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翻天蹈海败家仔》 第一章苏醒 醒过来的时候他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不大,一丈来宽两人来高,墙壁地板以及天顶都是用粗糙的灰色石头砌成,再加上光线很暗,看上去到处都是灰扑扑的,角落还散布着模糊灰垩的蜘蛛网,破破烂烂,更添其阴暗寒碜,再往前看,前方和左边两面用拇指还宽的生铁栅栏将他所呆的地方隔出了一部分,将他困在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空间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一点,铁栅栏在地上在地上托出很长很黑的影子,排列整齐得好像一排局促的阶梯。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能看清楚地面黑一片灰一片的污秽,乱七八糟的杂草以及他所躺的破烂木床和破旧的麻布被子。铁栅栏外面是个稍微大的空间,一张长方形的褐色桌子横着摆在离铁门约半丈的地方,桌上摆着一个黑色油灯,油灯的光线很昏暗,好像一个枯黄色的小蚕豆,时不时颤动一下,在油灯旁边,一个穿着深灰色的衣服的人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睡觉,起伏不断的呼噜声随着他肩膀的起伏有节奏地传来。 他感到这里气氛压抑得紧,空气也冰冷而充满霉味,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然后用双手撑着身体,企图从床上坐起来。 然而他一动,床板发出的吱呀声立即惊动了伏在桌子上的人。 那人受惊一般地抬头,将头转过来,睁大一双浮肿的眼睛看向他,半晌后,他眼睛倏然一亮,脱口:“你醒了?”但他声音有些嘶哑。 “呃……?”他对那人张了张口,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也有些喑哑。 外面那个人却立即将嘴巴一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和兴奋的笑容,然后他一下子从座位弹起来,朝大门飞快跑过去,出门去后大喊道:“来人啊,二师兄醒过来了!” 二师兄?谁是二师兄?他惊异的望着大门口,心道:难不成是说我吗?他看看周围,好像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人了,那么自己应该是二师兄吧,他开始使劲地想自己的身份,又为什么在这里,然而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发现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池塘,干涸空洞,无论他怎么打捞也捞不出半点东西来。 而且他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足之上竟然还各锁着一条黑色铁镣——? 片刻后,从大门外面走入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很年轻,二十来岁,打扮也很相似,均腰配长铗,穿一身茶色紧身长衫,长衫外面罩着一层半透明的似纱似绸的衣料,走起路来随风浮动摇摆,显得很是飘逸。且二人长得也相当不凡,男的剑眉星目英俊挺拔,女的温柔娟秀清逸端庄,一见便知绝非俗物。 二人一进牢房,他的目光便似胶水似的黏在二人身上,从牢房门口,经过方形桌子,然后到铁栅栏跟前,最后抵达他的床前。 他们停在他面前,用关切的目光看他。 “二师弟?”男的用充满期待的声音唤他。 他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于是只能张了张口,伸手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你在叫我?” “是啊,自然是叫你,这里还有别人吗?”男子咧嘴笑了,笑得很英俊。 然而他的脸上还是一片懵。 男子又笑了,线条坚毅的嘴唇拉长到脸颊,这个弧度将英俊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样子:“你莫不成真的已经忘了?你是我们玄晟门掌门师尊的二弟子烈金石,也就是我的二师弟啊,你知道吗?” 当然,他不知道。 此时,他身边的女子蹙起一对如彩虹般弯曲的细眉,转头对男子道:“大师兄,看来他真已经失忆,——那个已经奏效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点了一下头,笑容从脸上消失,他伸出手来手探向他的脉搏,在仔细地判断许久之后,低声道:“果然。” 女子一对秀眉又是一蹙。 “发生了什么事,我到底怎么了?”看着这一男一女的奇怪行为,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男子松开他的手,安慰他道:“二师弟别怕,我知道你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是正常的反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再次问道。 男子凝视他的眼睛,正式地开口了:“别急二师弟,我们来便是告诉你一切的,是这样的,你在数日之前刚被施了易灵之术,和君不恶的儿子君如珪交换了魂魄,在这个过程中你的灵识可能受到了一些损伤,所以你暂时忘记了以前的事。” 交换了魂魄?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不知道易灵之术是什么,”看着他依旧懵懂一片,男子继续解释:“易为交换,灵为魂魄,易灵便是交换魂魄之意,你和君不恶之子君如珪实施了易灵之术,也就是说你和他的灵魂已经交换,换句话说,便是你现在的灵魂附在君如珪的身体之上——” 听到此言之后他蓦地将眼睛一睁: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易灵之术……交换魂魄……”他惊恐万分地喃喃重复这句话,忍不住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不,应该是别人的身体,他摸着摸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来,并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有些疯狂,有些畏惧,还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易灵之术……交换魂魄……我,我我竟然是这样……” “二师弟你别怕,”观察他的表情,男子继续温和地安慰他:“这个易灵之术只是暂时的,当然,也只能是暂时的,你不会永远是君如珪的模样,你的身体还被好好保存着,等到你完成了任务,或者一年之期一到,你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体,到时候你还是烈金石,和从前并无不同。” “还保存着我的身体?哦,那就好……”他喃喃:“呃?任务?我还有任务?什么啊?” “是啊,”男子继续微笑:“你当然有任务,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不然咱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你实施这样一个术法,变成别人的样子呢?” “好,你听我解释。”男子开始细致而耐心地表述:“你,名烈金石,今年二十八岁,乃我玄晟门掌门师尊二弟子。君如珪,二十三岁,是污血教教主君不恶的儿子。我们之所以让你和这个人易灵,还要从君如珪的老子君不恶说起,君不恶早在几十年前便是江湖驰名的人物,他不仅修为高深,率领的君家堡更是称霸一方的豪强,但他生性残暴杀人如麻,故也是普天之下最为臭名昭著的恶棍,江湖正义人士人人憎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过有幸在八年前,我们四大门派,也就是如今江湖最负盛名的玄晟门,听天阁,鹤雪剑派和万千宫联合起来围剿了他的老巢君家堡,终于攻破堡垒并将他的恶势力连根拔除。从此之后,江湖上海晏河清,安定平和。” “——不过”说到这儿,男子皱起一双漆黑剑眉,喟然长叹:“不幸的是,不久前我们得到消息,这个君不恶在君家堡覆灭之时竟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在这八年里还培植了一股更邪恶莫测的力量,也就是污血教卷土重来。” “污血教……”他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别致的名字。 “污血教行事诡秘阴邪,”男子继续说:“时至今日,江湖中人对其了解都极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的教义,也就是他们创教的目标,乃是复活魔王无间,灭掉我四大门派,一血当年之仇,一统天下之修行界。” 说到这里,男子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又白又暗如同一片生铁,眼睛里也散发着针芒一般刺目的光:“所以,二师弟,你记住,污血教,君不恶,君如珪,他们是我们四大门派,不,是整个江湖和修行界的敌人,他们想要毁灭我们和平的生活,用魔人的力量统治一切,颠覆一切,让整个世界堕落于黑暗之中。” “魔人,魔王,他们又是什么?”他望着一脸愤懑的男子,讷讷问。 “在数百年前,”男子严肃回答:“位于我大荒中央最高的魔焰山爆发,从地下喷出的岩浆中带出了藏于地底深处的‘冷醍醐’,‘冷醍醐’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是黑暗和死亡的凝萃之物,有着骇人的力量,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和这种东西接触。但是不幸的是,这天下偏偏有一些人无所顾忌胆大包天,他们对冷醍醐动了歪主意,开始利用他们修炼,企图用此物提升修为。不过可惜的是,那些人能力有限,无法完全利用此物,结果是冷醍醐在他们体内疯狂肆虐,导致他们身体变异,畸化。” “不过那些人还能活着,但是他们身体构造已经完全变化,和我们正常人类截然不同,比如,他们比我们正常人的力量更强大,更凶悍,寿命很长,几乎可以活上百年之久,但是却畏惧阳光,只能生活在地下。” “这帮人后来便被叫做魔人。” “数百年来,我们人类一直和生活在地下的魔人进行斗争,各有成败损伤,直到三十多年,我们四大门派才在我玄晟门掌门,也就是我们的掌门师尊袁重山的带领之下直捣魔人在地下的幽冥神国,杀死魔王无间,这才彻底铲除了魔人的势力,将这些妖魔鬼怪从人世间清除,让我们人类重新获得和平安宁。”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一边听,脑子一边随之震撼不断:原来这背后的故事如此精彩,这些魔人和魔王的事更是曲折有趣,而我,烈金石马上就要加入到这一切中了,想起来还有点小兴奋。 “不过不幸的是,”男子毫无表情的脸上掠过沉重的忧虑:“你刚才都听到了,君不恶的污血教已经卷土重来,在魔人灭亡数十年之后竟然试图再次复活魔王,企图利用他的力量倾覆如今的秩序和太平天下,如果我们让他们得逞,那整个人世将重新堕入无边的灾难,要再次看到黎明的曙光,不知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是啊,听起来的确很糟糕,那么看来,我这次的任务很艰巨—— “所以,我现在变成君如珪,就是要——”他望着面目沉重的男子,试探着说。 “就是要打入污血教内部,成为我们在敌人中潜伏的最深的卧底,找出污血教和魔人勾结的证据,并和我们里应外合,铲除邪教,除魔卫道!”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决绝。 果然是为了这个,的确是一个伟大而艰险的目标,他再次低头,看着摸着自己,不,别人的身体的手,心中泛起一阵接着一阵波澜,也不知是由于期盼还是激动。 “二师弟。”男子凝视着他,继续道:“你要记住,这一次行动对我们四大门派和天下所有修行界都至关重要,你此行污血教,将肩负重任,背负着我们所有希望,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过,当然,我们都相信你,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不仅勇敢无畏,而且充满谋略智慧,机警善变,这正是我们在千万人当中选择你的原因,在今后的路上,我相信你一定会披荆斩棘,化险为夷,彻底将君不恶的污血教夷为平地,顺利归来!” 这段有力的独白说完之后,昏暗的牢房寂静了一会,他凝视着男子身后漆黑的铁栅栏在地面托出的长而黑的影子,从对面的墙壁一直到他们二人的肩背之上,半晌,“呃,我知道了——”他的手依旧摸着自己,不,别人的身体,消化着这独白中惊人的内容,声音有些低沉:“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也明白自己肩负的重任,我都明白了,我会努力的,你们放心——” 不过,当然,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大约忘了很多东西,他心里在激动的同时还是感觉空唠唠的,有些每根没底。 “是的,当然。”男子对他点头:“我们知道你会的,因为你是烈金石,我们的二师弟,你的从前,现在和未来,都不会让我们失望。”说着,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 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太用力还是自己身体虚弱,他觉得这个师兄拍的他的肩膀竟有些痛,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想起今后自己将面临的一切不可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茫然,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多谢师兄,我当然会的,因为我是烈金石——” 对,我的确是烈金石。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停顿了一下,他又开口。 “呆在这里。等君不恶的人来。”男子答: “等君不恶的人来?” “是的,”男子点头:“你现在既然已经被易灵,那么你的身份就是君如珪。我给你说一下这个人,——早在五年前,这个君如珪化名许安混入我玄晟门,哎——”说到这里,男子又神色黯然,惭愧摇头:“这里面也有我的过失,竟然疏忽到让这样一个狼崽子进入我门,不过幸好,不久前有人认出了这个许安就是君不恶的儿子君如珪,我们才将他认出并抓了起来。” “而且,最近——”他嘴角一咧,又露出狡黠而神秘的一笑:“我们还将他在我们手中的消息放了出去。” 他盯着男子的脸,等着他继续解释。 他继续解释:“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因为君不恶一共有三个儿子,不过两个早已经死了,这个君如珪如今便成了他的独子,所以说,这个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死在这里。他一旦得知君如珪在我们手中,肯定想尽办法搭救。那么此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我们不仅可以借此机会打击污血教,试探他们实力,而且可以趁此时机将你放出去,让你回到污血教中,如此一来,你自然而然成为我们在污血教的卧底。” 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听到此,他心中倒是感到很赞同,甚至很钦佩出了这个注意的人:变成敌人的儿子打入内部,那个君不恶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自己的儿子,竟然被易灵成了别人成了自己身边的奸细,这真的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不过想了一会后,他却在这个事件中找到了一个疑点。 “你刚才说君如珪化名为许安到我们玄晟门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做卧底。”男子想都没想便回答:“给他老子通风报信。” 不过这个答案却没有说服他,他疑惑地想:不是说君不恶只有君如珪这么个独子吗,如此珍贵的命根子竟然冒险让他到敌人这里当卧底,这老子当得心也太大了吧,这显然不合常理,莫不成这君如珪不是他亲生儿子? 不过他转念又想:既然自己能想到这一点,玄晟门这么多师兄弟和师父等等人自然也想得到,他们既然不说不疑,那此事背后肯定另有缘由隐衷,我又何必执着于此? 于是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答案。 “那,”思考了一下,他又问男子:“如果我真的被君不恶所救,去了污血教,他问及我从前的事,我又不是君如珪,该怎么回答?” “你就说在我们这里经过酷刑,精神受到损伤,忘了。”男子不假思索道。 这的确是好法子,他点点头,何况自己本来也忘了一切。 “那么污血教已经收到我,哦,不,是君如珪被擒的消息了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想了一下,他又问。 “应该已经收到了,几日之内应该会有动向。” “哦,那好——” “还有什么问题吗?”见他不吱声了,半晌,男子问道。 “暂时还没有——”然而一顿后——“呃……对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啊?” 男子嘴唇又一咧,安抚地笑道:“你放心吧二师弟,你会记得的,不过这需要时间。”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到他手中,道:“这里面是安魂丹,它可以让你尽早回忆起从前的事。这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你的灵魂可以安全的附在君如珪的身体之上,因为要知道,你的灵魂和君如珪的身体并不是自然结合的,所以他们很可能会产生排斥,为了防止这个,你必须每十日服用一粒,当然,虽然有这种药,但是你的灵魂也不能长期附着在另外一个人身体上,终有一日,你还要回到你的身体。” “我的灵魂最多能附在这身体上多久?”他一手摸着小瓷瓶,一只手又摸摸自己的身体。 “这个我们还不大清楚,我想,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左右——” “一年?……”他低头沉吟。 “所以在一年后,不管你任务完成的如何,我们都会将你接回来的,你不用担心,二师弟,”男子见他面色忧虑,微微一笑,伸手又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次行动十分危险,不过你不会是一个人战斗,我们四大门派和全天下的正义之士都是你的后盾,我们为你时时刻刻出谋划策,妥善安排。到时候你会回来,而且是安全,成功的回来。” 第二章营救 “对了,”义正辞严的话结束,男子补充道:“为了掩人耳目,二师弟你现在必须呆在牢房里,还要戴上铁镣,且为了糊弄一下污血教的人,我们还在你身上留下了一些伤口,暂时也不能上药,所以,这几日,二师弟您只怕要受点委屈。” 男子不说还罢,一提起他真的感受到身体有些地方火辣辣的痛,撩开袖口瞧了一眼,见手臂上面果然有不少淤青和伤痕。 不过他并不介意,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艰险的道路,这点小伤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摇摇头,坦然道:“多谢师兄关怀,我没事,只要能达到目的铲除邪奸,我做任何牺牲都无所谓。” “二师弟果然深明大义。”男子再次拍着他的肩膀,赞赏:“还有,”他又郑重道:“你要记住,这件事是我们最大的机密,世上只有我们师兄弟和师父寥寥几人知道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晓,你千万不要透露给别人,再要好再亲也不行。” 他亦点头表示答应。 说完一切后男子又介绍了一下他自己,原来他就是他的大师兄,也就是玄晟门掌门袁重山的大弟子元明晦。而他身边一起来的那女子则是叶冰,也就是三师妹。 二人走之前,叶冰坐在他的床边,温柔地凝视着他,柔声道:“二师兄,你此去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要保重,千万要珍惜自己——”说到这里,她眼眶里竟然泛起点点的泪花,口中哽咽,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叶冰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感动不已,他轻抚她的手臂,安慰她道:“我没事的,三师妹,你瞧,我都已经安全易灵了,完全变成了君如珪,污血教和君不恶断然不会认出我的,我又有何危险?”说着,他咧开嘴巴一笑,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 “那就好——”叶冰含涕微笑一下,没再说什么,只默默低头,转身和元明晦出去了。 二人走后,他一个人呆在牢房里,又想了一遍元明晦对他说的话,觉得这事真是有些意思,他们将他的身体换掉,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让他打入敌人内部,真是一个惊险而有创造性的举动,而自己从今以后将会面临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这对他来说更是具有十分的挑战性,不过,他虽然对此有所期待,但心中还是不免忐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会不会按照他们所预料安排的那样进行,比如污血教搭救君如珪,他顺利打入敌人中间,等等等等…… 当然,自己虽然担心,但是既然整个门派的人都已经布局好了一切,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今自己所要做的,还是按着大师兄所说的来:等待。 时间在昏暗冷寂的牢房里过得很慢,他独自呆了一会,觉得百无聊赖,于是从怀里掏出元明晦给的安魂丹,吃下一粒,然后打坐片刻,希望用灵力能够冲击灵识,让自己恢复一些记忆。然可惜的是,他反复使用灵力冲击灵魂深处,那记忆却依旧像被什么东西一刀切断了似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接不上半点,且身上的伤也时不时叨扰他的神经,让他难以摒弃杂念入定,于是他只好先放弃。 接近晚间的时候,元明晦又来了一遍,他询问了一下他身体的伤,问他感觉怎么样,又嘱咐了去污血教之后可能要面临的一些事,最后,他教了他和玄晟门的联系方式,说完之后,便又离开了。 他又打了会坐,让自己恢复一些灵力体力,然后又开始发呆,然后又打了会坐,就这样消磨时间。 不知不觉,晚餐时间到了,大约是为了犒劳他,送饭的给他送来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炖豆腐,还有烧鸡和烤鱼,他看到这些鲜美大餐,感到自己好像有很多天都没吃东西了,狼吞虎咽一般将碗盘中的菜大吃一顿,不一会儿,所有碗盘一扫而空。 待碗盘什么的被收拾干净,他又挺着撑得饱饱的肚子,半躺在一动就吱呀作响地床上,发呆,一边看牢房上狭窄的铁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直到黑幕升起,遮盖了最后一丝光亮。 终于到晚间了,牢房里那一盏蚕豆似的油灯依然像白天一样昏暗,且依然时不时跳动一下,好像神经质地抽搐。而旁边守夜的人依旧趴在桌子上,打着呼沉入了梦乡。 不过大约是昏迷了很久的缘故,他并没有什么瞌睡,他呆呆地半躺在破旧地床上,一会盯着窗外,一会盯着油灯,一会又盯着铁栅栏在地面托出的一排黑影,闻着潮湿而冰冷的空气,继续发呆。 时间在狭窄的空间里慢悠悠的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云板的敲打声,疏朗清脆,一共三声。 竟然三更了。 他伸手用力摩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张大嘴巴大了个呵欠,不过他感觉似乎还是没有足够的瞌睡让自己入眠。 哎,要是污血教的人这会来了就好了,他不耐烦地想:他们早点打来,早点将我从这个脏污狭窄的牢房弄走,以后就算再辛苦危险,也强过无聊地呆在这里。 哎,快点来吧,污血教,君不恶,你儿子君如珪在这里受苦呢,你快来救我啊—— 他救这样带着荒谬无端的念头胡思乱,没一会儿,外面的云板又响了,这回是四声。 四更了,好快啊,再一会就天明了,君不恶,你居然还不来?—— 他继续无聊又荒谬地等待着,又过了不知多久,再次朝牢房窗口看去,竟似乎看到蒙蒙亮的天光从外面透射进来,而此时,牢房里的油灯忽然剧烈一跳,然后,熄灭了。 他陷入了黑暗里。 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该死啊,我为什么还要等? 为什么还不来? 真该死! 然而,终于,正当他的耐心几乎要耗尽的时候,忽然听到牢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从小到大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个人砰一声推门而入,对牢内守夜的急促道:“准备好了,污血教的人来了!” 一听此言,而他的疲沓而沉闷神经瞬间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猛地收紧,身体从床上一下子弹起来,两步冲到铁栅栏跟前,对来人喊道:“你说污血教的人来了?” “是的。”来人道:“大约有上千人,已经到了山下,很是壮观。” 壮观?这个词给予了他所有关于战斗的所有想象,他的神经更加兴奋了,几乎要穿过铁栅栏跳出这个牢房,他又急匆匆地问:“那有没有打起来?” 来人瞧着他,似乎对他毫不遮掩的兴奋劲儿有些不大理解:“还没打起来,不过我想快了——” 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因为他敏锐的耳朵已经听到从牢房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喝声,还有喊杀声。 真的,打起来了! 他心脏狂跳了起来,炽热的血液随之冲入脑海:这一夜的等待果然没有白过,他们竟然来地这么快,难道他们听见了我内心发出来的呼喊?啊,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又胡思乱想了。不过他们既然来了,一切就快了,他们要来救我了,要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而我则马上必须进入状态,变成那个该死的君如珪了,——啊哈,想想我一会被他们的人就走,然后到污血教去叫君不恶那个老东西为父亲的样子吧,呵呵,想想还有点小激动,不,是真的激动—— 他的表情大约太多期待夸张了,来送信的人显然不想他变得像个神经质被敌人看出来,于是他赶紧跑过来道:“二师兄,这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候,污血教的人随时会来这里,你快呆回床上,千万不能乱动也不要乱说话。”说着,他掏出一把锁,将牢门牢牢锁上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做给污血教的人看的,并不以为意,而且也觉得自己心里如此激动实在不合时宜,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镇定了一下心神,让自己变得严肃一下,最后返回床上,开始静坐静心静候。 然而外面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驳杂,喊杀之声和兵器撞击以及风声呼啸的声音,简直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到处都冲来了千军万马,就算遥远,也让人心惊肉跳难以安神。 他闭眼呆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难以完全镇定,于是干脆再次睁开眼睛,朝那扇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铁窗望去,一边听着打斗之声,心中描绘着山下双方弟子激烈战斗的场面。 时间又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大截,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声音也依旧纷乱芜杂,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心里的兴奋渐渐被担心取代了一部分:污血教的人来的会不会太多,他们的武功修为会不会太厉害?我们玄晟门的弟子准备得如何,会不会难以抵抗,人数会不会折损甚众? 不过一会儿后,他转念又想:既然是这次行动师父师兄弟们早有安排,那我们玄晟门自然有把握对付他们的,而且咱们还有我君如珪这个大人质在手中,一个攻一个守,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污血教吧。 他脑子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脑子从兴奋激荡变得乱七八糟,又从乱七八糟变得浑浑噩噩,再从浑浑噩噩变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最后,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过他睡得不是很沉也不是很久,天刚刚完全亮的时候他又醒了,醒来仔细一听,远方的打斗之声竟还没有结束。 这些污血教的人倒是执着,他心里想:他们为了救君如珪,竟然坚持了这么久,看来大师兄说得对,君不恶虽然恶,但是对于他唯一的儿子,还是看得很重,就算牺牲再多的人马也会不顾一切地救走他,是啊,毕竟是唯一的香火,断然断不得的。 这时,外面送了早饭的来了,这次早饭比昨夜的清淡简约越多,不过就是馒头和稀饭,他昨夜吃得很饱,清淡的正好打打饮食,他一边吃馒头一边趁机打听了一下外面的战况,那送饭的弟子自豪地告诉他:玄晟门的弟子个个英勇无敌,从昨夜杀到现在,将污血教的人拦在了山下,让他们寸步不得进展,正是胶着之时。 听到这话,他从胸腹之间舒出一口气来:看来我们玄晟门不愧是四大门派之首,实力果然强大,污血教打了这么久还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真是不错,不错,看来对于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安排,我根本就没有担忧的份,他缓缓地嚼着馒头,心中愉悦地想。 不过虽然我们很强,但是师父师兄他们还是得给他们一个机会救走我,当然,他心里又这样想:这样我才能顺利打入污血教内部,变成一个真正的卧底,哎,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安排此事,让污血教的人能顺利就走我的同时又不被怀疑—— 他正在想这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时,牢房大门忽然传来敲门声,值守的弟子赶紧跑去开门,然而就在门打开的瞬间,只听那弟子尖声大叫一声,紧跟着身子像一只风筝一样笔直地朝后飞出,后背砰一声撞到对面的墙壁上,那声音之大,力量之足,几乎将墙壁撞出一个人形坑。而与此同时,一只雪白的翎羽从大门口急速蹿入,一根白线在空中一现,消失之时,那名可怜的弟子被翎羽钉死在了墙面上。 这惊险而意外的一幕,让正在嚼馒头的他看的目瞪口呆,馒头几乎噎在喉咙。 紧接着,门被人砰一声踢开。外面飞快钻入三个人,打头的一个很年轻,二十多岁,身材矮壮,一身红棕色的劲装,脸很大很圆,上面长着一对夸张的赤眉大眼,双目炯炯,两颊绯红,有点大头娃娃的感觉,不过他背后的一把雪白修长的长弓却足足有他大半个人高,漂亮的曲线和隐隐发光的弓身让人一见便知是天下罕有的宝贝,让这个张得有点滑稽的家伙平白地多了许多凛悍杀气。他身后紧跟而入的是两个身穿黑色劲装手持苗刀的精悍男子。 这三人一进来,娃娃脸看了一眼他的牢房,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判断里面的人的身份,不过很快,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镇定的脸上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伸出手飞快朝铁栅栏内一指,并做了个手势。 两个劲装男子得命后抬腿飞快跑过来,到牢门口时,一人举起苗刀从上而下狠命劈下,刺耳的叮的一声之后,另外一个人抓起锁子将其扔到一边,二人打开牢门跑进来,一人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另一个则背对着他低下身子。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啊?”他佯装惊恐地看着这些人。 “救你。”娃娃脸说这两个字时毫无表情,然后再次朝那两个劲装男子打了个手势。 他被人背起来,跟着娃娃脸飞快地跑出了牢房。 第三章逃 娃娃脸带着三人在牢房外面的巷道一路飞奔,中途来了几个拦截的玄晟门弟子,娃娃脸也不停下,一边跑一边用白弓对着那二人各绷绷一下,长弓松弛的一瞬,“嗉”地一声,空中白线一闪,两枚雪白翎羽就扎在了那两名弟子胸口,二人即刻倒地毙命。 没走几步,又来了三名玄晟门弟子围堵,娃娃脸一样对付,一边跑一边射箭,眨眼之间,巷道中又多了三具尸体。 他被别人背着一路前闯,却眼睁睁看着一路来送死的同修的躯体,看着他们一个个跑过来,倒下,他实在不忍,心中郁闷地道:哎,我们玄晟门的弟子为了这次行动的成功,真是抛生忘死不顾一切,就这么眨眼的时间,不知牺牲了多少弟子,我此去污血教万万要谨慎周全,不可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待。 转了两道大弯,登上一段阶梯,死了大约七八个弟子后,娃娃脸带着三人终于冲出牢狱大门,随后他带人向左折转,疾驰入一侧密集的树丛,树丛里迎来两名牵马的黑衣男子,娃娃脸也不说话,当先跳上马。背他的人也迅速将他放下来,给他披上一件灰色袍子后扶到另一匹马上。最后,娃娃脸一手自己马的缰绳,另一手拉着他所骑马匹的缰绳,脚下一夹,口中一喝,双马立即从树丛中震鬣驰出。 由于速度很快,迎面扫过来的树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火辣辣地一阵痛,他不由得皱起脸闭上眼睛,而且由于马跑得很快,他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幸好他伏低身体,双手抓紧马鬃,这才稳当地伏在了马上。 眼睛再次睁开时,二马已经冲出了树林足足几丈远,在一片下山的石头道路上飞驰。 他在起伏颠簸的马背上朝四面望了一遭,见周围树丛和岩石外面人影憧憧,均是穿茶色衣服的玄晟门弟子,正持剑飞速朝他们这边包抄过来,虽然人数很多,但他总感觉不是这个娃娃脸的对手,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要扯开嗓子大喊让他们不要过来送死,不过,当然,他知道他不能。 玄晟门弟子追着他们飞快地奔跑跳跃,果然,很快,数人已经临近,其中最快的七八个从两侧一跳,刚好落在他们下山的大道中央,气势汹汹地要杀过来,不过那娃娃脸并不以为意,就像在牢房外头一样,他嘴巴一张将缰绳咬在口中,举起白弓对着前面一阵攒射,数道雪白的线就像光一样以他为中心辐射出去,一瞬之后,那七八个弟子无一例外地踏上了和之前所有想要拦住娃娃脸之人的悲惨道路。 当越过那些已暴毙的尸体时,娃娃脸将缰绳一提,两匹马抬起前蹄朝空中一奋,二马腾空而起,一道漂亮矫健的弧线划在清晨的苍蓝色天空背景之上。 如果是平日,这风景应该是很壮观好看的,不过此时此刻,整个岣嵝山到处是喊杀声,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咫尺地面更躺着同门的尸体,看着这番惨况,他的心越发壅堵难忍:我的师兄弟啊,你们真的不知道这只是做给污血教看的吗?为什么如此不要命地冲过来,你们不知道你们会死的吗?哎哎,不过,当然,若是你们知道,你们就不会了。所以,你们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你们才会如此地不顾性命,哪怕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地倒下,牺牲——可是,这些都是必要的吗?真的有必要吗?! ——也许真的是必要的,哎,算了,既然是计划内的牺牲,我再痛惜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指望这个娃娃脸早点将我弄下山去,这样我们的同门就不会不顾一切地来送死,我也不会再看到他们不顾一切地来送死了! 娃娃脸继续策马在岣嵝山的山道上飞驰,没几个眨眼的时间,又来了十来个玄晟门弟子,不过当然,和刚才一样,娃娃脸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们变成了一片悲惨的尸骸。 这娃娃脸好厉害,痛心疾首的同时,看着娃娃脸骇人的身手,他心中又不禁慨叹:这家伙箭法真是当世无双,一射一个准,我看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他有失手的,也不知道是污血教哪一号的人物,当然,他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物,对,应该是很重要非常重要的,要不然他凭什么一个人带人闯入牢房,又一个人带我跑了大片岣嵝山?他在污血教中一定有重要的身份,非常重要,——哎,看来污血教也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我们要战胜他们,的确是一条漫长艰难的道路。 就这样,娃娃脸继续带着他一路飞奔,而玄晟门继续送上人头,虽然他心中不忍,但是还是忍不住数了一下,从出牢房门一直到下了山脚,被娃娃脸射死的足足有四十六人之多! 也不知道整个玄晟门一共多少弟子,光在这个家伙手中折损的就这么多,再加上其他地方的,加起来的数量恐怕相当惊人。 今日,只是将我送到污血教这么一举,竟然就牺牲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哎,师父还真舍得。 不过,在娃娃脸的策马疾驰之下,二骑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终于逃出了岣嵝山,自下山之后,他便再没有看到有玄晟门弟子追上来,——真是庆幸,同门的牺牲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过下山之后,娃娃脸并没有停下来,虽然喊杀追驰之声早已被抛到耳后听不见了,但他驱马不停,继续在山下的小道上飞驰,一段时间后右拐穿过一片密林,再越过一道山脊,最后抵达一处临近山洼的下坡路,总共疾驰了越半个时辰,这才勒马缓了下来。 此时,周围树林的树叶深深浅浅,郁郁葱葱,好像碧绿色的盖子一样遮挡着头顶的天空,让苍青色天空中零星的金色阳光疏疏落落的洒落在地面,整个风景幽静而空寂,和刚才在岣嵝山上的截然不同,他看着周围的新绿的树林,又低头看着马蹄踏过的泥土上的光斑,想想方才所经历的一切,相差之迥,好像转瞬之间置身于两个世界。 当然是两个世界,他心里明白,此时此刻,玄晟门已经离他远去,以后他要面对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一切。 娃娃脸提着马缰慢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一道弯,前方出现一个三岔口,岔口靠右边的路旁停放着一个的黑色油壁厢车,车子装饰简单,大而方,车厢后面的梨木大门开了一半,一个身穿绯红色绉面衣裙的女子正斜坐门边,一边嗑瓜子眼睛一边朝他们这边瞧,一见他们来了,她神色一亮,甩手丢下手中的瓜子壳,从车上一下子跳下来,朝这边小跑过来,一边兴奋地喊道:“公子回来了!” 然而这娃娃脸对女子的热情并没有什么相应的反应,他毫无表情闷头嗯了一声,然后滑下马朝黑色马车走去。 女子停在马和马车中间的位置,疑惑地瞧着娃娃脸,然后又瞧了瞧马这边,忽然道:“白龙呢?” “没了。”娃娃脸头也不回。 女子愣了一下,皱了皱细而黑的眉头,不过她很快又发现这里多出了一个人:“这位是——”她眼睛睁大,盯着他,黑黢黢的瞳仁亮的像一对藏在水底的宝石。 “这位是我们奋战了一天抢来的宝贝,你好生伺候着。”娃娃脸转头朝他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他跳上马车,提起马缰,拿起鞭子。 女子听罢,又楞了一下,不过她显然非常通透,一下子明白了,脸上即刻绽放出喜悦的笑容,用感激而幸福的口吻道:“天呐,咱们真的将少主救出来来了,天呐——”说着她朝他跑过去,对他伸出一双雪白的双手:“少主,你终于回来了,快扶我下来。” 女子的双手又白又嫩,好像剥了皮的荸荠,很让人有接触的欲望,不过他还是表现的很矜持很有礼貌,一边微笑道:“谢谢。”一边只扶着马脖子,翻身滑下来。 “哎呀!”女子忽然看到他手腕上的镣铐,又发出一声喊:“少主,你手上戴着镣铐——还有脚。”她又看到了他脚下,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娃娃脸。 然而娃娃脸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们,只硬邦邦道:“我知道,——你们快上车,”他将手中鞭子一扬:“我们要赶紧走!” 女子嘟了嘟嘴,显得有点不满,不过面对他的时候又变成热情无比,她小心扶着他朝马车走去。 二人刚进马车,娃娃脸高声呼叱一声,鞭子在马屁股上啪一声抽,马车立即朝前飞驰而去。 和刚才骑马一样,这家伙似乎骑驾任何东西都很痴迷速度,而且还喜欢骤然的加速,所以这一下子顿时将还没坐稳的二人倾倒,狼狈地跌在座位上。 而且他还刚刚好跌在了女子身上。 更可恶的是马车跑得又快颠得又厉害,他和女子挣扎了半天才重新坐直了,这期间双方好一番亲密接触。 好半晌,他和她终于面对面做在马车两边,马车因为跑得快,颠得很厉害,两个人虽然已经坐稳,还是摇来晃去。 他用双手扶着座位,看着她虽然也摇晃不止,坐得倒是很稳,仿佛早坐惯了。此时她似乎很害羞,脸蛋很红,正低着头,一手攀着窗户边沿,一手整理一头乱发。当然,其实他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她只是偷瞄,不过过了好一会,他又觉得没什么,于是试着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呃……姑娘,对不起——” 女子似乎有些意外,微微抬头瞧了他一眼,脸庞依旧红红地似黎明的霞光,她面对他又羞涩而温柔的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声音细细地传来:“少主真是客气了,明明是阿绯没有扶好少主,少主却对阿绯说对不起——” 女子的样子越发娇羞,再加上她一头乱发,简直让人浮想联翩,他有些心摇神驰了,不过他狠狠吸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摸了摸自己脑袋,傻呵呵地笑道:“哎,姑娘你怎么这么说,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明明就是我没站好,是我不好——”然后他又抬眼瞄了她两眼,她的手指还插在一头散乱的青丝间,拨来弄去,很是撩人:“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阿绯?”他小声问道。 女子的眼睛又抬了起来,黑色的瞳仁里反射着从车窗外透入的光芒,一闪又一黯:“是的,”她依旧用细而腼腆的声音:“我叫阿绯,绯红的绯。”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我们公子——”说到这里,她的下巴朝马车前面一抬:“的丫鬟。” “你们公子?”他跟着她的视线朝前面看了一眼,好像能透过车厢箱壁看到前边赶车的人:“就是驾车的这位?” 阿绯点头。 他又看向马车前方,然后又回头:“他是谁啊?” “他叫邱鱼。”阿绯继续慢慢捋她的头发,温柔地回答:“是我们污血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虎护法,你可以叫他邱护法。当然,”她又抿嘴一笑:“你是少主,地位在他之上,你不管怎么叫他都可以。” “少主?”听到这两个字,他脸上露出痴痴而迷离的神色:“你叫我少主?我是你们的少主?” “是啊,”阿绯眼睛张大,显得很是惊讶:“你当然是我们的少主,不然我们为什么花这么大的代价去玄晟门救你呢?” 他半张开嘴巴,眼睛望着女子的脸,显得更加痴呆,一会儿,又望向她背后的车窗,似乎还是懵懂一片。 “少主?”半晌,阿绯歪了歪头,注视他。 “呃?我真的是少主?”他的目光放回她的脸上。 “是啊,你是我们少主,我们教主的儿子。” “呃……哦——??” “……”阿绯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马车继续朝前飞驰,整个车厢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剧烈抖动,让他和这个女子继续像不倒翁一样摇来晃去。 而他继续看着车窗,呆呆地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这时候是去哪里?”又过了一会,他开口了,目光依旧望着窗外。 “去我们污血教的总坛,黑水宫。”女子这时的头发梳理得差不多了,手放了下来,当然,头顶的地方还是有点乱,不过大约她也看不到,所以并没有理会,让它像炸毛的鸟羽一样揸开,并随风摇来摆去。 “黑水宫?”他看着她,似乎又懵了。 女子抿起粉红色的嘴唇,又露出浅而柔和的笑:“是啊,就是去黑水宫,不过我们这条道路不是直接通向那里的,黑水宫在北边,”她伸手朝左边指了一下,“但是我们这是朝东边走。因为我们要防止玄晟门的人追我们,所以必须绕个大圈子。当然,为了保险,我们还找人假扮你走直通北方的那条道,引开玄晟门的人——” “所以少主你放心,”看着他,女子继续微笑:“咱们既然已经救你出来,你就已经安全了,玄晟门是再万万追不上来的。”她的口气欢愉的同时还带着些许自豪,也不知道是为了污血教还是为了邱鱼。 我当然放心,他继续看向窗外,心中暗想:玄晟门肯定不会追上来的,因为就是他们把我放出来的嘛。 “那就好,”心里虽如此想,但他的脸上却露出庆幸而感激的神情:“好,太好了,我终于自由了。” 第四章吃鸡 马车飞驰不停,大约是专程拈的小路,到了天黑的时候还没有遇到一个可以借宿的地方,不过邱鱼似乎并不以为意,天黑之后他依旧快马加鞭,一直到约巳时过,他方勒转马头,拐弯进入道路旁边的树丛,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停下来。 邱鱼下马将马车拴在一棵大树上,朝后大喊一声:“今晚我们在这里过,阿绯,你去捡柴,我去打猎!”说完脚步嗒嗒消失在树林深处。 阿绯从车的座位下方取出一盏油灯,在已经点燃的一盏上点着,举着前面这一盏就要下车,不过她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他,道:“少主,你呆在车上,别乱走动,我下去捡柴禾。” 他隔着摇曳不断的灯火望着阿绯:“要我帮忙吗?” 阿绯摇摇头,一笑:“不用了。”说完背过去打开车门跳下车。 他将车窗上的帘子撩开,看见阿绯在马车不远处,将油灯放在地上,双手快速地捡地面的枯枝残梗,捡了一大抱之后便走回来将之放在马车旁边,然后又继续到周围去捡去,她动作熟练,勤劳麻利,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 “你和邱神使经常在外面宿营吗?”他头伸出车窗问她。 阿绯抬头,用脏污的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点头:“是的,公子喜欢打猎,我们经常出来。”说完她又抿嘴一笑,转身去捡柴禾了。 没过一会,马车旁边已经堆了半人高的枯枝败叶干柴残梗。阿绯大约觉得这一晚上的用度应该够了,没有再去捡柴,她将油灯取回来,原地生火。 他吹灭了马车上的油灯,下了马车。 刚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邱鱼的脚步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二人回头一瞧,见邱鱼那短而壮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背后背着长长的雪白弯弓,手中提了一只花斑毛的大肥山鸡,山鸡的表面沾着血迹。 他几步到了火堆旁边,将已经射死的山鸡扔给阿绯,一指来的方向:“那里有个小溪,你去拔毛清洗一下,快点。” 阿绯应了一声,从地面捡起山鸡飞快地朝所指的方向小跑而去。 阿绯走后,邱鱼一屁股做到她刚才坐的位置上,他似乎有些累有些烦,坐下之后只呆呆地看着火堆,表情僵硬,一句话不说。 他坐在邱鱼的对面,如此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觉得这样一句话不说实在有些尴尬,于是,他开口了:“今天真是辛苦邱神使了。”他的口气很温和,带着试探,抱歉,还有一丝讨好。 邱鱼的眼睛微微抬起了一下,似乎在看他,然后又放下去,继续注视火堆,他的嘴角扯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强:“少主客气了,我辛苦个啥,咱们都是为教主做事,心甘情愿。” 虽然说是心甘情愿,可他从邱鱼脸上怎么也找不到心甘情愿这几个字。 而且是从岣嵝山到现在都是如此。 他估摸着这家伙打了这么久的仗,又驾了这么久的马的确是累了,二来大约是他那个不知什么“白马”丢失的缘故。 “哎,我知道,”于是,他惭然喟叹:“大伙儿都是为了我,从昨晚,到现在,为了将我从玄晟门救出来,大家付出了很多,我知道,我实在是对不住大家——” “别这么说。”邱鱼伸出一只蒲扇一般大的手掌,在空中一摇,打断他的话:“你是我们少主,救你的命是应该的,你这么说,倒显得我们斤斤计较,好像不愿为教主出力似的。” 虽然邱鱼这话还是很客气,但是不知怎么,他听起来总觉得有点膈应。 “我当然知道大家都是心甘情愿——”不过他还是依旧表现得很歉仄:“真是因为如此,我便更对不起大家了——,为了我一个,如此牺牲,——”他嘴巴沉抿了起来。 邱鱼又咧嘴笑了一下,然后他将背上的弯弓取下来,放在身边,伸出手放在火边烤,有些发红的脸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少主啊,”他语重心长道:“你就别一个劲儿给我道歉了,我们教这回的确损失惨重,不过幸好还是将你救了出来,这对于我们教还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你要是回去了,咱们教主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你道个什么歉啊,真是扫兴。”。 邱鱼说得很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两个人又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盯着火堆,眉头皱了起来:“教主。”他口中喃喃。 邱鱼抬起眼皮,盯住他,眼神有些奇怪。 “我的父亲——”他跟着又说,声音依旧很低,好像在钻研口中两个字的含义。 邱鱼依旧瞪大一双黑煤球似的大眼睛隔着火堆注视他。 “教主,我的父亲……”他继续喃喃。 须臾,邱鱼忽然说话了,声音和他一样低,好像在说悄悄话:“我在岣嵝山上,听玄晟门的弟子说——”他顿了顿:“你失忆了,是不是?” 他的眸子抬起,眼神穿透火堆望向邱鱼,邱鱼的脖子伸得很长,从他这个角度似乎看到他的脸已经坐到火焰上,他愕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 “吓!”邱鱼大约被惊到了,脖子顿时向后面一缩,好像一个受惊的乌龟,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竟是真的!” 他低下头,痛苦地点了一下头。 “啊——”邱鱼嘴巴张大,好像好吃东西,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表情和状态,大约七八个眨眼的时间,忽然他嘴巴朝左右一拉,眼睛眯起,脸上显现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哈哈——”先是发出两声笑,然后:“哈哈哈——”三声,然后:“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声有点夸张,声音响亮清脆,特别是放在这样一张圆形的娃娃脸上,显得非常滑稽可笑,他看着他,虽然知道他是在笑自己,但是他还是感到意外迷茫:这个家伙为什么要笑,他听到我失忆了,他竟然还在笑,他竟然还在笑!—— 不过,虽然如此,那家伙的笑容如此滑稽可笑,以至于有着强烈的感染力,于是,他的肺腑顿时生出一团炽热的笑意,并从肺部随着空气被喷出来,经过喉咙的时候,弹出一声笑声:“呵——” “呵呵——” “呵呵呵——” 他跟着他笑了。 不过,他们的笑是不一样的,他的笑远比邱鱼的收敛,僵硬,低沉,也不知道是在笑邱鱼,还是在笑邱鱼笑他,还是在笑他自己…… 不知道笑了多久,邱鱼笑着的嘴里说话了:“你居然失忆了,哎,你居然忘了,这,这特码真好笑,我们救你出来,你却失忆了……” 过了很久后,他方才领悟到邱鱼为什么要笑了:其实失忆不是一件坏事,在很多时候,恰恰相反,是一件好事。一方面,他可以借用自己失忆瞒过自己是易灵之身的事实。而另一方面,遗忘意味着你可以将从前的一切都甩掉,对,从前的一切,全部,从此以后,你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抱怨,没有认识的人,也就没有了爱憎,没有了牵连,别说多少人为你死翘翘了,甚至连从前欠的债都不用还了,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一个借口: 我将从前的一切都忘记了! 笑声停止后,他和邱鱼又沉默了,都低头盯着火堆,各人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不过此时,阿绯回来了,她走到邱鱼面前,将拔了毛并剖洗好的山鸡双手交给了他。 邱鱼接过山鸡,捡了根长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阿绯小心地为火堆添干柴,让火不至于很大也不至于很小,金黄色的跳跃的火焰轻轻舔舐着山鸡的表面,带着麻点的白色皮肤渐渐变得金黄并渗出油脂,诱人的气味随之散发出来,让已经饿了大半日的三个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他望着邱鱼专注烤鸡的表情,正想赞赏几句他精湛的技术,却见邱鱼忽然将山鸡递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摸到腰间的一个麂皮酒囊,将之拔出,然后,酒囊口塞入口中,咬出塞子,仰头灌了好一大口,不过他没有咽下酒,而是包着一口酒,噗一声朝山鸡当头喷了过去。 酒雾在火堆之上被轰然点燃,爆炸一般燃烧起来,金黄的火焰就像一朵绽开的花,瞬间包裹了整个山鸡,山鸡表面被点燃,形成了一块巨大火球。 从邱鱼喷火到山鸡燃烧起来,一连串意外的动作,吓得他连连后挪,才堪堪躲开酒雾和烈焰。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山鸡还在燃烧,邱鱼又抓着酒囊灌了一大口酒,朝山鸡喷去。 又是一大蓬炸开的火焰—— 此时,山鸡燃烧得更烈了,简直比它下面的火堆还要炽烈耀目,邱鱼似乎相当得意,将山鸡举起来在空中晃了两下,又放在嘴巴前吹了两口,让火焰呼啦啦的腾得更高。 邱鱼举着山鸡让其自行燃烧,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样子,他见火焰渐渐小了,又接着喷了两口酒,然后又这样举着烧了一会,直到火焰终于熄灭。 这时,山鸡表面几乎已经被烧得黢黑,邱鱼掏出一把陌刀,切开山鸡,里面热气腾腾的粉红色肉质顿时露出。 切下来的第一块,邱鱼将之穿在一根木钎上,越过火堆,递给他。 一想到刚才漫天的火焰和混合着邱鱼口水的酒气,他对山鸡还心有余悸,不过无奈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呱呱抗议了,且这烧的外焦里嫩的鸡块的确喷香四溢,所以他不得不忍下不适,先表示感谢,然后接过来,吃了起来。 咬到嘴里,柔嫩的鸡肉和馨香的鸡汁顿时沁满口腔,若不是这烹制过程有点恶心,倒是无可挑剔。 他一边吃又一边偷偷瞧了眼阿绯,此时她也接了一块鸡肉在嘴里啃,且还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心想,这个侍女对邱鱼一定相当忠心。 不一会儿,三人吃饱喝足,开始休息。他们为这次行动准备得很充足,三个人都有足够的毡子褥子被子使用,所以在野外睡觉也不算糟糕,难怪邱鱼这一路也不着急找村寻店。 而且因为他是少主的缘故,他一个人被安排在马车里,而阿绯和邱鱼都睡在外面,此时夜已深了,三人奔波一日都十分疲倦,邱鱼的鼾声在黑夜中很快响了起来,起起伏伏很有节奏,而他则呆呆地看了一会周遭,听着起伏的鼾声,一开始脑子很清醒,不过没一会儿,也开始迷迷糊糊,再一会儿,他也沉入梦乡—— 然而不知睡了不知多久,他被人摇醒了。 “快起来快起来,有人来了!”是阿绯。 他睁开眼睛起来朝周围一看,见天色还没有大亮,到处昏暗一片,抹了抹眼睛,问道:“谁来了?” 阿绯道:“不知道。” 虽然眼皮依旧沉重,他只有起来随着阿绯下了车,并紧跟着邱鱼钻入林子里。 邱鱼跑得很快,他和阿绯二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一边跑一边朝后面看,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跟来,心中愈发奇怪,不过没跑一会儿,他听到从林子外面传来的隐约马蹄声。 马蹄声远,小,且杂,不止一匹,而且可以判断的是那些声音的确跟着他们来的,他心中顿生狐疑: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追我们?难不成是玄晟门?不不不,我糊涂了,怎么可能?那如果不是玄晟门,还会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他们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逃跑,在光线黑暗的密集树丛中,撕撕拉拉磕磕绊绊,跑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他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道他们如果这样跑下去只怕是跑不过那些马,最终还是会被追上。 然而正当此时,马蹄声忽然停了。 接下来,邱鱼也停下脚步,他没有动,只是呆在原地,侧着大大的脑袋,似乎在倾听后面的动静。 马蹄声变成了马的喷嚏声,人的说话声,还有吆喝声,不过因为隔着重重树林,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喊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公子,”见邱鱼听了半天没动,阿绯低声催促道:“咱们继续跑啊。” 邱鱼的脑袋转了两下,似乎有些犹豫,须臾后,他抬脚朝前面跑去,然而没几步,他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公子?”阿绯道。 “前面没路了。”邱鱼的声音有些干。 阿绯呆了一下,“那这两边呢?”她又问。 “一样。”邱鱼答:“前面是个陡坡,”他伸手指指前面:“左边是悬崖,”他指指左边,“右边倒是可以走,不过我觉得他们已经派人围住了右边——” “他们是谁?”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邱鱼摇头。 他怔了怔,张了张口,心道:你不知道?那你跑什么? 邱鱼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开口道:“我们刚带你逃出来,是非常时期,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让任何不知底细的人遇到我们。” 他听罢,心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公子,”阿绯又道:“我听他们好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我们还是快走吧。”说着她一扯邱鱼的衣服角。 “我给说过了,没路了。”邱鱼有些不耐烦。 “咱们走右边。”她指指右边:“你说了,那边应该没有人。” “我说过吗?”邱鱼硬邦邦地反问。 “不知道,”阿绯嘟了嘟嘴,小声:“不过可以试试嘛——” 邱鱼不吱声了。 三个人在原地静了下来,他细细的倾听前方的脚步声,杂七杂八似乎不下十来人,而且一边走还一边用兵器在树枝杂草间砍来拨去,似乎真的在寻找什么。 “公子,他们越来越近了。”阿绯听着那些声音,愈发焦躁,催促:“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别嚷好吧!”邱鱼有些恼了,口气很冲:“我给你说过了没法走就没法走,你以为我不想走吗?你以为我喜欢呆这里!?” 听着邱鱼的口气,阿绯终于不敢再吱声了。 这个邱鱼好生执拗,见这个家伙死活不走,他心里感到有些难以理解:这帮来人他都不知道是谁,他居然还想跟人硬扛,这特码是嫌昨日杀的人还不够多?何况如果那些人比昨日玄晟门上的人更厉害呢?你邱鱼就一定能保证咱们能从他们手中脱身? “哼哼——”邱鱼不但不走,还从喉咙管深处呼噜出两声冷哼,低沉着声音道:“谁怕谁啊,来就来呗,我邱鱼最不怕的就是杀人和被人杀,玄晟门都参观过了,这些虾米算个屁啊!来啊,来了老子一箭一个”说着,他麻利地将背后的白色弯弓取下来,在手中狠命拉了拉,似乎真要动手。 “来吧,快点来,要再不来,老子就出去找你们了——”邱鱼口中继续咕哝,手中试着拉紧弓弦,对准前方,蓄势待发。 瞧着这张娃娃脸上展露出的悍凛杀气,他又想到了昨日救他出来时候的情形,不禁寻思:既然你如此坚持,希望一切顺利。 前方脚步声和吆喝声音越来越近,阿绯神色更加畏怯不安,她口中嘟囔个不住,似乎还在抱怨邱鱼不逃走,然而因为畏惧邱鱼,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他看了一眼阿绯,见她脸颊变得如她裙子一样绯红,双手不断在大腿的裙子上搓动,他有些不忍,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手腕,低声安慰她道:“你别急,有邱护法保护咱们,咱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阿绯抬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珠子依旧晶晶亮,不过还是没有丝毫放松。 又过了十来个弹指的样子,前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又逼近了一段,渐渐地清晰了,那些人似乎在说:“一定要找到他们——” “也不知道藏哪儿了——” “才看到的……” 其中还有一个女声:“——大家赶紧搜,务必要将那贼子搜出来!今日断不能让他们逃了——” 等等等等…… 他们果然是在寻人,听罢他寻思道:难不成真的是针对我们的?我们既然是污血教,针对我们那就是污血教的敌人咯,既然是敌人,那很可能是四大门派,可是这次行动不是咱玄晟门故意做给污血教看的吗?既然我已经成功被他们救走,他们就没有理由再来追我了——如果是其他三大门派,莫不成师父他们并没有知会他们?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次行动的真正的目的,所以才追到了这里—— 眼看前面的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邱鱼手中的弓弦也越拉越紧,几乎已经到了极限,那一双圆圆的眼瞳也发出锐利的光芒,在黎明暗淡的树丛中亮得像两盏夜灯。 三人继续屏息凝神继续守着,又过了须臾,密集的树枝蔓草缝隙间终于出现了晃动的人影,虽然距离较远,但已经能够看出他们一个个全身穿白衣,头扎白巾,浑身上下如同披麻戴孝。看到这些人的打扮,阿绯脱口道:“是鹤雪剑派!” 鹤雪剑派?四个字如同光斑在他空阔的内心倏然一晃,他顿时回忆起来,大师兄元明晦在他刚醒过来的时候曾告诉过他的四大门派:玄晟门,听天阁,鹤雪剑派和万千宫。 来的竟是四大门派之一。 可是他们没道理来啊?他更纳罕了:这四大门派既然同气连枝,那么这次行动师父就算没有将全部的秘密告知别派,但也应该给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不要来追我,然而这些鹤雪剑派的人却找到这里来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然而邱鱼对来人却相当不屑一顾,他又冷哼一声,瘪着嘴道:“鹤雪剑派,一群草包,十足的草包,就算他们掌门莫识君,在我眼里也是一个草包,他们全都是一群草包,草包!来一个我射一个!一帮草包——” 邱鱼这话虽然粗鲁,但他却是有七八成相信这些人或许在他面前真的会成一群草包,当然,莫识君应该除外。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诫邱鱼道:“邱护法,他们人多,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是啊,”阿绯听了他这么说,胆子似乎也跟着壮了壮,忙附和道:“咱们这次任务是护送少主回黑水宫,安全回去,这才是重要的,要是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咱们还是不要主动动手的好。” “切!”似乎感到被轻视了,邱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无比的声音,但是接下来,他又没有再说话。 前方的人越来越近,距离他们已不到两三丈,应该已经进入邱鱼的射程,邱鱼依旧紧紧拉着弓弦,低声道:“你瞧他们一个个认真样,分明是不搜出人来不会罢休的,你以为咱们能瞒得住他们逃走?荒唐!我告诉你,这些草包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是五蕴六识却修得很敏锐,这是鹤雪剑派唯一擅长的。所以,我们没那么容易逃得掉,何况,”邱鱼又从喉咙哼哼两声:“我邱鱼从来不喜欢见人跑路,特别见到一群草包,在他们面前跑路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懂的——” 然而说到这里,前面鹤雪弟子中忽然发出声音:“那边好像有人说话——”说完一个人伸出手朝他们这边指过来。 吓,被发现了! 然而邱鱼反应更加敏锐,说话的家伙话还没说完,手中弓弦一松,砰一声,一只雪白的翎羽已经扎入了他的喉咙,随后,那人像个木桩一样栽倒。 终于动手了。 第五章突围 变故陡生,鹤雪剑派的人顿时做出反应,他们将队形排成横向的一列列,并将手中长剑飞速舞动,形成一片剑盾遮蔽前方,后朝左右大喊:“大家都来这边,贼人在这里,都过来!”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远至近,转眼逼近这边,一排排白衣人从丛林后出现。 且他们同同伴一样,一到达此地便被指挥着排成整齐的一列列,舞动手中之剑,缓慢前进,好像训练有素的持盾军阵朝着敌人逼近。 看着拥过来的如此众多的白衣人,也不知是对自己的冒失后悔了还是别的什么,邱鱼表情有些讷讷的,甚至有些痴呆。 “哎呀,他们都来了,咱们可怎么办啊?”阿绯瞧着周围的白衣人,双手用力地搓动,几乎急得要哭了。 “你别闹了!”看着阿绯的样子,邱鱼更加烦闷,他面目一肃,口中狠狠道:“既然如此,今日咱们就面对面干上一场,看看谁胜谁负!” 说到这里,他再次端弓瞄准,半眯的眼睛在前方阵列中扫视,似乎在寻找剑屏中任何一个一闪而过的罅隙。 而此刻,他和阿绯虽皆不同意他如此蛮干,但也无法,只有安安静静地藏身原地,等待邱鱼下一步动作。 鹤雪弟子继续前行,走了大约四五步的样子,邱鱼觑到机会,手中弓弦一松,砰一声轻响,一根白色翎毛从弓弦中央呼啸而出,如同一只雪白的飞隼,笔直地穿过丛林和剑屏,扎入了对面一名鹤雪弟子的手臂。那弟子大叫一声,手中白剑脱手而落。 不过鹤雪弟子训练有素,队列中立即退出一人将受伤弟子扶走,而他们空出来的地方,则迅速被两侧之人合拢取代。而且受到这次偷袭,对方更加警惕,人挨得更近,手中之剑也舞得更加迅猛密集。 不过邱鱼也没有放松,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不到几个弹指,又发出一枚雪翎箭,呼啸的终点,是一个人的喉咙。 那人倒下,和刚才一样,又一名鹤雪弟子出列将他扶走,而周围的人则迅速补上了他们留下的空缺。 紧接着,邱鱼又放了三箭,除了一枚箭簇被对方的剑屏打偏之外,另外两枚都成功地穿过对方防线扎入敌人的身体,这准头,速度,眼力,机敏,的确是令人惊叹。 不过就算邱鱼一人强悍如此,由于敌众我寡,而且对方防御严密,他杀人的速度也远远慢于对方前行的速度,不到须臾,虽然对方数名弟子受伤退出,但还是有更多的人逼上来,转眼距离他们已不到二十来步了。 看着敌人越来越近,阿绯再次焦躁的催促道:“少爷,咱们这样不是办法,还是想办法逃走吧。” 然邱鱼却依旧不甘心,他咬紧牙齿,盯着前方的目光更加狠厉,似乎要用目光将那帮人一个个捅穿,不过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就这么杀下去还是无法抵挡人数众多的敌人,于是,他的眉头拧起来,形成了一个思考的疙瘩。 “好吧,”最终,他松口了:“这样,”他滞了一下:“你们两个先别动,等他们过来,进入一丈内的时候,你们两个听我指令,我喊逃的时候,你们就朝这边——”他伸手指了指人少的右边,“跑,没命地跑,不要回头,知道不。” “那你呢,公子?”阿绯看了眼右边,回头道。 “我留着对付这帮人。”邱鱼道。 “不行啊公子。”阿绯急忙抗议:“你这样太危险——” “你别管我!”邱鱼真是有些着恼了,一口截断阿绯:“我今天不杀光这帮人不会走!”他的双眼盯向敌阵,发出咄咄凶光。 “可是公子——” “你给我住嘴!” 接下来的十个弹指,邱鱼又瞅准机会干掉了三名鹤雪弟子,他出手比刚才快,手中一松的同时那边的人就倒下一个,若不是君如珪眼力不错,几乎很难分辨整个出箭的过程,简直就像魔法一般。 而且邱鱼每干掉一个,嘴边便浮起得意而残忍的冷笑。 看来,他身上的杀气和烈性已经被成功激发出来了。 他是真的不会善罢甘休了。 又过一会儿,双方之间大约只剩十步,在这个距离,双方都不再有任何隐蔽遮掩,邱鱼没有回头,只从口中低斥一声:“逃!”说完他身体遽然一缩一弹,顿时如豹子一般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朝敌人当面冲去。 那帮鹤雪弟子似乎没有料到他们的敌人竟然如此大胆,身体被惊得一滞,这样,数方剑屏顿时消散,防卫漏洞出现,邱鱼趁此机会,手中一连发射出无数箭翎,呼啸着朝敌人飞去。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先后数名鹤雪弟子受伤倒地,由于人数比较多,好几个阵列顿时乱了套,邱鱼脚下不停,继续冲向敌阵,一边跑一边放箭,他速度很快,整个人像一个巨大从高山上滚下来的岩石,而敌人的阵列在他面前则如同一排排木栅栏,脆弱的栅栏。 几个弹指后,飞速前行的巨石冲撞到敌阵,悍猛的冲击力瞬间将阵列冲了个乱七八糟—— 不过他还没有停,他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左冲右突,闪转腾跃,灵巧迅捷犹如穿花蝴蝶,手中的白羽亦在他指尖交错飞驰,就像一柄织布的梭子在敌人的躯体手足和脑袋中穿插而过,一根一根一线一线,在充满人和钢铁兵器的半空中织出漫天血绸肉缎—— 这是一幅令人惊叹的画面,杀人的美感,如幻影一般优雅,胡旋一般疯狂,那是邱鱼,那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邱鱼,只有当他发出最强烈的杀气使出最悍凛的身手时,方化成另外一个人,一种生物,一种武器,一种自由——自然之能。 看着眼前的场面,就算作为玄晟门的他,也看得瞠目结舌。 “你说他在四大护法中排行第三?”他咽下一口口水,低声问阿绯。 “是啊。”阿绯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这样竟是第三,那第二和第一这还了得?他心中不禁骇然。 “哎呀!我们还呆在这里干嘛,赶紧走啊!”阿绯忽然反应过来,此刻的时间可是邱鱼用性命换来的,他们得赶紧逃,不然就没机会了。 的确,要赶紧,虽然邱鱼将这帮人揍得很厉害,但谁说得清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人或者高手出现,所以,眼下,必须赶紧逃。 君如珪抓着阿绯的手朝右侧跑去,飞快地跑,在敌人再次出现之前,拼命的跑。 然而,不过,在他俩冲出去十来步的样子,却发现所有声音随着一声利箭破空之声骤然停止,所有喧嚣就像被一把锋刃忽然斩断—— 二人愕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的是在背后数丈之外的距离,邱鱼站在一片树丛的平地中,周围倒下了无数人,那些人要么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要么还在垂死挣扎惨呼哀嚎,要么还在地上艰难爬行企望逃脱……血淋淋的倒了一大片,白色的衣服,红色的血,黑色的大地,绿色的树,还有红棕色的邱鱼,整个场面色彩鲜艳,然而却是惨烈震撼。 而此时此刻,邱鱼站在整幅画的中央,他挺起胸脯,手举白弓,圆蛋扬起,双眼之中是满满骄傲和自豪。 是啊,的确值得自豪,在顷刻之间,凭他一个人,将所有鹤雪弟子都放倒,将局势扭转,将三人拯救,真是一件卓越的壮举。 “公子,你好厉害——”望着这一片绝世耀眼的风景,阿绯浑身颤抖着吐出真诚的慨叹,随后她飞快朝他跑过去,并从怀里掏出一方绯红色的绢帕,为他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公子,您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哪里哪里。”望着阿绯激动而崇拜的样子,邱鱼口中虽然客气,但脸上却丝毫不掩其得意。他朝君如珪看过来,眼神似乎在说:你瞧,我没说大话吧,我说将他们全部收拾,就能将他们全部收拾。 的确,君如珪虽然和他不是同一阵营,但是面对他短时间内反复施展自己强大的力量制服敌人,也打心底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若不是污血教的人,他应该会相当钦佩。 “邱护法不愧是四大护法——”望着一地的尸体,君如珪亦发出最真诚的感慨:“这箭法,当真天下无敌。” “那是当然。”阿绯在对面理所应当地回应:“咱们公子可是天下人人称颂的秋水神射,自公子出山以来,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打败公子的。” “秋水神射?”君如珪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 “哎,哎哎。”然而邱鱼却大大方方的摆摆手,故作谦逊道:“阿绯,你别说这些了,我的确箭发不错,但秋水神射什么的都是别人给我的虚名,不值一提。何况这天下大得很,比我厉害的多的去了,我们还是要保持谦虚谨慎。”说完他挥挥手,又道:“依然已经收拾了这帮人,咱们废话少说,趁着这会没人来,赶紧走。”说着他抬脚要走,然而没两步,他的脚忽然滞了一下。 因为,又有声音从丛林后响起来。 那是一个女声,声音清亮,字字清晰,似乎和刚才出现的女声出于同一人,她在喊:“云梦犀,你不要藏起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安排了很多高手,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到你的,有我们在,谁也帮不了你!……” 君如珪不大理解这女子的话到底什么意思,皱起眉头看向邱鱼和阿绯。 然而他发现邱鱼的表情凝结了。 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无论动作眼神还是别的什么全都凝固,就像变成一尊木雕。 君如珪对邱鱼的反应感到奇怪,正想开口询问,阿绯却十分惊惶地将邱鱼的袖子一拽,匆匆道:“公子,你听,他们果然不是抓我们来的,真是太好了,咱们趁他们没过来,赶紧走吧。” 然而面对阿绯匆忙的催促,邱鱼表情依旧,面如木雕。 “公子!”阿绯催促他。 “邱护法?”君如珪看着他不动,也喊了一声。 邱鱼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作为反应,不过他还是有些呆痴,好像魂被抽走了一截没回来,半晌,口中讷讷道:“不行,我不能走,我不能……”他声音有些小。 “公子,快走啊!”阿绯再次拽他的袖子,更加用力:“再不走那些人又来了,我们就没机会了!” “不行,我不能走——”邱鱼口中又重复。 “公子!”阿绯气得跺脚。 这时,前方又传来了脚步声和搜寻之声,紧接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别怕,不管云梦犀带了什么帮手,他们不是我们鹤雪剑派的对手,咱们从两边包抄过去,不怕她不束手就擒——” “不行!”听到这话,邱鱼全身的魂魄似乎终于吸入身体,口气终于变得决绝,眼睛里的光束也收拢变得锋利,他朝声音的来处看去,视线似乎能穿透重重树林:“不行!我要过去救梦犀!必须!” 然阿绯不但不没有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她抓紧邱鱼的袖子,再次急切地劝道:“公子,你听我的,千万别去,咱们这次出来是救少主的,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要不然了我们的身份会暴露的,若是少主有什么闪失,咱们回去怎么给教主交代!” 然而邱鱼哪里理她,他将手臂用力用力一甩,甩开阿绯的手:“你别管我!我已经将这里的人全部杀光了,你和少主趁着这会赶紧走,不要管我,梦犀有难,我是不会丢下她的!” “公子!” “快走!听见没有!——好吧,你不走是吧,我走了!”说完邱鱼身子一折,再不管他们二人,朝着声音来处飞快跑了过去。 邱鱼的身法极快,动起来就像一只貂,倏地消失在对面的树丛里,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 君如珪和阿绯站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邱鱼消失的地方,一愣又一愣。 “这个云梦犀是谁啊?”在离开的途中,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浊水帮帮主。”阿绯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好声气:“长得有几份姿色,不过却是个水性杨花的轻浮女人,自从几年前少爷见她一眼,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被她给迷住了,一直对她心心念念,不过那个女人却从来对我们少爷不是戏弄就是利用,没有有半点真心,真是可恶得很。” 的确可恶啊,他一边前行一边寻思:连救你们污血教少主这么大的事都不管都要去找那个女人,我真是活见鬼了。 “哎,算了。”最终,他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凉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既然坚持去就去吧,咱们自己走应该也行,——对了你知道黑水宫怎么走吧。” “我知道。”阿绯似乎很惭愧,回答的声音很小。 “那就好。”他说。 其实一点都不好,因为马车的方向和那帮人追来的方位相同,所以他们不能去取马车,而且由于逃得匆忙,身上也没有带银子,幸好阿绯手腕上还有一对水头不错的玉镯子,二人走到白天,找了个镇甸当了点钱,不过马是买不起的。 于是两人只好用双脚丈量脚下的土地,没走两日,他的脚板就痛的和针扎一般,特别是拷着铁镣的地方更是磨出了血,他叫苦不迭,阿绯只好将衣服撕下一片来将伤处给绑住,这才好一点,不过每走一步还是痛的钻心,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降妖伏魔和人类和平大业,他真的想要放弃了。 就这样苦不堪言地走了近七日,二人终于抵达了一个污血教在本地的一处地下据点。 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因为阿绯以前随邱鱼来过。不过因为阿绯只是一个侍女,所以对接头暗号什么的一无所知,故被这帮人盘问了半日,最后还是给关了起来。不过幸好那些人还是比较负责任,为了保险,特地差人去黑水宫询问了一下二人情况。 于是,又等了七八天,黑水宫终于来人将他们接走了。 折腾了这么多日,抵达黑水宫的时候,君如珪人都瘦了两圈。 这个少主做得还真不容易啊! 第六章黑水宫 本以为黑水宫是建立在地面的一座宫殿,结果不是,进入黑水宫的时候,他们先经过一大片长满芦苇的黑水沼泽,后在一个小小的地道口向下行进。地道一开始很狭窄,后来越来越宽阔,变得像一条通往真正的宫殿的长廊,长廊的墙壁地面都用石块修砌,保养得干净而整洁,墙面隔一段距离挂着一对火把用以照明。走了大概两盏茶的样子,走廊前方出现一道石头门堵住去路,带路之人在门旁的机括上摆弄几下,石头门打开,继续向下走,又走了一会儿,周围陡然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洞穴,大到天顶和对面都是漆黑一片,同时脚下出现一个横断的悬崖,悬崖很高,下面依旧是看不见的黑漆一片。 悬崖对面传来人的声音:“未泯前身恨。” 带路之人高声回应:“千年悔无间。” 两个人的声音在巨大的石穴中反复折射回荡,显得石穴更加深幽空旷。 对话结束,等了一会儿,只听悬崖对面吱呀声响,一个木头桥从半空中浮现,慢慢降落,搭在了悬崖两边。 过桥之后,又走了一段时间,拐了三道弯,过了两个大门跨过一座吊桥,最后沿着一条笔直的花岗岩通道进入一个巨大的穹窿顶大厅。 大厅很大,呈方形,可以至少容纳千人,墙壁不知用什么石头砌的,雪白光滑,墙壁上挂着很多火把,将大厅照的通明如昼,而在大厅正前方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近人高的被熊熊烈火包围的骷髅头,乍一看有点吓人。在骷髅头正下面,放置着一个很宽很大,靠背很高的花岗石椅子,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黑豹皮。黑豹皮上端然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他身穿深紫色曳地长袍,腰缠黑玉带,头带通天冠,头发花白,脸部瘦削,一双深陷的三角眼炯炯有神,犹如一双搜寻猎物的鹞鹰,整个人的气质又阴沉冷酷又威严逼人。 而在他周围,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着装应该都地位不菲。 进来之后第一件事,是被带路之人介绍石椅上做的乃是污血教教主,然后便是他对着前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起来吧。”三个响亮的头磕完,君不恶说话了,有些苍老疲倦,但还算清晰有力。 他站了起来。 君不恶又举起一只手,朝他招了一下。 他朝前走了几步,直到距离老人约三五步之远。 “抬起头来。”君不恶又道。 于是他又抬起了头。 老人半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他。 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反反复复,好像在观摩一件不知年代的古董。 然而对于他,虽说已经被移了魂魄,但是不知怎么的,面对这老人无声而锐利的目光,还是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紧张感。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很镇定的。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老人终于得出了结论:“的确是我儿如珪。”他面色终于松弛下来,微微点头:“八年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不过长高了一些。” “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吧。”顿了顿,君不恶眉头微扬,颇有兴致地盯着他。 他抬头看了君不恶一眼,表情木讷,然后,他照着之前打好的腹稿回应:“对不起,我,我忘了——”他说的很张惶无措。 几个字一出,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凝结了一瞬。 然后他赶紧解释:“我什么都忘了,——是这样的,在,在玄晟门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给我用了什么妖术,所以,我……我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以前的一切……全忘了——” 君不恶依旧盯着他,浓眉向中央拧了一拧:“你说什么?你全忘了?” “是——”他低下头。 君不恶直起背部,将身体靠在花岗石椅背上,一声不吭。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默默的数着数字,等待着这个魔教教主的震怒。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这个教主父亲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扬声大笑起来。 笑得突兀而洪亮,声音在空阔的大厅中反复回荡折射,音如芒刺,振聋发聩。 他为什么要笑?君如珪心里有些懵,莫非他和邱鱼一样,也认为失忆是一件好事? “很好,很好!”君不恶终于笑结束,面色重新恢复了冷峻和威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用力拍打了一下石椅扶手,然后颇有气势地道:“忘了就忘了,我看你这九年来也没有什么非记不可的经历,特别是在玄晟门,那里没什么好人,更没什么好功,何况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知道给你灌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忘了最好,省的我担心你。”他盯着他看,然后,慢慢地郑重地道:“从今以后,你只要记得你是我污血教的人,是君不恶的儿子。你便是全新的一个人,和从前再无瓜葛!” 哦,原来这老头是这样想的,倒也不错,他心中暗自点头。 ——不过可惜啊,我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说完之后,君不恶继续用一双如鹞鹰的眼睛凝视他:“除了失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或者下毒?” “用了一些刑,”君如珪老实认真地回答:“不过孩儿身体健壮,还扛得住。至于毒嘛,孩儿暂时未觉得哪儿不适。” “那就好,”君不恶又点头:“一会儿我会找人给你检查一下,看看你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以便医治。” 然后他又朝周围看了一眼,随意道:“反正都在这儿,我先给介绍一下吧,他们都是我污血教的肱骨砥柱,你以后要学习依靠之人,且在这次营救你的行动中,他们都为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才捡回你一条小命,你可要好好感谢他们。”说完,君不恶将右手一抬,道:“这位灰色衣服的前辈是四大护法之首的弑神护法贺光。挨着他的是他的徒弟拓行迟和林向阳,这位是刹血护法师毋尘,最左边这位是倾天护法郑恪。” 君如珪依次看过去,只见贺光头发胡须已经花白,年纪应该比君不恶还要大一些,不过脸上皱纹不多,面色红润,身姿挺拔,天庭非常饱满,再加上一身灰衣长袍,大有年画里老寿星的风姿。拓行迟和君如珪高度差不多,不过稍微消瘦了一些,下巴略方,颧骨高耸,粗眉上挑,显得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格外有神,透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林向阳身材膀宽腰圆,看上去相当健硕,不过面部看上去却很清朗秀气。师毋尘是个四五十来岁的妇人,脸上的皮肤皱纹很少,身材也不是很肥硕,不仔细瞧都猜不出她年纪,脸庞圆润,眉目细长,笑容中带着一丝精明。倾天护法郑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眼睛内凹,一对长长的眉毛斜斜倒垂下来,形成一个八字形,让人看了总觉得他一脸病容,忧心忡忡,形象让人见之难忘。 君如珪一边朝他们行礼道谢一边想:原来他们是叫的什么弑神护法,刹血护法,还有倾天护法,我还以为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呢。再加上邱鱼,这应该就是污血教内最厉害的人了,以后也不知道我师父师兄他们要如何谋划,才能将这些人一个个锄掉。 “对了。”介绍完毕之后,君不恶又问:“我听说邱鱼受伤了,他伤的如何,在何处养伤?可否需要人接应他?”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他便和阿绯商议过,告诉接应的人说邱鱼在半道上遇到了鹤雪剑派的人的截杀,身负重伤,故只能留在原地养伤,不能亲自护送少主归来了。 于是君如珪便照着从前的话道:“邱护法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已经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养,想来不日便会返回,不用劳烦差人去接应了。” 君不恶略略沉默,又看向他一侧的阿绯:“你怎么没有跟在邱鱼身边?” 阿绯磕头施礼道:“公子虽然受伤,但是他说他能挺过去,好好照顾少主回宫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便跟着少主回来了。” 君不恶毫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点了一下头:“好吧,既然如此,也好。不过既然邱鱼没有回来,这几日就暂且由你服侍少主。” 阿绯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君不恶又对君如珪道:“我看你累的很,今天就到这儿吧,一会我会找人给你打开镣铐,然后休息两日,等身体恢复我再找你。” 他和阿绯退下之后,被人引至一间石室,这石室虽然深处地下,却安排得十分奢华锦绣,檀木做梁,地衬锦茵,白色墙面上挂着几幅笔力苍遒龙飞凤舞的草书字画,左边一个红木案,桌腿上雕刻着繁复的缠花纹饰,上面整齐地放置着文房四宝,周围放着一圈书架,书架上放了一些如砖头一般厚的书,也不知是想给君如珪看的还是用来装饰的。房子中央一个巨大的折屏,上面绷的满是芍药牡丹的绢绣,右边是一个镂空雕花落地罩,罩子后面挂着挑起一半的熏紫色暗花绉纹帘,帘子后面一架紫檀木格围屏式罗汉床。床边有个高大的多宝隔,隔上摆满了各种精巧的摆件,多宝格下面一个八脚瓜棱状的白铜炉里,正袅起一丝如篆青烟,让屋子弥漫着若有如无的香氛。 “这便是少主您的寝室,”引他来的人介绍道:“一会儿在下会安排人来为少主打开镣铐,沐浴更衣,请少主先休息吧。”那人说完之后便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和阿绯二人。 看着这屋子的装饰,君如珪有些眼花缭乱,不过他还是很满意,觉得这起码称得上他如今少主的身份,于是他在屋子里东瞧瞧西摸摸好一阵,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罩着熏紫色烟笼纱帘子的床榻上,没想到床榻软如云絮,他几乎一下子陷了下去,他觉得有趣,在上面用力坐了两下,然后他仰面倒在上面,并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 “哎,真舒服——”他闭上眼睛,口中发出悠长的叹息。 第七章讲述 睁开眼,他看到阿绯还呆在屋子里发呆。 他起来,用手撑着床沿:“住在黑水宫感觉如何?舒不舒服,惬不惬意?” 阿绯转过来望着他,眼睛黑黢黢瞪得溜圆:“我一个丫鬟,就是伺候人的,有什么舒不舒服,惬不惬意的?” “你说的也是。”君如珪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整天都事忙,自然也感觉不到——”然后,他肘部放下来,重新倒在床上。 “不过这个黑水宫也真是大,”他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彩绘天顶,口中感慨道:“我第一天进来,居然都走了这么久。” “这个黑水宫原来是一群生活在地下的神兽,叫个什么黑铁魑住的地方,”阿绯认真地解释道:“咱们教主成立了污血教之后,带着我们教众打进这里,将黑铁魑给杀死了,然后才命人将这里修成了宫殿。” “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君如珪惊叹:“听来倒是有趣。” “不过可惜,”阿绯却皱起一对月牙眉,叹息道:“我是后来才来这里的,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时候的盛况。” 君如珪躺回床上,默不作声地想象当初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以及修造这里宏伟的工程时的样子。 看来君不恶这个人看来还是很厉害的,他心头不禁佩服:当然,他毕竟是一教之主,要统领这么多三教九流的豪杰枭雄,自然要有一定的魄力,造这么大个地下宫殿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咱们这个黑水宫造得是真的好。”阿绯见他不说话,继续自豪地道:“不仅很大,构造复杂,而且很宏伟华丽,比起陆地上王公贵族住的真的宫殿也不差分毫。” “是吗?”君如珪转过头来,佯做讶异道:“这样说来,你见过地上的宫殿?” 阿绯撇了撇嘴:“我没见过,我是想象的。” 君如珪打趣似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这些天一定要到处参观参观,好好欣赏这个黑水宫。” 从此后他便在这地方住下了,虽然说还被安排了两个丫鬟,但他还是觉得阿绯比较值得信赖,因此大部分时间还是和她在一起,有事没事也都跟她说话,并向她打听一些关于污血教和黑水宫的事。 阿绯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自然知道的不少,比如黑水宫大致的构造布局,闲逛的时候可以去哪里,又不能去哪里,还有黑水宫里住的大概是哪些人又分什么等级等等。 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丫鬟,除了明面上可以接触到的之外,更深层次的东西便很局限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邱鱼这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了相当大的部位,无论他对她提出什么问题,在一阵兜兜转转之后,话题都最终会转移到这个人身上。比如他说这里那些人武功很厉害,说着说着她便说邱鱼原来有个大名鼎鼎的外号名叫秋水神射,扬名海内无人不知。当他问这里有什么厉害武器的时候,一会她便扯起邱鱼身后负的那张白弓,乃是他师父用十年功夫花费无数精铁宝器铸造而成。当他问道黑水宫有什么厉害的神兽时,她又说邱鱼从前身边有一只从魔焰山抓来的神兽,乃是一只浑身纯白的大老虎,名叫白龙,不过在上次岣嵝山之战中,那白龙不幸牺牲了。 当然她还提到其他乱七八糟琐碎的东西,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总的来说就是邱鱼箭术厉害或者邱鱼人好等等,反正就是这个好那个好什么的,天下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听,到后来渐渐兴味索然,一提起邱鱼他就开始打瞌睡,这样一来话题就终结了。 且除了无聊之外,就是要吃君不恶给他带来了一大帮滋补药材和各种珍禽异兽做的美味佳肴,一开始吃得还不错,后来也吃腻了,而且整日呆在这地下,虽然开始瞧着很新鲜,但久了一来这里规矩多,不能随便到处走,二来处在地下,实在憋的慌,他真想上陆地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是黑水宫哪里是他能来便来能走便走的,所以还是得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听阿绯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说着邱鱼的好处。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的样子,君不恶那边终于派来了人,告诉他教中要为他举行册封少教主的典仪。 君如珪觉得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那也就被救出来了,这次行动显然给污血教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所以君不恶虽然会为自己庆功,但也只是限于庆功罢了,他没想到,他这个“父亲”竟然还要搞个什么册封少教主的典仪。 莫不成君不恶因为他的归来太过高兴了? 好吧,既然如此,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于是,在他进入黑水宫的第七日,典仪开始。 这日一大早他就起来,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开始打扮:先焚香沐浴,然后穿衣服,一共穿了好几层,里面没有什么可描述的,都是或白或灰的绸缎衬袍,最外面一层穿的是一体浑黑的织着奇怪暗花纹饰的阔袖长袍。当胸之处绣着和大厅墙面上悬着的火焰骷髅头一模一样的图案,看上去诡异狰狞。左右袖口系上一条鲜红似血的长带子。头发都梳到顶上,用一个白银雪鹖冠别上。这样一直搞了将近半个时辰,结束之后他在镜子中照了照自己的尊荣,只见里面之人身材修长挺拔,剑眉星目,风流倜傥,器宇不凡,还真是个不错的皮囊。 这个少教主看上去不错,他颇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模样,却想:也不知我原来长什么样子,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这个差吧。 打扮完毕,他走出卧室的门,外面已经候着一帮黑衣教众了,他随着这些人继续前行,抵达那日见君不恶的大厅。 他在门口一望,见大厅内已站满了人,所有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挺胸拔背,站得行是行列是列,如矩尺量过的一般直,乍一看去,整个大厅非常有纪律气势。 不过他并没有进去,只被人带到门口,站在那里默默等候。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大门口的巨钟镗镗镗响了三声,所有人立即朝地上跪下,对着前方跪拜,当然,也包括君如珪自己。 此时,君不恶终于从大厅后门慢慢踱进来,他神情饱满,仪容端正,就像一个检阅军队的皇帝一般慢慢地走着,从门口一直到正中央的椅子上。 在他落座之后,周围响起了和缓沉穆的礼乐之声,典仪终于开始。 