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碧落引》 第一卷少年行第一章祭祀 青阳镇是东夷国的一个山边小镇,面对着莽苍山脉交错的无尽山域。 俗话说“靠山吃山”,但小镇居民却多数务农,守着平地上几亩薄田度日,从不涉足山林半步。 即使没有田地,也多选择给人帮工,甚至远离故土,在更大的城镇间颠沛流离,从未兴起进山讨生活的念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山域成为小镇人的禁地,是因为那里生活着诡异的山族,对人族而言充满不可知的危险,犹如刀山火海。 镇上唯二的例外,就是狩猎的金家和采药的古家,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他们得以从事“靠山吃山”的行业,却并未被神秘凶险的山林吞噬。 此刻,在人迹罕至的镇外山脚下,采药的古家少年古巨儿,正跪在一座无碑的孤坟前,坟里埋着古巨儿早逝的母亲。 他搞不清家里大人的想法,为何在镇里一般人无法涉足的地方,弄一个没有标志的孤坟,草草掩埋了母亲,像是在掩藏什么,不愿被人发现。 古巨儿常常来这里凭吊,就像此刻,跪在坟前,盯着在各种不知名野花丛中穿梭的蜂蝶,他又想起了似乎永远发生在昨夜的那场风雨。 那场风雨并不猛烈,用学堂教书先生的话来讲,是凄风苦雨,至少在小古巨儿的感觉里是这样。 就在那样的一个夜里,自家小院的围墙经受不住一夜风雨的侵袭,轰然倒塌。 古巨儿永远记得那侵入睡眠中的一声震响,还有蔓延到梦境中的惶恐、慌乱。 第二天醒来,来不及奇怪昨夜自己为何睡得那么沉,他就被眼前的异变惊住了。 院墙倒塌,往日别有洞天的小院还有那日日居住的一篷茅庐,如同不加修饰的半老徐娘,一下裸露出衰朽的姿容。 母亲是个健朗的妇人,此刻却颤抖着嘴唇盯着倒塌的院墙,凄惶无助,一旁的父亲和祖父、祖母,态度都显得奇怪而暧昧。 此后,母亲一如衰败的院落,很快地衰弱了下去,拖了一两年,就在极度衰竭下溘然而逝。 临去前,她已无法言语,只是努力地拉着小古巨儿的手,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无法表达只言片语,带着满心的不甘而去。 由于年幼,几年时间过去,与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古巨儿已记不太真切,只留下温暖而模糊的记忆,但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只有母亲才是唯一的亲人,父亲和祖父、祖母虽好,却总有一份掩藏着的隔膜,让人亲近不起来。 在阴冷的孤坟前,少年心事却因为这可凭吊的亲情,如阳光照耀般温暖起来,神思越来越宁静,呼吸吐纳都变得绵远悠长,立身处的方寸之地,仿佛也没有了时空的藩篱。 这种状态,跟随镇上曲师傅修习武道后,才知道叫入定,是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进入不了的状态。 通常,作为镇里人禁足之地,这里很安静,不会受到干扰,古巨儿会在这里一呆半天,兴尽而归,但这次却出了意外。 “哈哈,古巨儿,你小子鬼鬼祟祟地跪在这里干什么?”一把刺耳的声音响起,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 金生、金世,狩猎金家的两个孩子,和古巨儿在镇上学堂同一个班级里读书,也只有他们能同古巨儿一样,无视山域的凶险走到这里来。 不过这里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更是避开了金家通常进山打猎的路线,也不知道这俩小子是刻意跟踪而来,还是走岔了路意外闯了过来。 金家与古家,虽说都是靠山吃饭的两个特殊家族,但却绝无通家之好,甚至连起码的交往也没有。 要说起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金家是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在整个靠近山域的巴郡都有很大的影响力,青阳镇金家不过是家族的一个分支。 作为分支的青阳镇金家,一样人多势众,占据着小镇最繁华地段,甲第连云,族中百十号嫡系子弟,几千名精悍家丁。 金家能够进山狩猎,是人族与山族高层博弈获得的特权。 而古家可以说毫无根基,仅青阳镇一家五口,前些年还死了女主人,人丁单薄,老少不齐,连塌了的院墙修缮起来也无法尽复旧观,只是把土垒起来,显得潦草塞责。 古家因何原因能够安然无恙进出山域,外人不得而知,但古家有条家规却很不寻常:采药,以维持生计为限,贪心会招致祸咎。 势力上的悬殊,观念上的差异,使金、古两家形同陌路,甚至因为镇上人将两家并列,也让金家不爽,不是金老太爷约束着,金家子弟早就出手拆了古家的茅草房,将一家老小赶出青阳镇。 作为狩猎世家,金家家风强悍,练功习武外加走马射箭是必修功课,金生、金世作为家族嫡系弟子,小小年纪练就了异于常人的强悍体魄和敏捷身手,与人打交道,也习惯了以力服人。 平时在学堂内,欺负包括古巨儿在内的大多数同学是家常便饭,尤其对古巨儿,总是见面就刻意针对,像是要把镇上人将两家并列对比受到的羞辱全部还给古巨儿。 此刻见到古巨儿,俩小子一下就来了精神,怪叫着冲上前来。 金生性格跳脱,一上来就伸手捏他的脸,古巨儿竭力拨开那一双不断伸上来的手,不让他得逞。 通常,只要金生满意了或腻味了,这样纠缠一阵就算了,真正让古巨儿担心的,是性格阴狠的金世。 金世此刻站在金生身后,目光老是在古巨儿的头、脸、脖子间打转,让古巨儿不寒而栗。 平时都在稠人广众之中,尤其在学堂,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再无法无天的人都有所顾忌。 其时中土皇朝提倡有教无类,重视教育,尊崇学堂,流风所及,也影响了东夷这样的边塞之国,不然像古巨儿这样毫无根基的人也不能轻易进入学堂学习。 此刻在周遭渺无人迹的环境下,金世像露出獠牙的凶兽,在窥视着古巨儿。 就在金德不断纠缠之间,金世终于动了。 他感觉到古巨儿的注意力瞬间离开了他,立刻悄无声息地冲了上来,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 古巨儿第六感一直没有离开金世,只是极力装作不在意而已,但尽管如此,当他发现金世行动而有所动作时,对方的拳头已到了眼前。 金世的拳头不出意外地砸到了古巨儿的脸面上,古巨儿立即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仰面倒在了花草间。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古巨儿倒地后一边向外翻转,一边向上蹬踏着双腿。这使他直接翻到了旁边的溪水沟里,成了落汤鸡。 时值初春,上游雪山上的冰雪并未融化,还是枯水期,因而沟里水很浅,但沟壑本身却有一人多深,古巨儿掉下去后,要爬上来却并非轻而易举。 金生哈哈大笑道:“小子,看你这副鸟样,平时在哥们面前硬气什么!” 金世不说话,却在铺满花草的山地间四处寻摸着。 古巨儿立刻感到了危险,要让这小子找到大石块砸下来,自己就惨了,一个激灵,古巨儿一下就窜了上去。 也许是瞬间强刺激的缘故,古巨儿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变得平静而集中注意力。 也许是机缘巧合吧,他就像平时在母亲的坟前一样,渐渐地神凝气静,进入曲师傅称为入定的那种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下,如同时空的藩篱被打开,他总能见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景象,做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反应。 就像此刻,当古巨儿凝视着金生、金世两人时,立刻发现两人像小丑似的,动作变得笨拙而缓慢。 迎着两人冲上来的身影,古巨儿随意挥手出拳,“啪”地一声,准确击中了金世的脸。 金世一个趔趄,捂着脸呆在了一旁,金生被镇住了,诧异地看看金世又看看古巨儿,难以相信文弱的古巨儿反击如此犀利。 见金世一直捂着脸不动,金生近前察看,扳开金世的手,发现金世满嘴满脸的血,手里还捏着两颗脱落的牙齿。两人面面相觑,平时的凶悍气一下无影无踪。 金世嘴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句什么,金生搀扶着金世迅速离去。 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古巨儿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念间,古巨儿又担忧了起来,那俩小子背后可站着庞然大物的家族,一定会动用力量报复自己,而自己的家人,那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孤坟,古巨儿离开了山脚,心中又开始庆幸起来。 被家族熏陶得鼻孔向天的俩小子,根本就没有正眼瞧一下这座坟,事后应该也不会想到糟践坟墓以泄愤。 古巨儿进了镇里,尽管已是下学时分,他并没有直接穿过镇边小街回到家里,而是折弯拐进了更靠近山域的小巷中。 在小巷的尽头,一块凸起的高地广场旁,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小屋内,靠近窗边,就可以展望无尽山域。 小屋原来的主人,是转司警戒的“守山人”,现在却住着新聘的缉捕,这个缉捕虽不怎么和镇上人来往,但却是古巨儿的便宜师傅。 古巨儿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叫道:“曲师父。” 小屋厚重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被叫做曲师父的人站在房门口,比较诧异地看着在不寻常时间出现的古巨儿,并不出声,只是用眼神在询问。 古巨儿与眼前这位曲师父相识相交,既偶然也透着不平常。 记得那一天,一伙又受金生、金世欺负的同学,终于不甘逆来顺受,把古巨儿拉在一起,讨论着怎么寻机反击。 第二章便宜师父 讨论来讨论去,一伙盛气的少年无奈地再次确认,对付那两个纨绔子弟,真没什么好办法,以往的事实证明,反抗往往会换来更多的欺凌。 正当大家无可奈何之际,有个叫马三的同学说话了。 “我有办法,大家跟我去见一个人。” 这是一个换了校服也掩盖不住那股邋遢劲的少年,看样子比古巨儿年龄还小一些,个头也更瘦小,大家平时习惯了叫他马三,第一次听先生点名叫他马世豪,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感觉太名不副实了。 他的家庭比镇上在地里刨食儿的农户更加不如,因为他家里没有地,又没有本事像金、古两家那样进山讨生活,只有靠帮工度日,哪里有劳动需求,就向哪里流动,故此家中大人长年不在家。 失去管束的马三除了上学时间,基本上像个流浪儿,在小镇上四处流窜,能够窥探到一些平时被大人拘束得紧的学童们不知道的小镇秘辛,他也惯于以这些所谓的秘闻,来交换本不屑与他来往的同学的友谊。 当然,他这样的家世,就是跟金生、金世做狗腿子都不够格,简直天然就是被欺侮的对象。 见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马三禁不住开始惯常的卖弄,继续道:“可知镇上新礼聘了缉捕?” “有屁快放,一个缉捕关大家屁事!” 有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一众小孩心情不爽,哪里还能像平时一样耐着性子从他的卖弄中猎奇,再说小小的缉捕哪里敢招惹金家,镇长也不够分量。 “这个缉捕可不是一般人,功夫了得,我亲眼见他抓捕流窜犯,别人都近不了身,他老人家上去,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就解决了。” 这个缉捕看来真不一般,以至于很会察言观色的马三决定不顾众人感受,要把卖弄进行到底。 “你想让他替我们去对付金家,这不可能吧?再说别人凭什么帮我们?”有人不解地问道。 马三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问,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回答道:“那是我的师父,怎么样?” “师父又怎么样,还能替你打上金家不成?”先前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发问。 “我们可以求我师父啊,让他教我们功夫!” 马三的回答让众人眼前一亮,不由想到:对啊,金生、金世仗势欺人不假,可拳头够硬,镇住了大家也是事实。 “你自己怎么样,从师父哪里学到了什么本事?” 有人提出了质疑,毕竟拜了师的马三仍然在受欺负,看那因为营养失调显得特别单薄的身躯,可能仍然比不过在场的众多小孩,哪里像有什么特别本事的样子。 马三“嘿嘿”两声,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我这不是刚拜师不久吗,况且,师父觉得我……这个……练武天赋不如其他的…… 天赋特长,所以教得少,学得也…… 慢一些。” 好不容易在众人面前逞下能,一下破了气势,马三说话都变得磕巴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拿不定注意。更多小孩其实心中在暗想,一个招收马三做弟子的缉捕,就是有点本事也有限,向这样的人求助恐怕没什么用。 经不住缓过劲来的马三再次鼓动,众人死马当作活马医,一窝蜂随着马三来到临山小巷,看着高地广场上那座孤零零的小屋,再次感觉受了忽悠。 带领众人走到小屋前,马三恭恭敬敬上前一揖,高声道:“师父,弟子有礼。” 屋门“吱呀”一下打开了,一个不修边幅的落拓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打眼一扫,马三身后站了十多个高矮不等的半大孩子,不明所以地摊了摊手。 “师父,弟子拉来一帮同学,一起拜您老人家为师。 ”马三邀功似地说道。 中年汉子含糊地“哼”了一声,挥手道:“我的规矩你清楚,跟你的同学说清楚,愿意的就留下拜师。” 马三再一揖,转身得意洋洋地就要开始训示,让孩子们疑心掉进了这一大一小两人的陷阱,都有了开溜的意思。 不过听完马三的话,反而如释重负,都跃跃欲试。 原来中年人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镇上每日看到的事汇报到中年人那里,特别是见到外地人,要当即通过应急渠道专程通报给中年人。 所谓应急渠道,无非就是通过马三这个无人管束且随时准备翘课的“得意门生”,快速传递消息。 每通传一次消息,中年人甄别后,会择日教通传消息的人一手功夫。 中年人看来也不急于招揽弟子,等马三讲完规矩,显得随意地补充道:“就这样,愿意的就留下来拜师,不愿意的就请便。” 众人听了恍然,怪不得会首先选中马三,以马三东游西荡的状态,不是最符合这人收徒的要求吗。 至于这怪异的收徒要求,以中年人镇上缉捕的身份,似乎也说得过去。 至少这些单纯的少年没再多想,更多人是庆幸,终于碰见个不要钱的师父了。镇上唯一一家武馆就是金家开的,也收外姓弟子,可除了镇长和几家乡绅,一般家庭根本不敢问津。 机会难得,不管师父本领如何,多数人选择留下来拜师,也有几个不感兴趣的小孩,选择退出,古巨儿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以牙还牙,以暴力抗恶。 几个小孩刚走几步,就被中年人叫住了,几人回头,古巨儿意外发现,中年人正指着自己出声挽留。 “哎,别忙,那小孩留下来,拜不拜师等下再说。” 古巨儿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自己留了下来,大概是感受到了中年人的友善,至于为什么出声挽留他,事后提及此事,板正寡言的中年人难得打趣说,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 中年人发现了古巨儿的不同之处,这个小孩看起来比一般孩子还要孱弱几分,但以武道中人眼光来看,却是块待开发的璞玉。 尤其是古巨儿身上透露出一种特别的气韵,更让他心中一动,想起自己限于资质,怀揣秘籍却无法登堂入室,触发了更多想法。 那种特别的气韵,中年人后来了解到,是这孩子时常入定修养而成,这更让中年人觉得捡到了宝。 待那几个小孩离去,中年人示意古巨儿在一旁观礼,开始对那十多个留下来拜师的少年训话。 “我姓曲,大名曲元奎,今后你们叫我曲师父就行了。武馆收徒缴费,我这里缴任务,实则是一个道理,所以你们既不必感恩戴德,也不要想着搪塞任务。” 曲师父说话干脆,一听就像个赳赳武夫,大家对此轰然叫好,乱纷纷完成简陋的拜师礼,各自散去。 曲师父对单独留下的古巨儿也没有多话,只是和颜悦色地告诉他,看见他就感觉特别有缘,今后没事就多来逛逛,也可以顺便学学功夫,交不交任务两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古巨儿到曲师父处还是比较勤的,吸引古巨儿的不是什么武道功夫,而是曲师傅口中的各种见闻趣事。 曲师父无疑是个四处飘荡、见多识广的人,而且人熟了,特别是对古巨儿,还是挺愿意唠叨两句,尽管语言风格还是不多加修饰的直截了当。 正是从曲师父口中,古巨儿更加鲜活地了解了生于斯长于斯,号称蓝地的本土世界。 遥远的中土帝国,那个号称天朝上国的地方,武道不过是下乘技能,修真才是正道;中土之外有四大属国,除东夷国外,还有西戎、南荒、北狄,都建有人王庭;四大属国之外,还有神秘的四极世界,在东极是山域,此外还有西极沙域、南极海域、北极雪域,等等。 至于学功夫,古巨儿从来不上心,只是为了表现得更合群一些,每次都趁着曲师父指点别的同学时,顺便学一点。 就这样,在古巨儿的感觉里,曲师父教得稀松平常,他自己学得也稀松平常。 曲师父有时也仿效镇上的武馆,让十几个小徒弟两两相对切磋比试,古巨儿偶尔参与一下,表现却极不稳定,好的时候横扫众人,简直是鹤立鸡群,差的时候就见谁跪谁,惨不忍睹。 开始还以为他在装,后来大家都意识到这就是古巨儿的真实表现,这让众人大惑不解,古巨儿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曲师父倒是做过解释,不过听起来总觉得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据曲师父讲,古巨儿天生体弱,练武赶不上大家很正常,而他表现好的时候,已经近于武道了,压制靠蛮力练武的同学也是很正常的。 曲师父的话里涉及“武道”和“练武”的不同,难于理解,一众粗心的小孩就懒得去琢磨了。 只有古巨儿在暗自猜测,好像每次在最不经意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放下一切,凝神静气,意念集中,表现就异常地好。 就好像跪在母亲的孤坟前,常常莫名就进入了特别的状态,莫非武道的“道”就是如此,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 此时古巨儿还不知道,一些所谓的上等武道之才,要达到他觉得没什么了不得的状态,都要经过反复练习、长年打磨,而大多数人,不管怎么努力,一生也进入不了这样的境界。 今天,他靠曲师父口中近乎武道的表现,还击了金生、金世,但却开始后怕起来。 见曲师父用眼神询问,古巨儿嗫嚅着道:“师父,今天被金生、金世拦住…… 我打了金生……” 古巨儿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就是怕金家报复,来寻求指点保护。 曲师父心中“咯噔”一下,开始迅速盘算起来。惊弓之鸟,梦中也多次被追杀惊醒,遇事焉能不惊。 早知道这些孩子和他们口中的金家两个恶霸有冲突,曲师父也没太在意,他暗中观察过,按照自己的教法,这些孩子要战胜金家俩小子,不是朝夕之功,要想单打独斗战而胜之,可能性更小。 但有了古巨儿这样的另类,一下就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三章牛刀小试 尽管金家的水很深,曲师父并不害怕,况且边陲小镇也是王法之地,哪能轻易就打生打死地拼斗起来。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出面,引起金家注意,动用家族渠道盘自己的底,暴露了身份。 曲师父强自镇定,装着很随意地挥挥手道:“没事,该干嘛干嘛,金家俩小子技不如人,那就该吃亏,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还有师父嘛。”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古巨儿不得要领,只得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回家后,古巨儿丝毫不敢提及今日的遭遇,熬到第二日,一直在学堂外逡巡观察,没有发现异常,最后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才大着胆子向着学堂正门前的影壁走去。 刚走到刻着 “青阳学堂”四个大字的影壁前,竟然和从学堂内转出的金生、金世撞个正着。 看来,别人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金生兴奋地叫道:“小子,终于逮着你了,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金世也露出踊跃的表情。 两人身后陆陆续续走出七、八条精壮汉子,明显不是学堂的学生。 那些人中有两个领头的,一个叫马风,一个叫赵四,一般金家在镇上有麻烦,都由这二人出面解决。 因为是外围成员,又主要处理家族外部事物,所以这二人仅是外姓子弟,并没有改名换姓加入金氏排行,但在镇上,那也是横着走的人物,人人侧目,不敢招惹。 古巨儿自然也认得这二人,还知道镇里许多人背地里把这两人叫着“麻风”、“找死”,平时一说“麻风”、“找死”,吃了亏的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麻风”、“找死”当先向古巨儿逼近,其他人呼拉一下围了过来。 “麻风”眼神里透着不屑,看了看“找死”,笑了起来,道:“我说二位小爷,你们没问题吧,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居然把我们俩兄弟全叫来了。” “找死”笑得更猖狂,接道:“就是,兄弟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把这小子淹死了。” 其他围上来的人附和着两位带头大哥的话,一阵瞎起哄。 被“麻风”口中的小不点欺负,金生显得有些尴尬,金世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这小子有点邪门,不要小看他。” 众人听了金世的话,多少有所收敛,尤其是“麻风”、“找死”,想起金世这位小爷一向出手阴狠毒辣,就是自己都畏惧三分,居然在这个文弱书生面前吃了亏,立刻意识到这小子不是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 不过二人自认为经过许多大风大浪,也没有把小小的古巨儿放在眼里。 “麻风”傲然开口道:“小子,跪下来向两位小爷磕头求饶,看两位小爷的心情,会不会饶了你。” 金世怨毒地道:“哪有那么简单,先把满口牙齿打落再说。”看来这小子记仇,讲究以牙还牙。 “找死”立刻为自己的少爷撑场面,调侃古巨儿道:“怎么样,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帮你?” 望着眼前两个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彪悍打手头目,古巨儿没来由地想起不久前和曲师父聊过的话题,那些话题偶尔涉及到高深的武道,顺带聊起了武德。 当时曲师父问他遇到来自超越自己力量的欺凌怎么办,古巨儿有口无心地回答道: “对付呗,不对付还能怎么办?” 此刻,这个未经世事的孱弱少年把心一横,事已至此,既然无法躲避,那就对付呗。 古巨儿突然变得很平静,这种平静让他沉入内心,如同面对孤坟,眼前喧闹凶险的场面都被时空切割,不再真切。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回想着断断续续学过,在他手里几次被曲师父评为“化腐朽为神奇”的一招一式。 此时的古巨儿显得很奇怪,在一帮气势汹汹的大汉围堵下,他像一株随风偃扑的小草般无助,随后, “小草”居然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的就当不存在吗?那可是幼儿的行为! “麻风”和“找死”虽然粗鲁,不过街头斗殴堪称身经百战,此时近距离面对古巨儿,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决定先下手为强。 “麻风”一步上前,抬手揪住古巨儿的头发向后拉,这使得古巨儿仰面朝天,“找死”挥动老大的拳头砸向古巨儿的脸面。 看这架势,这两人是想一下解决掉古巨儿,至于少年人的青葱生命是否可惜,根本无足轻重。 这两人可是身强力壮的练家子,古巨儿这样被固定住承受全力一击,可不是牙齿脱落而已。 远远观望的人都露出不忍的表情。 从一闭上眼起,古巨儿的呼吸就变得悠远绵长,也许是面朝苍天的缘故吧,当古巨儿被拉着头发后仰时,他感觉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了力量,一种体魄强健的感觉油然而生,身心稳定若磐石。 最先领受这种变化的是“麻风”,原本是他控制住了古巨儿,现在却感觉到抓在手中的头发硬若钢丝,还传来阵阵振动,让自己手臂一阵酸麻,使不出力还脱不开手。 当古巨儿移动脚步向旁闪避时,他被拖动着一起移动。 “找死”狠命的一拳堪堪划过古巨儿的耳根,在地面激起一股尘土,如不是发现落空留了手,那么猛的力道会把他自己的手臂拉脱臼。 “找死”疑惑地看了看“麻风”,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确实,在外人看来,刚才像极了“麻风”主动拉开聂璞,让古巨儿躲过了那灭顶之灾的一拳。 二人在金家做事,属于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平时就有许多龃龉,面和心不和,此刻,“找死”也转动了心思,暗自想道:莫非“麻风”这家伙故意让自己出丑露乖? “麻风”再怎么马虎,这时也发现了“找死”面色不善,急忙开口解释道:“他妈的,邪门了,我……” 这时,古巨儿再次有所动作,抬手拂向“麻风”的面目,这是曲师傅传授的散手十八式中的大拂手。 “麻风”手臂的酸麻传遍全身,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插向自己的眼睛,顾不得再解释,只是竭尽全力扭头避让。 幸好,这时头发上的吸附力消失了,“麻风”得以间不容发地退开,只是全身的酸麻让他脚步踉跄,退了几步,竟然“噗”地一声跪下了。 这一下,让周遭发出一阵惊诧声。 确实,一个彪形大汉无端跪在一个文弱少年的面前,而且这个彪形大汉是带着一帮人来找场子的,这场面太诡异了,连那些个跟班也愣住了,竟无一人上前搀扶“麻风”。 大家都在想:今天我们头儿在出什么幺蛾子? “麻风”听到周围的惊诧声,感觉无地自容,咧开嘴竟发不出声。 “找死”这时也看出,“麻风”全身脱力的衰样不像在演戏,此人平时就狡诈多疑,此时更不会单人冲锋当什么英雄,指着古巨儿一挥手发令。 “兄弟们,上,朝死打!” 还在发愣的十多号跟班打手们,一下醒悟过来,兴奋地嗷嗷叫着向古巨儿冲了过来,许多人还在自行脑补,敢情两位大哥刚才是在逗弄人,现在体恤手下小兄弟,让我们过过打人的手瘾。 恃强凌弱是这些人的嗜好。 古巨儿此时已睁开了双眼,炯炯有神注视着那些冲过来的人,在他的注视下,那些人的动作变得像小丑般拖沓搞怪。 他展开了从曲师傅那里学来的移形换影身法,在对方慢动作的衬托下,身如灵光,行动间几乎可以无视空间距离。 据曲师傅讲,这种身法分为三个层次,移形换影,瞬息千里,咫尺天涯,要达到任何一个层次的标准,都需要天赋加苦练,越往后越难练,尤其是咫尺天涯,属于武圣级别的功夫。 而武圣,在包括中土帝国的蓝地,许多年没有现过踪迹了。 古巨儿似乎是个例外,只是见过曲师傅演示移形换影功夫,在眼下的危急中,就能够像模像样地施展出来。 只不过,古巨儿知道,自己展示的严格说来不是身法,是别人变慢了,更准确地说,是时间流速的相对变化,。 于是,让远远围观的人群更吃惊的事发生了,十多条大汉,在学堂门前狭小空间范围内追逐一道穿着学堂装的瘦小身影,硬是摸不到一根毫毛。 那道身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追逐者踉踉跄跄、东倒西歪,最后乱作一团。 “麻风”、“找死”指挥围堵,明明看见古巨儿被围死了,却始终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二人可是跟着家族见过世面的,同时在心里泛起一个词并脱口而出:“瞬息千里!” 说这话时,两人的震惊溢于言表,等他们定下惊魂后,已看不见那道飘忽的身影了。 古巨儿也听见二人的话,心想真是个大乌龙,我要会瞬息千里,还会怕金家,还需要逃避,不早就搞个天翻地覆了。 心里想着,也不再逗留,瞅准合围缝隙,一溜烟地跑了,不进学校,也没有回家,而是向着目前还能感觉到一点依靠的曲师傅处而去。 在远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头戴斗笠遮住面目的瘦高男子,一身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也灰蒙蒙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斗笠下的双目却炯炯有神,注视着场间的打斗。 当古巨儿抽身离去时,其他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就失去了目标,那个斗笠男子却洞若观火,一闪身就跟了下去,他的离去同样未让其他人察觉。 第四章同门对决 来到曲师父门前,这次古巨儿还没有敲门,那通常加栓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曲师父还是站在门口,目光却越过矮一个头的古巨儿,看向坡下的小巷。 阴暗的小巷深处,渐渐显出一道瘦高的身影,正是跟踪古巨儿而来的斗笠男子。 曲师父和斗笠男子只是静静地远远相望,古巨儿却仿佛听到二人目光相撞的“嗞嗞”声,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杀气。 曲师父迎向斗笠男子,斗笠男子也动了,两人相向而行,但步法却很奇妙,曲师傅似快实缓,斗笠男子却似缓实快。 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两人无一语相交。 斗笠男子快速地抢到屋前的小广场上,曲师父却刚好绕过古巨儿迎上前去,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相向而立,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 斗笠男子率先打破沉默,一指古巨儿道:“没想到吧,这小子施展师门身法,暴露了你的行踪。” 曲师父苦笑一声道:“是没想到,本来招收一批学徒做眼线,就是为了观察动静,躲避追踪,没想到反而因此暴露了自己。师兄…… ” “别叫我师兄!”斗笠男子一声断喝,又接着道:“当年你盗取《古拳经》秘籍,叛出师门,那一点香火情早就没了。” 古巨儿听得心中一跳,因为他怀中正揣着曲师父前些天交给自己的一本拳谱残卷,并说让自己没事好好研习,以免跟从他这样不称职的师父习武,误了机缘。 那本拳谱,就叫《古拳经》。 曲师父叹息,道:“何必呢,那么多年过去了,非得赶尽杀绝?” 斗笠男子不屑道:“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我不过是浪迹天涯,到了边陲小镇,恰好在这里看见了师门身法,顺道找了过来。” “既然这样,师兄准备怎么办?” “你献出秘籍,自缚手脚,乖乖跟我回去见师傅。当年你叛逃出师门,师傅将我们师兄弟全部逐出,规定不抓回叛徒,追回秘籍,就不准许重返师门。” “呵呵,你是觊觎秘籍吧,多年师兄弟,又都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就别打着师傅旗号装了。谁不知道谁呢?” “不管你怎么想,这些年拜你所赐,师兄弟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今天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老实说,我觉得奇怪,知道我盗了秘籍,你还敢来?” “富贵险中求!何况既然是秘籍,那么短的时间,又没人指点,凭你的资质,能练出什么花样?” “呵呵,终于说老实话了,还是心存侥幸有奢望啊。” 两人自一见面,言语间攻心不断,都期望率先找到对方的破绽,抢得先机,最好能一击致命。 但历经千锤百炼,短时间内二人滴水不漏,都无法拿捏到对方的破绽。 不过箭在弦上,岂可退缩。 斗笠男子缓缓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在这个过程中,摘斗笠的小心翼翼,动作极慢,对面看着的也神情专注,目不转瞬。 很快,两人就额头见汗。 陡然间,斗笠男子闪电般抖手,把斗笠迎面摔向曲师父,此举触发两人间的含而不露的杀机,斗笠在空中被这股杀机绞得粉碎,两人也被这股杀机牵引着扑向对方。 古巨儿只看见两条人影旋风般刮向对方,一瞬间两人似乎都长出许多手臂,无数的拳、掌交击,传来“噼里啪啦”之声。 古巨儿极尽目力,勉强可以分辨出,出拳的是曲师父,出掌的是那个花脸师兄,拳拳如锤落,掌掌如浪起。 交击之后,两条旋风般的人影分开,又分毫不差地各自退到了原来站立之处,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分不出谁输谁赢。 古巨儿只能慨叹,先前还以为自己目力有多强,速度有多快,现在一比较,差得还远。 当然,他没注意到,其实他是没有进入那种“特殊状态”,以平常状态而言,他只是一个小镇普通少年而已,怎么能和眼前身份神秘的高手相提并论。 “怎么样,逐出师门前,师父每人传了几招保命绝招。你看我这玄空掌怎么样,似乎不输于你的秘籍功夫吧?” 还是斗笠男子揶揄着先发声,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扰乱曲元奎的心神。 曲师父一声叹息道:“确实,你那个所谓的玄空掌,掌掌都劈在我出拳拳意的七寸,可惜我受资质所限,秘籍功夫未成,不然岂容你逞威。” “岂止是你,就是师父那种惊才绝艳之辈,秘籍功夫也只是管中窥豹,略有所得而已,只可惜,很多人都不信邪,非得一睹秘籍真容才死心。” “你不也是这样吗?” “废话少说,交出东西。” “你来拿啊,只要你近得了身。” 两人继续着言语交锋,似乎都在为自己争取一阵喘息功夫以利再战,不过,当曲师傅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话音陡然变得缥缈,如同空谷传音,来自无法揣度方位的远方。 接着,不仅与之对战的斗笠男子,就是旁观的古巨儿,也发现场中的空间产生了奇妙变化,以至于近在咫尺的曲元奎,一下给人远隔千山万水的感觉。 斗笠男子惊呼出声道:“斗转星移,想不到终于还是被你练成了秘籍。” “哪里,要真练成了,还用得着逃吗?这不过是秘籍中的一点阵法皮毛,侥幸我在这方面还有点天赋,揣摩出了一点心得,不过还差得远。” 发生变化的曲师父举手投足间都充满着一股玄妙的意味,只见他摇摇手,吐出缥缈不定的话语。 斗笠男子被意外的变故弄得失去了先前的沉着,怒喝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出,玄空掌劈向曲师父,曲师父的身影被劈得寸寸崩裂,渐渐飘散。 斗笠男子一阵发呆,似乎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待古巨儿从一连串变故中回过神来,打算转身离去时,却发现斗笠男子挡在了身前。 经过这一连串的折腾,时已至暮,夜色来临,上弦月挂上枝头,朦胧的清辉洒向小巷,更增添了几许神秘阴冷。 被月光勾勒出剪影般身形的斗笠男子,不像是人间活物,更像是来自异世界的勾魂使者,看得古巨儿一阵毛骨悚然。 “勾魂使者”仰头望月,只是把背影对着古巨儿,恍惚间,古巨儿听见一道幽冷的声音飘向自己的耳际。 如不是现场只有两人,实在无法确定这话是谁说的,说给谁听的。 “我叫传子沟,和你那个便宜师父曲元奎都来自中土帝国,是中土帝国雇佣军的成员。 “我和曲元奎都拜雇佣军军帅眠风为师,眠风师父本是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自身又是武道大师,跟着他,我寻思着总不会错。 “没想到,曲元奎却不甘久居人下,盗取了眠风师父的秘籍,逃之夭夭,奢望练成神功,出人头地。 “须知师父相较于我们,就称天人之资也不为过,但他老人家也要慢慢摸索,才能有一点收获。 “只要我们跟定师父,师父修习秘籍有成,随便教我们一点,那就受益不浅。可惜,这样的机会没有了,你说,曲元奎该不该杀?” 这个自称传子沟的姓名古怪的男子,说着说着,突然回过身来,盯着古巨儿厉声问道。 被传子沟直视,古巨儿脑中“轰隆”一声,感受到了杀人无算的老兵身上传来的逼人杀气。 以往在曲师父身边,常感受到一股特别的气息,但因为曲师傅刻意收敛,总不真切,此刻,古巨儿终于能够确认,那股气息就是身经百战后留下来的,随身而动的杀气。 传子钩观察了一会儿古巨儿的反应,那眼光是凶兽观察猎物的眼光,然后用冰冷的语气续道:“你和你那个便宜师父都是不小的麻烦,必须要解决。 “你师父这个麻烦,我解决不了,自有人去解决,而你,却是我必须要解决掉的麻烦,不然秘闻泄漏,会妨碍擒拿叛徒、追寻秘籍。” 话说到这一步,古巨儿再怎样未经世事也明白了,原来这个老兵,都把自己当做死人了,才会肆无忌惮地暴露秘密。 不过有一点古巨儿不知道,正因为眼前之人是杀人无算的老兵,所以杀个人实在稀松平常,不需要如此饶舌。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传子沟也同曲师父一样,发现了古巨儿非同一般的天赋,轻易抹杀他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这一串反常的唠叨就是在说服自己。 下定决心的老兵传子钩不再拖沓,也未见其移步,整个人却瞬间到了古巨儿身前,抬手平举,三根手指伸出成锁喉状,直奔古巨儿咽喉而来。 初升的上弦月依旧清冷,小巷依旧幽深寂静,古巨儿却感觉仿佛尸山血海呼啸着扑面而来,令人窒息,身体也被禁锢着无法动弹。 传子沟见识过古巨儿的身法,知晓其已得师门真传,所以出手即全力以赴,并未丝毫掉以轻心。 古巨儿一阵绝望,几乎要闭目等死,对方的手指几乎要触及肌肤了,死亡的颤栗传遍全身。 这时,古巨儿就听到自己身体内传来“咔嗒”一声,好像一把锁被打开了。 于是古巨儿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立即后退,全力避开那只锁喉的手。 再次进入状态的古巨儿,当真是点尘不染,倏忽来去,然而,他发现,那只手始终不即不离,三根手指像长在了咽喉前,无法甩掉。 古巨儿心里一沉:这可不是“麻风”、“找死”那样的乌合之众,这是一个高手,一个自己目前眼界不太理解的高手。 第五章变生不测 古巨儿展开身法竭力后退,绕过小巷,一路急退到后山脚下。 到了后山,依然没有一点和那三根致命的手指拉开距离的迹象。 古巨儿心中焦急,但因为交手对战经验匮乏,并没有想到有效的应对方法,他只是尽可能提起一口气,来保持甚至加快目前后退的速度。 耳边传来传子钩调侃的话语:“这是瞬息千里吗?呵呵,幼稚园版的吧。” 古巨儿心中一惊,这个老兵还能悠闲地说话,看来根本未尽全力,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抬手隔挡始终在面目间晃动的手指。 这抬起的手臂不成套路,没有章法,比乡间愚夫愚妇间常见的斗殴招式也颇有不如。 但在身经百战的老兵传子钩看来,这非拳、非掌、非爪的招式却蕴含了各种可能,极难应付。所以他收手,选择避让,接着膝盖上抬,陡然加速,顶向古巨儿胸腹间。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俩距离只在咫尺间,传子钩这一加速,古巨儿避无可避,好在进入状态后,他的观察反应速度与平常不可同日而语,此时见对方膝盖顶来,也随之本能变招。 上抬隔档的手迅急下压,与另一只手相握,护在胸腹间,来不及发力,传子钩的膝盖就到了。 古巨儿感觉犹如铁块飞来,冰冷、坚硬,而自己挡在胸腹间的手,此刻就是一张薄纸,一块豆腐,脆弱不堪。 聂璞听到了自己手掌、胸腹间骨骼碎裂的声音,整个人在大力冲击下倒飞了出去,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从自己那业已变得混沌朦胧的意识中升起,传递向胸腹、手掌。 恍惚间,似乎听到“轰隆”一声因撞击而起的炸响。 古巨儿在昏迷中,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在安抚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母亲在抚摸初生的婴儿…… 过了很久才苏醒,醒过来后,古巨儿发现自己躺在山脚那座孤坟旁,坟里埋着早逝的母亲,自己常在这里盘桓入定。 这里地面上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个老兵传子钩也不见了。 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但没有任何损伤,反而感觉筋骨更加强健,浑身充满了力道。 左顾右盼一番,他索性像往日在这里一样,跪坐下来,抚平自己的心绪。 很快,他又进入了惯常的入定状态。 他感受到周遭的山山水水、流动的空气都和自己有了超乎寻常的联系,他甚至能够透过这种联系,感受到天地的律动,就像感受自己的脉搏跳动。 他似乎能够随时融入这片天地,反之也能随时借用这片天地的力量充实壮大自己,调动这种自然之力为己所用。 也许因为刚经历剧烈的冲击,在生死边缘挣扎而回,所以过去一些不太把握得住的感觉变得特别清晰,感悟也更深。 良久,古巨儿才停止打坐,站了起来,向着母亲长眠的方向深深一揖,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途中,他看见了传子钩。这个老兵下半身从胯部起,整齐地消失了,仅剩半截身子倒卧在山脚杂草边。 古巨儿猜想,是最后那一声炸响摧毁了这个彪悍的老兵。 出乎意料的是,虽说不能确定此人是否为自己所杀,但毕竟第一次有人因己而亡,还亡得这般惨烈,古巨儿却并不特别地害怕或难受。 反而更多地是诧异,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古巨儿思虑重重地离去,根本没有发现,暗中还有另一个跟踪者,直到古巨儿远去,那个人方才现身探查一番。 在离去时,他在心中暗自诧异:那个文弱的少年,身体里似乎藏有一只洪荒猛兽,平常看不见,一旦露峥嵘,就要择人而噬。 这个人,就是小镇狩猎金家的金老太爷,坐镇青阳镇的高手,肩负的职责可不仅仅是狩猎而已。 先前高手入镇并引发打斗,都在金老太爷的眼皮下发生,早就引起了他的关注,并循声跟踪而来。 …… 这事过去后,小镇归于平静,人们依然继续着平淡的日子,连山溪边的半截尸身,也未引起任何波澜就消弭无踪,提心吊胆的古巨儿终于安下心来。 春天转瞬即逝,闷热的盛夏也在这样的平淡中过去,东夷国边地小镇的秋季如约而至,当田间丰收在望时,山林里是一片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连天秋色。 一年一度的秋狩就要开始了。 在青阳镇,秋狩是金家的大事,也是整个小镇的盛大活动。 金家日常的狩猎,分为十个巡狩队,由金家第三代的十个嫡子轮流带着进山,狩猎规模小,时间短,区域狭窄。 秋狩却不可同日而语,每次都是十个巡狩队近千人同时出动,相当于一支小型的军队,狩猎区域也有较大的扩展,持续时间也相应延长。 当然这都是两族高层博弈达成的默契,每到这个时候,被划为狩猎区域的山林,被称作山精木魅的山族们都撤离了,只留下灵智未开的飞禽走兽,成为狩猎牺牲品。 每年提前开展的秋狩准备活动,就让以金家为主的小镇喧腾起来,秋狩队伍出动之日,那更是远近震动。 今年的秋狩活动,由金家第二代弟子的老大金明熊领队,率领十个巡狩队,在金老太爷的壮行下,深入镇后的莽苍山脉中。 一般这样的狩猎,十天左右就会随着狩猎队陆续满载而归结束,然后镇上金家的山货铺,镇上通往郡城、州城的路上,会因为大量新鲜山货的交易、运输而热闹起来。 当然,这时也是古家最清闲的时候,进山采药的行程,也因为要避开金家狩猎而搁置起来。 这期间,还没资格参加狩猎的金生、金世依旧在上学,古巨儿在学堂多次碰见这两人,但两人的反应却出乎预料。 预期的进一步报复没有发生,迎面相遇,两人甚至摆出一副有点讨好的友善态度来,然后就对古巨儿敬而远之。 两个纨绔在学校的跋扈态度也有所收敛,至少有古巨儿在场时是这样。 敏感的古巨儿在其间读出了防范,还有深藏的恐惧,这让古巨儿百思不得其解。 小镇的日子总是重复,当大家都以为一年一度的秋狩如往常一般就要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通常秋狩结束的日子,金家狩猎队却毫无动静,无一人在镇上露面。 开始大家只是觉得意外,并没当做多大的事,但当金家老太爷通过特别方式联系领队金明熊时,这个小镇金家的主心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祥的预兆。 金老太爷只是想问问今年秋猎为何会拖延时间,但却发现无法联系上金明熊,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整个巡狩队上千人,自金明熊算起,全部杳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金家以第二代嫡子为核心的高手立即出动,沿着靠近镇子的龙门山脉不断深入,展开拉网似的搜寻,但却毫无所得。 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整个小镇蔓延。 正当大家茫然无措时,进山搜寻终于有了结果。 当消息传开时,不安变成了恐慌,面对残酷、血淋淋真相的恐慌。 发现真相的是金老太爷。 出于不祥的预感,金老太爷亲身展开了搜寻,他深入到了一般人不敢进入也进入不了的山林禁区,果然很快找出了真相。 所谓禁区,其实就是人族的禁地,其出入通道往往有针对人族的阵法禁制,阻绝人族继续深入。 那里是被称作山精木魅的高等级山族生息的核心区域,是它们真正在意和守护的地方,当然,其间也极大可能有对人族来说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尽管财帛动人心,但能够进入山林的人族,一般既没胆量也没能力去擅闯禁区触动底线。 金家巡狩队却是在禁区中出了事,事情本身就透着怪异,按理说他们更应当懂得规矩,不会也不能擅入。 金老太爷等极少数人能够自由出入禁区是两方高层心照不宣的事,就好像尽管一再禁绝,一些特殊的山族不仅能够藏身人族世界,还混迹于人王庭核心区域。 于是金老太爷在其他人搜寻无果的情况下,对靠近小镇的各处禁区展开了快速排查。 这一查,很快就在一处号称“飞地”的小块禁区查出了问题。 所谓“飞地”,往往是指未与其他大片禁区连接的突出块,一般是在资源、地理位置或其他方面对于山族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金老太爷找到这里,一进去就感受到特别阴森恐怖的气氛,运用狩猎世家特殊的神识一巡察,就深觉诧异,在这不大的区域内,居然感受不到一个活物,没有一丝生灵活动的迹象。 艺高人胆大的金老太爷也忍不住一阵寒噤,但直觉告诉他,这里最可能有他要寻找的真相,因此,他坚持着留了下来。 一阵搜寻之后,在一大片阴森树木的掩映下,金老太爷发现了一座规模中等的庙宇建筑。 他心中一阵恍然,认出了这是山族的祭祀殿,明白了这块飞地就是一个祭祀之地。 第六章身世的秘密 山族信仰驳杂,这种作为祭祀之用的飞地,往往是因为山林间传说某位仙圣大神曾经栖居于此,就将之圈禁为圣地,建殿纪念,并四时于此祭祀。 如此作为,往往为自诩有见识的人族所嘲笑。 金老太爷此时却无心于嘲笑,因为狩猎世家特有的灵敏嗅觉,让他嗅到殿中传来一股熟悉的血脉味。 于是他潜近大殿,默默观察一阵,最终还是不顾危险上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金老太爷看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大殿中,金家狩猎队近千人依尊卑秩序排列开来,跪在地上虔诚叩首。 跪在第一排的就是金明熊,第二排是10个巡狩队队长,身后分列着他们的队员。 老爷子毛骨悚然,喝道:“干什么?起来!” 受到喝声震动,静谧的殿中传来“滴答”之声,很快,每个叩拜身姿下的地面,都溢出暗红的液体。 原来,跪在殿中的人早已魂飞魄散,一受震动,即刻流血如注,不多时,整个大殿上就全是纵横的血流。 殿中四壁空空,那叩拜的前方同样空无一物,只有阵阵阴风刮过,更显诡异恐怖。 金老爷子受到极大打击,强忍住震撼与伤痛,才没有发狂。 挣扎着返回,尽管恨怒欲狂,金老爷子却不敢擅专,而是通过最快的方式,第一时间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禀告到郡城。 金家本为世家大族的分支,之所以成为特殊的狩猎者,背后有郡城本家及官府的支持,其对山珍进贡的垄断甚至还牵涉到人王庭的相关利益。 出此大事,立即震动郡城官府,并惊动了人王庭,各方势力反应迅速,立即向距离出事点最近的青阳镇集结。 虽然金老爷子不敢把这恐怖的真相直接在镇上捅出,但相关消息还是很快不胫而走,早就人心惶惶的青阳镇,此时就如同滚烫的油锅被撒了盐,一下变得混乱嘈杂。 在剑拔弩张的形势下,人族与山族的谈判开始了。 只是在谈判期间,人们非常激愤地声讨山族的残暴,心切着为死难者报仇,自然影响了谈判的效果。 金家血案本身透着诡异,在谈判期间,也有一些疑虑的声音在私下里流传,但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群情汹汹的主流民意掩盖了。 因此,谈判如预期般破裂了,人王庭一声令下,一支支剿山的军队出动,所到之处,民众箪食壶浆,欢声雷动。 这一次,围猎的对象,不再是普通的飞禽走兽,而是山林间神秘、高贵的山族,而山族在鹿庭的带领下展开了反击,战争,爆发了。 鹿庭如同人王庭,是山族的核心集团和决策机构。 据传,远古时期,人类弱小,大地的统治者是一些大妖,后来,人类繁衍迅速,开辟出顶尖修行法门,之后中土皇朝和四大属国先后出现,人族力量开始整合,打败了大妖并把它们赶进了山林。 那些大妖的后代就是如今活跃在山林间的山精木魅,就是山族,以及其他三极的海族、沙族、雪族。 随着人族的进一步发展,双方之间力量对比进一步倾斜。苍茫山脉,蕴藏着无尽财富与宝藏,东夷国人族不想再把它留给山族了。 