君如珪站在大门口,正对着对面的君不恶,他按照来之前被教授的仪程开始迈步,从门口越过整齐的阵列,一直朝前方径直行去,他走的很慢,态度严谨,面无表情,犹如一桩寒铁雕塑,就这样,一步接一步终于走到君不恶跟前。然后,他一整衣袖,提起袍襟,对这个教主三叩九拜,起来后站直,开始朗朗背诵一段对君不恶和污血教誓死效忠的誓词。 誓词结束,又等了顷刻,一边的仪官迈步走到大厅中央,开始面对众人高声唱起抑扬顿挫又很难听懂的文字,一直唱了约五六炷香的样子方结束。 然后,周围的人再次伏下身体,跪拜君如珪,而君如珪则对君不恶再次跪拜。 三起三落,完毕,君不恶双手扶椅从座位站起来,从旁边一人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朝他走过来,最终停在他面前。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污血教的少教主了。”君不恶的声音不大,但是整个大厅都能听得见, “我送给你一把剑。”他双手捧起那柄长剑,将之置于君如珪头顶上方,继续:“它名叫裂境,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我从前的佩剑,我现在将它交给你,以恭贺你成为我的继承人。” “而你,”顿了一下,君不恶继续道:“自今日起,你要带着这柄剑,和我君不恶一同带领污血教,同所有教众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壮大我教,终有一日,复活魔王,荡涤乾坤,席卷天下。” 此言一毕,君如珪立刻举起双手,从君不恶手中接过裂境,并高声回应道:“我君如珪感谢父亲信任,从今日起,我将接任我污血教少教主之值,并带着这柄宝剑,和父亲一同带领壮大污血教,同所有教众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壮大我教,终有一日,复活魔王,荡涤乾坤,席卷天下!” 君不恶听罢,仰头大笑一阵,然后大声道:“很好,很好,我君不恶终于后继有人。”随后,他又对着弑神护法贺光一肃手,道:“从今以后贺护法会成为你的师父和教导,教授你全新的剑技术法,以及我污血教的教律,你每日必须跟着他勤学苦练,万万不能偷懒。” 说完,贺光朝前走了一步,步出人群,朝这边微微颔首。 君如珪跟着朝贺光低头叩首,并高声唱了一声:“君如珪拜见师父!” 之后,君不恶又对所有人讲了一番话,内容无非是让大家团结起来振兴污血教,并打败四大门派这帮敌人,想尽办法复活魔王和魔人的国度云云,说完之后,下面的人的情绪被激发到最高处,一齐振臂高呼:“魔王万岁,教主万岁!!少教主千岁!……” 整个仪式进行了大约近两个时辰才结束。 仪程结束,所有人陆续离开大厅,最终只剩下君不恶和君如珪两个人。 君不恶朝君如珪做了手势,示意他跟自己来。 于是他跟着君不恶走入大厅右侧的一道小门,钻入狭窄的地道,走了一会抵达一扇石门,君不恶在石门前的机括前一扭,石门打开,又行了一段路程,最终抵达一个类似于书房的房间。 书房布置得很简单,无非是书桌木案,书架屏槅,香炉花架之类。 一进屋,君不恶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开始对他讲话: “我虽然对于你忘记从前之事并不介怀,但你作为我的儿子和本教少主,从前的事还是有必要知道的,——虽然有些并不紧要,但它对于我们是不可忘却的经历和深刻的教训,你知道后,或许对于你理解为父我以及污血教有更多的帮助。” 君如珪在君不恶右首边站得笔直,颔首恭敬道:“孩儿也一直想回忆起从前的事,了解我君家和污血教的过去,可惜一直想不起来,所以心中一直耿耿,父亲能告诉孩儿,那是最好不过了。” “你今年二十四岁,”君不恶微微敛眸,开始讲述:“出生于赤水洲一个村户家庭,你母亲是我在外面认识的,直到你十岁时,我才接你回来。” “而你回来时,”说到这里,君不恶的脸上不动声色地掠过一层阴云:“你的两个哥哥先后死在了玄晟门和听天阁的人手中。” 听到这里,君如珪似乎明白了:难怪君如珪十岁才被接回家,原来是君不恶其他儿子都死光了,没人继承香火了。 “我一直想要为你两个哥哥复仇。”君不恶继续诉说:“因为我的愤怒,复仇行动非常激进,我几乎动用我一切力量和四大门派对抗,毫不退缩。于是,我君家堡和四大门派就这样进行了整整五年的斗争,你死我活。但是——”说到这儿,君不恶的神色愈发阴冷,声音渐渐变得沉重:“但最终,我不敌四大门派,在你一十五岁时,他们联合起来进攻我君家堡,数日的激战之后,我君家数代经营的堡垒被攻破,接下来,便是我们的家园被肆无忌惮的抢掠和屠杀。” 说到这里,君不恶半闭眼睛,沉默下来,似乎在消化和吸收被勾起的惨痛回忆。 “不过幸运的是,我成功逃脱了,”半晌后,他重新睁开眼睛,说话,嘴唇向两边扯了一扯,似乎在笑:“当然,更幸运的是,你也逃脱了。”他瞧了他一眼。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神色再次阴冷:“他们曾经是我最忠实的好友,同僚,部下,追随者,但是自那天后,他们几乎全部死在了那个地方,你瞧,这就是四大门派,德高望重天下归心的四大门派!”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口气变得愤怒,握着扶手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木头的开裂声。 “不过——”半晌后,他口气又缓和了下来:“他们的屠杀让我更看清了这些名门正派的真实面目,这些在世人眼中的武林泰斗江湖领袖,但在我眼中,不过是残忍阴险的野兽。” “当然,”顿了顿,君不恶眼皮一颤,再次收紧目光:“虽然那次失败给我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当我和那帮人在殊死搏斗的一刻,我意外听见了一句话。那句话,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他停滞了一下,好像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继续:“——它声音不大,却在我几乎陷入绝望之时忽然响起来,回荡在我身边,耳边,好像是一个妖鬼在呓语,又好像是神祗降临人间的救赎,它反复地回响,那就是:我是魔王无间,让我回来,我将为你复仇。” 第八章魔王 “知道魔王无间吗?”说到这儿,君不恶抬眼望向君如珪。 “呃……没有。”君如珪道。 “魔王无间是魔人最后一个首领——”随后,君不恶大致介绍了一下魔人和魔人所建之幽冥神国之事,所言和元明晦对他说的大致相同。 “三十多年前,魔人和四大门派陷入鏖战,魔王无间为了停止双方无休止的征伐杀戮,提出和四大门派的首领在妄语台媾和。当时四大门派已经联合起来,并起了个新名字叫猎魔盟,而其领导便是玄晟门的掌门袁重山。议和那日四大门派来的人只有玄晟门的掌门袁重山和听天阁的阁主孤劫,但就在议和之时,袁重山和孤劫两人暗施毒计,害死了魔王无间。” “魔王无间死后。”君不恶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述:“幽冥神国分裂成了两派,一派的领导者是魔王之女弱光,而另一派则是魔王的兄弟和硕,他们之间争斗不休,但最终在一年后,在猎魔盟的绞杀下全部阵亡,所有魔人被屠杀殆尽。” 说到这里,君不恶再次闭上双目,沉默了一会,然后睁开:“你瞧,这些四大门派都做了些什么——” 随后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八年前我逃离君家堡之后,一直暗中集聚力量试图卷土重来,七年前我一手创立污血教。污血是被玷污的血,是被所谓的正义者以正义的名义屠杀无辜者的鲜血,它不仅是魔人的血,更是人类的血,屈死者,怨憎者,绝望者,叛逆者,在地狱中承受煎熬之魂,在人世中历经毁谤之人——”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望向君如珪:“你懂吗?” 君如珪呆了一下:“我,懂了……一些。” 对于忘记了一切又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切肤之痛的人,懂一些是最恰当的答复。 “你会懂的。”君不恶的嘴角牵动一下,笑得有些模糊。 “所以父亲目前的任务是要复活魔王?”君如珪道。 “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君如珪沉默片刻,肃容道:“孩儿知道父亲的苦心和执念,在今后的日子里,孩儿一定全力支持父亲的伟业,不惜任何代价。” 君不恶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不过复活魔王可没那么容易,”君不恶歇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在魔王无间死后,其实有不少人试图将其复活,但是都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教主望向他的儿子:“因为要复活一个人,至少需要两个条件,那就是他的躯体和灵魂,二者缺一不可,这无论对人类还是魔人都是一样。但是自魔王无间死后,它的躯体和灵魂便从人间彻底消失,不留半点踪迹。” “当然,其实谁都知道这是袁重山和孤劫二人将魔王的躯体和灵魂双双用术法镇压封印,并藏起来的缘故。但问题是,袁重山和孤劫身为四大门派的首领,本身又身负绝技,旁人如何能从他们口中得知魔王被封印的地点和方式?”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寻找,甚至将人安插入玄晟门和听天阁之内,可是无奈这两门派收徒的门槛规矩极严,我的人很难接近袁重山和孤劫二人,更不用打听魔王被封印的地点了。” 君不恶眉头深锁,显得心事沉重:“所以,除了从袁重山和孤劫二人那里入手,我还在寻找其他的方法以找到魔王。” “比如,封印的方式。” “要封印像魔王这么强大而且怨气的身魂,需要极为强大的术法。我不知道袁重山和孤劫二人联手有没有这种能力,但如果不济,这世上还是有一些法子可以在此状态下,依旧形成强大的封印法阵,将灵魂或身体封印。” “一种是利用强大的法宝,二种是利用一些极端的环境:比如在怨气纵生,极端酷热和严寒的区域,或者遗留着特定术法结界的残骸之地等等,另外还有第三种方式,就是一种叫万灵归域的术法,具体的说,就是在一个新死很多人的地方,利用还未散去的生魂,将其怨憎之气集聚凝结,从而形成一种强大的力量,产生封印。” 歇了口气,君不恶继续:“这些年,我按照这三种方式,在这个大荒地界苦苦搜寻,——任何强大法宝,任何可疑的区域,和死过很多人的地方。”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依旧一无所获。”说到这里,君不恶无奈地叹气,摇头。 “他们会不会将魔王的尸骸分割,”君如珪想了一会儿,道:“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减少封印身体的难度,不用太强的法阵就可以将之封印?” 不过刚刚说完,他便想我为什么要给君不恶出主意?然又转念一想:哎,其实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大约早想到了,我说不说应该没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君不恶果然点头:“尸体的确可以分割甚至完全摧毁,但是至于如此会不会减少封印难度却不得而知,且这样做还有激怒灵魂的风险,导致其更难封印。更何况,除了尸体还有灵魂,就算他们能用分尸之术封印躯体,但只怕他们没有能力将灵魂也同样切割,且灵魂比尸体的念力和怨气更强,要封印它所需要的力量只怕更大。” 说完,君不恶手撑扶手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墙壁走过去,到了墙前,他一把将覆盖其上的墨色缎帘拉开,露出被遮挡的墙面。 墙上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上下比人站直高,左右比人展臂宽,从东南边包围着的大海和西边起伏的山峦以及中央被分割成九个大致区域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一张中土大陆的全景地图,不过在这张地图之中,各种大大小小的红点分布其上,有点像一张得了天花的脸。 君不恶伸出手来,指向地图最北边的一个较醒目的红点:“这是神木州北边的暗河林,传说这里曾经妖魔肆虐,杀死过许多入山的平民,故而怨气纵生,几乎无人敢接近,这里显然符合产生封印的第二个条件。于是,在我成立污血教不久,就带人进入此地,反复勘察搜寻,然而我几乎将这里地皮掀过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魔王半分踪迹。” 他的手往下划,最终停在靠在神木州之南的一个地方:“这里是八岐州的往生海,传说前代千殿太子含冤沉湖而死,在湖里变成了吞噬过往舟船的湖怪,此处阴寒诡谲,魔气纵生,似乎也有成为魔王封印之地的资质,故在四年前,我也曾亲自探查过此地,然而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君不恶的手继续往下滑,最后停在清源洲的东北:“这个地方是古代的一个战场,曾经有千万人埋骨于此,其怨戾之气的深重程度不亚于暗河林,且还曾经有无数胆大的修行者在这里摆阵邀斗,故留下了许多强大的术法结界,对于这个奇谲之地,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但,结果还是一样。” 然后君不恶接着介绍了好几处,还讲述了自己寻找天下闻名的几个法宝的经历,但是结果都一样,那就是:——一无所获。 然而,这一连串的失败从他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教主口中说出来,非但没有显露出半点颓丧,恰恰相反,他每介绍一处,目光中的执拗和神光反而更加炙热强烈,好像一个愈挫愈勇的斗士,失败不但不能让他停下脚步,反而更能激发内心的斗志和杀气,让他一往无前地冲杀下去,——不管前方是荆棘还是沟壑。 这一段描述结束后,君不恶略歇了口气,继续:“这些年我将这些红色的地点几乎都找遍,都没有寻到任何魔王的痕迹。”他先手在前面划了圈,示意上面已经寻过的地点:“这的确让人感到丧气,但我知道,像魔王这样强大的人,死后生魂和躯体绝对不会凭空消失,只要我们不放弃努力,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在这片大陆上找到他被封印的地点,——不管花多长时间,耗费多大的精力。” 望着斑斑点点的地图,君如珪默默点头,坚定附和道:“父亲说得对,只要还存在在这世间,凭父亲和我污血教的能力,不管袁重山和孤劫将它藏在哪里,咱们定能将它寻出。”不过他心里却想:这么大一片地方,只要我师父随便将魔王封印在什么地方,只怕都能让你找一辈子,你以为这大陆是你的黑水宫呢,说翻得出来就翻的出来吗? 君不恶不动声色的一笑,转身返回自己的座椅。 “你说得很对,我们会找到的,”说完后君不恶闭上眼睛:“且在复活魔王的那一日,将会是四大门派踏向地狱之路的开始。”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我还要给你说一件事。”他又开口了,“昨日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他面色沉静,黑而灰的眼珠移动到地图东北一个位置:“在啸鸣州东部的虞城外。”他手指过去:“那里有个地方名叫绿柳山庄。” 见君如珪的目光抵达自己所指位置,君不恶开始讲述:“据说在三十多年前,那儿出了一件怪事。这个绿柳山庄的主人原叫谢星,此人是个修行者,据说修为还不错,但是这个人很少在外走动露面,所以江湖认识此人的人并不多,但是他和玄晟门掌门袁重山有一些交情,不过至于交情多深,这个就不清楚了。” “我要说的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据说当天下午,有几个人驾着马车拜访绿柳山庄,但在当天半夜,山庄内传来骇人的惨叫之声,且是很多人的惨叫,似乎是他整个谢家的人受到了极其残酷的虐待。不过因为这个谢星乃当地一霸,又和周围人很少有过接触,所以没有敢靠近山庄一探究竟。一直要到黎明的时候,庄内的惨叫这才消失。第二天一早,昨日几个人进入山庄的人大摇大摆地离开。自那之后,庄子的大门便一直关闭,且因为里面半夜时常传出哭声,所以没有人敢进去。一直到几个月之后,一帮胆大的匪徒打开了绿柳山庄的大门,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之后又有几帮人进入其中,也是一样的结局。于是乎,关于那个庄子恶鬼肆虐的传言越来越盛,人们对它的恐怖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几十年来几乎都无人敢靠近那里。” 听到这里,君如珪对这个绿柳山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问道:“父亲莫非认为这个绿柳山庄里会是封印魔王的场所?” “有可能。”君不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郑重道:“从时间来看,三十多年刚好吻合魔王无间死的时期,而这个谢星又和袁重山有私交,袁重山选择这里作为封印之地完全可以是有可能的。所以在我看来,那天晚上拜访绿柳山庄的人中极有可能有袁重山,当然,也有可能有孤劫或者更多的人,而就在当天晚上,他们残忍地屠杀了整个绿柳山庄的人,将他们的生魂成为祭品,成功的施用万灵归域大法,封印了魔王。” 第九章绿柳山庄 君如珪盯着君不恶目光不离之地,心里疑惑道也不知道师父当年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并杀了庄子里的人将魔王的身体或灵魂封印此处。 “既然如此,父亲打算怎么做?”君如珪道。 “自然是去一探究竟。”君不恶毫不犹豫地道:“不过,”他顿了顿:“这次我们去玄晟门营救你时折损了太多门徒,且我和你师父贺光的身体都有所损伤,故这次行动,我不打算亲自去,也不打算派太多人。” “父亲和师父身体也受伤了?”君如珪面露关切之色。 “一点小伤,不妨事,不过不能长途跋涉。” “那——”君如珪想了一下:“孩儿既然刚刚成为少教主,自然要为父亲担劳分忧,而且孩儿也想借此机会锻炼锻炼,希望父亲准许孩儿亲自带人前往绿柳山庄探查。” “你去自然是可以的。”君不恶沉吟道:“不过你刚刚回来,身体也没有完全复原,四大门派恐怕也到处在调查你的下落,这不是你出门的最好时机。” 然君如珪却坚持道:“孩儿却认为,经过前几日之战,四大门派和我们一样,只怕也损失惨重,故在他们心里,应该也认为我污血教因为折损者众,暂时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故而此时虽然看似危险,却是我们出去探查的好机会。” 君不恶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很会考虑。” 说着,他踱着步子返回太师椅上,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道:“好吧,你去也可以,多点历练尽快融入我教也是好的。” 不过这次行动没有立即实施,大约是君不恶还是觉得污血教在岣嵝山大战之后需要时间恢复元气,所以在准备数日之后,才拿出了一个前去绿柳山庄的方案。 那就是除了君不恶和贺光二人因为伤势滞留黑水宫之外,其他的比如刹血护法师毋尘和她徒弟林向阳,倾天护法郑恪以及贺光的徒弟拓行迟都去,此外还带了十来个排名协律的顶尖高手,又经过了数日的准备整饬,也就是君如珪抵达黑水宫的第十三日,全部人等方策马赶赴啸鸣州绿柳山庄。 不过君如珪虽然刚荣升少教主,却并不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照君不恶的意思,这次前赴绿柳山庄的寻找魔王的行动是由倾天护法郑恪带领。郑恪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所有教众中最为精通术法之人,且很善于对付恶鬼妖邪,君不恶找他带头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行进途中,除了君如珪一人坐马车,其他人都骑马,且他的马车还处在队伍的最中央,基本上是被前后左右的人包围簇拥着的,这完全可以显示出君如珪的特殊地位和君不恶对于他的关怀备至。 当然走之前,君如珪没有忘掉自己的最重要的职责,便是使用元明晦教给他的通信术法,将此消息传递给玄晟门。这种通信方式叫做水火交融术,要传递给对方信息,便用一张黄表纸,手蘸清水在其上写上信息,然后用一种红罡石焰火烧掉,并施用一种特别的咒语,这样的话元明晦无论多远都可以看到他写在黄表纸上的字了。而如果要接受信息,则需用一个盛满明矾和黄藤酒的水的盘子,里面同样放上一张黄表纸,如果对方有信息传递过来,那么水中的纸张便会浮现出黄褐色的字迹。这法子比起其他通讯方式如飞鸿术有些麻烦,不过却不容易被人发现截获,所以元明晦在他走之前便将此法交给了他,让他只用此法和玄晟门保持联系。 然而当他将污血教将赶赴绿柳山庄探查之事在黄表纸上烧掉之后,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水盘中的回复。 他想着大约是玄晟门那边还没有想出确切的答复,故而没有回音,所以也没有着急。 而现在,他趁着一个人在马车里,又进行了一次这种术法,先将文字写在黄表纸上,然后烧掉,等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水盘中的黄表纸上终于浮现出那边的回应,却只有两个字:如常。 如常?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了。 绿柳山庄离黑水宫不远,加上他们这一行人行得很快,三日之后,众人抵达绿柳山庄。 绿柳山庄依山而建,占地相当广阔,灰蒙蒙的建筑从山下一直攀伸而上,几乎占据了大半山坡,远远望去好像一座恢弘的皇家宫殿。不过走近之后,看到的却只有灰尘铺满的墙壁和大门,门开着,透过大门,扑入眼帘的是铺满了枯枝败叶和灰尘的大庭院,周围包围的建筑倒是保存完好,砖瓦整齐,廊柱转圜,屋脊重叠,只是依旧灰尘满满,蛛网漫漫,花坛里除了干裂的黄土什么都没有,仅有的几根虬老的柳树也死了,干枯的树枝好像妖魔的手一般朝四方曲折揸开,显得冷清而肃杀。 除此之外,里头无论人还是鬼一个都没有。 看完这般景致之后,众人也不耽搁,略整饬了一下队伍,便排成整齐的两列进入山庄。 事实上,君如珪对这次行动还是蛮期待的,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魔王,——(其实他觉得应该没有,因为如果有,玄晟门那边肯定有动作。)也看不懂元明晦给他发来的两个字到底想说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因为这是他醒过来后第一次行动,而且是这样刺激的一个地方,一想到可能的惊险遭遇以及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他的心脏便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血液也跟着哗啦啦飞速流淌起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地方很可能很凶险,自己如此兴奋完全是小孩脾性,毫无理由的,不过大约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吧,就像一张白纸,所以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以填补空虚的内心。 众人沿着大道径直往里面走,手持兵器全神贯注,并按照郑恪的嘱咐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穿过陈旧而凌乱的前院,经过一道破烂狼藉的穿堂,又沿着一条满是灰尘的长廊走了一会,一直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然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地上一块人骨头都没有瞧见。 这就很奇怪了,荒寂无人也就算了,地上连一块骨头尸骸都没有,那就很不像曾经经历过屠杀的地方了。 众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一会,最后,众人抵达一个满是枯枝败叶的窄院,郑恪在这里命人停了下来。 他嘱咐众人散开,将周围拱卫,自己在中央辟出一小块儿空地,打扫干净,盘腿坐在中央。 之后,他先从怀里掏出一支白蜡烛,用火绒点燃后放在地面,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绘着龙飞凤舞的鬼画符的符纸,最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剑来。 剑有点奇怪,剑身通红,好像被烈火焚炙之后的铁,上面刻烙着无数弯弯曲曲的复杂符号,杂七杂八似乎也是符咒。 最后,他将红剑的剑尖对准蜡烛的火焰,闭上眼睛开始念起咒来。 随着叽里咕噜的咒语从他口中吐出,蜡烛的火焰开始轻微地颤抖,时明时灭,好像平白地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紧风,且那通红的剑身之上的符咒也开始渐渐发光,这是金光,就像清晨的太阳散发出来的刺目的光明,又像地底下的岩浆在缓慢地鼓动膨胀,一波又一波,从剑柄之处直向剑尖冲击,而剑尖在这种金光的冲击之下,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越发刺目。 郑恪口中的咒语也念得越来越快,剑身的金光自然也越来越盛,终于,达到一个临界点之时,他将另一只手中的符纸朝空中一抛,而与此同时,红剑朝符纸飞舞的上空飞速地搅动。 也不知这是什么术法,被剑搅动起来的符纸顿时燃烧起来,在空中腾起了爆炸一般的红色的烈焰,所有符纸就像长了金红的翅膀一般,在空中疯狂地飞舞,打旋,翻覆,一直到只剩下一个个漆黑的炭卷儿,方慢慢落下。 散乱地落在了郑恪周围的地面。 郑恪停止念咒,待红剑上的金光敛去,睁开了眼睛。 不过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低头注视着地面乱七八糟的灰烬。 “西南,下方。”观察片刻之后,他得出结论,红色的剑尖指向院落西南角。 很显然,他的意思是说西南端有异样之处。 众人继续前行。 出了西南角的小角门,来到一处比较开阔的空地,空地周围依旧满布灰尘泥泞,中央有一个水池,不过里面已无滴水,只剩下黑乎乎的淤泥,上面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十来个干枯的荷茎,众人走近这干涸的荷塘,闻到里面散发出腐烂而刺鼻的臭味,不禁都捂紧了鼻子。 沿着干荷塘继续朝西南方向,进入一条折廊,跨过折廊,又越过一座几乎要坍塌的拱桥,拱桥的汉白玉栏杆上有些黑色的斑点,好像是陈年的血,除此之外,依旧没有其他的尸首骨骸之内的东西。 又走了一会儿,众人进入一处高峤的阁楼,阁楼里面很黑,郑恪叫众人点燃准备好的油灯和火把(因为蜡烛易招魂,所以不是特殊情况一般不用。),这才从乱七八糟的破损家具中顺利越过,然当他行到一个角落时,忽然停了下来,他侧着头专注片刻,又命人停下来,开始盘起双腿闭上眼睛打坐。 虽看似打坐,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这是继续搜寻法力波动异样之处,以便寻出魔王封印,所以都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候。 和刚才一样,郑恪口中照样吐出急速而低声的咒语,并将手中的一张符纸在空中一抖后点燃,在符纸燃烧落地之后,睁开眼睛,观察片刻。 “周围的术法痕迹很强烈,应该有封印什么的,大家在周围找一下。”他道。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即分头而去,各人在阁楼内不同的地方东摸摸,西掰掰,这敲敲,那打打,或者用咒术叽里咕噜地勘察,寻找任何可疑之处。 君如珪虽然对机关暗道奇门遁甲术法结界什么的不甚了然,但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到处查看搜寻,不过当然,他找半天什么也没找出来。 这样寻了小半个时辰,忽听东侧有人高呼:“大家快过来看!这下面好像是空的!” 君如珪转头一瞧,原来是林向阳远远伏在一个墙角在喊,他随众人过去,只见林向阳正蹲在地上用指节敲打着地上一块砖,大声道:“你们听,这下面是空的。” 郑恪挥了挥手让林向阳让了一让,他先试着用手敲了敲那块地板,然后伏下身子耳朵贴着地砖听了一下,半晌后似乎认同了林向阳的判断,于是他抽出红剑,将剑尖插入其缝隙,撬起地板来。 周围的人也纷纷抽出兵器加入了撬地板的队伍,不一会,地砖被掀开,露出了下面黑洞洞的空间。 第十章石棺 很快,又一张地板给掀开了,再一张地板被掀开,一连掀开四张地板之后,一个方形的地道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郑恪点备好的油灯,给众人打了一个手势,当先走下了地道阶梯。 他下去后,林向阳和拓行迟紧跟而上,紧接着是君如珪,君如珪身后是师毋尘,毋尘身后则是数名协律。 地道很狭窄,刚好能通行一人,如果前面有一个叵测之人埋伏在地道里,那么应该只需要他一人便可以一个接着一个将他们全部干掉,所以一开始,郑恪走得非常小心缓慢。不过幸好越到前面地道开始变得开阔,起码能并行三个人的样子,郑恪的速度便慢慢加快了。 走了不多时,拓行迟忽然哎呀一声,众人停了下朝他瞧去,只见他手指着脚下道:“我好像踩到了一个东西!” 郑恪过去用油灯一照,竟然是一块白垩色的圆滚滚的人头骨。 他轻踢了一下,将人头骨的脸转到上面,见头骨的面部有一道似被刀砍的痕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鼻梁,将一个黑洞洞的眼眶和一排龇开的白牙连接起来,显得森然可怖。 不过他这一照不仅仅发现只这一块头骨。 在光线所及的地面,隔着不远处便有零星几块极似人的腿骨和臂骨的东西。 郑恪又将手中油灯朝前后各移动了一下,见地道内更远的地方亦分布着凸出地面的人骨,便皱起一对八字眉道:“怎么这下面这么多死人?” 是啊,山庄上面没有一块骸骨,地道里为什么这么多? 不过这个问题是没人回答得上来的,郑恪沉默片刻,只有继续踏上前进的行程。 然而走了不多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道三岔路口。 没想到地道竟然有岔路口,郑恪皱起一对八字眉凝视两道岔路,半晌后,他将手中油灯交给拓行迟,然后又盘腿坐下取出符纸。 大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如此施法了,都知道他这是在寻找术法和怨气的异动之处,以判断前行道路,所以也不意外,只静静等候。 然而这一次,当他手中的符纸燃烧完毕落在跟前后,他瞧了半晌,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如何,郑护法?”君如珪忍不住问。 “看不出任何名堂。”郑恪摇了摇头:“这下面的怨气实在太重,干扰了我的术法和判断。” 的确,这下面这么多死人骨头,又常年封闭,怨气深重那是自然。 郑恪想了一下,再看了看前方左右岔口:“这样好了,”他道:“我们随便捡一条道,”他伸手指了指前面:“先走上一截,如果走完了还找不到任何东西,再返回这里走另外一条。” 看来只有这样了,于是大伙便随着郑恪捡了右边一条道前行,不过为了保险,在大伙走后,心思缜密的林向阳特意用一块石子在右边墙根做了一个十字标记以免忘记迷路。 众人跟着郑恪继续前行,然而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竟又遇到了一条岔口。 没办法,只好用老办法,随便捡一条道先走再说,且为了防止迷路,在道路边上又做上了记号。 然而又走了须臾,又遇到了一条岔路—— 接二连三出现的岔口明显表明:这里的地道远比众人之前想象的更加复杂,简直如同迷宫,也不知这里的主人当初为什么要建这么复杂的地道,莫不成是为了藏什么宝贝? 当然,既然如此,大伙也只能按照之前的规矩,先随便检一条路走上去再说。 就这样在迷宫似的道路中一边现行一边做记号,约走了半个时辰,大伙终于抵达最后的终点:这是一个约半丈来方的石室,不过石室各处完全封闭,空空荡荡,除了地面稀稀拉拉几个陈旧的人骨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怨气更重,”郑恪停在这里,细细感受,得出结论:“还有术法结界的痕迹,这周围不远应该有封印——” 如此说来,如果这里真有魔王封印,那么应该就在左近了? 可问题是,石室的墙面全都为石砖所砌,没有丝毫缝隙,这教大伙如何继续搜寻? 当然,还是有老办法,比如到处摸摸索索,敲敲打打…… 如此进行了一会,又传来林向阳的声音:“大家来看,这里好像有一道门!” 众人赶紧围了过去,只见林向阳用手指着墙壁一处裂隙道:“你们看这条缝隙两边的石砖,颜色质地明显不同——”他一边说,手指一边顺着那条裂隙朝上走,一直到一人高左右的地方又向左平行一拐,走了约两尺之后再垂直往下:“你们看,我指的这三条缝隙围起来是不是像一道门?” 众人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这条并不是很分明的缝隙,先先后后点了点头,并纷纷道:“的确像一扇门——” 既然是门,那就应该可以打开,那么,又如何打开? 林向阳没说话,他只转身用双掌按在“门”上,然后使劲朝前一推,然而在众人意料之中的:“石门”纹丝不动,他又一连推了好几下,结果一样。 林向阳只好退了下来,拓行迟和师毋尘跟着上去试着推了一下,石门照样没有移动。 “我看这门不会那么容易被推开,大家找找,周围或许有机括。”郑恪道。 这话说完,大家伙再次到处到处寻起机括来,不仅到处摸摸索索,敲敲打打,甚至几乎将每一张地板,每一块石砖都细细扣掰,推动,甚至尝试着撬起来,然而就这样忙活了许久,石门还是和之前一样,牢牢嵌在墙面之中,不动分毫。 大家寻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焦虑和烦闷的情绪开始蔓延,甚至有些人都开始低声叱骂起来。不过这可以理解,要知道从下了这地道到现在,大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寻了近两个时辰了,到现在却被堵在这里,自然是很恼火的。 也不知道他们如果找不到,会不会就这么空手而归?瞧着众人,君如珪不禁寻思:但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放弃,因为一来只要是门,就应该就可以打开,不然为什么要装一道门在这里呢?只是可能打开门的方法有些复杂隐秘,他们一时找不到罢了。二来就这样回去,君不恶应该会大发雷霆。 果然,郑恪见诸人毫无进展,终于拿出了终极方案,大声说道:“既然我们一时找不到机关,我看此门多半是从那一边被闩住,故要打开此门,咱们只能用最后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他朝周围扫视了一遍,态度严肃而冷酷:“这样,趁着我们现在还有体力,我们所有人在石门前排成一列,用尽力气,将此门推开!” 此话一落,郑恪打头,随后是拓行迟和林向阳,然后是君如珪,接着是师毋尘和后面的众高手。大家伙一个接着一个排成长长的一列,后面的人将手按在前面之人的肩背之上,而最前面的郑恪则将手牢牢按在石门之上,这样各人就位。 最后, 郑恪开始号令:“一二三,走!” 就在那一刹,君如珪的后肩感到身后的师毋尘掌中传来的排山倒海一般的灵力,要知道,这灵力和绝非师毋尘一人之力,而是她和她身后所有人的灵力的汇集,所以那一刹那,君如珪的身体几乎要被冲泄成一片狂流朝前面扑去,不过幸而这种灵力只是路过他的躯体,一瞬之后,灵力经过他的手臂,冲入前方林向阳的躯体。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所有人的力量从后向前汇聚,最终在郑恪的掌中成为一股狂潮,冲撞向前方的石门。 然而第一次冲击后,石门却依旧如钉在石头墙中,纹丝不动。 不过郑恪没有放弃,很快,他口中第二次大喝:“一二三,走!” 第二次冲击的号令后,又一股激流从君如珪的背后经过,朝前面狂泄而去。 不过这一次,石门还是如一个死人,没有动静。 “一二……!”郑恪口中很快吐出第三个号令。 君如珪正在等候第三次狂暴的灵力之流的到来,然而他忽然感到身体被身后巨大的力量朝前一推,哦,不,应该是前面忽然一空,他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了过去。 然而他前面也是空的,因为前面的人也朝前面倒了下去,而且他前面的前面也是空的,前面的前面的前面也是—— 一帮人像被推倒的骨牌一样先先后后朝前摔倒在地,你压着我,我叠着你,狂呼乱号,在地上滚成一片,这样子真是好不狼狈。 幸好油灯已经滚灭,且这里没有污血教之外的人,不然这场面真的会让君不恶颜面无存。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在叱骂抱怨中先后地爬了起来。 郑恪一起来,迅速掏出一段火绒吹燃,重新将石室照亮。 然在火绒亮起的一瞬,所有人几乎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看到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推开的那道石门,竟然已经打开了。 整齐的方形石门斜斜地开着,裂开了大约一尺宽的缝隙,缝隙外面是黑如锅底的空间。 目光凝聚到那里的一刻,所有人噤声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半晌后,师毋尘盯着那门,警惕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郑恪手举火绒,一脸懵懂地指着门:“这门忽然就开了,我一下子朝前面扑了过去。我还以为有人偷袭,结,结果并没有。” 师毋尘眯了眯细细的眼睛,盯了半晌门里面的空间,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大家小心一点,把家伙取出来。” 此言一落,所有人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君如珪也将自己那把裂境从鞘中抽出,斗室之内一时寒光泠洌。 郑恪则迅速将手中的火绒交给了身后的林向阳。他抽出红剑,剑尖前指,送在胸前,开始一步步朝石门之内捱去。 而林向阳则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为他照明。 不过等他二人一直进入石门之内,也没有任何敌人出现,更没有什么暗器发动。 “大家进来吧。”门内的郑恪终于放松下来,对众人道。 众人跟了进去,然而一进此门,另一样东西立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门内是个比外面更宽阔一点的石室,大约两丈见方,墙壁的地面同外面一样乃是用石砖所砌,十分整齐整洁,当然,地上还是有很多灰尘和稀稀拉拉的人骨,不同的是在石砌地面上篆刻着许多排列成一圈一圈的奇怪符文,而所有的符文则指向中央同一个位置:那个位置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方形石台,石台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置着一口巨大的石棺。 第十一章噔噔噔噔 “好强的术法!”郑恪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随后他快速朝石棺走了几步,然到石棺尾部之时,他注意到什么东西,猛一脚刹住。 然后他弯下腰来,盯着石棺之底,半晌后,低声念出几个字:魔王无间。 魔王无间。 四个字出口的一瞬间,所有人几乎同时扭头看过去: 在石棺头部接近石台的地方,刻着四个手掌大的篆字:魔王无间。 空气凝滞了一刻,然后,几乎所有人拥了过去,他们瞪大眼睛地观察石棺底部四个字,然后围绕起石棺到处摩挲,审视,似乎能透过厚重的石板判断出里面的到底藏匿的是否是魔王。 不过事实上,君如珪却不怎么相信:因为如果这里面真的是魔王无间,那么玄晟门给他发来的信息肯定不止“如常”两个字。 所以在他看来,这几个字多半是师父他们搞的假象,不过是用来欺骗和转移想要复活魔王之人的注意力的。 不过他虽然不信,但是其他人就不同了,人群中已经有人迫不及想要打开石棺,郑恪也不犹豫,忙命令众人在石棺一侧排成一列,试图用手推开石棺的盖子。 就像刚才进入此门时,郑恪在一边大呼:“一二三,走!”,大伙齐齐用力,盖子移动,然后,终于,棺材之内的空间被移开了。 不过郑恪还是很小心,就在盖子被推开一线的一瞬,他立即高声将众人喝退,以免里面出现不可预料的状况。 不过——并没有。 ——没有机关被发动,也没有恶灵出笼,更没有鬼魂复活。 一切像他们进来一路一般的平静安全。 于是,最终,石盖被推到一侧,棺材被完全打开。 不过当所匿之物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却全傻眼了: 石棺里的确躺着一具尸体,高大笔直,但问题是这具尸体浑身焦黑,甚至手足都残缺了一段,样子相当惨烈,很明显,是被人用烈火焚烧过。 “这就是魔王?”望着这焦炭般的尸体,林向阳失望之极道:“可为什么被被烧毁了?” “该不会是袁重山他们干的吧。”拓行迟道。 “不可能。”郑恪盯着石棺之内,面沉如铁:“贸然焚烧尸首很可能会激发灵魂更强大的怨气,让灵魂更加难以封印,我料袁重山没那么大胆子。” “可……可这这么解释啊?”拓行迟瞪大一双三角眼,茫然地看周围同僚。 “这可能不是魔王的尸骸。”半晌后,站在石棺的脚部位置的师毋尘皱眉道。 “不是魔王尸骸?”郑恪的八字眉又蹙了起来,他低头继续看着焦尸:“这棺材下面写着魔王无间四个字,显然是要说明这是魔王的尸骸,可是它又被烧掉——”他咬牙顿了顿,思考:“好吧那我们先假设这里面并非魔王的尸骸,而下面这几个字也是袁重山在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认为这里是魔王尸骸,那么他们只需随便将一个人的尸首放在这里即可,这样我们很可能会认为这里面便是魔王,自然会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复活一个假魔王。对他们来说可是有益无害的。可是他们又将这尸体烧掉,岂不多此一举?”他抬眼瞧了一眼师毋尘,然后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是啊,君如珪也不明白了,既然魔王尸骸没有被封印在这里,那么师父他们为什么要将这尸体烧掉?这不是明显告诉别人这里没有魔王的尸首吗?可是下面却又写着魔王无间几个字,师父他们这是到底要表明什么啊? 难道这是真的魔王无间?不过郑恪却说师父他们不敢烧掉,那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和众人一样,均陷入苦思之中。 须臾后,林向阳忽然道:“大家看,这里有油迹!”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他的手指从棺材一个角落里蘸了一下,沾得些许黑色的液体,拿到鼻前闻了闻:“这好像是胡麻油——”他剑眉微蹙,判断。 郑恪也跟着用手在棺材一处抹了一下,放到鼻子下一闻:“的确。”他点了一下头:“这的确是胡麻油。” “油迹未干,可见尸首没有被烧很久。”郑恪得出结论:“也许这尸体并不是袁重山他们烧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师毋尘困惑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沉默了。 其实君如珪很想说:如果这不是四大门派干的,那么这个烧尸体的人很可能是想要帮助污血教,或者说白了,就是借此告诉污血教这里没有魔王的尸首,不要上了袁重山他们的当,将一个假魔王的尸骸弄去复活。 这样也许是说的过去的。 不过这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暗中帮污血教的人? 当然,心里虽这么想,不过身为玄晟门弟子的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既然没有在此处,老郑,”片刻后,见众人无一得出任何有价值的判断,师毋尘又开口:“你再尝试一下,瞧瞧周围有没有任何术法结界可疑和异常。” 的确,既然想不出答案,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到周围再找找,于是郑恪点了点头,再次盘坐地面,又开始施法探查。 口中咒语如疾雨般急速吐出,手中的符纸在空中被卷绕的红剑点燃,在一阵焚烧之后落在周围的地面。 整个过程如之前一般顺畅流利,然后,郑恪紧锁八字眉注视地面。 “就是这里术法的残留最为强烈,别无其他。”良久,郑恪得出最终的结论。 听到此,大伙纷纷失望摇头。 接下来,大家伙就这样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片刻后,师毋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大家寻了这么久大约也累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出得这里,休息补给一下,再做打算吧。” 是啊,众人走了这么久的路,的确是又累又渴,均都不想再多呆在这个鬼地方一刻了,于是都同意了师毋尘的建议,打算先离开这里,补给一下,再商议思考一番,或许另外寻得到什么线索。 于是,众人拿好兵器,按照刚才进入时的顺序排好,整齐出去。 然而,当君如珪随着众人刚刚走到门口之时,他忽然听见几声敲门的声音。 噔,噔,噔,像石头碰撞,又像是木棍敲打,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地下室内却显得很清晰。 “你们听见声音了吗?”君如珪蓦地回头,问众人。 没有人回答,但是从他们陡然停下的脚步和紧张的表情,显然是肯定的。 于是接下来,众人都侧着头凝神细听,似乎那个声音还会再次传来。 果然,没过须臾,噔,噔,噔,又一连几声,清晰,略显沉闷,敲打着不知什么地方,震动了所有人的耳膜。 “什么声音?”林向阳的样子似乎听得格外仔细,神情也格外困惑。 “好像敲门声——” “是锤子敲石头吧——”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在这漆黑深邃的地下,怎么会有敲门或者敲石头的声音呢? 有些胆子小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总的来说,众人还是很镇定的。 特别是郑恪,他率先离开原地,开始从队伍前方慢慢往后退,一边仔细判断声音的来处: 噔,噔,噔,噔,噔…… 又是一连好几下。 君如珪和林向阳拓行迟几个人也跟着后退,不仅仅是跟随郑恪的脚步,更是因为他们感觉那声音应该是从后面,也就是放棺材的石室方向传来的。 然后,所有人也跟着退入室内,屏息聆听。 噔,噔,噔,…… 再次几下的响声,让众人更加警醒,几乎所有人一个个绷紧神经,抓紧兵器,耳朵竖起,并开始沿着墙壁一点点地挪动,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一次君如珪也是动了真的心思,因为他实在觉得这声音诡异得很,在这空无一人的地下传来这样的声音,很显然,若不是人在故意作祟,那就是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他来这里这么久,跟着这帮人走了这么久,也许现在才是真的历险的开始,他可不愿意放过。 于是,他双手抬起,摸着墙壁,手后面是他的脸,脸上的耳朵死死贴着墙,一点点地迈步…… 最终,他停了,他在那个地方停顿了好一会,直到声音再一次传来。 “是这里!”为了防止惊动了那声音似的,他声音压得很低。 所有人朝他看了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一下耳朵边的墙壁。 照样是郑恪最先走过来,他先将耳朵贴了上去,当声音再次响过时,他收回脑袋,朝众人点点头。 “就在这墙对面。”他脸色很寒,很严肃。 众人又相互对视了一遭,似乎在说:谁会在墙对面发出声音? 而这时,林向阳又伸手开始在这一面墙摩挲起来,他的手指沿着墙面的一条缝隙慢慢上移,然后在头顶处折转,平移一段之后又朝下垂直。 很明显,和方才一样,他在告诉大家这里也嵌着一道门。 也就是说,这诡异的敲门之声就发生在这扇嵌在石壁上的门外。 郑恪招手让林向阳过去,然后将双手按到石门之上,似乎要发力推动,然而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几声噔噔噔的敲门声,轻声,清晰。 “谁在敲门!”郑恪扯开嗓子,朝墙壁大吼一声。 不过,当然,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回应。 郑恪没有继续发问,他试着推了推门,似乎感受到什么,然后他退出两步,抬脚朝前猛冲过去,“咚”一声巨响,他的脚掌和石门粗暴地接触。 虽不知道他这一踹不过是想震慑外面诡异的敲门者,还是真的想将门踹开。但令人意外的是,他这一蹬,石门竟然吱呀一声朝前开了。 打开不到半尺的缝隙,露出的漆黑的空间犹如一道通往地狱的裂口,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冰凉刺骨。 也不知是因为黑色的空间还是冷飕飕的风,众人竟不由自主全朝后退了一步。 不过还是郑恪胆子大,他怔了一下后,朝前迈出一步,谨慎地伸手将石门往前推了一下,让石门打开了一些。 随后他又推了几下,直到石门完全打开,当然,外面还是一样的黑,就像通往地狱的裂口。 “是在外面敲门?”他对着裂口,再次绽舌大喝。 然而,当然,还是没有东西回答。 郑恪回头朝后伸手,取来灯盏,开始一手持灯一手持剑,剑尖直指前方,就像刚才进入石棺之室一样,一步接着一步,入门,踏入门外黑暗的空间。 当身体完全被黑暗的空间包围之后,他举灯左右一照,发现这门外竟是一条左右横向的地道,很深的地道,两端黑洞洞,看不到底。 地道很空,除了冷风什么也没有,他略停顿了一下,然后分别朝左右走出一段距离,并在各个角落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番,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最终,他退回石室,对众人道:“算了,外面什么都没有,咱们不管它,还是先离开这里。” 大家想想也是,就算这下面有叵测之人捣鬼,在地面与之交手也比在这诡秘难测的地道里好。所以既然找不到敌人,那就走人咯。 于是众人重新列好队伍,转身要走。 然而刚刚转身,——声音又响了起来: 噔,噔,噔 …… 连续好几声。 几乎在同一刻,郑恪身形一闪,以闪电般的速度掠向那道大门,血红的长剑直刺石门之后—— 第十二章黑猫 一声尖利的猫叫从门后传来。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所有人转身冲向大门之后,这一次大伙终于看清了:郑恪正手持红剑,呆在门后的阴影里,而在他脚边的不远处,一只黑猫瘫在地上,它的身体已经被切成两半,从切口处流出的鲜血和内脏在地面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 “是——猫?”众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郑恪似乎也被这场景给惊慑住,一时之间一句话没说,只呆呆地看地上切成两半的黑猫。 “大家看这里!”片刻后,林向阳又叫了起来。众人回头一瞧,只见他一个人呆在石门的阴影后,弯腰瞧着什么东西。 众人过去一看,见石门下方距离地面约两尺的地方似乎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不过由于没有光线,看不清楚。 林向阳命人带来火绒照了照,这下才看清了,原来那挂着的竟是一只黑色的老鼠,它和一块石头一并被一根绳子绑起来,吊在石门后,老鼠还是活的,随着它一蹦一蹦的挣扎,它和石头轻微地摩擦碰撞着石门。 “我明白了。”半晌后,林向阳得出结论:“刚刚的敲击声就是这黑猫在试图抓老鼠呢,老鼠挣扎导致石子敲打石门,我们听到的就是这个响声。” 震悚了众人多时的声音,竟然是这样发出来的。 不过,既然如此,问题又来了:在这黑黢黢的地道里,又是谁将这只老鼠和石块吊在这门后的? 由于这只老鼠和黑猫方才应该还是活蹦乱跳的,所以干这事的人不久前应该还呆在这里,而且既然能将老鼠和黑猫都弄来,他应该早有准备。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地道深处看去,似乎在黑如深渊的尽头,藏匿的东西正在默默算计窥视着他们。 风更加刺骨冰寒了。 郑恪呆了片刻,紧了紧手中红剑,开始朝地道一头走去,就像刚才任意一次探查一样,他必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否则,即使出了这里,心里也不会安稳。 一步接着一步,他朝黑暗的深处走去,手中的灯火的光将他包围成为一个黄色的晕团,虽然脆弱,但好歹逼开了周围的黑暗和阴森之气。 随着他的步伐,后面的人也默默开始跟了上去,排成一列,小心翼翼。 就好像他们真的能找到那个捣鬼作祟之人。 然而,当郑恪走出大约十几步的样子,地道尽头忽然幽幽浮来一个声音: “你们为什么杀了我的孩子?” 声音很苍老,哀伤,悲戚,好像一个垂死的老人的哀诉,又像一个冤死灵魂的哭泣,寒冷而惊悚地钻入所有人内心最深的地方。从最前方,看不到的黑暗。 随着声音漂浮而来,在那个陷进去的地方,一个黑色的东西渐渐从同样的底色中浮现,它扭曲,移动 ,变得越来越明显,最终,它变成了一个人,黑色的人。 “谁!”异状终于出现,郑恪身体绷紧,大呼。 “你们为什么杀了我的孩子——”然而那个黑色的人依旧发出这样的声音,苍老,哀伤,悲戚,好像一个垂死的老人的哀诉,又像一个冤死灵魂的哭泣。 “你是谁!”郑恪再次大喝:“再不说话我动手了!” 那然个黑色的人还是没有理会他,他开始移动,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他每一步都很慢很艰难,好像竭尽全力,只走了几步就好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而且口中还在喃喃复述:“你们为什么杀了我的孩子,为什么——” 那个人越来越近,终于,他进入灯火所能照到的范围,众人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那是个老人,很老,佝偻着矮小的身体,身体上披着一件黑氅,黑氅很大,大到将他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也很大,大到盖住了他大半张脸,让整个人显得更小,小到好像一个被烧焦的虾米,人轻轻一捏就可以碾得粉碎。 所有人讷讷地盯着他走过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个该进攻,还是等待。 慢慢地,这个阴气沉沉的老人走到距离郑恪大约两丈远的位置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一双枯瘦的手从黑氅中伸出来,就像枯死的粗木桩上伸出了细细的枝桠:“我的孩子,快回来吧——”他很低很低地唤了一声,他话音一落,一只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钻了出来,飞似的朝他怀里蹿去,瞬间和黑色的大氅融为一体。 “很好,我的孩子,你又回来了。”听老人的口气,他似乎在微笑,然后他慢慢站起来,用鸡爪般的手慢慢抚摸着黑猫,一边慢慢转身离去。 “站住!”郑恪大喝。 然而老人继续离去,并未理他。 “你到底是谁!给我站住!” 老人还是没有理他,他继续走,一步一步,很缓慢,竭尽全力。 “给我停下!”郑恪不再犹疑,一挺红剑,如离弦之箭般朝老人飚去。 一个黑线在黑色的空间中骤然一闪,瞬间接近老人的躯体,然而就在红剑接触到老人的一瞬间,老人漆黑的躯体竟忽然炸开,在空中膨胀为一团黑色的烟雾—— 烟雾在地道内的空气里浮动,缭绕,然后慢慢散开,消失—— 消失到什么都没有。 最终,郑恪垂头丧气地返回,然而他惊讶地发现那只黑猫的尸首不知什么时候竟不见了,地面干干净净,一丝鲜血都没有残留。 “真是见鬼了!”师毋尘用力一拄手中的白玉手杖,愤怒地盯着老人的消失的地方:“果然有人在捣鬼。” “咱们要不要继续前行,彻查清楚?”林向阳扭头问道。 “算了,”郑恪沉吟片刻:“这下面敌暗我明,而且我们又不清楚这里的地形,搞不好迷路就糟糕了,咱们不能跟着他们的屁股走,还是先沿原路返回吧”说完他很是不爽地朝刚才倒着死猫的位置啐了一口。 在出去的路上,也许是疲累了,大家一声不吭,不过走了一会,林向阳口中低声喃喃道:“这真是怪了,捣鬼的人究竟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不成是四大门派的人?若是四大门派的人,那我们可就麻烦了,不过,四大门派怎么会知道我们这次行动?” 是啊,如果是师父他们来的就好了,一边走君如珪心里也在琢磨:这里异状连连,应该是有人或者妖怪在作祟,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人,不过到底是谁呢?真的是师父他们吗?如果真是他们的话,那就太好了,这说明他们早就在下面布置好了,就等着这些人来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呵呵,没想到我刚刚来污血教,竟然就立了这么大一个功,真是太爽了! 哦,不,怎么我立的呢?同门师兄弟也在出力,怎么会是我立的呢?真是荒谬啊! 不过,师父他们若是真的来了,也不知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下手呢?嗯,我看应该就在地道里面,因为这里面埋伏杀人是最好不过了。 而且最好是用毒气。 ——啊,不,他们可万万不能用毒气,因为我在这里,如果他们这么这么干,我就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我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可除了用毒气,应该还可以用什么术法吧。 就算没有术法,就在这地道前面埋伏一帮人,后面埋伏一帮人,这样要干掉这帮人应该也不是难事。 不过,哎,师父师兄啊,你们究竟要怎么玩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要是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还能和你们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干尽啊。 君如珪兴奋地胡思乱想,一面跟着众人前行,当然,他能估摸到的,污血教众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一路众人比来时更小心,不仅手中兵器不离,而且几乎每一步都要仔细探查之后才迈出,以防有敌人突袭。 不过他们走了好半天,并没有遇到任何四大门派的人,但是,一件被敌人突袭更恼火的事来了,那就是他们发现之前进来时在岔路墙角做的记号——没了。 这回连一向谨慎少言的师毋尘都忍不住了,忿忿斥道:“真是小人动作!有种就出来,别鬼鬼祟祟的使坏,算什么英雄好汉!” “既然还是小人,又怎么会是英雄好汉?”郑恪冷笑一声,不过幸好他记性还不错,虽然没了标记,还记得这一个路口的方向,所以依旧能带领大家按照之前的路继续前行。 然而问题是,他们很快发现不仅一个路口的标志被毁了,后面的所有标志全部没了。 郑他能记得几个路口,却记不住所有的路口,于是没走几个岔路,大伙终于还是被困住了。 “他吗的,哪个混账干的!”所有人终于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来。 “是啊,偷偷摸摸干什么,有本事出来和我们一决胜负!” “还有谁,肯定是四大门派那些见不得人的乌龟王八蛋!” “是啊,除了他们还有谁,当面打不过我们,只好用这种下作手段!” “——肯定是他们,不过他们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却没那么容易!” “王八蛋四大门派,没一个好东西——” “……” 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呆在一边的君如珪却想:哎,师父,你们真的想要将这帮人困死在这里面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动一兵一卒就可以将他们全部干掉。——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个信儿,让我先安全离开这里啊? 此时地道一片混乱,充满了喧嚣无比的怒骂和斥责,而君如珪则漫不经心地东看看,西瞧瞧,似乎能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看到自己人的出现。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自己人出现,先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低头一瞧,脚边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只猫。 黑色的,对,和那先被郑恪砍死,后来又复活了跑到那个奇怪老头怀里的猫,一模一样。 此刻,那只黑猫正仰着头,睁大一双金黄色的大眼睛,歪着脖子好奇盯着他看,好像想对他说什么。 其实要不是在这诡秘的地道里,这只黑猫还是挺可爱的,他甚至会想将它抱起来抚摸。 不过,现在,这只黑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师父—— 他呆了一下,想要弯腰伸手去摸它,可是试了试还是抽回了手,他又看了看四周,大家伙还在詈骂不休,他想着既然这黑猫再次出现,那自然有它的意义,于是,他干脆大喝一声::“大家来看啊,这黑猫又来了——” 这一声出去,所有人停止叱骂,目光刷刷地投了过来,然而,那只黑猫骤然跳起来,转身朝地道尽头蹿去。 所有人似乎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或者是泄愤之物,一见此猫跑掉,不知谁大喝一声:“给我追!”于是,全部人提剑拔刀,汹汹地追了去。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所有人跟着黑猫消失在地道尽头。 然后,喊杀声和脚步声亦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变得跟坟墓一样安静。 于是,整个地方,就只剩下了君如珪一人。 其实君如珪不是不想跟着追过去,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就像被什么东西黏在地上,丝毫没法移动了。 当然,这肯定是中了什么术法的缘故,不过他倒不怎么慌,因为他越来越笃信这些事都是师父或者四大门派做的,而他们所做的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消灭这帮人,所以,既然是自己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害怕?所以,他此时此刻,便只需要安安静静呆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着师父他们来便是了。 还有,安安静静等污血教那帮人全部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既然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应当是什么,那么这种等待就没有那么漫长了,不过他等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到自己人的出现,心里头未免有些焦躁无聊起来,于是他心里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他一直数到了第二十八,然而他没有继续下去了,因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头上狠狠一敲,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三章方错 醒过来后,目之所及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个屋子,床铺是个黄杨木架子床,上面有方格子雕花,床前是一张圆桌,桌子周围围了四个方凳,屋角立了一个一个黑漆木柜,总体来说干净简洁,应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卧室。 他坐起来,讷讷四顾,一面回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石棺,响声,地道,黑猫,一个人数数……想到最后,被击打的地方隐隐冒出痛感,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头,发现那个地方竟肿了起来。 他缩回手,心里疑惑道这是哪儿啊,又是谁带我来这里的? 他起来,下床,朝门口走去,想打开门看看外面到底是哪里,或者叫一个人来问问,然而手一接触到门栓,就感到如被火炙过一般的烫,他忙缩回了手。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上面没什么异样,再次用手小心触碰了一下,结果还是一样的烫。他又看了一下周围,来到一扇关闭的窗户跟前,用手去触那窗户,然这也是一样,火炙过的一般烫。 他左右分别看着窗户,门,有些不明白。 门和窗户上明显是禁制,可是如果是师父他们带我来的,他们为什么要用禁制将我关在这里呢,完全没有必要啊?他想了好半晌,终于寻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这个禁制应该不是针对我的,而是针对外面想要伤害我的人,不让他们进来。 对,应该就是这样,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勉强,但他很容易就说服自己了,因为除了师父他们,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干。 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坦然平静下来,一边想象师父他们如何将自己从地道带出来,一边寻思地道曾经发生的一切,估摸着此刻和他一块儿来的污血教的人应该已经遭到师父他们的围剿了吧,看来这一回的行动,自己没有白来。 他心情更加舒畅了,甚至连头上的伤也不怎么痛了,他返回床上,用手当枕头仰面躺下来,开始发呆养神。 然没一会儿,他忽然那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是很重也不是很轻,明显能听出是朝他这里来的,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朝门口看去。 片刻后,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紧接着是打开门锁的声音,门被推开的声音。 白色光线从外面射入昏暗房间的地面,开始是狭窄的一条,然后以很快的速度变宽,一个人影随之被勾勒出来。 随后一人抬腿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 然当他看清进来的人时,却有些意外,因为那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来者是个老太婆,约六七十岁,瘪嘴缺牙,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背稍微有点驼,右手拄着一根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弯弯曲曲的楸木杖,身穿一身褐色麻布衣裳,整个人其貌不扬,但眼睛一只是黑的,另外一只却是灰扑扑的,好像失明了,且看上去十分警惕,一进来,眼睛就盯住了君如珪,好像刚从厨房里偷了东西跑出来的老鼠看见了一只猫。 “你醒了?”她的身体微微耸了一下,开口,声音嘶哑。 “呃……是啊。”他下了床,站在那里,也观察着她。 老太婆保持警惕,继续盯着他。 他感到有些不自然了。 “请问,”他开口了:“您是——” 这话出来的时候,老太婆那只浊灰的眼睛颤抖了一下,眉头一皱。 “我是?”听她的口气,她似乎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是啊,请问您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老太婆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一对眼睛也竖成一个八字:“你不认识我?”她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大约由于意外,她的腔调有些夸张。 “是——啊。”他不自然地笑起来,露出前排牙齿,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老太婆的意思应该是君如珪应该认识他。 于是他对她解释道:“呃,对不起啊前辈,是这样的,我……我前段时间失忆了,也就是说,我将从前的事都忘了,一切事情,包括最亲的人,经历的事情等等,任何东西都忘了,所以,请您谅解,我现在并不认识你——” 听到这儿,老太婆的脑袋往脖子里微微缩回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用目光钻研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你忘了——”半晌后,她口中嚅嗫,脑袋微微偏了一下,换了个角度:“你怎么会忘了?怎么回事?” 君如珪正想对她说明自己被易灵之时,心念忽然一转:这个人来历不明,可不能给她说实话,更何况她若是玄晟门的人,别人怎么会没告诉她我已经失忆这件事?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很快将吐了一半的字吞回了肚子,然后挂着逢迎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前辈您是不是玄晟门的人?” 老太婆听到玄晟门二字,脸色立马拉起老长,朝地面呸了一口,骂道:“玄晟门?什么狗屁门,我老太婆还没有那么贱,和那帮兔崽子同流合污!” 听到此,君如珪从胸臆间重重地吐了口气出来:幸好我没有告诉她究竟怎么回事,不然就要坏了大事。 “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他的脸上继续堆起笑意,佯做放心道:“前辈既然不是玄晟门的人,那就太好了,我这下就放心了。” “快说你怎么失忆的?”老太婆似乎有些急躁。 “是这样的。”君如珪轻咳一声,开始解释:“前些日子我被玄晟门抓起来,不知被他们施了什么手段,所以就失忆了。” “玄晟门?”老太婆眉头用力皱起,形成一团:“果然又是这帮人。”她显得很愤懑,“不过——”然而没一会儿,她紧蹙的眉毛忽然松弛开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忘了也好,——说实话吧,你从前经历的事也没什么值得你开心回忆的,若是记起来的,只会给自个儿添堵,所以啊,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她说话的口气就像自己身体上一块负了很久的重物终于被卸下来,对,就是她自己。 看来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我失忆是件好事呢,君如珪总结了一下这段时间所有听到他失忆之事的人的反应,奇怪地想。 老太婆微笑而放松地说着,然后拄着拐杖朝前慢慢走,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跟前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听前辈的话——”君如珪一直盯着老太婆坐下来,歇了口气,方伸出脖子,试探着问道:“前辈似乎很了解我的从前,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到底是我什么人,我又该如何称呼前辈您呢?” 老太婆一手拄杖,一手撑着膝盖,饶有趣味地斜瞥着他,停顿半晌:“你猜啊。”她故作天真的口气有些滑稽。 “呃……?”君如珪张了张口,却一脸愁苦的将双手一摊:“前辈,你知道我已经将什么都忘了,你教我猜,不是为难我吗?” 听了这话,老太婆忽然仰起脑袋,张大嘴巴,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虽然苍老喑哑,但很用力,尖利且中气十足,看来她是认真笑话他的。 “前辈——”君如珪笑得很为难了。 “好吧,我不为难你了。”笑了好半晌,老太婆终于收了口,脸上的嬉笑放肆换成严肃和认真:“我告诉你我是谁。”她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地道:“我——名叫方错,曾经是你的师父。” “师父?”君如珪几乎是惊叫起来。 方错点了一下头。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方错微微拧眉,开始回忆:“记得你刚逃离君家堡不久,你那时候还小,大约,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的吧,你被四大门派追杀,不得不躲在一个山谷里,后来你就遇到了我。——我那时候瞧不起四大门派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你打退了那些要抓你的人。”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一指自己灰色的左眼球:“你瞧,老太婆这只眼睛,就是在救你的时候被四大门派的人给打瞎的。” “竟然有这种事!”他愕然了。 “是啊,”不过方错却释然一笑,大大方方道:“不过这没什么,老太婆一只眼睛换你还有你娘的命,值!” 不过虽然如此说,他还是表现出万分愧疚的表情。 “后来,你想要跟我学功夫,”方错继续道:“就拜了我为师。虽然你没跟我学艺多久,但是在这段时间内,师父我却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教授你,为什么?因为为师希望你变得强大,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啊。”说这话的时候,方错的眼神是温暖的慈爱的坚定的无悔的,仿佛时间回到了从前,那个被追杀欺负的少年还跟在她身边苦学武艺。 “不过可惜啊,”歇了口气,方错伤感地长叹:“我们最终还是没逃过四大门派,他们又找到了我们,将我们包围起来,我寡不敌众,你们又被他们抓走了,从此以后,我再没见过你了。” “——不过,我没有放弃找你,”她又歇了口气,继续:“我依旧到处寻找,打听,特别是四大门派,终于,一年后我得到了你的消息,然而这消息却是,——”她又停顿了一会儿,样子有些痴呆,声音更低沉:“你死在鹤雪剑派的人手中——” 说到这里,方错呆看了前方一会抬起左手,将袖口在眼睛上慢慢地抹了抹,擦去一些晶晶亮的东西。 她沉默了好半晌,又才继续:“当时我悲愤之极,甚至还去找鹤雪剑派的人算账,可是我又,败了——” “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这并不能冲淡我内心的痛苦分毫,我大哭一场之后,还特地将你用过的东西埋起来,给你做了个衣冠冢,以做凭吊。” “师父——”虽然他知道这个老太婆对他讲述的是君如珪的事,和他烈金石毫无关联,但看着这老人如此悲伤的模样,他不禁受了感染,过去坐在方错旁边,摸着她的手安慰道:“师父,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不要难过了。” 方错握着他的手,含涕微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缺牙:“是啊。”她点头:“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我师徒又重逢了。” 第十四章爱怜 他坐在那儿,低头任她抚摸,似乎真成了一个走失了很久的孩子,终于回到母亲的身边。 而方错爱怜的样子似乎也真的发乎于情毫无伪饰,让君如珪不禁心想:君如珪这人从前虽然被我四大门派追得满地跑,但是竟然有这样一个爱护他的前辈,也算是走运了。 摸了一会,方错的手从他的脸上慢慢滑落下来,一双黑或灰的眼睛又变得悲伤而空惘,口中嚅嗫道:“不过啊,说实话,虽然我觉得你失忆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次被鹤雪抓走之后去了哪儿,又是怎么捡回一条命,后来又怎么被玄晟门抓起来的,哎,你这小子啊,也算是命大啊,和四大门派周旋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好好活着,当然,你被他们弄失忆了,也算是一个损失,不过没关系,你还活着,就那就最好不过了,活着,最好不过了……哎,我的好徒儿,乖徒儿啊——” “师父,你这么关心我,”君如珪听着她的话,口中温声道:“徒儿真的好感动,从今之后,徒儿一定好好孝顺师父,以报答师父培育之恩。” 听到这话,方错顿时咧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排成的形状好像一朵朵怒放的鲜花。 师徒两个就这样真真假假地发泄了一番心中情感,君如珪见方错说得差不多了,歇了口气,试着问道:“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的家么?”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用孩童般天真无辜的眼睛望着老太婆。 方错的手停下来,不过还放在他的脸颊边:“对,是我的家。” 君如珪心道:我之前不是在绿柳山庄地道昏迷的吗,怎么到了她的家的? “可是师父,我记得之前我不是绿柳山庄地道吗?怎么到了你家的?” “呃——”方错顿了顿,张口答道:“因为是我从地道里将你弄出来的。” 君如珪表现惊奇。 “是这样的,嗯……”方错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这话有些长,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必须的,我必须告诉你,让你明白在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呃,让我想想,最开始的时候,是从哪儿开始的,哦,对了,是我听到你被你爹从玄晟门救走的消息的时候,对,就是那个时候,你知道吗,当我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非常的惊讶,非常非常惊讶,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还活着,”方错说到这里,手顿时用力,抓紧他的手:“我一直以为你死了,还给你建了个衣冠冢你知道的。所以呢,当我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之后,为了证实它息,我决定必须见你一面。当然,这也是因为我太想念你了,我真的想念你,所以,我必须要亲自见你一面,无论采用任何方式,我必须要见你,你懂吗,我是你的师父。” “我知道,师父。”看她说得有些语录伦次了,君如珪忙回应。 “对,你知道的,”方错点了点头,却有些无奈:“可是我若是要见你,就得去黑水宫,但是黑水宫那种地方,我是怎么也无法进去的,更何况我也无意和污血教的人打交道,我不想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小而窄的眼睛光芒汇聚,变得稍微锐利,不过没一会儿,它又散开了。 随后,她继续道:“当然,说实话吧,这个法子是有些欺骗人,而且不怎么光明正大,但是你师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只是想看到你,见你一面,证实你还活着你懂吗,我是你的师父,我想了你这么多年我必须看到你我才安心啊!” “是,师父,我知道,我理解。”看着方错的情绪起伏,君如珪抓着她紧紧攥起的手继续安慰道。 “好,你懂就好,你不要怪师父啊,”方错又咳嗽了两声,喉咙跟着咕噜咕噜响了几下粗糙的声音,接着又道:“——是这样的,最开始,我给你们污血教放了个假消息,——不过,当然,其实也不是什么假消息,我不过是将从前的事重新搬出来,添油加醋一番,你懂的,那件事情,——就是绿柳山庄三十多年的那场屠杀。” 君如珪一下子想起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君不恶的书房里听到这件事的。 “这消息竟然是师父你——”君如珪张大了嘴巴。 “对,是我,”方错语速加快:“其实我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你爹注意到这个地方,认为这里可能有魔王的尸骸和封印,派人来这里。” “不过我也没想到后来会这么顺利,”方错的脸歪了一下,做了个奇怪的表情:“你看,你的父亲真是太执着寻找魔王了,我一透露这件事,他竟然就信了。” 君如珪咽了口唾沫,点了一下头。 “你爹信了之后他就派人来了——” “不过,当然,他派人来了只是第一步,我最终的设想是在不让你们污血教任何一个人怀疑发觉的条件下和你单独见面,于是,我又继续布下了一些小小的——伎俩。” “第一步,就是——” 她看着君如珪,眼睛又锐利起来,不过没一会儿,又变得温和:“就是让你们进入地道。” “原来是师父引我们进入地道的。”君如珪惊叹。 “我只是设下了一些术法波动得很厉害的结界,将你们引到地下,然后——” “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魔王的石棺。” “对。”方错点头:“不过这个石棺只是一个必经之地罢了,跟和你见面没有直接的关系。”她缓慢地晃了两下头:“但是,我知道你肯定要问我关于那棺材的事,比如那到底是不是魔王的棺材,又比如那里面烧焦的尸体怎么回事对吧。” 君如珪呆呆的点头。 “那我告诉你吧,”她呵嗤呵嗤喘了两口气,道:“那石棺根本不是魔王的棺材,当然你又要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不是魔王的棺材?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从前和魔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死后的尸首和人类的尸首有什么区别,所以一眼就认得出来那里面根本不是魔人的尸首,自然也不会是魔王无间了。此时你又要问了,既然那不是魔王的棺材,为什么下面刻了魔王无间几个字?我老实告诉你吧,其实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到绿柳山庄之前这个石棺就在那里了,那几个字也是一样。” “这应该是有什么人故意刻在上面,想要误导寻找魔王尸骸和封印之人的吧。”顿了顿,君如珪皱着眉头,推测道。 “应该是。”方错点头:“所以啊,我才动手烧了它,以防你们被魔王无间几个字误导了,将假尸首带回去复活。” “原来是师父在帮我们。”君如珪恍然。 “对。”她用力点。 “那后来呢?”君如珪紧接着问:“我们要离开那地室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抓老鼠的猫,以及穿黑衣服的老人是怎么回事啊?” “也是我做的。”方错干脆的回应。 君如珪一脸懵。 “因为想要单独见你,”方错继续说话:“又不惊动其他污血教的人,就必须将你和他们分开。这法子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那便是先用一只黑猫和一个老头故弄玄虚,让你们的人都紧张起来,关注那只黑猫,然后当你们出去之后,再次遇到那只黑猫的时候,所有人才会想都不想去追那只黑猫,当然,此时,我用了小术法,将你钉在原地不能随他们跑掉,这样,我便成功将你和他们分开了。”说完这些后,方错的眼睛睁开,看着他,嘴巴向两边牵起,形成一个宠爱的甜蜜的笑容。 “竟然是这样——”听完之后,君如珪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肺腑深处由衷地感叹:“没想到我们的遇到所有事情竟然都是师父一手策划的,师父,您您是在太太太聪明,太太太了不起了,为了见我,居然想到这么多——” “那是。”方错倒是毫不谦虚,自若点头:“师父我在江湖中虽然没什么名头,也没什么本事,但是对于人心却是摸得通通透透,所以才想得出这个不惊动他们又能安全地和你见面的法尔,当然,这的确有点装神弄鬼,不过在我看来这是完全必要的,你看,咱们师徒两个不是成功会面了吗?而且你放心,你们污血教那帮人我已经用黑猫将他们引出地道了,此时已经安全了。” 君如珪点头,口中却不住低声感慨:“多谢师父,师父真厉害……”手却不自主地又去摸头顶那个还在痛的包。 “对了,给你说了这么多,”歇了一会儿,方错忽然记起什么来,认真地问他道:“我都忘了问你饿了没渴了没,你昏迷了这么久,应该又饿又渴吧,我这就却给你弄点吃喝来,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别乱走。”说完她撑着木杖,起来慢慢出门去了。 等方错离开,君如珪也起来走到窗户跟前,此时窗户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禁制了,他顺利打开窗子,见外面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石墁地面,花坛重叠,假山林立,虽然打理得很干净,但花坛里一株花木都无,全部都是干巴巴的黄土,树木也都全部枯死,树枝干枯如铁丝,在苍白的空中张牙舞爪,让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绿柳山庄所见的风景。 他虽然听了这老太婆说了这么多事,但内心还是不大相信她的话,因为这个老太婆出现得实在太过诡异。且他总觉得这个老太婆花这么多心思见他,不仅仅只为了见他这么简单,她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第十五章黑齿啮铁 没多久老太婆就回来了,手里端了一个很大的木托盘,上面是热气腾腾的碗碟,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将上面的碗碟一一放下来,让君如珪用膳。 君如珪坐下来拿起筷子,先刨了几口白饭,然后夹了一块笋尖炒肉在嘴里,大约是因为太饿了,这味道真一点不比黑水宫吃的山珍海味差。而且他也很放心,因为如果方错要加害于他,大可在他昏迷不醒时进行,在饭菜里打主意显然是多此一举。 “好吃,好吃!”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叹。 “好吃就多吃点,要是不够我再给你做。”方绰看着他,喜滋滋道。 “谢谢师父——”他继续狼吞虎咽。 没一会儿,他已经吃了一大半饭和菜,此时他也不怎么饿了,吃饭的速度便了慢了下来。他抬头望了一眼方错,见她在自己对面正楞楞地看窗户外面,便问道:“师父,你说这是你的家,这是在哪儿啊,离绿柳山主远吗?” “不远。”方错眼睛依旧盯在外面,答:“就在绿柳山庄。” 君如珪一口饭差点没噎着:“师父说什么,这就在绿柳山庄?” “是啊。”方错回过头来,面对他,点头:“这里是绿柳山庄,也是我的家。” 君如珪咀嚼的嘴巴停住了。 “我是在几年前搬来这里的。”方错解释道:“那时候四大门派因为你的缘故追我追得紧,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寻到这里。” “可是——”君如珪将嘴里包的饭使劲吞下去:“这,这个地方,不是说自从三十多年有了那件可怕的事之后,便有恶鬼妖邪肆虐吗?师父不怕吗?” “当然不怕。”方错眉毛一扬,大声回答:“那这点妖魔鬼怪还难不倒你师父,更何况,我还需要这些妖邪来吓唬外面的人,免得他们来扰我的清净。”说到这儿,她嘴巴歪了歪,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难怪啊,他再次朝窗外望去,外面枯索而萧瑟的风景果然和印象中的绿柳山庄一模一样,没想到竟然就在绿柳山庄里。 “可,”他想了一下,又关心地问:“就算师父不怕妖邪,但是这里的怨气也很重啊,不会影响师父的身体吗?” 方错照样摇头:“老婆子我虽然身体算不上百毒不侵,但是这点怨气的影响我还是能够抵抗的,徒儿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君如珪似乎放心了,吞下了一口饭。 “师父是一个人住这里吗?”吃了两口,他又问。 “是啊。”方错又点头。 “——师父不会觉得孤单吗?”他皱起眉头:“想找人说话怎么办?” 方错又摇头,回答淡然:“一个人住久了,习惯了,不孤单。” 他又没说话了,低头吃了几口饭,但一会后,他又停了下来:“师父,我觉得你住在这里不妥。” 方错看向他,眼神询问。 君如珪道:“您虽然身体不错,修为也很厉害,但是您毕竟年纪大了,做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比如您想买个什么东西啊什么的,这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走很远的路,多麻烦啊,而且,万一你身子又什么个不好呢,要找大夫怎么办?”他皱着眉头看着方错,非常非常的关切。 “所以呢?”方错盯着他,问。 “诶……”君如珪沉默着想了想,建议道:“师父,你干脆跟我去黑水宫啊,那里——”然君如珪话还没说完,方错便一口截断了他:“不不不!”她用力使劲地摇头,摇得头上的发髻晃得几乎要掉下来,手掌也一个劲晃:“我刚才就给你说过了,我是不会去黑水宫的,也不想和你们污血教有任何牵连,我不想和你们教的人打交道。” 君如珪眨巴了两下眼睛,困惑道:“师父救过我的命,我爹若是知道了,定会对你奉为上宾,师父何必如此排斥污血教?” “不不不。”方错还是一个劲摇头:“我不去,我才不去!” 君如珪心道:这老婆子态度这么坚定,我看多半因为和污血教里面什么人结过梁子,而且这个人在污血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功夫也比她厉害,所以她才这么害怕。 “好吧,师父,你既然不去那徒儿也不强求了。”君如珪带着失望的口气道:“不过——”他抬起眼睛,继续关心地凝视着方错:“师父,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徒儿我实在是不放心啊,万一哪天身体不好了或者妖邪出来骚扰师父了,甚至有敌人来了,当然,我不是说师父不行,我只是说万一,任何事情都有万一你说是吧,万一你遇到麻烦了,我想帮助师父可是我又远在黑水宫,甚至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他一脸关怀,方错却将眉头皱起,显得很懊恼,她瘪了瘪很瘪的嘴巴,伸出苍老的手指了指饭碗:“你这个小子真是话多,你也别老顾着说话,快吃饭,再不赶紧吃饭就凉了——” “对了,师父!”君如珪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敲在饭碗边上,大声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我从黑水宫给你调几个丫鬟来,让她们伺候你给你跑腿,而且还给你调几个护卫,每天巡逻这绿柳山庄保卫你的安全,不让师父身陷险境,好不好啊。” “我才不要你给我丫鬟护卫呢!”然而方错眼睛一瞪,扬起下巴,没好气地道:“你这么做定会惊动污血教的人,结果还不是一样?” “我可以悄悄地——” “算了算了。”方错飞快地摇头摆手,坚定地拒绝:“你别再说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挺好了,也很习惯,你再给我弄些人来我反倒不习惯,讨厌得很,你小子快吃饭吧!” “好吧。”见方错如此坚定,他只好放弃了展示自己的孝心的努力,失望地喃喃:“师父既然不愿,那就算了。”他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饭。 于是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吃饭的咀嚼声和喝汤时发出吸噜吸噜的声音。 “其实——”然没过一会,方错忽然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 君如珪抬头,目光凝起,盯着方错。 “如果你真想帮师父我,”方错也盯着他,眼神细而尖,口中说得却很慢:“那你帮我做一件事好了。” “什么事?”君如珪赶紧道。不过心里却想:老婆子,你终于说话了,我看你花了这么多功夫将我弄来,现在才是真相大白的时候吧。 “你去帮我取一样东西——”方错的眼神半眯了一下,似乎在笑,然后又睁开:“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不过,其实,”她的笑容略微重了些:“这也是为了你们污血教,为了你爹。” “到底什么东西?”君如珪抓紧问。 方错缓缓吸了口气,缓缓而郑重道:“是一把刀,不过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因为,那刀上面又魔王封印之地的线索。” 她说得很缓慢,然却给君如珪巨大的震撼,他眼睛猛的一瞪,脱口:“师父魔王封印之地的线索?!” 方错点了一下头:“这件事的缘由是这样的,”她诉说道:“自从数年前我听到你死讯之后,我便和四大门派的人杠上了,和他们明里暗里斗了许久,不多这些年我也乏了,所以便找到这里隐居起来。不过虽然我是隐居,但是无聊的时候也会出去逛一逛溜达溜达什么的,或找个四大门派的人耍弄耍弄以泻我心头之愤。不过在两年前,当我正想收拾一帮玄晟门弟子的时候,却无意中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方错又咳嗽了两声,清了一下嗓子,方道:“那就是在一把刀上面,有魔王封印之地的线索。” 君如珪的眼神汇集,变得灼灼发光。 “当然,这个无意听来的消息,也可能是假的,”方错瘪瘪嘴巴,做了个手势:“就像地下那个刻着魔王无间的棺材一样,是敌人故意发出的错误信号以误导我们。但是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这消息也可能是真的。你知道的,就像你爹听到我给他关于绿柳山庄的消息一样,他也许也会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但是作为一个执着于寻找魔王封印之地的人,他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就算那个可能性的真实性很小,这个,其实我也一样。” “你懂吗?”方错殷殷地望着他。 “我懂,师父。”他诚恳地点头。 “你懂就好。”方错放心地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把刀到底是个什么刀吧。”她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张纸和一根木炭条,回来,将纸铺在桌上,用炭条在上面画了起来。 随着炭条在纸上慢慢移动,一把长刀在白纸上成形,刀很宽,微弯曲,刀形呈雁翅形,刀刃却是细细的锯齿状,这让它有些与众不同,刀柄细长,上面有四个字:黑齿啮铁。 画完之后方错将木炭条横起来在刀身上一阵抹,将整把刀抹得乌七八糟。 “就是这样一把刀。”画完了,方错手指纸上:“它叫黑齿啮铁,黑铁打造,浑身漆黑,刀刃呈锯齿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这刀倒是挺有意思。”君如珪观察刀的样子,摸着下巴道。 “的确有意思,”方错对他弯起嘴角一笑:“而且我告诉你一件事——”她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脖子朝他伸过来,压低声音:“这把刀,”她指着纸面:“其实是属于你的。” “我的?”他脖子一缩,显得很意外。 “对,就是你的。九年前,君家堡被四大门派攻陷时你无意捡到了这把刀,后来和我在一起时,你还用那刀跟我学刀法。” “可——”他张了张口,惶恐道:“我已经不记得了,而且,我身边也没有这把刀——” “我知道这刀没在你身上。”方错白了他一眼。“它现在在另外一个人手里。” “谁?” 方错用一只黑一只白的眼睛死死瞅着他:“云梦犀。”半晌,她低声吐出三个字。 “云梦犀?”这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如火花一般一现:好熟悉的名字,然而他却怎么也记不起到底在哪儿听过的。于是只好摇头道:“不认得。” “她从前名叫小奚。”老婆子道:“在八年前,她和你还有你娘曾住在一起,还和你一起拜过我为师。但是后来因为她偷我东西被我责罚,所以便将我怀恨在心,不认我做师父了。而在你被鹤雪剑派的人抓之后,她也离开了我,而且走的时候,顺带拿走了那把刀。” “再后来呢?”他问。 “后来很多年我也没见过她。不过在不久前我终于知道,她也还活着,不过已经改了名,叫云梦犀,而且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身份,那就是——浊水帮帮主。” “浊水帮帮主?”他又觉得似乎听过,但还是记不起来。 “我知道你记不起来。”方错咧开瘪瘪的嘴笑了一下,道:“不过没关系,我认识她,告诉你便是了。而且,她现在离我们这里也不远。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镇子上。” 原来这个老太婆辛辛苦苦将我弄来之内便是为了这把黑齿刀,君如珪心道:看她的样子那刀似乎真的很重要,不过那刀上真的有魔王的线索却是令人怀疑。因为如果师父若真的已经将魔王成功封印,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一把刀上留下线索呢,这不是明显让人去夺去抢吗?而且还让下面的弟子知道这件事随意讨论,让外人听了去,这就更不合常理了。莫非这刀上并没有任何关于魔王的线索,它和地下那个所谓的魔王棺材一样,真的只是用来迷惑敌人的吗? 这个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大师兄。 君如珪寻思片刻,问老太婆道:“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找这个叫云梦犀的女子,然后从她那里取得这把黑齿什么铁的刀?” “对。”方错郑重点头。 “可是——”他又摸了摸下巴,皱眉道:“我从前跟她关系怎么样,我如果就这么去找她,她会不会——” “至少在我知道的时间内,你跟她关系很好,”方错压低声音,信誓旦旦:“简直亲如兄妹,记得几年前她听到你的死讯之时,还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为你报仇呢。” “哦?”君如珪琢磨着:“既然如此,应该不难吧。”他看着方错。 “不难。” 待方错走后,他第一件事便是用水火交融之术通知并询问大师兄关于这把黑齿啮铁的事,这次那边回应得很快,不一会儿,水盘中赫然显现出两个大字:“追夺。” 很显然,他们是要他去拿到黑齿啮铁刀。 所以看来这个方错关于黑齿刀上有魔王尸骸封印线索的描述应该是真的,既然如此,他是必须尽快从云梦犀手中取得这把刀,不让它落入污血教的人手中。 不过说起污血教,作为一个假儿子,这边的功夫也不能忘,于是他也给君不恶发了一封飞鸿信,告诉他自己去找一把刀去了。 其实他并不想告诉君不恶这刀上可能有魔王封印的线索这件事,但是又想到自己这一路寻刀,恐怕难逃污血教在各地的耳目,何况自己不说,方错说不定哪一天也会透露别人这刀的秘密,所以,他还是决定告诉君不恶实话。 君不恶的回应也很快,还问他要不要人手支援,当然,他回绝了,说这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不需要另派人来。 第十六章云梦犀 介于君如珪急切想要找到黑齿啮铁,二人休息一会,趁着夜色未重,双双离开了绿柳山庄。 据方错所言,云梦犀此时住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镇子的客栈里,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方错却说不认识。 “云梦犀很好认,她长得很漂亮,喜欢穿紫色衣服,眉心有一点鲜红的朱砂痣,十分显眼,你一见就知道了。”