战争,迟早会到来,金家的事,只是个契机罢了,甚至可能是一些急不可耐的势力人为制造的契机。 但战争的进程并不如预想般地一边倒,由人王庭派出的剿山队伍,遇到了来自山林的顽强抵抗,没有一支队伍取得压倒性胜利,甚至有几支队伍全军覆没。 在战争进程中,山族迅速整合力量,在无尽山脉间对人类进行有效的狙击。 人们这才意识到,原来,山精木魅们只是不像人族惯于扩张侵略,但当生存被危及时,一样会有顽强的意志和不屈的抗争,一样会有铁血杀伐。 战争进入胶着状态,当一方不能征服另一方时,最终还是会回到谈判桌来解决问题。 谈判的结果,是双方彻底分道扬镳。从此,苍茫群山完全属于山族,无尽山脉完全对人族封闭。 贪婪的人族不仅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完全丢失了部分山林心照不宣的共享权,王庭被打了脸,人王装模作样地下了罪己诏。 一些老羞成怒的人开始转移视线,在东夷国范围内清查内奸和余孽,并声称是这两类人造成了人妖间战争的失利。 两类“人”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内奸是人族中的叛逆不假,余孽却是指隐藏在人间的山族妖魅,算不得人。 为此,王庭专门组建了特别行动队,专司内部清查,其一为戒卫队,负责清查山族余孽,其一为律卫队,负责清查人族内奸,凡有所发现,可以直接越过有司处置,抄家灭门也不在话下。 异族在人族世界生活,普通百姓不了解,但对专职有司却是心照不宣的事,王庭戒卫队只需按图索骥,就在各处搜寻出被逼原形毕露的异族,其中不仅有山族,甚至还有海族、沙族和雪族。 在如此严酷的形势下,进山的路被彻底堵塞了,狩猎的金家早就撤离了小镇,古巨儿一家过得更加艰辛,除了依靠几亩镇上最贫瘠的薄田度日以外,还开始做些手艺到集市交易。 古巨儿仍在镇上的学堂读书,不过家里和他本人已达成共识,准备年内结束学业,帮着家里做些体力活,毕竟,他也算这人丁单薄的一家子的准壮劳力了。 这一日放午学,古巨儿刚从学堂出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寻声一望,看见他爹遮遮掩掩地在学堂旁边的小巷里向他招手。 古巨儿跑过去,被他爹一把抓住,足不点地地向小巷深处飞奔而去。 平时弱不禁风的古老爹手劲大得出奇,速度也非常惊人,古巨儿半点挣扎不得,就如同腾云驾雾般,在僻静的小巷里跟着老爹哧溜。 三拐两拐,出了小镇,居然速度更快,向着山林的方向飞奔而去,其间路径连成日在山边打滚的古巨儿也十分陌生。 路径陌生,加之速度太快,古巨儿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居然就避开了一系列关卡和禁制,莫名其妙地冲进了莽莽群山。 在不远处一个草木丛生的隐蔽山洞里,古巨儿见到了先一步来到这里的祖父、祖母。 原来,今日老爹带着手艺品到集市交易,意外地发现了带着“戒”字标志的别动队在小镇巡查,有别动队员在关注他,并向集市上的人打听古家的情况。 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的古家当机立断,决定举家逃难,祖父母先一步到了这里,古老爹冒险折回带走了古巨儿。 古巨儿为老爹和一家子大异于平常的表现而吃惊,了解情况后更加迷惑不解。 别动队虽说处置严厉,也没听说过指鹿为马、诬陷无辜啊,再说,进山了,不是更危险吗? 来不及叙话,继续逃向山林深处,一家子边逃边庆幸着劫后余生,只有古巨儿迷糊加懵逼,只是一时间没逮着机会询问端由。 来到一处林间空地,一家老小终于停止了逃亡的脚步,算起来,已经不停步地在山林里穿行了大半天,其间侥幸未遇到山族的狙击。 而在此时,静谧的山林上空,空气如水流般发生波动,波动中,凭空弹出一道模糊的影像,虚虚地被托在前方的一排树梢上。 古巨儿极尽目力望去,感觉那道影像是一个四足的动物,不过形象却不固定,一会显化为鹿,一会显化为虎……之后甚至在花草树木的形象间变幻。 “怎么,人类世界待不下去了?这没头苍蝇似的,又想逃往哪里啊?”变幻的影像发出的声音却很稳定。 影像继续发声道:“还装?别再装了,你做不了人!当初向往人族,非得放弃山族身份,亲身试验与人族的融合。成功了吗?被那些下贱的人族逼迫得无立锥之地,现在想到回来了? “你看看我,还有一大帮其他志同道合者,坚持立足于山域,就地取材,融合山间各种类的特长,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山族的优势。 “这次人族进攻山域,和我走上同样融合之路的伙伴们,成了那些所谓人类强者的噩梦。” 这时,站在古巨儿身旁的爷爷突然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时势比人强,我认栽了。当初我们有约定,谁输了,任由对方处置。你看着办吧。” 影像发出笑声,如同炫耀般在各种动植物间更加变幻莫测,说道:“那要看麒庭怎么处置。对了,麒庭是山族在这次战争中新成立的最高裁决机构,取代了原来的鹿庭。。” 古爷爷再次叹息道:“输了,就要认,愿赌服输。只可惜,我这一败,我山族融入更有生命力的人族的路子,就断了。人族与山族的竞争,山族最终会成为失败者。” 影像用类似“哼”的一声表示不满,道:“你还真是顽固。”突然又指着古巨儿道:“现在有麒庭在,多了些规矩,那小子算不得山族,不能进山。” “我和我小子两代人,都不能很好地融入人族,我才让我小子娶了人族媳妇,试验血脉融合的效果,现在,确实不能确定成功与否” 古爷爷看看古巨儿,迟疑地解释道。 第七章流放天罚城 古巨儿只觉得头晕目眩,纠缠许久的困惑倒是一下解开了,自己家里能够以进山采药为生,一直想不明白的渊源,原来不过如此。 自己老是觉得与镇上人格格不入的差距感,原来也并非幻觉,自己还真就是一个怪胎。 难怪母亲会突然衰竭下来,直至去世,这似乎并非自然过程;难怪母亲的坟墓会做贼似地躲在人迹罕至的山脚旮旯里,是怕被别人窥破秘密。 原有的世界瞬间崩塌,不复存在,古巨儿一下就远离了昔日的一切,也永远告别了童真。 “那巨儿怎么办啊?”古老爹问道,声音中有着不忍和惜别。 古爷爷摇头,向那影像道:“不管怎样,这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希望你妥善安排。” 古巨儿听得出,祖父、父亲向山族身份回归,原本淡薄的亲情已所剩无几,话语间都准备放弃自己了,祖母更是一语不发。 他不由得想到,父亲今日居然甘冒危险折返回来带走自己,真是异数,太不容易了,不知他过后为这冲动的行为后悔没有。 影像不耐烦道:“送他到天罚城,那里没什么人族、山族的严格界限,和他一样的东西想来不少。你们,跟我走吧,接受麒庭裁决。” 一阵风在古巨儿身周卷起,古爷爷、姑奶奶和古老爹都仿佛失去了重量,随着那阵风渐渐升起,飘向那道影像。 恍惚间,似乎唯有古老爹眷恋地回头看了看古巨儿。 古巨儿心冷得发抖。 不等古巨儿有所行动,他身边空气一阵波动,一下出现了两个人。显然这里有一个传送阵法,离开和出现都显得那么突兀。 两个一瘦一胖的男子,一身打扮与镇上衙役差不多,提着水火棍,斜背包袱,一副赶远路的样子,浑身透露出精悍气。 “走吧,我们负责押送你到天罚城。”瘦高男子向古巨儿说道。 古巨儿一阵发愣。看来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的命运早被注定了。 就这样,两个差役押解着古巨儿踏上了山域押送之旅。 似乎是为了躲避随时可能再度爆发的战事,他们首先向着山域深处而去,然后又兜兜转转走向山域外围。 途中,古巨儿大开眼界,原来打眼望去一片深山密林的山域,也如人族般开发了各种形态的聚居点,例如他们途中经过的驿站,一些集镇甚至城市。 它们与人族世界那些聚集点最大的不同,就是隐蔽,往往一座大城,隐蔽在山坳间,不经由特殊的途径,可能当面错过而无法察觉,更不要说更小的集镇、驿站。 途中,都是两个押解的差役触动了机关,古巨儿才发现他们落脚之处,就是有着客栈、酒家和商铺的驿站或集镇,甚至就是一座城市的街道,开始还以为要露宿荒野呢。 显然,山族通过这种方式隐遁起来,以防范随时可能到来的打击。古巨儿猜想,防范的对象应该就是人族,这个山族最大的敌人。 在押解途中,两个押解人对古巨儿的态度也是个迷,前倨后恭,反差太大,令古巨儿摸不着头脑。 古巨儿不知道的是,不谙世事的他,一路上在鬼门关晃悠了数次,都因为特殊的原因幸免于难,也正因为如此,镇住了两个押解者,令其态度翻然改悔。 两个差役这一趟押解任务来得莫名其妙,既没得到好处,又没受到什么有点来头的嘱托,早就想在路上随便找个机会干掉押解对象,然后弃尸荒野,尽快结束没有油水的任务,就像他们时常干的一样。 然而,几次偷袭,包括在古巨儿熟睡时打闷棍,都触发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冷酷、血腥、洪荒,似乎正等着择人而噬,令二人恐惧异常,收起了凶心,停止了危险动作。 骤逢大变,原本还处在天真年龄段的古巨儿,负面情绪不断增长,甚至了无生趣,一心求死,好追随母亲于地下。 于是,他的身体中,一股戾气悄然生长,直至横冲直撞,恰逢古巨儿遇袭,这股力量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喷涌而出,立即镇住了存心打闷棍的两个差役。 两个差役惊恐之余,暗自猜测古巨儿是游戏风尘的大妖巨怪。 大着胆子细细观察,发现这个少年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凶险,真是浑然不觉,于是猜测就更多了。 两人暗自思量,都觉得作为一个操持贱役的下层山民,居然有机会接触到还未觉醒的大人物,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想起许多传说中一步登天的际遇,两人一阵莫名兴奋。 故此,两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转变与古巨儿打交道的方式。 一路上,两人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少年,还主动为之介绍山域的一切,希望能为唤醒大人物尽一己之力,并获得青睐。 这二人,瘦高的那个叫古而精,矮胖的那个叫精而古,属山域贱籍,并无贵族特有的家族姓氏,姓名就是一个称谓而已,实为方便出来做事,与编号无异。 甚至古巨儿都怀疑,这二人是临时起意,起了个和自己都有个相同的“古”字的姓名。 但限于地位、眼界等格局,二人的介绍对古巨儿帮助不大,好在心丧若死的古巨儿对一切都不那么在意,更不在乎对山域了解与否。 不过在以前,提起山族,大部分人族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些鹰隼狐兔等飞禽走兽的形态,即使像住在紧邻山域小镇的古巨儿也如此,不然也不会以山精木魅名之。 听着二人叨叨絮絮的介绍,古巨儿意外发现,“人”形态生物并非人族特有,反倒像是各族共有的形态,至少是山族的本原形态,而不是以前在被蒙蔽状态下所想象的那样。 只是近年来,人族、山族竞争加剧,山族内部有部分族群走上所谓进化之路,才出现了介于禽兽与人形态之间的山族变异群,甚至出现古巨儿不久前见识到的“变幻”形态,才坐实了山精木魅的传说。 也许“人”形态才是本土世界智慧生命的普适形态,至少在人族聚居地,这样的形态最适宜生存发展。 如此推想,山族,甚至包括分布在四极的其他种族,什么海族、沙族、雪族,原来生存的地方,也许都不在所谓的四极之地,又或者沧海桑田,蓝地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变化…… 古巨儿没来由地浮起许多想象,但也只是任由闪念过去,根本无心去深究。 就这样,本是押解犯人的一行三人,最后变成了一主二仆,少年人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服侍。 最让他不习惯的,是成年人的奉承,如果不是巨变之下心态麻木,敏感的少年会承受不了。 就这样,在令古巨儿大开眼界的山域穿行中,几人离本次流放行程的目的地也就不远了。 气候越来越恶劣,道路越来越难行,早几日就不见了集镇等聚居点,后来,更是连生灵也难得一见了。 临近天罚城,周边已是寸草不生,远处黑云压顶,染黑了其下隐约可见的城墙,即使麻木如古巨儿,也强烈感觉到一股恶煞之气扑面而来。 天罚城,被称为神弃之地,因为险恶的地理环境和极端气候条件,被认定为不适宜生灵生存的地方。 这里恰好是山域与东夷国的分界地,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这里被山族和人族不约而同地选为流放、囚禁罪犯的地方。 这里的居民,自然就是一些人憎鬼厌、世所不容的罪犯,或者是这些罪犯的后裔。 这里充满了暴力、冷血、残杀,是**裸的弱肉强食之地。 迎着恶煞之气前行,一行三人来到了矗立在一片荒凉中的大城前,高耸入云的城墙,隐约喷出黑雾,污染着这片天地。 城门口,但只有相对站立的两个执戟者,虽说形态凶神恶煞,但与传说中的险恶形态相比,却显得戒备松弛。 在城门入口处,仍旧是瘦高的古而精与值守士卒办好交接,然后向古巨儿恭敬地拱手道:“这里戒备森严,我们无法进入,不能追随大人了,就此别过。” 古巨儿没有察觉,古而精用戒备森严来形容眼前这座城,明显与直观感觉不同,只是麻木地点点头,算是告别,他也懒得去打探两个差役一路上态度变化的原因。 值守士卒虽诧异于两个差役对这个少年罪犯的恭敬,但在天罚这样的恶城值守,见过许多奇人怪事,早就见怪不怪。 一个士卒依旧十分粗鲁地拉过古巨儿,另一人怀中摸出明晃晃镜面一样的东西,先把差役交给他的令牌状物事映照一番,然后上前将之对着古巨儿脸面晃了几晃,再拉过其双手十指依次在镜面上按压。 一番操作后,两人放行让古巨儿独自进城,古巨儿刚走几步,就感觉到一股拉扯之力,把他向着幽深的城门洞方向拉去。 两个差役不只一次目睹了这一切,没多少新鲜感,只是本次有特殊之处,他们都对古巨儿十分好奇,抱有期待。 然而,一路上古巨儿表现得浑浑噩噩,直至被拉入城门,也没有任何特异表现。 两个差役在守门士卒凶恶的瞪视下不敢逗留,带着畏惧、疑惑还有遗憾踏上返程。 古巨儿被拉扯着撞向前去,就听得耳边一阵“咔嗒”之声,像是打开了一扇扇门,等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穿过门洞进了城。 很显然,因为刚才两个守门士卒的一番操作,让自己获得了认可,穿过了隐蔽的阵法隔绝。 这早已成为罪恶渊薮的天罚城之所以看起来疏于防备,是因为有着看不见的阵法屏障,要想进出,必须得有特殊的解阵方法。 第八章少年犯天弃 天罚城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是山城属山域地界,西边是人城属东夷国界,彼此间以邻为壑、严防死守。 后来发现大家都是被放逐、圈禁的弃徒,很难再有翻身回头之路,原来根深蒂固的人、山之大防也就逐渐动摇了。 再后来,这里甚至发展为人族、山族互通有无的贸易中转之地,也就是走私之地。 这里的多数居民虽说画地为牢,如无奇迹只能老于斯死于斯,但一些山珍异宝、奇巧器皿却从这里流出,流通到座座城镇、各个山林。 最近,在危机四伏、畸形繁荣的天罚山城,来了一个少年,既非往来商贾,又非守城军卒,自然是新到的流放罪犯。 这个少年犯很奇怪,一连几天都在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却从未停下来寻店问宿,更对遍布坊间的大小帮派的招徕视而不见。 这样的行为,在天罚城无异于插标卖首、自寻死路,正常情况是这个少年很快就会消失,被黑夜来临的山城吞噬。 至于是被残杀搜身,还是被啃食得尸骨不全,只是个先后顺序而已。 白昼的天罚东城,在各方势力的牵制下,镇守军还勉强能镇得住,表面的平静基本能维持,以保证走私交易的运行,一到夜晚,那就是人间地狱。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个看起来十分孱弱、并无任何奥援的少年,几天后居然还在,那单薄的身影依旧在大街小巷间逡巡往返。 这引起了有心者的好奇和关注,结果却不得要领,只知道在夜晚,那个少年会神奇地消失,而那些心存不良的窥视者跟得太近也会随之消失。 第二天随着曙光出现的,依旧是那个迷茫的少年,但那些窥视者却永远消失了,只是在昨夜少年出没的地方,会留下残存尸骨,极似凶兽啃噬后的残留物。 究竟是什么样的凶兽,如此凶残,又如此神出鬼没,一时间镇住了许多蠢蠢欲动者。 最后,惊动城东“三帮十二派”之首“天鹰帮”首脑十三鹰之一,以擅长隐身和夜晚跟踪闻名远近的“夜枭”,亲自跟踪调查。 由于有前车之鉴,这位夜枭也是远远跟着,不敢靠得太近,凭着超人的夜视眼,隐约发现,在少年消失的地方,有一团黑影在夜幕的掩护下闪现,行动起来像是一只黑豹,可它比山间常见的黑豹敏捷多了。 联想到先前那些跟踪窥视者的尸骨,夜枭自行脑补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趁着还没有惊动这头凶兽,夜枭快速撤回,侥幸之余把自己连猜带蒙的夜探结果传播了出去。 一时间西城震动,人人侧目而视,避之唯恐不及,纷纷猜测,不知少年本身就是一头凶兽,到了夜晚只是返本还源,还是被凶兽附体,成了只余凶残的行尸走肉。 此外,近年麒庭组建,在探索山族进化之路上,有融合山间走兽生存形态者,天罚城一些消息灵通者也隐约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 他们猜测这少年会不会就是神秘莫测的进化者之一,那可都是麒庭贵族新锐,即使流放天罚,虎落平阳,也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存在。 这个被人猜测不定的少年,自然就是古巨儿。 他依旧了无生趣,如行尸走肉般在这座凶恶的流放城间晃荡,一股戾气始终郁结于胸,难以消弭。 这股戾气,总在他毫不察觉时,时不时冒冒头,竟然在大变来临之际保护了他。 先前在流放之路上,使之免于两个差役的毒手。 而今,在天罚城的暗夜中,天光被城内恶煞之气遮蔽,所谓同气相求,这股戾气也如同野猫闻到了腥味,一下冲出体外,裹挟了古巨儿,把恶煞之气当做养料,更是毫不犹豫吞噬着任何靠近的危险。 古巨儿自己浑然不觉,总是在夜晚失去记忆,第二天随着第一缕晨光醒来,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间穿越,对自己引起的恐慌毫不在意。 正当大家以为这个神秘恐怖的少年将一直这样走街串巷下去,并在夜幕掩盖下化身凶兽继续吞噬靠近的一切时,他却如同突然出现一般,突然消失了。 而在离开山城不远,人城一方的一家叫做仙客来的路边小饭馆,张贴了许久的招聘帖子还是没有回应,掌柜正在着急。 这小饭馆本是夫妻店,由夫妻俩经营着,原本因为店小且生意平淡,无需更多人手,但近日内掌柜突然生病卧床,店里就靠掌柜一个人支撑。 也许因为积劳成疾,年事渐高的内掌柜竟然一病不起,时间稍长,独立支撑饭馆的掌柜就感觉吃不消了,而还未成年的女儿一时间也帮不上大忙。 这一天,来了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带着空洞的眼神四处转悠,最后,在这家招伙计的小饭馆门前停了下来。 掌柜打量着这个身体单薄、神不守舍的少年,很是犹豫了一阵,最后考虑到开价过低,实在不容易找到愿意来干这营生的安分守纪的健全人,就留下了他。 少年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天弃。 这世上还有以天为姓的?掌柜一阵奇怪,过后也就不再多想。 就这样,少年天弃就在小饭馆安顿下来,每天机械地完成着除了掌灶以外的所有大小杂务。 除了听候吩咐时必要的询问外,少年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似乎只要有吃有住的地方,连工钱究竟发不发也漠不关心。 少年非常勤快,里外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少年还非常敬业,来饭馆的顾客被他招呼得面面俱到。 不久,闲不住的少年见客人一多,兼做掌灶大师傅的掌柜往往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又主动打起了下手。 什么升火掌火、淘洗刀工乃至配料勾兑,一上手就做得有模有样,显见平时就是一个有心人,观察并记下了相应的工序手法。 掌柜喜出望外,想不到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好使的便宜伙计。 这个便宜伙计就是古巨儿,天弃这名字,是他灵机一动指城为姓所取,是对过往身世的彻底切割。 天弃,被家庭抛弃,种族认同瞬间崩塌,简直为天地所不容,正是古巨儿目前处境最好的概括。 毕竟青春年少,就那样游荡着,一点生气不知不觉如早春的嫩芽顽强冒头,戾气被渐渐逼退,那头“凶兽”不再频繁躁动。 渐渐恢复的古巨儿,出于惯性反应,不知不觉就跨过了形同虚设的人城、山城的分界线,进入了人族聚居地,机缘巧合来到这家仙客来小饭馆托身。 以他长久以来养成的认真、专注、勤勉的习惯,在饭馆做事,勿需一点刻意就非常出色,尤其在天罚城这样穷凶极恶、懒馋奸侫之徒聚集的地方,那就更加鹤立鸡群。 饭馆有了这样一个能干的伙计,连带着菜品和服务的质量都在提升,生意也因此越来越好,“仙客来”的名号居然在远近街坊间有了一点口碑。 要知道,以前这饭馆进门没人招呼,点菜靠客人自己扯开嗓子叫唤,还经常这没有那卖完了,因此除了街坊上几个熟客,是没有其他客人上门的。 附近的饭馆几乎都这样经营,各家饭馆各安天命,靠着常来的熟客维持经营,但仙客来因为少年伙计到来后的转变,把其他饭馆的顾客也渐渐拉走了。 这就犯了忌讳。 怪事开始发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米缸里面无缘无故多了一只死老鼠,店招被人涂上恶臭的大粪,端出来的饭菜里面潜藏着败味的蛆虫,等等,不一而足。 掌柜知道,这只是开始,在天罚城,这样的事一般不会到此为止,但除了极力消弭负面影响以留住顾客而外,缓急之间他实在想不出有效的应对措施。 除了两族派遣的镇守军,天罚城没有惯常的官府衙门维持治安,但也衍生出一些掌控局面的大小山头,譬如街面上有所谓“街头”出面处理纠纷,这样的街头大多拳头较硬,还牵涉到一些帮派背景。 通常开店遇到麻烦,只要到街头那里打点一番,就可以解决问题,但这次掌柜找过街头,却发现没什么作用,甚至很有点前门未驱虎、后门又迎狼的感觉。 掌柜猜测,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街头早被合力买通,不在其中推波助澜就要谢天谢地了。 这一天,“仙客来”来了八条精壮大汉,恰好凑够一整桌,刚开始下箸,就宣称在菜里发现了蛆虫。 这些人连找茬都显得很敷衍,为首脸带刀疤的汉子,手里捏着看不见的“蛆虫”,叫嚣道:“这他妈做的什么菜,是从厕所里淘来的吗?来个活人解释解释!” 掌柜立马知道是故意闹事,盘算着怎么把这事应付过去。 “对不起各位爷,马上给你们换一桌菜,今天各位的消费免单。” 掌柜反应及时,应对得体,通常闹事的也就不再纠缠不休,而是吃饱喝足,一抹嘴离去,准备着下次受雇后再发难,让仙客来这个小饭馆疲于应付。 但这次的麻烦显然没那么容易打发,“刀疤脸”不依不饶,余下的人不断起哄。 偏偏往常不怎么在饭店抛头露面的掌柜女儿,却因这一向生意繁忙,主动跑来帮忙,鬼使神差地和这伙闹腾的汉子撞个正着。 第九章震慑凶徒 掌柜女儿姿容并不特别出众,但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温婉可人,长成了一副邻家小妹的模样。 肇事者本来觉得威风没耍够,只是一时无从发作,恰好赶上她给邻座上菜,这下发现了新目标,立即来了精神。 刀疤脸上前,从后面捏住在餐桌前勾首摆放菜盘的掌柜女儿的脸,一把就就把弱不禁风的少女拽得倒向了他怀里。 刀疤脸粗胳膊一揽,就在那还没有长开的稚嫩身体上上下其手,引得他带来的汉子一起发出**的笑声。 掌柜再也无法继续退让做缩头乌龟,大着胆子上前阻拦。 刀疤脸一把将掌柜女儿推向那些正起哄的汉子,将一腔还未发泄的火喷向了掌柜,抬手一巴掌,就把掌柜抽得**似地旋转出去,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掌柜女儿倒在一个满脸横肉的精壮大汉身上,无数双邪恶的大手伸向了她,少女陷于七八条大汉的包围中,很快被拉扯得衣不蔽体,只能发出无助的尖叫。 邻座几个多少有点头脸的老街坊食客见情势凶险,有觉得自己面子足够的,大胆过来劝解。 肇事者不仅不收敛,反而开始露出天罚城常见的亡命徒本性,动刀动枪。 刀疤脸“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短刀,“啪”一下插在饭桌上,刀把颤动着“嗡嗡”作响,惊得劝解者连同店里其他食客作鸟兽散,一时之间情势凶险。 这一向因为生意繁忙,店里临时招来的几个跑堂伙计,更是惊得呆立一旁,哪敢向前一步。 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天弃,这时的举动却特别奇怪,只见他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向一群双眼充血、持刀弄枪的狰狞大汉,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得如同面对客人离去后只余残羹剩水的满桌狼藉的杯盘盏碟。 天弃的态度一时之间镇住了闹事者,他们以为遇到了隐世高手,或者有怪癖的顶尖罪犯,这两类人可不能凭外表轻易下判断。 就连掌柜,都在一瞬间疑心自己是否无意间招来了救命的大神。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是八条大汉对着一个看起来孱弱的少年,何况这八条大汉还是一群受聘的凶徒。 