策马疾行时,方错扯着嗓子高声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难度应该不大,一方面她从前和你关系很好,见到你还活着,她应该非常开心,必定对你有求必应。另一方面她现在乃是一帮之主,有很大的权力,就算黑齿啮铁不在她手中,她想要拿到也应该不难。不过——”说到这儿,她口气微微压低:“你知道我和她之间曾有段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你千万不要对她提起我,免得引她生疑,你可记住了?——对了,还有,你拿到黑齿刀之后最好先给为师我瞧瞧,因为一来为师见过这把刀,可以帮你辨别一下真伪,二来如果刀上真的有魔王封印的线索,其上很可能有魔人印记甚至诅咒之类,为师可以为你检查一下,免得伤到你。” 疾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抵达一个镇店,方错带着他径直来到一个叫八方客栈的地方,这客栈当着镇子最繁华的街道,足足三层楼高,外面红漆雕花,里面也是装修奢华,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住的起的高档地方。 老太婆进去之后先要了一间房,然后一边走一边将云梦犀所住的房间号告诉了他,在房间的门口的时候,方错却说自己不进去了,接下来的事让他自己办就好。 “可是师父你若走了,我想找你怎么办?”君如珪见她要走,忙问。 “我今天晚上不会走,就在你房间外面,你若要叫我,回房喊我名字就是。”说完方错转身,一闪不见了。 君如珪见她走了,也不多耽搁,便循着她告诉自己的那个房号找过去。 云梦犀那房间很好找,在三楼楼梯的右边第一个,他刚上楼就瞧见了。 他伸手打算敲门,然而手刚触到门上,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顿了顿,伸出脑袋顺着门缝朝里面一瞧,只看得见里面一张八角花纹的圆红漆桌和桌子后面的一扇半开的雕花窗,窗子边上是一袭摇曳不定的宝蓝色罗纹帘子,似乎没有一个人在里面。 他试着将门推得更开一些,再瞧了瞧,还是没看到人,于是他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好像是檀香之类,很好闻,他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忽然发现在屋子最里面,放置着一架月洞门罩架子床,床上的妃色被子隆起,似乎躺着一个人在里面。 他稍微踌躇了一下,决定过去看看。 因为怕惊动那人,所以他很小心,步伐很轻,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极薄的冰面上。 不一会儿,他抵达了床边,他伸出右手食指,撩开半透明的纱帐,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二十岁左右,正面朝着外面沉睡,她的脸很白很细,像最上等的白瓷,鹅蛋形的脸上,从上到下依次是闭着着弯曲的眼睛和一双细而黑的眉毛,眉毛中间一粒鲜红的朱砂痣,痣下面是小山一般的丰挺的鼻子,鼻子下面是小铃铛一般圆满俏丽的唇。整张脸:皮肤,眉眼,睫毛的长度,鼻子的曲度,嘴唇的颜色,嘴角微微弯起的样子,都是极美的,简直完美之极,而且也以刚刚好的位置放在脸上,每一个细节没有败笔,整体也是无懈可击,创造这张脸的人一定学工笔的,而且是很细腻的那种,每一笔每一划花费了很多心思,很多很多。再加上微微凌乱的头发,黑的头发在雪白的脸上投下的阴影,就好像皎洁的月光之下朦胧斑驳的影子,真是美如梦幻。 望着这个如花似玉的沉睡美人,君如珪在床边看呆了,一时竟忘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就这样盯着她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沉睡的美人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睛睁开了。 这醒来实在太过突兀,君如珪措手不及,一时僵在那里。 女子醒过来后眼神一开始是涣散的,不过很快她眼神汇聚,停在了他的脸上。 接下来,她的脸瞬间布满惊恐,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她瞪着他,脱口:“你是谁!” “呃,我——”君如珪张了张口,不知为什么,口舌不算迟钝的他此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是谁?怎么在我的房里!”她声音更高了,脸和眼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开始变红。 “我,是——” “快出去!”她手指向门口。 他望着她,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呆了一下,只好痴愣愣地朝外走,然而刚走一步,他脑子一下子醒悟过来:我他么这是在干什么啊?我明明是来找她的,她叫我出去我就出去,我这不是个傻子吗? 于是他停下了步子,转回了身。 “你要做什么!”见他又转回来,云梦犀的眼睛睁大,似乎有些恐惧,再次大声喝道:“还不快出去?!” 他当然没有出去,他望着她,试着唤了一声:“你是梦犀吗?” 云梦犀的神色一滞。 “你是梦犀对不对?”他再次试探着唤了一声,口气更加温和轻柔:“你不认得我了吗?” 云梦犀漆黑的双眸疑惑的望着这个伸长脖子让自己看清楚脸的人:“你是谁?”她口气警惕道。 然而此刻君如珪心里也是相当困惑:方错那老婆子不是说她从前和我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这女的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呢?莫非君如珪这几年长变了教她认不出来了? 他注视着她,开始自我介绍:“梦犀,我是君如珪,你从前的——朋友,你不记得我了吗?” 云梦犀的一双似月似雾的远山眉微皱起来,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不过打量了半晌,目光里还是找不到一丝熟稔。 “我不认识你。”最后,她声音呆板地撂出几个字。 君如珪简直蒙了,他张大嘴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面对这么一个奇怪的局面:这个云梦犀居然不认识他! 不过最后,在飞快的思索之后,他打算从最初的从前入手。 “你从前叫小奚对吧。”他想到方错告诉他的事,打算和她一一比对。 云梦犀盯着他,还是一脸冷漠:“我不知道。”她摇头。 君如珪更惊讶了:“怎么会呢?这是你从前的名字啊?你怎么会不记得?” “我忘了。”云梦犀讷讷道。 “忘了?”此时,君如珪脑子突然一亮:她竟然忘了,莫非她和我一样—— “你是说你失忆了,是不是?”他赶紧问。 然而云梦犀却没有回答他,她盯着他,目光里的警惕依旧没有放松丝毫:“我失不失忆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认识你。” “你一定是失忆了!”君如珪恍然惊呼,然后继续好言对她道:“梦犀,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你从前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帮你的——”说着他一步跨过去。 然而一脚还没踏到地面,云梦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一尺长的匕首,举起来对准了他:“走开!离我远点!”她再次怒喝。 “梦犀——”他变成无奈的样子。 “别靠近我!”她的脸色依旧很不友善。 君如珪停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了,走?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他来是有重要任务的,他怎么能够还没有半点进展就被这么被赶走了呢?这太丢人太荒谬了!可是不走呢?这个叫云梦犀的又不认他,这可教他怎么办才好?! “梦犀,你到底怎么了啊?”挣扎了半晌,他决定放低姿态,毕竟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他带着宠溺和爱怜的表情苦苦凝视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记得,你就应该知道,我曾经——”说到这儿,他狠狠地吸了口气,并将头抬起,将胸腹之间的凉气逼到眼眶:“我曾经和你亲如兄妹啊,我和你在一起相处了很久的日子——”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用力:“知道吗?在那些颠沛流离,被人追杀的日子里,我们两个相依相偎,不离不弃,整整数年——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很多快乐,很多痛苦,这些东西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天下,我发誓,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梦犀,你相信我,我是君如珪,是你最好的朋友,如假包换的君如珪,这世上最关心你最心疼你的君如珪,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骗你——”他终于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了,眼眶也模糊了,他望着她,观察她,似乎发现她眸中的警惕和排斥在慢慢退却:“我和你,甚至,曾经发誓,今生今世永远都要在——一起。” “可是,后来,灾难还是降临了,”他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甚至微微变调:“那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它将我们分开,让我们天各一方,让我们几乎忘记了彼此,但是,但是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小奚,你的名字,你的样子,你的人,你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我心头最深刻最心痛的记忆,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发誓,我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我也找到你,让你回到我的身边,让你和我重新在一起,像从前那样——生活。” 说了这番话之后,他继续凝视她,透过眼睛的雾翳,终于,他发现她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 而且,她手中的匕首虽然依旧指着他,似乎也没有刚才那般用力了,手腕微微垂下来,且轻轻抖着,眼睛的光也闪烁不定,像是在观察,又像在凝望,却更多的是被感动。 “小奚?”他再次温柔地呼唤了她一声,然后开始试探着,慢慢靠近。 随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云梦犀执匕首的手微微垂了垂,似乎在为他的靠近让出空间来。 不过这没有持续太久,她的脸色又忽然一凛,重新用泠洌的目光盯住他:“你别过来!”虽然这回口气没有刚才的严厉了,但是还是很坚决:“也许,也许你的确是我的故人,但我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显得有些慌乱无措:“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说的是真是假?” 她果然是失忆了,君如珪听到这话,心里重重地吞了一口浊气:真是见鬼了,自己什么时候没碰上,居然遇到云梦犀失忆的时候。当然,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慢慢来。 于是他停住步伐,关切地凝望她道:“你真的失忆了吗,小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云梦犀犹豫着,似乎还在纠结到底应不应该信面前这个人。 而君如珪则继续切切地细细地观察着她,似乎想用目光引导她说出他想要她说的话来。 “我——”云梦犀口中又嚅嗫了一下,然而等了半晌,她还是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君如珪有些失望了。 不过他不打算放弃,他必须让她记得他,就算不记得,也要她接受他信任他,否则他怎么靠近她,又从她手中弄到黑齿啮铁? 他必须再接再厉。 然而这回,还等他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何人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君如珪回头一瞧,只见一个不怎么高的棕色的人影正从门口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且在那人影之前,还立着一个白晃晃亮晶晶的东西,正杀气腾腾地对准他。君如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忙以闪电般的速度抬手挡住面门并大呼一声:“别动手,我是君如珪!” 那人来的速度极快,君如珪说话前他还在门口,话喊完了那白晃晃的东西已经几乎杵到他脸上。 不过这话却是有效果的。 那人停在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一动不动呆了一下,然后,用奇怪的音调道:“你说什么,你是君如珪?” “是啊。”他将遮挡脸的手拿开。 一个弹指之后,那个白色的翎毛也跟着向左平移开来。 ——露出后面一张圆圆的脸蛋和一对圆溜溜的眼睛。 “怎么是你啊?”看到君如珪时,邱鱼一点都不掩饰脸上的惊讶和不快。 “对啊,是我啊。”君如珪看到是邱鱼,意外的同时也是很不自在:怎么又遇到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邱鱼顿滞了一下,以硬邦邦的口气问。 “是——”他想了一下,随口找了个理由:“因为我,被人追杀,无意逃到这里。” “被人追杀,谁?”邱鱼似乎没精力考虑他这话的真假,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玄晟门。” “玄晟门?”邱鱼又黑又圆的眼睛瞬间一瞪,眼珠飞快地朝周围看了一遭:“他们现在在哪儿?” “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不过邱鱼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他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朝外左右瞧了一下,关上门,又跑到窗户外上下左右瞧了一遍,然后紧紧关上窗户。 回来时,邱鱼面如铁板,怨愤地盯着君如珪:“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遇到你了?你要是真把玄晟门的人给引来惊扰了梦犀,我可不会放过你。” 第十七章吃药 “你怎么能怪我呢?”君如珪双手一摊:“我也不想引他们来啊,是我无意遇到他们的嘛,他们穷追不舍,我无路可去,意外撞到你这儿了。哎,对了,”他面色一肃,正色道:“我告诉你啊邱鱼,上次你将我扔在半路的事我不但没找你追究,还和阿绯向教主撒谎为你瞒过去,你不感激我还抱怨我!信不信我将实话告诉教主?” “嘿!”邱鱼听到此言,脸上似乎有些畏惧了,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我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我是为了救梦犀好吧。而且我在岣嵝山上时为了救你,白龙都没了,我也没有对你抱怨过啊。” 君如珪正想说你不是污血教的人吗,遵从教主指令全力救我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不过他想想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于是口气缓了缓,摆摆脑袋,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的,咱们两个扯平不就行了吗?” 邱鱼冷哼一声:“算了吧,你还是占了便宜的,不过我大人大量,我不会给你计较的。” 说完他回头去看云梦犀,见她正盯着自己,柔声唤了一声:“梦犀?”正要走过去,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君如珪。 “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口气硬邦邦地问。 “我——”君如珪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事你就快走吧,”邱鱼对他连连摆手,示意他离开:“我这里忙得很,没功夫招待你。”说完他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往门口拽。 “你拽我干什么,你什么这么忙啊,让我坐会呗。”君如珪可不愿意离开,杵在那儿不肯走。 “我忙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你早点回黑水宫,不然教主会担心你的。”邱鱼的手加大力量。 “不,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就想——” “邱鱼,你让他留在这里。”云梦犀忽然说话了。 邱鱼身子一滞,回头:“梦犀,你说——” “我说让他留在这里。”云梦犀重复,口气清亮。 邱鱼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很是意外,不过他楞了楞后还是放了手:”好吧,既然梦犀说让你呆着,那你就呆着吧。”虽然如此,他还是显得很是不爽。 君如珪朝云梦犀微微一笑,返回桌子跟前,捡了个凳子坐下来。 邱鱼没再理他,径直朝云梦犀走去。 “梦犀。”他一边走,一边开始说道:“你知道我刚去哪儿了吗?嘿,我告诉你,我去这镇子找了这里最有名的大夫,他给我开了一种世间罕有的灵丹妙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蒜头瓶来,举起:“这叫拾一丸,你吃了它,应该会很快记起从前的事——” “我不吃,你拿走!”然而云梦犀看他步步过来,却双眉倒竖,厌恶地斥道:“这些天你什么药都给我吃,我吃了这么多还是记不起来,你分明是在骗我!我不吃!” “梦犀,你听话,”邱鱼停在床跟前,堆着笑颜好言相劝:“你这个失忆病没那么容易治得好的,需要长期的服药和恢复,咱们一定要有耐心,还有信心,你听我的,每天吃药,按时吃,吃很多药,你就会好起来——” 邱鱼虽然不厌其烦的劝说云梦犀,但坐在床上的云梦犀显然根本就不想理他,他越说话,她越后退朝床角缩,头也用力地扭到一边去,直到没法再扭,手也死死地抱在胸前,一副完完全全抗拒的模样。 可是邱鱼并不为她这幅样子而气馁,他见她缩在床角,又朝前凑了一小步,直到大腿抵到床沿,没法再往前了,又撅起屁股探出上身,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来,拈在手中,举得高高:“梦犀,你转过头来瞧瞧,这药丸多可爱,红红的像个小红豆,你知道吗,这里面放了很多山楂红糖,吃起来很甜的,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些药苦,你不信吃一粒尝尝,真的很好吃哦,要不我帮你尝尝——”说着,他将一粒药放到口中,嚼了两下,咽下。 “好甜好好吃啊,梦犀,你快吃啊。”邱鱼开心的样子简直就像在哄小孩,他跟着又倒出一粒药丸,朝云梦犀伸过去,几乎凑到她的脸庞边。 云梦犀这时已无路可退,厌恶地大叫起来:“你快拿开我不想吃!快拿开!”她见邱鱼还要往这里凑,干脆抬手一掀,打开他的手,而另外一只手飞快揭开被子,朝床对面跳了过去。 邱鱼看出她企图从床另一头逃走,伸手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并往回一拉,不过这劲儿似乎大了一些,不仅将云梦犀拉了回来,还一下子仰面跌到床上。 云梦犀挣扎喊叫着要起来,然后,邱鱼竟然像鱼一样从地面弹起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身上。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在床上,一个在下面挣扎叫喊:“救命!救命啊!邱鱼你这个臭流氓,滚开!快滚开——”另外一个压着她——这场景实在有点不堪入目了,君如珪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奔到邱鱼身边,用力一拍他肩膀道:“哎,我说邱护法,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个样子实在是——” “不行,不行的——”邱鱼手忙脚乱地去按云梦犀乱抓的手,企图将她控制住,一面大声道:“我今天必须要让梦犀吃下这个药!不然她的失忆症是不会好起来的。——君如珪你干看着我干什么,快来帮我按住她的手啊!” 君如珪看着这幅景象,真是哭笑不得,心想:如果现在来一个人看到屋子这幅形容,只怕会吓得去报官,他沉下心来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将邱鱼给劝下来,于是他好言道:“我说邱护法,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用强力不但不会起任何作用,而且还会给她带来心理阴影,对吃药产生更强烈的排斥,对她的恢复有害无益啊。且就算她以后恢复记忆了,一想起你对她曾这样子,只怕也会对你产生厌恶感,” “可如果不这样,怎样才能让她吃药?”邱鱼大声嚷嚷,气喘吁吁。 “呃……”他想了一下:“你把药给我,让我试试?”他对他伸出手。 邱鱼动作一停:“你有什么办法?” “滚开!臭流氓!”然而还没等君如珪回应,云梦犀趁着这当口将邱鱼一踹,邱鱼哎唷一下子被踹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云梦犀从床上翻身起来,还要气冲冲地去踹邱鱼,然君如珪笑着拦住她道:“云姑娘别生气,他虽然动作粗暴,但也是为了你好。” 邱鱼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伸长脖子快速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让她吃药?” 君如珪朝他伸手:“你把药给我。” 邱鱼犹豫一下:“你到底什么办法?” “你不相信我?”君如珪眉毛一扬,不耐烦。 邱鱼呆了呆,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无奈的晃了一下脑袋,顺从了:“好吧,我给你。”他将药瓶交给君如珪,虽然还是不怎么情愿“不过你你可别骗我——” 君如珪不管他嘟哝,一把接过药瓶后立即点了一下门:“麻烦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邱鱼离开之前深深地望了一眼云梦犀,不过云梦犀依旧将头扭道一边,根本没有看他,于是他颇为失望地转回身,离开了屋子。 第十八章苦口婆心 屋子安静下来时,云梦犀正侧坐在床沿上,一边用梳子梳理乱蓬蓬的头发,一边盯着窗户的方向,虽然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但是从急促的呼吸以及微红的面颊和额头依旧可以看出激动和愤怒还没有从她体内完全褪尽。 而君如珪则坐在桌子边的圆凳上,低着头,看手中不断转动的小蒜头瓶,思考。 过了须臾,云梦犀的头发基本梳理整齐,脸上的红也渐渐退却了,不过她还是没有停,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刮着胸前的发丝,望着窗户的目光一片呆茫。 他抬起头观察了她一会儿,开口道: “你披着头发的样子很好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但还是说出来了,并非为了讨好或者献殷勤,而是无意地随口一说,随意得就像一杯水被倾倒之时里面的水淌出来一般。 云梦犀微微抬头,瞟了他一眼:“是吗?”她问得毫不在意。 “对,”君如珪道:“你现在很好看,坐着,披着头发,而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正睡觉,却是另外一种……”说到这里,他大概不好意思了,声音小了下去,脸上换成不自然的笑容。 云梦犀的眼神没方才那般友善了。 “当然,我知道我随意闯入你的房间是不对的。”君如珪忙着解释:“对不起,这是我的冒犯,我知道错了,我道歉。呃……呵,还是……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这样吧,我既然来了,先给你坦白一下我是怎么找到你这里来的,我想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对不对?”他凝视着她,带着迎合。 她眼里依旧是警惕的,停顿一会,警惕微微收敛,她道:“你应该和邱鱼不是一块儿的吧。” “呃——”君如珪想了想,回答:“是一块,也不是一块儿。是这样的,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我们都是污血教的人,但是我和他不是一块儿来这里的。其实我是——刚才,专门来找你的。” “刚才?专门?”她的头朝这边微微一偏,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吗?其实,我压根不记得你是谁。”君如珪沉默了半晌,开口。 云梦犀双眉紧了一下。 “因为我失忆了,和你一样。” 云梦犀的眉头再次紧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相信,”君如珪勉力笑了笑:“但我发誓我没有骗你,我给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对真实的。——是这样的,”他轻咳一声,讲述道:“我记得最早的事,是十几天前在玄晟门的牢房里面,再远的事我全忘了,全部。当然,我也不知道玄晟门的人为什么要将我弄失忆,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那种感觉。”此时,他似乎触及到内心最深的痛,凝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怆然,声音也压低:“你什么都不知道了,脑袋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无助和空虚——是的,十几天虽短,我就是这种感觉,我想你应该懂的。” 他的话似乎触及到她,她的眉头轻动了一下,目光散开,变得深而凝重。 “但是,”他话头一转:“我虽然已经失忆,忘记了一切,但在冥冥之中我却有一种感觉,在我过去的人生中,曾经有一个人,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的样子,名字,依旧在哪里,模糊而深刻,——我相信她在那里,在同一天空之下,在人世中,和我一样,活着——” “这个人自从我失忆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十几天来,我找每一个可能知道我从前经历的人,询问他们,打听,顺着每一个可能的细小的线索寻找,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干这种事情,最终我从一个不认识的农妇身上,知道了你的存在,于是,我一路找到了这里。”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不过他的目光坚定而炽烈,好像地下最深却最炽烈的岩浆,但她虽然似乎有所触动,但更多的依旧是将信将疑。 “你说这些都是真的?”她就这样望了他一会,轻声问。 “我发誓。”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所以,你就这样跑到我卧室里来了。”她抬眸。 君如珪无奈一笑:“我知道我唐突了,对不起。”他再次表示道歉。 云梦犀淡然一笑:“算了,你既然反复道歉,我再抓着不放就显得不讲道理了,”她又停顿了一会:“——其实,我倒很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说最后这句话时她声音很低,似乎不想让他听得太清楚。 “那么,你现在找到我了,”接着,她抬起了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君如珪回答:“找回从前的你。” 云梦犀盯着他。 君如珪笑了笑,问:“难道你不想记起从前的事吗?” “当然想。” “我知道你想。”君如珪点了点头,郑重其事:“不说别的,就说你眼前的这个人,——我,你肯定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在你从前的人生中有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等等。不止如此,你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比如你的家在哪里,你又怎么才能回去,你想知道在这个世间,除了邱鱼之外你还认识那些人,还有哪些朋友,亲人,你想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你所忘却的一切……” “是不是?” 云梦犀的头动了动,似乎在点头。 “我知道你非常,非常想——”他重复着,目光投向手中的小瓶子,口气忽然一转:“可是,你却拒绝服用可以使你恢复记忆的药物。” 云梦犀的眸子抬起,紧了一下。 “为什么?”他将手中的药瓶举起来,问。 她呆了一下:“你觉得它可以让我恢复记忆?”她说话的口气带着一些偏执。 “你知道它不可以让你恢复记忆?”他反问她。 “梦犀。”见她又沉默不说话了,他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要恢复记忆,你却不相信我手中这瓶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或者你已经对治疗感到厌烦了,或者只是单纯的——”他顿了顿:“不喜欢?”他低头又看了手中的药瓶。 然后又盯着她。 “你不应该这样。”半晌之后,他口气稍微加重:“就算你不开心,你不喜欢,你很痛苦很难过,你一切一切的情感都让你排斥这药,但是你还是不应该不吃药。你在赌气,却是在和自己赌气。”他撇了撇嘴,扬了一下眉毛,做出无奈的样子。 “你知道吗?” 云梦犀回过头,脸色却没刚才那么好看了:“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啊。”她语带讥讽。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刚才说的是很明显的事,任何人,我想都看得出来。” “你觉得我在赌气?”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还跟我自己?” “不然呢?” 云梦犀一双细长的眉毛又紧了起来:“你可真是——” “自以为是?” 云梦犀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在跟你自己置气,就是在和邱鱼。”顿了顿,他又说:“因为这里没有更多的人了。” “你不应该这样。”他望着她,缓缓的摇头:“失忆的是你,做决定的也是你,你若是拒绝别人的好意,惩罚的可是你自己。” “你够了。”她忽然那说,不过她的口气却没有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那么狠厉。 他见她将头扭到了一边,知道她生气了,于是一时没有说话,停顿了好一会,他觉得她的气应该没有刚才的那么鼓胀了,这才小心开口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来,本来——”他说得断断续续的:“本来是想让你跟我走的。”他看见她回头看他,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 “开始我是很有把握的。”他又抬头,勉力笑了笑:“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也失忆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悲伤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知道吗?当我刚才听到你失忆了这件事之时,我 那一刻的感觉,”他又顿了顿:“就像心脏被人一刀割掉了。” “我真的很难相信——” “梦犀。”他再次抬头,深深凝视她:“你相信我吗?”他问。 “相信你?”她回头。 “相信我说的话?”他脖子微微伸长。 她楞了楞:“我不知道。”她回答得有些仓皇。 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这么说,至少代表你不会拒绝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皱起眉头,显得不理解的同时也有些不耐烦了。 君如珪继续凝视她,轻咳了一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想,说,——其实,你还是有选择的。” “你不开心,不想呆在这里,不想吃药,但是你是有选择的。”他这话说得很低:“比如,——”他盯着她,欣然而企盼的目光好像在凝视一朵待开的花朵,然而一瞬之后,他的紧张瞬间放松,他咧嘴一笑,显得有些痞赖:“算了,就当我没说,我也不给你打哑谜了,我知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呃——不过,”他又看向自己手中的药瓶,晃了一下:“但这药你必须要吃的。” “我不想吃。”云梦犀态度坚决。 君如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在置气,”他又说:“我刚才说了,但是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理性一点,你要离开这里,离开邱鱼,你必须重新获得记忆,你必须记起从前的事,要不然你必须跟着邱鱼呆在这里,然后继续和他置气——”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她的神色还是拒绝的,冷漠的,而且,随着他步步到来,这种感觉慢慢增加了。 他停在她面前:“好吧,如果你坚决不吃药,我也没办法。”他摇了摇头,将药瓶放在床边的木案上,停顿了一下,他小声道:“不过你记住,你在邱鱼面前还是假装一下,不然他这个二愣子怕还对你无礼,你明白吗?”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半蹲下来,面对着她的脸。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就是——除了这个地方,你还有一个选择。”他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低声,然后,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出门之后邱鱼马上凑过来问他到底进行得怎么样,君如珪说她已经吃了药了,邱鱼自然开心得不得了并感激不尽。 君如珪问他云梦犀到底是怎么失忆的,邱鱼便老实交待道:“是那天在树林里,我跟你们分开后,便去找她去了,当然,其实当时我那是还是很担心你的,我也很想保护你,但是那时候我觉得还是梦犀更加危险,所以我不得不选择了她,但是,我又怕被人发现我们是污血教的,所以我还是很犹豫——” “讲重点。”见他废话太多,君如珪不耐烦道。 “好吧。”邱鱼点头:“后来我一边射死鹤雪剑派的人,一边朝喊杀声最激烈的地方跑过去,几乎要抵达他们包围的垓心,我听见梦犀和莫思侬在继续吵架,哎,你知道莫思侬是谁吗,她就是鹤雪剑派的掌门莫识君的独生女儿,她虽说武功修为不及梦犀,但是她带了很多人,所以对梦犀来说还是很危险的。所以,我立刻朝梦犀声音来的地方跑过去,一边喊:‘梦犀,我来救你了——’” “然而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前面的喊杀声却忽然停了,接下来我听见鹤雪剑派的人在喊:‘哎呀,小姐不见了!小姐怎么不见了!’还有人喊:‘好像被云梦犀给劫走了!’‘大家赶紧救人啊!’然后那帮人全部都朝一个地方跑去,我听到此,赶紧加快脚步,然而还没几步,却又听见莫思侬的声音传来,她说:‘大家别急,我回来了!’然后便是鹤雪剑派的人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等语。莫思侬则说,我好得很,我趁着云梦犀劫持我的时候,给她后脑来了一下,把她给解决了。” “听到这里我大惊失色,赶紧去找梦犀,结果终于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了她,但是,梦犀——梦犀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之后过来整整三天她才醒过来,醒了之后变成这样,什么都忘了。”邱鱼双手一摊,一脸悲苦之相。 君如珪终于明白了:难怪这个云梦犀我听着这么耳熟,原来是邱鱼那天晚上去救的女子,而且没想到,她竟然跟我一样将从前的一切都忘记了,哎,真是麻烦。 第十九章寻根摸底 君如珪将放着一粒药丸的手摊在云梦犀面前,和她的脸只有堪堪几寸的距离,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等待着。 终于,云梦犀的抽泣终于缓和,她的手从脸上慢慢放了下来,露出了泪水盈盈的脸。随后,终于,她伸出手指,移向那枚红色的药丸。 然而眼看指尖就要触到药丸时,她动作又一滞,然后,收回了手。 “我还是不想吃。”随后,她闭上眼睛,毫无生气地将身体靠在床边:“一想到这药是邱鱼给我的,我还是不想吃。” “怎么?”君如珪再一次表示难以理解:“为什么是邱鱼给的就不想吃?谁给你的不都一样,是治病的药吗?” 然而云梦犀还是闭着眼睛,摇头道:“是啊,的确没什么不同,但我就是不想吃他给我的东西。” “——你讨厌邱鱼?” 云梦犀没有说话。 君如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邱鱼为了你恢复,付出了多少吗?”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凝视药丸,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他冒着被教主责罚的危险,坚持不离开你回到黑水宫,他供你吃住,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东奔西走寻找每一种可能的药物,寻访每一个可能的大夫,就是为了让你早日恢复记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说只有一个人会对你毫无保留地好,那这个人肯定就是邱鱼。——而你,不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讨厌他。”他说的口气很平淡,就像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当然,这的确与他无关。 “是,”云梦犀听到这一番说辞,却是相当认同,她苦笑一声,回应:“我知道他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必有他能对我这么多,但是没办法,我还是不喜欢他,我一见到他就不喜欢,而且,看到他越为我付出,我越不喜欢,甚至抗拒,想逃走……”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样很无情很不可理喻。”云梦犀说到这儿,又笑了笑:“但是我就是厌恶他,厌恶到连他给我的东西都觉得一样厌恶,就像这颗药丸,所以,就算我知道它或许能治我的失忆症,但是还是不想碰它。” “好吧,”听到此,君如珪虽然还是无法理解,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厌恶就厌恶吧,也许这就是人的感情,莫名其妙的讨厌,厌恶,或者喜欢,一切都莫名其妙,谁也不能将谁怎样。” “可是——”然而说到这里,他口气忽然一转,道:“你既然那么厌恶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呢?”君如珪睁大眼睛盯着云梦犀,一瞬不瞬,直透心底。 此言一出,云梦犀的双眉的眉尖忽然轻颤一下。 “我知道为什么。”等待片刻,见她没有回应,他冷冷地自问自答:“因为你虽然非常,非常讨厌他,但是你失忆了,你忘记了从前,这意味着你和从前就断绝了一切联系,你的朋友,你的家园,你的关系,你的地位,你的一切……你什么都没有,你剩下你自己。所以你现在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得不依靠他,靠他吃靠他住,让他带着你东奔西走寻医问药,而你却不能离开他——” “我知道你明白这一点。”观察着云梦犀微微变化的脸色,君如珪继续:“所以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你想要离开邱鱼,那么你必须有离开他的资本,你必须记得从前,只有这样,你才会得到你应该拥有的,你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毫无办法地依赖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也很矛盾,但如果你不想继续跟着他,或者再一次被他按在床上强行喂药,你只有这样。” 待云梦犀将药吃下去,他才走出门去,见邱鱼正在楼梯口守着,便将她已经服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邱鱼一听,自然喜不自胜,对他道谢不迭感激不尽,而且还要给他要一间房让他住下。 君如珪已经有房了,自然便找借口推却了,不过为了让自己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他又骗他说自己有法子治疗失忆之症。 不过对于这个,就算邱鱼再二楞子,也不相信了。 “若是你有法子治疗失忆,你自己为什么不用啊?”邱鱼站在楼梯阑干旁边,歪着脑袋问他。 “呃,这个——”他开始胡诌道:“是因为——其实这个法子吧,不是每种失忆都能用的,你不知道,这个失忆和其他病一样,不同的致病方式有不同的治疗方法,所以治疗的方法是不能乱用的。我失忆的原因至今尚且不明,所以我不敢随便使用,不然会伤了自己的精神灵识,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这个法子对于云姑娘这种很明显的是由创伤导致失忆的,就完全可以使用——” “真的吗?是什么法子?”邱鱼终于感兴趣了。 君如珪轻咳了一声,然后继续开始胡说八道:“这是一种法术,它的名字叫……” 当君如珪返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好之后,打开窗户对着外面轻喊了一声:“师父!” 不到几个弹指,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来了!”随后一个灰色的身影像一只大鸟一般从窗外飞了了进来。 方错站好之后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问君如珪道:“进行得怎么样?” 君如珪垂头丧气道:“云梦犀的脑子被莫思侬打伤,已经失忆了。” “失忆?”老太婆大为意外,她眉心一皱,道:“怎么会?” “师父可有让人恢复记忆的方法?”他问。 方错迟疑了一下,随后抬起松弛的眼皮瞧了他一眼:“有倒是有,不过——” “什么方法?”君如珪赶紧问。 方错先踱着步子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然后才开始讲:“有个法子叫寻根摸底,是我很早前听说来的,不过此法既不是什么药材医术也不是什么术法,它是一种靠失忆者自己的摸索寻觅而找到自己失去的过去的方法。” “具体地说,”方错轻咳了一下,道:“就是让失忆者进入入定状态,彻底放松,然后进入自己的潜意识,潜意识你知道吧,就是无意识中的意识——”说到这儿方错瞧了君如珪一眼,不过当然君如珪的脸上并没有十分懂的样子。 “然后,”方错也懒得跟他继续解释,继续道:“失忆者便跟随着自己的潜意识,追寻里面所浮现出的一切。一般来说,此时失忆者所看到的会是从前记忆中最深刻,或者说最重要的东西,这时候,我们就让她继续追随着这种东西,然后跟着她,让她自己将它给找出来——” “当这样东西被寻出之后,然后便可以继续让失忆者随着这种东西继续跟随自己的潜意识,再寻找下一样东西——” “就这样,一件东西一件东西被她从记忆中先后拾起,整个过程也就是她回忆起过去的过程。就像我们拔一根草,最重要是先找到草的主茎,抓出它将之拔起来之后,便能带着地下的根茎接二连三地拽起来了,——不过这种法子很耗费心力,一次施用之后需要数日甚至十数日恢复,所以完全恢复,整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 听起来好像还蛮不错的。君如珪心想,于是他道:“师父说的这个法子很好,我这就给云梦犀用它好了,不过——”说到这儿,他又嘿嘿一笑,道:“为什么师父不将这法子交给我,我也用它试试啊?” 然而方错立即抬头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以为师父不想让你记起从前的事吗?不过这法子所针对的乃是那些被外伤打击头部所造成的失忆,你失忆的原因不明,怎么能够随便使用,万一没让你记起来,反而伤了精神灵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可是为什么跟我告诉邱鱼的话这么像呢? 不过此时他也没有功夫寻思这么多,只对方错连声道谢,称自己一定会好好将此法交给云梦犀,好让她早日恢复。 方错也没多说什么,客气了两句,又喝了几口茶之后便告辞了。 第二十章鹤雪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邱鱼,告诉他要对云梦犀使用方绰交给他的那个法子。 既然有方法可以让云梦犀恢复记忆,邱鱼自然是高兴的,于是他赶紧让君如珪来到屋子里,让他给云梦犀施法。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法术,君如珪先让邱鱼离开屋子,然后开始对云梦犀讲述方绰昨夜告诉他的那些东西。 云梦犀虽然对邱鱼有些排斥,但是对他倒似乎还是很信任的,在他说完寻根摸底之法之后,云梦犀便立即盘腿坐在床上,尝试进入入定状态并寻找潜意识里的东西。 一开始,云梦犀犹如一块石雕一动也不动,然而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她一对秀眉开始微微收紧,且时不时抖动一下,看样子心里应该有了波澜起伏。 一旁的君如珪心中也跟着忐忑起来:莫非她真的看到了什么? 不过此时乃是关键时刻,万万不能打断她的冥想,所以君如珪只能继续坐在原地等候,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之后云梦犀的表情开始时而紧张时而迷惘,当然有时候会有短暂的放松,但是总的来看,还是十分惶惑不定,不过这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说明她脑子里接收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过了三四盏茶的时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过她睁开眼睛之后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坐在床上,秀眉微蹙,似乎在思索。 君如珪没有打断她,直到她神情终于放松,并将双腿放下床沿,他才开口道:“可有结果?” “我看见了一些东西。”云梦犀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走出来。 “先是一条河,……”云梦犀顿了顿,低声开口,然说到这儿,君如珪寻思着既然我已经忘记了从前,那她给我说什么我应该都不知道,还是将邱鱼弄进来吧。 于是他打断她道:“你等等,我让邱鱼进来。” 他转身将门打开把邱鱼给唤了进来。 邱鱼靠着君如珪坐下之后,二人开始一齐听云梦犀继续诉说:“我看到一条河弯弯的,很宽,河上有很多过往的船,而在河的一个岬角处,竖起一座陡峭的高山,高山上有一条道路,很狭窄很陡峭,一直通向山顶——哦,不,不是山顶,是山腰,因为从山腰以上已经被云雾给遮挡了——”说到这儿,君如珪看了邱鱼一眼,见他听得十分专注,双目几乎都钉在了云梦犀身上,便问他:“邱护法,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邱鱼摇了摇头,只对云梦犀道:“你继续说。” 云梦犀继续道:“山上的道路上有不少人上上下下,他们全部身穿白色的衣服,头上扎着白色的头巾,手中拿着一把雪白的剑——” “是鹤雪剑派!”听到这里,邱鱼用手用力一拍膝盖,脱口:“我记起来了,就是鹤雪剑派,他们所在的白茅山山脚就有一条河,名叫弗来河,他们的弟子全部身穿白衣,头带白巾,手中还拿着一把白剑,就像披麻戴孝一般,这准没错了!” 可是君如珪却想:为什么云梦犀会想到这个地方,难道她最重要的东西在鹤雪剑派? “然后我就一直往上走,”云梦犀继续道:“一直沿着陡峭的道路往上,直到看到路上面出现一个牌匾,上面写着:鹤雪凌霜。” 此时邱鱼又瞧了君如珪一眼,目光颇为自豪,似乎在说:你瞧,我没说错吧,就是鹤雪剑派。 “然后我继续走,”云梦犀道:“我终于进了一片建筑,那片非常巍峨,依山而建,飞檐斗拱一片连着一片,简直就像连接云霄的琼宫仙阙。” “我顺着大道往前走,继续看见了许多穿白衣服的人,他们有的在若无其事地行走说话,有的则聚集在一处练剑,十分整齐也很有气势。” “我走了很久,沿着长廊,攀上石阶,还经过了几个池塘,越过好几座石桥,最后我来到一个叫残月拂风的楼阁前面,然后走了进去。” “楼阁里面装扮的很精致,到处都是锦绣珠帘,流苏幔帐,多宝阁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瓷器,窗台上种着各色的花草……,好像一个闺阁小姐的住处。” “进入这个楼阁之后,我一直往里走,最后,我停在一个雕着冰裂纹的架子床边,然后我蹲下来,掀起坠及地面的海棠花纹样的香色床单,钻入床下,床下面放置这一个不大不小的柳枝框子——” “然后我伸出手,将筐子上的盖子打开——” 说到这里,君如珪心跳加速,眼睛瞪大,一瞬不瞬地盯住云梦犀,就等着她说出这盖子下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然而令他极度失望的是,云梦犀说到这里之后,就打住了。 “继续啊,”邱鱼手拍着膝盖,道:“盖子里面是什么啊!” 而君如珪心里也道:去把盖子打开,看看里面放的是不是黑什么铁啊! 不过云梦犀却摇摇头,颓然道:“我就看到这儿了,之后无论我如何让自己继续行动,也只能停在哪儿,最后我就恢复神智了。” “你再试一次,说不定这一次就能看见那筐子里了。”邱鱼急切道。 然而云梦犀却摇头:“刚才已经花费了我太多精力,我现在已经没法再进行一次了,如果再要继续的话,恐怕需要很多天的恢复——” 的确,方绰也说过这东西进行一次需要很多天的恢复,可是他却不想就这样滞在原地。于是问邱鱼道:“白茅山离这里多远?” 邱鱼顿了一下,回头:“白茅山在南边良渚州,如果策马不停地走,最迟十天可以抵达。” “我们马上赶往白茅山,去找那个藏在床板下柳筐的东西,也许这就是能让云姑娘恢复记忆的关键。”君如珪盯着邱鱼,十分笃定地道。 邱鱼自然希望云梦犀立即恢复记忆,所以也顾不上路途漫长,而白茅山上危险重重,当下同意朝白茅山进发。 于是,三人收拾好东西,邱鱼又花了大价钱卖了三匹神骏,然后立即朝南方进发。 就这样,三人白天赶路晚上休息,足足跑了大约九日,终于抵达了白茅山脚下。 这里风景很不错,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面的田地整齐如棋盘,一条弯弯的河流流淌其间,在阳光下面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好似一条美丽的锦缎,和一边高耸如云的深色的白茅山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一种人入画中的意境。 白天上山不方便,于是三人便先在白茅山下的一个镇子先住下来,先打听了一下白茅山的地形道路,准备了一些上山的工具等物,睡到入夜,这才出门上山。 他们自然是不能走大路的,幸好他们之前打听除了主道,还可以走一条偏僻无人的小道。 不过这小道有些陡峭难行,幸而他们三人个个都是练家子,又准备了充分的登山工具,所以也并未觉得十分困难,若是实在到了难以攀爬之处,便用绳子和钩子勾住上面的树干,然后再攀着绳子一路爬上去,虽费点时间,但至少还是经过了。 就这样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眼看要攀到山顶,没想到遇上了两个巡夜的守卫,邱鱼和君如珪毫不迟疑,一个用箭一个用剑,几下将之解决了。 之后继续向上攀,其间又遇到过两个巡逻弟子,用一样的法子通行无阻。 最终,三人抵达鹤雪剑派的所在地鹤雪凌霜。 第二十一章波斯猫 当然,这里巡逻守卫之人便更多了,于是三人只有沿着外墙一直朝后面行进,打算找一个人少的地方进入。走了一会,三人抵达一处小角门,一路很少说话的云梦犀忽然道:“就从这上面过去,里面应该没有人。” 邱鱼道:“你怎么知道?” 云梦犀道:“我感觉没有。” 邱鱼和君如珪相互对视了一眼,邱鱼点了一下头,道:“好,我们听你的。”于是,他先左右查看了一下,见没有一个人来,便面朝院墙后面退了几步,随后加速朝墙面跑过去,顺手一攀墙,身体便跃到近乎一丈高的院墙上。 上去之时他身体轻盈无声犹如鸿羽,显然轻功相当不错。 到了墙顶,他又四周查看一番,见依旧无人,便朝下面做了手势,示意他们俩都上去。 君如珪让云梦犀先跳上去,最后他才攀上墙顶,然后三人一个个跳入院墙。 进入院墙后,云梦犀四处看了一下,道:“你们跟我来。”说完便当先走向右侧的一条走廊,邱鱼和君如珪虽然好奇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地这条路,不过有刚才她的经验,所以也没有太多犹豫便紧紧跟上了她。 云梦犀带的这条路不仅好走,而且很少巡视弟子,当然,期间他们也遇到过一两个队伍,但是都成功地隐藏了行藏。 就这样,三个人在弯曲复杂,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一面围墙接着一面围墙,一栋高楼连着一栋高楼之间快速行进,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之久,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叫残月拂风的阁楼跟前。 这便是云梦犀在潜意识里看到的最终的地点了。 君如珪仰头望了一眼阁楼牌匾上雪白的四个大字,低声道:“云姑娘真是好厉害,竟然连鹤雪剑派里的道路布局都如此熟悉,想来从前应该来过这里吧。” 云梦犀摇摇头:“我忘了,不过可能来过吧。” 邱鱼朝阁楼大门走了几步,侧着脑袋听了一下,此时已经深夜,里面的人大约已经入睡了,所以依旧寂静无声。他退回来问云梦犀道:“你记得这里还有其他门可以进去吗?” 云梦犀还是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大门进去太招摇,咱们还是另外找个窗户进去吧。”君如珪道。 于是三人便沿着阁楼往一边走,试图寻一个容易打开的窗户。 终于抵达阁楼后墙,这里嵌着一扇支摘雕花窗,看样子应该可以从这里进去,邱鱼轻轻推了推窗户,见窗户是从里面拴住了,便从靴子里掏出一把曲形匕首,开始沿着花窗的缝隙一点点拨动。 过了一会儿,窗子里面发出极轻微的一声撞击声,邱鱼抽回刀,攀着窗棂试着将其朝外拉了一下,那窗棂果然朝外翘起,被他拉了起来。 君如珪立即将窗子从他手中接过来撑起,邱鱼将脑袋伸进屋子里瞧了瞧,不过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将头缩了回来,低声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然后压低脑袋猫着腰爬了进去。 而他进去之后,照样接着是云梦犀,最后是君如珪进入。 虽然从外面看里面黑如锅底,不过进来之后,待目光习惯了黑暗,倒也能影影绰绰看清些东西,比如放在屋子里的窗,桌子,花架什么的。虽然不能完全看的清楚,但起码不会因为伸手不见五指而撞到东西。 邱鱼见这间屋子里没有床,又低声问云梦犀:“你看见的那个雕花架子床在哪儿啊?” 云梦犀左右看顾了一下,伸手指了一下左边一道门:“或许是这外面。”她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回应。 邱鱼立即行动,小心翼翼地朝那扇门移动过去。 云梦犀和君如珪紧随其后。 出了这道门,进入一间很大的卧室,“就是那儿。”一进入,云梦犀便指向右边黑漆漆的一大片的地方。 二人眯着眼睛仔细一瞧,那儿果然是一张很大的架子床。 君如珪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心中不由跃动起来,好像那个黑齿刀就藏在这大床下面的筐子里。 三人继续朝架子床前进,不过既然是床,上面应该有人睡在那儿,如果惊动了那人显然是很糟糕的,于是邱鱼再次将匕首从靴子里拔出来,低声道:“我在上面守着,万一床上的人醒了我好解决,你们两个钻下床找东西。” 君如珪和云梦犀应了一声,然而刚走了几步,君如珪却道:“床上好像没有人。” 二人向前趋近两步伸长脖子一瞧:果然,这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并没有人躺在上面。 这样不是很好吗?起码不用再冒杀人的危险。 且既然这屋子没人,那还用顾忌什么,邱鱼将匕首收好后将怀里准备好的火绒给取出来一口吹燃,光明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随后,三人赶紧朝那大床走去,然后蹲下来掀开那绣着海棠花纹的香色床单,并几乎同时钻入床下。 床下果然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柳条筐子,那安静稳当的样子好像已经呆在这里等待他们许久了,云梦犀也不犹疑,一把攀住筐子的边沿,将它拖到面前。 黑齿啮铁,此刻在君如珪的心中,那个黑色的刀的模样已活灵活现地出现,甚至好像长了脚一样跃跃欲试,要从他的心中和筐子里砰一下跳出来了。 ——一定是黑齿啮铁! 云梦犀伸出另一只细白的手抓住盖子,一下子将它掀开—— 火绒的光明照入筐内,照亮了并不怎么大的筐内的一切,然而令所有人傻眼的是,放在这偌大的筐子里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只猫,具体的说,是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而这波斯猫一见到生人,立即仰起头来,睁大一双惊恐的宝蓝色的眼睛,发出一声细细的喵喵声。 怎么会是这个?那一刻君如珪心里的感觉,就像被一瓢很冷的水当头泼下—— 不过看到这只猫,云梦犀的脸上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伸出手将小猫小心从筐子里抱出来,然后搂入怀里温柔的抚摸着,一面爱惜道:“好可爱的猫咪啊——” “这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邱鱼摸着脑袋,愕然问道。 “应该——是吧。”云梦犀看了他一眼。 君如珪咽了口唾沫,也道:“你再记一下,还有没别的东西啊?” 云梦犀眉头一皱,不以为然:“我不是早将一切都告诉你们了吗,这就是我潜意识看到的最终的地方啊,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下没辙了,不过君如珪还是安慰自己:既然能记起这个,那么按照老太婆教授的寻根摸底之法,应该能记起更多的东西,以后慢慢来,她应该能将所有东西包括那柄刀给记起来的。 于是他默然了一下,道:“也好,至少云姑娘找到了觉得重要的东西,咱们这趟也不算白来,那现在——咱们还是回去吧。” 邱鱼想想也是,于是跟着点头道:“那好吧,咱们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于是三人便爬出床下,不过云梦犀很喜欢那只白猫,便将那只猫一直抱着。 然三人正要离开此地之时,却忽然听到从门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相当急促,眼看就要推门而入,三人要出门已经来不及,于是又赶紧吹灭火绒钻回到架子床下。 片刻后,两人进入,一进屋,澄黄色的光明照亮了屋子。 之后传来板凳挪动的声音,应该是一个人坐到了屋子中央的圆桌旁边。 第二十二章床下 “这就是全部部署?”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语气果断有力。 “是,小姐,这就是老朽这些日子的全部心血,您看,”一个老头的声音传来:“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咱们只要牢牢堵住,谅莫识君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听到这里,窝在床脚下的邱鱼压低声音道:“听声音,那个女子好像是莫思侬啊。” 君如珪斜眼看了邱鱼一眼:“就是那日打伤云姑娘那位?” 邱鱼点了点头。 只听莫思侬又道:“不过这个地方好像人太少了,如果莫识君将主力集中此地,恐怕我们会吃亏——” 老者呵呵一笑,回道:“小姐不要担心,这里人虽少,但个个都是咱们的精英,那莫识君虽说是鹤雪剑派掌门,但是剑技远不及他们前任,咱们用不着这么担心他——” 听到这里,君如珪不禁皱起了眉头,低声对邱鱼道:“你不是说莫思侬是莫识君的女儿吗?怎么听她说话好像要对付她爹似的?” 然邱鱼还没有说话,云梦犀便忽然忿然道:“身为人女居然背叛自己亲爹,真是世间之罪大恶极!这种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的确,”君如珪也点头表示认同:“如果真是这样,这个莫思侬的确是忤逆不孝!”不过他心里又想:这个莫思侬为什么要这么干?而我现在身为君不恶的儿子干的也不和这个莫思侬一样吗? 此时只听得莫思侬微微一笑,道:“这就最好,我最信任叉叔,叉叔说不用担心,自然不用担心。”顿了顿,她又道:“今天晚上是咱们最重要的一夜,我们成败在此一举,烦劳叉叔告诉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勇往直前,明日这鹤雪剑派就是咱们的了。” 说到这里,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莫思侬回应道:“好,我马上来。”说完便起身噔噔噔走了出去,而那个叫叉叔的也随之跟了出去。 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三人从床下悄悄爬了出来。 此时外面的油灯还白亮的燃着,邱鱼见圆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便走过去一瞧,道:“你们来看,这便是莫思侬刚才看的部署图。” 君如珪和云梦犀凑过去一瞧,见在这张几乎铺满了桌面的大纸之上,绘制着复杂的宫阙楼阁以及道路通衢等等,而且在许多大门和关口之地还画着许多黑色的小点,很像部署着兵力的样子。 “这莫思侬果然要造她爹的反啊,”邱鱼摸着脑袋感慨:“不过我听说这个莫思侬是莫识君的独生女,莫识君很是疼爱她的,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为什么要反她爹呢?” “人的心眼太坏还用什么理由吗?”云梦犀再次忿然道:“我看她就是为了权力地位罔顾人伦纲常,简直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间!” 君如珪心道她被莫思侬打到失忆,故而对她很怨愤,所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便道:“算了,这是他们鹤雪剑派自家的事,咱们还是先走——” 然而他还没说完话,邱鱼忽然插口道:“梦犀说得对,这莫思侬的确可恨,不仅伤了梦犀,而且还要造她亲爹的反,咱们反正在这儿,不如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她。” “别!”君如珪赶紧道:“咱们是污血教的人,在这儿又人生地不熟,要是暴露了身份可就麻烦了,咱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让云姑娘早点恢复记忆,还是先下山再说其他吧。” 然邱鱼却不理他,只歪着头问云梦犀道:“梦犀,你说怎么做,如果你要我马上杀了她,今天晚上我邱鱼就算豁出这条命也成全你。” “邱鱼——!” “还是算了吧,”看着邱鱼一脸大义凛然勇往直前的样子,云梦犀却毫不在乎地撇撇嘴:“还是君公子说的对,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比较好,毕竟咱们人少,危险——” “好吧,”见云梦犀这么说,邱鱼只好点点头,听话了。 然三人正要走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们无法,只好又钻入床脚底下。 进来的似乎依旧是莫思侬和叉叔二人。一边进来,莫思侬一边说话道:“那些人不用管他,他们成不了事,最重要的是莫识君和他几个入室弟子,他们的——” 说到这里,莫思侬忽然打住了。 “地图呢?”半晌后,她突然道。 “小姐说的可是部署图?” “是啊,走的时候不是在这桌上吗?怎么不见了?” 顿了顿,叉叔道:“兴许是谁拿走了——” “不可能,”莫思侬断然道:“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我的屋子,更不用说拿走我的东西了。” 叉叔想了下,又道:“或许是来了风,把它吹到什么角落了,咱们找找看?” 于是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很显然,他们开始寻找那张部署图了。君如珪对邱鱼悄悄道:“咱们刚才不是才看了地图吗,怎么会不见了?” 邱鱼呆在哪儿,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道:“是不是这个?” 君如珪低头看了一下,顿时傻眼了,脱口:“你怎么把这东西收起来了?” 邱鱼显得很委屈,解释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的地形布局,还有兵力部署,咱们好出去嘛,谁知道他们又回来了——” “哎,你这真是——”君如珪真是无语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这张床,他赶紧低语道:“还不快将这纸扔出去。” 邱鱼想想也是,要不外头的人恐怕马上要搜到这床下来了,于是他将纸张再叠小了一点,然后从床下侧面的缝隙朝外一扔。 希望他们捡到这张纸之后不会再搜寻了,——君如珪心中默祷。 果然,不一会儿,莫思侬的脚步声停在那张纸的左右,她顿了顿,弯腰将之捡了起来,随后传来纸张被打开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会,莫思侬忽然道:“叉叔的,你守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我出去一下。”说完她脚步急促的离开了房间。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声,然后齐刷刷停在了门外。 “你们几个将门窗都守住,你们几个进去随叉叔给我搜!”莫思侬在外扬声下令。 床下三个人顿时惊呆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莫思侬找这么多人来是要搜咱们吗?可是邱鱼不是已经将纸扔出去了吗?她怎么还—— “哎,我知道了,”君如珪忿忿地将地面一锤,道:“邱鱼,你刚才不该折那张纸,那张纸上本来没有折痕,可你扔出去之后多了折痕,人家怎么会不怀疑被人动过啊?” 邱鱼在床下瞪大一双炯亮的圆眼睛,愕然道:“她这都能看出来?” “这女的好厉害啊。”云梦犀在一边喃喃。 “那,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杀出去吗?”邱鱼惶然无措道。 “现在杀出去,咱们面对便是整个鹤雪剑派的人,你有这个自信对付他们吗?”君如珪道。 “那咱们总不能再这里束手待毙吧。” 君如珪听了一下外面的脚步声,估摸着进来的至少有十人之多,且这帮人一进来便开始翻箱倒柜搜寻起来,显然是要将藏在这里的他们给拎出来。不过幸而这房间比较大,连着好几间,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搜到他们这边来。 “咱们杀出去吧。”见君如珪不说话,邱鱼不甘心地撺掇道。 “稍安勿躁。”君如珪生怕他忽然冲出去,一把拉住他,又想了一下,方道:“咱们先呆在这里,如果外面来了搜寻的人,咱们就——” 听了君如珪的点子,邱鱼和云梦犀虽然觉得不怎么完美,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便只有点头认同。 不一会儿,只听一个人朝这张床走了过来,邱鱼和君如珪二人赶紧朝床跟前挪了挪,藏到下垂接地的床单之后。 那人最终停在床跟前,他先检查了一下床被,然后蹲下来一手掀开了垂下的床单。 而就在那一瞬间,君如珪的手遽然探出,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一把将他的衣襟抓住并往里一拽,而与此同时,邱鱼的匕首则横着切入那人的喉咙。 那人的喉咙喷出一蓬鲜血,然后一声不吭登时了账。 第二十三章僵持 二人又以极快的速度将此人拉入床下,整个连续的动作只需要几个弹指,并未惊动外面其他人。 不过此刻床下便多了一个死人和满地的血,云梦犀在一边十分厌恶恐惧,抱着白猫一个劲往另一边躲。 不过现在大伙也顾不得许多了,要安全呆在这里,只有这么做。 然又一会,又来了一个人,邱鱼和君如珪二人故技重施,又将这个人在掀开床单的一刹给他了结,然后拽入了床底下。 “你们这样,外面发现少了人,只怕还是会生疑。”见又多了一个死人,云梦犀又朝外再挪了挪,并捂着鼻子担忧道。 的确,外面搜寻的人不过十来个,如果再杀下去,他们还是会暴露的,可是又能如何呢? “对了,”邱鱼这回动了动脑筋,道:“咱们把死人的衣服换上扮做鹤雪剑派的人,然后逃出去如何?” “不行,”君如珪摇头道:“咱们的脸不一样,而且衣服上还有这么多血迹,人家怎么会瞧不出来?” 邱鱼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那我们把灯打熄了不就成了?” “外面还有灯笼——” “那我们把外面的灯笼也打熄。” “我觉得这法子可行。”呆了一下,云梦犀说道。 这时,外面又走来了一个人,邱鱼和君如珪赶紧爬到前面,像之前两次一样,趁着这人检查床底的时候将他成功杀死并拽了进来。 君如珪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比邱鱼更好的方案了,于是只有道:“那好吧,咱们先把衣服换上吧。” 三个人赶紧换衣服,幸好这床下面还蛮宽阔,三个人和三具尸体都还腾挪得过来,不到顷刻,三个人都换上了鹤雪剑派的一身白衣。 由于云梦犀是女子,这衣服有点宽大,而且三人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但如果灯火熄灭,蒙蒙人还是能行的。 邱鱼穿好衣服之后,率先爬到前面,从床单和地面之间缝隙往外面瞧了一眼,估计了一下他和油灯之间的距离。 然后他回头对二人做了手势,示意自己马上动手,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铁丸,趁着外面之人没注意之时倏地打了出去。 油灯顿时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外面的人几乎同时喊起来:“怎么了?”“灯了这么熄了?”“怎么回事啊?”“谁有火石去打一下?”“没有?找外面的人啊!”“快点!”“……” 趁着外面一片混乱的当口,三个人迅速从床脚地下爬了出来,并朝大门口疾走而去,然而到了门口,却见一名鹤雪弟子正举着油灯正往屋内赶,邱鱼再次摸出一枚铁丸,朝那油灯打了过去。 那弟子手中的灯顿时熄灭,邱鱼再急速跨出几步,走到门口,将外面几名弟子手中的灯笼全部打熄。 “怎么回事!”外面的人也嚷起来, “谁打熄的火!” “有敌人!” 所有人警觉了起来。 机会不等人,他们三人加快脚步冲向门口,他们必须在火焰重新被打燃之前远远离开这里,要不然就会陷在这里。 然而三人刚到门口,却听得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大门被拍击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平板板硬邦邦的东西迎面撞了过来,刚刚好击到走到门口的三个人的额头上,——是门。 巨大的撞击力几乎让三人仰面倒过去,不过幸好君如珪走得比较靠后,没有被撞得厉害,并顺手托住了前面的云梦犀和邱鱼。 “将所有人门和窗户关闭!”在一片黑暗中,莫思侬坚定而果断的声音再次在外面响起,“不能让里面一个人逃出来!” 然后,自然便是门窗齐齐关闭的声音,封闭的房间内刹那间比之前更黑暗了。 麻蛋!君如珪心里唾骂一声:莫思侬动作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将门窗全关了,这是要让咱们堵死在这里啊。 听着到处的人声变得杂乱起来,君如珪拉着邱鱼和云梦犀二人朝后走了几步,寻了个安全之地站稳,不过他的心却和周围的声音一样混乱无措。 “怎么办啊?”黑暗中,耳边传来邱鱼压得很低的声音:“我们现在被关在里面了,要不要杀出去啊。” “先等等。”君如珪怕他又要蛮来,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快速道:“现在屋子还有其他人,只要没有光,他们应该找不出咱们来。” 邱鱼大约想想也是,这里面一片乌漆嘛黑,屋子里又有大约十来个人的样子,只要没人带火进来,他们如何能找出他们三个呢? 当然,他们很可能会将火从外面递进来,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发现火焰的踪迹,他便将它打灭,量他们也没法子。 果然,莫思侬的声音又在外面响了起来:“你们几个把窗户打开一点,给里面的人递把火!” 此言一出,屋子一侧马上移动来了澄黄色的亮光,接着便是一扇窗户被人抬了起来。 邱鱼这回不假思索,两步冲过去,打出一枚铁丸,不过这回击中是抬起窗户的手。 手的主人哎哟一声,手一松,窗户随之掉下来砸在举着火把的人手掌上,那火把啪一声掉落在了外面的地面。 “里面有人捣鬼,看来火是递不进去的。”外面传来叉叔的声音。 这话结束后,莫思侬似乎陷入思索,一时没有应答。 “这样好了,”僵持片刻后,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中年人洪亮的的声音:“咱们屋里的人先一个一个地报名,报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再将手拉起来连成一排,然后将大门打开,咱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去,待咱们走完,那剩在里面的不就是暗藏的敌人吗?” “对,这个法子好!”屋子其他人纷纷嚷起来。 “那好,”外面的莫思侬似乎也对这个办法很满意,扬声道:“你们马上这么做,然后从大门一个个出来!” 词话一落,里面的人开始报名了,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似乎在拉起手排列子。 邱鱼又低声对君如珪道:“这回怎么办呐,看来咱们是混不出去了,要不要干脆杀出去?” “别忙,让我想想——”君如珪又开始苦苦思索。 “哎,你还想个屁啊,”见君如珪半晌没吱声,邱鱼按捺不住了:“反正今日是要困在这里的,咱们干脆打它个天翻地覆,就算死在这里,老子也要让半个鹤雪的人陪葬!” “别急别急。”然君如珪还是忙一个劲抚慰他道:“今天晚上莫思侬还有重要的事情,她不会在咱们这里干耗时间的,咱们再撑一会,等大部分人走了,再冲杀出去不迟。”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报好名要出去了,我们还要等吗?”邱鱼急得声音都懒得压下了。 “嘘——” “谁在说话?”一个弹指之后,一侧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邱鱼的声音果然被人听到了。 哎,——真是够倒霉的。 而此话一出,所有报名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变得针落可闻。 “声音是从那边来的。”又过了片刻,另外一个人说话了。 “我好像也从那边听到有人说话。”第三个人回应道。 “是啊,我也好像也听到了……” “应该就是敌人!” “大家别动,”那个中年男人见众人跃跃欲试,连忙压住各人道:“敌人已经露出马脚了,咱们现在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他们很可能趁此袭击我们。” 此时,君如珪邱鱼云梦犀三人见行踪已露,更不敢吱声甚至大声呼吸,就这样,他们和其余的人紧张地呆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双方僵持着,一分一秒过去了—— 第二十四章擒获 约一炷香之后,僵持的局面依旧,莫思侬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冷酷而从容:“里面的人怎么了?怎么不动了?如果你们再不出来,我便用毒气将你们一股脑毒死,免得浪费我时间。” 然而此言一出,屋子另外一帮人却依旧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一切寂静如死。 “很好,”又过了须臾,莫思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没有耐心了,叉叔,你去将弹指封喉带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此话一落,叉叔嗯了一声,脚步踏踏朝一边跑了。 君如珪此时心中飞快地道:这莫思侬果然心狠手辣,竟然自己人的性命也不顾了,不过这里面的人也真是听话,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看来我们必须有所动作了。 此时,邱鱼也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似乎在催促他。 君如珪默默朝他走了一步,然后将嘴巴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当然,他此刻也没什么锦囊妙计,既然敌人已经将他们逼到绝路,这回,他们只有强行冲出去了。 不过为了保险,在冲出这里之前,他让邱鱼先想法子打乱里面其他人,最好能迫使他们也争先恐后地外逃,这样他们便可以趁乱杀出。 听君如珪说完,邱鱼轻嗯一声表示同意,然后他开始行动了。 一个弹指之后,黑暗中发出了一声人的怒喝:“谁在打我?” 然后又一个人道:“谁在用什么东西砸我!” 接着一个人道:“他吗的谁敲了我一下头?” “……” 见己方阵脚被打乱,对方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别嚷,大家别乱,一定是敌人出手想打乱我们,我们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大家镇定,保持队——” 然而这回,邱鱼再顾不得许多了,还没等那人话说完,他一头朝那帮人直冲了过去,手中不知抓的是刀还是什么玩意,在人群中一阵乱打乱舞,这回那中年男人无论再怎么喊,众人也无法安静下来了。纷纷大呼小叫并举起武器朝看不见的敌人挥舞,试图将他逼退,然而无奈的是里面一片漆黑,这些人一挥刀剑便打在了同伴身上,一时之间,那帮人全乱了。 而在那帮人你打我我干你乱成一片之后,外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然后又是叉叔的声音:“小姐,弹指封喉已经备好!” “很好。”莫思侬道:“马上扔进去。” 此话一落,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隙,然后从外面扔进了一样东西,不到顷刻,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奇怪的气味。 没时间磨蹭了,“快逃啊!毒气来了!”邱鱼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再顾不得许多,他迅速返回一手拉着云梦犀一手拽着君如珪朝一边窗户冲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木制的窗户被三人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冲破,三人并排着从里面跳出。 然而在跳出去的一刹那,一个柔软的东西当面罩了过来,紧紧地缠绕住了他们的身体。 “哈哈哈……终于出来了——”一瞬间,周围的火把顿时变亮并拥了过来,熊熊燃烧的光芒照亮了一切: 这柔软的包围住他们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是一张白色的渔网,而在渔网之外,无数一身雪白手持白剑的鹤雪弟子牢牢围住了他们,正用欣赏被擒获的野兽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而在他们正中间,一个身材高挑,容貌娇妍,身着紫衣的女子傲然而立,眉间目中亦满是挑衅和讥嘲。 三个人试着挣脱和切断渔网,然而这渔网不知是什么东西,坚韧无比,就算匕首和裂境也无法将其切断,且越挣扎着渔网竟缠得越紧,最后三人只好放弃了挣扎。 见三人气喘吁吁面红耳赤,莫思侬贝齿微启道:“我说,你们三个别白花力气了,这张网是用千年冰蚕丝织就,人间凡器是切不断的。” “莫思侬!”邱鱼手撑着冰蚕网,大叫:“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坏女人,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暗算我们,你有本事放我们出来,我看你能在我箭下撑几秒!” “我的手段卑劣吗?”莫思侬细眉一挑,反驳道:“你们三个人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钻入我闺房,偷听我说话,还偷我的东西,不知要干什么坏事,要不是我用假毒药将你们逼出来,恐怕你们还呆在里面暗害我的人。” “啥?假毒药?”邱鱼一愣:“你说什么假毒药?” “就是刚才扔进去的弹指封喉啊,” “什么,那是假的?”邱鱼又是一怔,可是他还是他不服气道:“你竟然用假毒药骗我们,呃……啊,可可是你这样做,不怕你的人也跳出来撞进你的什么蚕丝网里吗?” “我的人都经过了我的严格训练,没有我的命令,就算被毒药毒死也不会像你们一样乱跑,所以他们是万万不会冲出来的,只有你们这几个胆小鬼,才会被我的假毒药给吓出来。”莫思侬扬起眉毛,一撇嘴角,做了个怪脸。 “呀呀!麻蛋!果然是阴险狡诈!”邱鱼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阴险狡诈?”莫思侬下巴一扬,寒着脸道:“邱鱼,你还没有向我解释你们为什么跑到我闺房来呢?到底是想偷东西还是要刺杀我?嗯?” “哼!老实告诉你,”邱鱼头一拧,怒哼一声道:“我们今天就是来杀你又怎的?你这个不肖之女,居然敢反你老子,我虽身为污血教的人也看不下去了,所以特来昭彰天理为民除害!” “算了吧,你以为我信?”莫思侬白了他一眼,然后又瞟了一眼云梦犀,眉心顿时一皱,道:“原来云姑娘也来了,哦——”她微微点头,恍然道:“我知道了,我想云姑娘那日离开我之后多半伤得很重,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云姑娘报仇,是不是?” “你还有脸说!”一听到此,邱鱼再次怒火大炙:“你将梦犀头部打伤,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莫思侬微微一愣,然后又望向云梦犀,眸中露出几分关切和同情:“不会吧,堂堂一帮之主,居然变成这般可怜模样——” “对!”邱鱼怒道:“莫思侬,所以说你这个人坏透了,不但造你爹的反,还害梦犀如此,我告诉你莫思侬!你要是不将她治好了,我邱鱼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莫思侬狠狠瞪了邱鱼一眼:“邱鱼,你自己都身陷囹圄了还跟我没完,我劝你还是对我说几句好话,不然你们怎么从我的渔网里出得去。” “我偏不!”邱鱼继续骂道:“要我跟你这个妖女说好话,你还是杀了我吧,你看看里面这些名门正派,在外面说的比什么都好听,结果没想到里面却是烂透了,堂堂鹤雪剑派掌门莫识君居然生了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居然造她爹的反!真是丢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脸!说出去真是令天下人齿寒——” 听到这儿,莫思侬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转头道:“叉叔,这家伙讨厌的很,你让他给我闭嘴。” 叉叔应了一声便朝邱鱼走过去,邱鱼大声骂道:“你们要怎么样!你再过来信不信老子用弓射死你!”说着伸手取背后的长弓,然而无奈身周都被蚕丝网缚住,手怎么也无法触到弓身,叉叔转眼走到邱鱼面前,将手中的长锏朝邱鱼脑袋一敲,口中吐出一个咒语,邱鱼双眼一翻,像个死鱼一样直挺挺地倒了。 第二十五章水火交融 “云姑娘,你真的记不起从前的事了吗?”随后,莫思侬又转头问云梦犀。 云梦犀怨恨地瞪了一眼莫思侬:“拜你所赐,是。” 莫思侬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无妨,这很正常,你很快就会记起来的。”然后她又将头微转,对君如珪道:“请问这位公子又是何身份?” 君如珪一开始本来埋着头,听莫思侬问他,这才抬起头来,非常抱歉地摸了摸脑袋,笑道:“其实,我,我是跟邱鱼一块儿来——” 然而说到这里,他忽然注意到莫思侬的表情有点奇怪,她一直盯着他,死死盯着他,那样子简直像他脸上绘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谜题。 于是他也卡顿在那里。 几个呼吸之后,莫思侬忽然伸手从一边的弟子手中抓过一个火把,朝他走了过来。 “小姐小心。”叉叔开口。 然而莫思侬并不理会,她一直朝他走,直到距离他只有两步之远才停下来。 然后她蹲下来,将火把凑近他的脸。 她继续这样看着他,好像在解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谜题。 他终于被她的目光瞧得难以忍受了。 “哎,我说,莫姑娘,”他尽量让自己放松道:“我的长相是不是有何神奇之处,以至于让您如此细致的观摩?” 然而莫思侬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双眼依旧正瞬不瞬地盯着他,一分一秒过去——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了。 “我——”他心里寻思着大约不应该将自己是污血教少教主之事告诉这个敌我难分的女子,于是便在心里寻思起应怎么编派才不会让她怀疑。 不过他还没有诌出来,莫思侬忽然一口道:“你是不是君如珪?” 他张着口,呆了。 “或者,叫陈粟?” “这,这是什么啊?” 很快,莫思侬又动作了,她突然伸手一把将君如珪的手从蚕丝网里拽出来,并撸起袖子凑到眼前。 君如珪被她的举动怔住了,也跟着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裸露的臂弯之上,赫然有一个弯如月牙的粉红色牙印。 “你竟是——”莫思侬蓦地抬头,一双眼睛震惊无比地盯住了他。 他望着她一双黑漆漆眼睛,在火把的映衬之下尤为晶亮,简直要散发出戳人心底的光刺来,他不由得将手臂一缩,开口:“怎么,你认识我?” 莫思侬继续以这样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他,然而很快,她的手忽然松了,瞳里刺目的光渐渐收敛柔和,最后竟浮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悲凉。 “你竟还活着——”她口中吐出这一声低不可闻的话之后,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之后,她没有再看着他,她的目光不知放到何处,里面无论是光芒和是哀伤都慢慢淡去,徒留下的只有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无助…… “你真的认识我?”看她样子,应该是认识君如珪无疑了,不过他还是难以想象:君如珪从前除了认识方错这样的人之外,竟然还和鹤雪剑派的大小姐有过交集。 “不,我不认识你。”然而半晌之后,莫思侬却意外地将面色一整,漠然地吐出了这句话。 随后,她对着他浅浅一笑,并用平淡如水的声音道:“我是听说过你的大名,君如珪,君不恶的儿子,污血教的少教主,不过我并不认识你。” “这次污血教为了救你可是下了血本啊,看来君不恶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被救出来了,恭喜。” “呵呵,是啊,的确。”他笑着点着头,一边暗自观察她,可是在她平静到漠然的面容之后,他再找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莫思侬没有放他们走,不过也没有亏待他们。 她将云梦犀和君如珪关在一间房里,房子里陈设布置不错,和她莫思侬那间闺房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而邱鱼就在他们的隔壁,那边屋子里的条件也很不错,和他们这间房之间还有一扇安着铁栅栏的窗户相连,看来莫思侬是希望他们在漂亮的牢房里能够交流感情。 不过邱鱼却对莫思侬的安排十分恼火,因为她竟然将云梦犀和君如珪关在 一起,而自己则单独关在一边。 按他的话说:他才是和云梦犀是一起的,要关也是他和云梦犀一个房间啊,为什么莫思侬要将他给单独隔出来,这简直是毫无天理! 所以自醒过来之后,邱鱼就在他那间房里骂骂呶呶个不住,有的时候甚至还用身子狠狠地撞击墙壁的大门,也不知是单纯的泄愤,还是有自信将墙壁大门给撞开。 不过君如珪却没有功夫理会他,因为此时莫思侬应该已经发动叛变,他必须马上将这个重要的讯息通知给玄晟门,让他们做出反应。 可是问题是现在他不但和云梦犀关在一起,隔壁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邱鱼,如何才能瞒过他们进行水火交融之术? 思考了一会,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先趁云梦犀不注意给她点了穴,并对她道:“云姑娘对不住了,本人身上长着疥疮,痒得受不住,现在必须脱衣服挠挠,所以这回必须冒犯云姑娘一下,抱歉。”说完,他将腰带给取下来将云梦犀的眼睛蒙住。 之后,他又瞧着那边和邱鱼房间相通的窗户,便将一边的一张花梨木大折屏挪到那扇窗户跟前,将窗户给遮挡住。 这时,邱鱼终于发现了他在干什么,一步冲到窗户跟前,抓着铁栅栏吼道:“君如珪你在干什么?”不巧他又在折屏缝隙瞥见眼睛被蒙住的云梦犀,更是大惊失色:“君如珪你将梦犀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将梦犀眼睛蒙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呢。”为了保险起见,君如珪又将外衣脱下来搭在折屏之上,免得让邱鱼通过缝隙看到后面。 邱鱼见君如珪在脱衣服,更加急了,跳着脚大喊道:“君如珪!你他妈要做什么!我艹!你要干什么!我艹我艹我艹!” “我说君如珪,你要是敢对梦犀怎么样,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啊,你要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告诉你,我不怕你是少教主,老子一出去就把你射成刺猬!我艹!你快把屏风拿开我艹!!!我艹死你君乌龟!” 君如珪当然不会理会邱鱼,他左右看了一下,见一边花架上有个盛着水仙花的水盘,便将那水盘取过来,将花取出水倒掉,然后冲一边的水壶里倒了些清水。 他这一路为了和玄晟门联系,将黄表纸红罡石明矾等物都一直随身携带,而这屋子里也刚好放着一壶酒和一盏灯,这样什么东西都齐全了。 邱鱼还在一边詈骂不休,简直越来越难听。不过君如珪为了给师门提供重要情报,已经镇定到百毒不侵,他将水盘和黄表纸放好之后,开始施法。 这回,在将写好鹤雪剑派情况的符纸烧掉之后,没过多久,那边来了回音。 水盘里的黄表纸上写着:“三大门派立即驰援白茅山。” 见到此文,君如珪终于舒了一口气。 三大门派驰援白茅山,看来这个忤逆女的日子要到头了。 结束之后他小心将东西收拾好,就像从来没有进行过水火交融之术一般。 一边的邱鱼还在骂人,简直不知疲倦,君如珪将搭在折屏上的衣服拽下来穿好,然后将折屏推开一些,露出了一些这边的空间,他一边系衣带一边对邱鱼道:“你别骂了好不好,我就是脱了衣服挠了会痒痒,你就招呼了我祖宗十八代,连教主都被你骂了,要不是我君如珪脾气好,你丫小命只怕危险。” “君乌龟!”邱鱼却毫不畏惧,继续骂道:“你别装了,你挠痒痒为什么要将屏风挡在这儿?你他马个大男人还怕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对梦犀图谋不轨,梦犀!”邱鱼朝云梦犀大喊一声:“你给我说他对你怎么了,你不要怕,如实告诉我,只要我邱鱼在,我迟早收拾这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云姑娘,”君如珪回头将云梦犀眼睛上的带子取下来:“你实话实说我刚才有没有对你怎样?” 然而云梦犀却并不吱声,过了一会,她才呆呆地开口道:“我刚才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下,邱鱼就像屁股下面炸开了一串炮仗,几乎要爆炸了:“君如珪,你果然不是好东西,果然对梦犀图谋不轨,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乌龟王八蛋,我告诉你,只要我邱鱼一出去,老子绝对不会饶过你!” 君如珪赶紧对云梦犀道:“云姑娘,你刚才明明没有晕过去,为什么要扯谎呢?你知不是道你这么做会让我陷入很危险的境地啊?” 然而云梦犀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望着君如珪:“怎么?你堂堂污血教少教主,竟然怕他?” 君如珪真是无话可说了,一个劲摇着头道:“哎呀我真是遇到你们俩了,我真是倒了什么血霉啊!” 云梦犀望着他,半晌后,压低声音道:“说实话吧,因为我感觉你好像在骗我,根本没有脱衣服挠痒痒,而是在做其他的事情,所以呢,我们做个交易吧——”云梦犀甜蜜地笑着:“你告诉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就给邱鱼说你没对我做什么,好不好?” 君如珪用手抠了抠脸,心道:那还是让邱鱼射死我好了。 第二十六章谈 这下没辙了,不过邱鱼的骂声实在太吵,君如珪干脆将衣服上的璎珞给扯下一段来,搓成一小条塞进耳孔里,虽然不能完全阻挡住他的骂声,但是总比没有好太多。 他就这样塞着耳朵坐在桌边喝着茶水,——说实话这茶水很不错,喝进嘴里馨香四溢,想来定是昂贵珍稀的好茶。 这个莫思侬对咱们还是不错的,不过很可惜,她要倒霉了。他寻思着:玄晟门,听天阁,还有万千宫,这次一定有很多人来,到时候这里会天翻地覆,好一番刺激的风景,——不过也不知道他们会花多少时间才会抵达,而我又能不能亲眼看到…… 这些日子莫思侬的确对他们三个不错的,不仅有好茶,还有好吃的,每一顿都给他们弄得是不同的菜品,什么龙井虾仁,什么糯米莲藕,什么清蒸鲈鱼,什么八珍豆腐的,还有时不时加餐的点心等物,这些菜美味又养生,似乎是生怕他们在这里关坏了身子。虽然三个人整日闷在这里无法出门,但因为这些菜品和点心,倒对莫思侬减少了些许抱怨。 不过邱鱼对君如珪的怨恨和怒火却没有因为时间的过去而减少分毫,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将脸凑到窗户跟前直勾勾地看着这边,眼珠子差点没掉到这边来,如果君如珪和云梦犀靠得太近或者话说得太多,他就开始大喊大叫甚至脱口乱骂,搞得君如珪不厌其烦,只好尽量远离云梦犀并少跟她说话。 幸好这屋子很大,而且莫思侬准备了两张床,这才不让两个人不那么尴尬。不过君如珪还是想不明白,莫思侬为什么要将他和云梦犀关一块。 而且关一块儿不说,还将邱鱼也弄到他们边上,好像故意想让他在一边吃干醋一般。 可是没办法,云梦犀又不肯对邱鱼说实话,所以君如珪只好——忍。 被关在这里第四日时,外面忽然来人,说要带君如珪去见莫思侬。 终于可以出去了——不过没想到的是在忍受了邱鱼整整数日的语言暴力之后,他被人叫出去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思考莫思侬为什么要叫他出去,而是为离开这个成日里被人骂的鬼地方而感到庆幸。 他跟带路的人出了门,一路上心里都在寻思:不知道莫思侬的反叛有没有成功,不过如果没有成功,她大约现在已经在监牢里了,她既然能自由地见我,那多半已经成功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已经成功将莫识君给推下掌门宝座,成为鹤雪的掌门人了。哎,女儿反叛父亲成为一派之主,这事儿摆到哪儿都是轰动天下的大事,也不知道那三大门派现在在哪儿,到底赶来了没有。 莫思侬见他的地方是一个不怎么大的小院子,打整得到十分精致整洁,花草丛生,石林密布,萦柱盘阶,别有一番山野趣味,而且更重要的是非常幽静,幽静得根本不像在人丁繁茂的鹤雪剑派内。 莫思侬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身穿一身薰紫色裙衫,绣着暗花的绸纱随风飘逸,衬得她身姿轻盈袅娜,风致无限。头发随意地綰了一个倭堕髻,髻边一朵攒金丝玫瑰花在清晨的阳光下十分耀目,和清澈的眸色交相辉映。 君如珪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见着她那修长的身段雪白的皮肤以及娇妍的面容,心道这个莫思侬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可惜心眼却不大好。 君如珪进来时,莫思侬将手中雪白的茶饮放下,对他微微一笑,并起手对着石桌对面一伸。 君如珪颔首致谢,一掀衣裳做在了她对面。 “请喝茶。”随后,莫思侬玉手执壶,满上一杯清茶,双手递给君如珪。 “多谢。”君如珪双手接过茶饮,不过在喝茶的时候,他悄悄左右瞧了一下,见周围似乎没有人埋伏保护,对这个莫思侬的胆子表示钦佩起来。 “这几日我忙着派里的事,实在抽不出空来招呼三位客人,所以只好暂且将三位安置在两间客房里,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原谅。”莫思侬微带笑意,声音清澈地说道。 “没,”君如珪放下茶饮,也微笑回应:“这些日子多谢莫姑娘的款待,我们三个过的很舒服,若不是不能随便走动,我还以为我就在黑水宫呢。” “是吗,”莫思侬头微微一侧,颇有兴致道:“那君少主多在我这里住几日如何?” “呃,这个嘛——”君如珪却老实道:“既然姑娘有大事要忙,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不要给姑娘添麻烦的好。” “没事,”莫思侬眉毛一扬,道:“现在我基本上已经将鹤雪剑派收入囊中了,没什么大事了。” 听到这话,君如珪扶着茶饮的手微微一紧:“怎么,莫姑娘已经将——莫掌门给——” “我已经成功将他拿下,并且关起来了。”莫思侬的笑容中带着理所应当的自豪。 