刀疤脸最先反应了过来,抓起插在桌上的短刀,冲着天弃左胸反手就是一刀,明显是想一击致命,彻底震慑住饭馆的其他人。 不出意料,这一刀准确地刺在了天弃的身上,但刀路却莫名其妙发生了偏移,刀锋所及不是致命的胸膛而是胸部与手臂连接的关节处,中刀的少年也并未随之倒下。 其他人见老大动了手,嗷叫着冲了上来,跟着向天弃发起了攻击,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被一众精壮大汉围攻的孱弱少年,在拳脚与刀刃的风暴中不闪不避,任凭所有的攻击加身,始终屹立不倒,口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嚯嚯”声。 怪异的是,对着那张欠揍的脸,一伙凶徒使出了吃奶的劲,明明所有的攻击都击中目标,但最后都会功亏一篑,无法一击致命。 更让凶徒心中发毛的是,少年始终神态漠然,到后来血肉模糊的脸上甚至出现莫名的笑容,那“嚯嚯”声也越听越像某种凶兽的呜咽。 领头的刀疤脸成天打打杀杀,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被眼前的怪异搞得一惊一乍,以至于最后威风还没有抖足,惯常的场面话也未交代一句,就领着一众凶徒匆匆离去。 天弃依然坚持屹立不倒,并且在店内无人敢近身搀扶的前提下,摇摇晃晃地走到店后伙计的房间,找到自己的床铺躺了下去。 看这少年的举动,似乎想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 掌柜反应过来,立即延医抢救天弃。吝啬的店主破例,请来了夫人生病都舍不得多请的整条街最好的大夫。 结果这位街头名医十分吃惊,因为天弃尽管浑身已找不到完好之处,但那些刀伤和拳脚伤都不足以致命,一搭脉,这少年依旧生机勃勃。 最后那位名医仅仅开了一些外敷的草药以助伤口痊愈,交代了用法就匆匆离去,边走边在心中嘀咕,这个病例够奇特,正好收入自己正在编撰的《病案举要》中。 这之后,天弃出了名。许多人都知道,城边这家小饭馆有一个悍不畏死的小伙计,不仅悍不畏死,更如铜豌豆一样锤不烂压不扁,与传说中的九命天猫有得一比。 这在崇尚暴力和杀戮的天罚城,为饭馆和天弃本人赢得了声誉和尊严,镇住了那些在暗中搞事的人。 不过只有天弃自己知道,在刀光剑影的危机时刻,自己挺身而出实在是看淡生死,甚至就是在下意识地寻死,这和人们通常所理解的悍不畏死并不是一回事,更和什么英雄行为不沾边。 所以当刀剑拳脚加身时,他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连躲避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只是凭着身体自身超常的灵觉自动避开了致命的伤害,而体内勃发的生机,更是断了他原本想就这样自生自灭的念头。 不到半月,遍体鳞伤的天弃就停止外敷草药,不到一个月,就恢复如常,连伤口也结痂脱落,只在最严重的地方留下浅淡的痕迹。 在天弃养病其间,饭馆缺少一个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关键角色,靠掌柜夫妇支撑,居然又回到以前要死不活的状态,增雇来的几个伙计也被遣散。 天弃好了之后,仍旧老老实实干自己的伙计工作。 他这一出手,里里外外忙乎着一下又带活了饭馆,服务一好,菜品一多,先前流失的客人又回来了。 不仅如此,仙客来饭馆经此一事,名声更加彰显,吸引了远近慕名的散客和团体聚餐,似乎到这里用餐都能沾染一些英雄气。 先前天弃还是古巨儿的时候,听学堂一个教玄学的先生讲,事物发展的趋势远比现在的状态更重要,现在仙客来经营向好的趋势,让他结合实际理解了这句话。 掌柜一家待他异常亲热,给外人的感觉,天弃俨然成了这一家子的第四个重要成员。 这一天,天弃照常出去采买,他总在天未破晓时就出发,以保证肉类、蔬菜等食材及时供应又足够新鲜。 精准拿捏一日之用的数量,争取当日采买当日用,尽量不存放到隔日。 单只是这一点,就让其他饭店赶不上,当然,这给类似仙客来这样的小饭馆增添了采买上的辛劳和麻烦。 内掌柜病愈后,也时不时跟着天弃一起去采买。 开始是打着协助的幌子,其实是监督着防止天弃乱花钱或中饱私囊,后来发现不仅监督没有必要,协助都显得多余,慢慢就变成了一种观摩学习。 观摩这个少年怎么恰到好处地核算当日的各种需要量,怎么在市场上淘摸真正价廉物美的东西,怎么琢磨商贩的心理价位一语中的,这些往往都让积年成精的内掌柜大开眼界。 内掌柜自然不好意思承认这些,于是就强调,自己是以此方式来表达对天弃起早贪黑的理解和支持,因而仍然坚持隔三差五与天弃一同赶一次早市。 这一天同样如此,还未见曙光,拉着小车的天弃载着横坐车辕上的内掌柜,早早来到了早市,那些早起的商贩还在分拣、上柜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来到一家牛肉摊,天弃熟门熟路地自己动刀割下一大块肉,甩给摊主上秤。 摊主姓刘,夫妇二人都和这个少年熟稔了,趁着满脸络腮胡的男摊主在过秤、切割、打包,没有梳洗显得有些蓬头垢面的女摊主和天弃聊起了闲话。 “天弃,跟你打听个事行不?” 跟一个半大小子说话如此客气,还完全无视就在一旁的内掌柜,是天弃凭实力赢得的尊重。 “刘嫂你说就是了,还用得着客气吗?” 天罚城居民相互之间不刨根问底瞎打听,是这里的“潜规则”,听对方慎重地申明要打听什么,天弃不禁有点好奇。 “是这样啊,嫂子就想问你,你……那个……有人跟你了吗?” 女摊主说到这里,禁不住有点脸红,毕竟天弃在众人心目中不再是往日的小屁孩而是响当当的少年英雄,加之头遭干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不自然。 “什么,跟我干什么?”可惜这样明白的话天弃并没有听懂。 “咳,就是问你有没有相好的,好给你介绍媳妇,好多老娘们琢磨着把闺女嫁给你这个少年英雄呢。”旁边男摊主老刘见一个说话绕弯,一个听不懂,直捅捅地插话道。 这下天弃闹了个大红脸,想了一阵才接话道:“我这不还小,没想过这些呢。” “哎呀,该想了,该想了,有志不在年高,你这样的少年英雄,更要早点成家立业才好。” 话一说破,刘嫂的表达一下就顺畅了许多,开启了许多女人与生俱来的三姑六婆的天赋。 “本来有许多人到我这里打听你,我都没有当回事,不过我有个亲表姐,闺女和你年龄相当,长得可水灵了,美女配英雄,我寻思着可不能错过这样的好姻缘了。” “我,这,完全没想过……” 不管是谈情说爱还是谈婚论嫁,天弃都觉得离自己太遥远,此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边嗫嚅着,一边付过账,拿着牛肉准备开溜。 第十章不为所动 刘嫂不甘心,“哎”一声叫住古巨儿,语重心长地道:“小天啊,难得有缘,嫂子可得提醒你,别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替别人打工卖苦力,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哦。” 刘嫂说这话时,完全不顾及内掌柜,看样子铁了心哪怕得罪大主顾,也要促成一桩美满姻缘。 天弃实在不知怎么应对,点点头含含糊糊地道:“下回来,下回再来”,就推着车离开了牛肉摊。 边走还边听见男摊主埋怨女摊主道:“你看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接下来天弃无暇多想,忙着采买,完了得赶着回店里准备里里外外一天的买卖。 在回去的路上,天弃和内掌柜没有一语交流,刻意回避着说亲的话题。 天弃暗地里感慨良多,想道,如不出意外,自己在青阳镇学业尚未结束,那里谈得上说亲成家的事,真实人生难料啊。 此外,骤逢大变,天弃那颗冷了的心下意识排斥与亲情、家庭有关的一切,成家立业更不在考虑之中。 因而尽管先前能够感受到摊主夫妇的真诚和善意,天弃却无法回报以热情。 一路上内掌柜虽不说话,一张脸却阴晴不定,转动着眼珠似在盘算着什么。 好像商量好似地,从这一次提亲开始,天弃接二连三遇到类似于提亲这样的各种关心,令他应接不暇,也困惑不解。 即使这天罚城迷信暴力,更崇尚亡命英雄,但饭馆内的一点小冲突,在这个到处打生打死的罪恶之城,也就如同湍流中的一朵小水花,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吧? 在天弃的迷惑中,这种关心还在持续。 当那些街面上被抢了生意的餐饮业主们出面,一改往日冷面相待、指桑骂槐的行为,加入关心者的行列,真相也就渐渐浮出水面。 他们打听到天弃在仙客来的处境,为他低廉的薪水和超时超强度的劳动鸣不平,盛情邀请他加盟自己的店,合伙经营,共同发财。 到这一步,未经世事的愚笨少年也咂摸出一些滋味来,原来这一切的发生有幕后推手,还是饭馆经营之争的另类延续。 难怪,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了?天弃禁不住嘲讽起自己来了。 那些不忿的竞争者们,用天罚城常用的方式解决不了问题,开始用迂回的手段,试图拆掉仙客来的顶梁柱。 大家都看得清,仙客来之所以“不守规矩”,就是因为一个新来的小伙计。只要把他去掉,这样一家小店何足道哉! 只是鉴于天弃先前出人意料的表现,让有心人明白硬来搞不定,决定绕个弯子上软办法。 当然,即便属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中也不乏真心示好者,比如牛肉摊夫妇。 天弃对此无动于衷,只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着饭馆经营,尽力不要去想自己的遭际。 他发现,只要忙碌起来,就没时间去回想过去的一切,心里就好过些,人也充实不少,于是他尽量让日常琐事支配自己的身体,占据自己的思想。 但掌柜夫妇却沉不住气了,他们知道,别看现在增雇了伙计,新聘了大厨,一旦天弃离开,仙客来立刻会原形毕露,回到以前半死不活的经营状态,哪能像现在这样风生水起。 这两夫妇估摸着,照现在这势头经营下来,要不了几年,不说权势,至少财富有可能超过街头。 他们决定采取行动,稳住天弃的心,不让竞争对手趁虚而入。 这天,天弃忙碌到饭馆打烊,拖着一身的疲乏,正要到店后伙计房休息,他总是这样用劳作把自己填满,免得闲下来难受。 这时,他被掌柜夫妇叫住了,这两人没有如同往常在打烊前就离去,把剩下来的活甩给天弃去招呼。 “天弃,你等一下,我们想和你聊一聊。”掌柜道,内掌柜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得到示意的其他伙计都陆续离开,剩下这三人就坐在柜台前的餐桌旁, 天弃看着郑重其事的夫妇二人,心里猜测着他们想和自己说什么。 “天弃,听说最近有很多人找你。这些人可是居心不良,你小小年纪可别被他们骗了。” 内掌柜先开口,说话直奔主题,但这样说话却不好听,天弃尽管多少想明白了最近这些关心是怎么回事,听了也不由微微皱眉。 “那个天弃呀,这饭馆多亏了你忙里忙外,不然哪有现在这样的兴旺光景,其他不说,就是上次出事就挺不过去!” 掌柜虽非经营高手,但老于江湖,发现夫人说话不中听,更察觉了对面少年的微表情,立即接过话头,拣好听的说起。 “东家,所有这些,我都不会在乎。” 天弃的话太简洁,简洁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懂,其间却包含非常丰富的内容。 曾经的整个世界也崩塌了,还会在乎这些蝇营狗苟吗? 掌柜夫妇无法理解天弃话语里的那种沉痛,只道这孩子还不懂事,还没学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只是,面对周遭连绵不绝的别有用心的攻势,如果不有所行动,万一哪天天弃心思有变,到那个时候,再想挽回局势就非常被动了。 掌柜就此已经思考了一段时间,早有成竹在胸,此时迅速想好了说辞,决定采取惠而不费的办法来防患于未然。 “天弃,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就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就是这个店做得再好,也发愁着今后该交给谁呢?有时想想,还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掌柜说到后面叹息起来,这样浓墨重彩地抒发感情,显然是为了引出后面有分量的话。 天弃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想问问:难道这就是你们过去不认真经营自己饭馆的理由吗? 掌柜这一次却没有察觉天弃一闪念间掠过面庞的嘲讽,接下来开始把自己认为最得体的话说了出来。 “所以,天弃,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既然这段时间都把你当做了家里人,不如就正式确定个的名分。你看,可好?” 掌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开始观察天弃的反应,但他发现对方一副漠然的表情。 感觉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年并不如想象那般好拿捏,掌柜有点失去了分寸感,沉吟着把握不准接下来该怎么说。 内掌柜接过话来,用有些造作的热情口吻说道:“我们打算按天罚城的规矩举办个仪式,正式让你成为家庭的一员。你看可好?” 一听“家庭”两个字,天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也没仔细咂摸对方话语中模棱两可的意思,就摇头拒绝道:“两位东家,现在就挺好,那些东西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天弃口中的“那些东西”,包括所有的利益诱惑,更包括所谓的“家庭”,可惜世故的掌柜夫妇无法理解理解这个特殊少年的心性,只是按自己的思维惯性思考问题。 到了这一步,掌柜也不再犹豫,接过话来解释道:“是这样,成为一家人 ,今后我们老了,就可以把这店完全交付给你。” 其实掌柜还是没把话说透,这夫妇俩原本商量了两个方案,一是收天弃为义子,口头上确认他的继承人地位,让他觉得是在为自己打工。 另一方案就是,如果这招不好使,就干脆把没成年的闺女许配给天弃。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两人年龄还小,真要正式成亲还早,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现在看天弃的反应,他突然觉得这样做未必合适,所以没有马上接下来说出他们的具体打算。 就在掌柜夫妇因为毫无把握而惴惴不安之时,天弃再次拒绝了掌柜的提议。 “两位东家,我只是寄身于此,做事也就是尽本分而已,不劳两位多操心了,谢谢。今后,就是要走,也不会应承其他人的招徕。” 说罢,他耸耸肩,示意两人放心,接下来就径直离开,向店后歇息处走去,留下掌柜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二人听得天弃边走还在边嘟囔,似乎在说“这些都算什么啊,真可笑”,不由得想起先前曾有过的猜想。 难道真的是隐居于此的大人物,应该不是巨奸大恶那一类型的吧。 这样的念头一起,多年的夫妻当场就达成了默契,不再操自己不该操的心,今后这个少年能依靠一天算一天吧,有些隐衷,就不要去探索了。 就这样,少年天弃和他的东家彼此心照不宣,一方尽着自己的本分,顺带着让饭馆经营日益向好,另一方借此东风开始扩张发展。 在这期间,那些游说者见天弃丝毫不为所动,不管是善意还是别有用心,叹息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渐渐都停止了动作。 一切又回归先前的平静。 经营持续向好,仙客来开始在原址上新起楼层,准备着规模扩张。 天弃张罗着底层的日常经营,掌柜负责安排开工搭建楼层,经营扩建两不误。 完工后,就成了上下三层同时经营的有规模的饭店。 第十一章大变再起 仙客来的掌柜姓山,叫山涛,夫人山林氏,显得更有山族特色,但他们却是地地道道的人族。 而最让天弃吃惊的,是这家女儿的闺名。第一次听到小姑娘被“山风、山风”地叫着,觉得这一家人的名字一个赛一个的不平凡,简直配齐了。 后来听惯了口音,天弃才闹明白,是山凤儿,山间的凤凰,挺美丽的名字,不是山间的风。 不过转念一想,这女子今后嫁人,混得有头脸的,会被冠以夫姓称“某夫人”,而一般的市井,会和她母亲一样,成为“某山氏”,原来的姓名本就不重要。 天罚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土著,从根上来讲,都是流民,就是流放罪人及其后代。 山家就属于流放罪人的后代,不是第一代流放犯。 和多数底层流民一样,一家人过着蝇营狗苟的卑微生活,把**裸的丛林法则奉为圭臬。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做虾米就要会吃泥巴,又要有随时会被吃掉的自觉,只是天弃到来后,让他们有了做小鱼的机会,甚至看到了做大鱼的微茫希望。 一晃眼,一年多过去了,天弃与山家相互了解更多,相处也更加自然协调,很少再发生无端猜疑和强人所难的地方。 在这样的日子里,天弃的心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首先来自于被需要的感觉。 说来真奇妙,他一个半大小子,不知不觉间,成了饭店上下人等的主心骨,上至店主一家,下至那些红、白案师傅,伙计等雇员。 他被这些人热切地需要着,有时还感受到一种让他都觉得别扭的感恩戴德,而店主一家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渐渐地,他很自然地把这里当做了一个大家庭,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自他稍微懂事起,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就一直有种多余人的感觉,而大变发生后,为两族所不容,更是成了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人,此刻那种因为被人需要而受尊重的感觉,让他几疑两世为人。 就像紧闭的心扉打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阳光照进了阴冷的心房,从此心底多了一点温暖。 变化在慢慢显示,天弃话不知不觉多了,脸色也渐渐明朗起来。 谁也想不到,天罚城在它的杀戮和人性扭曲之外,却以如此方式展现他温情的一面,并且用这样的温情拯救了正在滑向深渊的少年。 对芸芸众生而言,这是一种幸运,也是天道不灭的体现,如果天道要卫护它统辖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孕育的生灵。 …… 天罚城依旧运转如初,发挥着两族流放罪犯和走私贸易不可替代的作用,外面的形势却急转直下,终于,人、山两族的争端,影响到了这个暂时被遗忘的化外之地。 老羞成怒的人王庭和山族新贵麒庭,都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在一片质疑声中更加卖力地找替罪羊,在内部清理已经无法施力后,终于盯上了天罚城。 这一天,天弃照常赶早市采买,这一次内掌柜未跟随而来,换成了山凤儿。 最近常这样,那小丫头四更天刚过,就把父母吵醒,穿戴整齐在窗边守候着,一见天弃路过,立即雀跃着跑出来跟定他。 天弃跟掌柜夫妇说过,没必要一大早让小丫头片子辛辛苦苦跟着自己,两口子解释,是想早点让姑娘接触、学习经营,天弃也就不了了之,不再阻拦。 至于店主夫妇安的什么心,这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又有什么打算,天弃懒得费心思去猜。 初夏时节,天上依旧繁星闪烁,运输工具早就由人拉车换成了马拉车,天弃一般不会坐上车驾驭,只是跟着马车走,稍加约束即可。 小丫头倒也自觉,也不偷懒要求坐上马车,只是追着天弃嚷嚷道:“天弃哥哥,把前天讲的故事继续讲下去啊,那个怪兽变成了人,后来又怎么样了?” 自从山凤儿时不时地跟随自己早起采买后,天弃发现自己虽然比她大不了多少,心境、心性却彼此天壤之别,根本无法正常沟通。 于是就慢慢地试着给她讲一些她听得懂的逸闻趣事,其中大部分是从前在青阳镇学堂里听到或看杂书记下的。 讲着讲着,记不清的情节就自己编排,后来就干脆“故事新编”,自己编造起来,因为肚子里那点存货早就卖弄光了。 这不,今天讲的故事,就是天弃边走边新编的。 如今的天弃,完全有资格当个翘脚掌柜,采买这样的跑腿活路,完全可以安排其他人接替,但已经习惯亲力亲为的天弃却依然如故,每天顶着星光出发。 而今饭店经营规模扩张,每一项事务都比过去繁杂,比如采买,品种和数量都比过去多得多,但天弃却没有要求添加人手,最多就是掌柜家母女俩时不时客串帮忙一下。 过去他是下意识用忙碌来麻醉自己,逃避噬心的痛,现在还这样做,动机却有所不同。 他在这样的行为中找到了快乐,找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 从饭店到市场,有三家专事走私的商贸行。 类似这样的商贸行,是天罚城畸形繁荣的中流砥柱,其经营者绝非普通之辈,多和外界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有些甚至干脆就是外来者,而不属于天罚城流民,他们因为私贸的暴利而来。 能够到这里来又不怕被罪恶之城吞噬,要么自己手眼通天,要么组织者手眼通天。 往常这个时候,那几家商行都是关门闭户没一丝动静,今日却反常,远远就看见最大的茂源商行门前灯影晃动。 天弃停止了“口头创作”,山凤儿的注意力也被前方异状吸引,走近一看,三辆马车停在门前,商行伙计在匆忙上货。 三辆都是四匹马拉的大车,显然要拉的东西不少,但诡异的是那么多人在静夜里行动,几乎听不到响声,显然这是极力避免引人注意。 发现天弃二人,押车的、运货的十几个人都充满戒备,如临大敌,直到看清不过是是一对未成年的少年男女,才舒了口气。 其中有常到饭馆光顾的,被天弃认出,但对方却对他却视若无睹,明显不想搭理惹麻烦。 天弃一见风头不对,拉着好奇的山凤儿迅速走过去,不稍加逗留。 在饭馆到早市的必经之路上,还有另外两家商行,它们也在做同样的事,在五更天的夜里,忙着装货。 这三家商行是竞争对手,此刻却不约而同,这就越发显得诡异。 山凤儿没心没肺,除了觉得奇怪,没更多的想法,天弃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隐藏在心底一角的记忆被勾了出来,渐渐地在心里扩展,让他惴惴不安起来。 到了早市,仍旧先到刘氏夫妇的牛肉摊档。 刘氏夫妇尤其是刘嫂,依然是那么热情,整个早市都运转如故,看不出一丝异样,但天弃却被夜里的阴冷刺激,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天弃疑心自己惯常抑郁的**病犯了,于是强行压制着不愉快的感觉,埋头加快采买。 刘嫂几次搭话,都没有得到这段时间越来越开朗健谈的天弃的回应,等他离开摊位后,诧异地对丈夫道:“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老刘哪里注意得到这些细枝末节。 “不知道,就感觉这小子又变回了刚来时的模样,甚至……算了,管他那么多干啥!”刘嫂觉得一下说不清,甩甩头就不再想这事。 后来,天弃的怪异表现连没心没肺的山凤儿也发现了,小丫头还以为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路上蹑手蹑脚的生怕再惹恼了天弃哥哥,这个仙客来饭店上下的主心骨。 匆忙地在早市完成采购,天弃二人赶着沉甸甸的马车返回。 黎明时分,那三家商行已经门户紧闭,门前的马车显然已经趁夜出发,只余高挂的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天弃照例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那些陆陆续续来和他一起忙碌的店里人,根本无暇发现他的异样,山凤儿继续围着他转了一阵,不得要领,也就无趣地离开了。 到中午时分,饭店生意依旧延续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火爆,一楼大厅基本座无虚席,而到了晚饭时间,上下楼层都会客满。 天弃有心,仔细看了一圈,果然缺少平常的一些熟客,尤其是那三家商行,今日无一人前来就餐。 看来是有些特别的事发生了,天弃在心中暗忖。 在店里的纷忙中,一如平常的中餐时光,就要平静地结束,突然街上传来鸣笛声,久不露面的街头的声音通过扩音法器传进饭店,压倒了店里的喧嚣。 “各家各户注意了,各家各户注意了……接上峰指示,人族、山族世代寇仇,山族亡我之心不死,天罚人城自即日起封城,断绝与山城的任何往来。祛除山妖!清查内奸!” 街头后面两句话都喊出哭腔了,听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 仙客来大厅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回味这话的意思,短暂的错愕后,当街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开始重复这段话时,店里一下炸了锅,众人纷纷涌向店外。 时值午餐时间,街面上行人稀少,高大魁梧的街头,举着笨重的扩音法器做声嘶力竭状,就显得更加抢眼。 在众多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街头时,随众人一起来到外面的天弃,却盯住了街头身后的两个人。 第十二章封城的阴谋 这两个人身着天弃曾经见过的别动队制服,左臂分别戴着印有“戒”字和“律”字的臂章。 两人并不高大,但一身精悍气,反而映衬得牛高马大的街头臃肿拖沓。 看着这在青阳镇曾经出现过的制服,天弃觉得恍如隔世,其实算起来也就不到一年时间而已,但青阳镇是永远回不去了,再见只能在梦中。 不过,曾经在青阳镇上演的噩梦,却不屈不挠地追到了这里,并不打算放过自己。 天弃在心中喟叹,看来,天罚城也非化外之地,即使是在这里,有些人也容不下两族的交融。 转念又一想,会不会是走私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干脆就是分赃不均,导致上面神仙打仗? 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能够这样多方面想问题,已经远超一般同龄人的思维了。 也许苦难总会让人更快成熟,也许角色的转换迫使他要比别人多想一点,天弃自己也搞不清,最近常常有些不明来路的想法冒出来。 …… 接下来的日子,风声一天紧似一天,有着“戒”和“律”标志的别动队陆续开进城,开始四处出动抓山妖、抓奸细,搞得人心惶惶。 整个大城的防护阵法进一步强化,尤其是原来人城、山城分隔阵法再次启动,镇守军在分隔地带沿线加强了巡逻。 天罚城的人们把这样的举动粗鲁地自嘲为关门打狗,虽不雅,不过还挺形象。 和上次在青阳镇的懵懂不一样,天弃坐等关门的人来捉他这条狗,不过并不惊慌失措,反而还很淡然。 既然躲不掉,那该来的就快点来吧!看来,天地之大,就没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 天弃没有愤怒,没有恐慌,只有满腔的嘲讽,对这个世界,更是对自己。 然而,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清查,以及凶名昭著的别动队的搜捕,事情就发生了反转。 先是三三两两的零星食客在嘀咕,后来就变成了全城皆知的秘密。 别动队还是像在天罚城外那样嚣张跋扈,突击检查,抓人,有反抗者当场格毙,没有反抗者事后处决。 以为这样为所欲为,就可以尽快达到目的,然而在天罚城却很快遇到了强力反弹,别动队损失巨大,有几次甚至被团灭。 天罚城本是犯罪渊薮,杀人放火原就平常,后来走私贸易兴起,反倒拯救了这个人间地狱,逐渐有了秩序,用以维持畸形的繁荣。 但这不过就是表面现象,其实质从未真正改变,例如天弃刚来时在山城,一到夜晚,一条条街巷,就是吞噬生灵的魔窟,充满着残忍血腥。 而人城这边,表面的宁静祥和下,有多少巧取豪夺、弱肉强食、杀人越货,都被表面的繁华掩盖。 哪怕经营一个饭馆,比如仙客来这些时日的发展空间,也是靠天弃面对刀剑拳棒硬扛出来的。 即便这样,也不过是暂时的苟且。 而那些涉及重大利益的交易,比如走私商行的活动,就不是天弃等能够想象和企及的。 当人王庭和麒庭同时在人城和山城两边动手时,就极大地损害了那些走私大佬的利益,引发了不一样的反应。 一种是开设商行的外来派的反应,另一种是参与私贸的本地派的反应。 外来者能够来到这凶险之地把走私生意盘活,实属火中取栗,不仅手眼通天,还有强劲的实力。 “金凤未动蝉先觉”,察觉了高层的意图,多数外来者选择了撤离,关闭天罚城的生意以待时变。 毕竟赚了钱要有命来享受才行,况且大多开商行者所依托的背后势力,其涉足领域可不止走私一项,最多是壮士断腕,不会一命呜呼。 那天一大早,天弃二人看到的商行连夜运货,就是大撤离的冰山一角。 本地派是那些以本地流民为主的地方强梁,他们拉帮结派、实力不断膨胀,与镇守军的关系更是不清不楚,能够在肥得流油的私贸中强分一杯羹。 他们如毒瘤般吸附在畸形繁荣的天罚城的躯体上,形成一种奇特的共生现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次大行动中,他们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因为不能如外来户一样撤离天罚城,一旦那样做了,就成了逃犯,朝不保夕。 留在天罚城,没有了走私贸易,天罚城的繁荣将一去不复还,整座城都会重新封闭,回归它本来的样子——一座超大型监狱。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赚钱的路被断了,在这个寸草不生的险恶之地,即使曾经有多么风光,穷途末路也是必然的结局,与普通流民相比,只是早与迟的不同而已。 按照常理来说,自古民不与官斗,生意人也一样,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反抗也是徒劳。 但天罚城就不是一个能以常理来看待的地方,那些参与私贸的本地强梁,就是真正的恶徒,不能以惯常的生意人标准来看待,以为其会遵守民不与官斗的潜规则。 于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反抗发生了,反抗者还远未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已成为穷凶极恶之徒,清理者反而成为了被清理的对象。 别动队可以在普通百姓面前逞凶,可对上惯于游走于王法之外,杀人越货成为家常便饭的凶徒,显得完全不够看。 其间,镇守军扮演了奇特的角色,这些对普通居民不假辞色的官兵们,早就和私贸的利益息息相关,在整个纠察清理其间,都在虚应故事,个别涉入更深者,甚至成了凶徒们的内应和帮凶。 别动队损失惨重,很快全部撤走,看样子是不想和天罚城的凶徒们硬碰硬,死磕到底。 正当所有居民都松了口气,以为至少今后要动天罚城,谁都会掂量掂量慎重行事时,一个消息开始流传开来,引起了恐慌,不仅是少数私贸贩子的恐慌,更是所有人的恐慌。 这个消息很简单,天罚城封城了。 这不是清查之初封城消息的简单重复,再次加强人城、山城的隔绝,而是封禁与城外的一切交流,包括人员、资源甚至消息的流通,让这座不听招呼的凶悍流放城画地为牢,自生自灭。 这是灭绝性的封锁。 至于人、山隔绝的分界线,反而被无视了,一群镇守军连样子都懒得做了,开始三三两两地撤回营地。 很快,山城的消息传了过来,同样的封城那边也开始了,甚至更加严厉。 在这件事上,已经势同水火的两族高层,似乎比过去协同得更好,甚至你追我赶,唯恐落于人后。 更有消息传来,城外封锁进出通道的早就不是那些与私贸沆瀣一气的镇守军,也不是战斗力不够的别动队,而是装备精良的王庭正规军,营中竖着“王”字大旗。 人王庭出动了主力王军,这是摆出一幅向城内开战的架势,想来山城一方的应对也不会太差。 传出封城消息的,就是早期封城后仍然无阻其穿梭于城内外的那些人,他们能够无视天罚城的阵法隔绝,更不会被镇守军拦路。 这样的人,绝大多数是那些过去负责押运、交接货物的私贸贩子,也只有他们,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才分得清不同军队的服饰、旗号。 镇守军主帅前些时被召回述职,恰好在封城前离开了天罚城,留下被弃用的镇守军呆在营地里,不知所措。 现在看来,先前别动队的纠察清理,更像是作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通常是别有怀抱,是为了真正封城找借口的阴谋。 饭馆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天弃从每日聚散的食客口中,听到各种热门消息,大多后来被证实,只有极少部分在传递过程中有些走形,但空穴来风,离事实也不远。 在一阵恐慌过后,更严酷的事实慢慢浮出水面。 天罚城本坐落于不毛之地,生存所需的基本资源,包括粮食等,都依赖于外部输送,仅因为处于山域与东夷交界的战略缓冲要地,双方都舍不得放弃,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实实在在的鸡肋。 也不知是哪一方灵机一动,将之作为流放之地,不仅可以变废为宝,还可名正言顺通过护城法阵加强防御,如此一举两得的好办法,为另一方迅速采纳跟进。 当然,最初的流放地,仅有为数不多的镇守军和流放犯,物资运送也不需要花多大力气。 随着走私贸易应运而生,人口不断增加,城市不断扩张,高楼鳞次栉比,伴随着私贸的各行各业应运而生,各种物资自然流通,畸形繁荣慢慢形成。 许多年过去,大家几乎忘了天罚城在基本资源上对外界的严重依赖,而封城不久,人们就被迫想起了这一可怕的事实,因为物资匮乏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这天,天弃如往常一样四更天后就出发到早市,这已是封城后的七、八天了,各种食材价格一直在上涨,日甚一日。 在牛肉摊前,天弃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个顾客,牛肉的价格也比前日高出了不少,而且仙客来每日固定的分量,今日也不够了。 实诚的摊主老刘充满了歉意,刘嫂的笑容也不如往日那般爽朗热情。 天弃不像往日那样在牛肉摊前盘桓一阵,寒暄一番,而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尽快离开了神情不太自然的摊贩夫妇,心中不免怏怏。 第十三章遭遇本家兄弟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错怪了那两夫妇,因为在其他摊点情况更糟,要么被更早的人买光了货物,要么剩一点东西,价格却飙升得不合情理。 看来牛肉摊老刘夫妇已经相当照顾老主顾了。 饭馆当日依然老样子营运下去,但食材匮乏的窘境一下就显露了出来,好多老顾客的需求都无法满足,仙客来从堂倌到掌柜,包括天弃在内,一整天主要的精力就用在了赔礼道歉上。 接下来日甚一日,早市只能碰运气买一些零星的食材,很多家摊点干脆关闭了,牛肉摊夫妇档还在勉力经营,只是牛肉的质量越来越差,价格却越来越贵,与封城前相比,不知不觉上涨了几十倍。 饭馆经营勉为其难,如果不是天弃在坚持,早就风流云散。 食材匮乏,价格高昂,顾客早已零星,辞工相应也越来越多,“大难来时各自飞”,曾经被天弃视作大家庭的凝聚力不复存在,成员各自风流云散。 看着视他为主心骨的伙计们一个个从掌柜手里接过微薄的遣散费,无可奈何地离开,天弃再一次确认,自己还是那个微不足道的少年,在大势面前依然徒唤奈何。 没多久,仙客来又回复到天弃刚来时那样的小饭馆经营模式,只是饭店经扩修,大了许多,空荡荡地看着更加难受。 就这样的经营状况,也没有拖多久,随着早市彻底关张,市面上已买不到大多数日常生活用品,更别说饭馆经营所需的足够食材。 而今的天罚城,日常用品的获取,已经不是价格的问题了,而是有价无市,粮食更是短缺,需要通过隐秘的黑市渠道获取,其间充满了凶险。 而掌控这些黑市交易物资的,多是以前的私贸贩子,交易过程充满不确定性,杀人越货也是常见,甚至比以前的走私贸易更加凶险,毕竟在最基本的保命续命的原始冲动面前,各种追求财富的贪婪都会黯然失色。 仙客来终于在天弃不甘的挣扎中倒闭了,但他并没有离开,面对着越来越险恶的生存环境,他觉得无法丢下店主一家人一走了之,任其自生自灭。 很快,包括天弃在内的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就成了要使出全身力气去解决的大问题,想想刚过去的开饭馆的日子,其中感触真是难以言表。 出马解决这个大问题的人,自然是天弃,店主一家老老小小,在这样的变化中完全随波逐流,如果没有天弃,似乎只有坐等饿毙。 有时天弃都奇怪,如此懦弱又无自保能力的一家子,是如何在天罚城生存下来的,而且还经营一家饭店。 天弃依然坚持到早市,不过采购的不再是饭馆所需食材,而是维持“四口之家”的基本食物。 早市原来那一批经营者早被替换,就连牛肉摊老刘夫妻俩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有帮派背景的一些商贩,其中大多以前与私贸有关联。 封城后,食物等基本生活用品就成了走私品,这些东西的经营者,自然就换成了有走私渠道的人。 如今的早市,说它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货品奇缺,价格畸高,单一卖方市场,采买形同乞讨,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汗流浃背,浑身酸爽。 这汗水,为惊心动魄的乞买过程而流,更为一点朝不保夕的果腹之物耗尽家资而流,还为能否将这点果腹之物安全运送回家而流。 原来从早市到店铺的那一段熟悉的街巷,如今也变成了险恶的归程,不亚于当初夜幕掩盖下的天罚山城。 天弃在路上看见许多晃动的的身影,还有在黑暗深处闪烁的眼睛,好在而今货运不再需要赶车,全部采买之物不过就是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并不太影响灵活性,有事足可应对。 店主一家再没人跟着天弃上早市,他一个人这样坚持了几天,终于还是出了意外。 这一天,他采买后背着日渐瘪缩下去的袋子,踏上了归途,尽管早已没人急等着他的食材开工,他依然会第一时间回到空无一人的饭馆。 依靠不多的原料,变着花样做出一天的饭菜,等着店主一家到点来店就餐,生活就这么朝不保夕地拖下去。 他不知不觉间扛起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觉得理应如此。 依然是四更天,天气晴朗,头顶星汉灿烂,漫天闪烁的星星,如同无数双眨巴的眼睛,在调侃着世间的苦难。 无视黑暗深处的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天弃的步伐依然沉稳,就在这时,前面闪现出几条身影,拦住了去路。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那就来吧!天弃一边向前一边想着,并未停下脚步。 刚到天罚城时,在山城的黑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弃只有一点影影绰绰的印象,自己究竟怎样逃脱一次次杀劫并完成反杀的,至今他也闹不明白。 只是一些浮光掠影时常在他的记忆中滑过,让他感觉在那段特殊时段里,有一种“异己”的力量控制着自己。 此刻,他并不寄希望于那股“异己”的力量,因为那让他自己也感到害怕,害怕再也找不回自己。 但他却毫无畏惧地向前,感觉到战意一点点在心中升起。 走近了,他才发现是老熟人,尤其是当头的“刀疤脸”,让他记忆犹新,打眼一扫,不多不少,正好八道身影。 天弃在心中暗自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难道上次的经历还镇不住他们,真当自己只会挨打啊。 天弃停下脚步,和刀疤脸迎面而立,发现对方并没有出手打劫的企图,反而有些畏畏葸葸,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天弃静立,等着对方表态,不过也没有太多的耐心,见对方一直没有表示,不耐烦地道:“麻烦几位让一下,好……人不挡道。” “看来他们很怕你,你很厉害啊,就凭挨打也能吓到人。”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天弃看见刀疤脸等一众兄弟听到这个声音,明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庚即向两旁退避,让出中间的通道来。 一道慵懒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星光下,天弃极目望去,意外发现这也是个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佛,在一众彪形大汉的映衬下,身形同样显得单薄瘦小。 “别怪他们,是我交代他们来留住你,他们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所以没法告诉你。”瘦小的少年边向前走边说道。 在一众大汉的簇拥下,两个身形同样瘦小的少年面面相觑,互相打量着对方,天弃的目光是好奇的,对方的目光挑衅中带着玩味。 “认识一下吧,我也姓天,他们都叫我天老大。”在介绍自己时,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很明显,又是一个指城为姓的人,看来这少年也在隐姓埋名。 “好吧,天……老大,有何指教?”天弃游目四顾,没发现其他异常,开口问道,觉得“天老大”这样的称谓很别口。 “听说了你的事,就想来会会你,顺便打破他们心中因你而起的魔怔。谁叫我是他们的老大呢?”天老大一指刀疤等人,回答得不假思索,显然早就想好了。 天弃听得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还没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这一次,天弃可没有只挨打不还手的准备。 天老大一指刀疤脸道:“把东西交他保管一下吧,不管胜负,这包裹都退还你。” 这话天弃相信,仅看刀疤脸一伙人,依然肥头大耳、营养充足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还没到为口粮发愁、觊觎哪一点东西的地步。 天弃取下包裹,递给刀疤脸,缓缓起势,一举一动郑重其事,这是对即将到来的对战的重视,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对面的天老大见状,也未见他有任何特别动作,但一身的吊儿郎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浓烈的肃杀之气。 场中两个少年身形依然瘦小,但磅礴的气势却与先前判然有别。刀疤脸等人为二人的气势所摄,如潮水碰上磐石般远远退去,留下场中两个对峙的少年。 刀疤脸等暗自庆幸,幸亏慧眼识珠找了一个好老大,幸亏上次在仙客来,哥几个见好就收啊。 同样气势慑人的两个少年,在刀疤脸等人的感受中却并不相同。 天老大的气势尖锐灵动,如刀如剑,天弃的气势厚重沉稳,如槌如盘。 准备发力的天弃望向对手,诧异地发现,对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自己却无法锁定其身形,所以无法抢先出手。 天弃暗忖,在天罚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没有心境去刻意练习《古拳经》,但只要闲下来,时常拿出来翻阅揣摩,似乎颇有心得。 有时他甚至想,这本曲师傅留下来的拳经,重在感悟,一些关窍不弄明白就瞎练,没什么用,甚至有害无利,而一些重要的道理想明白了,不须练习也自有裨益。 曲师傅,甚至那算起来应该叫太师傅的军帅眠风,之所以始终没有大成就,估计就是太看重这难遇机缘,太勤学苦练,反而走错了路。 就感悟而言,历经磨难心智渐渐成熟的天弃,至少高出曾经的古巨儿几个层次,在《古拳经》中获取的成就,不知不觉间就颇有可观之处。 但即便如此,面对同样是少年的天老大,刚一接触便处在了下风。 天弃在心里苦笑道,遇见刀疤脸一伙,真是流年不利啊,莫非还得扮演挨打的角色不成。 对面的天老大依然静立,依然飘忽不定,不等天弃继续辨识定位,一股锐利的光华就破空而来。 天老大出手了。 第十四章街头争霸 那道光华一出,天弃就有利刃加身的感觉。 受气机牵引,天弃顺势踩出玄妙的步伐以避锋芒,同时握拳,出拳,在间不容发之际,横击那道光。 在朦胧的星光下,旁边的刀疤脸们,仅能看见闪耀的火星,听见刺耳的响声,也不知一瞬间有几次交锋。 天老大一击不中,气势更盛,双手连扬,光华如流星雨,直扑天弃。 对方的攻击连绵不断,天弃却应对得越来越有章法,很快摸索出对方出手的规律,脚步盘旋,渐渐与对方拆解得有来有往。 天老大“咦”了一声,似乎在惊讶天弃这么快就在被动中找到了最好的应对方法,同时停止了扬手攻击。 纵横场间的光华瞬间消散,趁天弃一愣神间,天老大身形一闪,就扑了上来。 在天弃的感觉中,扑上前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对方不再假于外物,而是把自身当做了武器。 一连串近距离的碰撞发生,但并没有发展为贴身肉搏,因为天老大依然飘忽不定,每一次攻击都如同刁钻的刀路,快速掠过,绝不粘连。 在这样的对决中,一方越来越轻灵,一方越来越笨拙,轻灵者轻灵如妖刀,笨拙者笨拙如石磨。 场中形成鲜明的对照,看得刀疤脸们目瞪口呆。 天弃自己却信心渐失,因为对方以身化刀,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自己再次处于绝对劣势,很难翻盘。 就在这时,他感觉对方的攻击有所收敛,趁机勉力稳住阵脚。 对方的攻击越来越稀疏,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等天弃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停住身形,发现对方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前面,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果然不是一般人啊,今天就到这吧。打平,你同意吗?你们同意吗?”天老大一边慨叹,一边问道,不仅问天弃,还问旁边观战的刀疤脸们。 “当然当然,天老大威武!”刀疤脸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连串回应道。 天弃不置可否,自始至终,他就没有掌握主动权。 “那个同姓的,叫天什么,加入我们吧,你看他们,”天老大一指刀疤脸, “一遇见我,就知道找靠山。” “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求人不如求己!”天弃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以为这样一个下马威,就把自己变成了“刀疤脸”的同类不成。 “本来嘛,就想来替自己手下马仔出出头,不过你真不错,合我胃口,所以希望你认真考虑考虑。” 见天弃不回答,天老大继续劝说。 “听说你守着一个倒闭的饭馆,那没有任何意义。饭馆,看样子有生之年都是没有希望重新开业了。而且我听说那也不是你的饭馆,真是何苦!再说了,独木难撑,大家都在抱团取暖。” 天老大“苦口婆心”的劝说配上他那吊儿郎当的神态,对比强烈,让天弃诧异,觉得不真实。 一时之间,天弃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方才应道:“谢谢关心,只是现在我还没有考虑这些。” “好吧,如果有缘再见,那时再说吧。”天老大挥挥手,示意天弃可以走了。 天弃不再啰嗦,接过刀疤脸递过来的包裹,拱拱手目不斜视地径直离场,即使经过天老大身侧,也是如此,仿佛脖子被无形的支架固定了一般。 天老大见此情景,笑了笑,并没有再次阻拦的想法,只是久久凝视着天弃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有词道:“什么情况,额……同出于《真解》的功夫?” 天弃感受到身后一双眼睛的注视,那目光也如同飞刀,让他有一种立刻闪身躲避的冲动。 他极力让自己放松,仿佛无所察觉,终于慢慢拐过街角,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不觉一身大汗淋漓。 但天弃并没有就此轻松下来,反而越走脸色越沉重,回顾刚才的对决,他才觉察出凶险所在。 对方如此收放自如,显然未尽全力,如果对方包藏祸心,自己可能无法幸免于难。 他第一次觉得失去信心,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居然轻而易举就能压制自己,而这恰好发生在最需要实力自保的时候。 回到饭馆后,天弃坐立不安,一会儿独自念念有词,一会儿翻出《古拳经》一阵指指点点。 这样神神叨叨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掌柜一家子到来。 掌柜一家住在仙客来旁边的的独院内,这也是经营顺遂后,在饭馆扩建过程中,掌柜一家为自己新建的居所。 只是进来后发现天弃神不守舍,三人都有些吃惊,掌柜夫妇更是自行脑补着各种险恶的境况,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天弃出口询问。 一直到午饭时间,对着掌柜夫妇用他在黑市淘换来的食材做成的饭菜,天弃离舍的神魂还没有归位。 天弃魔怔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天,搞得连山凤儿也渐渐不敢多话,开始看着父母的眼色行事,一家人行动间都变得蹑手蹑脚。 好在第二日,山涛一家人惊喜地发现,天弃依旧行动如常,尤为重要的是,依然不误赶早市,让一家人又捱过了一日。 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好像天弃身上有个隐蔽的按钮被触动了,导致他时不时就被按下了暂停键,常常说着话、做着事,就开始发愣,有时甚至一愣神就近一个时辰。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直到那个隐蔽的按钮消失,天弃才又恢复了正常,依旧变回对掌柜一家人尽责,在山凤儿面前扮演和蔼可亲大哥哥的那个沉稳少年。 掌柜一家不知道的是,经过几天的自我煎熬,天弃再次有了突破,也找到了应对之策,有信心再次面对那个天老大。 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封锁越来越严,到早市淘货越来越艰难,到最后,早市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几大派系掌控的流动黑市。 天弃也没有了固定赶早市的必要,而是根据黑市交易的线索灵活安排。 