君如珪呆了一下,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这茶叶味道和屋子里的一样好,不过君如珪却没心情品味。 “莫姑娘好大手笔。”放下茶饮,君如珪苦笑一下,由衷感慨:“没想到短短几日时间便将自己的父亲取之代之,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只怕会撼动天下。” “的确,我也这么想。”莫思侬脸上依旧带着自傲的微笑,也并不介意君如珪话中的讥讽之意,“所以我一成功,便将这个消息立即散布出去了,说莫识君的女儿已经端了他的老窝,现在我莫思侬已经是鹤雪剑派的主人了。” 呵呵,好大胆的做派,不愧是莫思侬。君如珪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可是鹤雪剑派上千人之多,难道没有人反抗吗?”君如珪顿了顿,眉头一皱,问。 “有啊,”莫思侬细眉微挑,却无所谓道:“不过我告诉他们说你们从前的主人和魔人勾结,坏透了,我将他推翻是大义灭亲。” “他们都信你?”。 “不信。”莫思侬老实答:“不过我的势力大,他们不信也得信。” 君如珪默默咽了口唾沫。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隔了一会儿,莫思侬主动问他道。 君如珪点了一下头。 “的确很震撼人心啊,”莫思侬兀自感慨:“一个女儿对父亲得有多大的仇恨,才会让她干出这样的事,就算她胜利了,在她身后也会有无数人唾骂,诅咒,憎恨。可是,她偏偏不顾一切,做了。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做,生怕别人不知道。”莫思侬镇定地说完之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浅酌慢饮。 “是啊,这的确很难想象,你对你父亲有多大的仇恨,才非得要这么做。咳咳……”他咳嗽了两声:“不过这是你的家务事,外人只怕很难理解——” “家务事——”莫思侬重复着这句话,又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低吟:“的确,或许吧——” 二人沉默了。 “这茶真好喝,”隔了好一会,莫思侬忽然又道:“你知道吗,”莫思侬微抬星眸,若有所思地凝视君如珪:“我在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喝这么好的茶,那时候我穷得很,我整整一年的用度只能换一两这茶叶,呵呵,你瞧,在这个世上,穷人和富人的生活真是判如霄壤啊,真是让人咂舌。” 君如珪也盯着莫思侬,想从她的哞底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莫思侬漆黑的双眼如此的平静透彻,似乎没有怨憎也没有爱恨,甚至连一丝疑惑和犹豫都无,就像两面小小的镜子,出了无情地反映所凝照的一切外,什么也找不到。 “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沉默一会,君如珪试着问道。 “其实也不苦。”莫思侬浅浅一笑,启齿回答:“我那时候的确很穷,但是我并不认为我很穷,恰恰相反,我觉得我拥有很多东西,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东西。我一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但是我却觉得这样很自由很快乐,就像一只在天空飞翔的鸟——我一度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但是我却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也相信我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然而说到这里,莫思侬的声调忽然变低,眼中欢愉和平静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迷离的怨艾憎恨:“可是有一天,我却什么都没有了。”她说。 “我变得真的很穷,流离失所,孤苦无依,没有希望,没有了一切,我曾拥有的,骄傲的,依靠的,深爱的,一切——而这些,都和莫识君有关。” 她竟然恨她父亲到都不愿称呼他为父亲了,可见这怨憎之深,看着她冰冷如针的眸光,君如珪心想,不过对于他来说,却还是感到难以理解。 “你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要夺走你的一切?”他不解道。 莫思侬毫无表情地凝视了君如珪一会儿,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的意外的开心洒脱,就像看着一段痛苦的过去如东去的江河水永不归来,内心的畅快洒脱无法遏制地破体而出,和刚才那个怨憎哀婉的说话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君如珪更看不懂面前这个女子了,看着她的笑脸,他想说她是魔鬼吧,看上去她似乎有着很重无法对外人道的心事,看着她笑得再欢畅,你都不会感到从她内心释放出的一丝由衷温暖。恰恰相反,这再欢愉的笑,开心的笑,所能传达的东西,却带着一丝发硬的冰冷,一种深藏的残忍。 第二十七章放行 “你以后会明白的。”终于,莫思侬笑罢,然后,她忽然放低声音道:“粟哥哥。” “你叫我什么?”君如珪一愕。 不过莫思侬没有回答,她看着君如珪茶饮中的茶水已见底,将茶壶一举,示意要给他斟茶。 “你怎么看你的父亲。”呆了一会,莫思侬换了个话题道:“他的名声在江湖上可不算好,而且因为他的缘故,你从前只怕受了很多苦。” 君如珪咽下一口茶水,想了想答道:“是,我父亲在世人眼中的确是个恶棍,而我或许也因为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诽谤,不过我已经将从前的事全都忘了,吃了什么苦经历过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现在所知道的是他付出了很大代价将我从玄晟门救了出来,所以此时此刻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莫思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错,遗忘,的确是个好东西——” 然后她又问:“那你还记得你娘吗?她是否还活着?” “我娘?”君如珪愕了一下:“这个——我也忘了。” 这个他是真的不清楚。 莫思侬又停顿了一会,问:“那么,如果你可以记起从前,你会选择记起来吗?” “会啊。”君如珪毫不犹豫地回答,原因很简单啊,他并不是真的君如珪,而是烈金石啊。 莫思侬笑了一下,似乎相当理解。 “说实话,”顿了顿,她又道:“从前我早听说过你被污血教的人救走,我对此相当惊讶,不过我一直不相信那是真的。因为我觉得,如果玄晟门真的抓了你,就算不杀了你,也会将你藏得死死的,好和污血教讨价还价以遏制污血教,真的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被你爹给救出来了。我还以为那只是污血教为了掩饰自己损失的颜面而编织的谎言——” “是啊,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被救出来了——”他笑着回应,不过心里却想:这事师父他们做的的确有点令人怀疑啊,不过幸好她似乎还是相信我是真的君如珪。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隔了一会,莫思侬又将话题一转,道。 “呃?”他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有些意外,呆了一下,讷讷摇头道:“没有。” “云梦犀怎么样?”莫思侬又问。 没想到她竟然提起云梦犀,他又惊呆了一下:“还……可以吧。” 莫思侬见他有些仓皇的样子,便笑道:“怎么这么紧张?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你心里怎么想便怎么答我便是了。”说完她仰头喝完了一杯茶。 他摸了摸脑袋,抱歉地笑了笑:“云梦犀是不错,不过邱鱼很喜欢她,我怎么可能夺他人所爱?” 莫思侬却似嗔似诮地白了他一眼,道:“怎么,君少主居然怕起邱鱼来了?那你说实话,若是邱鱼不喜欢她呢?你对她如何?” “呃……”这个问题真的有些难问答了,君如珪结巴了半日,方道:“我跟云梦犀刚刚认识不久,那里有什么什么的……” “如果她喜欢你呢?而且很喜欢你的那种?”然而莫思侬似乎更加有兴趣了,追着发问道:“你会不会不顾邱鱼接受她?” 看着眸中光芒闪烁不断的莫思侬,君如珪心想:我跟云梦犀跟邱鱼三人如何关你莫思侬什么事,而且你好像和云梦犀是死对头吧,你为什么对我跟她如何这么上心?当然他口中却是不能这么说的,于是他又想了一下,煞有介事回答道:“这个两个人吧,如果双方是真心真意相互喜欢的,自然不用怕别人怎么看怎么做,但是如果不是相互喜欢,那别人再怎么勉强也是无用的,莫姑娘你说是不是?” 莫思侬扬起眉毛盯了他一会,煞有介事点点头:“君少主所言极是。” 君如珪和莫思侬又说了些话,无非是问他在污血教过的怎么样云云,就这样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后,外面忽然来了一个人,小跑到莫思侬跟前,对着她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莫思侬一边听着那人的话,秀眉渐渐蹙紧了起来。 待那人说完,莫思侬右手支颐,略想了一下,道:“你们把莫识君从牢里待出来,高高吊在山下的牌坊上,我看他们谁敢上山。”说完朝那人挥挥手。 待那人走后,莫思侬声音平静地对君如珪道:“三大门派的人来了,此时他们已经将白茅山下牢牢包围。” “三大门派?他们竟然来的这么快?”君如珪佯做惊讶道。 莫思侬坦然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眸子若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你不用担心,莫识君在我手上,他们不敢贸然上山,而且就算他们不顾莫识君的死活强行动手,我前有雄兵险要可守,后有暗门地道可退,不用怕。” “对了,”说到这儿,莫思侬眼睛忽然光芒一动,对君如珪压低声音道:“不如这样,反正四大门派今日都在这儿,你给你爹个信儿,让他带着污血教的人来,咱们一起将三大门派给全歼了,如何?” 君如珪当然不愿这么做,于是他忙回答道:“莫姑娘这注意的确不错,不过数日之前父亲为了救我,刚刚和玄晟门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教众弟子折损甚重,甚至父亲和我师父都身受重伤,所以我觉得嘛,这个,咱们污血教现在,恐怕,很难——” “算了算了,”见君如珪犹犹豫豫一副很难的样子,莫思侬失望地摆摆手道:“既然贵教有难处,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不过就算没有污血教,下面的人我也有法子对付。” 君如珪手中捏着茶饮,看着这个近在迟尺的女子,越发觉得在她平静娇弱的面容之下,藏着一颗让别人难以揣摩的心。 “不过既然三大门派已经来了。”顿了顿,莫思侬继续道:“看来我又有事可忙了,无暇再招待君少主,不如君少主先离开白茅山这是非之地,以后咱们有机会再来饮茶谈心如何?” 君如珪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听到这话自然高兴极了,不过他还是担心地一皱眉头,道:“可是这下面不是被三大门派给包围了吗?我如何走得出去?” 莫思侬道:“我刚才不是给你说过了吗,这里有的是暗门地道,你担心什么?” “那就好,”君如珪舒了口气:“那真是太感谢莫姑娘这些日子的款待了,我相信我们三人离开之后一定还有机会和莫姑娘相见。” 然而莫思侬却摇了摇头,道:“君少主,你误会了,我说是让君少主您一人离开这里,可没有说邱鱼和云梦犀他们。” 君如珪一愕:“你是说你不放邱鱼和云梦犀?” “对。” “为什么?” “因为——”停顿了一下,莫思侬道:“我还有一些事,想要请教云姑娘。” “可是她已经将之前的事全部忘了,怎么能回答你的问题?何况,我还想带着她去找可以让她恢复记忆的东西呢。”君如珪急道。 “怎么?”听到这里,莫思侬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你刚才还说对云梦犀不上心的,怎么她失忆了却要你去给她找恢复记忆的东西呢,这难道不是邱鱼的事吗?” “这个——”君如珪顿了顿,匆忙解释道:“我……我帮朋友嘛。” “你放心吧。”莫思侬见状,笑着将手中茶饮放在石桌上:“我会像之前一样好好款待云姑娘和邱鱼的,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等我的事办完,我自会放他们离开。若是你担心他们,到时候我可以给你一封信,让你亲自来接应。” “可是——” “邱鱼现在是不是对你很恼火?”莫思侬打断君如珪道。 “啊……是。”虽然君如珪不知道莫思侬怎么知道这个的,但又想邱鱼每天骂这么大声,方圆几里只怕都听得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就对了,我将他关起来,也免得他找你麻烦,对你来说不好吗?”莫思侬道。 “这个,也是。” “那就对了。”莫思侬微微一笑。 第二十八章夜议 君如珪离开的时候走的是下山的暗道,暗道一直通向白茅山山脚三四里外的一处荒僻林子,十分隐秘难寻。出了地道口,骑上莫思侬为他准备的马,看着引路的人返回地道之内,君如珪再四处查看了一下,确定周围再无人了,便开始反向朝白茅山走去。 他想去找已经别离近一个月的玄晟门的师兄弟,和他们交流交流这些日子的境况和打算。 此时正值傍晚,当他出了林子时,远远就能看到前方高耸入云的白茅山山脚之下,布满了密集的火把,像一道亮色的带子将山脚团团围住,不过这些火把只限制在山脚的平原,没有一个攀得山上,应该是莫思侬将莫识君作为人质的手段奏效了。 出去的时候,他将衣服背后的兜帽提起来盖住大半张脸,以防被人认出,走了不多时,前方几名身穿灰衣的玄晟门弟子察觉到了他,立即迎上来喝道:“来者何人!” 君如珪下马沉声道:“我乃玄晟门二弟子烈金石,想要求见师父师兄。” 那些玄晟门弟子举着火把先略瞧了他一遍,其中一人道:“你等等,我去通报。”说完转身飞快地跑了。 不多时,那弟子回来,示意他跟他走。 随着那名弟子往前行,终于进入众弟子阵列之内,他看见前方的玄晟门弟子个个列队站立,横向一排一排将山下的道路堵住,再远一点,还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左右穿黑衣服的听天阁弟子和着青衣的万千宫的弟子,他们人数加起来恐怕不下万人,不过纪律却很严明,并没有推攘打闹等情况出现,全都一声不吭地肃穆而立,一副随时朝山上进发的态势。 再往前面走一段时间,人堆中开始出现一排排帐篷,每个里面都跳动着昏黄的灯火,带路的弟子直接将他引到中央最大的一个营帐跟前,朝里面大声道:“二弟子烈金石已到。” 此话一落,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带路的弟子将营帐帘子一撩,烈金石低头走了进去。 由于营帐较大,却只有一盏灯火,所以里面不是很明亮,不过看清诸人的脸却已经足够了。坐在最前面中央位置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一身灰褐**长袍,肩膀宽瘦,白发高束,花白的眉毛毛绒绒的,半遮蔽着一对深陷眼眶的眼睛,让眼神看上去十分犀利。这位应该便是他的师父袁重山了。在袁重山的右侧第一个位置,坐着一个英俊挺拔气派俨然的年轻人,这个人他认识,便是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大师兄元明晦。元明晦的旁边坐着一个长相韶秀,气质温润的女子,便是他的三师妹叶冰了。 而在袁重山的左侧,这坐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者,这老者一身黑色缁衣,身材和面部都很瘦削,显得颧骨很高,眼睛修长,不过眼神却很疲沓,脸色也很黄,看上去有些许病容。 一见他进来,元明晦第一个站起来,对他一拱手道:“二师弟,久违了。”随后朝最上面一肃手,道:“这是我们师父。”然后又朝袁重山左边的老者肃手道:“这是听天阁孤阁主。” 烈金石听罢,立即朝袁重山行跪拜大礼,并朗声道:“徒儿参见师父。”又侧身对听天阁孤劫行礼道:“见过孤阁主。” 孤劫朝烈金石微微颔首致意,而袁重山则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烈金石起身之后,坐在了孤劫下首的位置。 “先喝口茶吧,”袁重山见烈金石坐下,朝他伸了伸手,声音平和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徒儿和师父以及众师兄弟一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徒儿不辛苦。”烈金石客气一声,低了低身,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君不恶那边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怀疑你?”袁重山等他喝下茶水,问。 “没有。”烈金石道:“易灵之术绝世妙计,谅君不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 “那就好。”袁重山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会来白茅山?” 于是接下来,烈金石便将自己如何跟着污血教众去绿柳山庄,又如何遇到方错,跟着方错又如何让自己寻找黑齿啮铁,后来又如何和云梦犀邱鱼一行人来到白茅山的经历统统讲述了出来。 听完之后,袁重山沉默片刻,伸手拈着下巴上的花白胡须沉吟:“这个方错应该便是从前经常骚扰残害我四大门派弟子的独眼老婆子,不过她能力有限,成不了大气,所以我们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不过——”袁重山微微皱起一对毛绒绒的眉毛:“她竟然和魔人也有瓜葛,我们倒是没有料到。” “师父,黑齿啮铁中真有魔王无间封印之地的线索?”烈金石问袁重山道。 袁重山点了一下头:“是。” 虽然早估摸着是了,不过烈金石还是有些意外,因为既然已经成功封印了,为什么师父他们还将线索留在一把刀上面? 不过此时他也不好详问,所以顿了顿,又问:“那刀可是八年前遗失在君家堡?” 袁重山又点了一下头,道:“的确。”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把刀,可是总是没有结果,没想到竟然是被君如珪那小子在君家堡给带走了。更没想到的是,如今竟然会落在浊水帮帮主云梦犀手中。” “师父,”元明晦开口道:“看来半年前温七之死也和云梦犀有关。” “温七?”烈金石对这个名字颇感陌生。 “温七是我门下的一个仆人。”袁重山解释道:“他曾经是绿柳山庄的人,三十多年我和孤阁主洗劫了绿柳山庄,但是还是有少数人逃走了,温七就是其中之一。他投在我门下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和绿柳山庄其他人关于杀我复仇的计划上产生了一些争吵,所以他和其他人便分道扬镳了。当然,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帮人杀我复仇的计划,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走的,于是他只有投身于我,希望能够借我的庇护。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被那帮人找到,并杀死了。” 绿柳山庄的事果然是师父和孤阁主干的,听到袁重山这番波澜不惊的讲述,烈金石暗暗心惊:难以想象这么大一个宅子,里面的人竟然一夜之间就被师父和孤寂寥寥数人给全杀了,这究竟是怎样的壮举。 “可是大师兄为什么说他的死和云梦犀有关?”烈金石又问。 “因为他死时身体上致命一伤明显是由黑齿刀留下的,黑齿刀刀如其名,浑身漆黑,而且刀刃是如锯齿一般,所以砍伤留下的刀痕十分好认。”元明晦回答:“而你又传来消息说刀在云梦犀哪儿,那凶手自然和云梦犀脱不了关系。” “那这么看来,”烈金石略一思索,道:“云梦犀和绿柳山庄的人有交集?” 看来要找黑齿啮铁,还是要向云梦犀身上下功夫才行。 见众人沉默不应,烈金石皱眉道:“可惜云梦犀数日之前和莫思侬交手之后头部受了伤,将从前都忘了——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也要从她口中得到黑齿啮铁的消息。” “不是可以治疗吗?”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孤劫开口了,他斜着眼睛望着烈金石,声音和眼神一样疲沓:“失忆这种东西只要好好调理,应该可以恢复的。” 是啊,方错不是给我了一个好法子吗?第一步她已经寻找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只白毛波斯猫,——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东西背后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既然记得起一样东西,那其他东西一定会像被拽住主茎的草根一样,慢慢地被拔出来。 “孤阁主说的是,我现在就重新回到白茅山,去找云梦犀,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线索。”烈金石下定决心,果断道。 “你如何回去?”孤劫又道:“莫不成这外面有上山的地道?” 烈金石点点头道:“的确有地道,不过地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守卫又很严,只怕很难强攻。” “没关系。”孤劫毫无表情道:“我们也不打算用地道上去,我们只要守住每一个出口,等到这山上补给吃完,弹尽粮绝,我看她莫大小姐还能撑到几时。” “记住,如果你得到了黑齿啮铁,务必将此刀交回玄晟门,万勿私自破坏查看。”袁重山在他走之前,特意嘱咐道。 烈金石出得营帐走了没多久,身后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竟是叶冰。 “三师妹?”见她脚步匆匆,烈金石收住脚:“有什么事吗?” 叶冰走到他跟前,不过对于他的问题,却只抱歉地笑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 烈金石心想刚才在营帐里你还没有看够?不过又想三师妹如此关心我,我竟然如此不领情,可真是罪过。 于是便笑道:“我知道三师妹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在那边好好的,不会有事,而且我会经常和你们联络,让大伙儿都知道我的消息。” “嗯,那就好。”叶冰点了点头。 顿了顿,她忽然抬头又问:“你累不累?” 烈金石呆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累。” 叶冰睁着一双清澈如镜的眸子盯着他,也不知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她忽然压低声音道:“师兄,如果你累了,你就不要做了。” “什么?”烈金石侧了侧头,表示自己没懂她的意思。 “我是说,”停顿了一下,叶冰似乎在鼓起勇气,道:“你如果觉得有些事做不到,你就不要做了,没有人勉强你的。” 其实烈金石还是不懂她的意思,不过他觉得她大概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太辛苦多多照顾自己,于是便温和地笑了笑,答道:“我知道,不过我刚刚进入污血教,还没做什么事呢,怎么能轻易说做不到呢?这岂不辜负了大伙对我的希望?三师妹多虑了。” 叶冰双手死死拽着腰带上的一个结,似乎在纠结还要说什么,然此时元明晦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来:“三师妹,你快过来一下,师父找你呢!” 叶冰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快速地对烈金石道:“我走了,你要保重,记住我的话。”然后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叶冰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前方的营帐里,烈金石发了会呆,他还是对叶冰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第二十九章表白 君如珪还是沿着下山的地道,返回了白茅山顶鹤雪剑派之地。 回来见到莫思侬,她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君少主又回来了,莫非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对付山脚下的三大门派?” 望着莫大小姐调侃打趣的神色,君如珪抱歉一笑:“不是的,我回来——是想问你要个人。” “邱鱼吗?” “不是,是云姑娘。” 莫思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描摹的表情。 “呃,是这样的,”君如珪对莫思侬说着脑子里早想好的话:“因为云姑娘脑部伤势还是很重,我想着还是不能将她这样一个人丢在这里,必须马上找大夫想办法让她早点恢复,大夫曾给我说过,这种病要越早治疗越好,不能拖——” “是吗?”莫思侬听罢,认同地点了点头:“既然云姑娘伤势很重,那么她的确应该早点去看大夫。”然而眉心又一皱,不解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带她走,走到半道上又想起这个来了?” “呃……这个,是这样的,”君如珪有些窘迫地搓着手,笑着道:“你知道的,邱鱼很喜欢云姑娘,他又是我们污血教里地位很高的护法,我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俗话说嘛,朋友妻,那个什么的是吧,所以之前我是想将云姑娘交给邱鱼照顾的。可是——”他呵呵一笑,望着莫思侬睁大的剪水双瞳,道:“我走到半道,还是觉得这个,这个,不大妥当,还是我亲自——” “我知道了,”见他磨磨蹭蹭说了半天,莫思侬果断打断他道:“你喜欢云姑娘,可又不想让这件事给邱鱼知道了,所以心里一直很纠结,想要带她走,却又怕你对云姑娘这份心意惹恼了你的朋友,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是不是?” 看着莫思侬几乎要钻入他心底的目光,君如珪别嘴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果不其然地,看到他这幅抱歉害羞的笑容,莫思侬忽然掩口笑了起来。笑声清脆而响亮,好像一在空中快活飞腾的小翠鸟的翅膀。 “哎,我早猜你对云姑娘不是无情无义,你竟不承认。现在可没法瞒住我了吧,”莫思侬说这话的时候相当开心,眼睛里的光调皮地忽闪忽闪的,好像藏着一颗晶晶亮的宝石:“不过君少主,你不必如此害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你喜欢也是正常的。” “那——”听到此言,君如珪顿时佯做讨好地笑道:“莫姑娘是准允我带她走了?” “不行。”出乎意料地,莫思侬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莫思侬皱眉想了一下,道:“我还想留着云姑娘和浊水帮讨价原价呢,你带走了她,我手中最大的筹码岂不是没了?” 君如珪想:她难道想借浊水帮的力量对付山下三大门派,不是吧,浊水帮真的会为了云梦犀和天下最强的四大门派为敌?何况莫思侬和云梦犀不是俩对头吗?云梦犀失忆不就是她造成的吗?怎么可能还帮她? “莫姑娘真的觉得云姑娘会答应你,让浊水帮的人来白茅山?”君如珪十分诚恳地问道。 “我知道她不肯。”莫思侬眉毛一扬:“可是她现在命在我手里,她难道也不管不顾?” “可是她什么都忘了,我想就算她想帮你,也只怕很难啊。” “你说的很对,”莫思侬煞有介事点点头:“这真是我这些日子很苦恼的地方。” 君如珪琢磨了一下,还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让莫思侬松口,于是干脆道:“这样好了,我先悄悄将她带下山,为她治好了失忆症,趁着她对我感激涕零之时,我劝她带着浊水帮的人来帮你好不好?” 莫思侬噗嗤一笑:“君少主你说笑了,她要是记起来了,又没有在我手中,岂不是更不会帮我了?何况她那失忆症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呢。”然顿了顿,莫思侬忽然吐出一口气来,摇摇头,无奈道:“哎,算了,反正现在她在我手中也没用,既然君少主这么喜欢她,想要帮她,我若是还不放人,岂不是太冷酷无情了?” “这样好了,”接着她稍稍思索了一下:“你可以带她走,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君如珪赶紧问。 “一,当着她还有邱鱼的面告诉她你喜欢她,”喜欢她几个字,莫思侬说的十分重,然后又补充道:“不,应该是非常非常喜欢她,要和她过一辈子那种,所以才去而复返要带她走。” “啊?什么啊!” “二,在三十日之内带她来找我。因为我为了让她听我的话,给她吃了点东西,如果不尽快回到我这里,那东西可能会要她的命。” “哎?”竟有这等事! “可以吗?”莫思侬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君如珪。 “呃……可不可以只做第二个?” “不行。” 君如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目沉思了一会,最后睁开眼睛用力点了一头:“好,我答应你。” 在去见云梦犀的一路上,君如珪很是恼火,因为他觉得这个莫思侬简直居心叵测,她明明知道邱鱼也喜欢云梦犀,偏偏要自己当着他的面对云梦犀表白,那不是等于用火钎捅那小子的屁股吗?他以后会放过我就稀奇了,哎,烈金石啊烈金石,愿上天保佑你不要出师未捷就先死在这小子手中了,你担当大任,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如果云梦犀觉得我是喜欢她的,那么她可能会更信任我,从而将黑齿刀的下落告诉我也未可知。哎,结果到底会怎样,还是走着瞧吧。 终于抵达了关着云梦犀的那间房,还是他之前和她一起住的那间,莫思侬让人将门打开,君如珪走了进去。 此时云梦犀正斜依在床上休息,而邱鱼则紧贴着隔壁的窗户,一双弹珠般的黑眼珠子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你怎么又回来了?”云梦犀见到君如珪,一下子从床上站了下来:“他们又抓你了?” “不是。”君如珪摇摇头:“是我自己回来的。” “不会吧君乌龟,”邱鱼在另一边嚷道:“你都一个人跑了,居然还回来陪我们,你明明不是这种人啊?” 然而君如珪并没有理会邱鱼,只见他顿了顿,然后神情庄重地慢慢朝着云梦犀走了过去。 “我是为了你回来的。”最终,他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郑重开口。 云梦犀的表情有些惊愕,她后退了一步。 而君如珪赶紧一步跟上。 “因为——”君如珪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在离开这里的路上,我终于明白了我内心,——虽然我一再躲避,遮掩,但是我还是不得不面对我的内心,去读懂,释放它,那就是——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我君如珪就算离开了这里的樊笼,也无法一个人前行,我的心很重,好像一块冰冷的顽石,我的灵魂很孤单,就像无边大海里的一片孤——” “我艹!君乌龟你在说什么!”他还没说完,邱鱼刺耳的声音就传过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艹!我艹!君乌龟你个乌龟王八蛋——” “吵死了,”听着邱鱼大骂起来,门边的莫思侬一皱眉头,对身边人道:“你们过去让他住嘴!” 几个人领命,忙跑到邱鱼的房间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邱鱼在一阵嚷嚷挣扎之后便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不吱声了。 “你放心吧。”见君如珪惊讶的望着隔壁窗户,莫思侬安慰他道:“我只是让他睡会,他不会有什么事。”然后对君如珪做了手势:“你继续。” 然而被邱鱼的骂声打断,君如珪的脑子的思路便被完全打乱了,大约也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表白的缘故吧,所以现在他虽然面对的依然是云梦犀,但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了,于是他张了张口,呆了半晌,方接上口道:“……反正,我就是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就算要关起来,我也要和你一起,就算所有人都反对,我还是无怨无悔,就算,就算你不在乎,你依旧是心里的全部——”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想:我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不过终于说完了,君如珪感到肩上如卸下了一大块重物,终于轻松,而接下来,便是看云梦犀的反应了。 然而令君如珪意外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情话竟然对云梦犀起了效果,她从一开始的惊恐万状步步后退,渐渐地平静下来,最后,在她眼中浮起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感动。 此时,她在他面前,只和他相距大约一步的距离,她深深地凝望着他,用她黑漆而清澈的眼眸,好像在探寻他的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跟我走吧。”君如珪对她伸出手来:“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云梦犀有些怯怯地轻声问他道。 虽然还是有一点道德上的愧疚,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是,当然。” 因为他必须说这些话,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必须带走她,因为他必须得到黑齿刀。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是——”君如珪想到方绰说他们俩从小便认识,便回答道:“我想是应该是从我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起的吧,那个时间很早,我们还是懵懂的少年。但遗憾的是,你和我都已经忘记了从前。不过虽然如此,但没关系,因为这世上有些事,比如人和人的感情,是失忆无法抹去的,就像你生来就会喜欢一个人,你注定就会和那个人相知相识,无论时间和空间将我们阻隔,都不会斩断你我之间的感情和默契。——所以,自从我在那个客栈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和你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而从那以后,你就被深深地种入了我的心——” 云梦犀听到这里,眼帘慢慢垂下来,蝴蝶翅膀一般的长睫毛遮蔽住了妩媚动人的眼眸,虽然面色还是有些迷惘,但是从她试图遮掩的跳跃的眸光看,他的话应该已经潜入了她的心底。 “跟我走吧。”君如珪再次朝她伸出手来:“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无论风雨险阻,都在一起。” 云梦犀低头凝视着他的手,她的心底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但是最终,她还是屈服了那种感情,虽然来得突然但是却难以抗拒的感情。 她朝他伸出了手。 而他则立即一把握住了她,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到了门边,他对莫思侬道:“莫小姐,我们要走了。” 莫思侬本来是低着头,听到此方抬起头来,然而令君如珪意外的是,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些闪烁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脱口问。 “没,风吹了眼睛。”她抹了抹有些发红眼角,弯嘴一笑:“恭喜你君少主,终于得到佳人了。” 君如珪心里却想:这还不是你闹出来戏码吗,我都是按着你的剧本演的。不过没想到的是我演得这么感人,竟将你都感动哭了,呵呵呵呵呵…… 第三十章南行 离开白茅山时,莫思侬给他们俩一人一匹骏马,还送了些银子和其他好些东西,走得时候她还嘱咐他,千万不要忘记诺言,到时候一定要将云梦犀送回来。且为了让他安心,还对他承诺不会轻易放了邱鱼,免得他去找他的麻烦。 君如珪终于得到云梦犀,自然喜不自胜,答允了莫思侬后赶紧下山去了。 下得白茅山,君如珪开始朝南边行进,因为他早打听好了浊水帮山寨的位置,就在南边博坦州浊水河上的八指岛上。 对,他就是要带着云梦犀去浊水帮的山寨,也许到了那里,云梦犀看到熟悉的家园,便能迅速恢复记忆。且就算她一时恢复不了,记不起关于黑齿啮铁的事,他也可以让她问问她的下属和帮众,也许就能得到那把刀的消息了。 君如珪知道只有一个月时间,所以不敢懈怠,白天马蹄飞纵不停一刻,到了晚上才歇息,幸好莫思侬给的两匹马都是天下罕有的神骏,要不然早被他给累死了。 在离开白茅山的第一个晚上,由于道路不熟,二人到了很晚的时候都没有找到镇甸歇息,于是只好在郊外夜宿。不过幸好走的时候莫思侬给他们准备充足,干粮毡毯什么都有,所以就算夜宿也不算太糟糕。 此时已入九月,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君如珪在林子里搜罗了一大堆柴火,生火取暖。 因为白日一直前行,所以一直没和云梦犀说什么话,现在终于歇下来了,两人面对面做在火堆边上,君如珪想起昨日晚上对着她说的那些厚颜无耻的话,竟感觉有些尴尬来,所以自升起火后,他一直低着头拨着火,也没怎么说话。 于是,气氛就更加尴尬了。 终于,在沉默保持了许久之后,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饿了吗?”他说。 “还好。”云梦犀似乎也有些害羞,声音很低地回答。 他放下手中一根枯枝,走到马跟前将一个包袱取下来,提到火堆跟前将包袱打开,道:“你吃吧,这干粮多的是。” 云梦犀瞧了一眼包袱里,见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馕饼,便伸出手来从中取了一个,然后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你也吃啊。”见君如珪不吃,云梦犀吃了一会儿,低头将包袱朝他那边推了一下,道。 君如珪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也饿了,于是也抓了个饼,开始大嚼。 这饼虽然貌不惊人,不过味道却不错,而且很扛饿,又能放很久不坏,实在长途旅行的绝佳选择,看来这个莫思侬虽然喜欢反她老子,但是对他们还是很上心的。 什么上心啊,然而他又气恼想:这女的逼我在邱鱼面前对云梦犀表白,明显是挑拨我和邱鱼的关系,如此险恶的居心,我居然对她送我几个饼竟感激涕零起来,真是荒唐!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是这饼的确好吃,于是他又狠狠地咬了几大口。 “你好像很饿啊。”云梦犀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道。 听到此言,君如珪顿了一下,呵呵笑道:“哪……哪里,我就是想吃快点而已。” “你是不是有紧急的事?”顿了顿,云梦犀又道。 “呃,——是。” “那,你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吗?”云梦犀试探着问。 君如珪其实早想告诉她这次跑出来的真实目的,毕竟他还是需要她帮忙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如果一开口,他觉得她肯定会怀疑他之前表白她的初衷,觉得他是有目的。所以在飞奔南下的过程中犹犹豫豫了一整日,也没有想好怎么对她坦白。 看到君如珪迟疑不答,云梦犀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污血教少教主,一定有很多不好说出来的隐秘之事,你若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好了。” “不是啊,”听到此言,君如珪赶紧摇头,道:“我怎么会不想说呢?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 君如珪抓着馕饼的手紧了又紧,搓了又搓,几乎将饼搓了个洞。 云梦犀转头看着他,晶亮的眸中满是不解。 “好吧,我告诉你吧。”君如珪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其实这次我带你下山,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一件事?” “对。”君如珪点头:“我想,想让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是一把刀,”君如珪很干脆地道:“一把黑色的刀,名叫黑齿啮铁,那把刀本来是我的,但是在几年前我将它送给了你。……当然,其实我早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是最近我听说那把刀很重要,上面有……有——”君如珪一边磨蹭一边想着如何编派这事,最终,他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个宝藏的信息——” 说到这儿,他忽然觉得这理由似乎不大靠谱,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云梦犀。 “宝藏?”云梦犀的双眉倏然一紧,脱口:“竟然有宝藏?” “是啊,”君如珪勉然一笑:“其实我也不大相信这个事,一把刀上居然有宝藏,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想要瞧瞧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云梦犀依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沉默好了一会,方道:“你确定就是那把刀吗?” 君如珪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对,就是黑齿啮铁,一把黑色的刀,而且就在你手中。” “竟然有这样一把刀……”云梦犀面目茫然,低声感慨。 “这个……”君如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是真是假还没弄清楚,但是这刀却是那把无疑的,所以就只好来找你了——” 然后又他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只是个传言,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所以你暂且不要告诉别人此事啊。” “我知道。”云梦犀点头,“既然你需要,那我是肯定会帮你的。”然而又皱起一对秀眉道:“可是我已经将从前的事都忘记了,就算那把刀在我手里,我如何找给你啊。” “所以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嘛。”君如珪快速道:“你知道你是浊水帮帮主,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你们浊水帮的寨子,你到了你原来住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想起从前的事,而且就算你想不起来,你身边的人或许见过这把刀,你叫他们拿出来也是一样。” 云梦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的确应该快点到那儿,去找到那把刀——”默然了一会,她又抬头道:“这便是你为什么带我下山,然后这么急地往博坦州赶的原因吗?” 望着她问询的面容,君如珪心道:果然被她看破了。 不过他还是必须厚颜无耻地装下去的,于是他惭然一笑,十分诚恳地道:“不瞒你说,的确有这个原因,但是你要相信,就算没有黑齿啮铁,我还是要回到白茅山,将你带下山,让你回到你的家,因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云梦犀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怅然道:“我知道——,不过真是可惜,我将从前的事都忘了,不然我便能记得了,便能马上帮你——” 是啊,我如果能记起从前很多事就好了,君如珪心里也跟着道:说不定关于师父的很多事我都会记起来,当然不光是师父,还有更多的事,我也不至于在很多事上如此被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师兄不是告诉我吃了那个安魂丸并好好调理就能恢复记忆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呢?真是教人心焦。 看着云梦犀一脸愁苦,他感同身受,于是安慰她道:“没关系的,你会记起来的,不过需要时间,我不也一样吗?这几日有空,你再用一下寻根究底之法吧,或许还能进展。” 云梦犀嗯了一声,道:“也只有这样了。” 说完之后,云梦犀继续慢慢地吃饼,二人就这样又沉默了许久。 待饼吃完之后,云梦犀呆了一会,忽然站起来,走到马匹跟前,伸手从一个包袱里抱出一只猫来。 对,就是那只在残月拂风的床下的白猫,云梦犀自那夜找到它之后,便一直坚持带着它,和它形影不离,和君如珪关在一起时和离开白茅山之后也是如此。 她抱着猫坐回火堆旁,先给它喂了半片饼,然后一边低头望着它一边慢慢抚摸其蓬松雪白的毛发,就像对她的孩子一样宠溺温柔。而猫显得很温顺享受,在吃食的同时,还时不时仰头看云梦犀一眼,并发出很细的喵喵叫。 “它好像很喜欢你。”君如珪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云梦犀继续抚摸白猫,抬头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她声音低低地道:“许多天前,当我闭上眼睛入定的时候,我就感觉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我记忆深处,等着我去寻找——没想到当我找到那一刻,那个可爱的小东西竟然是这样小白猫,”说着,她欣然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是开心,因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它就是我想要找的东西,我最喜欢最疼爱的东西,等了很久的东西。而且它也很接受我,好像我是它的老朋友。” “不过可惜——”然而她口气微变,皱起秀眉:“我觉得在它的背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它为什么会是它,为什么又会在莫思侬的闺房里,关于它背后的故事,曲折,还有人……一定还有很多很多,但是可惜,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的手指在猫的毛发中缓缓移动,无奈怅息一声。 是啊,君如珪也觉得,既然云梦犀记忆中最重要的猫竟然藏在白茅山,这后面肯定还有一串故事才能将现在的她和这只奇怪的白猫给联系起来,不过可惜,现在他们暂时还找不到这条纽带。 君如珪望着火堆旁的云梦犀,看着她低头凝眸注视着嚼着干饼的小猫,看着澄黄色的光芒照亮她的侧影,给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边,忽然觉得她有一种别样的美丽,一种越看越让人吸引其中的美丽。 然而就算她再明艳动人,勾魂摄魄,这种美丽却始终是温和而纤弱的,除了在弯弯的唇角偶尔可以一现的坚毅之态外,怎么看还是缺乏一个一帮之主的果决杀伐之气,她在他的眼中,越看越像个长于闺阁的大家小姐,虽然有时候有点任性有点心窍,但是总的来说,她还是温和而感性的,和普通女子没有太多区别。 第三十一章八指岛 在原地歇息一夜之后二人继续向南驰骋,几乎马不停蹄,就这样行了近七日,终于抵达博坦州浊水河畔。 浊水河之所以被称为浊水河,是因为其上游流经一片黄土覆盖的高地,将其上的泥沙冲入河流之中,将河水染得浑浊一片,犹如泥浆,所以被人称为浊水河。 浊水河很宽,特别是到了博坦州这一片平原地带,河面宽度竟达数里,遥遥看去就将一片昏黄色的汪洋,其上水流寂寂,波光粼粼,托着稀稀拉拉的渔船渡船,缓慢地流向东边大海,不过此时正值清晨,河面上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白雾,这使整条河的雄浑之气之中带着些许空灵淼茫的感觉。 君如珪一路上边走边询问道路,到了这儿应该便是八指岛所在的河段了,他和云梦犀在河边下马,用手搭着凉棚遥看河面远方,只见薄雾的尽头浮起一片略深的轮廓,而那轮廓高低起伏,他略数了一下,统共有八个巨大的凸起,很像从河面伸出的八个手指头。 那就是八指岛无疑了。 君如珪微微吐出一口气,经过这么多日子的长途跋涉,终于要抵达终点了。 歇息片刻,他对云梦犀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一艘船,然后我们朝八指岛进发。”然而他正要走,云梦犀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君如珪回头。 “我有些——紧张。”云梦犀声音很小地道。 “紧张?”他微微一愣,然后转过身来道:“为什么紧张?”他看着她的表情,的确不像是伪饰。 然而云梦犀却低着头,没有说话。 君如珪朝河面远方看了一眼,寻思了一下,温声道:“你害怕去八指岛?” 云梦犀点了点头。 君如珪想:她应该是因为将所有事情都忘了,所以害怕面对从前那些下属,担心他们因此而对她不恭不敬,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既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帮主,应该有很多忠实的下属,不会因为她失忆之事便随意冒犯她的吧。 于是他安慰她道:“不用怕,你是那些人的领导,那些人自然都会听你的。何况江湖人最重义气,你从前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始终忠于你,就算你暂时失忆也不会因此冒犯你。何况,再不济还有我呢,你若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给你出主意便是。” 云梦犀听了他的话,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这边的船很好找,不一会儿,君如珪便租到了一艘打渔船,二人收拾了行礼,上船朝八指岛进发。 船大约行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抵达了八指岛。 上岛之后立即有浊水帮的人上来盘问事宜,然而他们一见是帮主,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一个劲低头行礼,忙将她往山寨里迎。 一路上,道路两旁的守卫随着她的步伐亦不断行礼并高唱:“恭迎帮主!”“恭迎帮主!”,那阵势真像迎接一个女皇,充分地显示出了云梦犀在帮众心目中的尊贵地位。 不过君如珪还是感觉她有些紧张,所以悄悄拍了拍她的后肩,示意她放松一些。 进入山寨,引路之人径直将她二人引入山寨最中央最高大的建筑,这建筑是圆形的,全木制,足足两层楼高,一进入其中,里面是一个宽敞的议事大厅,大厅里的墙上插着一圈火把,将里面照的通亮。最前方有一个最高的位置,上面放了一个铺着锦缎银鼠毛皮垫子的高背椅子,而沿着高背椅子左右则放着一圈略矮一点的椅子,左右加起来一共八张,这八张椅子上面有的有人坐,有的却空着。 里面的人一见云梦犀进来,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站的笔直地朝她恭敬行礼道:“恭迎帮主归来。” 云梦犀站在门口,望了一圈里面的人,庄容开口道:“大家坐下吧。” 不过这句话在君如珪听来,还是略有些紧张的。 随后,她便朝最中央的椅子走去,并坐在了上面。而君如珪则跟着她站在了她后侧的位置。 “恭喜帮主返回本帮,”在云梦犀坐下之后,她右首第一个位置上的一个四五十来岁的魁梧男子站了起来,朝她用力一拱手道:“贝忠诚在这段日子里带帮主管理本帮事务,虽算不得鞠躬尽瘁,但也是竭尽了本人全力,还请帮主检验。”说完他用力一低头。 云梦犀看着这个叫贝忠诚的男人,道:“我相信你在我离开的时候做的很好,要检查就,就免了——”说到这里,她似乎又紧张起来,咬着嘴唇,滞住了。 “不瞒各位。”见云梦犀半晌不说话,君如珪只好朝前面站出一步,朗声道:“云帮主这几日在外面被恶人所伤,头部受到重创,已经将从前的事全部都忘记了。” 听到此言,下面诸人立即露出震惊的表情。 “虽然我这一路都在为云帮主想尽方法医治,希望她能尽快回复,但是无奈能力有限,所以直到现在,云帮主还是不能记起从前的事。” “怎么会这样?”坐在左首第二个位置的一个中年妇人站了起来:“帮主走的时候就好好的,怎么会遇到恶人?这恶人到底是谁?为何要伤我帮主?” “是啊,我们浊水帮和他有何冤仇,竟然教他伤我们帮主至此?”挨着中年妇人的一个男人也站起来道。 “伤了云帮主的,是鹤雪剑派的大小姐莫思侬。””君如珪如实回答。 “什么?莫思侬?”左首的中年妇人一听此名,顿时惊道:“怎么又是她?” “又是她?”君如珪双眉一蹙:“她从前和云帮主有过过节?” “是。”贝忠诚粗声粗气道:“鹤雪剑派一直和我们浊水帮作对,从前就经常派人骚扰我们的人,还好有帮主在,每一次都能将这帮无耻贼子给击退,可是没想到,他们这次居然——”说到这里,贝忠诚一双醋钵大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是啊,要不是看到他鹤雪剑派的面子,我们找就将那女的抓起来了,还要她猖狂到现在!”一个男子跟着怒道。 “——没想到她竟然又攻击了帮主,帮主到底伤的如何?你快如实说来。” “大家放心好了。”见下面的人怒气冲冲,君如珪回答道:“云帮主除了脑部受挫之外其他安好,而罪魁祸首莫思侬在几日之前背叛了她的亲生父亲,自己做了鹤雪剑派的掌门,此举惹恼了玄晟门,听天阁和万千宫,他们三门如今已经将白茅山团团围住,想来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什么?”那中年妇人意外地道:“你说三大门派已经将白茅山围住了?” “是。”君如珪点头。 此时,所有人忽然不吱声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中竟有难以言喻的忧虑。 “怎么了?”见众人沉默,君如珪不解道:“看大家的样子,好像很担忧。” “没有。”贝忠诚立即摇头,解释道:“我们只是有些意外,莫思侬竟然,竟然干了这种事——” “的确,”君如珪慢慢点头,正声道:“所以大家不必管莫思侬,这样的人就算我们不找她算账,她也会自找果报。为今最重要的事,是让想办法让云帮主尽快复原。” 下面的人听着,低头沉默了一会,中年妇人点点头,道:“的确,我们现在应该担忧是帮主的伤势,并想办法让帮主尽快复原。” “对了,阁下又是谁,”贝忠诚抬头问道:“为何跟我们帮主在一起?我们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叫君如珪。”君如珪如实回答:“乃污血教少教主,也是你们帮主自小就认识的朋友。其实这次和云帮主相遇也算的上是个巧合,不过不幸的是,她见到我时却已将从前的事忘光了,已经记不得我了。”说到这里,君如珪叹息摇头,十分无奈。 君如珪又和众人说了些话,并询问了一下众人的称呼,原来这个叫贝忠诚的是浊水帮的二当家,那个中年妇人是五当家王四娇,而她旁边那个稍年轻的男子则是六当家石军。 过了一会,云梦犀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带我去我住处休息吧。” 王四娇躬身应道:“好,请帮主跟我来。” 王四娇将云梦犀和君如珪引出大厅,右拐之后沿着小道朝山上行了一会,最终抵达了一个独立的院落跟前。 王四娇推开院门,朝里面一伸手道:“这便是帮主的住处了,帮主这些日子虽然离开,但是咱们还是不忘每天打扫,所以干净得很,帮主随时可以入住。”说完王四娇便要告辞离开。 云梦犀却叫住她道:“五当家你先别走,我还有事问你,你跟我们进来吧。” 王四娇立即躬身道:“好。” 君如珪进得院子,见这院子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奢华,恰恰相反,其布置得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没有任何区别,周围用粗石垒成围墙,里面的花坛也是用简单的石块垒砌,显得有些粗糙,里面大部分种着玫瑰,另外还有琼花芄兰锦带木樱什么的,这些花木打理得很好,葱葱茂茂生机勃勃,地面是用细碎的墁的石子地,上面嵌着色彩不一的简制花纹。 屋子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灰白的地砖,白色的墙壁上面挂着几幅花鸟图,竹制落地罩后是一个简易的竹塌,前面放着个多宝阁,上面多放置花草素瓶,屋子中央一张黄杨木八仙桌,桌腿上雕刻着浅浅的玫瑰花枝纹。 第三十二章寻刀 云梦犀进屋之后先将紧闭的摘窗打开,让外面的阳光透入房间内,然后坐到八仙桌旁边。 “五当家的坐吧。”她朝王四娇一伸手,指着对面一个凳子。 王四娇恭敬地一躬身,说了声谢帮主然后坐下。而君如珪则打横坐在了她们之间。 “我之所以叫五当家的来,是想问五当家的一件事。”云梦犀见众人落座,开口。 “帮主请讲。”王四娇道。 “是关于一把刀,”云梦犀道:“一把黑色的刀,刀刃上有很细的锯齿纹路,名叫黑齿啮铁。” 王四娇听罢,立即点头道:“我知道这把刀,不过为何帮主忽然问起?” 听到此言,君如珪的心立即被提了起来:果然她知道这把刀,看来此行真的没白来! “这把刀本是君少主的。”云梦犀回答道:“我想将这刀还给他,但是我已经忘了从前的事,故而不知将此刀在哪儿了,五当家可知此刀放在何处?” 王四娇点点头道:“帮主的确有这么一把刀,不过,”她眉心一皱:“现在这把刀却不早不在本帮了。” 此言大出君如珪意料,他忙问:“那它在何处?” “早在半年前,”王四娇回答:“帮主便将此刀交给了一个叫曾南方的人,这人原来是绿柳山庄的人,后来加入本帮,半年前他带着这把刀去给他家人复仇,想来能力有限,复仇失败了,后来就自杀了,而这把刀也不知去向。” 云梦犀看了君如珪一眼,皱了皱眉,又问:“那你们后来有没有寻过黑齿刀的下落?” “当然寻过,可惜没有找到。” 君如珪听到此言,那感觉真像浑身如泼了一盆冰冷的水。 不过他思考了一下,问:“你知道半年前那个曾南方是去杀什么人?” “我只知道他是去杀当初洗劫了绿柳山庄的仇人,其他就不知道了。”王四娇道:“不过到底是谁,也许帮主知道。”王四娇望向云梦犀。 这不是废话吗?但问题是云梦犀已经失忆了啊! 不过很显然,这个人便是师父口中所言的,半年多前用黑齿刀杀死了温七,然后消失的人,原来他果然是浊水帮的人。 “那你还清楚这个曾南方其他什么事,比如他的身世,什么时候加入本帮,和他经常交往的人有谁等等。”君如珪继续问。 “除了他来自绿柳山庄,他的身世我不清楚。”王四娇回答:“他入帮的时间早了,大约二十几年前吧,那时候连云帮主都还没来我们帮呢。这人在帮中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职位,但是为人耿直,人缘不错,很多人和他关系都还好,特别是帮主您很是信任他。”她对云梦犀道:“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帮主将黑齿刀借给他的原因吧。至于和他一起的人嘛,”王四娇想了想,道:“他刚来的时候,其实还有十来个人,他们都是来自绿柳山庄的。三十多年前绿柳山庄一案震动天下,我们自然知道他们是绿柳山庄逃出来寻求庇护的,但是我们那时候比不上现在,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实力的小帮派,知道绿柳山庄发生了惨案又无人问津,便揣测这后面一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我们不想得罪了这股势力,所以都拒绝了。但是这个人十分固执,一直跪在咱们寨子前说要为咱们前柳帮主效力,咱们柳帮主这个人最终心软,还是将他给收留了。” “只收了他一个人?”君如珪问。 “是,只收了他一个人,而且还告诫他不要跟其他绿柳山庄的人来往,他也答应了。” “但是他还是会暗中和那些人交往是不是?” “我估计,——应该是。”王四娇点头:“不过后来柳帮主没了,云帮主接下了咱们浊水帮,在咱们云帮主的励精图治之下,咱们帮的势力越发强大,已经完全没有必要畏惧任何人了,所以对曾南方和绿柳山庄的人的交往也没怎么在意了。” “曾南方死后他那些同伴去了哪儿?”君如珪又问。 “都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杀的呗,多半是当年屠杀绿柳山庄的凶手干的。” “也是那个时段死的吗?” “好像,——是。” “他们死在哪儿?” “呃……这个我不大清楚。”王四娇想了想道:“时间太久,有些东西我忘了,不过一会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别人。” 多半是师父他们做的,君如珪紧蹙剑眉,细细琢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的:曾南方和绿柳山庄的其他人一同逃走,但是师父他们却为了灭口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那帮人四处躲藏,二十几年前他们到了浊水帮,不过浊水帮为了不得罪绿柳山庄的凶手,却只收留了曾南方一个人。 虽然如此,曾南方还是暗中和其他人联络,当然,这期间师父他们也没有放过搜寻这帮人。 至于这个温七,自然也是绿柳山庄逃出的人之一,他因为一些原因和其他人发生了一些口角,所以无法和他们呆在一块儿了,只有逃向师父那儿寻求庇护。而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他到师父那儿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其他人的藏身之所供出来,让师父他们带着人将他们全部杀戮。 不过因为曾南方呆在浊水帮,而浊水帮此时势力很大,所以师父不敢贸然对曾南方下手。 而曾南方不久后便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于是他便向云梦犀借到黑齿啮铁,说要去杀人复仇。当然,可以想象他最想杀死的只怕是师父袁重山,但他没有这个能力,于是便只有找了个机会杀了温七。 但是事后他又怕袁重山报复,为了不连累一直收留帮助他的浊水帮,他便一个人自尽了。 可他为什么不将黑齿刀还给云梦犀呢?这没道理啊,难不成他已经将刀还了云梦犀但是她没有告诉其他帮众? 哎,要是云梦犀记起来就好了。 “你一会问的时候,麻烦再打听一下关于这个人更多的事,无论大小都告诉我。”在王四娇走之前,再次嘱咐。 “好,我马上去问。” 云梦犀也道:“好吧,五当家你现在就去问问吧,尽早回来。” 王四娇临走的时候又问他们是否需要饭食洗浴等等,云梦犀说只要点简单饭菜便可。 于是王四娇点点头,转身走了。 待王四娇走后,君如珪一直在寻思关于曾南方的事,并低声呢喃:“这个曾南方如果真的将黑齿刀藏起来了,恐怕我们很难找到——因为之前你们帮里的人没少花功夫寻找,连他们都找不出来,过了半年多了自然更难了。可是我又不甘心,除了这条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他口中呢喃寻思了一会,抬头之时,却见云梦犀不见了,他顿时大吃一惊,站起来到处一瞧,原来云梦犀竟盘腿坐在了一边的竹塌之上,双眸紧闭,似乎在冥想又似乎已入定。 君如珪没有打扰她,一个人坐下来,慢慢等她。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云梦犀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再用你教我的寻根摸底之法,却很难再寻到什么了。”云梦犀的表情有些丧气的道:“我真的好想记起来啊,哪怕一点点,就像那只猫,也比什么都记不得好,起码我还能帮你。” 看着云梦犀愁苦的样子,君如珪觉得她此言发自真心,但虽然如此,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愉快,恰恰相反,她越是想要帮自己,越不介意自己的利用,他越是对她感到歉仄和负累。 “没事,”君如珪勉然一笑,安慰她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答应帮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又何必自责?” “可是这刀半年前便消失在曾南方手上,只怕很难找。”云梦犀皱着眉道。 君如珪沉默了,此时外面大门有人敲门,君如珪走过去打开,原来是送饭的人到了,君如珪将托盘接过来送进屋子,便和云梦犀二人开始用餐。 等用餐完毕,刚好有人来收餐具,时间倒是算的很合适,而餐具被收拾干净之后,过了一会儿,王四娇来了。 王四娇一来便告诉二人她打听的一个重要结果,那就是和曾南方一同逃出绿柳山庄的人半年多前是死在了南边一个叫苦木谷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是曾南方半年前的自杀之地。 第三十三章苦木谷 既然得到了这个重要的消息,那君如珪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在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一早,他和云梦犀便整装赶赴苦木谷。 苦木谷距离浊水河大约有一日的行程,二人马程很快,还没到夜间便抵达此地。这地方处于一片丘陵地带,虽然有些偏僻,但是有一条狭窄的道路通往此谷,所以也不难找。在临近山谷之外,君如珪又打听了一下,却听到这山谷自半年多前发生了一起屠杀案之后,里面便传说有冤魂邪祟出没,所以周边的人都不敢接近那里,苦木谷这半年基本上无人进入了。 这倒是很像绿柳山庄的情况,死人幽魂不散,导致周边一片荒芜,倒是个匿人藏尸的好地方。 不过为了拿到黑齿啮铁,不管里面有任何东西,君如珪还是要冒死闯一闯这里。 山谷很幽深,两边高陡,下面沉降很低,上下都被茂密的植被覆盖,遮天蔽日,一进去简直就像进入了一个树木藤蔓遮蔽的山洞,别说什么鬼魂了,就算没有,一进来便感觉得脊背发寒,心头发憷。 “怕吗?”在进入山谷之前,君如珪问云梦犀。 “不怕。”云梦犀摇头。 君如珪坦率地笑了笑:“那好,我们进去吧。” 因为长久无人来去,如谷的小道已经长满杂草,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君如珪将裂境剑抽出来一边抽打几乎没过膝盖的杂草,一边拉着云梦犀的手前行,慢慢进入山谷之内。 如果黑齿刀就在这里面就好了,一边走,君如珪一边观察周围地形地貌一边寻思:这里没人,地势又复杂,如果那个曾南方就将黑齿刀藏在这里,倒不失一个好主意。 然而他又郁郁地想:既然他能想得出来,那别人肯定想得到此,所以这山谷多半被人搜过,既然没有,那多半是没有了。 两人在杂草丛生起伏不定的道路上慢慢前行,周围的光线在树丛的遮蔽之下一点点变暗,还是朝阳初升的清晨,却已如傍晚了。 大约走了约半里路的样子,君如珪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是藏在浓密树丛后面的几栋建筑,他带着云梦犀快步走过去,终于看到了它们的全貌,一共三栋,全用木头建成,低矮,仅一层,和数株大树随意间隔分布,木制的外墙和屋顶被雨水和潮湿空气濡染成斑驳的深褐色,要不是年久失修和处在这幽暗的山谷之内,看上去倒有些山野趣味。 君如珪绕着这些房子观察着地面上茂密的草丛和木头墙壁上生长的斑驳的苔藓和菌类,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在检查了一遍之后,他停在一个较大的木屋跟前,那个木屋的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里面的空间十分幽暗。 君如珪一手提剑,开始朝大门走进去,然他一迈步,云梦犀却别开了他的手,君如珪回头道:“你怎么了?” 云梦犀用袖子捂着鼻子,有些害怕道:“这里面臭的很,我还是出去吧。” 君如珪知道她应该是有些害怕,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你出去吧,不过要小心。” 进屋后,他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他眯了眯眼睛,让眼睛适应黑暗。 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用粗笨的木头制作的几个家具之外,在灰尘几乎铺满的地面上横着几具差不多已经完全腐烂的尸体。 君如珪继续向前走,一直到一具趴在地面的尸骸跟前,从衣服看,这是个男人,他将尸骸翻过来,看到在这已经腐化至骨的男人的面部赫然有一道斜向的伤口,那伤口既长且深,不但深入至那男子的胸口,而且将头骨和胸骨都劈得几乎裂成了两半。 这力道身手世间罕见。 真的是师父做的?他心里寻思:或许是吧。 然后他又走到临近的一具尸骸跟前,而这个尸体明显是个女的,伤口是一刀割断了喉咙,而且从她表情看,她死的时候相当痛苦。 女的旁边的一具尸骸比较小,大约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个孩子的腹部和胸部都有致命之伤,而在那个孩子旁边,还躺着一个更小的尸体,尸体的头颅和脖子分开,显然是一刀斩断了脑袋。 看到这里,君如珪忽然感到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沉重而冰冷的东西赌在喉咙和胸臆之间,让他呼吸感到滞钝,心头感到压抑。为了驱散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干脆离开了这个屋子,走到了外面。 一出去,云梦犀立即迎了上来:“看完了吗?” “没有。”君如珪沉声道。 然后他没再说话,一个人走到一边对着山谷的密林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感到好些了之后,这才又返回。 之后他继续搜寻起屋子来,然而这屋子既简陋,东西也少,不一会儿,他便将所有东西翻遍,什么可疑之物也没有找出来。 然后他走了出去,进入第二间木屋。 这间木屋里的尸骸比刚才那间更多,男女老少,到处都是,有的躺在地面,有的倒在桌子下面,有的横在床上,有的似乎正在翻窗户……很明显,他们大部分是在打斗和逃走的时候被杀死的,死状基本上也是一剑或者两剑致命,杀人者的手法之狠辣迅猛,大约除了掌门级别的以外,也难找第二个了。 搜完了尸体,他又搜了一遍其他地方,不过和第一间屋子一样,一无所获。 第三间屋子和第二间屋子差不多,不过死的人却更多一些,男女老少都有,死状惨烈,一刀致命。 不过有一具俯身趴在门口的尸首却有些不同,他死得很规矩,而且伤口是脖子上横着一刀, 这一刀不像是别人刺杀时留下的,倒像是他自己横切喉部自杀造成的。 莫非这就是后来自杀在这里的曾南方? 或许他身上会有发现。 于是他蹲在尸体旁边,伸手在这亦已腐烂至骨的尸骸上仔细搜寻起来,从脖子到脚踵,从袖子到腰间…… 在腰带的地方,他忽然摸到了一样可疑之物,那是缝在腰带里面的,有点硬的凸出物,大约有拇指大小,由于它藏得隐蔽,他差点就没有发现,还是手无意间蹭过此地,感到有些异样才注意到。 他的神经立刻紧绷,忙从腰间取出一柄小匕首,然而正当他要将那段腰带从尸骸上切下来时,却发现那段腰带上已经有一个撕裂的口子。 他将口子撕开,发现里面原来是一个隐形的小口袋,便将口袋一提,将里面的东西全倾倒了出来。 一阵哗啦声,所有东西从小口袋掉落地面,他定睛一看,除了几枚已经发锈的铜板之外,便是一个小金人。小金人约指头大小,金灿灿肥嘟嘟,是一个可爱的小婴孩的模样,在脑袋顶开有一个小洞,应该是用来串绳子什么的。而在小金人的面部,还有一条似被刀切的伤痕,伤痕很小,不到一个指甲长,伤痕两边的金属翘开,露出里面灰褐色的内瓤,很显然,这表明这个小金人并非纯金铸造,而是用黄金镀在铁上的装饰物。 他带着小金人起身走出屋子,到云梦犀跟前道:“云姑娘,你看这个东西是什么?” 云梦犀接过小金人看了一眼,摇头道:“没见过。” 君如珪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于是他呆在原地,看着这个小金人,默默寻思。 云梦犀看了他一会,道:“你别急,既然找到了东西,以后我们回八指岛问问那儿的人便知了,现在我们再搜搜这周围的林子,看有没有其他发现吧?” 君如珪点点头,于是将这玩意揣进怀里,再去林子各处继续搜寻。而云梦犀也走到另一边去,到处东看看西瞧瞧起来。 第三十四章追击 林子依旧幽深昏暗,凉风瑟瑟,让人无端的脊背发寒,君如珪用剑继续仔细地拨打着地面的草丛和灌木丛,寻找任何可疑的痕迹,用剑挖刨着任何异样的泥土,试图从里面找出更多的信息来。 这样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他的手有些累了,于是起身喘了几口气,伸手不自觉又将怀里藏着的小金人取出来,低头摩挲寻思起来。 小小的婴孩,可爱的笑脸,却被一刀切开—— 正在细细思考之时,忽然从他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来。 这自然是云梦犀了,他也没有回头,便将小金人交给了她。 然后,他继续低头搜寻。 又过了一会,他感到既乏又饿,于是停下来回头去找云梦犀,想和她一起休息进食。 当抵达木屋之时,他看见云梦犀正在木屋边的地面低头用一把匕首在刨挖着什么,十分专注。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认真,心里童心大发,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然后用手猛一拍她的肩膀。 云梦犀吓得哎呀一声,几乎跳了起来,然而一见是他,却是惊讶地一呆,道:“咦,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什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君如珪有些不明白她的话:“难道我刚去哪儿了吗?” 云梦犀伸手指着右边的稠密树林:“你刚才不是去那儿了吗?” “没有啊。”君如珪看了那边一眼,却用手指向相反的方向,道:“我是从那儿过来的,根本没有去过那一边啊。” 云梦犀更呆了,她讷讷张张口,道:“可是刚刚我明明看到你过去了啊,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听到这话,君如珪也怔住了,他再次转头朝云梦犀指的方位看过去,仔细一瞧,只见那地方树下的草叶上的露珠已经没有了,很明显,刚刚有人经过那里。 “可是我并没有去过那里啊,”君如珪疑惑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过去的?” “没多久,就几个眨眼的时间。我还想问你去那边做什么呢,可是你头也不回,我以为你有重要的发现,便让你去了。可没想到你这么快又回来了。” 听完了云梦犀的叙述,君如珪呆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即问:“你刚才是不是从我手里拿去小金人了?” “没有啊。”云梦犀摇头道:“我一直在这屋子周围,并没有去过找过你。” 听到这话,君如珪忽然感到浑身有些发冷,手臂上的寒栗都一个个爬出来了。 “到底这么了?”看到他表情异样,云梦犀道:“你将小金人给谁了吗?” “没——呃,不,有。” “到底有没有啊?”见他支支吾吾的,云梦犀更糊涂了:“你到底给谁了啊,这里还有别人吗?” “跟我走!”然而君如珪并未回答,他一把抓住云梦犀的手,朝那条没有露珠的道路狂奔而去。 很显然,有人刚刚来过这里,他先假装是云梦犀,伸手大大方方从君如珪手中接过小金人,然后又从云梦犀身边大大方方地离开,并给了她一个背影,让她认为他是君如珪。这两个假象衔接的完美无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们两个都骗了。 而这个人无论他是谁,有何目的,都是胆大包天,居心叵测。 不过现在君如珪也没时间想这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给冒出来,又如何跟上了他们,又为什么要取走那个金人,现在,他只知道他必须追上这个家伙,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小小的金人,更是为了黑齿啮铁。 要找着家伙行踪不难,因为这一路上草叶的露珠都被那人的双腿留下了痕迹,他和云梦犀只需要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追便是。 就这样,二人一路狂奔,一直追到山谷之外,又沿着山谷外的小道攀过了好几个山包,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草地上的露珠已渐渐消失,眼看着二人就要无迹可寻,然而就在这时,二人刚转过一道山坳,忽然见到前方山洼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飞快地奔走。 “就是这个家伙!”云梦犀大声道。 “我上去截住他。”君如珪说完提剑就朝那人飞奔而去。 而那男子一见到君如珪追了过来,手中立即抽出一把弯刀,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提刀加快脚步疾驰。 君如珪见他跑起来,脚下更快,飞奔如猿,待和他距离缩小到两三丈远时,他从怀里摸出三枚铁蒺藜,朝那人狠掷过去,一枚铁蒺藜准头偏了,不过剩下两枚却直投入他背心,不过那家伙动作也快,一边往前跑,一边用弯刀在背后一旋,只听得“叮,叮”两声,两枚铁蒺藜全部被弯刀拨开。 君如珪又追了一段路,接着继续发出三枚铁蒺藜,不过这回,他一枚打他的脚弯。而另外两枚则投向他前方的地面。 这家伙这回有些大意,只顾着拨开打向脚弯的暗器而忘了地面被投的两枚,脚下一不注意踩到了上面。 那人哎哟一声大叫,脚下一滞,差点跌倒。 两人的距离又接近了一段。 那人瘸着腿跑了一段路,然而不一会脚上的伤似乎又好了,又恢复了飞速疾奔。 此时君如珪和他的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两丈,在这个距离打铁蒺藜更加方便,他不敢放过这个机会,又摸出一把铁蒺藜来,这回,他也不瞄准了,直接往那人后背狠命一扔。 那人赶紧反手用刀在背后拨去,不过君如珪手中铁蒺藜多的是,他刚刚拨走一波,他又往前扔一波,而且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终于,在一连扔了三波之后,一枚铁蒺藜成功钻过那人弯刀的空档,打到他的后背。 君如珪看到那个地方很快渗出血来,而这个伤口因为刚刚好在手臂用力的地方,显然会影响 到那家伙用刀。 趁此机会他又扔出了三枚铁蒺藜,这回那家伙果然变得笨拙吃力,刀仅仅拨开一枚,而剩下两枚分别扎入他的后背和臀部。 “别跑了,停下来吧!”君如珪见此,大喊道。 然那家伙并不回应,更不停步,依旧死命往前跑,而且速度还没有一点慢下来的意思。 君如珪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剩下最后四枚铁蒺藜了。 这一回,他要让他彻底停下来。 他先将一枚铁蒺藜朝他脚踵打去。 那人虽然受伤,但是灵识依旧敏锐,听到风声立即蜷脚跳了起来,成功避开直投脚下的铁蒺藜。 但是他一跳,却让自己的速度略微慢了一下。 趁着这个当口,君如珪又和他接近了几步。 然后,君如珪故技重施,又用一枚铁蒺藜打他的脚,那人这次不得不将身体侧了一下,铁蒺藜堪堪从他大腿之处飞过。 又趁着此瞬间,君如珪又接近了他几步。 然后他重复刚才的动作。 第三枚,第四枚。 四枚打完,君如珪已经和那人不到丈余。 最终,他大吼一声,积聚全身的力量朝前冲去。 两三个弹指后,两人的身形几乎重叠了。 裂境挥出,朝他肩膀切下。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他举起弯刀一抵,双刃相接,发出清脆而刺耳的撞击声。 君如珪收回长剑,终于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只见他长脸冷目,一副强盗模样,他长剑一挺,直刺其喉,喝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偷走我的东西?” 那人回刀抵抗,和君如珪的长剑激烈碰撞,冷笑一声道:“我何时偷你的东西了?” “金人不是你从我手中取走的吗?”君如珪手中剑继续疾攻。 “金人是你的吗?”那人的刀向上一挑,逼走裂境。 “的确不是我的,”君如珪快速道:“但你知道我找那小金人有何用,你拿走它,显然居心叵测。” “哈哈哈……”那人忽然尖声大笑起来,然后又是一阵不要命的快攻,君如珪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竟一时找不到机会反击。不过这人显然不想跟君如珪缠斗,在略占上风之时,竟觑了个空子又给逃跑了。 于是二人又开始了一个人在前跑一人在后面追的模式。 这回君如珪手中已经没有铁蒺藜了。于是他只好解下钱袋,从里面摸出一把碎银子来。 这一回,他要以碎银来代替铁蒺藜。 碎银的威力显然不如铁蒺藜厉害,所以他不能拖延,这一次,他要在更短的时间内拿下此人。 于是,他掏出很大一把碎银,咬牙往前一扔。 而在扔出之后的一个眨眼,另一只手跟着将裂境也甩了过去。 这相当于在极快的时间内扔出无数个暗器,而且这些暗器中间还藏着一柄无比凶险的长剑,如果那人中招,必是重伤。 果然,这一回听着后面风声临近,那家伙立刻用弯刀将碎银拨开。然而他只顾到这一头,未曾想一柄硬挺挺的长剑已然呼啸而至,剑刃扎入他的后肩部位。 那家伙的肩膀本来就有伤,如今伤上加伤,痛得嗷一声惨嚎。不过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停下来,恰恰相反,他跑得更快了,两足飞奔如影,简直就像被猎人伤到的野兽,伤口不但没有让它的挣扎停下来,反而更激起了它的野性和兽性,让它不管不顾地死命往前冲。 不过君如珪知道他流血不住,这样没命的奔逃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他捡起落在地面的裂境,继续穷追不舍。然而这家伙的耐力比他想象得强得多,就这样跑了好久还是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而且还和君如珪的距离有拉开之势。 其实君如珪早已经感到疲乏,可没办法,那家伙可能是找到黑齿啮铁的关键,他不能放弃。 又越过了一座山,那人带着背后流淌不断的鲜血朝山坡下面直冲,君如珪看到山下有一座庙宇,心里便担心他会不会躲入那个庙宇里面。 果然如他所料,那人一路朝庙宇飞奔,在抵达庙宇的后墙之后,他朝墙一跳,攀上墙壁,然后落入了庙宇之内。 第三十五章搜索 几个弹指后,君如珪也追到了庙宇跟前,他也跟着跳到墙顶,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一路跑一路滴的血到了庙里,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人自然也不见了。 君如珪想了一下,从墙面跳了出来。 此时,云梦犀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君如珪看了一遭周围地形,伸手指向北边较高的一处山坡,道:“你马上爬到那山坡顶上,给我盯紧着这庙,如果你看到有人从里面逃出去,立即告诉我。” 云梦犀懂事地点点头,转身朝他所指之地飞跑去了。 君如珪在原地等了一会,待她攀上山坡上可以俯瞰庙宇的位置之后,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庙宇大门走了进去。 他之所以不和那人一样悄悄溜进去,一来是因为他怕这里面是他同伙的巢穴,一进去便落入其彀之中,二来那人既然是已经躲在了这里面,这庙宇虽然不怎么大,但也不小了,所以只怕他此刻进去了也难寻到那人,且在大白天到处找人肯定是要被人发现的,那时候自己很难解释,所以还不如先去求求这里的庙祝,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找人就方便多了。 他一进入庙门,便见巨大的泥塑佛像下面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和尚正在敲着木鱼念经,他走进去先对小和尚恭敬地作了个揖,然后道:“小师傅,打扰一下。” 小和尚睁开眼睛,停止敲木鱼,也对他作了个揖:“施主何事?” “在下有点事,想找贵庙的主持,可否引我相见?”他说得非常客气。 小和尚小小的黑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却道:“我师傅正在念经打坐,没有空,你告诉我什么事吧。” 君如珪皱起了眉头,然后搓了搓手,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希望贵庙主持能高抬贵手,帮在下一个忙,如果贵主持能够同意,我将竭我全力报答贵庙。” 然而他这番话却没有达到意料之中的效果,那小和尚依旧用毫无表情的双眼盯着他,半晌后,问道:“你是谁啊,你认识我师傅吗?” 君如珪顿了一下,摇头:“不认识。” 小和尚的眼皮顿时垂了下来:“我说过了,我师父正在念经打坐,没有空,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君如珪干脆问道。 “我不知道。”小和尚摇头。 君如珪没辙了,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在这儿等他,等他有空了,你告诉他我在这儿。” 君如珪就坐在门槛上等,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里面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小和尚敲木鱼的声音越发搅得他心烦意乱,于是他干脆告辞出来,朝云梦犀所在的山坡走过去。 “里面有人出来吗?”到她面前,他问道。 云梦犀摇头:“没有。” “好吧。”君如珪寻思一下,道:“现在只好等到了晚上,我亲自进去找人。” 终于等到了晚上,待夜色弥漫到刚好能遮蔽住人影的时候,君如珪开始行动,他先让云梦犀带着马匹守在庙宇后面,并约好行动讯号,然后进入庙宇。 他依然从白日那个家伙跳入院墙的地方越进去,此时院子里没人,他左右看了一下,见右前方的一排长房燃着昏昏的灯,并传来若有若无的念经之声,于是他转身朝左边的一栋黑黢黢的耳房摸了过去。 耳房门没有关,他推开门,闻了闻空气的味道,是一股干柴味。 他将剑尖递在身前,防范着任何可能的突袭,然后朝黑洞洞的屋内探了进去。 待进入之后,他见周围依旧寂静无人,才将怀里藏着的一根火绒取出来,吹燃。 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这简陋的屋子除了大门之外,三面墙都几乎堆满了柴禾,君如珪观察一下,决定先从右边着手,用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使用长剑往柴禾堆里戳,这样逼出藏在里面的人。 一剑又一剑,他沿着最右边的方位开始,密密麻麻一个空隙也不漏的开始戳,按他这种方式,只怕这柴禾里面藏着的是一只猫,也会被他戳得无处藏身。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整个柴房屋都被他戳了遍,还是没有找到人。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柴屋,这庙宇其他地方还大着呢,要找遍所有房间缝隙,还要慢慢来。 他退出了这间房,然后摸到临近的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还是一间柴房,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屋子柴禾不多,而且在屋子的中央还挖了一个地窖。 对柴禾,他还是按照老办法,用剑一个劲儿戳,戳完之后并没人出来。他又将地窖盖子挪开,将手中火绒降到下面大略瞧了一下,见窖底堆满了红薯和芜菁等物,要是里面藏人也未尝不可,不过因为地窖里面狭窄,他不敢贸然下去,略思考了一下之后,他从一边的柴禾抽出一蓬秸秆和柏树枝来,用火绒点着,待烧起来后扔下地窖去,最后将盖子挪回来压在地窖口。 他一脚踩着石头磨成地窖盖子,一边慢慢等待,不多时,从地窖盖子的缝隙冒出了浓烟,想来地窖里已经被充塞,不过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又等了一会,估摸着任何会动的东西都忍受不了呆在下面了,这才转身离开。 接着他又进去了一间房,这是厨房,他将厨房放菜的橱柜,碗柜,桌子,灶台甚至泡菜缸什么都搜了个遍,还是没有结果。 然后他跟着进入了几间客房,这些客房都空空的没有人居住,他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人。 接下来,他沿着所有建筑一个不拉地搜,什么佛堂,禅房,藏经室,全都搜了个遍,不过,还是没有结果。 搜了大半夜他都没有搜出半个人影来。接下来,整个寺庙剩下的,便只有和尚住的那几间房还没碰了。 莫不成那个家伙躲在和尚住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家伙很可能是和这些和尚是一伙的。 不过,当然,也可能不是。 他退回了刚才进入时的后院,他望着右边那一排依然亮着灯的僧房,寻思一下后,开始悄悄靠近。 因为基本上已经搜完了除了其他区域,所以他对这个庙宇的布局已经大致掌握,这庙里僧房不多,大约只有五六间的样子,和尚也大约只有五六个,每个和尚住一间。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多数僧房的灯已经熄灭,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就是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僧房,那应该是庙祝什么的住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漏壶 他朝亮灯的房间慢慢走过去。 此时念经的声音早就没有了,里面传来人的说话声: “师父,这下感觉如何?”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这声音他很熟悉,便是白天和他说话的那个小和尚。 “还是很痒啊,你继续给我挠挠。”一个老头说话的声音传来。 这个说话的应该就是小和尚的师父,也就是这里的庙祝了吧,他想。 他走到窗口,从窗户的缝隙望里面看,只见一个老和尚正趴着身子伏在窗子对面的床榻上,他的裤子已经脱到脚弯处,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屁股。屁股上似乎涂着什么药膏,黄澄澄的一大片。而站在塌旁的小和尚则用手在挠他涂着药膏的地方。 “真舒服,真舒服……”老和尚享受着小和尚的抓挠,低声喃喃。 “哎,这疥疮真是烦死老衲了,”一会,老和尚怨艾地说话道:“整日又痒又痛,搞得老衲坐立不安,老衲今天给佛祖念了一整日经,希望明天佛祖能够显灵让老衲好起来。” “师父,要不再给您涂点药?”小和尚挠了一会,道。 “不用了,”老和尚道:“这些够了。你把剩下的收好,明儿再给我用。” “好师父。”小和尚将手在放在桌上的布帕上擦了擦,又将摊在一边的药膏用纸抱起来。 “先别走,再给我挠挠。”见小和尚要走,老和尚命令他道。 小和尚只好继续挠老和尚的屁股。 “舒服,舒服……”老和尚又开始享受了,半闭着眼睛呢喃不断。 就这样挠了许久。 老和尚的喉咙里竟然发出了鼾声。 “师父?”见老和尚睡着了,小和尚小心唤了一声。 老和尚眼睛一瞪,又醒了。 “还要挠吗?” 老和尚打了呵欠,大约也困了,于是道:“好吧,你走吧,我睡了,明天继续。” “对了,药放好了。” “是,师父。”小和尚擦干净手,带上药包道:“师父我出去了。” 老和尚嗯了一声之后,又趴在了榻上。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小和尚也不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扑倒在了地面。 老和尚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怎么了?” 小和尚忙爬起来道:“不小心摔了——” 老和尚顿时恼火地呶呶起来:“真是的,平地里走路还摔了,我看你是没长眼睛吧,你这个样子——哎呀!”说到这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声调拔高,用手一下子将身体撑了起来。 君如珪一看,原来是小和尚手中的药包给摔在了地上,包药的纸张已经散开,里面黄澄澄的药膏糊了一地。 “该死的东西!”老和尚的瞌睡似乎一下子没了,裤子也不提,从床上一下子翻身跳起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戒尺,飞快朝着小和尚跑过去:“你知道这药膏有多难找吗?你知道你大师兄跑了多少地方才配齐了里面的药吗?你这个没长眼的天杀的东西……” 老和尚一边骂,手中的戒尺啪啪啪地打在了小和尚光溜溜的头上。 小和尚不敢躲,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声音顿时将周围已经休息的和尚给弄醒了,一个个打着呵欠套着衣服从门外凑进来。 他们一见是师父打小师弟,纷纷开口为他求情。 不过老和尚的火气却没有因为众人的求情而减少分毫,他继续狠狠敲打这小和尚的脑袋,口中骂道:“……该死的杀才,也不知道你老子娘是这么将你生出来的,什么都不会做,今天让你煮饭,你打瞌睡竟然将饭煮糊了,那时候我就想教训你了,你这个狗东西,做点点事都要我操心!昨儿我就叫你给漏壶加水,你也没有!你说你这个狗东西脑子整天在想什么!你要再这样就滚出这里!——” 听着老和尚大半夜的大呼小叫和小和尚高亢的哭声,君如珪心道:“这个和尚一个出家人,整天念佛吃斋,火气居然这么大——” 不过小和尚并没有只哭着挨打,他为自己大声辩解道:“煮饭的事,是我在抄经书,没有打瞌睡啊——” “那漏壶的事呢?”老和尚大喊。 “漏壶?”小和尚张了张口,不说了。 “这下没话说了吧!还说不是没用的狗东西,一点事都做不好!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漏壶有水啊——”然而在老和尚愤怒的呵斥之中,一个和尚小心地开口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到屋子里的漏壶明明在滴水——” 君如珪心道这些和尚也真是的大半夜还不消停,对了,就趁着时候我去他们卧室里瞧瞧,看看有没有人藏着。 他马上转身,朝和尚卧室快步而去。 因为不知道那些和尚什么会回来,他搜得非常快,一间房基本上就看看床底,床铺和柜子等地方,当然,除了这些地方,也没有其他可以藏人的了。 当他退出来的时候,大和尚对小和尚的责打应该已经结束,和尚们纷纷退回了卧室。他呆在无人处默默候着,看着卧室里面的灯开始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他想着自己今夜几乎已经将整座庙宇搜个了全,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人,难道那人已经从这庙宇逃走了? 要是这样,那这线索可就断了。 不,他脑子陡然想起:刚才一个和尚说过还有一间屋子放着漏壶,他这间屋子还没有去搜呢。 不过这间屋子是在哪儿呢? 君如珪在这帮和尚的寝室外面瞎转着,过了一会,他看见一盏灯火从一个卧室里走了出来,他跟上去一瞧,却是那个挨打的小和尚,只见小和尚举着昏黄的油灯出了卧室,拐了个弯,又走了一截,最后在一个拐角墙壁前停了下来。 他仔细一看,原来在那墙壁上竟嵌着一扇门,不过这门十分狭窄,而且所在的墙壁又下陷了一截,所以很难发现,难怪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到。 小和尚推门刚走进去,里面便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应该便是放着漏壶的房间了。 小和尚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低声地嘟囔道:“怎么会有水呢?我昨天明明没有加水的……” 后面他的声音很低,君如珪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小和尚举着灯盏出来,君如珪藏到一边,待他走了之后,君如珪才走出来。 在小和尚消失在拐角外之后,他推门进入小和尚刚刚进入的房间。 一进入房间,他感到那滴滴答答的滴水之声更加清晰了,他吹燃火绒,观察了一转这个狭窄的小房间,只见门对面一个黄木方桌上果然放置着一个近两尺高的铜制漏壶,桌子下面则有一个水桶专门接从漏壶里滴下的水。 从漏壶凸出的嘴里流出的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水桶里,并发出滴哒,滴哒,滴哒的声音。 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滴水之声清晰得好像一个冰冷的小棍在敲打你的心。 不过君如珪还是很失望,因为这房间除了漏壶和水桶之外,整个空空荡荡,还是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深深地吁了口气,因为要知道,这屋子恐怕是他所知道的整座庙宇的最后一件房了。 难道今夜的行动只能终结于此吗? 他呆了一会,最终无奈地转身朝门外走去。 然而,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那味道很淡很稀疏,不仔细根本不会注意,但是他分明闻到了:那是血的味道。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寒栗还是兴奋,他双目骤然瞪大,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然后,他蓦然回头再次面向房间之内。 不过,这房间已经是一目能及,桌子,水桶,漏壶……如果那人真的藏在这里,那么会是哪儿? 他再次大略地打量了一下小小的陋室,还是只有桌子,漏壶,和水桶…… 他朝漏壶走过去,而他离那漏壶越近,竟感到血腥味越重。他停在了漏壶跟前,然后将火绒靠近漏壶,沿着上面奇怪的花纹,一点点向下,最后,看向下面的水桶—— 就在光芒照亮水桶内的水的一刻,他骇然发现,那里面的水是红色的。 第三十七章方脸和尚 他再转头看向漏壶,只见壶内的水也是一片深红,而且带着很浓稠的腥味,好像粘稠的血,而在漏壶靠墙的位置,红色液体从墙面流出来淌入容器之中,再往上看,褐色的夯土墙面有一条很明显的裂缝,弯弯曲曲地从漏壶口上一直延伸到墙顶。君如珪伸手蘸了一下裂缝之处,指尖沾上红色的液体,很显然,漏壶以及水桶里的血液都是从这个墙缝流入的。 再沿着裂隙望上,在墙缝的尽头,屋顶房梁之上一片漆黑,很难分辨上面有什么东西,君如珪将火绒举起来,不断移动方位,半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终于在一个角度上,他发现了一个比周围略淡的东西正一动不动团在屋顶漆黑的背景之中。 君如珪心脏猛跳一拍,手抓紧裂镜,低声呼叱:“谁!” 那团影子就像一块黏在那里的深色石头,没有移动,更无声音传来。 