黑市里的交易种类,也日渐单一,以果腹、赖以维持生命的基本口粮为主,以前那些走私热门的奇珍异品,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梦。 一部分铤而走险的走私大佬,动用以前经营的人脉,凭着过人的能耐和极隐秘的手法,穿过日趋严厉的封锁线,开展极限运输,使得这样的交易得以维持。 交易种类少,质量差,还索价极高,高到没有多少富裕人家能挺过几次交易。 交易中,双方力量失衡,杀人越货就是丛林法则下最自然的选择,往常简单的交易,而今变成了刀头舔血的高危营生。 在频繁爆发的资源争夺战中,这些流动黑市变得更像战场。 街头争霸也愈演愈烈,现如今,无论白天黑夜,即使在人城,那也是步步杀伐,往日平静的街巷渐渐演变成了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看样子,封城,就是要让这些再也无法厘清山族与人族界限的堕落分子,这些原本就罪大恶极的凶犯及其后代,逐渐自我灭绝。 这一天,天弃再次从黑市交易中淘得口粮,已经习惯精打细算的他掂了掂分量,觉得够几日的消耗了,于是把包袱背上身,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走上回店的路。 他边走边叹息,知道即使这样的交易能够一直持续,仙客来却也支撑不了几次,这吓死人的高价交易,已经快耗光饭馆经营火爆时攒下的那点积蓄了。 一路上,再次感受到了街巷间的硝烟弥漫,间或就看到倒卧在路边的尸体,有些是在街头争霸中丧命,有些就是饿殍。 当天弃看到一些尸身肢体不全时,已经麻木的神经还是受到了冲击。 那些肢体不全的尸身,受创处坑坑洼洼,像是被啃食过的痕迹,这让天弃想到了城中近些时日关于易子而食的传闻,看到眼前的一幕,天弃深切体会到了那些传闻的残酷真实性。 天弃加快脚步,不多会儿就回到了仙客来所在的那条街上,远远望去,改建后三层楼高的饭馆,在一片险恶的环境中如同碉楼一般矗立。 也不知掌柜有意与否,饭馆在扩建时把原来的老式木结构基本拆除了,代之以坚固的砖石结构,时危世乱,正好就成了可以固守的碉楼。 正因如此,现下掌柜一家都搬了过来,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刀剑弓弩,当天弃不在的时候,一家人剑拔弩张地守护着 “碉楼”,直到天弃回来,接过守护的职责。 天弃还未跨进“碉楼”,心中就“咯噔”一下,因为门是虚掩着的,近些时,大门总是紧闭,店主一家在楼上望见他,还要观察一阵,确保安全才会给他开门。 奔下楼来给他开门的往往是手脚利索的山凤儿,但今天厚重的铁皮门一推就开了,发出空旷的“吱呀”声,店里也是空无一人。 天弃这些时日翻阅《古拳经》,养成在心里演化推算的习惯,这无意间培养了他入微的观察和精准的记忆,此时快速扫视一遍,就发现情形不对。 首先东西摆放的位置不对,即便细微的调整也逃不过他敏锐的眼光,此外,地上还有拖动的痕迹,尽管极淡。 天弃佯装无所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店里闯,就这么看似懵懂地转了一圈,基本就能确定有人埋伏。 埋伏的人在什么方位都能估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他特地走到最适合对方发动袭击的位置停了下来。 第十五章袭击与反袭击 就听周围一阵响动,近十个人从埋伏点冒了出来,把天弃团团包围,身后一道调侃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听着挺熟悉的。 “不简单啊,你小子是早发现了我们,这是要引蛇出洞呢,还是要引火烧身?” 天弃猛回头,果然,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出现在身后,虽然只见过几次,但人称董爷的街头,在这一带管事,想忘也不太容易。 时移世易,街头也成了带头打家劫舍的大哥,本身起于黑道,又归于黑道,在大难来临的时候,这很合理。 不过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董爷倒好,先对自己过去的管理对象下手,真是不忌口。 天弃想起以前饭馆遭遇的各种刁难,应该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关系。早就起了觊觎之心,趁此变局正好下手。 果然,就听董爷继续道:“原本以为这仙客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想到整个饭店没一点积蓄,真是外强中干,高看了你们。” 听了这话,天弃倒是心中一动,但不容他多想,就听见店外脚步声响起,十分嘈杂,明显不是店主一家人。 几个面生的汉子跑进来,向董爷报告道:“掌柜一家还是找不见,那边家里也不见人影。” 董爷失望地挥挥手道:“算了,让这小子交代是一样的。” “交代?擅闯民宅,是应该让你们给小爷好好交代交代。” 天弃冷冷道,只觉一股怒意渐渐升至顶门,心想真是欺人太甚,打上门来了,还这么嚣张。 董爷也不再说话,天弃的反应早在其意料之中,他也知道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不简单,一挥手,示意包围着天弃的人一起动手。 天弃很愤怒,因此面对一伙凶徒持枪弄棍的围攻,几乎没有什么游离躲闪,坚决果断地重手反击。 很快就有人受伤倒地,其他人更加凶猛地攻向天弃。 天弃把《古拳经》里的如槌如盘的拳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下下如重锤般的攻击,让这些侵略者横七竖八地全部躺倒在地。 董爷始终不曾有所动作,等天弃把他的手下解决完了的时候,他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只不过天弃觉得,那笑容特别恶心,因此兴起了尽快让他哭的念头。 “呵呵,你下手应该再重点,这些人要死不活的反而会成拖累,现在哪里还有余粮养废人。” 混乱的店堂里,少年和中年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双方今天是不死不休。 董爷一边说着,一边伸腿一勾,地下的一把长刀跳起,落入董爷手里,这是先前被天弃打倒的人丢弃的。 只这一下,就显示出这个中年男人矫健的身手。 天弃经验不多,真正旗鼓相当面对面交手的人就两个,一个是传子沟那个老兵,一个是自称天老大的少年,此刻见识了董爷这一手,感觉似乎比另两人都不弱。 前两次交手,都让天弃从中获益良多,早就今非昔比,尤其近期和天老大一战,让他有了实质性突破,故而此刻对上身手不凡的昔日街头,仍然信心十足。 天弃再次蓄势,脚踩阵纹,如槌如盘,但来不及出手,就感到一股尖锐的杀气直刺后脑勺,前后夹击之势陡现。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像是充满了遗憾。 “只说宰了只大肥羊,没想到羊没找到,还碰上这扎手货,赶快解决了走吧。” 董爷向天弃身后点点头,毫无征兆,“刷”一声,刀光就向天弃顶门划来。这一下,董爷没有任何作势,就如同偶然兴起,全无规律可循,让人防不胜防。 不同于老兵和少年,曾经的街头董爷,一身本事是在天罚城街头巷尾一刀一枪历练出来的,虽然达不到上乘的境界,但狠厉辛辣,非常实用。 天弃只能被动防守,脑后的杀气始终挥之不去,让他不敢放手反击正面的攻击,非常难受。 一前一后两人的配合非常默契,显然不是朝夕之功。 往往刀路一起,身后那股杀气就把合理避让的退路封住了,再退,后面的杀气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杀招。 天弃经验不足的弱点暴露无遗,很快就挂了彩,不断受到刀伤,就好像被一群鬣狗围住的雄狮,空负上乘绝学,却被一点点撕扯吞噬。 不仅如此,在前面董爷咬牙猛攻的同时,后面释放杀气锁定天弃的暗中之人,再一次幽幽开口,打算进一步扰乱天弃的心神。 “听说过双子杀手吗?目前最负盛名的一对搭档,就是我们。多少豪杰葬于我手,你一个小屁孩,死了也不冤枉。” 受到骚扰的天弃渐渐变得狂躁起来,他开始拼着受袭致伤,和正面进攻的董爷强攻起来,甚至好几次把致命的部位暴露给后面窥视的敌人。 当天弃再次挥拳砸在对方来不及收回的刀身上时,终于砸得对方长刀脱手飞出,人也踉跄后退,而与此同时,可能是出于猝不及防,身后的杀气一瞬间有所消退。 一瞬间,天弃也在心中掠过一丝怀疑,暗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但终于没能抵挡住诱惑,踊身上前追击敌人。 踩着阵法的天弃动如脱兔,追上了正面的敌人狠狠砸出一拳,董爷极力避让格挡,仍然被砸开手臂,砸中肩胛,“啪”的一声,传来骨头脆裂的声音。 董爷被砸倒在地,显然受伤不轻,失去了再战之力,天弃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一口气没倒过来,背后的杀气就再次涌来,势头更猛。 当他感觉到这股杀气的时候,同时听到弓弦破空之声,下意识要侧扑闪避,但董爷受击后的反震力阻碍了他的行动。 只这一迟滞,利箭箭头瞬间触及肌肤,透体生寒。 箭尖贯穿天弃胸膛,被天弃瞬间产生应激反应的身体卡住,整支箭力道奇猛,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窜出,“啪嗒”一声如烂肉委地摔了下去。 原来正面的进攻,背面的杀气,都是幌子,利箭离弦时,连音爆声都滞后了,那后发的杀气不过是为了再次扰乱心神。 天弃痛彻心扉,在剧痛中闪过一丝念头,也不知两个家伙这样阴了多少人。 一直在背后的神秘人走上前来,伸手拉起董爷,天弃终于依稀看见了那人相貌。 与刚才的想象差不多,此人瘦削普通,面色阴沉,可能就混在刚才被打的那些人中间,只是天弃此刻视野模糊,看不真切。 瘦削汉子搀扶起董爷,董爷半边身子已软瘫,显然受伤不轻。 尽管魁梧的董爷在这个瘦削汉子的映衬下,身量显得庞大,却被瘦汉一手轻轻托起,显得毫不费力。 瘦汉要就这样架着董爷离开,董爷痛得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抽气,却不愿马上离去。 “不要忙,那小子的恢复力很惊人,上一次在这个饭馆里被人砍了那么多刀,不久就好得跟没事人一样,斩草不除根,倒霉的就将是我们。” 瘦汉听了这话,架着董爷就往天弃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还用脚踢起一把刀来,伸手抓住,如同刚才董爷一般,瘦汉做得也非常娴熟。 天弃被箭矢带着摔出,恰好侧卧于地,上侧左胸箭矢贯穿,左手连同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下侧右手压在身下,也没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持刀慢慢上前。 天弃模糊的视线里浮现一个持刀的少年,以及他的一招一式。 瘦汉架着董爷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天弃身侧,方才开口,语言居然有些黑色幽默,只是声音依然是幽幽的,显得不真切。 “小子,你是特例,受了我必杀一箭,还得费事补上一刀。下辈子做人小心点吧,最好别投胎到天罚城了。” 话音落,刀光起,直奔脖子而来,要取天弃的项上人头。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微光自天弃身下一闪,越过暴起的刀光,没入瘦汉的眉心。 刀光骤然停止,如同骤停的风,瘦汉眉心处渗出血珠,慢慢划过鼻尖、下巴,滴落在脚尖。 瘦汉嘴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似乎在叫“哥哥”,然后一头栽倒,就躺在天弃身侧,一同栽倒的还有失去支撑的董爷。 倒下地的瘦汉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很快没了声息,剩下两个身负重伤的人,隔着瘦汉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董爷对着死去的瘦汉叫了一声“兄弟”,声嘶力竭,与刚现身时的满不在乎形成鲜明对照,眼角竟有浑浊的液体流出,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 显然,先前现身的那一群人,在董爷的眼里就是炮灰,所以即使死伤殆尽,带来的不过是摆脱累赘的轻松,而刚死去的瘦汉,在董爷心中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伤了血脉,当然就要拼命。 半边身子失去知觉的董爷喉咙里发出不知所谓的“嚯嚯”声,然后开始强撑着翻动,慢慢爬过瘦汉的尸体,慢慢向天弃靠拢,最后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亲密无间”。 董爷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慢慢伸向天弃,最后卡住天弃的脖子,口里继续发出嚯嚯声,虽然含糊不清却充满了愤怒。 第十六章凉薄的人性 天弃刚刚对付瘦汉的那一下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肥大多毛的手伸过来,卡住自己纤细的脖子。 肥大多毛的手青筋爆出,重伤的董爷全力以赴,想赶在坚持不住之前干掉天弃。 天弃眼神开始涣散,大手下稚嫩的脸膛渐渐紫涨,在最后失去知觉前,他有种解脱的感觉,似乎欢喜多过遗憾。 …… 天弃慢慢睁开了眼睛,就发现一张多须丑陋的脸正怒对着自己,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还掐在脖子上,他下意识极力挪动着,想避开那张脸和那只手,意外发现他和对方的身体居然是连在一起的。 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是那支射透天弃胸膛的利箭,这时却刺入了紧挨着的董爷的身体,从对方的胸膛穿过,不过箭尾还留在天弃体内。 利箭刺过董爷的胸膛,董爷死得不能再死,凉透了,但天弃却还在苟延残喘,并开始把留在体内的箭尾部分一点点挤出,按压伤口慢慢止血。 董爷胸膛前的血顺着箭杆流尽,天弃胸膛前流淌的血却渐渐止住,贯胸的创口也有慢慢收缩的趋势。 这是天弃身体特有的自我修复功能,上次受伤时已经得到证实。 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当利箭刺入胸膛的刹那间,天弃体内的应激反应自动开启,心脏自动移位,受创的地方不再致命。 就像上次在饭馆遭遇刀疤脸们的围攻,当刀剑拳脚暴风雨般袭来时,天弃总能完美地避开致命的袭击,始终屹立不倒。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天弃自己也莫名其妙说不清楚,只不过,如果说上一次是意外,让天弃发现了自己在危急时刻的变态反应,这一次就是赌,赌自己在临难时,身体能够自动避开必杀一击。 先前的急躁强攻,把后背卖给敌人,都是天弃故意而为,不冒险赌一把,除了被耗死别无他法,所幸的是赌赢了,最后还抓住机会反杀敌人。 最大的危机是那个瘦汉走过来准备斩草除根时,天弃在绝望中都准备放弃了,然而他却意外地发现,压在身下的手竟然可以活动了,伸出去抓住了地下的尖锐颗粒,默想着天老大的手法,掷向瘦汉的眉心…… 后来这只自动伸长的手,在天弃快被董爷扼杀时,从身后拍向了插在自己胸膛的那支利箭…… 很显然,自己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自己都不太知道。 想起当初祖父与那个山族“怪物”的对话,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试验品,还是不合主流的失败试验品,天弃就一点都不为自己的特殊能力自豪,反而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天弃勉力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董爷和瘦汉“相拥而卧”,觉得他们得其所哉,都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瘦汉叫什么名字,和董爷什么关系,天弃可能永远都搞不清楚了,但他知道,失去了瘦汉的配合,董爷要在如今残酷的天罚城中活得滋润,已基本不可能,就是活下去,也需要挣扎。 所以,两人同时离去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天弃不一会就感到饥饿,流血流汗折腾了一大晌,能量消耗殆尽,迫切需要补充,而饥饿的袭来,又让他感到高兴,这说明他的身体机能还是正常的。 先前第一批发动攻击的人,都被天弃打趴下了,但却未伤及性命,此刻一个不剩全溜了,当然他们也置临阵抛弃他们的老大于不顾,任凭其尸身留在店里,想来都急着寻找新的靠山去了。 天弃环顾桌椅板凳横翻竖倒的大堂,在一片乱糟糟中还能搜寻到今日带回来的食材,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这些食材可以让自己扛个几天,或许到时就康复得七七八八了。 掌柜一家不知到哪里去了,先前董爷那一拨人也没有找到他们,如果他们外逃躲避这些恶人,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终于还是没有保住他们啊!天弃叹口气,心里空落落地不知所以。 接下来的几日,天弃强撑着身子打理食材照顾自己,好在超强的恢复机能让他不至于一直受伤病所困,他自己感觉,几乎可以勉强出行了。 这一天,天弃正在店中静坐,思量着下一步的行动,在这之前,他已勉力把店堂收拾了一番,而那两具尸体,他也早就拖往屋后天井草草掩埋。 其实更简单有效的做法是往大门口一丢,自有嗜尸的“野狗”代为处理,而且干净快捷,只是天弃还不习惯这样**的“凶残”。 “天弃哥回来了吗?”他突然听到山凤儿清脆的话音,一瞬间,几疑在做梦。 “连自己都要顾不上了,你这小丫头还操心什么哥哥弟弟的,真是不知道好歹。”这是内掌柜的声音,是不耐烦的责怪语气。 声音像是从店堂的下面传来,瓮声瓮气地显得怪异。 天弃一错神,就发现掌柜一家三口已经站在了店堂中,这让天弃诧异不已,这三人按理说都没什么奇功异术,但却能避开自己的耳目凭空出现,显然不合常理。 山凤儿发现了天弃,兴奋地叫了一声“天弃哥哥”,就要扑上来,掌柜夫妇同时拉住了小丫头,内掌柜看见天弃,表情有些尴尬,似乎是为刚才的话感到不好意思,而掌柜环顾厅堂四周,充满了警惕。 天弃意外发现,掌柜此时的表现倒像是一头警惕的猎豹,哪里还是平时看起来蹒跚的中年人,至于内掌柜的尴尬,天弃倒是不太注意。 待确定四周无危险,掌柜夫妇才放开了山凤儿,小丫头急忙赶过来,围着天弃打转转,发出一连串迫不及待的疑问。 “天弃哥哥,你受伤了吗?这两天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外面是不是越来越可怕了……这两天,我们在地下室里,真憋坏了,还以为你出事了。” 小丫头喋喋不休,让天弃无法应答,心头倒是一震,地下室,原来如此,显然别人在对自己保密。 他不由得想到,这是早就有的,还是在上次扩建中暗中凿就的呢,就这保密功夫就说明掌柜夫妇不简单。 自己今后再不能小觑天下人了,尤其是这种年老成精的油子。 山凤儿口无遮拦的一席话,这下让掌柜夫妇都显出了尴尬,就连山凤儿,受了这个气氛影响,也变得拘谨,收起了刚才自然表露出的热情。 天弃心里一声叹息,暗想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萍水相逢、因缘际会,有点防备之心很人自然。 大难来时,自己的亲人还不是即刻就抛下了自己? 只是想起这些时日顽强地坚守着守护这家饭馆的责任,是否有点自作多情呢? 当日,没有了天弃外出找来的口粮,掌柜夫妇一阵迟疑,最后还是不知从哪里寻摸出食材,做了一餐饭,只是在餐桌上,气氛再度尴尬,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天弃想,主要还是自己的意外出场,撞破了一些被有意无意遮掩着的东西,所以才会令大家尴尬。 第二天,天弃就拖着还没有好利索的身子外出,他无法继续留在店里,那种白占便宜的感觉让人坐立不安。 哪怕到了夜晚,天弃没有了被需求、被等待的感觉,也不想返回。 外面的形势更加严峻,封城日久,为了争夺越来越少的资源,到处是一片混战和混战后的遗迹,人族与山族,人族与人族,山族与山族,一片乱战。 人族在这样的无差别的混战中,相较于山族,处于劣势,尤其是夜晚的野外,被偷袭干掉的往往都是人族。 天弃自己尽管出身混杂,但一直居于人族世界,下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做人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山族更契合这片天地,因而在搏命相争中处于优势。 山族野性未化,更尊崇丛林法则,暗夜中一直未曾停息的原始的弱肉强食的竞争,强化了个体战斗能力,人族在这样的争斗中,除了修炼者,一般处于劣势。 故此,资源最先告竭的是人族,很快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显现了人族隐藏的凶残和丑恶。 这样的凶险当然吓不到天弃,当认清了前些时的牵挂和担当不值以后,他更愿意面对野外的血腥而不愿与凉薄的人性打交道,甚至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勾了出来,隐隐与这野外的凶残相呼应。 只是,总感觉内心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放下,毕竟那个餐馆、那些人,把这个少年从心丧若死的沉沦中拉了出来,尽管只是无心而为,尽管天弃反过来对他们的帮助也许更大。 于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天弃还是悄悄潜回了仙客来,她不想让掌柜一家发现自己,免得彼此尴尬。 天弃早就注意到,整修后如同堡垒一般的仙客来,易守难攻,一旦有一天对自己关起门来,一样是有家归不得,故此有意无意间,他早就在默默观察寻找其他可能的隐蔽通道。 惊弓之鸟,虽说年纪不大,经历的变故却印在心上,故此有了**湖狡兔三窟、凡事留后手的习惯。 这一查看,还真发现了暗道,那就是仙客来的下水道,有个隐秘的入口就在后街的拐角处,这一阵停了经营运转,下水道排污相比往日几乎没有了,更易钻行。 果然,天弃轻易地通过下水道来到仙客来的厨房下方,出口虽然狭窄且被重物压着,但这一点对天弃来说毫无难度。 第十七章诱敌的砝码 出于自我防护,掌柜一家大致自早市关闭、混乱愈演愈烈起,就很少离开仙客来,一家子息宿在顶楼,登高望远,便于监守。 此时夜深人静,店里静悄悄的,想来一家人都歇息了,不过现下时局更加凶险,夫妇二人说不定在轮番守夜,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注意力也在店外。 天弃径直来到店堂的柜台处,他记得昨天那一家三口就是从这里出现的,地道入口就应该在这里。 出乎意料,找了许久,根本就没有发现一点破绽,如果不是昨天山凤儿亲口说他们呆在地下室,天弃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一直忙活到黎明时分,一整夜时间,天弃仍不得要领,十分沮丧。 想想也对,在如此暴露的店堂,日日处在众人的眼皮下要不被发现,肯定设计得非常隐蔽,自己对机关之术一窍不通,找不到正常。 这时,他听到了楼梯的响声,立即躲了起来。 掌柜出现在一楼店堂,在店里逡巡了一圈,走向柜台,天弃暗道好运气,选好角度,运足目力,注视着店主的一举一动。 看着掌柜通过一番复杂的操作开启了柜台下的暗道入口,进入地下室,醍醐灌顶的天弃牢牢记住了操作手法,静静地等待机会。 他没敢跟进去,掌柜昨日的表现令他刮目相看,他不能保证凭自己的身法跟踪过去不会被发现。 掌柜并未在地下室里呆多久,不一会儿暗门再次开启,掌柜一手拎着一包东西,另一手居然拿着一张弓,背上还背着一壶箭。 内掌柜下楼来接过那包东西去了厨房,掌柜带着弓箭上了楼,看样子还要进一步加强防卫。 莫非这掌柜还是个射箭的高手,如同昨天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瘦汉一般? 天弃暗想,看起来他们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至少不打算依靠自己了。 趁着这个空档,天弃依样画葫芦地开启了地道暗门,闪了进去,身后暗门自动闭合,让他吃了一惊,担心一会儿怎么出去。 依靠微弱的光线下了阶梯,天弃发现面临的是采光通风都不错的地下长廊,而不是想象中狭小的地下室,长廊两侧,有凹进去的空间,都规制得整整齐齐。 其中有安置了桌椅床铺的居室,显然就是就是山凤儿口中的地下室,居然还有一间摆放着刀枪剑戟的兵器房,之后,最多的,就是粮食仓库,里面摆放的,全是粮食。 这些仓库,设计得相对封闭,能充分利用地下的低恒温,以保证粮食存放不变质。 天弃在心中冷笑,原来别人早有准备,就是瞒着自己这个冤大头,怪不得这一向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自己也太后知后觉了。 以前天弃就奇怪,为何人畜无害、老实巴交的掌柜一家人,在天罚城这样险恶的环境没被吞噬掉,反而开起了饭店,撑得住场面,现在想来,很有些扮猪吃老虎的嫌疑。 地下长廊的尽头,还有一个出口,没有像店堂那边设计了复杂的机关,只是有一道经过伪装的厚隔板,天弃一阵摸索就打开了。 钻出来后,天弃环顾四周,才确认这就是掌柜一家紧靠仙客来的住宅,怪不得董爷那帮凶徒两边都逮不住人,通过那条地下长廊,可以轻易躲避搜索。 