因为那个影子就处在流下红色液体的缝隙之上,君如珪有八九成笃定那个地方是伏着一个人,而且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君如珪又等了一会,见那个东西还是纹丝不动,后退两步观察了一下周围,见右侧墙壁上靠着一根大圆木,直通屋顶,他将手中火绒放在桌子上,然后一手持剑,后退数步,沿着圆木一跃而上。 抵达屋顶,他扶着椽子站在梁木上,紧盯着那团灰黑影子,然后一点点靠近,终于在距离那东西不到数步之时,他看清楚了:那团东西果然是人,他身穿一身黑,正面朝侧下方爬在房梁之上,从他的侧脸可以看出正是白天他追击的那个家伙。 不过现在大约此人失血太多了,已经昏迷不醒,鲜血从他的身体流出,正沿着墙面那条一直延伸到漏壶的缝隙,无声往下淌。 他这下明白了,难怪之前那个小和尚奇怪自己并没有加水,这屋子却还有滴水之声,原来竟是这个家伙流的血! 君如珪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庆幸地想自己忙活了大半夜终于找到这人了。 不过虽然此人看上去已经昏迷,但他还是不敢贸然接近,他扶着举架接近两步,用裂境剑尖试着轻戳了一下那人身体,见他没有动,又使劲戳了几下,他依旧没反应,君如珪这才大着胆子慢慢靠了过去。 到跟前后,他弯下身体,又查看了一下那人的脸,见他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微弱,他开始伸出手莫入那家伙的衣服里,他摸了半晌,终于在其胸脯处摸出了小金人,那个在苦木谷便被偷走,让他一直追到这里的小金人。 小金人玲珑乖巧,面貌依旧,只是沾了不少黏糊糊的血迹。 他嘘出一口气来:终于还是找回来了。 不过这个人该怎么处理呢?虽然已经夺回小金人,但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夺取小金人他还不得而知,他想要从此人口中得到答案,那么必须要让这个人醒过来当场质问,当然,在这之前,还要将他带离这个庙宇。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思考如何将这个人背起来跳下去离开这里,然而正当他为此愁眉不展时,忽听见下面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他低头一瞧,原来是刚才那个光屁股的老和尚正端着一盏油灯弓着身子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 那老和尚一进来,抬头见到桌子上燃着火绒,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瘪着嘴嘟囔道:“咦,谁把火绒放在这儿了?——哎,一定又是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哎,这些东西真是一个比一个糊涂,要是不小心让火绒把房子给点燃了,咱们这庙可就毁了……真是糊涂,糊涂……” “哼哼……”他一边朝前走,一边继续嘟囔不住:“……还有那个小狗杀,也是个不省心的。一天到晚总给我找事,不是这个没做好,就是那里落一块……我今儿就是要看看这漏壶里的水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下午明明看这里面没水,怎么会又有水了——” 老和尚慢吞吞地走到漏壶跟前,举起油灯伸长脖子朝里面看,然而眼光一触及到壶内,老和尚整个人就像被黏在那里,不动了。 君如珪盯着一动不动的老和尚,心脏不由跳了起来:为什么他不动了?难不成他也发现了里面有血? “咦?”果然,半晌后,那老和尚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然后伸出手探入漏壶之内,缩回来放在眼睛下仔细瞧:“怎么回事?这水怎么好像是红的?……”说完,他又弯下腰看向一边的水桶。 完了,要是他发现了这里面是血,而且血是从墙壁上流下来的,他就会发现这上面有人了,我得在他被惊动之前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整个庙宇的和尚都得被惊动,我要离开麻烦了。 不过要不要带走身边这个家伙呢?如果带上,我肯定没有一个人跑得那么快,很可能被他们拦住,可是如果不带,我又不甘心—— 正当他拿不定主意之时,他忽然听见身边传来“嗯”的一声轻吟,声音之近,完全似在耳边。 他悚然侧头,竟看见身边这个本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睁开了眼睛,并且正死鱼一般地盯着他。 他愕然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手忽然一动,竟一把将他手中的小金人给夺走了。 君如珪矍然大惊,伸手回夺,那人手腕闪电一般回缩,然而不幸的是那人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这一动作使他在狭窄的房梁之上无法控制平衡,竟朝下面直直堕了下去。 下一秒,屋子下面传来了巨大的“嘣”一声坠落声,漏壶水桶碰撞的乒嘭声以及水花喷溅的声音,当然,还有老和尚的嘶声尖叫。 “啊啊啊!什么东西——来来来人啊来人啊!!!!有死人啊!”吓得失魂落魄的老和尚仓皇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外面跑去。 没几个弹指,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询问呼叫之声,显然和尚们都来了,君如珪不敢懈怠,他赶紧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当然,此时就算不能再带着这个家伙走,小金人还是必须找回来的,于是他匆忙地在那个家伙身体周围搜寻起来。 那个人面朝下扑在地上,周围是被他撞倒的漏壶,水桶以及桌子,满地是横流的红色血水,乱七八糟,他将那人的身体翻过来,又在周围搜寻一阵,可是竟未见到小金人。他又在那人衣服里和漏壶和水桶周围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刚才明明就抓在这个人手中,就算掉下来不应该滚太远,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不行,必须要找到!就算那些和尚闯进来了,他也必须找到! 正当他焦头烂额地到处搜寻之时,不知谁在他后肩一拍,随后一个沉甸甸的声音从耳朵后面传来:“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君如珪惊得浑身一抽,他蓦然回头,却见一个长得方脸长耳的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直挺挺地站在了自己背后,神色冷漠毫无表情,手中正举着一个小小的沾着血迹的金人。 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小金人。 君如珪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个小金人是怎么跑到这个和尚手中的,他闪电一般伸手要将金人夺回,然而那个和尚动作极快,手飞速一收躲开了他,随后他对他得意一笑,转身朝门外大步流星走去。 “站住!”君如珪跳起来追去。 然而那和尚脚步飞快,一阵风后已经消失在门外,君如珪追出门时,外面正好有几个和尚朝他这边拥过来,一见他出来,怒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快拦住他!”这一声招来周围更多的和尚,齐刷刷朝他围拥过来。 君如珪哪里哪里有工夫管这帮和尚,他口中绽舌大喝道:“给我让开!”那些和尚自然也不理他,只顾着朝他这边跑,君如珪无法,只好挥起手中裂境不顾一切朝他们冲过去,这招果然有用,因为那些和尚手中没有兵器抵挡,只好纷纷后退避让,前面地踩到后面的脚,后面地跌倒在地上,一片狼藉不堪。当然也有不躲不避的,则被他前行的巨大冲击力直撞得几乎趔趄倒地,一片惨号。转眼之间,君如珪顺利冲过这帮和尚,在他们的怒骂声中,继续一往无前往前奔去。 七拐八弯,当君如珪追出庙宇大门时,方脸和尚已经奔到大门外的下山小径上,距离他已经拉开了数丈之远,此时又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那和尚跑过去一下子跃了上去。在他一声呼叱之下,枣红马一骑绝尘,眨眼又飚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君如珪吹了一个口哨,这是和云梦犀联系的信号,很快,马蹄声从庙宇一侧传来,骑着马的云梦犀牵着一匹赤骝马驰到跟前。 君如珪立即翻身上马,策马急追那和尚而去。 和尚胯下之马四蹄翻飞,在山下平原上飞驰,速度快得就像贴地飞行的飞燕。君如珪手中的鞭子一个劲抽马屁股却也很难和他拉近距离。他们俩就这样一前一后追逐不止,直到东边天色渐渐翻白,情势依然保持不变,君如珪知道那和尚的马只怕是难得一遇的神骏,他这样追下去恐怕很难追上,于是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备好的飞鸿,口中吐了一个咒诀,将之朝空中一扔。 飞鸿在他指尖纵身飞出,在空中打了旋儿之后,消失在一闪而灭的亮光之中。 这是飞鸿术,普天之下的修行者最常用的远距离联系方式,他此时使用此法,是想用之联系污血教在此地的分会,调动他们的人力帮忙追这个和尚。 是的,他此时只有调动污血教而不是通知玄晟门,一来因为玄晟门在此地并无势力和人手,二来因为是在马上,他显然是不能使用水火交融之术的,那么要联系便只能用快捷方便的飞鸿术,但此术容易被人截获,危险性很大,所以只能用之联系污血教。 飞鸿消失在空中之后,君如珪继续策马疾追,跨越了这片平原,又进入一片丘陵山地,追的他精疲力竭,一直接近天黑之时,终于和污血教派来的人接上头,他大致告诉了他们务必要截住这个和尚之后,这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停下步伐,在歇息了两三个时辰之后,他又云梦犀跨上马背,踏上前路,不过这一回,为了不和那和尚距离太远,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和污血教的人联系,在此过程中沿着和尚逃离的路线一直前行,就这样一前一后追追停停大约五日,他得到污血教最后送出的消息,是那和尚已经逃往白茅山下。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相当惊讶困惑,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和尚的目的地竟然是白茅山。他为什么要逃向那个地方,难不成他不知道那地方现在四大门派的弟子占据? 当然,也有可能那和尚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往那边逃,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有何企图? 一想到此,他心中更难安宁,顾不得休息,和云梦犀快马加鞭朝白茅山进发。 第三十八章搜寻 抵达白茅山时是第二日傍晚。 虽然已经疲倦不堪,但是他不顾不得休息,一到目的地便和污血教派来的人接上了头。 污血教派来的人是林向阳,此刻,他们两个站在距离白茅山一里之外的山坡树林处,遥遥的望着前方高高耸立云霄的白茅山,而那陡峭的高山依旧如同他离开之时一样,黑色如屏障的山脚下被三大门派的人重重围困,滴水不漏,火把和灯火形成的光带依旧如同星河一般密集闪耀,很显然,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山上山下依旧处在僵持阶段。 他一边盯着遥远的光河,一边向林向阳大致问了一下这几日追踪状况,林向阳告诉他自那日受到君如珪的消息后,他们在博坦州的据点便马上开始行动,而自己则也立即被黑水宫派遣而来,跟着污血教众人一齐追踪那和尚。这和尚这几日一路沿着大道向北驰骤不停,中途只换了一匹马,不过那换马之人行动极快,早已经断了踪迹。那个和尚换马后继续北逃,说到这里,林向阳慨叹了一番这个和尚和马骇人的精力和耐力,一连逃上数日都不休息半分,反倒让他们追踪的这帮人疲惫不堪,几乎数次让他逃离脱身,不过幸好大家伙奋力追驰,这才一直将这和尚跟上。而这个和尚在逃到白茅山之后,又立即换上了一声听天阁的黑衣,混入听天阁弟子的阵列之中消失了踪影,于是,现在他们只能远远侯在这里,不能在前进追踪了。 君如珪听完这番描述之后沉默了一会,疑惑道:“听你这么说,这个和尚不但精力惊人,而且准备得相当充分,路上不仅早有人给他备好了马,还带上了听天阁的衣服,甚至还能毫不费力地混入听天阁。”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林向阳认同地点头:“所以这和尚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且我怀疑,这个和尚和四大门派,特别是听天阁有关联。” 可是怎么可能是听天阁的人呢?他是到枯木谷去找寻黑齿啮铁的线索,这才寻出了一个小金人,这小金人显然属于自杀了的曾南方的,而这个曾南方又曾经刺杀过玄晟门的人,想来想去整个过程跟听天阁没半毛钱关系啊,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抢夺我的小金人? 君如珪找不到一个可以合理解释这一切的理由。 “不管他跟听天阁有没有关系,”沉吟许久,君如珪沉着声音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他找出来。” “是啊,”林向阳看着前方如星光一般的火把,一筹莫展:“可是他现在已经进入那些人中间,我们都不能靠近那里,如何将他找出来?” 林向阳说的对,现在那边人多势众,污血教的人自然不能硬闯的。 见君如珪一时沉默,林向阳呆了一会又问:“少主如此关切此人,他身上真的有黑齿啮铁的线索?” “可能吧。”君如珪亦盯着那高耸入云的山下的一片如洋泽般的光明,只能说出这样的答案。 “需不需要再派些人手?或者——”林向阳顿了顿:“干脆让护法来?” 君如珪摇了摇头:“那里是三大门派,人再多再强也没用。” 的确,要这么多人来干嘛?难道要明火持杖打入这帮严阵以待的弟子当中,把那个和尚给找出来? 然而想着想着,他脑子内忽然闪入一个东西,或者确切的说,是意识到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就是从苦木谷一路追踪小金人儿到这里,整个过程实在太过诡异古怪。 一开始,当他找到那个小金人后,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他身边拿走了那个东西,然后一路逃窜藏入庙宇,最后小金人又不知怎么落入一个和尚手中,和尚带着小金人一路北逃,而他则跟随这个和尚到这里—— 整个过程历经数日,漫长曲折,甚至又好几次几乎就要断掉踪迹,可是最后他总是能够顺利地再次找到对方留下的线索再次接上追踪,这个过程好像一条很长的线,虽然细,却从未断掉,牵引着他一路前行,——每一个细节衔接都如此缜密,分毫不差,就好像有人早就安排好,故意引他跟到这里。 “故意引他跟到这里——” 故意二字,如火烫一般在心底炽开,瞬间攥住他所有脑力。 可是为什么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却苦思道:如果这一切背后真的有人故意安排,让我跟着那人追到这里,那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奇怪的小金人又意味着什么? 他继续寻思:要找到这个人的身份,必先考虑他属于哪一派,这样就能缩小搜寻范围,天下的正邪派别就区区那么几帮,要思考这一点,应该不难。 第一:四大门派。不,他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他是烈金石,是玄晟门的人,四大门派和自己同属一个阵营,他们要做什么直接告诉自己就行,哪里需要耍这些伎俩,绕这么大个弯子将自己引回来? 当然这样思考的前提是四大门派被看做是一体,若是这四大门派中有人暗中背叛或者起了内讧,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在君如珪所能认知的范围,他只知道四大门派同气连枝犹如手足,要是它们之间真的起了什么钩钩绊绊的东西,那他就不知道了。 除了四大门派,还有其他的势力,比如污血教,不过污血教也找不到理由要这么做, 那除了四大门派和污血教,还有什么势力阵营? 对了,浊水帮。 当时只有浊水帮的人知道我和云梦犀去了枯木谷,他们派人悄悄跟着我们,然后拿走我手中小金人绝对是可能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小金人带到听天阁这里来,他们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或者,是想暗示我什么? 不过如果真是他们做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帮主云梦犀跟我一路吗?要做什么难道不用通知云梦犀?或者故意瞒着他们的帮主? 可是除了上面三大阵营,还有什么人会有此动机呢? 君如珪百思不得其解。 “少主?——”见君如珪长久蹙眉不言,林向阳又开口。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君如珪讷讷打断他地话,不过他接下来并没有向林向阳解释什么,而是对林向阳做了手势:“这样吧,你先带人退走,我在此想办法。” “可是——” “对了,回去的时候带上云姑娘,好好照顾她。我自有安排。” 待林向阳带着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又候了一会确信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君如珪这才披上黑色斗篷,朝前方的星河行去。 他知道听天阁的人应该不认识他,所以没有去听天阁,而是先返回到玄晟门的地界。 在玄晟门弟子的带领下进入袁重山的帐篷后,他将这些日子所遇到的一切向师父和大师兄等人做了一番如实细致的报告。 “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然自杀了——”听完之后,袁重山皱紧一对花白的眉头,显得相当意外。 那个家伙自然是指的是死在苦木谷的曾南方了,烈金石点头道:“是啊,我的线索便断在了那里,后来我在谷里搜索了一阵,从他尸体上找到了一个小金人。”然后他描述了一下小金人的样子,当然少不了其面上的那道刀痕。 “倒是挺有意思——”听完烈金石讲述,坐在他右首的元明晦饶有兴致地开口道:“没想到小金人竟然在那个家伙身上。” 烈金石听了此言,登时一愕:“大师兄见过这个金人?” “呃,没有。”然而元明晦脸色很快一整,否认:“我的意思是说那种人身上居然有这种小玩意。” “的确很奇怪。”烈金石认同地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问袁重山:“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自然是将那个和尚从听天阁那边找出来。”袁重山面无表情不假思索地回应。 “可是我看那个和尚很可疑。”元明晦转头对袁重山道:“怕是敌人设的圈套。” “其实我对此事也有疑惑。”未等袁重山回应,烈金石亦道:“这数日的追踪如此顺利,让弟子我总感觉是敌人故意设计将我引到这里。” “的确有这个可能。”袁重山微微点头,神情肃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抓紧时间将那和尚找出来,将此事调查清楚。更何况,如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让他在听天阁那边干出什么事来,只怕就麻烦了。”然后他迅速对元明晦道:“你和你二师弟马上去听天阁那边,最好先找到孤阁主,让他动员所有人找出可疑之人。” 元明晦和烈金石得到命令,立即告辞袁重山,径直赶往听天阁之处。 来到听天阁,来迎接他们的是孤劫的大弟子黄峒,此人宽肩膀,长身材,长着一张棱廓分明的方脸,眼睛炯炯有神,嘴巴的线条坚毅有力,看上去很有气魄,若有人说他是听天阁的阁主只怕别人都会深信不疑,不过虽然他长得雄豪,但是待人接物的态度倒是很谦恭,让人感到十分信任。 当元明晦烈金石二人对他说明来意之后,他便立即召集人手,安排搜寻可疑人等。 三人在原地默然等待,没过一会,被黄峒派出去的人便陆陆续续回来报告,然他们几乎都说并没有在阵列和休息的帐篷内发现可疑的外来人。 听到这些人的报告,烈金石的眉头不禁紧紧蹙起来:那个和尚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不过若是听天阁真的没有,那他会去哪儿,难道已经蹿到别的门派去了? 这期间,又来了三四个人回来复命,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还是一样的答案,又过了一阵子,一名身材矮小的弟子飞跑到黄峒跟前,然后在他耳边一阵嘀咕,黄峒听罢,面色陡变。 “跟我走。”那弟子说完后,黄峒立即对元烈二人一挥手,转身朝一侧疾奔而去。 虽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元烈二人不敢怠慢,随着黄峒飞快跑去,片刻后,三人停在一个大圆形毡皮营帐前。 “李海来什么时候进去的?”黄峒站在营帐前,眼睛死死盯着营帐大门,问迎上来的一名弟子。 “呃……好像,刚不久——”那弟子支支吾吾,好像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出来了没?” “没有。” 黄峒的脸色刹那变白。 “到底怎么回事黄师兄?”烈金石跟着跑半天,一头雾水。 “李海来并没有进去,他被人在水沟边找到,已经死了。”黄峒眼神没动,沉声道。 烈金石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李海来已经死了?可刚才那个弟子为什么说他已经进入营帐?哦,对了,进入营帐之人并非李海来,而是别人。可是如果不是李海来,那么进去的又是谁?他心中飞快一转:难道就是那个带着小金人的和尚?是的,绝对有可能,就是那个装作听天阁弟子的和尚将李海来杀死,然后冒充他进入此营帐,难怪他们刚才找了这么都没有寻到那和尚地踪迹。难怪黄峒一听见那人未出来的消息之后脸色骤变。 “这是谁的营帐?”烈金石赶紧问。 “师父。”黄峒回答。 第三十九章和尚之死 烈金石又是一惊:这个家伙竟然选择藏身在孤劫的营帐! “既然有可疑之人擅入孤掌门营帐,黄师兄为什么不马上进去?”烈金石见黄峒站在那里呆滞踌躇,竟不进去将那危险之人拎出来,焦急问道。 然而黄峒的脑袋却僵硬地摇了一下,答道:“这是师父休息的时间,他从前对我们下过死令,在他晚间休息时不准任何人打扰他。” “可是此时孤阁主怕有危险,还要顾及这些吗?”烈金石迷惑不解。 “是啊,”元明晦也道:“既然有恶人闯入孤阁主的寝帐,孤阁主只怕现在已经处于危险之中,咱们还要顾及什么死令活令,阁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然黄峒依旧呆在原地,愣愣地没有任何表态,又过了十几个弹指的样子,他大约终于按捺不住了,抬头朝营帐大声喊了一声:“师父!” 声音落下,等了一会,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紧接着,黄峒又喊了一声师父,然还是没有人回应。 “黄师兄,咱们还是进去吧。”元明晦的口气有些焦灼了:“就这样在外面干等是没有用的。” “不行,”黄峒依旧咬牙坚持:“师父的命令不能违抗。” 元明晦和烈金石相互看了一眼:觉得实在不可理喻。 这时,一个听天阁弟子悄无声息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低声道:“二位师兄,你们不知道,咱们阁主许多年来都是如此,晚上休息时要打坐练功,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有一次有个弟子半夜误闯了他的寝室,竟被师父给杀了——”说到这儿时,那弟子用手掌在脖子上一切,并做了个可怕的表情。 这下没辙了,既然这是孤劫自己下的令,那么他们两个外人无论再焦急,也不能破了人家的规矩。 不过黄峒等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所动作了,不过他还是没有贸然闯营,而是叫了一帮弟子来将营帐周围团团围住,显然是防止任何人从里面逃出来。 包围好之后,他又朝营帐喊了好几声师父,然而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 此时,外面所有人全副武装全神戒备看着中央的营帐,那专注认真的样子就像一只只饥饿的鬣狗包围着野兔的洞口,等待里面随时会蹿出一只猎物来,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巨大的营帐依旧如坟墓一般没有半点动静,甚至连一只老鼠都没有钻出来,众人的渴望和耐心在一点点流逝,渐渐地变成焦躁和忧虑。 “不行啊,”一名听天阁弟子终于忍不住了,对黄峒大声道:“大师兄,我们不能这样干等,若是师父已经被恶人劫持伤害,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是啊大师兄,现在多呆一刻,师父就多一份危险,我们就算冒死也必须进去啊,不能一直就这样等啊!” “大师兄,咱们还是进去吧!别管这么多了,师父要是怪罪,就让他怪罪我好了!” 诸弟子你一口我一口地撺掇着黄峒,黄峒虽然也焦躁不堪,但还是守着不能进去的死线。然看着一个个同门如沸一般的鼓噪,最终,他动摇了。 “师父!你要是听见了就回应弟子一声,要不然弟子便要冒死进来了!”黄峒对着营帐,发出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喊。 然而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回应。 黄峒重重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将心头一道最后的防线和忍耐吐出来,然后他朝周围挥了一下手,示意诸弟子走开一点,他挺胸抬头,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向营帐大门。 一步接着一步,所有人盯着黄峒的脚,一点点接近营帐门口。 当黄峒距离大门只有三四步之遥时,只见他的脚步忽然一滞,头猛然一侧,神色警惕异常,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 此时,数名弟子也注意到了,亦不由自主朝前方走了几步。 其实此时就算不靠近营帐,烈金石也能听到从营帐内传来的奇怪的声音:那是是脚步移动的声音,时快时慢,其中又掺杂着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桌子什么东西轻声碰撞的声音,反正就是人在动作发出的声音,几个弹指之后,声音又陡然消罄,紧接着,一声惊悚的尖叫声从营帐内传来,声音之刺耳强烈,如一把尖刀划破夜晚的黑幕—— 尖叫声消失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黄峒终于无法自制,一头扎入营帐之内。 元明晦和烈金石跟着数名弟子紧随而入,当他们进入营帐之时,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血腥气,而闯入眼帘的第一个东西便是横在门口的一具死尸,死尸身材高大,穿一身听天阁弟子的黑衣,从下巴到胸口有一道骇人的伤口,伤口之大,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将这个人从中间活活撕开,甚至可以从中清晰地看到里面的白骨和内脏,从尸体到地面鲜血淋漓,犹如泼洒,整个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就算死相如此惨烈,烈金石还是认出了这个人的脸,便是他一路追踪的那个诡异的和尚。 果然是这个人,烈金石心头一沉:没想到他真的胆大如此,假装孤劫的侍从躲进了孤劫的寝帐,不过更没想到的是,他就这样没了。 “师父!”黄峒只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一步冲到床榻跟前,对孤劫大声唤道。 是的,营帐的主人孤劫还在塌上沉睡,一动也不动,好像从来没有起来一样,黄峒一连叫了好几声,他才睁开了眼睛,他讷讷呆了须臾,目光终于汇聚在黄峒的脸上,然后方伸手让他的大弟子扶自己起来。而当他在看到屋子里出现这么多人以及地上的死尸的一瞬,脸上意外地露出一瞬惊讶和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他脸色迅速一整,惊讶和失措瞬间消失,他恢复了异乎冷漠的镇定。 “为什么进来了这么多人?”他带着疲倦而愠怒的口吻说道:“不是不许你们在我休息的时候进来吗?”说着他将目光放到一边,似乎厌恶到不想看到任何人,顿了一会,继续:“我身体不舒服,你们快出去吧,——还有这个刺客。”他不耐烦地一指地上的死尸:“也一并带出去!” 看着孤劫如此反应,元烈二人真是目瞪口呆,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只好一声不吭随着众人退出了营帐,然后默默地看着一帮弟子将那和尚的尸首抬走,并提着水打扫被血玷污的营地,让一切恢复如常—— 当然,烈金石没有忘掉在和尚身上搜了一遍,终于将失去数日的小金人又给找了回来,数日的追踪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虽然如此,在营地里的所见所闻还是让人匪夷所思,和尚莫名其妙的死,孤劫异乎寻常的沉睡,然后被黄峒叫醒,而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见到营帐内发生地一切时一开始显得相当意外,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做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好像他根本好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这死去的和尚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会钻入他的营帐内,又怎么会死了——他所有的表现,就好像自己是和这一切都无关的局外人,这个和尚跟他无关,这个和尚的死更跟他无关,反正,什么都跟他无关。 第四十章火球 走之前他们还询问了一下黄峒,为什么孤阁主今夜反应如此镇定冷漠,黄峒也没有怎么确实地回应,只说师父这段时间精神状态都不大好,很可能是刚刚杀死那个和尚后精力透支,以至于晕厥过去,而之后的反应,自然也是精神依旧处于恍惚状态的原因。 “大师兄,你相信黄峒的话吗?”出了听天阁地界后,走了一会,烈金石问元明晦。 元明晦略想了一下:“孤阁主的反应的确很奇怪,不过我早听说了这个孤劫身体和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有时候的确有些神叨叨的,想来黄峒说的应该没差。” “孤阁主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身体和精神状态如此之差?”烈金石问道。 元明晦摇了摇头:“我和孤劫来往甚少,并不知道。” 身体和精神状态不好,竟然能将一个人从中撕成两半,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过虽然他依旧一片糊涂,多日的追踪已让他疲乏之极,也懒得再思索其他。而且更令人懊恼的是那个可疑的和尚已经死了,虽然成功的将小金人从那和尚身上找回,但和尚这条线却是无可挽回地断掉了。 他哀然长叹一声,手不自觉地摸入袖口,再次将金人再次掏出来摩挲观察,企盼着上面能找到一丁点希望。 元明晦见他仔细地看着小金人,朝他伸出手来,烈金石以为元明晦也想研究研究这玩意,便将小金人交给他,然元明晦拿在手中,只随意看了一眼,浑不在意道:“你便是为这东西跑了几个州追那个和尚?” “是啊,”烈金十分郑重地回答道:“这是我从曾南方,也就是杀了温七那个人的身上搜出来的,而且刚刚搜出就被人夺走,我自然要追啊。” 元明晦无所谓笑了笑,将小金人扔回给烈金石:“好吧,你继续追踪吧,希望你能从这个东西身上找到黑齿啮铁——” 在和元明晦告别之后,烈金石一个人回到安排好的营帐休息,一路上他脑子都混乱得很,这些日子他看到的东西经历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毫无头绪,不仅仅是方才在孤劫营帐所看到的一切,而且从最开始的地方,那个老太婆方错那里,到后来牵着自己的注意力走的黑齿啮铁,带着他和邱鱼云梦犀抵达白茅山,然后又遇到了鹤雪剑派内部的遽变,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赴浊水帮八指岛,然后又是枯木谷,寺庙,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这里,接着又是今夜孤劫营帐古怪的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好像一样东西吃进嘴里还没有消化,另外一个硬涩的东西紧接着硬塞入肚腹,让他胸腹又胀又慌,急着解释消食,但却有莫名的东西堵在道上,让他怎么也看不透压不下理不通,想半日该堵的东西依旧堵在那里,沉甸甸地好像从脑子到脚尖都变成了一团凝滞结实的石头。 所以,虽然已经躺在塌上休息,但胸腹之间那顿滞的东西还是弄得他浑身不爽,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了!忽然,他脑子闪出一个念头:既然寻找黑齿啮铁如此困难,我为什么不问问师父他到底将魔王的尸首和灵魂封印在何处?如果黑齿啮铁一时半会又寻不回来,可不可以将魔王尸首和灵魂的封印之地移动一下,转移到一个安全的所在?这不更方便吗? 不过一会儿后他又想:既然自己能想到这个,那么师父和大师兄他们应该也想得到吧,可是他们既然依旧坚持让自己寻刀,那么应该意味着移动魔王封印之地很难,甚至难过寻找黑齿啮铁。——是的,应该是这样的,想一想,既然是封印魔王这么强大的身体和灵魂之地,那么整个封印应该也是很强大的,要是随便移动,很可能会破坏这个封印,那到时候岂不更危险? 哎,到这里他又无奈地想:我要是知道师父具体将魔王尸首和灵魂封印到什么地方就好了,这样的话如果敌人有了找到封印之地的端倪我便可以先下手为强了。不过这么大的事,大约师父是不会告诉我的…… 他脑子里就这样胡思乱想,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意识终于朦胧起来,周围的火光和营帐的浮影变得黯淡,黑暗包围了一切…… 他是第二日凌晨苏醒的,苏醒过来后发了呆,昨夜的一切又浮入脑海,乱七八糟毫无头绪,他忽然想着或许可以去问问叶冰,也许她知道些什么东西,然而还没有迈出门,便听到外面杂乱的喧哗声。 他快步走出营帐,见外面的弟子正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他抓住一人问是怎么回事,那人指着白茅山方向惶恐道:“火球!有火球!” 他转头朝那看去,见隔着老远的人群外面,多出了两堆熊熊大火,火势之大,足足有数人叠起来这么高,照的周围地面和人通红一片,而且这大火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球形,对,就是两个大火球,两个正在玄晟门混乱逃窜的人群中飞速滚动,并将火焰到处散播的大火球! “火球是从哪儿来的!”他又问。 “从白茅山上滚下来的,”那弟子快速回答。 白茅山?莫思侬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真是这边还没有捋出头绪,那边又起麻烦,再看一眼,瞧着那火球自己好像近了一截,烈金石无法,只好跟着人群向后疾退以逃避火球。然而那火球滚动的速度快得惊人,没跑几步又和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截,烈金石时不时回头看着那巨大的火球,惊心动魄地想这东西不知是怎么造出来的,真是大得吓人,要是被它追到,也不知会被烧成什么惨况。 果然,没跑一会,身后便传来了人的惨叫声,他回头想看个究竟,不过身后弟子太多,遮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惨叫声传来的地方,不过他大约估摸着应该是一个弟子被火球碾压吞噬了。 一人罹难,所有人被吓得脚步更急,忙不迭地往前面跑,一些人横冲直撞,不小心将身边的师兄弟给撞倒,而那些被撞倒之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周围推攘过来的人踩踏,还没有被火球烧到,已经被同门给踩得惨呼连连。 烈金石见众人逃得如此混乱狼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跑到几名被推倒的弟子身边,将他们扶起来,然而无奈周围的人流实在是太凶猛拥挤,就算他要停下来,也不得不被人群携裹着往前跑,他努力数次无果,甚至还差点被人给推倒了。 看着火球离被推倒的弟子越来越近,想着他们马上要被火球给碾压,烈金石心急如焚,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人群后边传来一声大喊:“让开,让开!跑开一点,跑开点,别拥在一起!你们没长眼睛的吗?没有看见跌在地上的同门!赶紧扶他们起来!”烈金石回头一瞧,见侧后方不远处元明晦正在后面指挥慌忙逃窜的众人,让众人分散并扶起倒下的弟子。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一片混乱喧嚣之中就像一口洪钟响起,显得相当有震慑力,在他的不断呵斥之下,拥在一起奔逃的众人果然慢慢朝周围散开,趁着这空档,元明晦又带着数名弟子将跌在地上的弟子扶起来,带着他们一起奔逃。 这样,那些被推到的弟子终于脱离了险境。 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明晦等人距离火球更近,几乎不到数丈,而且他们手中又扶着数名被踩踏到受伤的弟子,速度比别人又慢了一截,烈金石不忍看到他们被火球追上,回头冲到元明晦身边扶住一人往前疾冲。 然而就算如此,火球还是急速追了上来,又十来个弹指的时间,火球里他们只有大约三四丈的距离了。 烈金石想着就这样不是办法,因为就算再努力跑也难逃被火球吞噬的命运,他开始注意周围的地势,想找一个可以避开火球的藏身之地,然而不幸的是,这周围一马平川,根本找不到一块石头甚至一棵树来挡一下身后汹涌而来的烈火。 又几个弹指过去了,烈金石几乎能感受到背后传递来的灼热之感,他知道火球离自己又近了一截,他只好拼了老命往前跑,然而没过须臾,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是同时,灼热的气浪从后头猛推而来,那排山倒海的力量将他们这帮人的身体朝前面狂抛出去,数名弟子被抛到空中,被点燃成为一个惨叫着的火球。 幸好烈金石背后刚刚好有一名弟子为他挡了一下热浪,否则他只怕此时也被点燃成一个人肉火球了,但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朝前推倒十来步之远,他跌在地上,浑身燥热头晕目眩,过了好一阵子才清醒了过来。 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朝周围望去,却见身后的火球已经不见了,周围是一片漆黑的天和地面相当大一片的零落的火堆以及被烧伤的人。 很明显,火球已经爆炸了。 第四十一章搏火 烈金石跑到一名半身被点燃弟子身边,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为了灭了火,不过周围还有更多的弟子正在被烈火折磨,烈金石顾不得许多,一个接着一个为他们灭火,大约帮了五六个弟子的样子,他抬头看见元明晦正在不远处,他的衣襟被点燃,正在用手一个劲拍打,烈金石跑过去帮忙,终于才将他身上的火焰扑灭。然而周围还有更多的伤员,他们一句话不多说,继续为周围的同门灭火。 然而没一会儿,烈金石的目光偶尔越过一名弟子的身体时,看到另外一个火球正轰隆隆地滚来。 “大师兄快走,火球来了!”眼前着那一个火球急速逼近元明晦的后背,他顾不得别人,朝元明晦嘶声大喊。 然而元明晦却依旧在原地扶着一名伤员,一时半会似乎没回过神来,烈金石喊了好几次,他才转头朝身后看去,一见火球气势汹汹地逼近,他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赶紧对周围弟子大喊:“大伙儿躲开躲开!那边的全部躲开!”不过这一次,那个火球还没有逼近,就马上爆炸了—— 一瞬间,灼目的热浪和烈焰从裂开的火球中迅速膨胀,朝四面的黑夜吞噬—— 如同金乌落世,刺目的光几乎让所有人失明,好一会儿,火焰落定,和刚才一样,无数玄晟门弟子带着一身的火焰在落地上惨叫,滚动……整个景况惨不忍睹,甚至几个靠得近的营帐也被点燃了…… 不过幸好两个大火球已经完全爆炸,火球带来的威胁已经解除,眼下迫切的是灭火和救治被火烧伤的弟子,元明晦和烈金石自然没闲着,一个冲到火焰最烈之地指挥灭火,一个去扶助伤员去了。 此时,听天阁和万千宫的人派人过来询问事宜,元明晦没空,便让烈金石和他们交涉求助。 烈金石放下手中伤员,大略给其余二门弟子讲述了一下方才境况,并希望他们派一些人来救助玄晟门,那二门弟子听了一阵愤慨,并表示马上带人过来支援,烈金石自然表示万分感谢。 然而那二门弟子刚刚离开没一会儿,却听前方有人又惊呼了起来。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白茅山山腰处又亮起了几点明光,似耀非耀,似灭非灭,并在很短的时间内火光暴涨,扩大成为一个个溜圆发光的球形,那个地点与他们距离很远,但就算如此之远,在这儿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火球之灼目明耀,气势逼人,可见那几团火焰不同寻常,与方才两个大约别无二致。 没几个弹指之后,几个大火球又开始缓缓移动,从山腰滚了下来。 真该死,下面还有这么多伤员,上面的又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后撤后撤!”烈金石无计可施,只有再次敞开嗓子大喊,希冀众人跑得越远越好。许多弟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前前后后跟着喊了起来,而其余人看到山上滚下来大火球,也再顾不上灭火,全都后撤。有一部分被火烧伤的弟子被同僚搀扶背负朝后疾走,但是更多的被烧伤的或正在被烈火折磨的弟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无力搀扶的同门抛弃,只能眼睁睁呆在原地看着山上的火球朝自己的方向滚落而来。 山坡上的火球一开始滚得并不快,像一只缓慢前行的瓢虫,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它的速度在迅速增加,当离山底只有十来丈高之时,已经是飞速前行了,火球上的火焰点燃了山坡上的树木草藤,在它们身后蔓延起一条斑驳闪烁的道路,可见火势之凶猛,而在接近山底之时,数个火球的前进方向似乎受到控制忽然扭转,有两个朝万千宫方位冲去,三个则朝听天阁方向飞滚而去。 这一次,看来听天阁和万千宫也没法来帮忙了。 看着恐惧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往白茅山相反的方向退却,烈金石抬手背起一名受伤弟子,不过此刻他胸口却感到一股滞闷,倒不是因为劳累恐惧,而是觉得堂堂三大门派,竟然被几个火球就搞得如此狼狈,真是令人羞愧气堵。 还有该死的莫思侬!你这个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的女人,你不仅造你老子的反,而且还残杀三大门派无辜弟子,我告诉你,这笔账我记在这里,今天若我烈金石能逃过这一劫,等有机会我一定找你还,而且是加倍还! 不过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面对朝汹涌而下的巨大火球,也无力阻拦,只好背着同僚随着人流匆忙撤退。 朝玄晟门滚落的火球一共有三个,且比刚才滚下来的两个明显还要大一圈,可以想象其破坏力之强,而且随着速度的加快,火球上的火焰被空气剧烈拉扯向后飞腾,好像一片片金色的疯狂跳跃的绸缎,而且绸缎空气摩擦开始发出呼呼的嘶声,就像妖鬼在夜风中尖啸,周围的空气被灼热的火浪给点燃,和火球一起变成一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怪兽。 三个火球终于滚到山脚,惯性让其继续飞速前行,眼看着就和逃走众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不到十来个弹指,后面无法逃走的负伤弟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被火球碾压,在生命的最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过虽然如此,其他人还是对此无能为力,只有顾着自己奔逃是啊,谁叫这火球这么巨大到骇人,让平日里一个个勇敢无畏的玄晟门弟子变得如此渺小无能。 又跑了大约几十步的样子,最前面的一个大火球已经离最后面的人不到两三丈远了,在那个距离,人体已经能够感受到火球上炙热的气浪,最后一排死命奔逃的弟子的喉咙里发出不知是恐惧还是无畏的尖嚎,然而声音没出口几个弹指,就被烈火的气浪卷扑入黑暗的苍穹。 就这样,他和所有人在仓皇中匆忙逃窜,眼看着落在最后的弟子一个个先后被火球惨烈碾压而无能为力。 然而又没过多久,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整齐的惊呼之声,回头一看,只见在那一大团轰隆前行的烈火之前,一个漆黑的人影飞速一晃,烈金石心中一突,疑惑道:大伙都对这火球避之不及,这忒马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主动往火球那儿晃? 他一边跑一边继续关注那个人影,只见那个人影先以极快的速度从火球跟前蹿入众弟子群中,几个弹指之后,出来时身上便负了老大一样东西,然后又朝火球飞掠而去,当经过火球之前时,他将手中之物用力朝火球抛掷过去。 就在那一刻,烈金石骇然发现那个被抛出去的东西是活的,因为就在被投入火球的一瞬间,那个“东西”发出了一声最惨烈的喊叫,然后其整个人和声音都被火球吞没掉了。 这人竟然是将人往火球里面扔!! 烈金石顿时火冒三丈:这人是谁!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残暴不仁之事?他到底是在干什么,难道就没有人阻拦他吗! 的确没有人阻拦他,而且一个人也没有。而在那人扔出一人之后,他又飞快地冲入众弟子群中,不到几个眨眼,他又负出一个人来,并照着方才的样子直面朝火球扔去。 那个弟子也和之前那个倒霉鬼一样,在一声最惨烈恐惧的尖叫之后,消失在了火球之中,连一丝黑烟也没冒出来。 之后,那人再一次冲入众弟子之中,然后又负出一人—— 如此反复。 不过虽然怒不可遏,烈金石也注意到,在一个又一个人接连不断地扔入火球之后,火球前行的速度被扔去的人的反向冲击力顺势一阻,竟稍微慢了一下。 虽然如此,烈金石还是无法接受此等惨况,脱口大声痛斥:“这是谁啊!真是无法无——”然而他只斥了半截,因为元明晦忽然冲过来将他的手臂狠狠一抓,让他痛得住了口。 “那是师父。”元明晦低声对他道。 一听到这四个字,烈金石只感觉脑袋像被人狠敲了一棍子,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半晌后他蓦然回头,再次朝那边仔细一瞧,果然,那个在人群和火球之间来去不断的人的轮廓,像极了袁重山,而且那迅猛的速度和骇人的力量,此时此地除了师父,还能有别人吗? 就这样,袁重山在朝火球扔过五六个个弟子之后,火球的速度已经阻到和普通人小跑无几,大约他觉得这边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么做了,他又从弟子堆中扛了一个人,朝后面第二个火球驰去。 很显然,袁重山是在用活人朝火球反方向投掷的方法给火球减速,以让众人能够脱离火球的范围逃离,不过他用的这种方式实在是太过—— 虽然知道袁重山这样做是为了所有弟子的性命着想,但是烈金石眼睁睁看着数名弟子就这么活生生被烧死,实在是觉得难受极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袁重山是师父,是一门的掌门,所有弟子的首领楷模,他所做的事谁敢质疑?而且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玄晟门弟子,不让他们被火球追上烧死。 第四十二章败失 只听见身后接二连三传来一声声惨叫,他知道,那是他的同门一个一个被师父扔进第二个火球牺牲的声音。听着这声音,他感到很很难受,可是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能有别的办法让火球慢下来?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更多的人? 就这样,在袁重山的不懈努力之下,两个火球的来势均慢了下来,而匆忙前逃的众人开始缓下脚步,烈金石的脚步也跟着慢下来,并气喘吁吁地将背上的弟子放下来,不过他感觉很累,所以并没有勇气朝后面看,似乎他一回头,就还能看到师父不断将同门扔进火球的场面。 又过了一会儿,忽听后面有人喊道:“大家避开,火球要炸了!” 众弟子再次朝后面快速撤退,大约离开火球数丈之远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火球轰然炸裂。 不过因为这一次火球离得众人比之前炸开的那个要远,抛出的热浪和火焰并没有伤到很多人,但还是有几名弟子的衣服被从空中落下的火焰点燃,周围的人忙拥过去为他们灭火,倒也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然后过了一会,又一个火球跟着爆炸,紧接着,第三个火球也爆炸完毕。 接二连三的爆炸产生的火焰和焚烧物朝四面八方喷射而去,在最高处后缓缓下落,就像在黑夜的半空下了一场漫天的火焰雨,若是不联想到爆炸带来的巨大伤亡,这漫天的火焰雨倒是还蛮壮观好看。 众弟子待火雨落下,纷纷跑过去将地面火焰踩踏打灭,并帮助被火焰点燃衣服的同门灭火,不过了不一会儿,最后一丝火焰在地面被熄灭,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 五个巨大火球,接二连三的爆炸和伤亡,几乎让众弟子应接不暇,不过终于又暂时告一段落了,烈金石望着周遭凌乱狼狈的一切,慢慢从胸腔嘘出一口气,终于精疲力竭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师父!”此时,元明晦双脚飞快地朝袁重山跑过去,关心的询问他身上有没有负伤,并兴奋地称颂袁重山用一己之力阻拦火球救下门下弟子之功。 不过烈金石并没有过去,大约还是太疲乏了吧。 然而不幸的是,下面众人并没有歇得几口气,前面又出状况了:从白茅山上又燃起了几个火球—— 也不知道是怕了这些火势凶猛的火球,还是怕被袁重山又拎起来往火球里扔,山上的火球还距离众人如此之遥远,竟已经有人朝后面纷纷撤退,那争先恐后的样子就像一群被人驱赶的鸭子,狼狈中有几分滑稽可笑。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袁重山倒是十分镇定,面对白茅山,他身体如白鹤鹄立,扬首遥望正往下落的火球,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明晦,你带领众弟子后撤,必要时可以用为师的方式阻拦住火球,为师耽搁一下。” “师父要去哪儿?”元明晦喊道。 “去抓人。” “师父要抓谁?” “莫思侬!”一语即出,袁重山双手抬起,双足飞快划动,身形迅速朝白茅山的方向飞掠而去。 这还是烈金石第一次看到师父施展轻功,那轻盈的姿态和迅捷的速度,犹如一只在湖面滑翔并要腾空而起的大鸟,和方才在火球边轻而易举拎人投火的样子毫无差别,有这种境地的轻功,恐怕当今世上寥无几人。 虽然说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是领略到师父的绝世神功,他心中的钦佩还是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毕竟是一门之主,人上之人啊,若是我有朝一日能够达到师傅一半的造诣,我烈金石已经满足矣。 然而烈金石盯着师父飞速离去的身影,又陷入困惑之中:此时众弟子受伤的受伤,死亡的死亡,而且还有火球要冲下来,正是大伙需要师父的时候,师父现在怎么抛下众人忽然想起要去抓莫思侬呢?何况这个莫思侬现在应该还在白茅山上的吧,要去抓她就必须上山,山上不是守得很死而且还挂着个莫识君吗,他这不管不顾地往山上冲,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不过他望着袁重山越来越小的背影,又想:我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师父显露真正的功底,说不定远超我的想象,他此刻孤身上山擒拿莫思侬,或许早就胸有成竹准备万全,我又何必担忧? 他这样想着,心中便微微踏实了一些,将注意力转到山上滚下来的火球上面,并准备再一次和众人对付这个凶猛棘手的大家伙。然而没过一会,他忽然注意到在火球下方,白茅山的山脚下正冲下来一对人马,这队人马大约有百十来人,首尾相衔,每人身穿白衣,应该是鹤雪剑派的人,队伍当中牵拉着的三个黑漆马车,且在最前方的人手中,还高高擎着一杆大纛,上面写着一个白底黑字的“莫”字。 看到这个“莫”字,他心中顿时疑惑道:莫非莫思侬就在里面?对,莫思侬应该就在队伍里面,一定是的,她刚才使用这么多火球,目的便是削弱我们三大门派的实力,且让我们阵脚凌乱注意力分散,这样她就好趁机带着人逃离白茅山了。 不过师父的眼力也好生厉害,我到现在才注意到这帮人马,师父却早看到了,我还为此担心,果然小看了师父,罪过啊罪过。 呵呵,看着师父朝人马冲过去的身影,他又尖刻地想:莫思侬啊莫思侬,你不是说你前有险关可收后有地道可退吗?你如此匆忙跑下山,看来你还是既守不住险关又不敢走地道,所以直接带人直冲下山了。不过你这个算盘打得不好,因为有我师父在此,只要他老人家出马,论你是谁,都会被他阻于马下。 袁重山飞速前行的身影在黑夜拉成一条笔直的线,直朝那一对人马延伸过去,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已经和其距离拉短至不到一丈,他和那帮人马訇然交接之时,那个莫大的“莫”字旗便咔嚓一声倒下,紧跟着最前面的人被掀下了马,在地上惨叫着滚出了老远,然后后面马上的人接二连三地被袁重山掀下,犹如一排骨牌一般倒下——袁重山不愧是袁重山,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风卷残沙。 不过他并没有对付所有人,在击败最前面阻拦的数人之后,他径直朝一辆黑色马车飞掠而去,很明显,他是想要直接进攻藏在马车中的人,因为那个人很可能便是莫思侬。 眼看着袁重山如一块巨石般撞入马车车门,然而一刻以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形陡然一滞,随后,遽然后退—— 大约退了五六步的样子,三辆黑色的马车几乎同时爆炸开来,飞起来的火焰和燃烧物在空中膨胀成为一团巨大的亮色烟火,阵势丝毫不亚于方才的火球…… 返回来的时候袁重山有些灰头土脸,甚至看着这边元明晦用同样方式控制并炸开的火球,脸上都没有一丝庆幸之色。 这一大晚上三大门派都被这些火球弄得鸡犬不宁,被火球追,碾压,点燃,爆炸……三个门派都经历着同样的噩梦,一直折腾到东方天际泛白之时,所有伤者才被安置,队伍重新被整饬。 整顿之后得到的结果是,玄晟门在此劫中损失了上百名弟子的性命,又有上百名弟子身负或轻或重的烧伤,而其余两派亦是如此,或死或伤,不计其数。 对于三大门派每一个人来说,昨夜当真过得痛苦又惨烈。 且不仅仅是弟子性命的折损,更让所有人恼火的是,就在昨夜他们和火球惨斗之时,莫思侬趁着山下混乱已带着莫识君和百名鹤雪剑派弟子逃出了白茅山。 是的,就是在袁重山交手的那一队人马车的同时,数队人马亦从不同山道上俯冲而下,而莫思侬应该就是藏在其中一个马车之内,而其余马车则全部被装入了**。当时一来火球势大,二来为了防止被**炸伤,几乎无人敢阻拦这些马车,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莫思侬就这么逃了。 第四十三章商议 三大门派的首脑都在玄晟门营帐中集会时已是白日,可是三个门主的脸却是一个比一个黑, 空气也如寒铁一般凝滞沉重。 “好个莫思侬。”就这样闷坐许久,袁重山沉著嗓子打破寂静:“我们三大门派围了足足十来日,想过无数办法试图将她拿下,结果却是让她逃了。” “而且还损伤了我们无数弟子——”说这句话的是袁重山左首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她穿一身暗花黯绿衣裙,身材和脸都微微发胖,不过眉眼还算细致,神态也很端庄,还能看出年轻时遗留下的一丝美貌,她便是四大门派之一的万千宫宫主秦明月。 “是啊,损伤无数弟子不说,还让那个叛逆之女带着莫掌门逃走,我们堂堂四大门派纵横天下数十年,还从未经历如此惨败,而且还是败在一个弱女子手中,呵呵——真是当世奇闻。”坐在袁重山右首的孤劫惨然一笑,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须自讥自讽道。 这时,一边扮做侍从的烈金石看着孤劫的样子,不禁想起昨夜孤劫在那个和尚死后的奇怪表现,不过这会他的精神似乎比昨夜正常多了。 “莫思侬——”众人又沉默一会,袁重山垂眉敛目,低声喃喃:“莫识君的独生女,据说从小家教甚严,极懂礼数,孝敬长辈,贞静端庄,安守本分——” “是啊,我认识的思侬的确是这样的,可谁会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秦明月捏着桌子上的茶杯,嘴巴一撇,附和。 “……昨夜,她先用火球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袁重山继续皱眉沉吟:“在我们伤亡惨重无暇顾忌之际,趁机从山下一共奔出数支队伍,而她则藏在其中一支,就这样,在我们眼皮子地下大摇大摆地逃走——好个莫思侬,好心机,好胆识,我认识莫识君这么多年,竟未曾想他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儿。” “是啊,这个莫思侬我还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样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万万没想到竟变成这个样子,不但造她父亲的反,而且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秦明月也跟着低声道。 诸人又沉默了片刻,袁重山忽然目光一紧,转头对秦明月道:“秦宫主,我听说莫思侬和你的几个徒弟关系十分要好,最近她是否和贵弟子有过来往,又是否向她们透露过什么端倪?” “端倪?”秦明月一愣:“什么端倪?说她要造反的端倪?” “当然没有!”见袁重山一动不动盯着她,秦明月断然摇头:“叛父夺权这么大的事,就算她早有预谋,又怎么会给我门下弟子透露?” “是啊,”袁重山冷笑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提前知会别人呢?我真是老糊涂了——” 顿了顿,他又拈须寻思道:“不过这也奇怪了,为什么一直默默无闻的莫思侬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世上之事皆有因果,不可能忽然无缘无故——” “袁掌门,”秦明月也跟着冷笑道:“现在你揣摩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眼下我们不但没有逮到莫思侬,还折损了无数弟子,这次讨伐行动在袁掌门的领导之下,可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袁掌门,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要找人调查她为什么忽然背叛她爹和鹤雪剑派,还是要继续追踪莫思侬,想办法将莫识君救出来?” 听到失败两个字,袁重山面色微微一寒,不过他还是很镇定地回答:“莫掌门被挟,生死难测,我们定是要救他出来。” 听到这里,烈金石顿时不爽地想,这个秦明月是怎么了,为什么跟师父说话这么冲,而且这口气明明将这次失败的原因归咎给师父,好像这全是这是师父的错,真是荒谬。 秦明月听到袁重山的回答,冷然一笑,并未回应。 此时,外面走进来一名玄晟弟子,引着身后一个穿着鹤雪剑派才有的白色衣服的人,一同跪倒在诸掌门跟前。 “这位是谁?”袁重山望着那名鹤雪弟子。 “禀掌门,他叫李涵,刚从山上逃下来,想立即见掌门。”玄晟门弟子道。 袁重山点点头,让玄晟门弟子屏退了下去。 走后,袁重山对那鹤雪弟子道:“你有什么事,请尽管讲吧。” 那名鹤雪弟子面色惨怛地朝袁重山磕了一下头,然后戚戚然地道:“禀袁掌门,我是鹤雪刚入门的一名普通弟子,名叫李涵。我是刚从山上逃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鹤雪弟子之一。” “鹤雪现在的情况如何?”袁重山问。 “山上现在非常混乱,”李涵回答:“莫思侬反叛之时,将许多反对她的都关押了起来,并用了一种毒让我们失去内力,现在她带着她的人跑了,我们这些人才趁乱想办法逃了出来。” “她的人?”袁重山听到那几个字时,花白的眉毛一蹙:“你们鹤雪有很多人投靠了她?” “其实原来的鹤雪弟子投靠她的人并不多。”李涵道:“这次反叛听命她的人,很多是最近她从山下面带上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李涵开始讲述:“诸位知道,数年以来,我们鹤雪一直和浊水帮不和,我们和他们之间时不时发生龃龉争斗。大小姐经常喜欢下山玩,有时候会遇到浊水帮的人,但她一直很低调小心,所以大多数时候并没有惹什么麻烦,不过在半年前,大小姐忽然被浊水帮的人围困,差点被他们给杀了,幸好当时有一帮路过的江湖豪客,出手搭救了大小姐,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江湖豪客杀了不少浊水帮的人,大小姐怕他们被浊水帮报复,便答应将他们带回了白茅山。那帮人后来就加入了我们鹤雪剑派。” “你们掌门对此没有意见吗?”袁重山听到这儿,皱眉疑惑道。 “一开始莫掌门对这些人的确有所疑虑,而且本门也很少有修行过的练家子加入的先例,但是那些人在后来咱们鹤雪和浊水帮的争斗中十分英勇,立了好几次大功,救了我们鹤雪不少人,掌门渐渐对他们十分信任,于是便让他们加入了鹤雪剑派。但是没想到的是,那帮人在咱们鹤雪站稳脚跟之后,便隔三差五地拉自己的朋友亲戚拜把子兄弟什么的也来了咱们白茅山。” “朋友亲戚还有拜把子兄弟?”秦明月细眉微抬,目光奇异地盯着李涵。 “他们口中是这样说的。”李涵回头对秦明月道:“谁知道呢?” “至此之后,我们白茅山上那帮人带来的人越来越多,短短半年,竟然不下百人。” “莫识君依旧放心这些人?”秦明月显得很不理解。 “其实也不是很放心。”李涵回答:“可是这些日子云梦犀带着浊水帮的人加紧骚扰我们鹤雪,三天两头不是到白茅山下打劫我们路过的弟子,就是在各处打埋伏抢我们的东西,我们不厌其烦,但又不能摆脱她,莫掌门只有依靠更多的人手来保护我们弟子,那些新来的人自然就派上用场了。” “这些人应该还和莫思侬关系密切吧。”孤劫斜眼瞧着李涵,问了一句。 “自然。”李涵点头道:“那些人是她最先带上山的,自然和她关系不错。” “只是不错?”孤劫道。 “呃……”李涵想了会儿:“我不是经常和大小姐来往,这个就不大清楚了。” “后来就是这些人在莫思侬反叛之时成了主力的的吧。”袁重山面无表情道。 “是的。这些人在鹤雪这次内乱中可是坚决跟着咱们大小姐,不遗余力地帮她打击反对她的鹤雪弟子还有莫掌门,的确是立了大功。”李涵的口气中带着愤怒:“而昨夜大小姐逃走的时候,也全部将他们带上,一个也没落下。” 听到这里,袁重山和孤劫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沉默。 “看来这事莫思侬已经准备很久了——”片刻后,袁重山幽幽叹息一声。 “是啊,”李涵痛心地道:“不过可惜我们都疏忽了,到了大小姐反叛的那一日,才明白过来。” 袁重山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现在留在山上的还有多少人,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留在山上的还有近千人,莫掌门已经被莫大小姐带走了,咱们已经没有人领导,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李涵苦着脸道。 “你放心吧。”沉吟片刻后,袁重山安慰李涵道:“我们马上会派人上山去帮助贵派中人摆脱困境,尽早回归正轨。至于莫掌门,我们三大门派会继续努力,全力搭救。” 李涵听罢,立即磕头谢过。 袁重山想了一会,又问李涵道:“对了,在此事之前,莫思侬和莫掌门的关系如何,是否有破裂的迹象?” “这个我不清楚。”李涵道。 袁重山接着又问:“那你可知莫思侬从前还有什么落脚地,她此时逃走,很可能会去哪里。” 李涵又摇头:“我只是一个初入门弟子,并不了解大小姐。” 袁重山见这个人知道的有限,多半问不出什么来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之后,便命人给他安排个休息之地,带出去了。 第四十四章段落 李涵走后,各掌门又陷入沉思,好像都试图从李涵的话中找到一个又一个谜团的答案。 就这样过了须臾,秦明月忽然开口:“袁掌门,你真的要继续救莫掌门?” 袁重山花白的眉毛一抬,瞅着秦明月:“不然呢?” “其实说实话,”秦明月想了想,摸着指头半眯着眼睛道:“我看这个丫头挟持他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各位若是真的要追上去,说不定刚好落入她的圈套。” “可如果我们不去。”袁重山道:“那莫掌门就会一直被他女儿挟持,难道不是吗?” “也是,”秦明月点了点头:“看来袁掌门是定要救人的了,呃,当然,贵门以及听天阁和鹤雪关系亲如兄弟手足,无论多少代价,都是必要搭救莫掌门的。不过——”秦明月口气忽然一转,脸色一肃,道:“我们万千宫昨晚上损伤惨重,需要长时间修养调整,请谅咱们无法参与今后的行动了。” “秦宫主,你不去救莫掌门了?”孤劫抬眼盯着秦明月。 “是,我们这次行动既然已经失败,我便不想再让我们的弟子白白送命,仅此而已。”秦明月眉毛微挑,面色坚决。 “不去就不去,”见秦明月一副六亲不认的面孔,袁重山不屑地冷哼一声:“秦宫主既然不管当初咱们四大门派结盟之誓言,不愿和咱们同舟共济,咱们也不强求。何况这次行动,有我玄晟门和听天阁也足够了。” “多谢袁掌门体谅。”秦明月微微一笑,然后抱了抱拳,告辞一声,转身走了。 看着秦明月就这么走了,烈金石真是瞠目结舌,营帐内的气氛一时也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烈金石才想回正事,开口打破沉默道:“也许我能找到莫思侬。”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朝他投了过来。 “数日前我离开白茅山时,莫思侬说云梦犀中了她的毒,一定要我在一个月之内将云梦犀送回为她解毒,我想莫思侬虽然已经逃出白茅山,想来应该不会食言,眼睁睁看着云梦犀中毒身亡,她应该会想办法和我联系,救她的命。” “云梦犀中了莫思侬的毒?”袁重山盯着烈金石,毛绒绒的眉毛一皱。 “是。”烈金石点头:“我想应该是莫思侬当时想要借浊水帮的力量逃出白茅山,所以才出此计策。” “她竟然想借浊水帮的力量——”孤劫显得很难相信,讽刺一般地笑了一下。 “是啊,我也很意外——”烈金石也勉力笑了一下。 “如果真能如此最好,若是莫思侬真和你联系,你记得一定要马上通知我们。”袁重山却似乎看到了希望,立即回应。 “是,师父。”烈金石对袁重山一抱拳。 烈金石很奇怪秦明月为什么看上去和师父不和,也不和玄晟门听天阁一同营救莫识君,所以在离开这里之前特意询问了元明晦,元明晦是这样解释的,他说早在三十多年前,万千宫那时候的宫主还是吕逍,也就是秦明月的丈夫,当时他和掌门师尊以及孤劫一同去了一趟绿柳山庄,可是没想回来后师父和孤劫完好无损但吕逍却身负重伤,甚至全身腐烂,连面目都难分辨,回到万千宫之后不治身亡。从此以后秦明月对此事耿耿于怀,将自己丈夫之死归咎于袁重山和孤劫二人,这些年她虽表面和其余三大门派并无多大摩擦,但是很多事情上,并不和其余门派保持一致,而是特立独行甚至对着干,摆明了不想受其余门派的辖制。 “不过也好。”元明晦说完之后补充道:“反正她也没有心思和咱们一路,多了这帮人反而碍手碍脚,你知道吗,这回来白茅山,他们万千宫是最后一个到的,而且秦明月还抱怨不断,真是麻烦透顶。” 烈金石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过对于这三大门派之间钩钩绊绊的事,他并没有多少兴趣,在他眼里,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莫思侬以及救出莫识君以及找到黑齿啮铁。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做?”烈金石道。 “还能怎么做,先打道回府咯,哦,对了,还要上白茅山一趟。”元明晦道。 烈金石点头,是啊,如今也不知道莫思侬去了哪儿而且各门派伤亡甚众,回去修整一下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现在返回黑水宫?” “当然。你离黑水宫太久只怕会引起猜疑,还是早点回去吧。”元明晦有些无精打采。 烈金石点头,但是他此时手里却依旧死死攥着那个千里迢迢找回的小金人,对于这条线索的断裂相当的不甘心。但是又如何呢?那个和尚已经死了,如今要寻得黑齿啮铁,看来真的只有继续在云梦犀身上下功夫了。 长达十数日的轰轰烈烈的讨伐行动就这么一夜之间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匆忙又狼狈,对于这场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很久没有经历过的惨败,可能对他们所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来说,这都是一个难以回首的教训。烈金石看着清晨透亮灿烂的阳光下,高耸入云的白茅山和蜿蜒流淌的弗来河,山还是那座山,河也还是那条河,景色依旧秀丽而雄奇,好像不管人世如何变迁都亘古不变,可是在岸边大地之上,被火烧灼的片片黑斑却赫然醒目,犹如伤口一般诉说着昨夜那惨烈而不堪的战斗,昭示着这场无法挽回的已逝去的生命。 他对着这片无际的大地长长叹了口气,心中默念道:可惜啊,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不过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了。 烈金石怅然告别师父和众师兄弟,策马疾驰而去。 返回黑水宫是十日之后。 照样经过一个黑洞洞的口子进入地下,沿着漫长的地道返回偌大的地下宫殿,他本来打算先向君不恶禀报一下这些日子追踪黑齿啮铁的详情,然而刚抵达宫内却得到消息,说教主已经不在宫内了。 “父亲去哪儿了?”君如珪问来报告的侍从。 “教主虽然没说,但是以从前的经验看,他应该是出去寻找魔王了。”侍从回答。 又是找魔王。 不过,这倒并不奇怪,他不是一直执念于此吗? “什么时候走的,有谁和他一起吗?”君如珪又问。 “走了近半个月了,只有教主一人。” “教主一人?”君如珪觉得些奇怪了:“什么人也没带?” “是。” “他从前也是如此?” “不是。”侍从摇头:“教主从前出去一般会带着几名护法和协律,就这一次是一个人。” 这更奇怪了,这个君不恶既然是去找魔王的,为什么只是一个人,难不成真有了什么关键的线索,所以才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吗? “他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想了会儿,他又问。 “没有。” 君如珪觉得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让那人退下了。 之后他去找了林向阳,给他说了一下自己失败的寻找经历,之后他又问云梦犀被安置在哪儿,林向阳说了之后他便去看云梦犀了。 云梦犀住在一个不错的地方,一看到他回来,真是难以掩饰的开心,看来她挺习惯住在这里的,不过当她听到那个和尚死了的消息,却也为他感到颇为失望。 君如珪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必心急,那和尚死了,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又问她有没有在这些天继续使用寻根摸底之法,云梦犀说使用了一次,在潜意识看到了一些人,不过那些人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君如珪这么多天连连碰壁,感到失望又疲倦,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在洗完澡吃完东西就休息了。 不过没休息一会儿,他忽然想到自己或许也能试试这个所谓寻根究底之法。 是啊,虽然说方错说过自己不能用这玩意儿,但试试又何妨?如果真能用此法记起从前一些东西,他可能会知道更多现在察觉不到的隐秘,接下来的行动也不至于如此迷茫被动。 于是,有了这个想法后他马上摒却了所有人,开始一个人在卧室里入定。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周围的声音远去,自己的灵魂的身体彻底凝定,好像沉入无边而空寂的大海—— 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了一些影子,是人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那些影子很不清楚,灰蒙蒙的只有一个个轮廓,他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意识,想要朝那些人影靠近,好让自己看清他们到底是谁,然而就在他用力使用念力的一瞬,脑海深处忽然传来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他骤然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摸着疼痛不已的脑子,心里恼火地想:眼看要到关键时刻了,竟然失败了,真的倒霉透顶!可为什么脑子会忽然疼痛呢?难道这个寻根摸底之法果真如那老婆子所说,不是所有失忆者都能用的?哎,大约应该是这样吧,这个法子看来真的不能用了,还是老老实实使用元明晦教给他的法子,吃药打坐吧。 在黑水宫的日子过的很平淡,因为君不恶在走之前将教中的事都教给了贺光,贺光整日主持教中之事颇为忙碌,所以也没功夫尽师父之责教他什么东西。于是他这些日子便在黑水宫到处转悠,或者宫里的人谈话探查。 更没事的时候,便和云梦犀打牌九混日子,到也过的清闲惬意。 第四十五章款待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数天,这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信,具体的说,是一封飞鸿,莫思侬传来的飞鸿。 打开一看,信里的内容果如他所愿:莫思侬告诉他她在哪里,并希望他带着云梦犀在多少天之内赶到,她好为云梦犀解毒。 看到信中内容,君如珪喜不自胜:那个女人终于如约联系了他,而他也如愿得到那个女人的藏匿之地了。 当然接下来的事,便是偷偷用水火交融之术将这个消息发给玄晟门让师父师兄知道。这回玄晟门回音也很快,他们双方使用术法来回交流商议,最后得出一个计划:元明晦等人扮做黑水宫的侍从,而他则带着云梦犀在某地和元明晦等人汇合,之后他们一同前往莫思侬所在之地。 当然,不止是元明晦等人,那边告诉他,玄晟门和听天阁还会派出更多的人手,暗中一路尾随他们,待君如珪等人和莫思侬会面之后,众人再商议如何里应外合救出莫识君。 拯救莫识君是此行第一要务,自然重中之重,不过除了这个,他们还想能借此机会能将莫思侬拿下。 但除了这些,在君如珪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让莫思侬解了云梦犀身上的毒,并将她安全送出去。 三个任务要一并完成显然是有些困难的,不过万事皆在人为,君如珪相信凭借着玄晟门和听天阁的实力和谋略,可以将全部任务圆满完成。 事不宜迟,在大致商量了一个行动的轮廓之后,他们开始打道出发了,当然,走之前君如珪对黑水宫的人所做的交代,还去找黑齿啮铁去了。 莫思侬给出的会面地点是良渚州之东的海岸一处,为了让他们能够顺利抵达,还给君如珪画了一张详尽的地图。君如珪带着云梦犀从黑水宫出发,在商量好的地点和扮做污血教中人的元明晦等十来名玄晟门弟子汇合。(当然,这个是要瞒着云梦犀的。)然后沿着地图上所指示的道路进发,走了足足九日,终于抵达了地图所标记之地。 不过,当他看到信中所指的那栋建筑之后,心头如一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目之所及是一栋巨大的堡垒建筑,整个堡垒坐落在距离海边数丈之外的一个巨大礁岩之上,通体呈又瘦又高的圆柱形,全部用巨大的方块石头垒砌,外墙光滑,猿猱难攀,乍一眼看去就十分险要高峻。再近一点,可以看清楚堡垒的屋顶尖尖圆圆的,好像一种奇特的帽子,倒是很稀奇。圆柱形的外墙布满了稀稀拉拉的窗户,除了最下方高大数丈的台基之外,窗户大约有八层之多,连同台基,整个建筑大约应该不下十丈之高,在建筑腰部伸出一座很狭窄的跨空梁桥和大陆相连,成为进入堡垒的唯一通道。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设计出如此险要的一座堡垒,完全是为了防御陆地攻击而建造的完美建筑。 他和元明晦勒马停在远远的地方,盯着灰白色天际背影上那座灰扑扑的如同一根巨大的石柱般的建筑轮廓,心里纠结地寻思着如果他们真要用大队人马攻入其中拿下莫思侬,到底要在那座窄桥之上折损多少人马。 不过无论要折损多少人,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莫思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早有准备,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 看来这次行动的难度比想象的要大。 不过难度再大,也不能阻挡所有人前进的决心,众人远远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先进入堡垒探探情况再做打算。 抵达梁桥时,那边已经有数人在桥头候着了,不过这些人穿的却并非鹤雪剑派的白袍而是寻常衣裳。带头的是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精神抖擞满面春风。 君如珪等人一到,那中年人忙命人为他们勒马,并将诸人扶下来,然后笑着对君如珪道:“君少主终于到了,我们大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君如珪道了声谢并问候了一声莫大小姐,然后便打算和众人过桥,不过那中年人却拦着元明晦等人道:“大小姐说了,这次她是和君少主私下见面,除了云姑娘之外,别的人便不必进去了。” “他们只是我的随从,有何不可?”君如珪眉心一皱,显得很不满意。 那人依旧满面春风的解释:“君少主放心吧,咱们风啸堡里仆从应有尽有,君少主要多少有多少,这些随从君少主完全不必带上。更何况大小姐对君少主一片诚挚,为了迎接少主,已经将整个风啸堡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并设下宴席隆重相迎,所以君少主不用担心咱们大小姐会对少主有何居心。更何况我们也会好好安置少主的随从,当君少主离开之时,自然会让他们和您会合。”说完,他只让几人将元明晦等人拦在了梁桥之外,并只邀请君如珪和云梦犀二人前行。 君如珪无法,他回头看了一眼元明晦等人,见他们虽然面色有些恼火,但还是强做镇定地朝他点了点头。于是君如珪只能朝他们点一下头作为回应,示意他们放心,然后和云梦犀随那人沿着长桥进发。 走完梁桥,进入堡垒,迎接他们的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很高很宽,墙壁笔直,雕刻着不是很分明的卷曲花纹,天花板是穹隆形的,上面绘着五彩壁画,不过大约时间久远,已经被海风和水汽腐蚀得斑驳不堪,分辨不出到底画的是什么,走廊每隔一段距离矗立着一根很粗大的圆柱子,柱子上也刻着繁复而不甚清晰的卷曲花纹,墙壁天顶和柱子都是用暗灰色的石头砌成,打磨光滑,悬在石头墙面的铜制油灯挂得高高的,光线有些暗沉,整个建筑风格有些肃穆而阴森,又颇有异域风情,君如珪倒是第一次见到。 走廊不长,没过一会,视线霍然开朗,一个很宽敞的大厅呈现在君如珪和云梦犀面前。 大厅的装饰不多,墙面和天顶依旧为暗灰色的石头砌成,墙上高高挂着铜制曲颈油灯,下面则悬着绣着珍禽异兽仙人传说等花纹的绒毯,地面也铺陈着一张巨大的缠枝花茵毯,走上去软绵绵的十分舒服。而在茵毯之上,一个很大长方形大理石桌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大厅中央。桌子上的正中央放了一排錾刻着复杂纹饰的烛台,每个烛台上放置三根白色蜡烛,烛火盈盈发光,在昏暗的大厅之内好像一串燃在夜空中的星辰。而在桌子的正对面,也就是其主位之上,一个身穿紫衣,斜披貂绒披肩,头戴一朵如血玫瑰的美貌女子正慵懒地斜坐在一把高背椅子上,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口。 “欢迎,君少主。”一见他们进来,莫思侬的目光骤然汇聚点亮,随即扶着桌子站起来,她的目光穿过桌面上的星辰,对来客露出醉人的微笑,朱唇轻启道:“还有云姑娘。” “莫姑娘客气了。”君如珪站定,朝她微微颔首。 “早知道君少主今日辱临敝堡,我一早便在这里恭候各位了。”莫思侬一指旁边的座位,示意二位落座:“二位一路风尘辛苦了,先喝点茶歇息一下吧。”说完她朝一边坐了一个手势,一个高个子男仆立即端着一个大托盘,将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饮放在了君如珪和云梦犀跟前。 君如珪在马上跑了好几个时辰,早就又饿又渴,茶一到,马上端起白釉茶饮仰头喝了一大口,温暖馨香的液体流入肠胃,那感觉真是太舒服了。 “多谢莫姑娘如此细心,这茶的味道真的不错。”想着这茶的温度刚刚好入口,主人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君如珪放下茶饮之后,由衷地感谢了一声。 “我喜欢喝茶。”莫思侬也将自己面前的茶饮端起来嘬了一口,盈盈微笑:“所以对茶讲究一点,自然也不能怠慢了贵客。” “不过可惜的是,”说到这里,她微微皱眉,补充道:“我用来招待二位的这个地方却不是很好,二位别看这堡垒巍峨宏大,其实这里风大,空气也潮湿,并不适合让客人久住。当然,其实我是很想找个舒适的地方招待二位的,但是二位应该了解我如今的处境,三大门派在陆地上到处寻我,我可不想这么快被他们找着了,所以我只好搬到这个不怎么舒服但是却很安全的堡垒来。所以敬请二位见谅。” 君如珪听罢,微微一笑,客气地说了一声哪里哪里。 “还有,”莫思侬接着道:“至于二位的随从,我也很抱歉,由于安全考虑和居住条件,暂且不能让他们进来,不过请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的,和二位一样,他们也是我的贵客,我会在外面好生款待他们。” 望着莫思侬客气而诚挚的笑意,君如珪竟丝毫没有觉得她言不由衷,不过当然,她也没有必要对他们撒谎,于是他点点头,道:“我理解莫姑娘的难处,又怎么会介意,莫姑娘客气了,何况,”他抬头瞧了一遭周围:“我瞧着这里宏伟奢华,倒是很吸引人。” “是吗?”莫思侬听罢,欣然一笑:“君少主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第四十六章筵 “不过让二位千里迢迢来我这里,我还是很抱歉。”顿了顿她继续:“其实说实话,我本来应该主动去黑水宫将云姑娘的解药奉上,不过一来因为我刚才也说了,玄晟门和听天阁在到处搜寻我的下落,我不便东奔西走抛头露面。二来,”莫思侬一双星眸斜瞟了云梦犀一眼,却很为难似的微微蹙眉:“很抱歉,云姑娘,现在我手头还没有您的解药,我需要一些时间到一个地方去取。” 一听此言,云梦犀脸色登时一变,脱口:“什么?你没有解药,那你让我来是什么意思?” 莫思侬抿嘴一笑,随口回答:“让云姑娘和君少主来做做客,玩上几日不行吗?” 云梦犀一双杏眼死死瞪着莫思侬,好像要用目光将这个女人的身体洞穿。 “莫姑娘这地方如此别致,玩上几日未尝不可。”见云梦犀怒气冲冲,好像要发作了,君如珪忙开口圆场道:“不过——”接着他口气一转,郑重其事道:“我记得莫姑娘说过,云姑娘身上的毒需要在一个月之内解除,我算过日子,已经马上快一个月了,我希望莫姑娘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不让云姑娘有性命之虞。” “放心吧君少主,我不会让云姑娘有事的,”莫思侬脸上依旧带着甜美而妩媚的笑意:“解药我说有就一定有,定不会让二位担心的。”说着她又一笑,头朝君如珪微微一偏,带着揶揄的语气道:“怎么,君少主,你好像越来越对云姑娘上心了,既然她在心中如此重要,我又怎么忍心夺走你心尖尖上的人呢?这我岂不是成了大罪人,让君少主记恨我?”说完,她又斜瞥了一眼云梦犀,只见云梦犀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是两片红霞已经从脸颊飞到了耳畔发鬓。 看到此,莫思侬似乎越来越有兴兴头了,两眼放光,转头对君如珪道:“对了君少主,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拿不到解药,让云姑娘不幸身殒,你会对我怎样?” 看着晶晶亮的两点烛火在眼中欢愉跳荡的莫思侬,好像不将他心底的想法挖出来便死也不甘心一般,君如珪低头咳了一下,想了一下,十分严肃地回应道:“莫姑娘言重了,当然,不过我相信莫姑娘是个守信用的人,既然说了会给云姑娘解药,那你定然会给。但是,如果你真的因拿不到解药而让云姑娘无辜身殒,——那我,”他转头看向云梦犀,只见云梦犀此刻的眼光变得灼灼逼人,好像变成了一根根针芒。 “我当然不会放过你的。”他定了定,面对对方的目光,缓慢而有力地说出这一句话。 听到此言,莫思侬忽然伸出玉手掩口笑出了声,咯咯吱吱嘻嘻哈哈,如风拂银铃,石击泉水,身体也如花枝颤抖,整个人如一个得到糖饴的小娃娃一般欢快极了。 笑了好半晌才结束,都让君如珪和云梦犀有些难堪了。 “过两日我就带云姑娘一个地方,”莫思侬终于笑完了,面色松弛,认真地对君如珪道:“只有那个地方产一种药草,而那个药草便是云姑娘所中之毒的解药,服了它,云姑娘就没事了。” “为什么还要两日?不能尽早去吗?”君如珪道。 “不能,”莫思侬摇头:“早了一日,那药草没有成熟,服了也是白搭,所以我们不必早去。” 听到此,君如珪对莫思侬的描述有些疑惑起来,问道:“云姑娘到底中的是什么毒,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说完莫思侬一手支颐,一手朝一边打了个手势,一个仆从立即拿着纸张和蘸好墨汁的笔走过来,将纸张摊在她跟前的桌上。 莫思侬执笔在纸张上飞速写了几个字,递给君如珪。 君如珪接过纸来,一瞧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竟是“魑魅魍魉”。 “这是什么毒?”盯着这四个鬼里怪气的字,君如珪一片懵。 “一种稀罕的毒,世间只有一种罕见的药草才能解。”莫思侬认真回答。 “没想到莫姑娘这么看重我,竟然给我用这么稀罕的毒。”听到此,云梦犀忽然冷笑一声,语带愠怒。 “那是。”莫思侬目光缓缓投向云梦犀,煞有介事地点头:“云姑娘乃一帮之主,天下少有的一代人杰,给云姑娘用的自然是少有的好东西,绝不会玷污了云姑娘的身份。”说完她又抿嘴嘻嘻笑起来。 君如珪看了一眼云梦犀,见她脸色发青,似乎马上就要发作,忙伸出手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希望她能保持冷静。 “对了,光顾着和二位说话了。”顿了顿,莫思侬又道:“都忘了这应该是用餐的时间了,二位一定饿了吧,真是委屈二位了。”说完,她朝一边叫了声:“开动了。” 此话一落,旁边立即来了三名侍从,手中都捧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面托着一个盛水的铜叵罗和一方棉帕。君如珪知道这是给洗手的,便将一路沾污的双手在叵罗内洗干净然后用棉帕擦干。 三人洗完手之后,又来了几个仆从,给三位面前上点心。 “这是贵妃酥,”仆从一边上盘碟,莫思侬一边介绍:“这是百果蜜糕,这是冰心酥,还有五色松糕……这些都是我从南方新请的厨子做的,你们都尝尝。”莫思侬面带热情的笑容介绍。 君如珪虽然不是很喜欢吃甜点,但是看着这些做工精致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再加上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忍不住拈了一块放在口中,那柔软的糕点入口即化,芬芳飘逸,回味无穷,就算他在黑水宫,也没有尝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好吃,好吃——”他接着又塞了几个在口中,并由衷赞叹。 “云姑娘,你也吃啊。”莫思侬见此,眼光移向云梦犀,笑着催促道。 然而云梦犀对于莫思侬的热情款待,却面如寒霜毫无反应。 “云姑娘莫不是是怕我在点心里放东西?”莫思侬挑起眉毛想了一下,道:“那这样好了,我每样都尝尝,好让云姑娘放心。”她说完举起筷箸,分别在各个盘子里夹起一块点心放在自己盘子里,之后一块一块地吃起来。 见云梦犀还是不动,君如珪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一下她,低声道:“吃吧吃吧,我怕知道你饿了,不吃白不吃。” 云梦犀显然对君如珪如此表现十分不满意,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过大约最终扛不住肚子的抗议,呆了会之后,还是勉然拿起筷箸,夹了一个蜜糕低头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莫思侬估摸着差不多了,又朝一边拍了一下手,几个侍从又捧着托盘来了,这一次上的是正餐,比如虾仁鳝糊,金丝燕窝,鲜荔鱼块,水晶肴蹄等等等等……一盘接着一盘摆上来,不到一会就花花绿绿几乎摆满了整个桌子,当然,还有一壶美酒。 “二位吃吧。”当酒被满上之后,莫思侬道:“其实本来我想给二位准备一顿海鲜筵的,但我拿不准二位吃不吃得惯海腥味的东西,所以先就一般的菜肴来将就二位了。不过二位既然来了风啸堡这么一个海居之地,不尝点海味海鲜又未免太可惜了。所以我有一个注意,咱们一会吃了饭,到堡下一层,那里养了许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虾蛤蜊什么的,咱们去瞧瞧,二位若是喜欢什么,咱们明儿就捞起来让厨子做着吃。” “很好,这个主意不错,其实我蛮好奇海鲜——”君如珪一边夹菜吃,一边斜眼瞧了一眼云梦犀,却见她给了自己一个白眼。 当然,虽然他脸上嘴上显得轻松愉快,其实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他这次来风啸堡可不是光为了吃,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将莫识君给救出来,而且除了这个,最要拿下莫思侬并成功拿到那个奇怪名字的毒药的解药。 当然,他也知道三个目的完全达到十分困难,很可能完成其中一个就很不错了,所以…… 哎,算了,现在不忙考虑这个,还是让这顿美味佳肴填饱肚子再一个人慢慢想吧。 这顿饭在君如珪和莫思侬愉悦而轻松的谈话气氛中进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莫思侬将他们带到堡垒下层,那里也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地面挖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里面用石转分割成许多小水池,里面养着许许多多的鱼类蚌类和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从它们稀奇古怪的造型看,应该不会在陆地和淡水中出现,而是生长于人迹罕至的深海。 能如此近距离地观赏到这么多深海生物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何况还要大快朵颐?不过君如珪刚刚吃饱了饭,且一路都在寻思那三个难度颇大的任务,所以对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其实并没有多少胃口可言。 不过莫思侬却是很有兴致,一直带着他们并不知疲倦地介绍海味的品种以及味道,热情得似乎君如珪若是能品尝这些东西便是她最大的荣幸。 当然,她还是很细致敏锐的,过了没多久,她看出了君如珪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君少主,你是困了吗?”她观察君如珪的脸色,一脸疑惑。“哎,”她顿了顿,摇摇头,惭然喟叹:“都怪我,看到君少主太过高兴了,竟然疏忽了二位一路风尘仆仆,又刚刚吃过筵席,一定是困了,这样好了,咱们不看这些玩意儿了,我带二位去卧房休息好了。” 既然莫思侬这么说,君如珪自然乐意,于是跟着她重新攀上楼梯离开此地。 第四十七章故事 二人的两个卧房很大很宽敞,陈设也精致舒适,一扇大石窗朝着大海敞开,旁边挂着针织珠绣的窗帘,白木雕花窗放在窗子旁边,上面垂着绣着金丝纹线的帐子,床边一个桌子,上面放着盛放的缠枝玫瑰,地上铺着绒毯,墙上挂着温馨而柔媚的美人花鸟图。整个房间十分温馨华美。 不过君如珪却注意道外面传来的海浪拍打的声音,他推开窗户朝外面一看,见下面的十来丈之下,深墨色的大海在海平面上起伏鼓动不断,和着哗啦啦的海浪声,晃眼间好像整个堡垒要像船一般晃悠起来,这种感觉真是惊险之极。 不过君如珪并不以为意,他甚至有点喜欢这种感觉,呆在高耸在海平面上的堡垒,从上至下俯瞰无边波涛翻滚的海面,虽然惊险但是气势恢弘,眼界开阔辽远,给人一种要睥睨汪洋振翅欲飞的感觉。 “这里的条件是比不上黑水宫。”房间内,莫思侬笑着对二位解释:“海风大,海浪也很嘈杂,不过这里已经最好的卧房了,希望二位能谅解我的招待不周,暂且委屈一下。”说完后她又叫了两个仆从打扮的人来道:“这两个人我让他们随时在外面好候着,二位如果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我很喜欢这里,”君如珪的目光从窗户外收回,微笑着对莫思侬表示感谢,“多谢莫姑娘。”说到这里他看了云梦犀一眼,然她的脸色依旧挂着一层冰冷的秋霜。 “莫姑娘,你忙了一日累了,也回去休息吧,我们住在这里很满意。”他装作没看见,回头对莫思侬道。 莫思侬点了点头,又朝那两个仆从嘱咐了一些事,让他们好生伺候二位,说完便告辞离开了。 莫思侬走之后,君如珪对云梦犀安慰了几句,让她不要生气,安心等候,莫思侬应该不会食言不给她解药,云梦犀虽然脸色依旧很差,但也没多说什么,待他说完,她一个人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梦犀走之后,他继续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逐渐暗下去的天光和越发黑沉的大海,陈定心境之后反复地考虑:如何救出莫识君,又如何救得云梦犀,又如何才能拿下莫思侬…… 这三个像谜题一样的负累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错杂纷呈——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夜终于升起了黑色的帷幕,将天和海都重重遮盖住,所有轮廓变得模糊,天际间已经找不到天空和海面的界限了。而海风亦更加冰凉,冰凉得冲淡了里面的腥味,带上了些金属般的光滑和冷硬的触感,让人不由瑟缩畏惧。 君如珪关上了窗户,又呆了一会,最终他决定出门。 门一打开,外面候着的仆从立即朝他一躬身,恭敬道:“请问君少主有何吩咐?” “我觉得有点闷,出去走走可以吗?”君如珪道。 “当然可以。”仆从迎合地笑道:“大小姐已经嘱咐过我们,无论君少主想去哪里都可以,无人可以阻拦。” “真的?”没想到莫思侬对自己如此不设防,他倒是有些意外。 “是啊。”仆从道:“大小姐说君少主是她最重要的客人,所以我们任何人都不得给少主添麻烦。不过她也说了,这堡垒很大,君少主若是一个人溜达只怕会迷路,所以若是君少主想要出去的话,最好还是要找人相陪。” 还以为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到处跑,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君如珪干涩地咳嗽了一声,道:“那好吧,你去找个人陪我。” 仆从点点头,他朝一边拍了一下手,那边立即跑过来一个年轻的小厮,仆从对他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厮点头后飞似的跑了。 等了不多时,小厮跑了回来,对仆从道:“人已经来了,就在外厅候着呢。” 仆从转头对君如珪道:“请少主随我来吧。” 君如珪跟着仆从穿过一道长廊,又朝上面爬了一层,最后抵达一个大厅,那个大厅有些像之前他们用餐的那个,不过稍微小一点,里面也没有餐桌,油灯依旧挂得很高,显得整个空间空空荡荡昏昏暗暗。 不过虽然很昏暗,君如珪还是遥遥一眼看到站在大厅中央的那个女子:一身紫衣窈窕修长,分明就是莫思侬。 不过她这时打扮比白日已大不不同,挽着发髻的头发已经放了下来,微微松散的披在肩上,没有任何装饰,后面只用一根发带随意固定,显得慵懒而妖娆。又大约是夜晚天凉的缘故,外面披了一个更厚实的紫貂皮外套,毛绒绒油亮亮的更是雍容华贵,比白日更添一种诱惑力。 “君少主骗我呢。”一见他来了,莫思侬皱起一双柳叶眉,远远嗔怪道:“刚刚还说自己很满意那间卧室,没一会儿要跑出来,这不是在打我这个主人的脸吗?” “没……没有。”君如珪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有点闷,想散散心,没别的,不过没想到竟然打搅了莫姑娘,真是抱歉。”他心里却想:怎么会是你来陪我?这可真是—— “觉得闷?”莫思侬又一蹙眉毛,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既然觉得闷,那的确是应该出来散散心。” “那君少主想去哪儿散心呢?”她好奇地歪着头问。 “就在堡里转转吧,如何?”君如珪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好啊。”说完之后莫思侬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将他的袖子轻轻夹了一点点,然后转身牵着他朝前面走,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既然君少主想要散心,那么我便带着君少主好好散散心,不过外面晚上风大又危险,我可不想让少主冒这个险,所以咱们就在风啸堡里散心吧,当然,风啸堡也只有这么大,而且装潢得也不怎么样,恐难入少主之眼,不过请见谅,我这里只有这样的条件,还望少主将就一下——” “哪里,莫姑娘太客气了,这里好得很,我早想在这里转转了。”君如珪忙解释道。 “是吗?”莫思侬回眸瞧了他一眼,抿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太好了,咱们两个就在这堡垒散心吧。——嗯,让我想想,现在去哪儿好呢?——”她蹙眉沉思片刻:“这样吧,咱们从这里,一层一层地走,一边走一边看,顺便我给讲讲这个海上堡垒的历史,如何?”说着她侧头,一双妙目斜瞟了他一眼。 君如珪被那柔媚娇俏的目光看的心头一跳,不过面色还是镇定地道:“那好啊,那就麻烦莫姑娘了。”心里却道:如果她真能将这堡垒所有地方都给我展示一遍,那就太好了。 莫思侬对他又是轻盈妩媚一笑,回头继续前行。 她慢慢踱步,衣服和地面摩擦这发出很细的沙沙声,和着周围时不时传来的海浪声,在寂静的堡垒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只听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君少主,你瞧这堡垒,全部都是有又大又冷的石头墙壁,每间屋子又高又大,看上去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家的温馨之意。” 君如珪却道:“我倒是挺喜欢这种风格的,虽然的确有些冷冰冰,但是气势恢弘,跟我从前所见的建筑风格大不相同。” “君少主喜欢这种风格?”莫思侬眉毛一扬:“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要说这堡垒的建筑风格,”她沿着长廊慢慢前行,继续道:“还要从它是怎么来的说起——风啸堡建于三百多年前,最初是一位做海产生意的富商所建造,那富商姓盛,经常来往于东海海域。跟他做生意的多是在东边的侨乞国人。侨乞国你听说过吗?”说到这里,她打住回头。 君如摇摇头:“没有。” “就在这个方向。”莫思侬伸出食指朝一个窗户一点:“每年趁着初春的季风,驾船向东行上一个月的样子,就可以看到一片很大的岛屿,岛屿上住着一些皮肤棕黑色的小个子人,他们水性很好,大多靠打鱼狩猎为生,那里就是传说中的侨乞国。那个国家有很多奇怪的特产,虽然多不被本地人重视,但却被我们居住在大陆的人视为稀世珍宝。那个姓盛的商人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将侨乞国的这些特产运到大荒高价卖出,从而成了一个暴发户。” “而这个堡垒也便是他发达了之后在海边建立的囤积货物以及藏匿财产的地方。” “房子的建筑装饰,便是按照侨乞国的风格建造的。” “难怪——”君如珪一边走一边游览观察,点头。 莫思侬攀了一截楼梯,来到上层,沿着走廊将一个个门打开:“你瞧,这些房间本都是用来堆砌货物的,你看它们一个个多大,便可以想象当年这里堆了多少从侨乞国运来的稀世珍宝。” “可惜啊,现在它们全空了。”莫思侬惋惜的摇头。 君如珪沿着一个个如雪洞般的石头房间挨着走过去,好奇道:“这些房间为什么变空了?那姓盛的商人后来怎么样了?” 莫思侬道:“很久以前那姓盛的就死了,他死后,这些房间被人洗劫一空,自然便空了。”说着她又看了他一眼:“不过说起那商人的死因,却是一件令人痛惜的惨事。” “哦?” “在那个姓盛的商人五十多岁的时候,大陆陷入战乱之中,沿海无数走投无路的游民变成了海盗,他们转靠打劫海上商船或收保护费为生,而且因为到处战乱,根本没人管束这些人,于是这些海盗越来越猖獗,越来越肆无忌惮。极依赖海上贸易的姓盛商人自然深受其害。”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忍受他们的敲诈,不过越到后来,海盗们的胃口越来越大,每一次遭遇几乎洗劫他的商船,他的生意几乎无法做下去了。所以,终有一天,他选择了反抗。” 第四十八章莫识君 这段走廊走完,莫思侬又带着他走到一处阳台,从这里能俯瞰整片东海海域,不过可惜天色已黑,除了呼啦啦扑面刺骨的海风,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召集了很多人手保护自己的货船,”离开阳台,莫思侬继续道:“那些人功夫不错,一开始,他成功了,不过这样却得罪了越来越多的海盗。终于有一天,那些贪恋他的财富的海盗全部纠结起来,合伙突袭风啸堡。他们两边的人打了三天三夜,结果是商人的全家被杀害,整个风啸堡被洗劫。” 听到这里,君如珪有问题了:“这倒奇怪,我见这个建造得如此牢固险峻,仅有一条窄桥通向陆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些海盗怎么就攻破了这座堡垒呢?” 莫思侬又攀到上一层时,方回答道:“有两个原因,一是那些海盗在风啸堡里有内应,他们里应外合,从内到外双双打击商人的势力。二是,”她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会,伸出一个手指朝脚下一点:“在这座堡垒的下面有一道暗门,可以进入这座堡垒。” 听到此言,君如珪心脏猛地一缩:这下面竟有一道门,也不知在哪里,如果我能探查到,那也许我能利用—— 莫思侬继续沿着石阶往上攀:“其实说来真是不幸,那姓盛的商人之所以建造那道门,本来是用来逃生和装卸重要货物的,没想到竟然被敌人利用,最终带来了灭门的惨祸,真是令人唏嘘。” 又到了一个阳台,这个阳台比方才的更大更宽阔,而风也呼啸得紧,简直要将人掀到空中。莫思侬的头发和衣服被风吹得一片凌乱,她厌恶地按着头发道:“这里风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才八月份,就这么大的风——” 是啊,八月份也许并不是起海风的时候,可是如此狂悖的疾风,似乎在昭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咱们还是回堡里吧。”君如珪望着黑沉沉的天地,心中有些杂乱。 “好吧,反正这里也看不到什么。”莫思侬又返回了堡垒之内,她又问他:“还要不要看顶楼,那里是风啸堡最高的地方,如果是白天,可以俯瞰很大一片海域和陆地。” “不用了。”君如珪脑子总想着下面那道门,便回答:“现在是晚上,也看不到什么,何况风又这么大。” 莫思侬随意地笑了笑:“那好吧,现在我们已经将上面三层都参观了,现在君少主想去转?楼下,还是前厅,或者——” “我想去看看下面。”君如珪知道那扇门在堡垒下面,于是提出这个想法。 “好吧,下面还有很多房间,走廊,我们一个个地看。”莫思侬十分温和有耐心,带着他继续走上了参观堡垒的道路。 当然,君如珪也是有心之人,一路随着她行进,一路则默默将所有道路方位房间等布局全部记在心里。 二人一边前行一边继续参观,而莫思侬则一一详细的介绍着,这样又走了几层,这几层的布局和装饰和之前相差无几,然而当经过一个门廊之时,君如珪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注意到了有声音,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他侧头仔细倾听一会,道。 “莫识君。”莫思侬想都没想,立刻回应。 君如珪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在半道上居然听到莫识君的声音,这让刚刚来到风啸堡还没有拟出一个具体计划的他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他再仔细倾听了一下,果然分辨出是一个人的叱骂之声,那声音隔着重重的障壁传来,有些模糊不清,然而纵使如此,他都能从断断续续的词汇中感受到发声之人的愤怒。 “怎么?”看着君如珪神态专注,莫思侬问他道:“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的确——感兴趣。”他看了眼莫思侬,观察着她的表情,故作放松道:“毕竟是一门之主,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 “的确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莫思侬倒是很认同,微微点头:“不过可惜现在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她扬了扬眉毛,看上去有些自豪。 对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态度,君如珪虽然面对的是如此绝色佳人,心里也感到极不舒服,一时半会没有吱声。 “怎么,看君少主的样子似乎很同情他啊。”莫思侬微扬秀眉,睁大一双水珠儿一般莹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好像要看入他的心底。 “这倒没——”虽然的确很同情,但是君如珪立刻将面色一整,并随意笑了笑,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我只是好奇,——我在想,一个像莫识君这样位高权重又骄傲自负的人,一朝被自己亲生女儿背叛成为阶下囚,会是什么样子。” 莫思侬依旧以那样似无辜又似审视的目光看着君如珪,半晌,她轻启朱唇,说话了:“哎,我就知道君少主的好奇心,绝对不会放过莫掌门这样一个有着上天入地之能如今却走投无路的倒霉鬼,那好吧,我就满足君少主的好奇心,让你去瞧瞧这大名鼎鼎的囚徒吧。” 她说完微微一笑,带着他转身朝前走去。 君如珪见能看到莫识君,自然是庆幸的,他跟着她来到一个岔路口前,朝最狭窄的一条走廊行去,又朝下面走了一段旋转的楼梯,经过一截门廊,最后停在一扇石门跟前,莫思侬对着门轻敲了四下,石门上一扇小窗打开,里面的人瞧了一眼外面,立即恭敬地道:“恭迎大小姐。”说完之后,石门朝后面轰然而开。 里面是一段横着的走廊,在走廊上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扇用黑铁铸造的门,每个门上都有一个极狭窄的铁窗,外用一把巨锁锁住,很显然,这里是一排用来关押敌人的牢房。不过此时所有牢房里黑黢黢的,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似乎里面并没有关着人。 二人一进门,模糊的叱骂声立即变得响亮清晰,而且是从右边最里面传来的,只听那人骂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对我莫识君大呼小叫,狗杀才贼畜生!贼畜生!……什么东西!——你们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们也配吼老子!……老子告诉你们,我不会永远在这里的,我会出去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们这些狗杀才!叛徒!畜生!……” 听着这些刺耳的骂声,君如珪知道莫识君就在前方,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期待的同时更加忐忑担忧。不过莫思侬却似乎并未有任何心理负担,表情波澜不惊,步伐稳健而缓慢,她朝骂声的方向行进,转了一个弯后,前方出现一个被火把照亮的宽阔石室,而在石室的一角,有一个被铁栅栏封起来的狭窄空间,骂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再朝前面走一点,君如珪终于能看清了,在那个用足足两指宽的铁条封闭起来的空间之内,一个身材高大瘦长的男子正站在其中,深色的衣裳破碎不堪,上面沾满了不知是血污还是别的什么污秽,让其看上去十分褴褛肮脏,双手被从天顶吊着的两个镣铐牢牢锁住而不得不举到头顶上方,凌乱的头发遮蔽了大半张黑黢黢的脸,手部和脖子等裸露的部分有明显的被鞭打的伤痕,乍一看去简直就像从外面随便拖来的一个落魄乞丐,很难将之同曾经声名显赫的四大门派的首领联系起来。 他和莫思侬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声似乎惊动了那个男子,他骤然停止了唾骂,微微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由于面部被杂乱的胡须和伤痕血迹以及污秽所遮盖,所以虽然那人抬头,君如珪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样,但是从头发的阴影之下投射过来的犀利逼人的眼神却让人不敢逼视。 堂堂鹤雪剑派掌门竟然成为这幅模样,看着这个男子的模样,君如珪感到真是心酸难过,而且更令人糟心的是,他竟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逼到这一步的。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当看到莫思侬的时候,那男子目光陡然凝聚,脱口,声音却如干涸的河床一般沙哑。 “我有一位客人,他想看看你,所以我将他带来了。”莫思侬镇定自若回答她的父亲,声音就像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话一样。说完之后她朝一边跨出了一步,将身后的君如珪让了出来。 此时,君如珪便和莫识君直接面对面了,为了看清对方,君如珪朝前走了几步。 “你小心点,”莫思侬却提醒他:“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所以虽然被绑了起来,你还是别离他太近——” 然而君如珪却心道:他已经这幅模样了,而且双手被铁镣挂了起来,他就算想对我如何,他又能怎样呢? 于是他停在铁牢跟前,目光透过铁栅栏的间隙,打量着这个鹤雪剑派曾经的掌门。 然而这个莫识君不知道已经麻木还是疲倦,面对君如珪的目光,只是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甚至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莫掌门?”半晌后,君如珪试着叫了他一声。 莫识君目光依旧冷漠,没理他。 君如珪知道他这些日子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和身体上的折磨,精神状态应该非常不好,他默默沉痛的吁了一口气,并在心中发誓道:莫掌门,你放心吧,就算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设法将你救出去,不让你身陷囹圄生不如死。 第四十九章报复 君如珪就这样沉默了一会,然后转头问莫思侬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这样一直关着吗?” “我的确想一直关着他。”莫思侬回应道:“因为有了他在我手中,其余三大门派必对我有所顾忌,我的安全自然会得到更大的保障——” “安全的保障。”君如珪发出一声讥刺的笑声:“你背叛你父亲,就是为了这样?” 君如珪口气突然的不友善,让莫思侬颇为意外。 然后他继续道:“你在白茅山造反,成功将你父亲推下掌门的位置,可是换来的却是三大门派与你为敌,他们集结所有弟子围攻白茅山,而你只有趁着他们被火球攻击之时逃出鹤雪,带着你的父亲来到这个孤峭绝世的堡垒,”君如珪越说口气越冷厉:“你藏在这里,根本不敢出堡垒一步,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担心不敌三大门派的人,所以你只有挟持你的父亲,让他生不生死不死呆在这里……莫姑娘,”说到这里,他又痛心疾首道:“我听说你从前不是在父亲的荫蔽下活的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吗?你真的如此不开心,有如此多的恨,以至于让你抛弃所有的一切,走这一条被天下人唾骂的不归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面对君如珪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质问和泠洌的目光,也不知道莫思侬太过意外了还是被惹恼了,她看着他,就如同他看她一样,目光冷定,却暗藏寒芒。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盯着—— “我没想到,竟是你问我这样的话——”过了好一会,莫思侬终于轻轻开口,却说出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她不是思侬!”然此时,牢中的莫识君忽然暴喝一声,打破沉寂:“你不是思侬!”他朝莫思侬大喊:“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个妖女,是个魔鬼,我的女儿不会这么害我,我的女儿不会反我,也不会把我关起来!这个女人是个妖女,她变成我女儿的样子害我!妖女!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受了谁的指使冒充我女儿来害我的!你说啊!你快说!”莫识君咆哮着,愤怒的声音几近嘶哑,双足亦开始在地面狠狠地踩踏,翻出咚咚的响声,手臂剧烈地晃动,铁镣撞击发出乒里乓啷撞击的声音。 “你不是思侬!你不是思侬!你是谁!你这个妖女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你快说!……” “你不是思侬!不是我女儿!你到底是谁!你这个妖女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谁!……” 莫识君就这样不断嘶喊,几乎竭尽全力,好像要将这些日子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折磨统统发泄出来。 “——我是莫思侬,你的女儿。”在莫识君斥骂声中,莫思侬转头望向父亲,淡然而平静地开口:“我是你从小到大养大的女儿,你如果眼睛还看得见,就看得出我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毫无伪饰。何况你也清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被另外一个人冒充呢?这是不可能的,绝无可能。你否认这一点,不过是不想接受被自己亲身女儿背叛这个事实罢了。” “你不是我的女儿!不是!!!——”莫识君依旧狂吼到嘶哑变调。 “好吧,”看到父亲死不承认,莫思侬秀眉微抬,叹了口气,冷漠之极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如果这能够让你好受点的话。”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妖女,你是魔鬼!你是妖女——”莫识君不理会莫思侬,口中不管不顾地继续叱骂,怒吼,摇晃身体,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干涸疲倦的嗓子似乎再也禁不住这种摧折,喑哑的声音开始变得乏力,晃动不安的身体和憎恨的目光也渐渐失去力量,变得疲沓……最终,他的喊声和动作都停止下来,从喉咙最深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如走入绝境的野兽一般的哀嚎,头低了下去—— 君如珪看到此状,心中更痛,他将目光放到一边,再不忍看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无情?”半晌后,莫思侬转过头看着君如珪,问道。 君如珪对着她苦笑了一下:“的确——有些无情。当然,我从前也说过,这是你的家事。”他不知道怎么说。 “我的家事——”莫思侬重复喃喃,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的含义,然而片刻之后,她忽然眉目一抬,伸手指着莫识君寒声道:“你知道吗,这个人也是你的仇人。” 君如珪一怔。 “在很多年前,也就是你刚刚逃出君家堡不久,他和四大门派派人到处搜寻你的下落,并在大约六年前的样子,将你抓起来,用酷刑折磨你,你还差点被他活活烧死。” “竟有此事?”听到此言,君如珪面露惊讶,不过他从方错那里的确听说过君如珪曾差点被鹤雪的人杀死的事,不过问题是——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问莫思侬。 “因为我那时就在鹤雪剑派啊。”莫思侬理所应当地回答。 君如珪盯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对自己说出这些话到底出自何种目的,可是,他只看到她平静而探寻的目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你是我的贵客,我的朋友,我自然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莫思侬答:“何况,这事对你来说本来也很重要。”说着,她又轻描淡写地一笑:“当然,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送你一个人情。” “人情?” 莫思侬斜眼瞥了一眼莫识君:“我把他交给你,随意你怎么处置都行,你完全不用看他是我爹的份上对他心慈手软,你想怎么折磨他甚至杀了都随你,我绝不干涉。就为了让你一报当年之仇,如何?”说完,她眨了眨水灵灵的黑眼睛,显得天真而残忍。 君如珪回头亦看了一眼莫识君,见他颓然挂在一对铁镣之上,一动不动,好像最后一丝生命都从身体内抽走了,如此悲惨的境地下,他的女儿却要将他交给别人,一想到此,君如珪内心又是一阵难受。 “算了,”他狠狠吸了口气,想了一下拒绝的措辞:“我……我已经忘了从前——所以,想要恨一个人,很难,想要折磨一个不认识的人更怕做不到,要报仇,我觉得,还是等我记起来再说吧。” 莫思侬一直盯着他:“你说这话是真的?” “对,真的。” “好吧,”莫思侬也没有继续坚持,只是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既然你不要这个机会,那就算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莫识君自我将他抓起来不久后便开始绝食,若是要等你记起来才报复他,他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什么?他绝食抗议?”君如珪遽然一惊。 “是啊,被女儿背叛,鹤雪剑派又被我给毁了,我可以理解他内心的绝望。”莫思侬道,口气带着一丝嘲讽。 “多少日子了?” “大约有半个月了吧,他毕竟是修过行的,能撑这么久也是罕见了,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再撑过两三日。” 君如珪感到心脏有些发紧。 “想要报仇就要抓紧时间哦,”莫思侬再次催促他:“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思侬……”而此时,从牢房里又传来莫识君低沉的呓语:“思侬,……思侬,我的女儿……你去哪儿了,我的女儿……” 君如珪听着莫识君的呓语,呆了一会,最终,他无奈摇了摇头,颓然道:“算了,他这个样子已经是得到报复了,我还是算了吧……” 从莫思侬的牢房出来的时候,君如珪感到胸臆壅堵,良久都没有说话。 第五十章一道门 “现在是去哪儿?”跟着莫思侬走了好长一截路之后,他恍然醒过来,脱口问道。 “去下面啊。”莫思侬微微滞步,回答:“你忘了,咱们还没参观完呢。” “哦,是——”他想起来了,自己原来是想要去看那道门的。 是啊,的确要看,特别是莫掌门已经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况之下,他更要抓紧时间抓紧机会将他救出去,要不然他性命危殆。 “好,那我们继续看吧。” 莫思侬很有耐心地继续引着他一层一层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参观解说,简直不知疲倦,那镇定中带着热情的样子,好像刚才在牢房的经历已经离她远去,甚至一个最轻的印记都没有留下。而他自然也不会浪费这样好意,一边听一边继续地将她所说的道路布局默记在心,以做将来之用。这样一直走了四五层的样子,他听到从堡垒外面传来的海浪声似乎已经就在脚下,便道:“这是风啸堡的堡底了吧。” “不,还有一层,”莫思侬伸手指指脚下:“最下面一层才是堡垒的最底处,也就是和海礁相接的地基处。” “你说那道门也是在那里吗?”他试着问道。 “什么门?” “就是那些海盗闯入这里面的门。” “哦,”莫思侬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来,然后点点头,倒是毫不隐瞒。 终于抵达最下面一层,穿过几道门,经过几个巨大的石头柱子,莫思侬停在了一个狭小的楼梯间跟前,楼梯间的地势很低,旋转而下的阶梯一直延伸到地面当中积满海水的大池子里,池水显然和外面的海水是相连的,因为随着外面传来的海浪声,池子里的水也在跟着微微震颤鼓动。 “那道门就在这下面。”莫思侬站在石阶之上,指着靠墙的池水水面之下。 “它泡在水里?”君如珪伸出脑袋,仔细看着水下。 “也不一定。”莫思侬答:“现在是涨潮的时候,等到要到黎明退潮了,那道门就露出来。” “那是一道石门。”她继续指着那个地方:“你应该看得到,那个地方颜色比周围的深,那是一道很坚固的石门,锁子也是用百炼精钢铸造,就算被海水泡得再久也不会腐朽。” 君如珪半眯眼睛朝水池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那块地方和周围颜色迥异,显然便是那道暗门的所在,当然,还可能是攻破这座堡垒的最关键的大门。 不过这道门是用锁子给锁住了,如何才能打开它呢? “这门和锁子应该很牢固吧。”他盯着水下的门看,琢磨着开口:“当初这姓盛的商人也将门如此牢牢关着吗?你说后来海盗是通过这道门进入堡垒的,他们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内奸取得了门钥匙?” “的确是内奸偷到了这门的钥匙。”莫思侬回答。 “看来这门也不是如此坚固。”听到此,君如珪撇了一下嘴,喟叹一声。 “当然,任何门都不可能无坚不摧。”莫思侬表示同意:“特别是发明了钥匙这种东西之后,任何门就变成摆设了。你想想,人心难测,再信任的人也保不准他明日会背叛你,偷走你的钥匙,打开一道门,所以,我最不相信的便是什么钥匙和锁子这种东西了。” 听了莫思侬这番话,君如珪不理解地道:“可是你还是用锁将门锁起来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这堡里也出了一个内奸,将钥匙偷走将门打开?” 莫思侬斜眼觑了他一眼,抿嘴轻佻地一笑:“君少主说得对,我的确是用锁子将这门锁起来,但是我和姓盛的商人不同,我这个人胆小怕事,生怕有人背叛了我带着敌人从这里进来,所以我不仅将钥匙毁掉,而且为了保险,在这门外面也装上了一把锁,当然,外面那锁的钥匙同样被我毁了。” 装了锁却将钥匙毁了,而且外面还有一把锁?听了这一番操作,君如珪目瞪口呆:“你你刚才说什么?内外都有锁?而且还将钥匙毁了,如此的话如何打开这道门?堡垒里面的人要是想从出去该怎么办?岂不是要被锁在里面?” “对啊。”莫思侬理所应当地点头。 “……” “不过你放心。”莫思侬又抿嘴一笑:“我若是想从这里离开,自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用**将它炸掉。” “——” ……不仅将钥匙毁掉,而且为了保险,在这门外面也装上了一把锁,当然,外面那锁的钥匙同样被我毁了。……我若是想从这里离开,自有我的办法。——用**将它炸掉…… 晚上返回卧室之时,君如珪脑子里反复想起这些话,与此同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在心头随意蔓延开来:莫思侬这女人真是不可思议,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出人意表,别说怎么对她老子了,就说用**将门炸掉这个法子,也是让人大跌眼镜。不过如此一来,他要救莫识君逃出这个堡垒,便不能用这扇门了,哎,这就麻烦了,看来要离开这里,必须冒险走大门了。 哎,走大门就走大门吧,不过不管走哪个门,这件事必须要尽快实施,因为看莫识君的状态,已经是相当危险了,他随时都会精神崩溃甚至死亡,要救他出去一分一刻都不能耽搁。 要动手,最好是今天晚上。 这不是匆忙,而是迫在眉睫。 ——可是如果他真的动手,自己的身份只怕要暴露,如此一来,让莫思侬带着云梦犀找解药的企望恐怕就要落空了。 想到云梦犀每次看到自己那样清澈而无辜的目光,眷恋而温柔的表情,一副好像任何事放在自己身上都可以为她解决的信任感,要他抛弃她,他感到心在滴血。 可问题是若要等莫思侬去不知什么鬼地方将那魑魅魍魉的解药取来,也不知道会延迟到什么时候,到那时候莫识君的性命焉能在乎? 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重大而艰难的抉择:要莫识君的命,还是要云梦犀的命。 这是个真正棘手的问题。 此时已经是深夜寅时中,时不我待,没有时间给他再反复考虑了。 终于,他选择了。 ——莫识君。 其实论私心,他宁可选择云梦犀,因为云梦犀不仅美貌多情,而且跟他相处这么久了,所谓日久生情,纵使云梦犀腼腆内敛,很少大胆对他表明什么,但她对他的信任和眷恋他却是完全感受得到的,这样毫无保留的情感摆在这世间恐怕任何男子都难以拒绝。 而另一边呢,莫识君虽然乃一门之主又遭此劫难,但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但他不是别人,而是烈金石,是经过了易灵的危险,身负重任潜入敌人巢穴中,背负着无数人希望和寄托,要为天下人锄邪驱魔之人,他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他更属于玄晟门,属于四大门派,属于天下所有正义之士。 所以从这一点,他必须抛弃私心成就大义,所以,他只能选择莫识君。 做这个决定是痛苦的,但是他必须适应,因为它是必须的,而且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救谁,那么现在就是思考如何救了。 他大略思考了一下,最终拿出了一个大略的方案,其实要救人应该不会很难,因为在离开莫思侬之时他已经得到了可以一个人随意无拘在风啸堡来去的自由,而且也让卧室门口那个麻烦的侍从离开了,难的是如何带着莫识君离开这个堡垒。风啸堡地势特殊,是一个远离海岸的如孤岛一般的存在,除了下面那道只能用**炸开的门,就只有一座狭窄的梁桥通向大陆。 离开这里的确困难重重,不过幸而他的脑子还算活泛,胆子也算够大,不到一会,一个大胆的方案就拿了出来。 当然,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一件必要的事还是要做的,那就是:通知元明晦。 还是使用水火交融之术,他将今晚上的一切收获,比如整个堡垒的守卫布局道路等等一切都绘在了那张要烧掉的黄表纸上,当然,那个重要的门也没有遗漏,不过他也知会了他们,要经过那道门进入堡垒十分不易,除非你在黎明退潮之后,还有就是有足够的**。 在将这一切通知对方之后,那边很快来了回音,内容是尽快解救莫识君,不惜任何代价。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将一切收拾好之后,他打开门朝周围看了一遍,云梦犀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此时已是深夜,她应该正在酣睡,此刻要进入她的房间,当然可以从大门口,不过她的门口有一个打瞌睡的侍卫,他不想惊动了那人。于是他返回屋内,走到窗户前朝外面左右一瞧,见隔壁云梦犀房间的窗户半开,离自己这边不到半丈之远,窗户下面有一条凸出的石砖,石砖宽度完全可以放上半只脚板,如果沿着这排石砖,挪到云梦犀那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时不我待,他翻身一跃跳上窗户,此时,凌冽的海风从漆黑的脚下呼啦啦地吹上来,吹得他衣裳一阵呼啦啦地乱扑,好像整个人都要被风卷到空中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正站在离海面大约十来丈高的石墙之上,如果稍有不慎从这里滑下去,自己将生死难测。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攀着窗棂,将脚触到窗户下方那凸出的一排石砖上,然后,在朝云梦犀那边慢慢地挪动。 一点一点,稳稳当当,最终,另一只手终于攀到了云梦犀房间窗户的边沿,他用手狠狠一抓,将身体带了过去。 终于跳入了房间之内,房间很黑,不过幸好他之前来过这个房间,对房间里的一品一物还算熟悉,他循着记忆朝云梦犀的床铺悄悄潜过去,脚步之轻,犹如一只接近老鼠的猫。 终于抵达床边,此时,他已经能清晰的听到云梦犀匀净温和的呼吸声,好像最温柔的海浪拂过沙滩,听着让人舒服熨帖,他听着那呼吸声,将手悄悄伸出来,在床周边一阵摸索,最后,一团柔软的棉绸制料子触到指尖,终于摸到了,他心中一喜,双手赶紧将那蓬衣料一团,紧紧塞入自己的怀里,然后他又摸了一遭,摸到一根发钗,也顺手带了去。 返回自己房间之后,他将那团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抖开一瞧,果然是云梦犀白日穿的衣裳,轻柔细透,上面还残留着阵阵她的体香,君如珪闻了一下,觉得心旷神怡,不过他可没工夫琢磨这气味,他抚摸着衣服,对之长叹一声,歉然道:“对不住了云姑娘,我也不是迫不得已,借你衣裳一用,这样才能救出莫掌门,用完了有机会我一定原样还你,希望你不要怪我。”当然,这话的前提是,他救完了莫识君还能有机会回来。 说完后,他将衣服好好叠起,又塞入怀里。 第五十一章营救莫识君 君如珪出门之前再小心查看了一遍周遭,见四下无人,这才出门径直朝莫识君被关押之地走去,由于是半夜,堡里的人很少,不过还是有一些巡查守卫的,若是遇到君如珪便说自己睡不着觉随便走走,那些人知道他是莫思侬的贵客,且莫思侬也嘱咐了众人他可以随意来去,所以并没有在意。 君如珪到了牢房跟前的那扇石门前,学莫思侬在上面轻敲了四下,一扇小孔打开,里面的人看见是他,意外的道:“原来是君少主,请问少主来此何事?” 君如珪回答道:“莫大小姐刚才说要将莫识君交给我,让我怎样都可以,我现在睡不着,想来照拂照拂这位莫大掌门,可以吗?”说着,君如珪咧开嘴,露出残忍阴鸷的一笑。 那人心领神会,点头道:“当然可以。” 大门打开,君如珪走了进去。 “里面人多吗?”进来后,他顺口问了一句。 “少主是问守卫吗?只有两个人值夜,其他都睡了。”那人应道。 “很好。”君如珪心中一笑,与此同时,袖中的匕首倏然抽出,转身戳入守门人的胸腹,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他的嘴巴。他没有停,匕首戳入之后再次抽出,再反复刺入胸口,那人只怕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便浴血倒地而亡。 君如珪将匕首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观察了一下门内外,见依旧无人过来,便将那人的尸首拖入一边的墙隙里。 他朝右边牢房走过去时,果见关押着莫识君的牢房前面,两个人正围在一张方桌前吃宵夜喝酒,二人见过君如珪,见是他来了,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君如珪朝他们摆摆手,一指牢房内道:“我来瞧瞧莫识君。” “少主随便看吧。”值夜的人嘴巴里嚼着一坨肉,笑着说得含含糊糊。 “可以将牢门打开吗?”君如珪致谢后走过去,指了指锁着的门。 “当然可以。”那人站起来,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走过来将牢门上的锁打开。 此时,牢里的莫识君依然吊着手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是是在发呆睡觉还是已经晕厥,君如珪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不过他表现得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很得意,他随意看了一眼锁着莫识君双手的铁镣,问:“可以将这铁镣打开吗?” 值夜的一愣:“少主要打开铁镣做什么?” 君如珪斜眼瞧了那人一眼,有些不耐烦:“你们大小姐不是说随便我怎么处置这个人都可以吗?我想将这个人放下来,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值夜的忙笑道,然后转身朝另外一人挥了一下手道:“阿彪,你来把这链子打开。” 阿彪站起来朝这边走过来,垫着脚将吊着莫识君的铁镣给打开,莫识君手上没有了攀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不过他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厥。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吗?”值夜的又道。 “没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君如珪霍地将裂境抽出,以闪电一般的速度插入他的胸口,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君如珪又攀着面前他的肩膀,朝阿彪一拽,再一撞,已经穿透血肉之躯的剑尖没入另外一个人的身躯里。 两个人就像串糖葫芦一样,被裂境穿在了一起。 用力抽出剑来的一瞬,鲜血如泉水一般从伤口喷出来,君如珪朝后站了一步,并一把将二人尸体推开,免得血浆沾到自己身上,两人倒下之后,他将沾满鲜血的剑在死人身上揣了几下,收入鞘中,一连串行动如此流畅自然,好像训练过无数次一样,连君如珪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大胆太厉害了。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呢。 “莫掌门。”君如珪朝莫识君蹲下身来,附着他耳边轻声唤道:“我来救你了。” 莫识君低着头,被乱发遮盖了大半的污秽的脸上,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终于,慢慢睁开。 “莫掌门——”君如珪又喊了好几次,莫识君的目光终于移到他脸上,但是还是很茫然木讷:“你是——”虽然他不久刚见过他,但他似乎还是不认识。 “我是玄晟门弟子烈金石,我是来救你的。”君如珪没有时间多解释,说完便将怀里的衣服取出来,抖开放在地上:“莫掌门,我马上要带你离开这儿,您需要乔装一下,冒犯了。”说完,他开始给莫识君脱掉外衣。 莫识君没有反抗,任由他动作。 君如珪将莫识君沾满污秽和血迹的外衣撕下来,然后给他穿上云梦犀的衣服,整理好,拴上腰带,至于乱蓬蓬的头发,他用手指大略梳了一下,然后在头上乱扎了一个髻,将那发钗插上。 当然,由于身材差距太大,完全扮作云梦犀是不可能的,但是远远看去应该还是能够唬人。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扶着莫识君走出了牢房。 莫识君由于身体带伤,又绝食多日,走路相当艰难,出了牢房之后,君如珪为了将他顺利带走,先将他藏在一处,然后朝前面走上一截看有没有人来,若是无人,方扶着莫识君再朝前走一截,若是有人,能躲则躲,若是实在躲不开,被人发现带了个人,便趁着那人走过来询问之时,趁着对方不注意来捅上一剑,那人当即呜呼,他再将那人尸首收拾干净。 幸好这一路巡视的人不多,而且没什么太棘手的高手,君如珪带着莫识君从牢房一直走到风啸堡大门,一共就杀了两个人,倒还算顺利。 最后,就只剩下摆在大门口的长长的狭窄的梁桥。 解决掉守大门的人,打开门来,他朝外面大致看了一下,桥上的守卫不多,在桥的两头分别布置着两个人,再加上在中间来来回回巡视的一个人,一共是五个人。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先弄匹马再说。 在和莫思侬参观堡垒时他已了解马厩就在大门口,他先去马厩牵了一匹马,然后将莫识君扶上马,最后自己跨了上去。 他让莫识君在背后紧紧抱住自己,并将头埋入自己背后,这样提着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大门。 守门人和桥头的守卫看到他二人出来,询问了几句,君如珪便说是云梦犀身体不适,想去陆地去转一圈透透风,门口的人有莫思侬的口谕也没有拦着他。 二人终于踏上狭窄的梁桥,君如珪坐在马上,遥遥看着前方黑黢黢的陆地,心想只要过了这座桥,便离开了莫思侬的管辖范围,莫识君就彻底自由了。 想来这一路真是出乎意料的顺畅,甚至他都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不过这当然是真的,黎明就在眼前,只要数十步就可以将黑夜永远说再见。 然而走到桥当中时,中央巡逻的一个大个儿男人抬手拦住了他。 “君少主,”那个人脸盘子很大,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到颧骨上,在半夜看着有点瘆人的感觉,不过他的态度和这里其他人一样,还是很恭敬客气的:“请问您这大半夜的,是去哪儿啊?” “去陆地。”君如珪想早点甩掉这个人,毫无表情地回应道:“云姑娘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出去转转。” “哦,不舒服?”那人眉心微皱,斜眼瞅了下君如珪身后之人,眼睛眨巴了一下,笑道:“既然云姑娘不舒服,那应该马上看大夫才是,咱们堡里有大夫,只要君少主开口,他必有求必应,又何必这么麻烦出去?” 君如珪看着他如此热心的样子,心里更不耐烦,僵硬地摇头道:“云姑娘不想看大夫,她说了,出去转转就好。” 然那人并不放行,他脑袋一歪再次朝君如珪身后瞧去,好像想要仔细分辨他背后的人,然而此时莫识君死死抱住君如珪并将头埋得很低,那人显然是看不到莫识君的脸的。 不过看那人越发疑惑的表情,似乎有些怀疑了。 果然,他忽然朝莫识君伸出了手。 “你做什么?!”君如珪眼疾手快,右手探出,将那人的手腕一把抓住,口气严厉道。 “呵呵,没什么,”那人尴尬地笑着缩回手,解释:“我只是觉得云姑娘看上去有些奇怪,我略懂医术,或许能帮上点忙——” “不用。”君如珪一口打断,没好气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管。”说完再不理他,手一甩,提缰继续前行。 “好吧。”那人显然有些不甘,不过也没法强行拦人,只好呵呵干笑了几声:“那少主小心一点,出了这道桥,咱们就没人守着了,陆地危险难测,少主和云姑娘还是早点回来的好。哦,对了,”顿了顿,他又快速补充:“既然二位要出去,请先等一下,我先给前面两个守卫招呼一声。”说完他越过君如珪的马飞快朝陆地方向跑过去,到了桥头之后,给桥头的两个守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他马上折返,当经过君如珪二人之时,他抬头朝君如珪微微一笑,道:“小的已经给前面打了招呼了,他们不会拦着少主,二位现在可以过去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堡垒大步疾驰而去。 君如珪回头瞧着那人背影,见那人脚步飞快,好像在赶什么似的,心里立即狐疑起来:这人为什么这样急匆匆的?难不成是去找莫思侬报告?他再想了一下那人刚才的表现,那人伸手试探莫识君,接下来又跑到桥头,可真的是吩咐那两个人给我们放行的?这显然令人生疑。 不,我不能就让他这么回去! “哎,那个巡卫!”想到此,他勒住马头,回头高喊一声。 那人本来走得很快,一听到君如珪喊他,不得不刹住步子,回头。 “你过来一下。”君如珪招了一下手。 “君少主还有什么事吗?” “过来!” 第五十二章离堡 那人只好转身折回。 趁着这个空档,君如珪对莫识君低语了几句,然后,他滑下马,再扶下莫识君。 “这马有点毛病,”他对那人指了指面前这匹黄骠马:“它老是不听我话,身子乱晃,脑袋乱偏,我生怕它将我和云姑娘驮到桥下面去了,你们应该熟悉你们堡里的马,你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让它听话。” 那人斜眼瞧了一下黄骠马,目光疑惑:“这马有问题?不会吧。” “会不会你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君如珪口气很不耐烦,然后朝马用力一指。 那人无法,只好伸手摸了摸马背,好像要上去,不过他又斜眼分别瞥了一眼君如珪和莫识君,然而莫识君头依旧埋得很低,且外头光线暗,那人自然还是没瞧见他的脸。 “好吧,”那人回头,只好慢吞吞爬上了马背,然而正当他要促马前行之时,君如珪忽然拽住马头,道:“还是让云姑娘也上去,她身体虚弱,我实在扶不动她。” 那人讷了一下,点头:“好吧。” 君如珪将莫识君扶上马去,莫识君依旧像刚才一样,一上去便死死抱住骑马之人,然后将头埋入前方之人的后背。 那人被莫识君在背后抱着显然很不自在,不过也没法说什么,只好提缰策马前行,而君如珪则在一旁紧紧跟着。 那人控马走了一会,道:“这马可以啊,倒是很听话。” “是吗?”君如珪一直盯着前方,道。 “是啊。” 君如珪看着桥头已经近在咫尺,忽然冷笑了一下,低声道:“那就请阁下带着我们出了这座桥吧。” 那人听了这话,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然而当他正要说话时,背心忽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 自然,用刀子抵住这人背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莫识君,而他手中的匕首正是方才君如珪暗中递给他的。 对,君如珪刚才说什么马有问题不过是想将此人骗上马,然后让莫识君在背后挟持住他,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逼着这个已经对他们生疑的巡卫带他们离开。 那巡卫被控,在马上再不敢动,君如珪又对他威胁了几句又吩咐了一会出桥要说的话,那人更是不敢吱声,只黑着脸对君如珪唯诺应声。 果然,当三人带马抵达桥头之时,他们被桥头的守卫给拦住了。 “你们不能——” “走开!”还没等守卫说完,马上的巡卫一口大声打断他们的话:“我们要出去,别挡路。” 守卫们惊奇地看着这位巡卫,似乎不明白刚刚这个人才告诉他们不要让任何人出去,可是这才多久,他居然亲自带着这两个人出来了。 “听到没有?”见守卫们一愣一愣的,巡卫再次发声:“这是君少主和云姑娘,是大小姐的贵客,你们没看见吗?!”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过在巡卫又呵斥数声之后,最终无法,还是让开了道路。 就这样,这个家伙被莫识君用刀子抵着后背,将他们二人最终带离了风啸堡最后一个关卡,踏上了安稳自由的陆地。 不过他们还是不能歇气,这里离风啸堡很近,随时可能生变,他们还需要往前走一段路,彻底离开风啸堡的警戒范围,才能算真的安全。 等离了桥头守卫的视线,君如珪从巡卫手中一把接过马缰,牵着马一路飞奔,越过海边的岩石堆和一片长满荒草的滩涂,回头见身后的风啸堡已经变得很小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君如珪先将巡卫从马上喝了下来,那巡卫显然知道自己已经落在君如珪手中,一下来便朝着君如珪磕头恳求饶命,君如珪虽不想多造杀孽,可是也不想就这么放了他让他会去报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杀掉比较方便,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圣母,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于是他口中答应,手却摸向腰间的裂境,然而正要动手之时,未曾想那人反应极快,身体忽然一折,朝一边飞蹿过去,转眼便跑出了攻击范围,君如珪哪里肯放过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铁蒺藜朝他背心掷而去,幸好那人没跑得远,这一掷那人背心和屁股瞬中三枚,哎哟大叫一声后变得一瘸一拐。 “别跑了你跑不了的!”君如珪绽舌大喝,挈剑冲去,眨眼逼近那人,那人见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从怀里忽然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拔开朝空中一扔。 君如珪估摸着那是传递信息用的火炮,这东西若是在高空中被炸开,那是多远都能看见的,特别是在当下这样的黑夜里。于是毫不犹疑,将裂境朝那东西一抛,裂境和火炮在空中同时划过一对相交的弧线,砰一声撞击声响之后,火炮被裂境堪堪打偏,斜着朝一边飞出去,两个弹指之后,在侧前方约数丈远的离地人高的半空炸开。 虽然爆炸的地点低矮如此,但那炫目的红光和震耳的炸响还是可以惊动周围一大片的距离,君如珪心中唾骂一声,不过眼看这个人还要逃,他顾不得那火炮了,脚下一跃,徒手扑过去,那人见他冲过来,陡然转身,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陌刀,飞似的朝他胸腹斜削过来,君如珪躲闪不及,胸口的衣服不但被划破,而且皮肤上也留下一道血槽,不过幸好不算致命。 君如珪一时无法去寻找那柄不知掉在何方的剑,只好朝莫识君喊道:“莫掌门,给我匕首!” 莫识君手一扬,将刚才用来挟持那巡卫的匕首回掷给君如珪。 君如珪接过匕首,和那人手中的陌刀砰然一撞,叮地一声,火花绽放,接下来,二人便用手中的短刃急速对了两招,从那人迅猛流畅的身手来看,那人显然比很少使用匕首的君如珪更适应擅长这种短兵器,不过幸而那人已经受了伤,动作时而有所滞钝,于是和君如珪的笨拙的身手相抵,两个人短短数招之内打了五五开,君如珪不知道风啸堡那边的人是否已经发现了炸开的火炮,不想和这个人缠磨下去,不断找机会凑近那人企图下死手,彻底解决这个人,而那人则和他恰恰相反,在一开始电光火石般迅捷的交手之后,便开始绕着圈子辗转腾挪消耗时间,不让君如珪近身,好像等着风啸堡那边来人帮他一样。 君如珪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猛攻数次后觑准一个空子朝那人猛扑过去,一下子将他掀翻在地,他一手抓住那人执刀的右手,匕首朝着那人喉咙猛戳,那人另一只手探出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感到一阵窒息,手中的力量便接不上来,匕首偏了。君如珪继续用匕首戳了几次亦是如此,那人身体趁机一拧,翻过去将君如珪压在身下,借着重力,君如珪感到脖子上更加窒息,一阵头晕目眩。 不过在这关键的一刻,幸好莫识君不顾一切冲上来,抬脚朝着那人太阳穴狠狠一踹,那人才松了手滚到一边去了。 不过这一脚已经透支了莫识君所有力气,一脚踹完,就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趁着这个当口,君如珪一跃而起,冲过去,将匕首扎入那人的脖子里,血像喷泉一样喷出—— “莫掌门!”眨眼之后,君如珪顾不得那人还在地上嚎叫乱弹,跑回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莫识君。 “快走。”莫识君无力地推着君如珪,手指风啸堡方向:“那边来人了。” 君如珪抬头一瞧,果见朦胧夜色之外,几个人影正从风啸堡方向朝这边驰来,很显然他们应该是看到刚才那个炸裂的火炮而赶来的。 果然还是惊动了那边。 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君如珪蹲下身子要将莫识君扶起来,莫识君却依旧拒绝:“你一个人走吧,不用管我——” “不行。”君如珪一口截断:“我是来救你的,怎么能将你丢下!” 莫识君却依旧摇头道:“我没事,我本早就报了必死之心,你有何必为我赔上一条命?他们人多你快走,——” 君如珪自然是不肯丢下莫识君的,也不管他的推攘了,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扶起来。而此时, 风啸堡来的人已远远地大呼小叫起来:“就在那里,看到了!”“好像是两个人!”“快,将他们包围起来!”说话声一落,那些脚步声更加急促,不一会儿,他们又贴近了数丈,此时,数枚暗器携裹疾风呼啸而来,君如珪无法,又只好拽着莫识君趴回到地上,尖锐的风声贴着头皮掠过。 “麻蛋!”君如珪朝地面啐了一口,心中詈骂道:今晚真是倒霉,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结果在这收尾的地方遇到如此麻烦,真是活见鬼了!他抬头四望了一眼,见那匹黄骠马在不远处孑然而立,心下道:幸好还有马,我带着莫掌门冲到马上,或许还是有机会逃走—— 不过不幸的是正当他再次扶着莫识君起来时,那边又有人喊道:“那里有马,咱们先将马打掉,免得他们骑马逃走!” 这话一落,又是几枚暗器飞蹿而来,消罄之处,黄骠马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接着前蹄跪地,身躯跌倒。 “麻蛋啊!”君如珪见此,又忍不住狠骂了一句:如今马没了,要背着莫识君逃离这些人的疾追已是不可能的事,难道今夜真的要折戟于此? 好吧,既然如此,只有和这帮人死拼一场了。 第五十三章险策 君如珪拍了一下莫识君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急躁,然后伏着身体朝一边飞快急奔过去,他是去找裂境,要和敌人对干,武器是必须的。 幸好裂境丢的地方不远,君如珪手到拾来,然后退回到莫识君身边,俯身藏于荒草之内,只待那帮人过来,他就跳起来一个个收拾。 那帮人越来越近,君如珪透过摇曳不定的荒草缝隙,发现这些追来的人并不多,大约只有四五个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奇怪,寻思了一下,估摸着大约因为火炮只是让外面梁桥上的守卫起了疑心,所以才只有寥寥数人赶来。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了,那些人已经过来,必须迎敌战斗了。君如珪见他们已经进入攻击范围,觑准一个最近之人,像野豹一般从地面跳起来,提剑刺过去。 不管今夜会不会折戟于此,他都要奋力拼杀,哪怕将这条命殒在对方的刀枪剑戟之下,也必护得莫掌门安全,才不辱此行使命。 他和那人刹那逼近,裂境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白虹,只劈那人天灵盖,他这一击使用了十成之力,悍如雷霆,他没有功夫和这帮人委蛇,他所要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击得手,夺得上风。 然而就在白虹距离那人脑袋还有堪堪数寸之时,面前这人脚步却忽然滞住,一瞬之后,他身体奇怪地一扭,喉中发出一声惨嚎—— 眨眼间君如珪手中的剑已经劈入了那人脑袋,也不知是红的还是白的东西瞬间溅了他一脸一身,不过令他无法理解的是,那人身体的遽变和喉中的惨嚎显然是在自己的武器落下来之前发出的。 这人像木桩一样面对他仰面跌倒后,君如珪收剑,转头一瞧,竟看见其余人也跟着面前这人一样,奇怪地哀嚎着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看着所有人莫名其妙倒地,君如珪怔了一下,迅速行至一人跟前,低头观察了一下那人,原来竟是一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箭,刚刚好将这人扎了个透心凉,他继续检查了一下其他人,死因亦是如此。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箭? 愕然间回头四顾,却见荒野远方浮现出无数灰色隐约的人影,正飞快地朝他们奔跑过来,为首跑得最快的一人大喊道:“别怕,二师弟,是我们!” 声音是元明晦。 烈金石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大师兄他们来了,绝处得援,心底涌出的狂喜当真难以形容,他立即大声回应:“大师兄,是你们来了!” “是!” 他们来的人数很多,前前后后不下四五百,而且除了元明晦,还有叶冰,以及听天阁的黄峒等无数高手弟子。 众人一来,和烈金石问候一声后,迅速将莫识君扶起,“莫掌门,我们来晚了,您受苦了。”元明晦半跪着朝莫识君致歉行礼。 “无妨,我没事。”莫识君靠在一名玄晟门弟子身上,吃力地对元明晦摆手,虽然一身女装看上去有些滑稽,一脸菜色依旧让人心生同情:“多谢你们救我,”他声音依旧沙哑干涸,好像寒冬荒漠:“我还以为将永远见不到自由的世界了——”说着,他苦笑一下。 烈金石自是激动无比,但看着这里荒山滩涂,离风啸堡不远,便对元明晦道:“大师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吧。” 元明晦点点头,然后他命人将莫识君扶到带来的马上,和众人离开了此地。 走过荒涂,进入树丛茂密的丘陵,转了个山坳,终于抵达终点,这里地势低洼避风,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甚至连营帐都已经扎好了,烈金石数了数,大约有数十个,人数虽远不如在白茅山下时,但也应该不下千人,看着阵势这回行动当真是认真的。烈金石又观察了一下值夜人的装束,多是玄晟门和听天阁的,还有极少数是穿白衣的鹤雪剑派弟子,却没有一个来自万千宫,看来果如秦明月所言,她是不打算让万千宫和其他三大门派同舟共济了。 众人将莫识君扶入一个营帐躺下,元明晦唤来大夫为莫识君诊治身上的伤,众人便七手八脚将云梦犀那身衣服脱下来,看到他身上无数骇人疤痕,又是一阵心痛唏嘘,口中更是不住叱骂莫思侬这个忤逆不孝心狠手辣的女儿。 烈金石则担心地道:“莫掌门已绝食多日,眼下要紧是给他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元明晦一愕:“莫掌门竟然绝食?” 烈金石点头。 叶冰忙道:“我马上去做点粥来。”说完便飞快地走出了帐门。 见营帐里的人太多声音太杂,元明晦朝大伙挥挥手:“我看莫掌门需要休息,咱们还是让他静养一会,除了照顾的人其他人都出去吧。” 众人听罢,留下一两人照顾莫识君之外,其余都退了出来,而元明晦则叫住黄峒和听天阁二弟子庆括,当然还有烈金石,进入旁边一个小营帐。 出来的时候烈金石再次观察了一下周围,见除了身后的其他并未有更大的营帐,便问元明晦:“大师兄,师父和孤阁主没有来吗?” “孤阁主身体不好,再加上上次在白茅山我们的弟子损失不少,所以咱们两派都有不少后续事务要处理,师父和孤阁主便没有来。”元明晦一边说一边和众人一齐围着一张红木案坐下。 “不过二师弟你放心。”见烈金石面有担忧之色,元明晦安慰他道:“虽然师父和孤阁主都没有来,但是这次有你在内部为咱们获得情报,外部有我们众弟子出谋划策,大伙众志成城,要达成夙愿,应该不会太难。” 烈金石听罢点点头,又问:“大师兄打算何时进攻风啸堡?” “越快越好。”元明晦伸手一指营帐一角:“你看,**都已经准备好了。” 烈金石回头一瞧,只见角落里果然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几十个粗木箱子,足足近一人之高。 “大师兄打算用这些炸掉下面那道门?”烈金石道。 “对。”元明晦坚定地点头。 的确,那道门是进入堡垒的绝好通道,自然不能放过,不过虽然如此,一想到连同大桥,两个进入风啸堡的通道还是狭窄险要,烈金石心中不免依旧忐忑。 “大师兄打算什么炸门,其他地方又是如何安排的?”想了想,他又问。 “我打算三管齐下。”元明晦伸手就着桌上的茶水,蘸了点在手指上,然后在木案上画了一个长长的竖立的方形,“这是风啸堡。”他指了指方形,然后又在堡垒前方画了条笔直的线:“这是唯一通向大陆的桥,”他指着那条直线,然后手又移动到“堡垒”的下方,并在最下方画了个小圈:“这是那道暗门。” “一管,”元明晦指着那道长长的“桥”,开始表述:“我将六成兵力会集中在这座桥上,和风啸堡的人火拼。当然,”他顿了顿:“这只是吸引敌人注意力的一环,它的存在主要是保证其余两管顺利实施。” “二管,”他手指点到下面的那个圈,也就是那道暗门:“剩下四成的兵力我们从海上过去,到达那道暗门跟前,用**炸掉后冲入风啸堡,直捣堡垒核心。这是主要的一环。” “三管。”说到这里,元明晦望向烈金石,目光冷峻:“这一环,就要麻烦二师弟了。” “我?”烈金石道。 “是。”元明晦郑重点头:“我已经计划好了,这次行动最重要的,或者说是决定性的一环,由二师弟实施——”他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烈金石:“不过,当然,这需要二师弟冒很大的风险,那就是——在所有行动开始前,二师弟再次返回风啸堡,趁着莫思侬松懈之时,将其挟持,逼她就范。” 此话一出,营帐之内寂静了一瞬。 “可是——”黄峒忽然开口:“烈师弟刚刚救了莫掌门出来,他若是再回去,岂不自投罗网?” “是啊,”黄峒师弟庆括亦跟着道:“这样太危险了,烈师兄要是回去,只怕还没有接近莫思侬,便已经被认定救了莫掌门,被给抓起来审问了,二师兄万万不能回去啊。” 然元明晦听了听天阁二位同僚之言,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抬头瞅了烈金石一眼,似乎在看他的意思。 烈金石低着头思考了一下,方慎重开口道:“说危险自然是危险的,不过——”他顿了顿:“要成大事,怎么能不冒点风险?何况我若是不冒险,在外面的各位师兄弟岂不更是冒险,到时候折损无数弟子还未攻下风啸堡,我三大门派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其实烈金石之所以同意,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他觉得莫思侬会信任他,相信不是他救走的莫识君,这样想的确有些拿命豪赌的冒险,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莫思侬对自己不同于别人,比如她之前一而再地放他离开白茅山,又将整个堡垒的布局构造全都倾囊相告,这说明她对他的信任和关注远远超过于他说能想象的程度,以至于他完全可以拿着自己的性命冒险再次回到风啸堡,回到她身边以行生死之任。 第五十四章回堡 元明晦听完烈金石的话,即刻满意一笑,并伸出双手,赞赏一般拍起来:“二师弟说的好,我们三大门派要攻克艰险,顺利拿下风啸堡,就是需要二师弟这样勇敢无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若此战获得成功,二师弟当取头功,从此以后,我三大门派众门人更会以二师弟为表率。” 黄峒和庆括还要说话,然烈金石却摆摆手道:“大师兄谬赞了,不过做任何事的确需要将勇敢无畏之士,我虽然能力有限,但能够做到的绝对不会退却。黄师兄庆师弟也不要担心我,我决心已下,为了攻下风啸堡并将莫思侬绳之以法,我冒这点险又算的了什么。何况外面的师兄弟也须面对风啸堡敌人苦战,风险又何亚于我?” 看着烈金石信誓旦旦的样子,元明晦又是一阵称赞,黄峒和庆括二人见之,虽然依旧心有疑虑,也只好认同了。 元明晦见众人已无异议,接着道:“好,我再来具体说一下行动的步骤。第一步,”他手指再次向长桥:“我们先假装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这座桥上。当我们开始进攻之后,你便想办法接近莫思侬。”说到这儿,元明晦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个一个手指头大小的圆形用油布包裹,他将之推到烈金石面前,“这是鸣弹,你一旦成功挟持莫思侬,便将这东西扔到地上,这东西一接触地面便会炸裂,并发出一种特别的啸鸣之声,声音虽不大,但能穿透很远的距离,修为深厚之人在数里之外都能听到。我们听到这种声音,便可以进行第二部,动手炸掉下面这道门了。” “记住,”到这儿,元明晦强调:“一定要在成功挟持莫思侬之后才扔掉鸣弹,因为若是我们贸然炸门,这条路线不但会提早暴露,你也会被置于危险之中,因为大约整个风啸堡除了莫思侬自己,便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道门了,这门一炸,她肯定会怀疑你的。” “你成功挟持她之后就逼她退兵,或者让出进入堡垒的道路,这样我们便可以长驱直入进入风啸堡了。” 烈金石一边听一边点头,显然很认同这个策略,不过听完之后,他仔细寻思了一下,却意识到一个问题:“万一莫思侬被我挟持后却不听我的命令怎么办?” “她为什么不?”元明晦一对漆黑的剑眉一扬,形成一个难以理喻的角度:“难道她不想要命了吗?” “或许她认为自己是莫识君的女儿,我们不敢动手。”烈金石皱着眉寻思,不过这里也有他另外一个担忧,那就是怕他自己狠不下心动手。 当然,这个担忧,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问题的确亟需解决。”元明晦想了一下,出乎意料地肯定了烈金石的疑虑,然后,他撑着桌面站起身来:“那我们现在就去问问莫掌门,对于这个已经臭名昭著众叛亲离的女儿,我们需不需要替他解决。” 元明晦转身出门,其余三人立即跟上去,四人到了莫识君的营帐,见叶冰正在喂莫识君吃东西。元明晦站到叶冰身边,凝视莫识君一会,关切地问道:“莫掌门,感觉如何,还好吗?” 此时莫识君已经换上了一声白色葛衣,斜躺在床榻边沿,虽然面色还是青白惨怛,但是大约已经清理了面部头发和身上的污垢,看上去整个人和方才已迥然不同。他听到元明晦的话,稍微抬起眼皮,看了眼他,“很好,多谢你们的照顾,”他微微点头表示谢意,虽然声音依旧疲倦嘶哑:“多谢叶姑娘给我煮的粥,很好,我很好。” “如此甚好。”元明晦点点头,顿了顿,接着又道:“莫掌门,我知道您眼下亟需好好将养身体,但是目前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需要打扰莫掌门一下,还请莫掌门准允。” 莫识君抬眼又瞧了元明晦一眼:“你说吧,什么事。” “是关于令爱的事。” 当听到“令爱”二字时,莫识君的漆黑的蚕眉抖了一下,口中的咀嚼也滞住了。 “众所周知,我们四大门派,”望着莫识君,元明晦开口:“——哦,不,现在已经是三大门派了,秦明月退出了我们的行动。我们三大门派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所以贵派之事,自然也是我们玄晟门和听天阁之事,贵派不幸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玄晟门和听天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们自贵派一出事,便火速集结,从白茅山底,一直围追到这里,我们的目的除了救出莫掌门您之外,自然便是将背叛掌门,残杀同门扰乱纲纪之人绳之以法,助贵派重新走向正规。” “这个我知道——”莫识君低声道:“所以我很感激各位为本门的付出和牺牲。” “如今,第一步,救出莫掌门,我们已经达成了。”元明晦继续:“而现在,我们要进行第二部,就是将背叛莫掌门之人擒获捉拿,绳之以法。” “你们要进攻风啸堡。”莫识君眼睛又微微抬了一下。 “对。”元明晦正声点头:“我们接下来就要攻打风啸堡,对付令爱了,这期间可能要经历最惨烈的战斗,而令爱的生命——”说到这里,元明晦忽然停滞住,眼睛一动不动观察莫识君。 莫识君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在等元明晦接下来的话,不过半晌之后,见元明晦没吭声,他抬眼看了一眼元明晦,那目光变得有些沉重滞涩:“你是想问我要不要留她的命吗?” “对。”元明晦道。 莫识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呼了出来,那样子似乎是在疲倦和痛苦中挣扎,沉默了好半晌,他终于开口:“我是想留她的命。”他低声道:“因为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答案。——但是,”然而他又将眉头一皱,无奈地摇头:“我知道她不会说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哎,算了,……杀不杀,由你们定夺吧,……我只当她不再是我女儿……”说到最后,他声音之低之无力,几乎听不到。 听到这里,元明晦抬头对着烈金石微微一笑,好像成功拿到了一道至关重要的生死令牌。 在返回风啸堡之前,烈金石重新清洗了一下自己并换了一身衣服,让他看上去没有经历过任何打斗,然后又整理了一下云梦犀的衣裳,因为毕竟还要还回去。而且一想到云梦犀,他心里还是放不下,于是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要丢下云梦犀,于是他特意对元明晦嘱咐,让他们一会弄一条船来风啸堡下面接云梦犀,带她离开。 步行返回风啸堡桥头之时,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半透明的鱼肚白,海面上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银光,他看了一下桥上,有几个巡卫在上面镇定自若地来回行走,好像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再靠近一点观察,发现那几个巡卫已非昨夜那几个人,看来他推测的不错,昨夜他们收拾的那几个人应该便是这桥头上的守卫。 这样最好,那么也就是说这里面的人当中没有人发现他带人出来过。 他整顿了一下心绪,想了一下回应的话,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朝梁桥走去。 当接近桥头时,两名巡卫朝他飞快奔过来。 “君少主?”看到是他时,两人表情相当惊讶:“君少主不是在堡里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当然是昨晚出来的啊,”君如珪也表现出十分讶异的神情:“你们昨夜没有看见吗?有一个火炮在那边爆炸了,”他伸手一指海岸:“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夜跑出来看,我还记得咱们堡里也跟着几个人出来。” 一个人朝他手指的那边瞧了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君少主说得是,昨夜的确听人说有东西在陆地上爆炸了,有几个人也跑出去查看了,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没想到君少主竟也冒险出去了。” 说完又问:“君少主可看到我们的人了,他们为何还未回来?” “他们死了。”君如珪双手一摊,答:“等我追过去的时候,他们全部被杀死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你们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来查看,或许他们就不会死了。” 听到这里,那两个人张大嘴巴显得惊恐之极,一会儿,一人方磕磕绊绊地道:“我们本来打算派更多的人出去搜寻的,但叉叔忽然跑出来拦住我们,说可能有敌人打了埋伏故意引诱我们,所以并未派更多的人离开风啸堡查看,只允许桥上的几个守卫去,说等到白天大小姐起来了再做定夺。” 原来如此,君如珪心道:看来昨晚上那几个被师兄射死的倒霉鬼果然是桥上的侍卫,这个叉叔也的确小心,但是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我出去。 “叉叔这样做很对,的确是敌人的埋伏。”君如珪赞赏地扯了一下嘴角,表示性地笑了一下,接着又问:“他还说什么了吗?有没有提起我?” 两个守卫双双摇头:“没有。” 君如珪略略点头,然后抬脚朝风啸堡走去,不过正要走时,又想起一事:“你们大小姐醒了没?” “应该还没,大小姐一般卯时才会起床。” 第五十五章劝离 君如珪辞了守卫继续前行,一路顺畅无比地返回了堡内,回到卧室,他来到窗户跟前朝外一望,见海面上的天空已经浸润出金黄橘红的色泽,给鱼鳞状的乌云镶嵌上一道道漂亮的金边,深蓝的海面也倒影着跳跃不断金色的光斑,整个海天五彩斑斓十分绚丽,看上去让人心旷神怡,黎明终于到来了。 很快,元明晦他们就要攻打风啸堡了,他望着天海间的霞光,陷入思考:现在他必须马上进入状态,在他们进攻之后想办法接近莫思侬并将她劫持,然后在扔掉鸣弹,让他们炸掉下面的门——整个过程他必须和外面配合默契,不容差错,这可是今日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莫识君被救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而莫思侬会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若是莫思侬怀疑自己,这事就麻烦了。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一团蓬松柔软并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衣料:云梦犀,云梦犀…… 必须安置好云梦犀。 不能等了。 他站起来带着衣服跳上窗户,然后像昨夜一样,沿着外墙跳入她的房间。 悄无声息地跃下,如猫般小心靠近云梦犀的床边,然后将衣服小心地放到原地—— 办完一切,他轻轻拍了拍手,然后站了起来。 然而目光看到云梦犀床榻的时候,他蓦然呆住了。 因为,此时,她正坐在床上,穿着一身雪白亵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漆黑头发,睁大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着这个从窗户外跳进来并将自己衣服悄无声息放到床边的男人。 这真是倒霉透了,那一瞬间,他只感到自己好像被架在火堆上,浑身到脸颊一阵燥热:唉唉,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尴尬难堪的了。 那一瞬间,他站在那里,身子僵住了。 不过幸好他反应快,几个弹指之后,他立即回过神来,随即张开大口哈哈大笑,并做出一副很意外很轻松的样子:“哎呀,这么早,你居然醒了啊?” 话说完了,云梦犀还是睁大眼睛,惊恐万状的盯着他。 越来越尴尬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点,放松一点,并接续咧开嘴笑着解释:“啊,是这样的——我……我……,啊,这样,我……我昨天晚上看到你衣服破了好大个洞,实在有碍观瞻,但当时我又不好给你说,……所以,所以,啊,今天,反正,而且,我起来的早,没事,所以,就就趁着这个空,你在睡觉,……我知道,所以我不想打扰你,所以就没有叫你,悄悄来了,然后又悄悄地拿走你的衣服,然后出去找了个裁缝,帮你补补——” 看他东拉西扯语无伦次半天,云梦犀却依旧以那样惊恐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瞬,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其实此刻他真的恨不能马上钻个洞跳进去或者立即跑掉,于是说完之后他也不管云梦犀有何反应了,继续快速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啊,衣服已经补好了,你赶紧穿上衣服,一会我再来!”说完他飞速朝大门跑去,像被捉了现行的小偷一样打开门逃走了。 出门时,门口打瞌睡的侍从被他惊醒,瞪大眼睛望着这个从云梦犀屋里跑出来的男人,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 不过他没有功夫理会那个家伙,他回到自己房间,摸了摸自己发热发汗的额头,镇定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难堪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云梦犀会不会相信,若是不相信,她又会怎么看自己呢?把自己当作一个死变态吗?或者幸运的是,她依旧像从前一样任何事都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脑子正常,多半是不会信的,如此一来,不知道她会怎么看我呢?哎哎,真是烦恼啊,不过,当然,此时此刻她怎么看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免得别人对我起疑心。 等了一会,他估摸着云梦犀已经穿戴拾掇好了,才又鼓起勇气出门,来到云梦犀门跟前敲了几下。 等了会,云梦犀将门打开。 “收拾好了吗?”虽然已经看见云梦犀衣服发饰收拾整洁了,但是为了不那么尴尬,他还是故作放松地问了一句。 “收拾好了。”云梦犀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平静。 他随意地笑了笑:“那好。”然后他迈出步子慢慢踱进房间,他在等云梦犀接下来有什么反应,不过幸运的是,从门口一直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边,云梦犀并未问他什么话。 这应该意味着她不会在衣服的问题上寻根究底了吧,他心里泛起一丝小庆幸。 “穿好了就好,穿好了就好——”他坐下来,口中呢喃了一会,顿了顿,他忽然转头,对云梦犀严肃道:“云姑娘,我现在来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说给你听。” 云梦犀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这件事就是——”他继续正色并一字一顿地道:“风啸堡一会会打起来,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云梦犀眉头一皱:“这里会打起来?” “是的,莫思侬惹恼了三大门派,他们已经追到这里了,一会他们就要开打,这里会很危险,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三大门派?打到门口了?” “是的。” 云梦犀讷讷地呆了一会,口中不可思议地低语:“竟然,又来了……” “是的,他们又来了,所以你必须马上离开。”君如珪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圈麻绳抖开:“我现在用这个绑着你的腰,将你从窗户上吊下去,然后你呆在下面的礁石上,一会有船来接你,你就可以上去离开这里了。” 云梦犀痴痴地望着君如珪手中的麻绳,愣怔了半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脱口道:“你将从这里掉下去,那你呢?” “不。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君如珪摇头。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啊?”云梦犀不解道:“你不是说这里危险吗?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呃……”君如珪略想一下,回答:“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一时半会不能离开,不过你放心,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说到这里,他手中的麻绳已经被抖开,他用双手拽着麻绳的一头,朝云梦犀走去。 “不!”然而云梦犀见他过来,飞快地朝后退了几步,坚决地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君如珪一滞。 “你不走,我也不走。” 君如珪呆了一下,看着云梦犀一副决绝的样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想着云梦犀多半是胆子小不敢一个人走,于是手微微松弛下来,微笑着安慰道:“别犯傻了云姑娘,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关系着你的身家性命,可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你要是再执拗,可就来不及了。你放心,”他抖了抖手中的绳子,自信满满道:“我会将你绑得牢牢的,万不会出什么差池或者掉下去,也不会被这里的人发现,而且我也关照过来接你的人,让他们好生照顾你。” “我才不走呢。”然而云梦犀却依旧不听,甚至将头一拧转到一边:“你不走,我也不走!” “哎呀,你干嘛这么倔啊,”君如珪像哄小孩一般道:“我说过我等会才会走的嘛。快别固执了,来来来。”君如珪还要过去,然而云梦犀又快速退了两步,一双黒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君如珪,好像要将他洞穿,然而半晌后,她眸子忽然光芒一闪,脱口:“你说实话,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君如珪面对她的审视,摇摇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云梦犀很不开心,声调扬高:“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哦,我知道了——”说到这儿,她似乎恍然大悟:“你想帮莫思侬。” “哪有的事!”君如珪否然。 “那就对了。”云梦犀气呼呼地将双手紧紧握拳,忿忿道:“既然你不帮她,为什么要留下来?看来你就是在骗我!——更何况,”她生气地喘了两口粗气,一甩手,转身朝床榻走去,一屁股坐在上面:“我走了又有什么用?你知道我身上中了莫思侬下的毒,若是离开这里,我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留在这里,和莫思侬这里的人一块死在这里,也许比毒发身亡还死得快点。” 的确,其实君如珪也明白,云梦犀说得很对,她现在身上中了魑魅魍魉之毒,要是离开了这里,只怕便难寻解药了,他就算将她救走,等待她的只怕还是一死。 “你离开这里,或许还能找到解药救你的性命,”虽然如此,君如珪还是想着法儿劝她离开,因为人总是更倾向于考虑离自己最近的困境而不是更久远的,所以他依旧苦口婆心道:“你要是呆在这里,才是真的没命了,听我的话。” “不,我不走!”云梦犀依旧将头拧在一边:“无论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呆在这里,反正你也不走,我走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走不走不走!” 君如珪还想要劝她,然看着她一脸坚决无悔宁死不屈,看样子也不会听他的话,忽然觉得心烦意乱,满腹话语变成一口长气从胸臆间吐出来,最后,他干脆心一横,将手中绳索一甩,站起来朝云梦犀走过去。 “好吧,你既然不想走,那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如今也保不了你了,抱歉。”说完这话的时候,他伸手朝云梦犀头上风府轻轻一点,她身体一个抽搐,顿时晕过去了。 “哎哎,云姑娘,我也不想这样啊,真是很抱歉,”他一把抱住云梦犀,口中喃喃:“既然你不想走,那我就没办法了,不过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先将你藏个地方,如果这件事结束了我还活着,那我就来找你……呃,藏什么地方呢?——就床下吧,这下面挺宽敞的,应该没有人找得到——” 第五十六章偷听 将云梦犀塞入床底下之后,他退出来,返回了自己的卧室。 打坐静心了片刻,他听到外面传来卯时正的钟鼓之声,心想着也不知大师兄他们什么时候才动手,他呆了一下,下床朝门口走去,将门推开朝外面瞧了一眼,见周围还是很安静,侍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没有任何大事发生的迹象,他想多走几步,观察下外面的动静,便朝外走了一截,然而当经过一条门廊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他脚步一滞,左右快速看了一下,见旁边有一道落地门帘,迅速将身体掩入其后。 “大小姐,你起来得这么早。”须臾,脚步声在一丈开外停下来,传来叉叔的声音。 “是啊,有人说莫识君跑了,所以我起来瞧瞧。”莫思侬的声音遥遥从楼梯上口传来,有些慵懒疲倦,好像还没睡醒。 听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们终于知道了。 “莫识君的确不见了,是被人救走的。”叉叔的口气十分严峻。 “救走?”莫思侬顿了顿,然后开始抬脚往楼梯下行,清晰的脚步声中搀合着裙子和台阶摩擦的沙沙声。 “是。救人之人在昨夜杀死了所有看守莫识君的人,打开铁镣将莫识君从大牢带走了。” “竟发生了这种事——”莫思侬似乎相当震惊,这句话说完后半晌没吱声,走了两步后,方问道:“你告诉我具体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大小姐。”叉叔道:“莫识君应该是在寅时正左右被救走,从看守者一刀毙命的死法,可以看出救人之人要么武功超凡入圣,身手速度无人能敌,要么就是咱们堡里的人,死去的守卫们都认得,这样他才能接近这些守卫,乘他们不注意时突然下手,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来不及。守门的,看守莫识君的两个人,还有两名巡卫以及大门看守的死法都是如此,可见救人之人身法之矫捷。” “大门的守卫?”莫思侬喃喃:“竟还是从大门逃走的——” “应该是。”叉叔道:“不过可惜昨夜桥上巡视之人全部已经罹难,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这么过桥逃走的。” “桥上的人也罹难了?” “是的,大小姐。昨晚半夜在陆地上有火炮炸开,我派桥上的守卫去瞧,结果他们都没有回来。” 莫思侬沉默了一会,继续下行:“这就奇怪了,还有火炮——”顿了顿,又问:“叉叔认为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莫识君又是谁救走的?” 叉叔道:“昨夜外面的事很可能和救出莫识君之事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过救人之人嘛——”他钝滞了一会,反问莫思侬道:“大小姐以为可能是谁?” “一刀毙命——”莫思侬停在楼梯下面,认真思考:“我们堡内除了叉叔有这样的身手,只怕再难寻第二个,且堡里每个人我都精心挑选,背景底细我都清楚得很,不大可能背叛我——” “是的。”叉叔也表示认同:“我也相信咱们内部的人对大小姐都忠心不二,绝不会做出悖逆之事。所以堡内之人所为的可能性显然是极小的。” “可是也不大可能是外面的人做的啊。”莫思侬迷惑不解道:“堡垒险峻异常,又有人重重把关,外面的人如何能混进来?” “可是如果他是大小姐的客人呢?”叉叔的声音异常冷静。 叉叔此话一出,莫思侬一时顿住,没有应声,而此刻君如珪的心则不自觉地狂跳起来:他们果然会疑心到我的身上。 “你是说君如珪?”滞了半晌,莫思侬终于开口,然而却断然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叉叔声音变得急促:“他是我们这里少有的外人,而且是不用花任何代价就能进入咱们这里的外人。虽然我们都知道他是污血教少教主,但是他毕竟和大小姐来往甚少,咱们不知他底细,更不知他来这里到底有何企图。且大小姐在之前还引他到处参观,他早将咱们堡垒弄得一清二楚了,更何况大小姐离开他之前还下令让他有随意来去进出咱们风啸堡的权力,这就给了他绝佳的条件救走莫识君。大小姐想想,这样一个人,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熟识,而且对他丝毫不设防备,昨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关押莫识君的地方,守门的和值夜的人都不但没有阻拦他,还客客气气地将他迎进来,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一来,竟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一下手将他们杀死,然后轻轻松松将莫识君给救走。” “不,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莫思侬依旧否认。 “他的确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叉叔坚持道:“那是因为大小姐还没有看穿这个人,看穿他的真实身份,他的真实目的——” 莫思侬又沉默下去,不吱声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忘了禀报大小姐。”见莫思侬不说话,过了会儿,叉叔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报告我君如珪带着云梦犀二人在堡里鬼鬼祟祟的乱晃,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然而正想要去问时他们又不见了。陆地上的火炮是在凌晨炸开的,我刚才也提到过,我让守桥的几个人去瞧瞧,结果他们至今未归。而就在刚才,我接到外面的人的报告,说君如珪从外面归来,说自己半夜出去看火炮去了,结果发现我们派出去的人全部被杀。呵呵,”说到这儿,叉叔冷飕飕地笑了两声,压低语气中的恼怒:“这就奇怪了,这个君如珪昨晚和大小姐在堡里逛了大半夜,但回去了还是不睡觉,又和云梦犀继续乱逛,而且不知怎么的又注意到了外面的火炮,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之下还跑出去看了一趟热闹,看完了之后还大大方方跑回来。而我们的人却一个个死在了外面而他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大小姐想想,这一切正常吗?” “的确不怎么正常,可是——”莫思侬回应,又顿了顿:“我还是觉得他不大可能——” “大小姐——” “我知道,”莫思侬打断叉叔:“他的嫌疑的确很大,但——”说到这儿,她似乎陷入思考,语气放缓:“这并不代表着一定是他做的。何况——咱们想想的,若真是他做的这件事,那么他救走莫识君之后就应该立即遁逃,以防咱们的追捕。可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问到了叉叔心坎上,叉叔一声不吭地思忖片刻,最终,他慢速而郑重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不过——或许他在赌大小姐对他的信任。又或许,这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赌我对他的信任?”听到这里,莫思侬忽然呵呵笑出声来,笑声同从前一样清脆俏丽并略显夸张,笑完,她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胆子?竟然敢拿命赌我对他的信任?呵呵,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有长进了。” 听着这话,藏在一边的君如珪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大小姐,我们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听语气,叉叔显然有些恼火了。 “哎,我知道叉叔想说什么,”莫思侬见此,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很难相信是他做的。” “大小姐!你怎么就——”叉叔有些气急败坏了,粗声粗气地喘了几口气,最终,无奈而气恼道:“哎哎,大小姐,我真不知道那个君如珪给你灌了什么迷幻汤,让你如此信赖他,我在你身边跟你这么多年,我还没遇到你对一个人如此,哎,你可真是——啊,好吧,既然大小姐死也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们可以瞧瞧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就会相信我的判断了。不过希望到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被他害得走投无路!” 这话结束之后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低沉起来:“对了大小姐,我还要向你报告一件事,我刚刚派出去查看的人确认了君如珪今天早上的说法,昨夜登陆的几个人的确全部死掉了,而且是死于多人的围剿,我认为四大门派的人已经找到咱们这儿了。” “他们迟早会来的。”然而莫思侬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不过没想到竟这么快,而且是白茅山下损失了这么多弟子的情况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也是我怀疑君如珪的第二个原因。”叉叔语气又严肃起来,带着不满和愤怒:“上次在白茅山也是如此,我们刚刚动手没几天,四大门派便集结在山下,这次也是如此,我早觉得我们中间肯定有内奸,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君如珪。” “好了叉叔,”莫思侬显得有些疲倦了:“别再说君如珪了,眼下四大门派既然已经来了,我们最要紧的是守住防线,别让他们钻了空子,至于君如珪,这样好了,我现在去找他问个究竟,看看他自己怎么说,或许试探出什么来。” “大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君如珪狡诈危险,不知会对大小姐怎么样,还是让我去吧。” “你不用。”莫思侬坚持道:“你还是去集结人马守住堡垒门户吧,四大门派很快就要来了,你有你做的事。” 叉叔还要说话,然而莫思侬却坚持让他去召集人马守卫城堡,叉叔无奈,嘱咐几句莫思侬要小心之后,便匆匆走了。 莫思侬待叉叔走后,便慢慢朝君如珪这边走过来,君如珪估摸着她应该是来找自己的,赶紧蹑手蹑脚退往自己卧室,然而刚到自己门口,从一边的巷道里忽然探出一个小厮来,对他招手道:“君少主,大小姐让你过来一下,她有几句话问你。” 君如珪寻思莫思侬不是在我后面吗?怎么又跑到那边去了?心中狐疑,便没有跟着过去,只推说自己有事,返回了卧室中。 不过回到卧室之后,屁股还没坐稳,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之声,君如珪心想多半是莫思侬来了,便过去开门,然而门刚开了一线,外面之人便猛将门往里推,君如珪手上一松,门被砰一声大开,差点撞到他脑门上,他正恼火谁这么无礼,抬头一看,外面站的竟是叉叔。 第五十七章险历 “打扰了。”叉叔身板挺得笔直,手持一对长锏,发黑的长脸如同一张纯钢板,双目冷若冰刀。 君如珪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叉叔又伸手朝他胸口猛一推,将他推入室内,随后迈步带着身后两个持刀跟班走进来,最后“砰”一声反手关上了门。 “叉叔,你这是做什么?”君如珪被叉叔接二连三地冒犯,心中不免恼火,不过却强做镇定地笑着回应,不过他也知来者不善,一手扶住圆桌,另一只手则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叉叔一步一顿朝他走过来,威严冷峻地就像个上战场的将军,他口气冷冰冰地说:“你这个奸细,我知道你干了很多好事,虽然大小姐很信任你,但你瞒不过我,叉叔我纵横江湖数十年,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逃过我的双眼?”他冷笑一声,将手中双锏举起晃了一晃,威胁道:“看见了没有,现在我就要履行我的职责,为风啸堡铲奸除恶,保安护全。”说完他手一挥,身后两个跟班像猿猴一样从他背后蹿了出来,手中的大刀直朝君如珪劈来。 君如珪还想为自己辩解,然而那二人动作飞快,转眼已经逼近,君如珪知道叉叔这次多半必要他的性命,哪里不会听他辩解,于是只有将裂境抽出,叮叮两声,拨开两只大刀,那一对大刀势大力沉,两下就震得他手腕发麻。为了避开那二人继续疾攻,他不得不朝后面一蹿,然而叉叔动作更快,身形一晃已堵住他的退路,手中一对长锏当头而至,君如珪反手格挡,未曾想那长锏力道比方才那二人更为凶猛,一下便震得君如珪手臂酸麻,虎口几乎裂开。 好霸道的力道,他心中惊骇:看来这个叉叔的功夫远在他的估量之外,此刻只怕就算两个烈金石在这里也难和他打成平手,再加上旁边两个帮手,今日情局恐怕难得善了。 怎么办?! ——拖时间? 不过拖时间也没那么容易,这屋子狭窄,且对方有足足三人,无论他怎么闪转腾挪都能撞到围抄过来的敌人,在几个眨眼的时间里,君如珪和敌人交手数次,虽然勉强能在两个跟班围抄中滑脱,但对付起叉叔来相当吃力,不一会儿,手臂受到长锏的两次重击,胸脯也受了几处刀伤,裂境几乎脱手而出。 “奸细,你的末日到了!”叉叔看着他左支右绌,几乎无法支撑,兴奋地大喝起来,并带着两个跟班再次朝君如珪疾攻,君如珪格挡几次终于脱力不支,胸口再中一击,这一击叉叔使了七八成内力,直打得君如珪胸臆如裂,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就在裂境掉落地面的一瞬,两只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君如珪还想顽抗,可胸腹之间翻滚剧痛之极,脑子晕眩不堪,浑身提不起一丝力量,他知道自己再无力脱身,心中顿时升起无边的绝望:我烈金石今日真要毙命于此? “君少主,该死的奸细,你的日子到头了!哈哈哈哈——”叉叔看着他被逼入绝境的惨相,竟开心地纵声大笑,不过他没有笑太久,几个弹指之后,他忽然收口,然后,手中长锏举起,朝君如珪的天灵盖劈下—— 君如珪绝望地将眼睛闭上:原来这次赌博,自己终究是输了。 然而,眼看他将要为自己的冒险要赔上性命的一瞬,一个声音的到来截断了这一切。 大门先砰一声被推开,紧接着,“叉叔!你在干什么!”随着一声锐利嘶声的尖叫,莫思侬从外面冲了进来,一瞬之后,她已冲到君如珪跟前,一把推开叉叔和将刀架在君如珪脖子上的两个跟班,她看着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君如珪,几乎是发狂地大叫:“叉叔你疯了你疯了吗?你竟然要杀他!你怎么可以杀他!——我什么时候让你杀他了!你疯了吗!你一定是疯了!你给我滚!——” “大小姐,他是——”叉试图好言解释。 “别给我废话!滚!不,去!马上去找大夫来!马上!他若是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快滚!”莫思侬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不仅大到几乎整个风啸堡都能听见,甚至连已经陷入半昏迷的他都感到脑子被撼动,他从混沌中蓦然睁开眼睛,在恍惚之间,他看见莫思侬就在自己面前,她离他非常近,脸几乎贴在他的面前,不过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孔变得从来没有过的无措和恐惧,就像一个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女孩,她发红的双眸惊恐而关切地望着他,口中凄切地喊着:“粟哥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你不要死……”就这样喊着,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将头埋入他怀里,嚎啕大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身上的伤已经被上药并裹好绷带,不过被身体内的伤还是隐隐作痛,胸臆之间的气息也很沉重滞涩。 回想起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切,他似乎还沉浸在当时没跳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明白那已经过去了,自己这条小命也捡回来了。 他目光转了一圈,见莫思侬正坐在床边,她眼睛发红,脸颊尚有泪痕,不过此时正呆呆地看窗户那边,并没有注意他已经醒了。 他试着坐起来时,声音惊动了她。 莫思侬转头见他,看他醒了,神色陡然一亮:“你醒了?”她蓦地站起来。 “呃……是。”说话的时候胸口也很痛,他将眉头皱起。 “怎么了,不舒服?”莫思侬朝他走近几步。 看着她关切的目光,他想到她刚才抱着自己哭的样子,竟多少感到有些尴尬,他顿了一下,摇头:“没有。” 莫思侬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望着他,愣愣地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沙着嗓子说道:“对不起。” 君如珪听了这话,勉然一笑,客气地回应道:“莫姑娘,别这么说,你有何对不起我?我这条命还是你救地呢,我应该向你说谢谢才对。” “你何必这么说,”莫思侬一脸凄苦,似乎要哭出来了:“你明明知道叉叔是我的人——你受伤,自然是我的过失。”说着,她声音嘶哑变调,然后她将头扭到一边,肩膀耸动了几下,不过过了一会,她吸了一口气,又镇定下来,回头安慰他道:“不过现在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惩治了叉叔,并派人将这里守得严严实实,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君如珪望着她,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关切和痛苦,以及整个人显出的脆弱和无措,简直和自己从前看到的莫思侬判若两人,他知道她的担心和关怀绝无伪饰,虽然十分感激,但更加迷惑不解。 不仅仅在看到叉叔对自己的下手时的愤怒以及她痛苦的悲泣。且之前,关于叉叔和她的对话,事实上,叉叔对自己的怀疑几乎无可辩驳,若自己是当事人,恐怕都会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是救走莫识君之人,然而莫思侬却异乎寻常地坚持自己是无辜的,她对自己的维护可以说是超出了任何一个可以理解的范围,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所以,他要怎么才能相信,在这一切的背后没有藏着一个巨大的隐衷? 