天弃径直穿过宅院,踢开临街的房门,扬长而去,相信掌柜一家很快就会发现是有人曾经光顾过,也猜得到是谁。 希望他们依然心安理得,靠那些窖藏食物长命百岁。 在踢开那扇门的时候,天弃觉得把心中的什么东西踢碎了,也许是最后的温情,也许是成长的禁锢。 …… 天鹰帮原来在天罚山城东边一带属于大势力,其首脑有十三个人,号称十三鹰,个个都是一方之雄霸,但封城后,各方势力迅速洗牌,迎来了大整合。 一些隐藏的巨无霸出手,原来的三帮十二派都成了超级势力龙虎坛的一个分坛,天鹰帮老大真鹰也好不容易捞个分坛坛主之一的位置,上面还有龙虎坛派出的左右巡察使监管。 因此,原来十三鹰之一的夜枭,地位直降,成为一个巡察队的头目,此刻,他正带着巡察队的十二人核心小分队出来执行任务。 如果说过去人城与山城的分界名存实亡,现下就是明实俱亡,那些超级大势力,以前多涉足走私等业务,早就混同了不同族别,势力也遍布各区域。 因为距离自己分坛较远的总坛另一个势力范围出现变故,夜枭和他的小分队被抽调过去解决问题。 他们的目的地,是距原来人城与山城分界区域不远的人城一方,那里接连出事,原来被收服的几股势力因为首领失踪相继失去控制。 最先,是一股外围势力出了岔子,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双子杀手,在一次平常的行动中神奇消失,他们的部下也随即溃散。 接下来,那一带龙虎坛控制的势力连连受挫,屡屡被斩首行动得手,继而部署溃散。 那一带分坛的坛主叫刘振雄,是个人族修炼者,已迈入武者行列,据传已有中阶武者实力,绝不是一般人族弱者,但对此却一筹莫展。 到目前为止,仅限于了解到,就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两个少年,行事诡异,专门截击恃强凌弱的打家劫舍者,且出手多仅限于斩首行动,对下面的喽啰驱散了事,并不趁机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在各方拼命扩充实力以争夺日益匮乏资源的当下,如此行事十分另类,刘振雄多方探查,怎么看来都不像敌对势力出**地盘。 无奈之下,刘振雄通过巡察使上报本部,在他的报告中,强调了一点,就是出事多在夜晚,于是善于夜战和跟踪的夜枭就被临时调派过来,协助探查真相,解决问题。 夜枭属于山族中的死硬分子,主张与人族敌对,犯事后被流放天罚,虽然被逼迫着与人族打交道,但自始至终对之殊无好感。 所谓的十三鹰,大抵臭味相投,对人族认识抱持相同的态度。 到目的地后,夜枭依然故我,不耐烦与人族多打交道,公事公办地交接完,就趁夜带着自己的小分队开始了巡查。 一连巡查了几天,依然毫无所获,夜枭转念一想,直骂自己笨蛋,诱敌出动的方案渐渐在脑海中形成。 这一晚,夜枭的十二人小分队分成了两组行动,而夜枭自己则远远跟随在后面,随时准备出手增援。 排在第一序列的六人小组,就蹲守在一个超大黑市的外面,准备守株待兔干一票,反正类似的打劫也没少干过,弱肉强食是天罚城最大的道理。 尽管是夜晚,来黑市淘换、购置的人却不少,毕竟在而今的天罚城,白天和夜晚差不多,一样都充满了危险,一些有特别自保手段的家伙可能觉得夜晚更不被注意,更安全。 前面陆陆续续出现的,要么在黑市里淘换的东西太少,不值得出手,要么是大队人马,强行出手就只有血拼。 一直到下半夜,符合目的的“肥羊”才出现。 一行四人,衣着相貌皆普通,像是中年父母带着一双少年儿女的样子,从黑市带出的东西还不少,足可引起许多暗中窥探人的觊觎,只不过内行一眼就可以看出,四人不简单。 少年男女腰系佩剑,英姿飒爽,共同推着一辆载满货物的手推车,徒手的中年男女虽然极为内敛,但在武道一途却已经登堂入室。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动这看似落单的四人,然而,他们今天遇见的可不是一般情况,只能说运气欠佳。 打前站的六人小组呼啦一下扑向四人,将之团团围住,也无需废话,立即刀枪棍棒一起招呼,大打出手。 当然,那些打劫者也不愿废话,怕被人发现并非当地势力,节外生枝,惊走不该惊走的人。 果然,这四个人不是白给的,少年男女使剑,中年男女徒手,很快就让六人小组处于下风,跟在后面的六人小组一看形势不对,顾不得什么隐蔽接应,立即抢上前去加入战团。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那四人,尤其是那对中年男女,任一人出手,就需要四、五人一起出手抵挡,因此十二人舍生忘死,才堪堪战平。 夜枭在隐蔽的远处看到自己属下的狼狈样,但却并不担心着急,只是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只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不久,前面的战事发生了逆转,这自然在夜枭的预料中。 十二人小分队见无法胜敌,改变了战法,组合出一套奇特的合攻阵势,在夜幕的掩护下虚虚实实,内中如有凶禽恶兽出没,十二人凭此,攻击防御的威力都开始倍增。 被围攻四人的反击,都落到了阵势之中,被那些暗夜之中隐约出现的凶禽恶兽吞噬,而合围的十二人出手的力量却被整合,每一击都集中了十二人的力量。 中年男女见此,也施展出一套合击之术,两人配合施展开来,大开大合间堪堪抵挡住了十二人的合力进攻,并意图打开合围缺口,掩护少年男女逃离。 夜枭在旁看了,心中暗估,这套合击术的威力起码是初阶武者的水平,不会弱于自己,如果中年男女上来就使这招,真会打自己的小分队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此刻他却心中笃定。 面对这套阵法,许多所谓的英雄豪杰饮恨,这几人同样如此,别说胜不了,逃跑也来不及了。 第十八章山族的预言 本来这套阵法,是飞鹰帮十三鹰的一套合计之术,是飞鹰帮龙头大哥真鹰家传绝学,飞鹰帮据此得以在山城城东雄踞一方,夜枭对这套阵法仅得其形,就在十二人小队中贸然推广,本不值一提。 但前不久因为在山城跟踪一个刚流放的少年犯,见识到了夜雾下神奇的变化,受到触动,将之引入阵法,并在大哥真鹰的协助下,演化成为一套特殊的攻防合击阵势。 用大哥的话来说,此阵虽入不了真正行家法眼,却有出奇制胜之效。 眼前这对中年男女,不过就是普通武师而已,一时半会那里窥得透阵法首尾。 不出所料,那两人盲目的攻击激发了阵势更有力的反弹,迫使他们不断加大攻击力度,表面上看起来愈加凶猛,实际上很快就成了强弩之末,难以为继。 没过多久,那两人的攻击就因为力竭开始收缩,渐渐演变为被动抵挡,仅能围绕在那对少年男女身周,试图护其周全。 然而这也很快变成了奢望,受阵势加持的十二人久经沙场,很快就看出了其中关窍。 于是每一次攻击,牵引聚集着众人的合力,都对准那对少年男女而去,攻其必救。 中年男女勉力支撑,却不能有效拦截住所有攻击的力量,那对少年男女很快被余波击倒。 中年男女急怒攻心,更加乱了章法,连连失误之下,不仅自己不断挂彩,更让少年男女遭受更多打击。 很快阵法中的四人就被击倒,奄奄一息,再无还手之力。 夜枭依旧不动声色地远观,前方十二人也不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其中一人持刀向前,准备杀人越货,把全套戏做足。 那人持刀径直向着少年男女而去,原本装载购置货物的手推车,就倾覆在二人身侧,因此,这种选择看起来挺自然。 中年男子见状,极力挣扎着撑起身子,气喘吁吁地道:“别……别动他俩,我的性命随意取走……东西也全部给你。” 持刀男子恍若未闻,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继续向前,挥刀斩向那个同样倒卧在地的少男。 这一刀干净利索,少男的头颅跳起来,飞向圈外,落在地上后,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释放的惊惧。 持刀者转向少女,带血的刀上扬,准备挥出第二刀。 一直没有动静,似乎是已经倒毙的中年女人突然暴起,一把抱住持刀男人,一口咬了下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这一口咬在颈动脉上,持刀人血流如注,回刀连击却摆脱不开中年女人的抵死“缠绵”,摇摇晃晃地委顿于地,挣扎渐渐显得无力。 其他人见状大惊失色,错愕一阵才有反应,其中一持枪者抢步上前,挽起一朵枪花扎向中年女人。 “噗”一声,枪扎进女人身体,枪身的惯性带着女人翻落于地。看着血肉模糊的持刀者捂住颈脖,不住痉挛,女人喃喃着发出犹如诅咒的叹息,月光下,惨白的脸似乎带着诡异的笑。 这样的场景,似乎激发了这一群人的凶性,一窝蜂冲向中年男女,刀枪棍棒一阵纷飞,随后就剩下了两摊血肉。 一群凶徒闻着血腥之气,看着倒卧在地的少女,特别是那双哀告的眼神,一阵烦躁更加难以自制。 又是持枪者先动,只见枪花起处,没有刺进身体,却挑落了少女的外衣,月光下,白花花的身子隐约可见。 男人们咽了一口唾沫,齐刷刷地围上前去,似乎真忘了这一次行动的本来目的,其中一人弯下腰,一把扯掉了少女身上仅存的亵衣,露出白晃晃的**身体。 月光下阴冷的空气一下变得燥热起来,远处的夜枭看得皱起了眉头,不过旋即展开了眉头,露出了终于得计的笑容。 弯下腰的男人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人都以为他太急切了,以至于立足未稳,只有夜枭察觉,一道微光从暗处一闪而至,从男子裆间穿过,没入眉心。 这点微光,在夜色中一般人根本看不见,夜枭不但看见了,还发现远处微光起处,有人影闪动。 夜枭暗提一口气,准备潜行过去,突然有种被人盯住的异样感觉,立即打消行动意图,全身心都充满了戒备。 小分队其他人等不及栽倒的男人有所反应,又有人弯下腰去,又是一道光华闪现,又一人迎头栽倒。 仿佛是故意不再隐藏,这道光芒比先前的微光更亮,因此所有人都发现了异样。 要引诱的敌人还未现身,光华一闪,死神驾到,简直防无可防,这些亡命之徒一下被震慑住了。 这些人训练有素,自动选择这种情况下最合理的应对,展开队形,向四处分散,力争尽快各自隐藏,免得集中起来被人当做了活靶子。 那道追命的光华失去了目标,但暗夜中却有人影闪现,开始狙击小分队,不断有人倒下。 夜枭暗自心痛,不过还是耐住性子,等待目标人物现身。 那道光华的施放者,还有突然释放杀意盯住自己的人,看来就是自己这些天来苦苦寻找的人。 一道身影从黑暗深处慢慢走了出来,无视场中依然**着未曾起身的少女,一直走到夜枭藏身处前方,方才停下脚步。 夜枭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少年,与他猜想的一样。 夜枭腹背受敌,却并不惊慌失措,少年和身后的人也并不着急发起攻击。 少年像是没有发现夜枭,而是看向他的身后,看向无人的黑暗,看得全神贯注。 一声叹息在暗夜中响起,一道身影从月光照不到的隐蔽处走出,边走边道:“看来瞒不住人啊,还藏什么呢?” 少年眯起眼睛,问道:“刘振雄?” “是啊,神交已久,幸会幸会。” 来人摇摇头,却给以肯定的答复。 夜枭这时也侧头,目光扫向身后,向着另一处黑暗说道:“出来吧,大家都不要遮遮掩掩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月光下,和刘振雄不一样,即使现身了,这道身影也悄无声息像是在漂浮,如果不是场中人眼力都远超常人,会以为是不真实的幻觉。 这同样是个少年,显得比先前现身的少年还要稚嫩。 刘振雄一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想终于逮个正着,夜枭一见这后现身的少年,却脸色大变。 在曾经的山城东边的夜晚,夜枭追踪过这个少年,自那以后,少年就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一刻也不能忘记。 之所以如此,首先是因为给他的震慑足够大,夜雾下隐约可见的凶兽,阴森诡秘的情状,当时吓得他退避三舍,事后噩梦缠绕。 与此同时,惊骇之余,他想到了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他和像他一样的山族死硬分子,大多深信不疑。 传说,山族本是天眷之族,但在远古时代,被黑暗力量封印,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诅咒艰难生存,不过,一旦封印解开,山族就可以随地生化,与蓝地本土世界力量融为一体,在与人族的竞争中获胜。 而且有一个预言,与前面那个传说一同世代流传,在那个寓言当中,神会回归,带领山族解除封印,战胜人族,重新成为蓝地世界的主人,而这个神,就是山族真正的王。 更有暗中流传的消息称,过去的鹿庭,现在的麒庭,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在寻找解开封印的途径,但目前看来都不能称为成功,只能算拙劣的模仿。 正因为如此,导致山族即使与东夷国人王庭的竞争也处于劣势,更遑论面对庞大的中土帝国,甚至有悲观的论调认为,如果不是上层争斗的微妙平衡,山族早就被灭族无数次了。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据说就在于无论鹿庭还是麒庭,都是窃居高位,伪称天命,不是真正的王族一系。 那天,看见那个少年,夜枭下意识地联想起那个传说,并把传说中的王与眼前这个少年联系起来,他也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他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想不明白,就私下问大哥真鹰,真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名堂,就把它归为天启,上天的启示,当然就不需要什么道理。 此刻,再次面对这个少年,震惊之余,夜枭的心理很复杂,就凭一个传说和对传说的联想,就上前顶礼膜拜进而归顺一个看起来还很孱弱的少年,那不太现实,但继续与对方敌对,也不太可能。 双方近得不能再近了,后出现的两个人停下了脚步,对峙中的双方一触即发,两个少年面对龙虎坛的成名人物,丝毫没有气馁和退让的当算。 刘振雄见状,问道:“这么说,这也是你们布的局?” 最先现身的少年笑了,显然就是先前发出“死亡之光”的人,只听他回道:“知道你们要找我们,怎敢让坛主,还有这位远道而来的高人失望。” 说着,回头对依然卧在场中,像是等候发落的**少女道:“你可以走了,回去禁足反思,莫再作恶,不然所有的罪行一起追究。” 女子套回衣物,尽可能捏着破烂处匆匆离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罪有应得的恶人。 四人很有默契,静等着少女离去。 第十九章杀戮与救赎 末了,夜枭忍不住再次问道:“先前那四个人是诱饵?他们怎么会甘心送死?” 这话让在场的人觉得多余,包括刘振雄,因为情况已经明了,相互设局,现在就是凭实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多说无益。 “呵呵,有人抛下了钩,总得有鱼去吞钩啊,是不是?” 夜枭问这话,就是下意识想拖延下时间,不想对方居然回答了。 回答的人是那个后现身的少年,仿佛体会到了夜枭的别有用心。 “这吞钩的鱼么,本身就是该死的鱼,残忍嗜杀、荼毒平民,落在我们手里,只有死中求活一条路,还得祈求我们信守约定,不累及其家族无辜。”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天弃,曾经出现在天罚城东部的神奇夜游儿,另一个少年,就是他曾经的对手、现在的搭档天老大。 天弃离开仙客来后,再次遇到了天老大,不打不相识,两人联起手来,在乱世中自保有余,顺带还保护了来投靠他们的刀疤脸等人。 他们拒绝投靠任何大势力,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少年人曾经有过的理想并未完全泯灭,间或还来点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行动,这就自然与在这一带一手遮天的龙虎坛杠上了。 知道龙虎坛不会放过自己,两个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决定擒贼先擒王,也在寻找分坛坛主刘振雄落单的机会,而今天,刘振雄为了消无声息地跟上前面的诱饵,屏退了所有人,正是好机会。 听了天弃的回答,夜枭在慢慢品味,所谓疑心生暗鬼,现在对方随便说什么,他都觉得别有深意。 天老大和刘振雄只是认为对话的两人没有找到最佳出手机会,正在互相摸底,天弃却从夜枭的态度中揣摩到了一丝异样,所以更加不急于出手。 场中的对峙依然剑拔弩张,容不得夜枭反复考量,此时,恰好带在身上的龙虎坛特配传讯法器有了响动,夜枭拿起来看了一下,瞬间有了决定。 “刘坛主,这次我被派过来,除了协助坛主缉拿相关人犯外,还有更重要的秘密使命,刚才接到了紧急通知,所以必须得赶过去,至于这两个少年是不是目标人物,请刘坛主自行甄别,我把手下留下来协助坛主。” 夜枭指一指传讯法器,说完就径直拔腿开路,至于那些属下,已经残缺不全了,为了大计就全都牺牲了吧,回去应付过了龙虎坛的审查,还可以重新组队训练。 他也知道,即使自己离开了,留下来的三人于公于私都会拼个你死我活,但他却无所偏袒,只要自己不直接面对这样的尴尬就行了。 假如刘振雄取胜,那个神秘的少年殒命,那就说明自己判断失误,哪有天命之主轻易消失之理。 假如两个少年反杀了刘振雄,最多给自己脱罪增加些麻烦,反正临阵脱逃的事已经做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看着夜枭离开,刘振雄目瞪口呆,直到其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才慢慢回过神来。幸好两个少年以为这是一出戏,没有趁机发起袭击。 落单的刘振雄并不慌乱,就算掉进了精心设计的陷阱,作为曾经的一方霸主,现今的龙虎坛分坛主,怎会被两个少年吓到,尽管这两个少年行事诡异缜密,绝非一般的少年。 刘振雄伸手,“唰”一声拔下了背在背后的长刀,长刀弯曲如夜空中的弯月,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握刀的手很稳。 夜色下,刘振雄的状貌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以至于年龄都不好判断,但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就是信心十足的盛年男子。 天老大和天弃在不可思议中,终于确定夜枭是真的离开了,两人心意相通,决定管它什么诡计陷阱,先干掉眼前这个大敌,再应付其他。 天老大抢先出手,先前一闪而没的光华,此刻如同流星划过长空般袭向敌人,被刘振雄的长弯刀挑起,“噼里啪啦”碰撞出连绵不绝的火花。 天老大见难以收效,再次以身化刀,扑向前来,天弃见状,脚踩阵法,以双拳为锋,也杀向对方。 刘振雄并未因此显得窘迫,反而长刀大开大合,越发使得虎虎生风,逼迫得两个少年不断避让犀利的刀锋,充分显示了雄霸一方的实力。 刘振雄使刀使得性起,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刀路在雄浑之余越发玄妙,到后来,竟仰天发出连声长啸,显见是气脉全通余力不断的表现。 两个少年受到压制,渐渐取全守之势,尤其是天弃,毕竟经历的战阵不多,一时之间捉襟见肘,应付艰难。 天弃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已然跨进初阶武者的门槛,与所谓的武道结合更为紧密,而天老大更不用说,按天弃的估计,在二人第一次相遇时,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初阶武者。 以此判断,刘振雄多半已超越初阶,至少是初阶的巅峰,不然不会面对两个初阶,还如此应付裕如。 由此可见,龙虎坛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正当两个少年穷于应付之际,刘振雄却起了怜才之心,并未趁机痛下杀手。 这个世界尽管卓越的人不少,更有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天纵之才,但至少在刘振雄这个层面,见得还是比较少。 如眼前两个少年,小小年纪,无论心机、行事还是自身实力,都是上上之选,如能招入自己麾下,那才算得上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甚至今后发展得好,可能自己都要仰仗这两个少年。 打定主意的刘振雄,却并不急于摆明态度,以其阅人无数的经验,看得出两个少年的心高气傲,知道空说无益。 他打算进一步以实力逼迫或干脆擒下二人,再来展开说项,反正这一带是自己的势力,不怕耽搁出意外。 尽管为了隐蔽性,今晚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个偏僻的死角,避开了龙虎坛的巡察路线,但时间久了,听到动静的属下会慢慢找过来。 他觉得这两个少年插翅难逃,不仅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然而,就在这时,两个少年的攻击发生了变化,变化最先来自天老大。他的攻击从出手成刀到以身化刀,渐渐都被敌人压制,于是再次产生变化。 以万变应不变,达到某种极致时,一样会非常管用,天老大的功夫似乎就在追求这样的境界。 心中有刀,心无外物,引万物成刀,刀刀斩向对手。 受片刻间充盈的刀意牵引,天弃的攻击也陡然一变,拳意追随着刀意,拳头不再直接攻向对手,但处处都有重拳出击,令人防不胜防。 刘振雄心中诧异,暗道还是低估了这两个少年,两人现在使出的功夫不是一般人有缘修习的,看来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沦落至此了。 不过他并不气馁,反而觉得收服这样的人才更有意义,于是招式收紧,长刀密不透风,要将封锁场间的刀意、拳意斩开,直至斩断敌人的战意、战力,万不得已,也不排除斩掉敌人的性命。 双方陷入了苦斗,漫天飞舞的刀意、拳意不只是一种意境,它会伤人,刘振雄手中的长刀势大力沉,更是致命攻击。 在这个过程中,场间的战斗,开始产生了变化,从势均力敌,到一种叠加效应开始显现,让那把长弯刀无论攻防都很吃力。 这种叠加效应来自于两个少年刀意与拳意的叠加,就好像海潮涌起,开始是前浪引导后浪,渐渐地后浪推动前浪,让刀招与拳招力量叠加着倍增,越来越势不可挡。 招式之间无缝连接,没有空隙,也就没有破绽。 那把长弯刀失去了对战场的掌控,如同被海浪冲击的舢板,逐渐随浪沉浮,刘振雄身不由己,渐渐有了想逃离的冲动,然而却无机可乘。 看来等不及援手了,刘振雄把心一横,强提一口真气,咬破舌尖,刹那间,强大的力量冲击四肢百骸,仿佛一跺脚就会大地震颤,手中长刀也如纸糊般失去了重量。 这是刘振雄多年来修习的秘法,轻易不敢示人,此时为了搏命,不顾一切施展了出来,一瞬间大幅提升战力,短时间能媲美中阶武者。 只是这秘法却不能持久,需要速战速决。 一刀刀斩出,气势不断攀升,长刀所向,刀意、拳意尽皆辟易,两个少年以秘法织就的漫天杀气开始溃散。 攻守之势很快逆转,按照常理,此时该考虑撤退以避锋芒的是两个少年,趁热打铁,趁机狠狠打压敌人甚至趁其病要其命的,应该是大展雄威的刘振雄。 只可惜,已经胆寒的刘振雄,担心着这一波气势一旦衰竭,被勘破虚实的敌人困死,那今天可能会成为特殊的日子——自己的祭日。 而两个打出火性的少年,无端地把封城后看到的太多血腥、残暴都算在了刘振雄这个一方大势力代表的头上,起了除暴安良的心思,不仅没有逃避的打算,反而步步紧逼,以命相搏。 于是,当刘振雄再一次战退二人,杀出一条通道时,他毫不犹豫地抽身跳起,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逃离致命杀戮。 他不在乎逃向哪个方向,这是他的地盘,只要逃离这个远离大本营的死角,重新回到巡逻必经之地,就会惊动众人,运气好,惊动两个巡察使,这两个小子插翅难逃。 可惜刘振雄这里刚启动,还来不及庆幸,就发现有影子飞快掠起,从斜刺里冲向自己,一副两败俱伤的玩命做派。 第二十章逃亡少年 气急败坏的刘振雄使出全身力气,挥刀砍向这道影子,立即有刀与刀碰撞的声音响起,一条手臂飞起,刘振雄撤退的势头也被打断。 这道影子正是还保持着以身化刀状态的天老大。 只是这一次,在对方暴走的状态下,他的“刀”挡不住对方的长刀,一条膀子被卸了下来,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化作利刃,迅速洞穿了敌人的胸膛。 刘振雄咬紧牙关,发出痛楚的“嘶~嘶~”声,但他不顾伤重,再次举起刀来,劈向已经失去一只手的天老大,志在杀人夺路。 然而迎着他刀路的是等个正着的拳头,拳头如大锤,砸向大长刀,长刀被崩开,却也把拳头切开,带起一片血光。 而另一只拳头,却瓷实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连带着脑门心都塌陷了下去。 …… 那场以命搏命的战斗结束之后的第七天。 两个少年在逃亡中度日,非常不容易。 为了围剿两个不听话的少年,龙虎坛专程调集的两股势力,其一的首脑临阵逃脱,丢下自己的部属任人宰割,其一的首脑被当场格毙。 在自己的地盘内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捞着,任其逞凶后自由来去。 总坛大为震怒,即使有真鹰力保,夜枭仍旧被革职查办,不死也要脱层皮,而刘振雄所属地带,直接被总坛两位巡察使接管,昼夜侦缉,摆出一副挖地三尺也要翻出凶手的阵仗。 为躲避追踪,天老大和天弃遣散了刀疤脸等追随者,二人更是各展所长,使出浑身解数,若不是凭着天老大从小锻炼出的机敏,天弃超乎寻常的灵觉,二人好几次都差一点被围剿、被诱杀。 