所以,他此刻需要一个答案,而且迫切地需要,因为他怕如果现在不这么做,以后便再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这么维护我?”反复思考后,他努力坐起来倚在床边,坦然问:“我记得自从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你就非常吃惊,但你后来又否认从前认识我,之后在白茅山的时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了我,几乎对我毫不设防——” “然后又到这里,”歇了口气,他继续道:“我知道昨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关于那个火炮,莫识君被救等等,明明我的嫌疑最大,可是你依旧对我如此信任,甚至为此责罚叉叔。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我吗?可你甚至都没有调查过我,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一点恶意都没有?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背叛你?——你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在君如珪说话的时候莫思侬一直低着头,散乱而麻木目光也不知放在何处,大约是刚才太担心的缘故,神情有些疲惫,在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时,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眉尖时不时微微颤抖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问。”好一会儿,她目光终于汇聚,却凄然一笑,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质疑我对你莫名其妙的好,——是啊,的确,”她婉然慨叹:“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总有因果的,我对你如此,自然也是一样。” “不过你放心。”说到这儿,莫思侬蓦然抬头,继续用那样凄切而婉约的目光笑着,凝视他,用从内心深处发出声音:“我对你的好绝对不是想要贪图你什么,或者打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我对你,是真的——”然而说到这儿,她忽然滞住了,低下头,没有在说下去。 “你以前果然认识我。”君如珪凝视着她,半晌后,道。 “是。” 君如珪皱起眉头思考:没想到君如珪在过去竟和鹤雪剑派大小姐有很深的瓜葛,可是他们君家不是四大门派的敌人吗?而且莫思侬之前也告诉过自己,君如珪在鹤雪剑派手中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罪,他怎么会和这个大小姐搅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又经历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想到这里,他更迫切地想要知道。 然而莫思侬却摇了摇头,声音冷漠道:“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但不是现在。”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他撑起身体,死死盯着莫思侬,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 不过莫思侬并没有改变主意,过了一会,她用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朝窗户走去,然后就站在了那里,望着外面一言不发。 君如珪看着她沉默许久不说话,心中更焦躁了:为什么她不说?为什么?一切有这么难于启齿吗?还是后面地隐衷比我想象地更不堪更复杂?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她开口告诉我?该死,她若是再不说,一会大师兄他们打来了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这世上越是担心什么它就越来什么,不到顷刻,他忽然注意到了从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仔细一听,果然是隐隐的杀伐之声。 大师兄他们动手了? 而与此同时,莫思侬也注意到了,她猛地扭头朝门口望去,片刻后脸色抖变,也没有跟他告辞,提着裙子飞速跑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观战 门被关上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定是大师兄带人开始攻打风啸堡了,一切已经上了弦,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虽然那个隐衷多半是不可能得知了,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马上行动起来接近挟持莫思侬逼她就范,然后使用鸣弹——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鸣弹还在,又看了看旁边,宽厚的裂境也好好地躺在床边,很好,武器在身边,一切就好办了。 他抓起裂境,试着挥动了一下,虽然牵痛了伤口,但是还是勉强能用,或许趁着莫思侬不注意制住她还是可以的。 然而正到此关键时刻,一件事却忽然不合时宜忽然跳入他脑海,让他恼火万分,这不是别的,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内心竟然很不愿做这件事。是的,就是不愿意去挟持莫思侬甚至杀死她,这样的想法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强烈到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甚至觉得痛苦万分。就像有两只手,一只手在抓着他让他去为自己的大道理想与敌人拼杀搏斗,而另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手却在死死阻拦他,两只手的争斗和对立让他饱受煎熬。 其实他觉得这有些荒谬,自己怎么可能会不想对付莫思侬?难道是自己同情她了,或者是被她的眼泪和对自己出乎寻常的好所感动了?可是怎么可能呢?要知道,一来她是一个残害自己父亲和同门,毫无人伦道义的女人,二来她的好和眼泪并不是为了你烈金石而是为了君如珪。所以,烈金石,你如此软弱,如此轻易被她感动心软摇摆不定,你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是的,不能这样,万万不能被她的假惺惺的关怀和眼泪给束缚了,万万不能! 他面对窗户深深吸了口气,让从海面上吹来的冷风让心变得冷而坚定,就这样,排除杂念后,他撑着床沿坐起来,披了一件衣服,拄着剑朝门口走去。 门外果然如莫思侬所说,安排了许多守卫。 “怎么这么吵?”虽然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问守卫:“发生什么事了?” “是四大门派的人打来了。”离他最近的一守卫微微颔首回答。 “四大门派?”他楞了一下,佯做惊讶:“他们竟然找到这里了?” “ 是。” “他们打到哪里了?咱们可守的住?”他又问。 “他们还在桥那一头呢,”守卫微笑道:“君少主放心吧,我们守卫严密,他们过不了那座桥的。” 听到这里,他放心地点了一下头,顿了一下,接着问:“对了,你们大小姐呢?” “应该是在前面督战去了吧。”守卫答。 君如珪朝前走去。 “你去哪儿君少主?”见他抬步,守卫马上上来一把扶住他:“大小姐说你身上的伤可不轻,得在屋子静养。” “我去看看你们大小姐,不可以吗?”他转头。 “当然可以。”守卫笑道:“大小姐说过,君少主去哪儿都行,不过现在君少主身体不好,而且——”他压低声音道:“大小姐说叉叔可能还会对你不利,所以让你还是呆在屋里比较安全——” “不用。”比起叉叔,他现在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不想呆在屋里,你带我去见你们大小姐。” 守卫见君如珪如此坚持,无法,只好带他去找莫思侬。 两个人扶着君如珪走了一段路,爬了一段石阶,最后停在一个大门跟前,守卫伸手在门上轻敲了三下,凑在门上轻声道:“大小姐,君少主来了。” 等了一会,门内传来莫思侬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守卫应了一声,伸手推门,门朝后移开。 门一开,从里面顿时吹来一股冷风,让人浑身一瑟,君如珪抬头透过门的缝隙,看见莫思侬正站在门对面的一个阳台门边,此时她正面对这自己,背后是灰白色的天空背景,衣袂和头发被背后吹来的风弄有些凌乱,却显出一种别样动人的风姿。 君如珪扶着门框走进去,莫思侬朝他招了一下手,示意守卫关门离开。 门关闭之后,君如珪对莫思侬抱歉地微微一笑:“打搅了。” “没有,”莫思侬回应道:“我现在又不忙。”说着,她朝他走过来,扶着他走到一把折椅前坐下:“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干嘛这样急着出来?还是赶紧坐下吧。” “我听说四大门派的人打过来了,所以想来瞧瞧。”君如珪侧了侧耳朵,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外面的喊杀之声嘈杂入耳,看样子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的确是四大门派的人。”莫思侬朝阳台外面瞧了一眼,似乎能看到下面的战况,然后回头满不在乎道:“不过你放心,他们只能在桥头折腾几下,过不了这座桥的。” “是吗?”君如珪佯做讶异:“看来莫姑娘胸有成竹?” 莫思侬微微一笑,并不置答。 “对了,要不要阳台来瞧瞧?”呆了一下,她提议道。 “好啊。”君如珪巴不得如此,忙手撑扶手站起来,莫思侬扶着他走到阳台跟前,他双手把着阳台边沿,将头伸出去朝下面看去,下面果然刚好能看见堡垒下面伸出的窄桥,长长连接远方的陆地。而在那唯一的连接堡垒陆地的桥面,距离陆地较近的一端,两帮衣着分明的人正密密麻麻地聚在那里。 堡垒这一端的人穿着一色的黑衣服,是风啸堡的人,他们人不是很多,沿着桥长长地排了约不到二三十个。而在陆地一端,四大门派的装束四色杂陈,十分好认,他们人数较多,从桥面一直漫到陆地,至少上百。不过无奈的是那桥实在是太窄了,充其量也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行,所以四大门派来的人虽多,却没有办法和风啸堡的人充分交手,只能聚在后面和陆地上干看前面的人与风啸堡的人在桥面有限的地界上死拼。 不过就算桥面空间有限,但是在双方交接汇合之处,两边的人却打得相当激烈,他们手执各种兵器,从各种角度朝对方的人身上招呼,纵然君如珪离那帮人如此之远,也能清晰地看到从人堆中反射出的兵器寒芒和其撞击发出的响亮的叮当之声,耀目刺耳。 君如珪半眯着眼再仔细瞧双方狭窄的交手之处,没一会儿,双方都有人负伤,不过他们似乎训练有素,一旦发现前方的人受伤,后面的人马上扶着他返回人群并用别人替换,继续战斗。当然也有不幸的,比如刚刚一个似乎是听天阁的弟子,被风啸堡的人砍伤腿部,后面的人来不及将他替换,一不小心掉下桥面,投入下面的海水中—— 君如珪看到此景,胸臆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默祷着那个人会自己游上来或者被救上来,不会有性命之虞。不过,当然,虽然心中这么想,面色上还是要镇定自若的。 于是看了会儿,他口中赞叹道:“莫姑娘好厉害,贵堡以二十来人对阵对方数百人,竟丝毫不落下风,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莫思侬斜眸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君少主谬赞了,这都还不是仰仗那座桥?不过我从前也经常训练我的人,让他们习惯在这座狭窄的桥面上对付敌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正说话的当口,君如珪发现风啸堡的一人也落下了桥面,不过紧接着风啸堡这边似乎加强了战斗,对面两名玄晟门弟子接着从桥面掉了下去。 君如珪暗中观察了一下莫思侬,见她神色依旧镇定,似乎内心并无任何波澜。 第五十九章不再犹豫 又看了一会,又有一名玄晟门弟子和鹤雪弟子落下了桥,君如珪看着自己这边的人接二连三掉下去,心道自己这边似乎对窄桥上这种战斗方式不怎么习惯,死伤的人总是比风啸堡的多,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征兆。当然他也知道这里不过是大师兄口中的明攻,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但是面对此情此景,他还是觉得牺牲得过分了。 又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样子,除了四大门派老往下掉人之外,双方在桥面上对接的地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靠着陆地的那一端。他越看越不大痛快,干脆缩回头返回到折椅上,镇定心神后,他带着揶揄的口吻道:“这桥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四大门派来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占到丁点便宜,可他们竟并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可真是自不量力。” “那是。”莫思侬跟着转回身来,靠在阳台大门边,抱着胳膊笑道:“四大门派的人本来就骄傲自负目中无人,上次在白茅山下也是一样,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跑来誓要将我拿下,结果还不是被我烧得一片惨嚎?所以这些人,就是要让他们多跌几次跟头,他们才看得清楚自己的斤两。” 君如珪噗嗤一下笑了:“莫姑娘也好有自信——”心里却忿忿道:既然四大门派被你说的如此不堪,那你为什么要逃到这个堡垒来藏着不敢出门?你若是敢到陆地上和他们面对面交手,到时候也不知是谁看得清自己的斤两。 “人当然要有自信。”莫思侬细眉微挑,理所应当道:“特别是在认清楚了自己和别人距离之后还有的自信,那是万万丢不得的。”说着,她露出一口贝齿,粲然一笑。 君如珪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过想了片刻,他又皱起眉头,故作担忧道:“莫姑娘认定这些人是不可能攻进来的了?——可是,如果他们改变战术将咱们这儿包围起来,像上次在白茅山一样,我们能坚持多久?” 莫思侬毫不迟疑地回答:“一,上次在白茅山下之时他们已经败了,且门下弟子折损众多,现在的实力远不如在白茅山,要再想包围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二,我现在已经离开白茅山到了这里,忠于我愿意为我卖命之人远多于白茅山,而且还有堡垒之险可据。也就是说,四大门派现在的力量比从前弱,而我现在的力量却比从前跟要强大,我为什么还要怕他们围堵我?” 顿了顿,莫思侬斜瞥着君如珪继续道:“说实话,别说仰仗这风啸堡之险,就算今日我不在风啸堡而在陆地任何一个地方面对面火拼,我认为四大门派也未必有多大胜算。” 呵呵,大话说起来很容易,不过等一会,大师兄将你下面那道门给炸了冲杀进来,不知道你说话还会不会和现在一样自信。看着莫思侬信誓旦旦的样子,君如珪又尖刻地想。 “莫姑娘好胆识好决断。纵观天下,能有如此作为的,我看除了莫姑娘,难找第二个。” 莫思侬微微一笑:“多谢君少主对我的赞美,小女子愧不敢当。”不过说到这儿,眉心又一皱,道:“不过君少主你话却说错了,这世上有胆识有决断之人多的是,怎么会没有第二个?比如——你爹?” 看着莫思侬扬起的一对弯弯的如月牙般的细眉和一双睁得漆黑如豆的眼睛,君如珪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了,莫姑娘说的对,我爹的确也算的上一个,我一时糊涂竟忘了。” “君前辈不仅有勇有谋。”莫思侬继续道:“而且从很久之前,咱们还小的时候,他便和四大门派进行了无数次殊死战斗,哪一次战斗不是叫天下人震撼,哪一回不在整个江湖广为传颂?真是令人终身难忘。我那时听到关于君前辈的传说都十分仰慕。” 是啊,的确,君不恶虽然和面前这个莫思侬一样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是从勇敢和谋略来说都是世间难得一豪杰,然而不幸的是他在和四大门派的旷日持久的对抗中,却惨痛地失败了,而且更不幸的是莫思侬不久之后大约也会重蹈他的覆辙了。 “对,对,”君如珪面露惭愧地点头:“莫姑娘说的是,还有我爹,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爹的确令人钦佩。” “君老前辈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莫思侬点头表示认同:“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是我在这世间最敬重的人之一。”说完之后,她转过身去,继续到阳台边观战去了。 外面传来的喊杀声依旧嘈杂激烈,不知道在这一会的时间内,又有多少人丧命于刀枪之下或大海之中,君如珪此刻正坐在折椅之上,望着扶在阳台上的莫思侬的背影,心头却酝酿着一个准备许久的计划。 且一边酝酿,握剑的手越攒越紧,身体也越来越紧绷—— 必须马上有所动作了,挟持莫思侬并逼迫她退兵,时间紧迫,不能再等。 此时,她离他只有数步之远,只要一瞬,他就能靠近她并控制住她,如此一来整个战况即刻扭转。 他下定了决心,狠狠吸了一口气,憋住身体的伤痛,将力气灌注全身,抓着剑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正当他要冲过去之时,莫思侬一下子转过身来。 一瞬之后,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姿势是刚好迈出一步,且将裂境高举在手中,要往莫思侬那边冲过去。 当然,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触了电一般一顿,滞住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呆站着,保持着石雕一般的姿势,相互对视。 一个弹指过去,两个弹指过去—— 就这样,在尴尬而难堪的空气中,二人对峙了四五个弹指的时间,莫思侬陡然打破沉默,咧嘴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突然,而且开心放肆。 而与此同时,君如珪也放下手中之剑,跟着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虽然他笑得却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而且是跟着莫思侬笑,但是他似乎没有了别的选择余地,只有如此哈哈大笑才能将眼前的难堪和即将到来的危险化解。 他就这样跟着她笑,两个人面对面地笑,哈哈哈哈,笑声震撼整个房间,空气似乎都要被笑声给乱颠乱颤起来。 幸好现在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看到这个场面,不知道是会跟着他们大笑,还是被他们这幅怪异模样惊得目瞪口呆。 二人面对面笑了很久,直到君如珪感到脸都要垮下来了,莫思侬这才停了下来,然后她扬起眉毛直勾勾地望着君如珪手中剑,用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开口道:“君少主,你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呀,莫非是想过来将手中这把剑送给我?” 听到此言,君如珪颇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莫思侬会主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过此刻不管她究竟什何意思,还是顺着她的话说比较妥当,“呃,是——的。”于是,他将裂境提起来,转了两下手腕对她展示了一下,并努力做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道:“莫姑娘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想将此剑送给你,你觉得这剑如何?” 然而这话一出,他竟觉得更加难堪:这特码到底是个什么糟糕透顶的回答,我居然跟着她说要把剑送给她! 然而,莫思侬又咧嘴笑了,像刚才一样,笑得猝不及防,哈哈大笑,开心,放肆,甚至狂妄,口中贝齿如夜晚的珍珠闪闪发光—— “有意思,有意思,君少主居然舍得将这样好的剑送给我——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不知为什么,看着莫思侬又笑,君如珪也如同刚才一样,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他越笑越无法忍受了,因为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看出他心底所有的伎俩,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大笑,他是无法继续掩饰下去的,而且如果自己再如此被动地跟着她笑,自己可能会无可挽回地被带成一个白痴。 第六十章威胁 于是他动了,一瞬间后,他骤然停止大笑,如风驰电掣般朝她冲了过去。 眨眼之后,他停在了她的面前,裂境压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不错,看来只要有胆识有决断,一切就是这么顺利! 此时,他面对着昔日待他如贵宾的莫思侬,看着笑容僵在脸上的莫思侬,以一副胜利者的态度俯视且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莫姑娘,不好意思,得罪了。” 莫思侬面对他如此动作,笑容保持了一秒之后迅速消失在了脸上,不过她倒没有很惊惶,在顿滞了一下后,她低头瞧了一眼脖子上的剑,随后抬起一双无辜的眸子盯着他,可怜巴巴道:“君少主,你这是做什么,想要吓死我吗?” “当然不是。”君如珪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莫思侬用手一指剑刃:“是嫌我这些天招待你不周?” “也不是。”君如珪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地大声道:“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看不惯你残害同门忤逆生父,作出伤天害理之事,我想将你绳之于法,送到四大门派接受审判!” 然而君如珪这番义正辞严的话一落,莫思侬又笑了,笑得和刚才一样意外突然,放肆狂妄。 “君如珪,”不过笑完了,莫思侬却换成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气呼呼地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你居然为四大门派做事,你是不是疯掉了?” “莫姑娘,你千万别这么说,”君如珪依旧严肃如常:“我脑子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四大门派,更是为了江湖公道人间正义!” “呸的江湖公道人间正义!”莫思侬啐道,声音陡然拔高,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你忘了你是谁的儿子吗!你记不记得,八年前四大门派攻入你君家堡,将你全家屠尽,甚至连你也差点死在他们刀下!如今你爹不顾伤亡将你救出玄晟门,让你做了污血教少教主,你不但不操心为家人复仇雪恨,反而背叛你爹认贼作父,为灭了你君家的四大门派做事,当袁重山那个伪君子的走狗!你脑子不是坏了是什么!” “我脑子没有坏!”为了配合莫思侬,君如珪的声音也拔到她一样高,并大声道:“我也知道我君家和四大门派之间的深仇大恨!但我告诉你,我虽然身为君不恶的儿子,但是我的姓氏和血脉并没有遮盖我的双眼,让我无法分辨是非黑白。在我的脑子里,正义永远是正义,邪恶永远是邪恶,并不是以为他是我的亲人或者朋友被杀而有所——”然而君如珪这番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莫思侬忽然反手一掌,送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莫思侬这一耳光用力很足,打得君如珪的脸火辣辣地痛,甚至耳朵也嗡嗡作响。不过君如珪并不恼怒,因为他知道莫思侬这样做足以表明她已经气急败坏了,这是敌人阵脚已乱的好征兆。君如珪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镇定自若地冷笑一声:“莫姑娘,你这样做是没用的,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乖乖听我的话,因为你现在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中,如果你将我惹恼了,我随时可以要你命。” “哦?”莫思侬白了他一眼:“原来你还要要我的性命。” “当然,”君如珪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之所以挟持你,除了让你接受审判之外,还想劳烦你将你在桥上的人撤下来,让我们的人进来。” “你做梦!”莫思侬愤愤道。 君如珪握剑的手微微转动了一下,并略微增加了一下压力,再次表示:“请莫姑娘不要太过固执,如果你坚持顽抗,那么就休怪我手中之剑无情了。” 莫思侬死死地瞪着君如珪,那目光似乎要将他的眼珠子给活活剜出来,咬成一坨烂泥吞下去,就这样瞪了好一会儿,她咬牙切齿道:“君如珪,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乌龟王八蛋,我云梦犀为了你千算万算费心绸缪这么多年,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跑出来坏我的事!” “哈哈哈哈……”听到此言,君如珪昂然得意仰头大笑:“莫姑娘你说得对,你为了今日大约的确费了不少心思算计,让人回想起来唏嘘不已,你这样的人的确是天下罕有。不过不幸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普天之下的恶人再阴险狡猾无法无天,终有一日会得到果报,这就是所谓天道伦常,任何人也逃不掉的——呃,对了,”说到这儿,君如珪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瞪,道:“你刚才自称谁来着,云梦犀?” 然而莫思侬却不回答,她眼神继续凌厉冰冷地盯着君如珪,似乎要将他的心肝脾肺肾给挖出来,半晌后她寒声道:“君少主,你不是说我不听你的话你就要杀我嘛,那我告诉你,我今天是不会听你半句话的,不管是撤走任何人还是跟你去四大门派接受审判,我都不会听,所以,你现在就请你杀了我好了。”说着她脖子迎著剑锋一梗,似乎就等着君如珪下手。 君如珪知道她一定要顽抗一下,不过他确信这不过是她的拖延时间的伎俩罢了,这个世界上肯定有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人,但不会是莫思侬。 “莫姑娘,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感激你这些日子优待于我之恩,所以不会或者不忍对你下手,呵呵,”他冷笑道:“如果你这么想,你就大错特错了,本人虽然也怜香惜玉,但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我从来不会糊涂到不顾大局。”君如珪振振有词。 “我知道你不会不顾大局。”莫思侬翻起眼睛觑着他,带着十二分的嘲讽:“你为了你心中所谓的道义和理想,连背叛你爹你全家都敢做,杀了我不是小菜一碟吗?这有什么稀奇?所以我说了,你要杀便杀,还犹豫什么,快动手啊。”她甚至朝前迈了一步。 此时的莫思侬几乎要贴着他的胸口了,他觉得有些难堪,不得不后退了一步,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如此退让岂不是会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而得寸进尺,于是手中长剑一挺,朝莫思侬的脖子一按,厉声道:“莫姑娘请你站住,你再过来我真动手了!” “你动手啊!”然而莫思侬哪里理他,居然继续迈步朝前走,而且步伐坚定丝毫没有给君如珪商量的余地,这让君如珪好几次想要下手割她的脖子恐吓恐吓她,却始终没有下的了手,于是,他只好随着她的步子一步跟着一步地后退。 “站住!你再走一步我真动手了!” “停下来!我命令你停下来!” “不要在走啦!” “你听见了没有!” “——好吧,你居然不怕我,好,我不杀你,不过你若是再走,我就刺你的腿!我说到做到!” 说着,他长剑下指,剑尖指到莫思侬的腿部。 这回,莫思侬终于停了下来。 不过她依旧以一种讥刺不屑的目光上下扫视君如珪,半日,终于说道:“君如珪,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病。” “什么啊,”君如珪觉得自己被对方轻视了,很是不爽。 “我说你还是**病:心太软啊。”莫思侬伸手掩口嗤笑道:“你看看,我这么逼你你都不敢动手杀我,你还说自己不心软?所以啊,别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这个人除非被人逼到绝境,是不会做成什么大事的。”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敢杀你?”听到此,君如珪恼怒道。 “难道你敢吗?”莫思侬下巴一扬。 “莫思侬,”狠狠盯了她半晌,君如珪正声道:“我劝你最好别这么自信,别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我的耐心,否则你会后悔——”不过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那颗躺了许久的鸣弹:“我光给你说话,竟差点忘了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莫思侬问道。 君如珪抓着鸣弹往她面前炫耀一般地一晃:“这叫鸣弹,是用来召唤帮手的,只要这个响了,我们安排在你那道只能用**炸开的门边的弟子就要动手了。” 莫思侬眉心一皱:“你居然连这个也告诉了他们?” “那是自然,多劳你如此信任我,昨夜把你这堡垒里的秘密几乎全告诉我了,所以我昨夜不但顺利地将莫掌门救走,而且还通知我的同门,让他们带着**在下面那道门等。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莫姑娘,从前那位姓盛的富商的命运有朝一日居然会落到你的身上——哈哈哈……” “果然都是你干的,没良心的东西。”莫思侬呸了他一声,又白了一眼:“不过你瞧着吧,你以为四大门派是真对你好吗?你终有一天会明白你只是被人利用一个棋子罢了,居然还一副得意的样子,真是可悲可笑。” “不。”君如珪郑重摇头道:“莫姑娘你错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并非被人利用。现在担心的应该是你。” “那好吧,”莫思侬眼睛一垂,毫无表情道:“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就当我没说,你现在就将这鸣弹扔了,让你的所谓同门杀进来好了,本姑娘要是有半点畏惧,就不叫云梦犀。” 君如珪心道:这女人是被我威胁得脑子糊涂了吧,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称自己是云梦犀?她到底为什么这样?是故意迷惑我还是有什么隐衷? “你本来就不叫云梦犀啊,”于是,君如珪顺着她道:“你是莫思侬好吧!” 第六十一章复仇 莫思侬眼睛一翻狠狠盯住君如珪,不过半晌之后她忽然将眉毛一扬,神神秘秘地道:“君如珪,你刚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样?” 不过君如珪却不以为然:“我说莫姑娘,我刚才问你你不说,你现在又主动告诉我,你到底什么居心?想要拖延时间?” “我好心要告诉你你还怀疑我的居心。”莫思侬又白了他一眼,“好吧,你不听就算了,那我就不说了,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杀了我,或者让你的同门炸掉那道门——”然而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执意要帮着四大门派那帮混蛋来杀我,那么真正的鹤雪剑派大小姐莫思侬只怕性命危殆。” 君如珪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他迟疑了一下,道:“你说什么,真正的鹤雪剑派大小姐?你什么意思?” 莫思侬斜眼瞥了君如珪一下,不说话。 君如珪可没时间给她打哑谜,再次问道:“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 过了半晌,莫思侬方开口道:“我刚才给你说了,问你要不要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偏不听,那就我不说了。”说着她撇了撇樱桃小嘴,赌气似的将脸别到一边。 “我去!”君如珪对她简直无话可说了,不过他现在迫切想知道莫思侬言下之意,因为他下意识地感觉这后面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他如果今日不将之搞清楚,只怕后果严重,于是他内心激烈地斗争之后,终于松口了:“好,我听你说,你快告诉我,不过你得快点不要浪费时间。” 莫思侬又斜乜了他一眼,揶揄道:“君如珪,你可真沉不住气啊。嗯,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吧。”说完,莫思侬慢慢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来,开始慢慢讲述:“我之所以对你好信任你,是因为,我跟你认识很长时间了,很长很长,在你十五岁离开君家堡到处逃亡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认识了,而且在一起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跟你有——”说到这里她目光变得暧昧,声音变低:“有,很深的——感情。” 君如珪盯着她:“你是鹤雪剑派的小姐,我是君家堡的人,你我乃是敌人,怎么可能相识相处?” “因为我不是鹤雪剑派的大小姐莫思侬,我是云梦犀啊。”莫思侬细眉一挑,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一刹那,君如珪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脑子,巨大的震撼让他脑子没有让他清醒,反而一片空白,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你你你刚才说什么——”好一会儿,君如珪开口问。 “我说——”莫思侬声调稍微抬高,并放缓语速,十分认真的道:“我不是鹤雪剑派的大小姐莫思侬,我是云梦犀,浊水帮帮主——云,梦,犀。” “不可能!”君如珪截断她:“你如果是云梦犀,鹤雪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你?你的脸分明就是莫思侬,你骗谁啊!” “我没有骗谁。”莫思侬摇头。 君如珪仔细地端详着莫思侬的脸,不过怎么看这张脸也不像是的假的啊,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摸摸,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你易了容?”他问。 “没有。”莫思侬再次缓缓摇头。 这就奇怪了。 莫思侬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终于开口道:“我之所以变成乐观莫思侬的样子,只是和真正的莫思侬小姐换了身体。” 在短暂的反应时间之后,一个响亮的霹雳从天上砸下来,带来的巨大闪亮的四个字在他脑海遽然一现:“易灵之术?!” “是。”云梦犀一双妙目顿时光彩绽放,她抿嘴一笑,道:“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居然还知道这么冷门的法术。我就是和莫思侬施用了易灵之术,和她交换了身体,所以我现在虽然是云梦犀的灵魂,但是我的身体却是莫思侬的。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我现在就是莫思侬。”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和我同样的,你带来的那位所谓的叫云梦犀的小姐,其实是莫思侬。” 这世上大约没有比这个更加荒谬的了,君如珪整理被震惊得脑子一片混沌,不过在将一切慢慢理清这个过程当中,藏在脑海中从前的一切一点点重新浮现拾起,从前的疑惑也慢慢清晰了:原来反叛莫识君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女儿莫思侬,而是是浊水帮帮主云梦犀,难怪她能如此对待鹤雪剑派的弟子,又对莫识君如此冷漠残酷。 而在另外一方面,一个多月前他和“云梦犀”最初的相遇,后来又带着她去鹤雪剑派寻找回忆,后来在床下偷听“莫思侬”秘密策划反叛,后又被“莫思侬”发现,关起来…… 他也明白了—— 难怪第一次他看到“云梦犀”的时候她已经失忆,她应该跟自己一样,在易灵之术之后脑部受创,而后来她在寻根摸底之法所看见的白茅山以及鹤雪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最为平常熟悉的东西,而后来她在床脚地下找到的那只白猫,其实也不过是她从前的玩伴罢了,而在床下,她对于“莫思侬”反叛父亲之事如此愤恨,大约是勾起了藏在心里最真实的父女之情,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如此—— “你竟然是云梦犀——”内心的惊愕混乱虽然慢慢沉淀,但他对云梦犀的所作所为更加恼火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厉声质问:“——你与莫姑娘换魂,潜入鹤雪暗施悖逆之事,反叛并折磨莫掌门,鹤雪剑派到底于你有何仇怨,让你如此对待他们!” “有何仇怨?”云梦犀睁大一双美丽的眸子怨艾的盯住君如珪,半晌后,她咬着一口贝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要,为你,报仇!” “记得很多年前,”半晌后,云梦犀凌厉的目光方微微收敛,她开始回忆道:“我那时候还小,记得我在南方那一片森林里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找了你整整八天八夜,可最后看到的却是一群鹤雪弟子和他们身边一堆被焚烧殆尽的灰烬,而灰烬上面躺着的是你被烧焦的尸首,”说到这里,她声音变得愈发冰寒,痛彻心扉:“他们还对你的尸首指指戳戳得意洋洋,甚至将之当成球踢来踢去,那一刻我就暗中发誓,我今生今世一定要灭掉鹤雪剑派,哪怕用我一生的精力,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将我所感受到的痛苦,让鹤雪所有人,还有他们的首领莫识君全部,不,是加倍偿还我。” “——我要报仇,要灭了他们,杀了他们每一个人,我要让他们看到看到最爱的人背叛自己,看到自己最亲的人受到最痛苦的折磨而无能为力,看到骨肉分离,看到烈火吞噬他们的血肉,……” 望着云梦犀那切齿的声音和几乎剜入血肉的凄厉目光,君如珪的耳边忽然回想起在白茅山时她曾对他说过的话:“……我那时候很穷,但是我并不认为我穷,恰恰相反,我觉得我拥有很多东西,任何人任何珍宝都无法比拟。我一度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但是我却觉得这样很自由很快乐,就像一只在天空飞翔的鸟儿——我一度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但是我却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也相信我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可是有一天,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变得真的很穷,流离失所,孤苦无依,没有希望,没有了一切,我曾拥有的,骄傲的,依靠的,深爱的,一切——而这些,都和莫识君有关……” “你竟然是为了——”他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和发红的眼睛,看着她苍白到令人不忍的面容,心中的恼怒终于掺入一丝酸楚和同情。 是的,虽然他也知道她如此强烈的感情并不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与他无关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他此刻有着相同的面容,而她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关切也是因为如此,但那种感情,那种奇异的执着和深重的悲伤和恨,竟然无可救药地感染了他,钻入了他的心。 虽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君如珪。 难怪她对我如此信任,难怪她对他这么好,难怪她始终不信我已经背叛了她—— 第六十二章苦心 “可是你不该这样——”不过在他努力冷静之后,想到她毕竟已经铸成大错,依旧痛心疾首道:“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该这样——” “那里要我如何?”她用含着热泪的眼睛凝望他,声音颤抖:“让我忘了你,不为你报仇?不,我做不到!” “可你杀了太多的人——” “因为他们该死!” “不,他们不全该死。” “呵呵,”云梦犀凝视他,忽然惨然笑了起来,声音悲凉道:“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一天,从你死的那一天起,我不仅暗中发誓为你复仇,还开始动手谋划,在你死后第二年,我就加入了浊水帮,这些年我拼命地往上爬,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帮主的位置,然后我又殚精竭虑扩大浊水帮的势力,让更多的能人志士为我所用,你以为这是为了我的私欲吗?不,我只是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因为只有我拥有巨大的力量,才能与鹤雪剑派相抗,为你报仇雪恨!”说到这里,云梦犀狠狠吸了口气,似乎是让自己激烈炽热的内心镇定下来。 随后她闭上眼睛,没再说下去。 就这样过了一会,云梦犀开口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将鹤雪的人一个个抓来弄死,让这个门派在恐惧和折磨中慢慢消亡。但是后来,一个意外的机会让我知道了这个世上有易灵之术这回事。于是,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将自己换成鹤雪大小姐莫思侬的样子,打入鹤雪内部,将他们从内部肢裂瓦解,虽然这样做很冒险,但是我一想到鹤雪剑派的掌门人莫识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手栽培的弟子门派被亲生女儿灭掉杀死,又看着自己被最爱的女儿擒获折磨无能为力,我的心就兴奋不已。” “梦犀,”君如珪紧握长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但是你真的不该——”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你!”看着君如珪坚持反对自己,云梦犀抬高声音对他大声道:“整整六七年的谋划,冒着生命的危险实施易灵之术,成功的夺权,一直到这里,我以为我就要胜利了,多年的企望终于可以实现,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跑出来破坏这一切的竟然是你君如珪!” “你——”君如珪还想说话,但是又被她的声音给压下了。 “而且我更没料到的是,君如珪,当初你全家被四大门派所屠,为了逃避追杀四处逃亡,甚至差点死在鹤雪之手,你如今竟然投靠了你的敌人,当了那帮恶贼的奸细走狗!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不但救走了你的仇人莫识君,还带着四大门派的人要炸我堡垒的门,带人来杀我……”说到这儿,她的脸因激动涨得通红如血,声音因为过于颤抖而变了调,眼中的泪水终于无法遏制而夺眶而出—— “君如珪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父亲,还有你死去的母亲吗?”停顿一下后,她问出这悲凉欲绝的话。 “告诉我,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谁灌了迷魂汤,是谁控制了你的心智,让你变得如此是非不分六亲不认?!”云梦犀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嘶声,然而说完之后,她似乎记起什么东西来,神色忽然一变,低声:“你莫非已经——”说着,她的手倏然探出一把握住君如珪的手腕,君如珪感到一股冷锐的内力从她手中灌入,正要问她要干什么,但很快那股内力又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缩回手的时候,表情相当茫然。 其实此时烈金石真的有些羡慕那个真正的君如珪了,是啊,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死于非命,一个女人愿意用数年的时间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自己复仇,无论她用何种手段,只怕他都会无比感动,甚至会冒着被师父和大师兄责罚严惩的危险维护她。 然而可惜的是,她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他烈金石。 所以,虽然为她感到酸楚甚至同情,但是他在内心却努力保持着另外一个声音:记住,你不是君如珪,你是烈金石,她是对你好,为你付出一切,的确令人动容。但是你要记住,她只是为了你这幅别人的躯壳罢了,你的灵魂是烈金石,你的心属于四大门派和玄晟门,你从来不属于这个女人,就像这个女人从来也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当然,不过心里虽然努力保持着冷静,但是表面上为了不让她疑心或者说是安抚她,他还是愧然温和地对她道歉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付出了太多,多到我我无以报答,我真的很感动,但是,其实,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已经将从前全部都忘记了……” “你忘了?”云梦犀面容一肃,凌厉地盯住他:“就算你忘了一切,也不能是你背叛你自己,投靠四大门派的理由!”接着她声音变得冷酷无情:“是的,我云梦犀为了为你报仇,的确付出了太多,但是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从前那个我所认识所记得的君如珪,而不是现在背叛家族和自己,给四大门派做了走狗的君如珪!所以,我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和四大门派有任何纠葛!” “梦犀——” “不过,当然,”云梦犀又冷笑一声:“我也知道让你马上和四大门派决裂你绝对不肯,所以我告诉你,现在真正的莫思侬大小姐就在我的手中,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为那帮人做事,我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还有,你的父亲大概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背叛他了吧,你如果不想死在你爹手中,最好离你所谓的同门远一点!” “梦犀,你竟然威胁我。”听到云梦犀如此无情的话,君如珪有些着恼了。 “我就是威胁你又怎么了?”云梦犀黑着脸,咄咄逼人道:“我若不威胁你,你只怕还要继续给四大门派做事。”说完她又伸手一指脖子上的剑:“何况,你将剑架在我脖子,你还说我在威胁你!” 君如珪现在已没了主意,云梦犀已经认定他和四大门派是一伙的了,这对他来说很不利,如果她真的一时冲动将这个透露出去,又传到了污血教的人耳中,自己的小命恐怕就危险了,何况莫思侬还在她手中呢。 不过他记得自己不是将云梦犀,哦,现在已经是莫思侬了藏在床下的吗,怎么会被她找出来?不过当然,找出她应该也不是难事,这也不奇怪,所以现在紧要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按照从前的计划挟持她或者让师兄他们杀进来了。 那么现在眼下最重要的,应该是安抚住云梦犀,不让她过于激动以至于将自己当做敌人,以至于干出不可预料的事。 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了。 于是他干脆将压在她脖子上的剑给放了下来,然后放缓口气对她好言道:“好了,我知道了,梦犀,你瞧,我不威胁你了,你就别这么凶了好吧。” 云梦犀却依旧用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冷眼瞧着他,半晌后,她忽然噗嗤一声笑,扬眉:“君如珪,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怕什么啊?” “怕我对莫大小姐不利啊,是不是?” 君如珪咽了一下口水,不知如何回答,不过他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先对这个女人说几句好话让她信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始腆着脸,装作一副无奈又无辜的样子,继续对她道:“梦犀,你别这么说,我的确很担心……,但是我不光为了莫思侬,更是为了我自己啊,——是这样的,其实,你不知道,我现在做很多事也是不得已,我忘了很多事,完全记不起来了,所以对自己的身份可能有些误解,也不大相信污血教和我爹,又轻信了袁重山和元明晦的话,这才愿意为他们卖命。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记起从前了,也许我的想法就会不同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云梦犀,当然云梦犀也看着他,不过她的目光却似在说:“真的吗?” “真的,我说的一切都发自我的真心,没有半句虚言。”他顿了顿,继续诚诚恳恳道,不过他口气又一转:“——但是,现在,你要让我马上和四大门派割裂,却是万万不行,因为这对我来说很危险,甚至可能要了我的性命,你知道四大门派那些人,他们既然已经将我放到污血教,自然会派人监视我的,我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到他们无情的报复,而且袁重山那个人,他很心狠的,绝对不会念及我跟他有师徒之情。——哎,所以,虽然我现在为他们做事,但是我脑子却一直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梦犀,幸好今日我遇到了你,听到你对我说的这些,虽然我依旧觉得脑子乱,但是,好像终于有一个人,在我凌乱的脑海里拈出了一个头绪——”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继续注视着云梦犀,见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珠透亮如水晶,一开始的疑问似乎渐渐变得浅淡了,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他觉得她既然能肯为君如珪做这么多,大约还是会相信自己这番话的,于是他胆子又大了点,一边说一边试着牵起云梦犀的手,将它轻轻握在手中,继续温言道:“梦犀啊,其实我真的很想记起从前的事,找回我真正的身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所以我也很迷茫很痛苦,我希望你能体谅我……哎,还有我那个师父,啊,不,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叫他师父,我想这件事肯定是他在背后捣鬼,他让我忘了这一切这样才好为他办事。……还有那个大师兄元明晦,我老实感觉他对我不怀好意,——啊,谁在说话?”他正说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 第六十三章悲伤 “大小姐。”是叉叔的声音。 “叉叔何事?”云梦犀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声音清朗地回应。 “我发现堡垒下方的海面上有人驾着船朝这边划过来,船吃水很深,似乎载着很多东西,只怕会攻击我们下面的防卫。” 是大师兄元明晦,听到这话,君如珪脑子顿时一振。 云梦犀此时斜乜了君如珪一眼,似乎在说:你的人要来炸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君如珪立即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笑,然后轻声道:“梦犀,你放心,我这就给他们发讯息,让他们离开。” 云梦犀挑了挑柳叶眉,似乎又在说我就信你一次,随后她对叉叔道:“我知道了叉叔,你先带人在下面看着,我这里自有安排。” 叉叔应了一声就走了。 君如珪说到做到,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鸿术用的纸,就着旁边桌子上的笔墨,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上几个字:情况急变,所有人马上撤退风啸堡!完了又加了一句:万勿犹豫切记切记。写完之后他照着从前的法子,用咒诀送入虚空之中。 飞鸿送走,他对云梦犀道:“你瞧,我让他们走了,你这下信我了吧。” 云梦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然后撇了撇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道:“好,我暂时信你一次。” “梦犀,我说了。”见云梦犀如此,他朝她走近几步,继续诚恳地对她剖白:“我一直都是君如珪,从来是,现在更是,这个你完全不用怀疑。当然,虽然现在我的确站在了我爹对立面,但是你相信,我的心就算再糊涂,但是从来都没有变过。——虽然我有我的苦衷啊,不过你若是站在我的立场,就明白我的内心有多么的混乱和矛盾,……你要相信我,真的,就像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和为我做的一切,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样相信一个人,就算从前我无比信任我的师父,哦,不,应该是袁重山,和元明晦,但是我总觉得在他们的行为和言语之外,藏着很多我不能获悉和理解的秘密。但是对于你,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天生的,自然的,怎么说呢,就像孩子一生下来就会依赖和信任母亲,呃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恰不恰当,但是我对于你,就是有这种奇异的从内心传来的信任感,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磨灭的毋庸置疑的信任,所以,我相信你对我的感觉也是一样,就像第一次你看到我的样子,或者说后来到了这里,风啸堡,虽然那时我们装着互不相识,但是那种信任却是深埋心底……” 然而令君如珪意外的是,他说着说着,云梦犀忽然笑了。 笑得猝不及防,就像刚才每一次发笑一样,嘻嘻哈哈花枝乱颤,带着一份欢喜两份洒脱三分放肆,不过余下的就琢磨不透了。 “你为什么笑我呢?”看她笑了半天没收口,君如珪一皱眉头,很无辜地道:“我刚才说的可都是真心话,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说不信你啊?”听到他的话,云梦犀不但没有收口,反而笑得更欢了,嘻嘻哈哈浑身乱颤,头上的一支玫瑰花钗晃得几乎要掉下来。 “我信你的话,所以我才开心,我开心我就笑了嘛,哈哈哈,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哈哈哈,哈哈哈,我当然信你啊……” 她继续哈哈大笑,不知为什么,又搞得君如珪想跟着她笑起来。 不过他这一次是认真的,不仅仅是认真地撒谎骗人,还认真地忍住了笑。 于是他看着云梦犀,努力做出一副很严肃正经的样子,因为他要让她知道,自己对她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粟哥哥,”她笑了一会,终于缓和下来,只听她道:“原来我误会你了,你没有变得比从前白痴,恰恰相反,你比从前可聪明多了,不仅聪明,而且更会讨女孩子欢心了,你说得我好开心好欢喜,从前的所有不开心都忘了呢,我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开心呢,哈哈哈,呵呵呵,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啊……” 她继续笑着,笑着,在他眼里,笑得如此开心,就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的小女孩,世上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及她内心的欢喜。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的笑声却渐渐没有那么多欢喜放肆,在变得单薄而勉强的声音中,她的脸上蒙上了一丝悲凉的纱幕,甚至,一双眼睛都变红了。 最后,当笑声停止的一刻,晶莹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哭了。 不过她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而是转过头去无声地啜泣,一边哭,还一边往阳台方向走,最后,她停在阳台的石阑前,面对外面,一手扶阑一手捂着口鼻,埋头嘤嘤低泣。 啊,如果有一个女人为我烈金石如此哭泣——然而当这个想法钻入脑海的一刻,他迅速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气流压制住胸臆之间升起的不必要的情感:他要冷静,特别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于是他站在那里,默然望着哭泣的莫思侬,坚持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因为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此刻再说不但显得多余,而且只会让人感到虚伪做作。 所以,如今,现在,他能做的便是静静地呆着,等云梦犀慢慢地哭完,将内心的痛苦和激动发泄完毕。 于是,就这样,一个人背对着他哭泣,而他则对着她默然站着,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 然而没半柱香的时间,没等到云梦犀自然哭完,他却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下面的喊杀之声渐渐变小了。 而此时,云梦犀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哭泣停止,默然瞧着阳台下方。 君如珪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低头俯瞰,见到桥上方才激战的两方人马已经停止了打斗,并慢慢分散开来,特别是四大门派一端,无数人正在从桥面和陆地有序朝后撤退。 应该是大师兄接受到我的信息,所以采取行动了,他看到此感到很欣慰,因为此举不仅让真正的莫大小姐暂时安全,而且也表明大师兄对自己无比的信任。 “你瞧,他们走了。”他开口。 “是啊,他们应该接到了你的信,所以行动了。”云梦犀用手指轻抹了一下脸,低声道。 “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君如珪脸上露出笑容。 待四大门派的人渐渐走远,云梦犀沉默了一会,却道:“不过我想他们在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是不会撤得太远,而且很可能还会回来——” “我得离开这里,马上。”云梦犀顿了一下,快速说道,然后转身朝屋内走去。 “你去哪儿?”君如珪问。 云梦犀脚步一顿:“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君如珪讷讷回应,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是彻底安全的。 正要追问,云梦犀已经走到门口,她一手拉开大门,然而开门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外面什么东西,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第六十四章思侬 君如珪快步跟过去一瞧,原来在门外的大厅中,正站着两个人,一人是叉叔,他一手将长锏杵在地面,另外一只手则扶着身边一个女子,那女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正昏迷在叉叔的肩膀上,正是莫思侬。 “云姑——”君如珪刚将两个脱口而出,立即意识到说错了,他忙收回去改成:“莫姑娘她怎么了?” 然而叉叔并不理他,只对云梦犀微一颔首道:“禀大小姐,云姑娘刚才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忽然大呼头痛,然后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我们都无法控制她,所以只好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冷静一下。不过我还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所以带着她来找大小姐,想请教大小姐示下。” “你不必叫我大小姐了。”云梦犀抬腿朝前走去,一边道:“也不用叫她云姑娘,我已经将一切告诉君少主了。”说完,她停在莫思侬跟前,先瞧了瞧她的脸,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接着又去摸她的脉搏。 “她发疯的时候喊了些什么东西?”一边探脉,她一边道。 “她喊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要回白茅山,她还见她的父亲。”叉叔回答。 云梦犀眉心一皱,抬头:“她记起来了?” “可能吧。” 云梦犀收回手来,没说话。 君如珪有些担心莫思侬,怕她真的记起一切后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事实,赶紧朝她走了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莫思侬的头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她的表情麻木茫然,但就在目光最终汇聚,停在咫尺之内的云梦犀脸上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似触电一般一颤,惊声呼道:“你是谁?” “我是云梦犀。”云梦犀坦然回答。 莫思侬浑身再次颤抖了一下,战战地朝后退了两步:“你撒谎,”她眼睛死死盯在云梦犀脸上,一瞬不瞬,好像盯在一个可怕的怪物:“你哪里是云梦犀,你,你分明就是莫思侬……” “不,你不是莫思侬!”然而没过须臾,她又否认了自己的话:“你怎么会是莫思侬?你若是她,我又是谁?”说着,她伸出双手去摸自己的脸,上上下下反复摸索,似乎想要用手指探出自己的容貌看出自己究竟是谁,不过她自然是探不出来的,于是她马上惶然四顾,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后侧方一扇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铜门上。 她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过去,睁大眼睛盯着铜门。 几个弹指之后,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我怎么会长成这样!”她摸着自己的脸,连连惊叫:“我怎么会是云梦犀的样子,我不是云梦犀,我不是云梦犀!”她就这样喊着,半晌后,她突然扭过头,再次盯住云梦犀。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是这幅样子?不,你不是莫思侬!我才是!你怎么会长成我的样子,而我怎么会变成云梦犀,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后,她疯了似的朝云梦犀冲过去。 叉叔怕莫思侬伤了云梦犀,长锏一挺挡在她面前,而君如珪害怕叉叔伤了莫思侬,抢先一步冲到前头,他一把抱住大喊大叫的她,紧紧抱住并安慰道:“莫姑娘,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别慌,别慌——” 云梦犀冷冷地望着君如珪,看样子似乎有些恼火,口中蠕动了一下,似乎要刺他几句,不过不知为何最终并没有,半晌之后,她目光转到了莫思侬身上。 “莫姑娘莫要激动,先冷静一下,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变成云梦犀而我会变成你。”面对着几乎要发狂的莫思侬,云梦犀镇定而冷漠地俯视她,待她稍微安静,方道:“因为我对你施用了易灵之术,交换了我俩的魂魄,也就是说你的灵魂现在在我的身体上,而我的灵魂却在你的身体上,我们现在的灵魂都在对方的身体上。这就是为什么你变成了云梦犀而我变成了你。” 听完这番描述,莫思侬顿时像被点了穴一般,大喊和挣扎瞬间停止,睁大的眼睛惶然盯住云梦犀。 “什么,易灵之术?”半晌,她声音沙哑道。 “是。”云梦犀点头:“交换灵魂和身体的法术。” 莫思侬依旧痴痴的,似乎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含义,口中喃喃道:“交换灵魂与身体之术,交换灵魂和身体……”一边说,她一边颤颤地用手继续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好像在感觉这陌生的不是她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这里,君如珪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到大师兄说起这个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茫然懵懂甚至于恐惧。不过此时莫思侬恐怕更难接受这一点,因为她所被易灵的对象,是自己的仇人。 “我记起来了——”好一会,莫思侬骤然眼神聚拢,似乎想起什么来:“我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自从我忘记一切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了,我还以为我本来就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 “——是从那次树林里吧,”她眼睛猛然一抬,再次带着怨艾盯住云梦犀:“我记得你挟持了我,然后我感到头很痛,之后忘记了一切……” 云梦犀点头:“莫姑娘好记性,的确是那一次,我对你施用了易灵之术。” 莫思侬脸色骤变,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变成的我的样子!呃,对了——”说到此,她又惊惶地颤抖了一下,道:“我记起来了,那日在白茅山就是你反叛我爹,还将我爹抓了起来!你还杀了我很多同门,是也不是?!” “对,”云梦犀继续点头:“我的确装作你的样子反叛你爹,还杀了你很多同门,因为这就是我对你施用易灵之术的目的。” “你疯了吗?!”莫思侬愤怒地大吼:“我鹤雪虽然和你们浊水帮不睦,但我们跟你有何仇何怨,竟让你如此挖空心思害我们!” “何仇何怨?”云梦犀斜瞥着莫思侬,却冷冷一笑,毫不在意道:“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不必对你解释。” “你这个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莫思侬脸都气白了,脱口便骂,不过她忽然想起什么来,面色又变得紧张起来:“对了,你不是捉了我爹吗?他现在在哪儿?你将他怎么样了!” “我的确让你爹受了点罪,不过你放心吧,”云梦犀细眉一抬,瞟了眼君如珪:“多亏了你身边这位君少主,你爹已经被安全救出去了。” “安全了?”莫思侬这时方略微放松,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低声:“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她的眼中竟然流出了泪水,低头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君如珪双手握住她的手臂,想要用言语安慰她,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对了,”片刻后,他忽然记起一件事,回头问云梦犀道:“莫姑娘不是中了你的魑魅魍魉之毒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去找解药?” 云梦犀瞧着君如珪,撇了一下嘴,不高兴道:“你可真关心莫大小姐啊,不过你放心吧,我说她中了毒死哄你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魑魅魍魉这个毒,是我胡诌的。” 君如珪一愣:“你胡诌的?你胡诌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得找个理由让你带她来找我啊,”云梦犀眼睛一瞪:“因为我和她易了魂魄,自然要换回来的嘛,所以我必须要让你带莫大小姐来找我咯。” 君如珪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简直对她无话可说了,他喘了两口气,继续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换回魂魄?” “当然是越快越好。”云梦犀不假思索道:“易灵之术是个充满了风险的术法,不但换魂的时候会有失忆或者性命之虞,换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而且灵魂停留在对方身体的时间越长,这种风险越大,你以为我喜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君如珪听到此言,想起当初元明晦对他说的话,大抵也是如此,想到莫思侬恐怕会再次身临险境,赶紧对云梦犀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马上将你和莫姑娘的灵魂换回来?” “现在不行。”云梦犀摇头:“以我的能力,勉强施用第一次还行,但是要换回来就要人帮忙了,不然的话无论对我还是对莫姑娘都危险的很。”说到这儿,她又眨了眨眼,好奇地盯着君如珪道:“君少主,你这么急干什么,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莫姑娘啊?” “呃……”君如珪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他干脆不回答,改口道:“你说要找人帮你,那人在哪儿,离这里有多远?” 见君如珪不答,云梦犀又不高兴地一撇嘴,随口道:“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要走好几天时间呢。” “竟然这么远——”君如珪心里咯噔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莫思侬,看着她面色惨怛欲哭无泪的样子,真是教人愈发心痛。 “你放心吧,”似乎看出君如珪对莫思侬的担忧,云梦犀没好气道:“我马上就会动身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更何况,你以为呆在别人的身体上是件轻松的事吗?” 是啊,的确不轻松啊,就像我,整日都想着如果能回到自己真正的躯体上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不过如果不知道有这回事的话,倒也没什么。但云梦犀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干嘛还做出一副吃亏了的样子?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能对着云梦犀说出口的。 第六十五章离堡 “是啊——”此刻,莫思侬面色苍白地自言自语道:“呆在别人身体上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特别是这个人还是自己讨厌的人的时候,真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说着,她的双手再次抚向自己的脸,“这张讨厌的脸,时时刻刻附在你的身体上脸上,随时提醒着你,折磨着你,让你的心如同受着铁钎的磨蚀,如果可以,我真想——”说到这儿,她眸中陡然凶光陈露,手指骤然用力,尖尖的指甲压在面部的皮肤上,几欲刺入。 “莫姑娘,别——”他怕莫思侬真的做出冲动的举动,一把握住她的手。 “莫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云梦犀见此,面色顿时一愠,道:“我又不是不会将你的身体交还给你,你何必如此恼怒?我告诉你,你如果在换魂之前敢伤害我躯体半点,我就会将此加倍偿还给你!” 君如珪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回头对云梦犀好言道:“梦犀,她只是心里委屈一时气不过,又不会真的怎么样,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何况,你都对她的爹和同门这样了,她生气也是自然——” 云梦犀一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气冲冲地道:“君如珪,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竟然还为你仇人的女儿说话,好像我害了她全家,亏欠了她似的,你真是个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真是气死我了!!”云梦犀这回是真生气了,因为她说话的时候脸都涨红了,好像熟透了的红苹果,眼神也犀利发光,好像有刀子要从里面飚出来,双手也死死握成一对拳头。 君如珪还有求于她,可不想冒犯了她,赶紧解释道:“梦犀你别生气啊,我可没有怪你啊,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不过莫姑娘真的跟这些事情无关,她是无辜的嘛——” “你说的对,她的确是无辜的。”云梦犀斜乜一眼莫思侬,冷哼一声道:“不过既然她是鹤雪剑派的人,又是莫识君的女儿,早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我抓了她的父亲,杀过她的同门,她早已恨我入骨,试想一下,如果现在我和她一个孤岛,她手中有刀而我没有,她会不会杀了我?” 这话虽然道理是这样,但君如珪才不想跟着云梦犀走,正想要说几句好话,让云莫二人之间不那么针锋相对,云梦犀却冷然转头问莫思侬:“莫姑娘,你自己说,如果有机会杀我,你会不会这么干?” “当然。”莫思侬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云梦犀转眸望向君如珪,似乎在说:你瞧,我说对了吧。 “哎,算了,咱们不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君如珪的确不想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劝二人道:“你们两个还要将灵魂换回来,都各自珍重对方的身体,不要再做无谓的伤害和牺牲了,这对你们都不好。”又对云梦犀道:“你既然要走,那就尽快走吧,免得变到时候情况又有麻烦。对了,外面四大门派应该还围着这里,你怎么出去?”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我自有道路出去。”云梦犀自信地道。 既然云梦犀这么说,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他又低头安慰莫思侬道: “莫姑娘,你放心跟着云姑娘去吧,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等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是从前的莫思侬,不会有事的。” 莫思侬苦笑了一下,凄然道:“我如今都这样了,除了跟着她去,还能怎么样呢?” 君如珪沉默片刻,终于松开了莫思侬的手站了起来,虽然他很想陪着她。 走之前,他问云梦犀道:“你到底带她去哪里易灵,可以告诉我吗?” 云梦犀却果断摇头:“对不起君少主,这次我不会告诉你了。” 其实他之所以他想知道云梦犀到底要带着莫思侬去哪里实施易灵,是因为此事不但关系莫思侬的安危,而且从那个可以帮她们实施易灵之术的人的身上,或许能找到给自己施术之人,甚至或许能帮自己恢复记忆,不过既然云梦犀拒绝告诉他,他也无法了。 于是他忧伤地叹了口气道:“梦犀,你还是不相信我。” “对。”云梦犀认真地点头:“我在看到你和四大门派完全割裂之前,我的确不能完全信任你。” “跟何况,”没等他为自己辩解,她又补充道:“你这次没有成功地挟持到我还让你的同门撤退,难道你不想回去给他们解释一下吗?且你若是在跟着我,你就不担心你的什么师父师兄怀疑你和我相互勾结?” 君如珪想了想,她似乎说得对,于是无奈道:“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马上回去对他们解释。不过,”他又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好言道:“梦犀你放心,就算我没有和四大门派决裂,也不会背叛你的。” 云梦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和四大门派决裂之后再对我说这些话吧,对了,还有,你最好还是小心点,不要什么时候又被人利用陷害小命不保,到时候我可没有那么多功夫再为你报仇了。” 君如珪勉然笑了一下表示感谢,他接着想了一下,又问:“对了,你这次走了,以后如果我想见你,去哪儿找你?”是啊,他的确还需要见她,因为他还要指望从她身上得到黑齿啮铁的消息呢。 云梦犀答道:“经此一役,四大门派肯定不会对我和浊水帮善罢甘休,我会带着我的帮众离开八指岛另觅驻地,蛰伏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你是找不到我的。不过你放心吧,我一有机会就会主动找你的,不会让你担心我。”说着,她对他一抿嘴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君如珪对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因为要她主动找他,他就会很被动,鬼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不过他也没办法,于是他只好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凑到她耳朵面前,厚着脸皮低声道:“那你要早点来,我等你——” 云梦犀又是甜美一笑,却并未作答。 顺着石桥离开风啸堡的时候,已经近正午了,当他要走到石桥的另一端再次踏上久违的大陆时,回头再次看向风啸堡下面的大门,却见一身紫衣的云梦犀依旧站在他们分别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地凝神望着着他,从海面吹来腥凉的海风,携裹着轻缓起伏的海浪声呼啦啦吹拂而来,吹得她的衣袂和头发翻飞得好像一只扑腾的海鸟,一只想要朝他飞过来的海鸟,但是她却始终站在那里,带着渺然的目光和单薄的身姿,凝视他一点点远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云梦犀这个看似坚强而冷酷的女人,一个在污浊尘世打拼翻滚的女人,为了保存内心最后一点如烈火一般炽烈的执着,故意保持和这个世界这个江湖保持某种距离,甚至敌意。就像这座和大陆若即若离的堡垒,虽然有一座桥和大陆紧紧联系,但依旧桀骜不驯地保留着它孤独而抗拒的本性,让人无法理解,难以侵入。 可是她这份情感到最后又会如何呢?烈火一样的情感虽然值得一生珍重,但是有朝一日也会灼伤自己,特别是一想到真正的君如珪不知在什么在什么地方,烈金石心头便涌起一种不合时宜的担忧:如果她有一天知道自己并非真的君如珪,她将会怎样?会毁灭他,自己还是会毁灭这个世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为什么,当君如珪脚重新踏上温暖而坚实的土地时,口中不自觉地念出这句话来。 然他再次回头望向风啸堡,却已经看不到大门口那个紫衣女子的身影了。 第六十六章冷醍醐 还没到营地之时,他便看到了撤退到半路的同门,他们之所以没有回去,大约是因为还想观望一下风啸堡的动静,或者是在等自己的消息。 看到他一回来,众师兄弟全部都围上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嘴八舌十分混乱,幸好元明晦及时过来摒开众人,带他一个人回到营地里,才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烈金石便从云梦犀幼时认识君如珪起,到后来发誓为他报仇,再到用易灵之术成为莫思侬进入鹤雪,再到刚才她打算离开风啸堡去找人为她换魂,他所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知了元明晦。 将一切听完,元明晦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方沉着嗓子连连叹道:“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云梦犀这个疯女人干的,而且还是为了君如珪……真是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是啊,她的确是疯狂的女人,这一点烈金石表示完全同意。 “师兄,”烈金石等元明晦的震惊稍稍缓和,开口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元明晦思忖须臾,无奈道:“我们现在还能如何?莫大小姐在云梦犀手中,在她安全返回之前,我们是不能有所动作了。” “是啊。”烈金石亦认同:“莫姑娘的安全要紧。” 元明晦双眉紧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方睁开,口气坚决道:“不过她不会逍遥太久,我们现在虽然不能对她如何,但她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子,还挟持折磨莫掌门,这个账她无论如何都要还。对了,她走的时候给你透露她的行踪了吗?”元每笔刚回来注视烈金石。 “没有。”烈金石摇头道:“她只说她会自己主动来找我。” “好,依她对君如珪的感情,一定还会找来找你的,这个我信她。” 烈金石点头:“到时候我一定马上通知大师兄。” 元明晦嗯了一声,想了一下又道:“对了,这个消息必须马上告知莫掌门。”说到这儿,他站起来走出营帐,来到莫识君的帐中,然后将云梦犀是罪魁祸首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莫识君。 听到这些话,莫识君呆滞了好半晌,最后,他从肺腑间长长地嘘一口气来,似乎将身体内最重的负累都呼了出来,随后低声喃喃:“我就知道不是思侬,我的女儿——” “莫掌门放心吧,云梦犀走的时候保证过,她和莫姑娘换回魂魄之后便会将莫姑娘安全送回来,所以莫掌门不用担心——”烈金石安慰他道。 “是吗?”莫识君依旧呆呆地望着前方,声音干涩地回应,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信烈金石的话。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行动再一次告了一段落,虽然和之前在白茅山下一样无果而终,但这一次,至少知道了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君如珪告辞众门人,踏上了回归黑水宫的路途,他骑着马沿着原路返回时,一想起这些日子所经历的怪诞又富有戏剧性的一切,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数日之后,他终于返回了黑水宫。 这回他刚刚回宫,便得到消息,教主君不恶已经回来,而且让他立刻去见他。 于是君如珪也顾不得风尘仆仆,换了身衣服就去找君不恶了。 他朝君不恶所在的大厅走去,离大厅门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之时,便听见前面传来了人的惨叫声,而且是好几个人,此起彼伏,尖利刺耳,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君如珪心中惊骇,赶紧加快步伐朝前疾奔而去,步入大厅的一瞬间,他见大厅之内已经拥了不少人,其中有坐在中央高背石椅上的君不恶,四大护法中的弑神护法贺光,刹血护法师毋尘以及倾天护法郑恪,还有拓行迟和林向阳等人都在其中,他们包围中央一片空地,而在空地之上,有几个人正倒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一阵阵惨叫。 君如珪快步过去,君不恶见他来了,只向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站到一边。 虽然有几人意识到他来了,朝他点头致意,不过更多的人继续注视着地面挣扎的人,认真之极,只见那五人有的翻来滚去,有的则像虾米一样蜷缩得紧紧的,有的用双手拼命地抓挠着石板地面,将指头都抓得血色斑驳,有的则用头拼命的撞击地面,脑袋被撞出了鲜红的伤口,在巨大痛苦的折磨下,他们的脸色红得像烧红的炭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如雨点滚下来,喉咙深处发出惨叫或者低嚎的声音,好像整个身体和灵魂都要被痛苦扭曲撕裂—— 君如珪越看越心惊肉跳,他想问一下旁边的拓行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拓行迟却像周围所有人一样,一动不动专注认真的望着地面几个人,周围万物似乎都无法打扰。 君如珪只有压抑着心中的不舒服继续看下去,只见下面五个人的挣扎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疯狂,也不知道是因为神智不清还是过于痛苦,他们开始自残,用指甲到处抓挠自己的身体,不但将衣服抓破甚至将皮肤抓出一道道骇人的血槽,血液从其中滚落下来,粘在衣服上,粘在地上,在他们不断的滚动过程中,血色在地面蔓延开成一片混乱而奇异的画面。 不仅如此,那些人通红的脸和皮肤开始变得更红,不,应该是变成了深红色,而且颜色越来越深,好像从静脉中流出的血液,然后那些深色的部分开始汇聚收缩,在他们的皮肤上凸显出如同叶脉一般的图案,然后这些叶脉越来越深,几乎与墨碳同色,这种墨碳一般的脉络开始在他们的脸上以及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蔓延,伸展,好像一种奇怪的生物在他们的体内迅速的生长—— 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样子,那些人的力量似乎被耗尽,挣扎和惨叫开始渐渐缓和,他们最终停了下来,不过期间他们还是偶尔会如同触电一般踌躇几下,身体四肢并陡然一缩,不过这样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他们全部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周围的人继续观察着他们,表情专注认真,好像在观察着与己无关的试验品,在那五个人不再动弹之后差不过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君不恶抬头瞧了一眼郑恪:“倾天护法,你去瞧瞧。” 郑恪点了一下头,抬脚朝前面走去,他来到一倒下的人跟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又探了探他的脉搏,抬头对君不恶道:“禀教主,他已经死了。” 君不恶没有回应,只是示意下一个。 郑恪继续朝旁边一人走过去,同样探了其人的鼻息脉搏,又对君不恶道:“他也死了。”随后,郑恪继续,又一连探了两人,都是同样的结果。不过当他试了最后一个人的鼻息脉搏之后,八字眉却忽然一皱,似乎有所疑惑,然后,他又仔细探查了一番,还摸了摸那人满是黑色脉络纹路的脖子两侧,最后,他得出结论:“他还活着。” 君不恶眉头顿时一颤,沉灰色的目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后他站了起来朝下面走去。最终停在那人跟前,蹲下身来如郑恪一般这里摸摸那里探探,“果然没死。”君不恶低声道,随后收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地上诸人,竟发现那四个死去的人身体上开始缓慢地出现白色的霜斑,并且朝四面空气中散发出阵阵寒意。 不过君不恶倒并不意外,似乎早料到了会这样,只是抬头毫无表情地问众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其他人死了而只此一人没有?” “此人名叫柴另已,”贺光从人群中迈出一步,开口道:“是吾在去年在外面带回来的,加入我教之前,他便是暗河一带有名的术师,曾经用术法降服过暗河附近无数精怪魔物,并从中吸收了不少精血灵力,所以吾认为,此人无论内力还是灵力都远强过其他四人,或许这便是他得以活下来的原因。” 君不恶听罢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此言,然后他重新返回石椅之上,但一双花白的眉头却死死地攒了起来:“看来这东西并非谁都能用的。”沉吟半晌后,他望向旁边石桌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透明的用水晶做的鼓腹瓶子,里面装了大半瓶透明发黄的液体,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好好研究。”君不恶目光收回,注视下面倒下的数人,又对林向阳道:“林卿,你颇精通脏腑药理之术,一会儿你将几个死人带去好好研究一下,瞧瞧他们究竟是如何被冷醍醐要了性命的。” 冷醍醐?这两个字从君不恶口中出来便如闪电一般在君如珪脑海中骤然一闪:冷醍醐,冷醍醐,冷醍醐……!! 第六十七章幽冥神国 终于记起来了,他在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大师兄元明晦曾经告诉过他,在数百年前魔焰山爆发之后,地下的冷醍醐泄露到了地面,一些人利用冷醍醐来修炼,最终变成了魔人。 放在桌子上水晶瓶中的东西竟然是这东西! 君如珪震惊之极,他抬头脱口:“父亲,你刚说冷醍醐?” 君不恶目光投向他,点了一下头:“对。” 望着惊愕的几乎掉了下巴的儿子,君不恶眉毛微抬,道:“我从前不是给你讲过这种东西吗?冷醍醐虽然是自然的造物,但是汇聚着超自然的力量,是令人畏惧渴望的存在。魔人正是用这种东西修炼,才变得如此强大,以至于让陆地上的人类所惧怕,我如今找到这种东西,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冷醍醐不是在魔人灭掉的时候就已经被四大门派和幽冥神国一齐封闭了吗?父亲怎么找到这东西的?”君如珪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话就长了。”君不恶将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道:“不过兹事重大,告诉大伙也无妨。早在一个月前,有人给我报告,说有个人在外面黑水沼泽指名要见我,而且必须单独见面。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无礼之人,本来想不理他,可后来我反复寻思,这人如此古怪,说不定有重要事宜。于是我便一个人出了黑水宫,按照他所指定的地点去找他。那时他在离出口大约一里的一处黑木树林里,我远远见到他背影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邪异的气氛,而当我离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最后我站到他的面前,看见这是个身披着一身黑色大氅的瘦高个儿,他低着头用大盖帽遮蔽了大半张脸,似乎很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真容。我开口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那人不说话,只是将手抬起来递给我一样东西。”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封用牛皮纸封好的信,我怕信中有诈并没有马上接,继续问道:这信谁给我的,里面是什么?那人还是不回答,手一直伸着让我接。我迟疑了一下,最终接过信封,摸了一下,感到里面装着叠好的信纸,我再问他: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他还是没有回答,转身要走。我闪到他跟前想要拦住他,然而那人动作极快,眼睛一刹已经飚出去了一大截,我摸出一枚弹丸朝他背心掷去,然而当那枚飞弹没入他的背心之时,那人竟然忽然神奇地消失了——” “如同变戏法一样从你眼前凭空消失,任何踪迹都寻不到了,那场景的确让人目瞪口呆。不过后来,”君不恶歇了口气,继续道:“我终于意识到那个人并非真正的人,他应该是一种幻术傀儡,也就是术法超群之人做出的与真人一模一样的幻影,它具有很强大的攻击性,而且能在很远距离进行操控,如果不仔细探查,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它并非真人。” “我回到黑水宫方打开了那封信,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被折叠好的很大的一张白纸,白纸之上是一张用黑色毛笔绘出的地图。” “这张地图很古怪,右边有一座高山,下面有一条弯曲的河,两厢在东南交汇,它们的中间是一片外围的形状呈极不规则的区域,凹凹凸凸的好像流泻了一地的水,里面是一片又一片的用黑线连接的空白地,空白地里面倒是绘着一些建筑房屋之类的东西,但它们形制奇特,一模一样,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并未在哪里见过这类建筑。它们沿着地界边沿整齐的建造,中央则用更细的笔描绘出类似广场阶梯之类的形状,这些大大小小的空白地几乎充斥了整个地图,而且在地图东边的一个边沿处和内部的一个地点,分别有两个明显的红点,似乎是绘图之人想要告诉我或者让我去的地方。这地图实在古怪了,说它像一处城镇构造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规则而且道路如此狭窄弯曲的城镇,说它像某个山庄吧,它又出奇的大——”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我脑海陡然灵光一现,忽然意识到:这地图很可能绘的不是陆地上任何地方,而是处于地下,比如已殒灭多年的幽冥神国。” 幽冥神国几个字一出,君如珪脑中一阵剧震:这个世界,果然有这么一个神秘的所在。 “那一刻我惊喜异常,因为一来我居然得到了幽冥神国的地图,二来因为无论那个送地图之人出于何种目的,都表明他和幽冥神国或者魔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就是说,他更可能和魔王无间有着某种联系,否则他手中怎么可能有这么详尽的幽冥神国地图?” “想到这儿我就更好奇,反复仔细钻研这张地图,并一遍又一遍地观察那两个红点:一个红点是在地图的边沿,而另外一个红点在地图右上方的位置,距离前一个红点有相当长的距离。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红点到底指代何物?” “反复思考我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因为就这样看只怕一辈子也找不到答案。不过要找到这片区域到底在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观察地图,注意到地图最右边的山脉和下方的河流和其交汇的峡谷,我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有这样地形。最终,我想起魔焰山和其南边的姑姥河,数年之前,我曾经到那地方凭吊幽冥神国故地并顺便想寻找一下其入口,虽然搜寻许久并未得到任何结果,但我刚刚好经过那条河流,河流不大,从魔焰山西麓一路流泻而下,十分湍急险要,在东部山底,其从魔焰山断裂的一处峡口冲泄而下,形成了十分壮观的景色,我至今记忆犹新。” “好了,不多说这些无关的事了。”顿了顿,君不恶继续:“我找到地图所绘地点后便动身前往魔焰山,不过走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教中事宜全部交给贺护法而我一个人去,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我知道幽冥神国内部和入口在三十多年便已经被四大门派的人用**火雷给毁了,里面恐怕地质松动,随时有坍塌的危险,且我听说过因为幽冥神国在地下,所有一直弥漫有地火散发的毒气,虽然对魔人影响甚微,但是对人却是致命的。所以前往这样一个危险的所在,我并不想带上多余人去送命,就我一个人去冒险便是。如果我万一遭遇不测,污血教至少不会有太大损失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骑马数日之后终于抵达魔焰山下,我照着地图找到了上面的山脉和河流,之后比对着又找到了处于幽冥神国边沿的红点所在地。” “那是藏匿在山洼之底的一片凌乱茂盛的杂草丛,我站在草从中,抽出长剑在地面用力戳下去,如此反复数次,我发现被戳到的一片地面稍微往下塌陷,我退开几步,又用长剑狠狠戳下,十几次之后,那块地面轰地一声朝下落了下去。” “尘埃落定,地面出现一个半丈来方的洞口,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我点燃准备好的牛油灯,踏入洞内。” “里面的空气冰冷潮湿,地面也是如此,不仅起伏崎岖,而且全是稀泥,一脚下去泥土几乎没过脚踝,不过走了一会儿,地面开始变得坚实平坦,又走了一截,地面和地道周围都被砌上了石砖,周围开始变得干净整洁。” “我知道,我已经进入了幽冥神国的地界,于是再将地图取出来反复观察,按照上面连着红点的一条黑线继续前行。” “说实话,”说到这里,君不恶闭上眼睛,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来,面带庆幸道:“自从我数年前寻找幽冥神国失败之后,早已经熄灭了去幽冥神国一探究竟的希望,我万万没有想到竟还有一日,还能真的进入这个传奇之地,我感到万分激动。” “我带着激动的心情继续前行,然而越向下方行进,越发感到空气憋闷,且浮现出一种刺鼻的硫磺气味,让人难以呼吸,幸好我早年学过龟息之术,能够隔绝空气的状态下依旧运行肌体,存活很长一段时间,这才避过了致命的毒气。——我继续下行,道路越来越宽阔,我看到墙面上阳刻的火焰和貔兽纹,那便是幽冥神国的魔人所崇拜的图腾。不过可惜的是大部分图案已被刀剑斧头等武器给砍得支离破碎,一看便知应该是四大门派的手笔。” “走了不多时,我来到一个非常宽阔的洞穴,洞穴很大,高达近十来丈,宽大约二十来丈,大到几乎看不到穹隆和另一头,洞穴的地面下陷平坦,和其他地方一样铺满了整齐的石砖,而在洞穴的边沿则矗立着一排排的圆柱形的石头房子,整齐密集,大约能容纳上千人居住,我比照了一下地图,这房子和地图上面绘制的几乎一模一样。然而令人感到痛心的是,这里也被四大门派破坏,房屋应该是被**毁掉的,屋顶坍塌,墙面倒损,破碎的石砖散乱地落了满地都是,期间还散布着无数白骨……我转身进入一间屋子,见里面陈设着石头做的桌子,凳子,还有床,不过大多也已损毁,堆满了灰尘,一具白骨从腰间断裂,上半截倒在桌子上,下半截在地上,屋里除了这些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想来已经被洗劫一空——” “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到处是损毁到惨不忍睹的房屋和白骨,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三十多年前那一场被遗忘的惨剧。” 第六十八章跽 “我穿过这片区域继续前行,通过一条狭长道路,又抵达了一个洞穴,和刚才一样,这洞穴很大,不过也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了,我就这样经过了大约七八个这样的洞穴,最后,我终于抵达地图中另外一个红点所在地,那是一个藏在一堆乱石后的漆黑的角落,我走过去的时候,感到空气的温度慢慢下降,好像从春天步入冬天——我知道这古怪大约就是那个红点所要告知我的东西,于是我不顾越来越剧烈的寒冷,朝那个角落步步靠近,当我走进那堆乱石时,发现那堆石头已经变成了纯黑,我抽出剑试着戳了一下,剑尖立即被染成黑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上蔓延,我立即以内力灌入剑身,方将那黑色的东西逼出剑尖。当时我估摸这黑色的东西多半是一种毒,不过我后来又疑惑绘图之人花这么大工夫引我来这个地方,应该不只是想告诉我这里藏着某种毒液。于是我再次将内力充盈于剑身,用剑将一块块黑色石头拨开——” “终于,我看见了一样东西,那是从石头缝里流出的液体,清澈微黄,像水,但是那东西一出现我便感到更加刺骨的寒意,那一刻,我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只要对魔人和世间奇珍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冷醍醐是从地下深处流出的至阴至寒之物,颜色透明微黄,任何人一靠近它都能感受到它彻骨的寒意,它能将无生之物濡染成一片漆黑,能钻入有生之物躯体,完全将其占据,或者吞噬。” “那一刻我兴奋之极,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这种稀世奇珍,可没想到,如今它竟就在我的眼前。我迫不及待想要带走一些冷醍醐,可惜那时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容纳此物的容器,比如水晶瓶。不过,既然已经找到冷醍醐这种东西,要找水晶瓶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我沿原路退回,去到最近的一个镇店花大价钱买了这个东西。”说着,君不恶眼睛一斜,瞟了眼桌子上的水晶瓶。 “然后我再次返回地下,在那里装满了冷醍醐这种液体。” “这,就是我得到冷醍醐的整个过程。”说完他双目一垂,漠然扫视了一番众人。 君如珪心道:这件事听来好奇异,没想到冷醍醐竟然在地下还有,而且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知道这回事,还将此事告诉君不恶,这人到底是谁,又有何居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他们一个个眉头紧缩,似乎也在思索这件奇怪的事。 “如何?”君不恶又瞧了一眼桌子上的冷醍醐,面带些许自豪,问下面的人:”各位对此事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下面的人一时没有人说话,等了会,君不恶朝贺光道:“弑神护法,你怎么看这件事?” 贺光皱着一对毛绒绒的白眉想了一会儿,方慢慢开口道:“教主经历之事的确十分诡谲,不过在下反复思索,也得出了一些揣测:先不说这冷醍醐之神奇,而说那送地图之人,幽冥神国毁灭已三十多年,进入其中的道路亦被损毁,自那以后外人几乎不能进入其中。此人能够明确地标出一条通往底下的暗道,不仅仅说明他和幽冥神国以及魔人关系密切,而且只怕很便是当初在幽冥神国生活过的魔人,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这条通往地面的暗道?二,他为什么要告诉教主冷醍醐之所在?冷醍醐于世人有两种用处,一是杀人,譬如死在这里的这四个人,当然这些人无疑是弱者,二是修炼,强者利用其物修炼成更强的躯体,吾认为那人肯定不是想要用冷醍醐来杀死我们污血教的教众,他的目的应该是第二个:让我们用其修炼,增强实力。” “如此看来,护法认为送地图之人是魔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帮污血教。”君不恶道。 “依吾看来,是。” “刹神护法。”君不恶皱眉思忖片刻,又看向师勿尘:“你认为呢?” 师勿尘微微颔首:“在下也认同弑神护法所言。” “倾天护法,你也觉得如何?”君不恶又问郑恪。 “弑神护法说得是。”郑恪点头,却又道:“可是魔人在三十多年已经被四大门派之人屠杀殆尽,能够逃走并存活至今的恐怕极少,而且不是说魔人因为害怕阳光,不能在地面长期生活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人在地上藏了这么多年而不受伤害,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此言一出,众人又沉默了。 “这的确值得琢磨——”须臾后,君不恶道:“不过在幽冥神国期间,我还遇见了一件事没有告诉各位。” “是这样的,我在取走一满瓶冷醍醐之后并没马上离开幽冥神国,因为来的不容易,我想在此地继续查看游览,一来满足好奇心,二来也想在此地凭吊一番。我沿着地图所指在幽冥神国中到处行走,一条路接一条路,一片建筑接一片建筑,当然,无论我到哪里,一切东西,房屋,道路,建筑,牌坊等都和最开始看到的那样,损毁得不成样子。” “我走了一整日,参观游览了几乎一大半的幽冥神国,我突然注意到地图中央一片区域,那里的建筑比别处更密集且大,而且形制特殊,看来并非寻常人居住之地。于是我拐向那个方位,然而当我抵达彼处之时,见到的却是偌大的洞穴下一片堆积如山的石块和瓦砾。” “很显然,”君不恶摇摇头,无奈道:“那片建筑已经被毁,而且被毁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严重,已经看不到它原来一星半点的痕迹,我踏上瓦砾堆,见好些破碎的石块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当然也少不了魔人的图腾火焰和貔兽,有的甚至还镶嵌着五彩宝石,可以想象这建筑当初何等的华美壮观,可惜,它就这样没了。” “我认为这片建筑应该是幽冥神国之王,也就是所谓魔王的居住地,不然它为何如此宏伟而又被四大门派损毁得如此彻底?不过我在这片废墟上查看了许久,除了破碎的石头之外再没寻到其他,我便打算离开。” “然而正要走时,我忽然发现地面有一块碎石上面刻有字迹,我捡起来一瞧,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公告,而下面的内容大致是关于征调所有魔人前去入口抵挡四大门派之事。虽然这事已经过了三十多年而且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是我却对此产生了好奇心,我扔掉这块石头,继续在周围找,没一会儿又寻到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也是公告,内容却是斥责魔王之女弱光勾结四大门派以至于四大门派攻入幽冥神国——然后我继续找,找了一块石头,这次上面斥骂的却是魔王的兄弟和硕御敌不力——” 说到这里,君不恶冷笑一下:“原来这座宏伟的宫殿在魔王无间死后竟反复易主,一会儿是弱光一会是和硕,不过幽冥神国气数也该尽了,内耗至此,如何能抵御外敌?” “不过如今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君不恶喟然长叹一声,道:“因为所有魔人已经无可挽回地付出了代价,最沉重的代价。” “后来我发现的东西才是我所要给各位讲的重点。”君不恶冷眸望了一遍下面诸人:“接下来我又找打了几块公告石,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外,一块石头上刻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寻人的公告,寻找的人名叫跽,乃是魔王无间的结拜兄弟,据说他们两个都是幽冥神国最强之人,不过在五十多年前,也就是他们刚认识不久,因为魔人无法见光而在地下生活,造成了他们的食物和资源的来源有限,幽冥神国陷入了越发困难的窘境。这个跽便对无间提出,他的修为强大,可以扮作人类去陆地寻找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比如找到愿意和他们魔人来往贸易的人类组织,或者一劳永逸地找到一种可以让魔人在阳光下生活的药材或者修炼方法。大约在五十年前,跽离开了幽冥神国前往陆地,可是这人一去便是二十多年不归,期间无间也曾派过一些人上陆地在晚上寻找此人,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这个寻人公告的落款是三十八年前,不过字迹却和别的公告一样崭新,看来是反复篆刻修正过的,可想而知在无间那里,寻找跽这个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大约在幽冥神国覆灭之时,跽还是没有被找到吧。”君如珪插口道。 君不恶抬头看了他一眼:“应该是。” “也就是说这个跽或许已经死了,又或许还在人类当中活着……”郑恪的八字眉紧紧攒着,低声推测。 “教主莫非怀疑这封信和跽有关?”贺光蓦然抬头,望向君不恶。 君不恶沉眉敛目,半晌之后,道:“我倒希望和这个人有关——”他望向桌子上的水晶瓶,装着透明液体的似乎透着幽光的水晶瓶。 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么跽可就麻烦了,君如珪心中寻思道:他既然是魔王无间的结拜兄弟又如此强大,——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多年了,恐怕他现在更加强大了,他若是要为幽冥神国和无间复仇,那会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且更可怕的是,在这人世间几乎没有几个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不过,他转念又想:或许这是杞人忧天了,因为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到幽冥神国去,害得无间找了他这么多年,甚至连幽冥神国覆灭魔人被悉数屠杀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露面,所以啊,我看这个人应该是已经死了。 不,也可能没有死,片刻后他脑子又浮现另外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跽还活着,但是他身体状况很差或者已经残废,以至于他无法回到幽冥神国或者在魔人覆灭之时没有能力出手相帮,不过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失去为魔人复仇之心,当他许多年后无意潜入幽冥神国时,发现了溢出地下的冷醍醐,于是产生了将之告知君不恶,并利用污血教为魔人复仇的主意。 第六十九章魔牙 众人正在凝神思索之时,地面上躺着的一个人忽然**了一下,众人低头一看,只见那个被认定还活着的人的身体轻微动弹了一下,随后,他又动弹了一下。 这时,所有人注意的焦点转移到了这个人身上,这人继续动弹了大约三四次,随后,他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这人眼睛是涣散无神的,过了好一会儿,眼神终于汇聚,他回复了神智,扶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当然,他脸上的黑纹还是没有褪,黑纹红底的脸看上去就像带着一个诡异的面具,骇人可怖。 他先在周遭看了一圈,发现周围死了好几个人,显得有些惊愕,不过他找到君不恶的方位后又立即回复了镇定,吃力的垂下头跪下去道:“教……教主。” 君不恶观察着柴另已,开口道:“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刚刚服下冷醍醐时,身体冰冷,如同置于冰窟。”柴另已带着疲倦而沙哑的声音回道:“后来又变得灼热难当,灼热之后又是全身冰寒,冰寒之后又是灼热,如此反复……最后,体内又像被千万把刀割裂,被千万个爪子抓着拽,被千万只虫蚁噬咬,令人痛苦难当生不如死。不过,”柴另已顿了顿,继续道:“冷醍醐在折磨肌体的同时也在攻击七筋八脉,冲击内力灵识,若是身体强健内力浑厚到冷醍醐无法摧毁,便会激发体内更强的潜力来抗击冷醍醐的侵蚀,……所以,我现在虽然身体感到依旧酸楚疲惫,但是能够感到丹田之间的内力比刚才明显变强,而且此时此刻,冰冷的冷醍醐正存在于肌体以及丹田周围,和我体内的内力牴牾相抗——” “你说得很对。”听罢,君不恶满意地点头:“冷醍醐的确既是杀人毒药也是修炼圣药,对体弱无法抵抗其烈性之人,冷醍醐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但对于你,却是难得一遇的灵丹妙药,就像磨刀石一样,在磨砺中让兵刃越发锐利。你只要每日顺势引导,配合冷醍醐进行修炼,你日后的造诣将无可限量。” 可是他依靠冷醍醐进行修炼,有朝一日岂不是药变成和魔人一样?君如珪担忧地想:不过,当然,这应该就是那个不怀好意的送信人所希望看到的吧。 不过柴另已却似乎并没有君如珪的担忧,他朝君不恶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感激地扬声道:“感谢教主赐药,我柴另已以后会利用冷醍醐最大程度的提升修为,以报答教主栽培之恩。” 君不恶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此时,拓行迟站出一步,拱手行礼道:“教主,既然现在咱们手中已经有足够的冷醍醐,咱们不管是谁送的,先在教中搜寻一帮修为较高且死忠我教之士,让他们都利用冷醍醐进行修炼,有朝一日让他们成为我教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带领我教席卷江湖,扫平四大门派,迎接魔王归来。” 君不恶听罢,脸上顿时掠过一丝笑意,道:“拓卿之言正和我意,我也打算打造这样一只力量,成为我教中流主力,已和敌人对抗,此时便交给拓卿办了。”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只队伍便暂且取名为魔牙,但是,你也记住,如果修为不行的,千万不要勉强使用此物,我教人手尚缺,不能浪费。” 拓行迟道:“多谢教主信任,不过既然是在下训练打造魔牙,那么我自然比别人更需要知晓如何利用冷醍醐进行修炼,请教主准允在下服下冷醍醐,以便我熟悉冷醍醐之机理。” 君如珪听到这里心道:这世界上的疯子真多。 君不恶听罢,眉头也是一皱:“你用冷醍醐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有自信抵抗冷醍醐的力量吗?” 拓行迟毫不犹豫道:“在下有。” 君不恶赞叹道:“你这么有自信,很好。”却又对贺光道:“弑神护法,你认为你的徒儿可以经受住冷醍醐?” “他可以。”贺光眼睛也不眨地道。 “好吧。”君不恶朝身边侍从示意,那侍从随即从一边取出一个水晶杯子,到石桌上倒了小半杯冷醍醐,走向拓行迟将药递给了他。 拓行迟接过杯子,毫不犹豫仰头饮尽。 君如珪回到卧室之时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方才五个人以及拓行迟在地上打滚惨叫的场景,他内心忧心忡忡:比如那个神秘的将地图交给君不恶的人究竟是谁,他是真的想要帮助污血教吗?污血教利用冷醍醐训练死士,前途又将如何等等,他望着偌大一座黑水宫,想着若是任由此事发展下去,这黑水宫有朝一日只怕会变成第二个幽冥神国,而所有人的污血教众只怕也会渐渐变成魔人,世间的一切似乎又要被暗夜吞噬。 不行,这个消息必须马上通知大师兄,于是他屏退所有人之后,他再次开始施展水火交融之术,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告知了玄晟门那边。 那边不到一刻便会了消息: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君如珪做完这一切后,将东西收拾好,然后倒在榻上,心想也不知师父和大师兄他们看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震惊,又会如何谋划来制止污血教的行动。不过他又庆幸地想:不知让自己用易灵之术变成君如珪潜入污血教这个注意是谁出的,幸好有这么一个人,让自己来到了黑水宫,要不然今日这惊世骇人之事四大门派还丝毫不知,等某一日第二个幽冥神国再重出江湖,魔王无间又被复活,也不知这天下会变成怎样糟糕的局面。 不过他又想,我也太看重我自己了,就算我此时身在黑水宫,对今日所见的一切除了告诉师父师兄之外又能做什么呢?要真正灭掉这一帮邪恶的力量,最终还是要靠四大门派和所有江湖义士。 他就这样胡乱地想着,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他睁开眼睛,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绯衣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从外面走进来,正是丫鬟阿绯。 阿绯对他温柔笑了笑,走过来,将托盘小心放在他身边的梨花木桌子上,拉了个绣墩一按裙摆坐下,接着用白瓷勺子一边搅拌盘子上一碗焐酥豆糖粥,一边用嘴巴轻轻吹气。 在君如珪这边,刚刚好能看到她的侧颜,此时她侧脸在灯光和水蒸气衬托着,更显其玲珑凹凸,别有一番韵致,和之前那个害羞而娇俏的丫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到底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就这样楞巴巴的盯了她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邱鱼回来了吗?” 阿绯停了手和嘴上的动作,扭过头来摇了一下头:“没有。”她说。 “没有?”君如珪有些意外,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回来,难不成云梦犀还扣着他? 阿绯也显得有些担忧,她皱起一对胧烟细眉,垂头低声道:“是啊,这么久了,我日日等他,他还没有回来,真教人担心——”说着,她的脸上隐隐漫起一片红霞,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伤心难过。 “你不用担心。”君如珪见她脸色如此,有些不忍,便安慰她道:“邱鱼虽然没有回来,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阿绯转过头,眼睛睁大:“少主怎么知道他没有危险?莫非少主有他的消息?” “没有。”君如珪矢口否认,不过顿了顿,也许是不想让阿绯担心,他追加了一句:“我觉得他应该还在云梦犀那里。” 阿绯听到云梦犀三个字,脸色微微一变,脱口:“又是她。” “是啊,又是她。”君如珪仰头倒在床上,口中喃喃,然而不知不觉脑子里竟浮现出在风啸堡里,那个有着莫思侬的容貌的奇异女子,她对他微笑,说话,温柔备至,等等等等,一幕又一幕,好像春夏的海棠花,一波未谢,另一波又繁花似锦地到处开满。 “少主,你怎么知——”阿绯转过头刚问了半截,眉毛忽然一蹙:“少主,你笑什么?”她问。 面对阿绯瞪大的漆黑秀目,君如珪猛从想象中苏醒过来:“你说什么?”他脖子一拐。 “少主你在笑。”阿绯伸出一根葱尖般指头,轻指了一下君如珪的脸。 君如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笑?” “是啊。”阿绯点头。 君如珪有些糊涂,因为刚才他除了脑子里那些根本没留意其他东西,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笑,他讷讷地转了几下脑袋,注意到前面一面屏风上面嵌着一块如铜镜一般光滑的漆面,里面似乎映着自己的脸,然而那漆面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好吧,”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纠结这个问题:“就当我在笑吧。”他低声喃喃,自言自语。 阿绯好奇地盯了他半晌,忽然道:“我听说前几日,少主带了云梦犀来我们黑水宫,是不是啊?” 君如珪一愣,上次他让云梦犀(当然,其实是莫思侬)来黑水宫之时,并没有让她和阿绯接触,更没有告诉阿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 他滞了一下,点了一下头,承认:“是有这么回事。” “她竟然——”阿绯睁大眼睛。 君如珪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便道:“外面出了一些事,她必须到这里来避一避,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想,但是没办法——”他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跟你家公子无关,不会牵扯到他。” 阿绯面带难以置信的神色,然不过一会后,她还是回过头去,继续吹她的焐酥豆糖粥——虽然表情依旧心事重重。 又过了一会,阿绯吹气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她盯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粥,呆了半晌,然后低声道:“少主,不是我阿绯多嘴,你——”她顿了顿,侧头过来:“你要当心。” 君如珪抬眉:“当心?当心什么?” 阿绯回头望着君如珪,脸色犹疑不定,停了一会,她还是说了,声音有些低:“云梦犀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很会迷惑利用男人——”她说到这里,声音更低,水灵灵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君如珪,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公子栽在了她的手中,他吃了她很多苦,但还是没有回心转意,所以,少主你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要蹈他的覆辙。”隔了一会,她将这句话说出来。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君如珪呵呵坦然一笑,道:“我跟云梦犀没什么,更不会被她迷惑,你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阿绯腼腆地低头:“少主比我那个公子要聪明智慧多了,哪里能和我那公子相比——”说着,她又面露愁苦之色。 “邱鱼不会有事的,你多虑了。”他见她如此,再次安慰。 阿绯又看向他,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不过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来。 第七十章扁 喝完焐酥豆糖粥之后,阿绯端着碗走了,君如珪在屋子里歇了一会,洗了个澡,又休息了一会,有人来通知他贺光要见他,于是他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沿着石壁长廊行走,拐了个弯,进入一条狭窄的走道,走道很长,砖石砌成,两边装了很多关着的石门。 然没走一会儿,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道门砰地一声巨响,还没回过头来,一个黑色的东西陡然从天而降,将他的脑门团团罩住,他眼前顿时变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谁——!”这一声还没有完全出口,一只手又将他狠狠一推,他身体一偏,朝右边栽出,一只手又在他背后一推,他扑通一下面朝下趴了下去,不过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扑在了似乎是一个大箱子的上面,随后,一个很沉重的东西压上他的背部,再之后,两只手也被拧到背后,被死死摁住。 他挣扎,叫喊,可是没有用,那人力气很大而且很重,像一座大山一般压着他,他想要起来,根本不可能。 “你她妈谁啊,放开我!”他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愤怒地大吼。 “是我,你别叫了,没人来的!” 这一声他听出来了,是邱鱼! “我那个大插!是你!” “是的,是我,很惊喜,对不对?”邱鱼的口气带着挑衅的狂喜和兴奋。 “是啊,我的确很——”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是一片脏话奔腾而过。 “快放了我,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狠狠拧了几下身体,怒道。 “干什么?”邱鱼暴怒地反问:“你忘了你之前干的事,你还问我要干什么!” “我干了什么事?”他用力的喘气,喊道。 邱鱼的手再次用力将他一摁,这回邱鱼可是用了力道的,痛得君如珪又叫了出来。 “你别叫。”邱鱼觉得还不够,又抬起一条腿,干脆骑在了他背后,摇头摆尾地得意洋洋道:“我说了,你叫是没用的。你现在已经被我控制,最好老老实实。” “邱鱼,你这个混蛋——” “不准说我混蛋!”邱鱼将头放低,在他耳边怒吼,声音低沉,很是有冲击力。 “你老实说,你上回对梦犀干了什么!”然后,他急促问出这句话。 果然还是那件事,不过君如珪也大致猜出来了,能让这个家伙这么愤怒的,大约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你果然是为了云梦犀——”他侧着头,使劲朝后转,愤愤道。 “是的。”邱鱼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我就是为了她才对你动手的,你明白就好!呵呵,”接着他又冷笑:“你这个臭小子,不要以为你是教主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这全天下,不管是谁,只要他敢对梦犀怎么样,我就是豁出这条命,我特码也也跟他没完!” 君如珪心道:我真是活见鬼了,君不恶,你看你收的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真是坑死我了! “好吧好吧,”他知道现在和邱鱼硬杠是没有用的,于是,只好暂时服软,缓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她,我知道,我理解, 不过那日的事情,你真的对我有误会——” “狗屁误会!” “我没骗你!”君如珪很使劲地道:“这样好了,你听我说,你先放了我,我给你解释——” “我偏不放你!” “你先放了我!”被邱鱼压得受不了,君如珪急促地道:“你这样压着我,我怎么能好好给你说?何况,你这样子也不雅啊,要是现在外面来个人看到咱们两个这样,还以为什么呢!” “什么什么了!”邱鱼没好声气地道:“你管我怎样,我就是要压着你,这样我舒服!” “我不舒服!”君如珪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样压着我我难受得很,我说你非要这样吗?快,快快你放了我,我求你了好吧,我实在受不了你体重了,你特码太重了!——” “我偏不!”然而邱鱼还是不松口。 看样子这个家伙是不会退让了,君如珪心一横,一个注意跳入脑海。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 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先朝前面缩了一下,以给对方造成退让假象的同时给自己一个腾挪的空间,然后他的右脚忽然蜷起,以最凶悍的势度朝下方一踏,他的脚后跟刚刚好压在邱鱼的右脚大拇指尖上,巨大的力量对小小的拇指尖,可以想象—— 接下来便是邱鱼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刚好凑在君如珪耳朵边,把他耳朵震得生痛。不过他反应很快,趁着邱鱼大嚎的同时,屁股朝后一撅,邱鱼的胯部受到向后的力量,身体朝后跌去,紧接着,他从背后抽回双手,撑在面前的木箱之上,腾起双脚,在朝后猛蹬。 邱鱼再次发出惨叫,君如珪一手拔掉罩在脑门上的黑布袋子,回身跳过去将邱鱼的身体翻过来,让他面朝地面背朝天,然后,将他的双手反锁背后,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整套动作十分迅捷流畅,只花了不到十个瞬息的时间,而结束的时候已经和之前刚好相反,开始是邱鱼压制着他,而现在则是他完完全全压制邱鱼。 “感觉如何?”看到邱鱼趴在自己身体下动弹不得,君如珪那是相当得意,用一副胜利者的口吻道:“现在轮到我压你了,是不是很爽?” “君乌龟你个混蛋!”邱鱼使劲地挣扎,拼命将脑袋往上翘,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尽,也只能翘到半空,其他地方动弹不得,他气得大叫:“早知道我先揍你一顿,揍到你没劲折腾为止!” “晚了。”君如珪幸灾乐祸道:“怪就怪你太漫不经心,所以啊,下一次你记得,对付我一定要全神贯注!” “我会的!”邱鱼咬牙切齿:“你放心,很快就有下一次了!” “希望吧。”君如珪用力压着他的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邱鱼:“现在这个姿势不错,我终于有心思给你讲故事了。” “你这个混蛋!” “好了,我没时间给你扯。”君如珪开戏地笑起来,并好整以暇道:“现在轮到我了,对了,你想从哪儿听起?”他脑袋一偏,盯着邱鱼。 “我知道你是从哪儿开始的!”邱鱼吼道。 “好吧……”君如珪昂起头,略想了一下:“这样吧,”他终于想到切入点,道:“呃,就我离开白茅山说起吧——” 然后,君如珪就坐在邱鱼身上,慢慢讲述起来,从在白茅山上和邱鱼他们分开开始,一直到离开白茅山,然后又去了风啸堡,而在风啸堡,他详尽地讲述了“莫思侬”如何款待自己,对自己如何好,但是后来他却意外发现“莫思侬”竟然已和“云梦犀”易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然,至于中间他如何救莫识君以及和四大门派的人暗中对付“莫思侬”的事却避而不谈。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然当他讲述完毕之后,邱鱼却意料之中的拒绝相信,他依旧像一只乌龟一样探起头,歪着脑袋用力的嚷道:“你特码全是鬼扯!什么莫思侬主动放了你,什么她又邀请你去做客,还什么梦犀给你报仇所以和莫思侬易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听清楚,而且我也不信,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这全是你编的,你小子在白茅山上就对梦犀不轨,还三番五次勾引她。后来你一定是对莫思侬使了什么手段所以她才了放了你,还有,梦犀为了给你报仇所以和莫思侬易灵,更是胡说八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你认识她,她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她认识你,你们两个怎么会有关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小子就是想让我离开梦犀,然后你就好打她的主意,我就知道!” “哎,我说你啊,”君如珪俯视愤愤不平的邱鱼,无奈摇头:“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字不信,那里为什么还要问我呢,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问我,你自己给自己遍一个你能相信的答案不就行了?”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邱鱼还在嚷嚷:“你这些全都是编的!” “那好,你不信就算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有的时候,”君如珪看着他,苦口婆心地继续解释:“即使对最要好最亲的人,有些人的内心还是会保藏秘密,特别是那些秘密对于自己来说意义重大的时候,她更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你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也是正常。” “胡说八道!” “好,你既然不信,我不给你多扯。”君如珪冷哼一声:“下一次你遇到云梦犀的时候,你亲口问她,你看她怎么说,你再来找我算账吧!”说着,他先将双手朝下面狠狠摁了一下,摁得邱鱼像泥鳅一样一翘,然后松手,起身。 邱鱼如同一条搁浅的鱼一样从地面嘣的一下子弹起来,他站在他面前,背部弓起,双拳紧握,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愣愣瞪得老大,就好像要将里面藏匿的一切东西逼出来,将对方打倒。就这样,半晌后他咬牙切齿,慢慢开口:“君如珪,看在这里是黑水宫的份上,我先暂时相信你,不过,你记住——”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一点君如珪胸前的空气:“是暂时,暂时相信!——这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如果我发现你撒了谎,我,”然后他又一点自己:“邱鱼,是觉得不会放过你的。”他的手指在空中左右摆动了两下,显得相当霸道有力。 “很好,”君如珪对他弯嘴一笑,十分诚恳道:“我希望你能早点遇到云姑娘,向她问清楚一切,这样你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撒谎,我也少一个麻烦。”说完,他也伸出一根手指在邱鱼鼻子跟前的空气里用力一点,然后身子一转,推门而出。 君如珪在走道里行了很长一段路,回头一看,邱鱼竟然还呆在刚才那屋子的门外,痴呆而执着地盯着他,好像他这里有一根笔直的线牵到他的眼睛里,君如珪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里竟有些同情起他来。 不过对于刚才自己的表现,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第七十一章较技 终于抵达贺光所在的夜艮殿,此时,贺光正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手中拄着一把五尺来长的青铜偃月刀,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打瞌睡。而在他的身边,林向阳侧身做在一把黑漆圈椅上,百无聊赖地嘬着茶,他进来之后,林向阳第一眼瞥到了他,先朝他点了一下头,随后站起来,走到贺光跟前,对贺光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贺光睁开一双灰黑深邃的眼睛,目光慢慢投到君如珪这里来,然后,他微微颔首,一个字一个字道:“少主。” 君如珪忙躬身辑礼,恭敬地道:“师父是我长辈,我万万不敢在您面前做什么少主,师父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如珪好了。” 贺光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笑意:“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叫你如珪好了。”然后他的手朝一边一肃:“你站过来。” 君如珪走了过去,站在贺光所示意的地方。 贺光盯了他一会,慢慢道:“我之所以叫你来,是因为我身为你的师父这么久了,本应该教你一些东西,可是前些我日子很忙,你又不在黑水宫,现在教主回来了,你也回来,我也空出手来,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尽我为师之职责。” 听罢,君如珪弯下腰,又朝贺光鞠了一躬,诚恳道:“徒儿早听说师父武功修为天下无双,早梦想着跟随师学习,师父既然要教授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贺光一面摩挲着茶饮,一边观察着君如珪:“听说你在玄晟门学了五年的剑术?” 君如珪点头:“是。” “可是袁重山嫡传?” 君如珪心道:我烈金石自然是师父嫡传弟子,所学的自然也是嫡传剑术,我若是想要隐瞒只怕也瞒不住贺光。于是又点头道:“是。” 贺光摸了摸下巴上的白须,喃喃:“五年嫡传,再加你的天赋,应该是不错的。”说完他朝林向阳瞧了一眼:“向阳,你过来和如珪交交手,让我摸摸你们的根底。” 林向阳立刻从位置上站起来,并从腰间拔出一柄武器,这武器不同于平常人所用的刀剑之类的,长约两尺半,一头附着白银把手,另一头细而尖,且分别朝四面开了四条棱,每条棱琢磨得非常锐利,反射着雪色的寒光,杀气腾腾的同时又不失精致和美感。 “这是什么武器?”君如珪好奇地盯着林向阳手中之物:“倒是很好看。” “这是刺。”贺光回答:“你别看它短,在向阳手中,早就练到了别无长短的境界,恐怕不会输给你的裂境剑。” 是吗?君如珪想:我倒是想试试了。 贺光微微一笑,然后做了个手势:“我说一二三,你们就开始。——一,二,三。” 三字一落,林向阳提刺而来,他手中的刺明亮无比,再加上灵力夹持,随着身体竟化为一道刺目的白虹,君如珪虽然已经忘了从前一切,但是在危机时刻,还是能够自然而然记起从前的招式,于是他将剑从下方捞起,砰一声硬对硬地接过林向阳当头一击。林向阳动作非常迅捷,身体一侧,身形后退两步,手中光晕乍暗而明。 君如珪开始发动攻击,由于具体的招式已经遗忘,所以他的进攻手段比较随意,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先是从下至上一挑,然后随着对方的身形绕着圈进攻,一段密集如连珠的兵器声后,双方的攻势渐渐被激发了出来。 君如珪发现林向阳的招式很快,而且轻,轻得好像蜻蜓点水,甚至不像是在和对方打架,而是好像一直空中飞舞腾挪的鸟,用翅膀不断地撩拨对方,好让对方陷入他的网罟,君如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招式,几招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摸清了对方路数,变得非常惊醒,每一次交手也都发挥一半,不让对方粘住,不过无奈的是君如珪修习剑术的时间和施展经验毕竟不如林向阳,打了十来招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控制力渐渐不济,甚至不由自主地便跟随了对方的节奏和招式,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努力和对方又进行了十来个回合,然他知道自己功力不足,有过了十来招后,主动收手了。 “林师兄好厉害。”君如珪收回裂境,惭然叹道:“师弟我输的心服口服。” “你也很不错了。”一边,贺光垂着眼睛,慢声开口道:“五年时间能由此成绩,你也证明你的天赋和勤奋。” 然后他又望向林向阳:“向阳手中的刺是我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兵器,它非常锋锐,能切金断玉,他练习此刺已有足足十年,比起你五年来长了整整一倍。” “所以。”贺光又望向他:“你输给他不丢脸。” 君如珪还是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多谢师父宽慰我。” 贺光继续道:“他修习的武功名叫明月刺,乃是我说创的明月一系的功夫之一,和你拓师兄的明月鞭同出一脉,当然,还有我手中明月刀。”说着,他顿了顿手中像偃月刀一般的大刀,刀背上的金丝环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明月一系虽使用了不同的兵器,但是都是从我明月刀分流而来,而我今后所要教习于你,也是这明月系中另的一脉:明月剑。”说着,他指了指他手中的裂境。 君如珪好奇地盯着贺光手中的长刀,心道:这刀这么长,另外还又鞭子,刺,剑,这些兵器相差迥异,竟也能从一脉武功中分蘖而出,这倒是奇了。 贺光观摩着君如珪的表情,似乎猜到他心里的疑惑,便道:“我知道你奇怪我和我徒儿手中兵器大相径庭,功夫却能从一系而出,是不是?”他狭长的眼睛注视君如珪。 君如珪点了一下头。 贺光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偃月刀试着挥舞了一下,随着一声龙吟般的轻啸,青色的光瞬间乍开而后收敛,劲风暴起而顿寂,光从这个架势,就知道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然后他又朝林向阳做了个手势,林向阳提刺走出来,“如珪,你看好了。”贺光话一毕,率先动手了,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偃月刀再次消失在手中,并随之呼呼尖啸,化为一道青色流云,而林向阳的身形一闪,再次用雪白的刺光将自己包裹,顿时,两个人都被包围在光和影之中。 然后,呼啸声如妖鬼般乍起——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弹指,君如珪却看得几乎有些眼花了,因为他已经看不到两个人,在他面前,只有光和影还在急遽地变幻,他们在苍空之中咆哮着掠过,在半空形成的闪烁的光斑,密集闪烁,犹如在空中形成了一场光点形成的滂沱大雨。 下雨之后,光斑收敛,他终于又看见贺光的身形浮出了战团,不过只是一瞬的时间,他又消失了,他身周继续变幻颜色,刀意杀气交错。两个人,在陨落,飞舞,闪烁…… 最后,两个人的刀和刺刺向惨白和黯然的光里,只听一阵密集的轰鸣,力量和杀气翻腾在最后一缕光线里。那道光再次收缩,扩张,扭曲,圆满,变成一片雪白的长虹,肥满的长虹,不,那不是长虹,那是一钩弯弯的月,如夜里呼号的狼的牙,如亡者枯萎败落的唇。 终于分开了,那一刻,林向阳变成了林向阳,贺光重新回到贺光的样子,呼啸没有了,光和影也没有了,无论是夜里呼号的狼的牙还是亡者枯萎败落的唇都在刹那消逝,这个屋子重新变得空寂安定,就像君如珪刚来的一样。 一开始,君如珪还没反应过来,他以为他们两个只是暂时的退开对峙,等一下他们还要继续,于是痴痴地呆在原地,等待他们下一步精彩绝伦的表演,可是半晌之后,他发现贺光和林向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表演已经结束了。 不过虽然已经结束,但整个撼天动地的场面还留在他的心里,激荡着他的血液和灵魂,让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幻之中,一时根本走不出来。 “如珪?”似乎觉察到了他神情的异样,贺光开口。 这一声终于将他从呆滞的状态中拎了出来,脑子顿时清醒。 第七十二章迷途 “师父好厉害,师兄好厉害。”他退到桌子边,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心绪依旧沸腾不息:“你们让我看得眼花缭乱,简直不分东西南北,比起我在玄晟门学的三脚猫功夫,简直是相差云泥。”接着他又吞了一口茶,似乎想用浓茶的酽味压压惊。 贺光微微一笑,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最早修习的是明月刀,其实是短刀,是我四十多年学来的,我练了足足四十年,而在这段时间内,随着收你拓师兄和林师兄为徒,我渐渐钻研出另外两脉武功,并教授于他们。”然后他看了看林向阳:“林师兄拜我为师足十年了,练明月刺也有近十年时间,所以用起来得心应手,看起来眼花缭乱也是自然。” “我明月一脉的功夫的确了得,不过,”贺光顿了顿,面带自豪的微笑继续:“玄晟门的寻踪剑法也不差,特别是袁重山,其修为深不可测,天下能和他齐名的恐怕寥寥,要不然人家怎么会名列四大门派之首呢?” 贺光指拈白须,口气微转:“但是寻踪剑剑术沉稳端凝,招式严谨,我明月一系则迅捷飘逸,缠绵如丝,规则法度却是大不同。以后你学习我明月剑,虽然用不着完全抛弃从前的剑术,但是要从头再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师父的明月剑出神入化举世无双,徒儿要学的精深,自然需要师父劳心提点教授,徒儿先在这里谢过师父。”说完,君如珪恭恭敬敬地朝贺光行了个大礼。 贺光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你拜了我为师,我自然会将我所能倾囊相授,不光是为了你我师徒之谊,更因为你我都是污血教中人,为了报效教主知遇之恩,壮大本教实力,我也会毫无保留地教你的。” 说完,贺光轻咳一声,继续道:“今天既然来了,趁着这有限的时间,我便先教你明月一系武功几个基本的招式,你先记下,回去好好练习,不要懈怠。” 贺光站起来,用手中偃月刀先快速地比划了几下,然后将动作一个个拆解,慢慢地比给君如珪看,一直到君如珪完全记下。 “虽然我用的乃是长刀,”完了,贺光解释道:“但是你用剑比划的时候和我的动作别无二致,你在照着练便是。” 君如珪拿剑照着贺光教授的动作演练了一遍,果然觉得和贺光用长刀别无一二,十分得心应手,心道这些招式真是万器相宜,难怪贺光教自己的弟子分别用明月鞭,明月刺和明月剑。 然此时,贺光却又解释道:“你别看这几招和师父用刀时没什么区别,这只是几个入门招式,一个开始,待你慢慢学来,进阶之后,明月一系在不同的兵器上的分别和优劣便开始显露,到时候师父便只能用剑来教你而非长刀了。” 听到这里,君如珪不由起了好奇心,问道:“师父你这明月一系的武功是从师祖那里学来的吗?徒儿既然已经拜了师父为师,师父可否告诉徒儿师祖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创立出这天下无双的武功的?” 随着君如珪的疑问脱口,贺光露出了温煦的笑容,整张脸好像浸没入一种奇异的回忆之光中,他慢慢拿起手边茶盏,慢慢凑到唇边,慢慢酌了一小口,然后慢慢说道:“提起我的师承,那就是一段相当离奇的经历了。”他摸着胡须,讲述:“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年轻时并非江湖任何一派之人,更没有拜师,直到我三十八岁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在山中靠砍柴为生的樵夫。” 听到这里,君如珪微微皱眉,目光专注。 “不过虽然我活得默默无闻,但是心里却依旧藏着一个炽烈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能够练武,能够修行,——因为我坚信以我的天赋,若是真的能拜一个好的师父,有朝一日,我一定大有所成,出类拔萃无人能敌。” “也许你会笑我那时的狂妄高傲。”贺光瞥了君如珪一眼,微笑发自内心:“不过我那时候是真心这么想的,而且因为我这个执拗的想法,误了我无比宝贵的青春。” “为什么?”他又盯了一眼君如珪,目光缩了一下:“因为我对自己的自信已经超过了一个正常人,任何一个正常人,我那时候甚至认为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做我的师父,我实在太多聪明天赋太高,我是一个百年罕见的天才,要做我的师父,那起码有匹配我的能力才行。” “其实在我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江湖走动,遇到能拜师入门之地,但是我偏认为他们中没有一个真正称心如意的,结果,我宁缺毋滥,干脆隐姓埋名回到家乡,也就是神木州钩吾山,靠打柴烧炭为生——” 说到这儿,贺光又瞥了君如珪一眼:“你该不会笑我吧。” “呃……不会。” “我知道你会笑我。”贺光又笑了,发自内心:“其实我现在看我从前,我也会笑我自己,笑我太自大,太固执——” “但是——”然而,贺光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了,就像沉入水底的冰:“不可否认的是,真是因为我这份自大和固执,我最终遇到了我后来真正的师父。” “记得那天是我刚过三十八岁生日后半个月的样子,那日我照样一早起来上山砍柴,我在钩吾山砍柴数年,山上每一条道路每一个山坡都已经熟记于心,就算闭上眼睛也不会迷路。可我没有想到,那一天我走到深山之中没多久,竟发现周围的景致变得十分陌生,好像我从未来过。我以为是我很久没来过这里,所以有些遗忘,我试着朝前走了一段路,希望能回到大道上,可是我越向前走,见到的景致却更加陌生,于是我又退了回来,回到来时的方向,然而这回还是一样,走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回家的路。” “我终于明白自己是迷路了,虽然我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幸好我这人遇事还算冷静,并没有太多惊惶,接下来我想了办法,便是试着用做记号的方式标记我走过的道路,试图以这种方式回去,可是还是没用,我走了很久,天渐渐黑了还是一样。” “正当我几乎失去希望,认为这个夜晚只能在荒郊野外中渡过时,我遇到了一个人,具体地说,是一个樵夫,一个老头。” “当我看到这个老头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摸到一块浮木,我抓着他问回家的道路,这个老头很老了,而且又聋又哑,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了很久他才听见我说了什么,然后,他伸出他一根枯瘦的手指,朝他来时的道路一点。” “这个动作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从那条路回去。” “我对老头千恩万谢之后立即踏上了道路,虽然这条路依旧陌生从未见过,但是既然是那个老头给我指出的,我觉得应该没错。我沿着道路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中快速的行走,没走多久,天色便全黑了,不过幸好天上晴空万丈,一轮圆月毫无遮掩地向大地洒下清辉,这才我看清了大地,我在月光之下前行,周围的树林很暗,也很幽静,好像整个而是凝结的一整片,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枭鸣,在整片的空间内撕开一道口子。” “我继续前行,大约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我观察周围的景色,可是依旧很陌生,我不禁怀疑起那老头给我指的路到底有没有用,于是停滞在那里,踌躇不前,而此时,我感到周围的枭鸣忽然临近,好像就在不远处。” “你听过枭鸣吗?”贺光忽然问君如珪。 君如珪摇头。 “咕——咕——,”贺光学了两声,其实并不怎么像:“在晚上,深夜,周围都没有人,那个声音就响起来,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人浑身爬满寒栗,像被深夜里的妖鬼注视,催促。” “其实我胆子很大,从来不怕夜晚,但是在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了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惧,就像一只蜘蛛,从阴暗的地方慢慢爬出来,在心底,浑身慢慢地爬——” “我不想呆在原地,赶紧朝前面跑,可是没跑几步,枭鸣又在不远处响起来,咕——咕——,很近很近。我不想听这枭鸣了,我跑得更快,企图甩开它,可是没用,我跑一会,那枭鸣又在我身边响起来,每一次,都是那么近,好像我和它之间永远有一根绳子连接着,我一动,它就动,我不动,它也不动,而且我和它的距离永远不变。” 第七十三章枭 “终于,我决定不跑了,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再跑,也甩不掉那该死的枭鸣声,我抓紧了砍柴用的柴刀,停在原地朝周围张望,并大声喝道:‘是谁在跟着我!’然而,没有人回应。” “我继续朝周围望去,细细的搜寻,看了好久终于在一个树枝上发现了一只猫头鹰,那猫头鹰不大,浑身灰黑,藏在一个树枝的阴影里,不仔细瞧还真的看不出来,不过我眼尖,在加上这猫头鹰又鸣叫了几声,所以被我给找出来了。” “我面对那只猫头鹰,厉声问话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猫头鹰没有回答,只是又咕咕了两声,我顿了顿,开始试着朝它走过去,当然,手中的柴刀依旧抓得死死地。” “当我距离猫头鹰所在的大树约十步远的时候,猫头鹰终于动了,它忽然张开翅膀腾起来,然后朝我俯冲过来,它速度快得就像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逼近了我,而且就在那时,我发现它的身体陡然变大,刚才还是不到一尺的高度,转眼已大成一只金雕的模样,它翅膀宽近一丈,如同一个大黑罩子兜头压下来,喙和爪子就像磨光的刀子一样锋利,在昏暗的月光反射之下都散发着雪亮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我连忙举起柴刀朝它砍过去,眼看它身体就要接触到我的刀刃,然而它的身体又忽然朝上一蹿,一个跟头翻到一边去了。 它又变得很远很小,不到一尺高,如我第一眼见它时的模样,不过这样子保持了不到两个弹指,它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它又变得很大,喙和爪子锋利如刀,它这次速度更快,朝我面门直抓下来,简直要将我置于死地,幸好我手中有一把柴刀,我拼命将柴刀在面前挥舞,将刀刃在空中连成一道网护住自己,那猫头鹰一接触到我织就的网,被切断的羽毛顿时纷纷朝四周飞飙而去,好像在空中下了一场羽毛雨。 我和它斗争大约十数息的样子,它依旧在我的刀网之外飞扑翻滚,在各个方位,以各种姿势,力道,但它没有近身,这时我忽然发现,其实这只鸟似乎并没有真的想要杀死我的意图,它应该是在试探什么。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罢了,也许它并非试探,而是想另外找个空隙下手,于是,就算那只大鸟并未伤我,我也没敢懈怠半分。” “大约半柱香之后,它终于又停下来,飞回原来的地方,重新变成不到一尺的高度。” “它停在距离地面一丈来高一根细树枝上,圆而大的眼睛反射着幽白的冷光,好像黑夜中一对小镜子,它就这样注视着我。” “‘你是谁?’我气喘吁吁地问它。” “停顿了半晌,它终于说话了,它说:‘你没有练过武,对吧。’说实话听了这话的那一刻我吓了一大跳,虽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过它话,可是我没想到它竟然会说话,在我的估计中,它应该只是一只鸟,在它的背后,应该是有人操控的,就像鬼将一样的东西,我问它话,其实是指望操控它之人来回答我。我真的没想到,它自己竟然会说话。” “我愣了半晌,方点了一下头:‘是的。’我说。它停顿着,似乎依旧在观察我:‘没有练过武,出手竟有如此章法,实在是少见。’它说话的声音怪怪的。” “其实听到这话我是很满意的,因为我知道它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没有练过武,但是从意识深处自然而然流出的章法和体内的力道控制甚至筋脉骨骼我自知都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在这世间蹉跎了近四十年也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师父。” “我正想问它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奇迹再一次发生了。我看到它从树枝上展开翅膀腾空而起,在空中下落的同时身体慢慢膨胀变大,头部变得浑圆,一对手和一对脚分别从身体左右和下方伸展出来,当它落到地面上时,它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当然,它又不同于我们这些人,它肩部背后还保留着一对毛绒绒的灰褐色的翅膀,很大,展开的时候比它的身高还要长,而且它的脸长得也很奇怪,很圆,就像一个球,上面嵌着一双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大得和不寻常,乍一看,依旧很像一只猫头鹰。”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里,君如珪便不自觉地想起邱鱼那一张圆脸和圆眼睛,心中不由暗中发笑。 “而且这个人身体修长,可以说是相当瘦了,肩膀窄,手足长,说话声音不粗不细,雌雄难辨。这个人如此古怪,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它又说话了,声音虽然依旧不阴不阳,但还算友善:‘你不要害怕,我虽然长得和你们人类不同,但是我对你没有丝毫恶意,我刚才之所以袭击你,只不过想试试你的筋骨资质。” “‘你为什么要试我?’我问它。” “它说:‘我名叫萧萧,是一个枭人,我和我的族人住在钩吾山深处已经有千万年的历史了,我们本来隐居山野从不和人类来往,但是我跟他们不同,我喜欢人类和修习方式,这些年来我用化形术化身为人,在人类世界中学习搜寻武功和修炼的办法,以用人类的方式来提升修为,就在四十多年前,我自认为以臻化境,便停止了学习返回钩吾山,不过不幸的是,我的族人认为我用人类的方式修习是违反族律,便将我驱逐了。’它叹了口气,显得十分伤感。‘自那以后,我便在一个人在钩吾山中流浪,并钻研我所修习过的所有术法,将其重新发展演练,最终在三十八年前,创立了一派新的武功,命叫明月刀。’‘而这之后的岁月,便是我寻找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将我毕生所学教授于他。’它说话的时候注视着我,一瞬也不瞬,就好像看透了我整个人骨骼一般,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之前的迷路,后来被老头指路,再后来被它袭击,应该全部是它所安排设计好了,就是要让我和它相遇。” “我问它:‘看样子你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它摇了摇头:‘我找到了’它说。我问:‘谁?’它伸出一根细细指头点了一下我:‘就是你。’” “的确啊,后来我才意识到,它在山野中整整寻找的三十八年,刚刚好与我的年龄相符,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我和它注定会成为师徒。” “从此以后,它便成了我的师父,每天夜幕降临,我便进入钩吾山深处,在我和它初遇的地方和它见面,由它面授明月刀法。起初它交给我的刀并非长刀而是短刀,不过后来我发现明月刀运用起来十分灵活,便将刀换成长刀试了一试,果然也适用。” 听了贺光这番描述,君如珪心中又是一番感慨:没想到贺光从前居然还有这番离奇的经历,真是匪夷所思,还有那个什么萧萧,枭人,世上居然有这等奇怪的存在,看来这普天之下,除了我等人类,存在而我不知道的物种还多的是,比如:鸟人,老虎人,野猪人,蜥蜴人,当然,还有,魔人——我从前的眼界实在是太小了。 这日他一共学习了三个简单的招式,第二天他继续练习,就这样,贺光只要有空,便给他教授明月剑法,认真负责毫无保留,如果君如珪并非四大门派中人,或许还真的对这个师父相当满意。 时光如梭,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外面的天渐渐凉了下来,黑水宫虽身处地下,却也受到地面气温的影响,宫内的教众一个个都穿起了棉袄,昭示着又一个季节的来临。 而此时,君如珪的明月剑法已经学了近十招,虽然招数精准力道上还需磨练,但是对于整个剑法来说他已经能初窥路径了,有时候便不需要贺光手把手的教授,再加上贺光这些日子庶务渐多,所以君如珪和他见面的机会变得很少了。 此时,君如珪除了练功之外,开始愁起另外一件事,那便是:云梦犀和莫思侬。 第七十四章重返山庄 这是自然的,两个多月前,云梦犀离开风啸堡时曾对他保证过尽快和他联系,在他的心中,这个尽快二字,怎么也不应该超过两个月这么久,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没有收到云梦犀给他送的半个字来,按理说,云梦犀带着莫思侬去找人换回灵魂,怎么也不该这么久啊,莫不成她们发生了什么事? 君如珪暗中给玄晟门联系了一下,向他们打听莫思侬回到白茅山没有,接过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而且,那边也表现得很急,他们不但想让莫思侬尽快回来,更重要的还想知道云梦犀的下落,他们和他一样,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月,实在是心急如焚。 可是,他去哪儿找她呢? 他没有云梦犀任何线索,而且她也告诉过他,她不会回八指岛,那她会在哪儿? 他寻思了很多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对,那就是方错。 这个老太婆或许并不知道云梦犀到底去了哪里,但是她应该知道很多从前的事,特别是她和他之间的事,如果从这个角度入手,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细微端倪,从而摸出云梦犀会藏身何处,当然,她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必须将之抓紧。 对,就是这样。 于是,趁着这几日贺光没时间教导他,教内又忙于培养魔牙之事,他借口自己要继续出去寻找黑齿啮铁刀,再次离开了黑水宫。 离宫之后,他驾马一路向东,疾驰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绿柳山庄。 他当然要来绿柳山庄,因为方错说过这里是她的家,所以他不来这里能去哪里呢? 绿柳山庄还是老样子,远远看去很宏伟广阔,近看却是一片萧瑟冷清,好像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似的。不过他已经来了一回,这儿对他而言早没有多少神秘感可言了,他径直步入山庄,走不多时,仰着脑袋朝空中大喊一声:“师父!” 他一连喊了三声,脑袋一侧忽然被一个石子打中,他疼得一阵龇牙,摸着脑袋回头一看,见不远处的门廊下面,一个脊背微微佝偻的老太婆正拄着一根楸木丈,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 “师父!”他的样子兴奋起来,一下子跳下马背,朝方错跑过去,一边对她招手,如同很久没见过母亲的小孩子那样叫道:“好久不见啊师父,没想到你已经回来啦!” “没想到?”方错本来笑眯眯的脸色顿时一肃,灰和黑的眼睛猛一瞪,脸上的褶子同时错位:“你个小崽子,”她伸出干瘦的手指指着他骂:“越来越喜欢撒谎骗人了,你没想到我会回来,你跑来这里找我干什么?你个撒谎怪!”说着,她手中虬木杖朝地面用力一拄,发出“笃”一声响。 君如珪停在方错面前,嬉皮笑脸道:“师父说得对,我的确是撒谎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啊,”他摊开双手,腆着脸道:“我看到师父太激动太高兴了,所以,所以就有些口不择言,我知道自己是撒谎了,对不起师父,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师父原谅我吧。”说着,他朝方错作了个很大的揖。 方错斜着一对眼珠子盯着他,溜溜湫湫,似笑非笑:“小东西,惯会讨我开心,好吧,看在你嘴巴抹了糖的份上,我暂且饶你一回。”说完方错身体一转,住着拐杖顺着走廊朝前走去。 君如珪则在她身后侧,跟着慢慢地走。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走了几步,他开口问道:“你走的时候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害得我一直担心你,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你们去白茅山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方错回答:“我知道你寻找黑齿刀是个辛苦而漫长的过程,我在一边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就走了。” “师父真是体谅我。”君如珪感激地回道:“不过可惜,这趟我出去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为师父找回黑齿刀,真是惭愧。” “你别那么惭愧。”方错慢慢走,慢慢摇摇头:“我估计寻回黑齿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了。你当然,也应该有。” “我知道。”君如珪默默点头:“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我也下定决心,非找到黑齿刀不可,师父你就放心吧。” 方错停在那里,回头咧嘴笑了笑:“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我自然放心你,我不放心你,我放心谁去?” “呵呵呵……”君如珪笑了起来,不过笑得有些干涩:“当然,当然——” 方错回头继续前行,他则跟着方错又走了一会。 “云梦犀是不是不见了。”走了好一会,方错忽然问道。 “师父知道?”君如珪有些惊讶。 “自然。”方错慢悠悠道:“这些日子四大门派的人到处在通缉她,我自然也有所耳闻。” “是啊。”君如珪老实道:“她胆子大得很,竟然对鹤雪剑派的大小姐莫思侬暗中施了易灵之术,然后她变成莫思侬的样子端了她爹莫识君的老巢,这件事搞得其余三大门派三番五次讨伐她,不过,幸好她还是逃走了。” “她胆子果然很大——”方错又停下脚步,感叹一声,然而又停住,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这样过了几息,她忽然转头斜乜他一眼:“她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吗?” 面对方错沉而冷的目光,君如珪顿了一顿,老实回答:“她说——是为了我。” 方错又回过头去。 “为了你——”方错慢慢走了一会,“你信吗?”她问。 “我信吗?” “是啊,你相信她这么做是为了你吗?” “呃,我不知道。”君如珪伸手挠了挠头,老实回答:“不过,师父不是说我和她的关系很好,而且我从前差点被鹤雪剑派杀死的时候她曾经发誓要为我报仇吗?我想她这么做应该合乎情理。” 方错没有来由的笑起来,瘪瘪的嘴巴弯得厉害,好像脸上出现一个很深的弧形伤口。 “很感动对不对?”笑完,她又回头斜觑了他一眼。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说实话,我的确感动,但是师父你知道,我已经忘了从前的事,所以她对我来说已经是个陌生人了,一个陌生人对你再好,在你心里的感觉还是要打折扣的。” “她对你是真心的,这个你不用怀疑。”方错继续向前走,口气坚定。 君如珪继续跟着她。 “应该是吧。”他走着,口中嚅嗫。然而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身穿紫衣的美貌女子的模样,她的一嗔一悲,一喜一怒都浮了上来,就像池塘里的晶莹透亮的泡泡,调皮又凌乱地乱跳。 走了一会,他和方错走进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君如珪很熟悉,他曾经在这里一个屋子内醒过来,并遇到了面前这个老太婆。 “你先去那个屋子休息一下,”方错伸手点了一下他住过的那间屋子:“我去做点吃的,我中午吃得不多,现在已经饿了。对了,你和一起吃晚饭对吧,——好吧,你休息一会,我就来。”说完之后,方错住着拐杖慢慢离开了。 他回到那个房间,他坐在窗户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窗户一边默默等待一边胡思乱想,过了不多时,方错回来,手中端了一个大托盘,上面摆满了两碗白饭两双筷子和四菜一汤。 饭菜摆好之后二人开始用膳,用膳完毕,方错端出去收拾,收拾完了再回来。 方错回来的时候,君如珪正斜倚在床边,摸着胀鼓鼓的肚皮打嗝,他见方错来了,立刻打起精神来坐正。 “我知道,”方错站在屋子中央,盯着他,正声开口:“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的,对不对?” 听到此言,君如珪眼睛顿时发亮,裂开嘴巴笑起来,笑得很是讨好:“师父真了解我,我今天来找师父,的确是有事的。” “什么事,你说。”方错伸手抻了抻衣裙,拉了张凳子坐下。 君如珪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在她身边挪了一张凳子坐,然后他伸长脖子,凑到方错跟前,压低声音道:“关于云梦犀。” “你想从我这里找到云梦犀?”方错的眼睛一瞪。 君如珪点了一下头。 “你简直——”方错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君如珪。 然君如珪一把抓住方错那根手指头,轻轻压下,脸色变得愁苦:“师父。”他继续压低声音:“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已经等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有等到她半个信儿,我真的等不了了,我很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咱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你看,”他手里摩挲她的手,又堆起笑容:“所以,师父,我只能来找你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我只想从你这里得到关于她的一点消息,或者,信息……呃,也许我就能——” “你就能找到她?”方错的眼睛继续瞪大,一双黑和灰的眼睛依旧表达的是不可思议。 “对。”君如珪点头。 “你还真是——” “师父,你知道关于她的哪些东西,都告诉我呗。”君如珪恳求道。 然而方错却缓缓摇头:“对不起啊,我的好徒儿,我也想帮你,可惜——”她继续摇头:“我除了知道你和她关系很好之外。其他的都不清楚了。” “她除了我还有什么朋友,亲人?”君如珪问。 “我不知道。”方错半闭着眼睛,继续摇头。 “她从前住过什么地方?”君如珪还是不甘心,问。 方错正摇了一半的头,却顿住,然后睁开眼睛,顿了顿,道:“她和你曾经住过一个山谷,但是我估计,她是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山谷?”君如珪眼睛顿时一亮,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什么山谷?” “你想想——”方错轻咳一声,清了一下嗓子,想了一会:“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好像叫——翡翠谷。” “翡翠谷?在哪儿?”他又问。 “好像在南方什么州,不过,”方错却断然摇头:“她不会去那里的,我劝你打消了这个心思。” “为什么?”他问。 “因为——”她又半闭着眼睛,缓缓陈述:“那是她和你在那里与世隔绝住了很久的地方,直到外面的坏人闯进来,毁掉了这一切。你想想,那样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地方,从此之后成为她记忆中最珍贵最值得珍藏的东西,这样一个地方她怎么会轻而易举带着别人,比如什么莫思侬,还有她的帮众打破那个地方的寂静安宁,般到那个地方去?” 说完后,她睁开眼睛,盯着他。 “师父说的得对。”君如珪低头沉思半晌,肯定地喃喃:“若是我,我也不会去。” “这就对了。”方错点头。 “但是——”他眉毛又蹙了起来:“但是万一——” “我给你说,万一也不会的。”方错的口气依旧坚定。 君如珪抿了抿嘴唇,咽了一下口水,没说话。 “对了,师父,”沉默半晌,他又开口了:“你从前给我讲了一些我和她的事,但是语焉不详,我很多还是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给讲详细一点,比如——从前我和她还有你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具体是怎么样的,你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嘛,这样我也好了解了解您和云梦犀啊。” “我会告诉你的。”方错面色和蔼而慈祥,不过却依然摇头:“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啊,现在咱们都有空闲,没啥事——” “我以后再给你慢慢说。”方错举起手,将紧拽着自己胳膊的君如珪的手给退下去:“以后再说!” 她的语气非常坚定,不容置喙。 这天晚上,君如珪就在绿柳山庄过夜,他还是睡的这间熟悉的房子,而方错则在隔壁院子里休憩。 第七十五章夜探 绿柳山庄的夜是很安静的,因为到处没有人,似乎也没有鬼,所以到了半夜便安静得几乎不像在人世,不过君如珪大约是白天没有得到想知道的东西,或者又大约不适应如此的寂静,所以到了大半夜还是很清醒,一点瞌睡都没有,他睁大眼睛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实在觉得难受,便披上衣服起了床。 他点亮挂在柱头上的一盏鹤嘴铜灯,将灯移到桌子上然后在桌边坐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这精雕细琢的铜灯,一边观察跳动不已的火苗,琢磨起这灯的做工如此精美,多半是这绿柳山庄原来主人的,然而自从这里的人被杀光光之后,很多东西没有人敢带走,于是便扔在了这里,而方错便顺便捡起来用了。 是的,应当是这样,他一边想,一边感叹:这老婆子胆子还真大,居然敢住这里来。 不过,这个鬼地方到底有没有恶鬼呢?按方错的话说,这里应该是有鬼的,只是她比鬼还要厉,将鬼给镇住了。 吓,这么大一个山庄的鬼都被她给镇住了,这老太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忽然想出去走走,体验体验在半夜的鬼庄探险的感觉,来刺激一下迟钝了很久的内心。于是,他站起来,朝大门走去,当他将背后的门关上时,周围立即被一片黑暗包围,那是很黑的黑暗,因为一丝月光都没有,四周几乎被一整片的锅底黑包围,好像稍微动一动,就能被这种黑到极限的空间给吸走了。 面对这样的黑,他的胆子竟然更大了,冒险的刺激感更加强烈,是的,他面对黑暗,更能想象这三十多年来被鬼怪和死人的恐惧所封闭的地方,那些最值得让人冒险和勘察之处的蠢动,虽然,方错大约已经将它们一一藏匿起来了。 他扎紧腰带返回屋子里,一手拿起裂境一手端起鹤嘴铜灯,开始朝外面走。 出了这个枯索的小院子,他顺着小路左拐过去,这个方位不是去方错的卧室的,而且他从未踏足过,因为这才更具冒险性。 这是一条普通不过的石头小径,和其他大部分石头路一样,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铺就,两边是错落不一的大大小小的花坛,不过灯火所照之处,和其他地方一样已早没一株花甚至一根草了。 经过这片小路,穿过一片阁楼,他走到干涸的池塘边,他觉得这个池塘似乎见过,但是又不很确定,他忍着池塘的恶臭,来到其边沿,将裂境的剑尖轻轻深入塘内淤泥内搅动了几下,一个类似手骨的东西从乌黑的淤泥内被拨了出来。 他见多了骨头,并没什么害怕,反而对于这些枉死了几十年的人多了几分同情:“可怜的人——”他低声喟叹:“这些人恐怕和我一样,连三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死了,而他们的尸骸,连一个收敛的人都没有,任其扔到这些肮脏的地方。——哎!”他叹息一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他沿着一片长廊来到一个花园,当然,这里还是没有花的,他在花坛里的泥土里用剑尖翻戳了几下,除了翻出一窝惊慌失措的蚂蚁,什么也没有。 他继续向前走,又来到一座双层阁楼前,他先打量了一下阁楼上下,在混黑的天空背景之下,这座双层阁楼的轮廓模糊地高高矗立,很宽很高大,乍看好像一座横亘在面前的大山。 然当他的眼风从二楼一个角落扫过之时,似乎发现有个地方有光亮一闪,然当他再次定睛一看,那点光又倏然消失了。 他睁大眼睛再次将这阁楼打量了一遍:漆黑的巨大的建筑,并没有任何一丝的光明。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没有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走到大门口,用剑尖推开半掩着的满是灰尘和蛛网的门,然后小心的走进。 里面是一个大花厅,十来步方的样子,地面八九个高脚太师椅和三四个茶几,大多破损且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不过前方主位一对交椅却在中央摆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交椅后面横放了一个翘头案,案上几个花瓶盆栽和假山等物也还算完整无损。 屋子中央地面横着两个笑东西,他走近一看,果然又是两块人骨,不过这人骨很小,似乎来自小孩子。 “这么小,”他盯着地面,又低声感叹:“不过若是这骨头的主人没有死,现在应该已经儿女成群了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举着油灯到处观察,他忽然发现桌子凳子上面虽然也扑满了厚厚一层灰尘,但是灰尘上面却稀稀拉拉印着几个人的掌印,掌印明显,上面没有任何灰尘,似乎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 除了污血教上次来这里之外,莫不成还有其他人来过?他心中狐疑:当然,也可能四方错留下的,然而他再观察了一下这手指印,却发现其大小应该来自一个男子。 他再顺着凳子低头望下看,见灰尘扑满的地面除了自己进来时留下的几个脚印之外,另外也有一串乱七八糟的脚印,从门口一直歪歪斜斜地踏向右边的走廊。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脚印,脚印依旧明显清晰,也是不久印上去的,而且很大,他比了一下,比自己的脚还稍微大了一点,这么大一双脚,肯定也不会是方错的! 他更疑虑:这个鬼地方除了方错莫不成还有别人? 当然,也可能不是别“人”,而是是如外间说传言的——鬼。 不过我听说鬼走路是不会留下脚印的啊,——当然,这可能也是讹传,没什么真凭实据,谁他妈知道鬼走路会不会留下脚印,除非他真见过。 他站起来,眼睛盯着右边的门廊,那个脚印消失在黑暗里的交界处,停留着。 要不要去瞧瞧?他反复问自己:要不要?到底要不要?…… 当然要,没过多久,他就为自己回答了,因为他要向自己证明自己可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区区几个鬼庄的脚印,是吓不退他的。 于是他举起灯朝右侧走过去。 黑夜依旧是黑夜,浓重完整得没有一丝罅隙,阁楼依旧是阁楼,灰尘的气味,木头腐烂的气味,还有他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灯火的跳动,只有它们,就像一个个细细小小的虫子,在看不见的地方啃啮着它,腐蚀着它。 他出门了廊,看见在跃动不已的灯光之下,从自己的脚尖一直延伸出去的脚印消失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他顿了顿,继续踏着脚印一步又一步前行—— 走了大约二十多步的样子,前面的脚印忽然消失,他快步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走廊右边伸出一条楼梯,脚印顺着楼梯上去了。 他跟着攀上楼梯,走完楼梯,抵达第二层的一刻,他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琢磨了一下:是烧纸的气味。 烧纸?谁他么大半夜在这里烧纸? 不知不觉中,他心脏的跳动有些加速。 他继续观察前面的脚印,脚印如同之前任何一处一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向前延伸,他顺着又走了几步,发现脚步最终消失在左侧的一道门内。 那道门是道黑漆木门,掩著,只留下大约一寸来宽的缝隙,缝隙内是黑的。 他将步伐放慢放轻,手里的剑抓得更紧,继续前行。 停在门跟前,他感到烧纸的味道更浓了,几乎有些呛人,很显然是从里面传来的。 可是,到底是谁在里面烧纸?! 稍微停顿后,他试着朝门内开口:“有人吗?”他声音不大,似乎不想惊动了里面的东西。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或鬼出声。 “有人吗?”呆了一会,他再问了一句,声音稍微放大。 还是没有人或鬼回应。 他抬起手,用剑尖顶着门,朝前推了一下。 门应该太久没使用了,户枢摩擦的声音分外刺耳,好像一只妖魔被折磨发出的惨叫。 惨叫声停止时,门被他推开了一尺。 “有人吗?”他再问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灯举高了一点,昏黄的灯火射入门内的黑暗内, 光线顿时呈放射状散开,照亮了屋子大部分空间。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屋子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房屋一样,除了角落放着的几个凳子和箱笼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到处都是灰扑扑的陈旧无比,不过在屋子的中央地面上,却堆著一摞草纸,草纸叠得很整齐,方方正正,然而大部分已经燃烧完毕,除了角落还在星星火火地明灭之外,其他都一成为漆黑的黑炭卷儿,并冒出幽幽的白垩色烟气,。 由于屋子空间有限,又聚集着烟雾,空气有些呛人,君如珪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忍着不适大胆步入房间,他走到那堆烧了大半的草纸堆跟前,用剑尖拨动了几下,纸堆从中裂开成两半,从中蹿出了一条金色的火苗,随后又缩了回去,湮灭了。 从燃烧的时间看,烧纸的人刚刚就在这里,可是,还是那个问题——什么人会藏在这里烧纸?! 君如珪转头再次打量了一番屋子,屋子内一切如旧,沉沉灰灰的,毫无特别之处。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窗户上。 窗户是漆红雕花支摘窗,关着,用来撑窗子的棍子扔在一边的地面上,拖出很长一段黑影,在黑影旁边,陌生人的脚步尤为密集。君如珪顺着脚印走到窗户,观察到窗台上的灰尘有摩擦过的痕迹。 那人从窗户逃了? 君如珪思忖半晌:这个人如果从窗户离开,那么应该不会很久,可是我一路来这里,却一点别的声响异动都没有发现,可真是神出鬼没啊。 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 他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就呆在窗外。 想到这里,君如珪心头微紧,他迅速后退两步,弯下腰,将油灯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抄起一个木凳子,站起来,举起凳子,瞄准前方,用力掷去—— “砰!”窗户被撞击发出的声音很大,随后从中间破损开来,碎裂的棂条和凳子一齐朝前飞出,落在了一楼的地面时,又发出很大的响动声。 君如珪先在屋内呆了片刻,等再无任何动静传来,才试着走到窗台跟前,他伸出头朝上下左右观察了一遍,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正当他纳闷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哼,他顿时意识到有人藏在他头顶上面,不过他并没有立即转头去看上方,而是马上将头缩回,躲进了屋子。因为他知道,如果此时贸然向上看,那人很可能趁机攻击,用脸接兵器可不是好玩的。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头顶忽然传来瓦片被踩踏的声音,并急促地朝一个方向而去。 第七十六章追击 而几乎是同时,窗户下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叫声:“你他妈给老娘站住!”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方错的。惊讶之间他再次从窗户探出头,眯着眼睛搜寻地面,果然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地面飞快地移动,方向和屋顶的一模一样。 “师父!”他喊了一声,但方错并没有回应,她跑的很快,在黑夜的花坛房廊之间跳跃穿插自如,简直就像一只熟悉家的老鼠,和她平日里拄着拐杖的迟钝模样大相径庭,君如珪思考了一下,跳出窗户,沿着柱头爬上屋顶,仰头一看,只见在黑夜依稀的星光之下,一个黑色人影在前方屋顶墙檐之间起伏跳跃。 与此同时,他闻了地面腾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而且脚下面也感到黏黏的,他估摸着是刚才那一声闷哼应该就是那人被方错打伤了,所以才立即遁逃。 那人应该就是在这里悄悄烧纸的人吧,可是他为什么来这里,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过虽然十分困惑,但此时可没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他立即踏着脚下的屋瓦和方错一块儿紧追而上。那人一开始跑得很快,不过大约因为受伤,时间一长,速度和敏捷性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他跑了一阵,终于在一片低矮的柴房处跳下了地面,并迅速从院子的东南角钻了出去,君如珪紧跟着跳下地面,然后钻出角门,然而当他出来的时候,那人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他滞在原地,到处观察了一遭,周围和刚才一样,一样黑,一样的静。 莫非那人藏起来想搞突然袭击?想到此,他手摸着门板,悄悄将身体掩藏在门后,并将剑笔直地挺出来,他打算若是有敌人来,便立即一剑送过去。 然而他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并没人来袭击他。 而且,此时方错的脚步声也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半天也没有重新传来。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马上出来找人喊人,而是继续呆在原地,默默等待。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炷香多的时间,他终于再次听见了声音,那是打斗声,是从东南角传来。于是他再不犹豫,提剑朝那冲去。 绕了好几个弯,越过好几道门,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一个宽敞的院落,打斗的人就在院落当中,然而由于天光太暗,他看不清楚战况到底如何,只见得一团黑黑的影子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移动,其间时不时传出尖锐的兵器击打声,闪出极为锐利的寒光和火花,趁着火花亮起的一瞬间,君如珪分辨了好几次,终于认出里面其中一个人是方错,而另外一个人身材高大,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此外,别的就看不出了。 “师父,要我帮忙吗?”虽然搞不清楚此时到底谁在上风,君如珪还是急切地问了一句。 “不用。”在激烈打斗的间隙,方错的口气有些喘:“你去北角的门,守在那儿别让这家伙逃走!” “好,师父。”说完君如珪趁着夜色摸到北角,找到一个大的月洞门,持剑稳稳守在那里。 虽然夜很黑,但是密集的刀光和兵器的击打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好像院子里面放了一大串炮仗,将本来很阴森诡谲的鬼庄的气氛一扫而光,变得十分热烈。君如珪伸长了脖子盯着战团,再次困惑地想:这个中年男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烧纸,方错又为何袭击他,莫非他和方错有恩怨? 这样,前面继续噼里啪啦地打着,君如珪耐心地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竟有些困倦了,正打出第一个哈欠的时候,方错忽然喝道:“徒儿注意,这家伙要逃!” 君如珪一个激灵抬头,果见一个黑影正直捅捅朝自己撞过来,他浑身一凛,提起剑朝他当头刺去,想要将他逼开。然而那人冲出几步,身体却忽然呈一个直角一折,转身朝右边急奔而去,君如珪立刻追上,而在他的左首不远处,方错也紧追不舍,师徒两个呈一个夹角双双逼近那人。 几个弹指之后,那人撞入东侧一个耳房大门内,由于速度极块,身体和门撞击所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君如珪追在前面,正要跟着冲进屋子的时候,方错却忽然喝道:“别进去!” 君如珪猛刹了一脚,不过由于惯性,他还朝前小跑了两步,他伸手撑住门框止住去势,然手甫一接触门框,却感到一种带着热量的阻力,将他向后一推。 君如珪顿时缩回手,后退了两步,站定。 “门里面是个结界。”此时方错已停在他身后一步外,手指大门,气喘吁吁的解释道:“是我封闭恶鬼亡灵之地,你进不得。” 君如珪愣怔了一下:“可是那个人已经进去了。” “他自己找死!”方错声宏气足地道。 君如珪再次朝那扇黑洞洞的门望去,里面黑而安静,就像这里无数道门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就像黑夜的口。然而不一会儿,他隐隐听到里面传出打斗的声音,兵器和钝物碰撞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的呼号,声音不大,但却听得出是很怪异的尖唳,好像是风在很狭窄的地方撕扯,又好像恶鬼在愤怒的吼叫,反正不是人能发出的。 “听见了没有?”方错斜眼盯着门内,冷笑:“那个家伙惊动了恶鬼了,正在和他们打架呢,以一对众,咱们祝他好运吧。”说着,她笑得更森然了。 恶鬼的呼号继续传来,而且在渐渐地变大,变清晰,里面带着的恐惧和森然气氛渐渐浓厚起来,而在这些声音中,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叫喊声,那声音听起来相当凄厉,好像受到巨大的痛苦。 “哎,我说,”方错扬起脸,朝里面大喊道:“里面这么多妖怪,你藏在里面干什么,还是出来吧!” 然而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妖怪和人的打斗声和尖啸声。 “你放心吧,只要你告诉我你是谁,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就不会为难你的,我会放了你让走,你听见没有,要不然你会死在里面!”隔了一会,方错又大声喊。 “师父也不知道他是谁?”听了这话,君如珪十分诧异。 “是啊,我不知道。”方错答。 “——” “哎,我说!”没一会,方错继续喊话:“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啊,听见了就快出来,要不然你真的会死,你受了伤,血腥气只会激发恶鬼的杀性,而且你本事就那么点,别自己找死了!”然又等了一会,那人还是没出来。“——好吧,”方错怪声怪气地长叹一声:“你不说话是吧,看来你是铁了心哟死在里面了,也好,反正我的孩儿们已经饿了很久了,我现在将这个结界加固一下,让它更牢靠一些,就让你喂饱我的孩儿们吧!”说完,方错举起手中楸木杖,口中叽里咕噜念起咒语来。 然而只念了没几句,她忽然停了。 “该死!”她放下手中木杖,愤怒地斥骂:“该死的东西!居然在里面破坏我的结界!” “破坏结界?”君如珪不解。 “他多半是想放出里面的恶鬼妖邪,好让我们手忙脚乱疲于应付,他好趁机逃走!——我说呢,他怎么这么不要命地往结界里冲!”方错咬牙切齿。 “那些恶鬼妖邪很厉害吗?” “废话!”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方错顿了顿,道:“我马上修复结界,你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东西出来,你就干死它!”说完她又开始举起楸木杖,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咒。 然而念了两句,她又停了。 “狗×的,老娘要收拾你!”方错愤怒之极,手狠狠一拄拐杖,然后身体一动,一头冲入耳房大门。 君如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盯着门内的一片漆黑,他等了一会,方错没有出来,里面的声音越发嘈杂明显:妖鬼的呼叫,幽灵的惨嚎,还有人的叱骂声,当然,似乎是方错的,又似乎是那个男人的,还有兵器的声音,房屋破损,木块折断……等等等等…… 他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全神贯注地听着,关注着—— 因为内心焦躁,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感到四周的黑暗渐渐没有方才那么厚重了。此时,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忽然从大门冲了出来。 光线虽然还是很暗,但是君如珪已经能分辨出那个东西既不是冲进去的那个男人也不是方错,因为它身形很小,小的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浑身暗灰,光溜溜没有穿衣服,身体佝偻,四肢细长,脑袋扁扁的根本就不是个人的模样,而且它一出来,君如珪就感到令人恶心滞闷的恶灵之气。 方错对他说过,不管什么东西出来,他干死它便是,既然如此,君如珪毫不犹豫地动手了,更何况就算他不动手,那个恶鬼也主动朝他扑了过来。 他举起裂境劈头盖脸朝那个东西脑门砍去,那东西抬头看见了剑光,却并不躲闪,而是当头朝他撞过来,君如珪可不想和这东西紧密接触,侧身主动避让,然如此一来,竟给这东西让开了一条路。那东西看他主动收手,得意地笑起来,那声音之尖利刺耳,简直没法用人类所能认知的任何东西形容。 那家伙一边笑一边朝他扑过来,君如珪觉得躲闪显然是没有用的,为今之计,只能忍住身体的不适,和这些恶心东西认认真真打上一架。 他使出刚不久才学习的明月剑法,他的明月剑法虽然还未到火候,但是明月剑既然名为明月剑,在夜晚的时候,自然能发挥出比白天更强的威力,他见那东西冲过来,将身体移到一个精准的角度,一招流星月过去,这一下虽然并非很完美,但其力道刚刚好打在那东西抓过来的手臂上,那家伙右臂顿时断折,软塌塌的折了下来。 它愤怒了,又是吼又是叫,将剩下的一只手疯狂地朝他抓来,他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和那东西玩着转圈圈的游戏,趁着它不注意,将它的一只脚给削了下来。 当然,由于是恶鬼,那东西是不会流血的,只有一种发着恶臭的黑黢黢的液体从伤口淌出来,而且它似乎感觉不到痛,继续用一只脚跳跃着追打他,可是已经残废了一臂一腿的东西根本不是君如珪的对手,没到顷刻,它变被他卸成了八大块:手足,脑袋,躯体等等,扔得到处都是。 然而令君如珪恶心的是,那家伙虽然已经被大卸八块,竟然还没有死,他的脏污的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手足则像蠕虫一样蠕动,似乎希望能找到“同伴”重新拼接起来,君如珪忍受着极度的不适用裂境在它各个躯体上一阵乱砍,在它的狂呼乱嚎中,那东西几乎被切成了肉糜,这才彻底没了动弹。 终于解决了,君如珪嘘出一口气来,然后捂着鼻子走到一边,直到那恶心的气味稍微淡了一点,他才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擦拭粘在剑身和衣服上的恶心液体。 刚刚擦完,没想到又一个“东西”从大门跑出来,君如珪正打算对付,定睛一看,竟然是方错,他立即喊道:“师父,你出来了!” “那家伙疯了,不知在里面干什么!”说完这一句的时候,门又是“砰”一声被撞开,从她身后竟接二连三冲出了一连串恶鬼妖邪,大约有十几个之多,各种形状都有,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发出尖利的怪叫,若是有光线照清楚这些妖鬼的尊容,只怕比戏台子上花的脸谱还要五花八门。方错回头一看,忿然喝道:“他妈的果然出来了,你别动,盯住门口,我来对付这些妖魔鬼怪,等那家伙出来的时候你吼一声。” 方错话说完之后并没有朝这些恶鬼迎上去,而是后退了好几步,和恶鬼们拉开距离,然后,她将手杖平举胸前,闭上眼睛,口中又开始念咒。 在咒语吐出来的一瞬,那些恶鬼似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动作滞顿了一下,然后,它们惊愕四顾,似乎在寻找令它们感到不舒服的根源,数息之后,几个恶鬼忽然伸出手枯瘦如树枝的手,朝方错指去,口中发出一阵叽里呱啦的尖叫。 有了目标,所有恶鬼几乎全都盯上了方错,它们顿时愤怒而疯狂地尖叫着朝她扑了过去。 君如珪忙喊:“师父小心!”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