这样逃亡了七天,已经远离了原来活动的区域,来到了人城一方的边缘地带,再往前,就接近城边的封锁线了。 此时,天弃被砍成两半的拳头已经复原,只留下淡淡的伤痕,不留意都不大看得出,令天老大都啧啧惊叹。 天老大却没有如此神奇的体质,被砍掉的整只胳膊无法复原,成了独臂少侠。 逃到这里,龙虎坛的追踪终于不再那么紧迫了,让二人有了停下来喘口气的空隙。 追捕之所以松懈下来,一是因为超出了龙虎坛的地界,越界搜捕总有些顾忌,二是因为接近封锁线,再厉害的黑道组织也怕与王庭禁军直接对抗。 二人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栖身场所,是一座路边不起眼的废弃建筑,看屋内的格局陈设,封城前应该是买卖百货的店铺,而今当然难以为继了。 二人打算在这里躲几天,看看动静。 “你到过这地方吗,看起来轻车熟路嘛?”天弃看着天老大老练的样子,问道。 “对啊,最初我们就是从人城这边进来的,就在这一带活动。”天老大用手一比划,好像在表明这一带都了如指掌。 “我们?你到这里不是一个人啊?”天弃起了兴趣,很少听天老大谈起自己,所以追问道。 “我和我兄弟。”天老大明显不想多谈这个问题。 “那他?”天弃试探地问。 “早没了。”天老大声音变得粗鲁。 这个方向的对话无法进行下去,天弃忍不住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拼,那天,放那个家伙逃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知道我一直号称拼命三……大郎吗?”天老大摊摊手,很显然是在糊弄着回答。 “我觉得你是在寻……你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个我有过体会,你瞒不了我。” 天弃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那天他看着天老大不顾一切的以命搏命的打法,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和自己以前主动站出来承受刀劈枪挑的状态也差不了太多。 “嘿嘿……”没有等到回答,却听到一阵笑声,笑声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苍凉。 “你早知道我俩修习的功夫可以相互叠加,威力倍增?”没有得到回答的天弃不甘心,又另起话头问道。 照旧没有等到回答。一阵停顿后,却听天老大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打探一下再回来。” 虽说二人年龄相仿,但天老大总把天弃当小兄弟一般安排,天弃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应承,看着这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新晋残疾人出去冒险闯荡,留下自己这个健全人在屋里躲避着等消息。 这一出去,天老大隔了很长时间都没动静,一直到深夜,天弃都有点坐不住了,他才摸了回来,脸色苍白,衣袖上粘着点点血迹。 天老大的神态不同于往日,显得有些激动,甚至有点坐立不安,这与往常那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常常标榜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的天老大很不一样,让天弃感觉诧异。 “老大,你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也许是渐渐适应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认同感,天弃已经能够很自然地称呼对方为老大。 “故地重游,去找了下老熟人,办了点事。”天老大对“老大”的称呼居之不疑,简要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天老大向天弃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到近前来,然后有些迟疑地道:“要不,我给你讲讲我今天去找谁了?” 然后游目四顾,语调变得深沉,说道:“知道吗,这里原来是个日用杂货店,是我和我兄弟开的。” “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我就不像个做正经生意的人吗?” 天老大挥挥手,开始变得有些唠叨。 “这里留不得了,要想办法尽快离开天罚城。此一去,可能更加凶险,有些情况得跟你交代一下了。 “我和我兄弟,到这不久,就发现这里可以比外面活得更简单,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官府法度,**裸的弱肉强食,只要拳头够硬,就可以打出一片天地。” 天弃听了这话,明白天老大所说的“这里”,就是天罚城,看来他也和自己一样,是流放第一代。 天老大耸了耸肩,用感伤的口气慨叹着续道:“可惜啊,当时只看到表面,我们还是太年轻了,不谙世事。” 看样子回顾过去,触及了天老大的伤心情怀,天弃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等了一阵,天老大调整好情绪,继续开始叙述,口气中平添了一股刻意压制后的冷静。 “过了一阵,我和我兄弟凭自己的努力,盘下了这家小店,开始经营百货,间或还能倒腾点两族走私物品,当然都是那些大势力不屑一顾的买卖,允许我们帮着在店铺走货。 “开初,倒还顺利,只是,没想到兄弟那里出事了。他嫌弃老老实实做店铺太辛苦,不知怎么和一伙放单的走私贩子联系上了,希图着坐地分赃赚快钱,谁知这样就动了一些大势力的利益,被别人惦记上了。 “有一天,他又趁我不在的时候,溜了出去,这一走,就没有回来。等我回来察觉了异样,已经太迟了。我四处打听,到处找,最后在一个荒凉的街角找到他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店铺营业状况早就不对了,我进回来的的货好多滞销在店,我都没有发现,只看到营业额不断攀升,嘿,太粗心了,真是……” 天老大一口气说完,犹如把隐藏的伤口又翻了出来,还在上面翻弄,痛得脸上一阵潮红,停顿了好长时间,才又接上话。 “后来经过我多方打探,才隐约知道是得罪了镇海楼,一个与龙虎坛齐名的大势力,我逮住机会抓了一个落单的,逼问出参与杀害兄弟的人,然后一个个伏击,一个个消灭。” 本应艰辛复杂的复仇经过,被天老大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显然不想过多回忆。 “只可惜幕后策划之人刚刚有了眉目,就被对方发现了,逼得我远走他方,最后在临近山城的地方落脚,而且随时准备开溜,打算混在山族里面逃避追踪。 “好在这一路逃亡中我抽丝剥茧,渐渐理了一个大概,这次回来,趁着兵荒马乱,诡称正在寻找出城之路,果然钓出了大鱼。” “我们逃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到仇人,诛杀仇人?”天弃觉得出乎意料。 “是啊,没有复仇的意念支撑,也许我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复仇,能换回兄弟的性命吗?”天老大突然变得意兴阑珊。 “我杀了他一家子,没人去通风报信了,短时间不会暴露。”末了,天老大还不忘加了这么一句。 见天弃目瞪口呆,天老大又道:“我们也做好出城准备,不用在这里逗留,想抓我们的人可不少。” 说完,天老大似乎非常疲惫,开始闭目养神。天弃感受得到,大仇得报,天老大好像放下了什么,整个人的状态都有改变。 次日一大早,天老大再次嘱咐天弃好好在原地等待,然后孤身一人又摸了出去。 这一次倒没有占用多长时间,中午时分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这人一身打扮像账房先生,给人精明油滑的感觉,极似生意场上左右逢源的掮客。 第二十一章逃出生天 天老大并未做过多的介绍,只是简单地告诉天弃道:“这是王掌柜,从前的生意伙伴。” 然后示意王掌柜在简陋失修的厅堂中随意就坐,就径直去了厅后。 天弃感觉到了王掌柜下意识的躲闪,干脆就赖得搭理他,免得没活找话搞得大家都累。 幸好天老大很快就返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玉盒。 天老大把它递到王掌柜面前,打开盒盖一亮,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养颜珠,从海域到山域,再流传过来的。” 王掌柜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立即起身道:“这个东西价值不菲,应该足够了,我马上去联系管事人。” 送人离去,天老大回来,才对满脸疑惑的天弃解释道:“这位王掌柜,从前就负责打通出入城的关节,他可以想办法替我们联系出去的通道。” 顿了顿,看着已然放到桌上的盒子道:“我那小弟……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引起了觊觎,因此……我还以为今生都不会动它了,不过想想,用所当用,何必暴殄天物,相信小弟也不会反对。” 一提到兄弟,话题就沉重起来,二人默默无语,天弃心中许多疑惑也问不出口了。 黄昏时分,王掌柜去而复返。 听到敲门声,天老大透过大厅隐蔽观察口反复观察,确定后面没有尾巴,才把他放了进来。 王掌柜一进来,就一叠连声地对天老大道:“解决了,解决了,那边指定队伍上的一个小队长送你们出城,他今晚当值巡守。” 说完,王掌柜指着放在桌上的玉盒,由衷道:“有宝贝,就是好啊!” 天老大多少有点意外,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王掌柜点点头,不再多说话,也不再催促,显示出说话做事都有很好的分寸感,就像他一开始就不打听天弃的情况一样。 “那,你的酬劳怎么说?”天老大这一问,听得天弃心中一动。 王掌柜立马回答道:“不用你考虑,这么好的买卖,对方不会亏待我。” “好,我们马上动身。”天老大霍然起身,示意天弃拿上玉盒,立即出发。 天弃看着天老大,用眼神在询问:这就走了,安全吗?其他什么东西都不带了,无可留恋了吗? 天老大点头又摇头,异常坚决,似乎以此来体现自己彻底告别过去的决心。 一出店铺,就跟着王掌柜走街串巷,街上的人很少,也没碰上够胆找王掌柜麻烦的人,等接近城门,夜色已完全笼罩了这座凶城。 城门紧闭,城门洞前,依稀看得见倒毙的尸体,想来这是一些铤而走险、想硬冲出城的人,引发封锁示警,被王庭封城军队击杀。 这些尸体没有被饥民拖去做食物,显然是因为倒毙区域已是禁区,去了会引发攻击,结果就是一个死。 封城的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一行三人并不敢十分靠近城门,而是在王掌柜的带领下,沿着蜿蜒的城墙一路摸索下去,在一处相对低矮的地方,城墙上有灯火连续闪烁,一行三人停了下来。 王掌柜伸手轻敲城墙,敲了三下,上面放下一道软梯,三人依次攀爬上去。 尽管三人中任何一人都可不借助工具轻松上城,但此时此处,谁也不敢逞能。 先前闪烁的灯火在前面引路,很显然,这是值守军人的巡夜灯,提灯之人就是那个监守自盗的“队伍上的小队长”。 前面的灯火引着他们以一种非常迂曲回折的方式潜行,走了许久,其间有几处都是前面的“巡夜灯”摆弄了好一阵,才容纳他们侧身而过。 好不容易来到向着城外的另一侧城墙,天老大等都在心中感叹,平时看着并不是特别宽厚的城墙,从上面横跨,居然要走这么久,如此难行。 估计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其他巡查者,另一方面是为了走出阵法封锁。 这一侧同样有一架软梯等着他们,“巡夜灯”先顺梯下去,在不远处等着三人攀爬下去,才继续向前引路 经此一番,一行人算是对封城有了直观认识,进出一趟如此不易,更别说带货品了,难怪城内生活必需品日益匮乏。 一直走出较远,先前带路的灯火方才消失,想来前途已经无所阻碍。 几人回头看着阵法封锁下笼罩在黑夜中的城池,以及远处封城军队影影绰绰的军营,都轻舒了一口气。 天老大正要和带路的王掌柜交涉,这时,前面的黑暗中浮现出一道人影,静立不语,显然是在等着一行三人到来。 王掌柜浑身一紧,加快了脚步,天弃不由自主紧了紧拳头,只有天老大浑如不觉,依旧如常前进,边走边向着黑影道:“你是来接我们的吗?真是辛苦了。” 黑影招了招手,回应道:“我来取我的报酬,顺便看看放走的是什么人。” 天老大似在响应黑影的招手,加快了脚步,几下抢过了王掌柜,仍旧边走边问道:“你不像是军人啊,以前跑货运,边军的做派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天弃注意到,经过王掌柜身旁时,天老大扬手一道幽光飞出,直没王掌柜体内,只不过从黑影的角度应该看不见。 黑影冷笑回道:“王庭禁军,岂是寻常边军可比!” 天老大同样冷笑,回道:“王庭禁军?好,好得很,冒充得好!” 突然一道残影掠起,一直蓄势的天老大直接以身化刀,冲向了黑影。 天弃见机,早做好应对准备,此时毫不犹豫地抛出玉盒,任其带着破空之声砸向黑影,同时脚踩阵纹,踊身向前。 舞动的拳头呼啸生风,抢过王掌柜身旁时,带动已然全身僵硬的王掌柜怦然倒地。 黑影随手一挥,先一步到达的玉盒化为齑粉,养颜珠滚落于黑暗之中。 这一顿挫,以身化刀的天老大已杀到身前,只见他整个身体横平旋转,以头顶做刀尖刺向黑影。 稍远处,一双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压力,扰乱着黑影的判断。 变起仓促,任凭黑衣人身手再高,反应再快,也无法应付周全。 黑衣人来不及挡住“刀尖”,那把“长刀”一闪没入胸膛。 黑衣人只来得及砸向“刀身”,“轰隆一声”把“刀身”砸出一个窟窿。 黑衣人全身力气在流逝,只能听凭先前还在稍远处的拳头,疯狂砸向他的脑袋、身体…… 天弃一阵疯狂地攻击,差点把黑衣人打成了筛子,然后把天老大残破的身体从黑衣人胸膛中拉了出来,抱着他就开始疯跑。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样就可以帮助天老大逃离危险,逃脱死神。 要不是在悠悠醒转过来的天老大再三示意下,他会一直这样跑下去,直至跑得精疲力竭,最后无法坚持为止。 天罚城周围,不管是山城还是人城,照例是一片荒漠,他带着天老大找到一个能够勉强遮风避雨的地方,按天老大的意思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还是要以命搏命?” 看着他破损的身体,天弃又着急又不解。 天老大腰身被黑衣人临死前的拼命一击打出了一个大窟窿,而脑袋破开黑衣人的胸膛,虽说是以身化刀,也受了难以恢复的重伤。 因为黑衣人境界高,身体自然的反击就不是天老大能够轻易承受。 听了天弃的话,天老大无奈地笑了,勉强回答道:“不这样出其不意地突袭,今天我们哪里还走得了。那个黑衣人可是实打实的中阶武者,比刘振雄要强,大概与龙虎坛的左右巡察使相当。” “你是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吗?”天弃沉痛又不甘,再次追问道。 “呵呵,那个王先生本不可靠,我正好利用了他的唯利是图,在夹缝中寻得一丝生机。就是赌他两边卖便宜,既贪婪养颜珠交易不菲的佣金,又舍不得巴结龙虎坛或者镇海楼的机会,” 天老大强提着气回答,让天弃看着更加不忍。 “老大,你少说话,我来说,说对了你点点头就是了。”天弃不敢静下来面对残酷的现实,也不忍心耗费天老大不多的生气,就提议道。 见天老大点头,就继续道:“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有问题的,是在铺里问王先生自己的报酬怎么算的时候吗?你觉得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不再关注自己的利益,不太正常,对吗?” 见天老大点头,他又接着问下去。 “见到黑衣人,你就断定是敌人,是因为不管是哪一方的交易者,尤其是军队的人,不该和我们正面相对,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交易,最好是暗中尾随,确保交易完成就行了。对吗?” 天老大再次点头,动作却更加迟缓,但却面露欣慰,仿佛在赞赏天弃不输于自己的观察领悟力。 天弃心中一紧,嘴上却问得更勤了,想以此转移天老大的注意力,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那你知道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吗?是龙虎坛还是镇海楼,或者就是军队里的人?对了,他自己就说什么王庭禁军,不过,我觉得这三个方面勾结起来,共同对付我们也有可能。 “不是可能,这样才是他们最合理的做法,宝物得到了,人也抓住了,还不惊动封城的官方,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听着天弃愈加不停的唠唠叨叨,天老大笑了,笑得既感动又落寞,勉力抬起手来挥挥,示意天弃不用再用唠叨来逃避不可避免的悲剧了。 “你别浪费时间了,我又不是你,恢复不了了,听我交代几句,这和你今后关系挺大的。”天老大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清楚有力了许多,显然是强提着真气,要交代重要的话。 第二十二章弥留之际的嘱托 “我本姓聂,母亲给我取了一个繁复的单名璞——待雕琢的玉,说是不易重复。我们本不是东夷人,只是在我还不记事时,就由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小孩来到了东夷国都,未央城。 “究竟原来住在什么地方,我都记不清了,更不要说我的弟弟、妹妹,只是在模糊地印象中,好像原来住的地方很大,比未央城大多了,白云飘绕,很多飞来飞去的人影。嘿,这听起来不像真的,大概就是童年的一个梦境吧。” 天老大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天弃注意到,天老大的话中,提到还有个妹妹。 “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大概因为我们三个子女年龄太小,母亲不便直说,只是含糊地告诉我们父亲离奇死亡,发现时倒闭在路沟边,为躲避仇家,才带我们来到了边塞之地东夷。 “到未央城后,母亲带着小妹做女红兼为人帮佣,却坚持把我们两兄弟安排进学堂,要我俩好好读书,不准插手养家糊口的杂事。那时,我们住在城西的泥瓶巷,虽说生计窘迫,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是我记事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说到这里,天老大沉浸在缅怀的情绪中,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见那条巷子,下学时分,临近黄昏,依旧是熟悉的泥巴路,门声咿呀,人家门窗透出朦胧的光线。午夜梦回,总在心里道一声久违了。” 发现自己跑题了,天老大赶紧把话题收回来,怕自己说不完想说的正事。 “可惜,这样卑微的幸福也没有持续多久,母亲和小妹都被人打、狗咬至伤,没钱治愈日益加重的伤势,不久就相继离世。” 果然又是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这天老大的身世就是一个字,惨,比自己更惨,天弃暗道。 “被打的起因其实很简单,那天小妹一人,把母亲做的女红送给顾客,这段路很短,也经常走,不想却遇到赵家饲养的狼犬,出了事。不知什么原因,那条狗一下搭上了小妹的身体,趴在她的肩膀不肯下来,时不时还撕扯衣服。 “小妹吓得哇哇大哭,遛狗的赵家恶奴不但不予制止,反而在一旁起哄叫好,街坊邻居害怕赵家势力不敢出头,就这样,直到母亲出来寻找小妹,才赶忙上前制止。” “那就该没事了吧?”天弃听得紧张,不由自主地插话。 “呵呵,两个遛狗的恶奴反而怪母亲搅了好事,没把赵家当回事,对母亲拳打脚踢,那条狗也更加发狂,咬得小妹头脸等多处血迹斑斑。直到人和狗发泄够了淫威离去,才有好心的邻居大着胆子把她们送回来。” 说到如此惨痛的经历,天老大的声音反而变得漠然,好像在述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他人闲事,但天弃感受得到平静的表现下面,如同地下火山般运行的情绪。 “那时我虚岁十二,小弟更年幼,看着母亲和妹妹伤势因无钱医治越来越重,唯一能做的,就是辍学加入捡破烂的行列来补贴家用。记得好不容易攒钱请动了一次医生,那医生来了一次后就不再理睬我们,嫌弃诊疗费给少了。 “人穷志短,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毫无办法,这大概给予小弟太深刻的印象,所以才会在后来贪小利受大祸。” 说到这里,天老大叹息着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小妹因为被狗咬了感染,加之受惊过度,从小没有营养的身体抵抗力差,没多久就不行了。给小妹出殡时,母亲只是喃喃着,好像在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并没有表现得多悲伤,因为泪早已流干了。 “哀莫大于心死,母亲早就油尽灯枯了,只是放心不下我们两兄弟,又硬撑着拖了几个月。 “尤其是临去世前,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即使身体一天天衰竭,每天黄昏时刻,母亲都要强撑着身子,让我两兄弟搀扶着,在小巷子里蹓跶一趟,和左邻右舍招呼应酬一番,仿佛在寄托后事。” 天弃眼前依稀出现了一幅画面:冬雨淅沥,湿漉漉的泥巴路面上,佝偻着身子的妇人带着两个瘦小的孩子踽踽而行,走向院墙倒塌的破败茅庐,接受着各种善意或恶趣味的怜悯的目光。 恍惚间,他也搞不清楚,那雨中的孩子是天老大还是自己。 “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安葬了母亲,我和兄弟就彻底孤苦无依了,万幸的是,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我意外发现了一本不起眼的旧书居然是一本刀诀残卷,也不知道是母亲忘了,还是不打算让我们知道,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本书。 “它就是《流星刀》,我兄弟俩就是从那时开始走上修炼之路。我们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因此修炼一入门,就开始跟踪豪门赵家的那两个遛狗的奴才。 “终于抓住那两个狗东西落单的机会,我俩在暗中暴起,把两个狗奴连同那只狗仗人势的恶狗刀刀斩杀,除了一大口恶气。” 天老大在述说第一次杀人的经历时,没有一丝的愧疚害怕,反而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喜悦,让天弃也感同身受。 “那之后,为避免被追索发现,我们都不敢妄动,我告诉兄弟,好好呆着,等我找好了地方就搬出泥瓶巷。 “可笑赵家在那一带疯狂搜索,却也没想到是两个小破孩复仇的杰作。 “那之后,我一边让兄弟筹措着搬家,一边观察了解赵家,并且暗中探查赵宅,因为我不甘心,冤有头债有主,没有赵家家主撑腰,奴才和狗怎么可能那么猖獗。 “赵家是当地豪绅,附近连泥瓶巷在内许多地产都是他家的,赵宅更是深宅大院,守备森严,但却给我窥破虚实发现了漏洞,顺利潜进了主房,接近了赵家家主赵缙。 “不过正要动手时,却发现兄弟潜行匿踪地跟在我后面。我那兄弟是个有心人,早发现我的企图,知道我不让他涉险,也不点破,只是关键时候现身,让我无法把他斥退。 “就这样,我让兄弟把风,自己突袭,趁赵缙不注意,把他抹了脖子……嘿嘿,真是痛快。” 天弃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奴才作恶,不等于主子杀人。就不怕误伤无辜吗?” 天老大诧异地看了天弃一眼,郑重其事地道:“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遛狗的家奴就如此强横霸道、草菅人命,主人平时的行事可想而知。况且咬人事件后,整个赵家没一点愧疚的表示,更别说纠恶,家主怎能置身事外?” “记住,心怀良善没错,但遇事不明、妇人之仁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天老大又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让天弃不禁细细品味其中的道理,在后来的人生里获益匪浅。 “只不过,当时杀了人,又轻易全身而退,倒是觉得这郑家的家主太容易打发了,为自己、特别为小弟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为自己先前过分小心翼翼的准备不值。 “可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我那大松的一口气实在错得厉害,毕竟未经世事,太盲目乐观了。”天老大话锋一转,说得天弃的心也提了起来。 “赵家家主莫名暴死,而且是坐在家中被暗杀,产生了震动效应,那些有权有势者人人自危,缉捕衙门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严密的搜捕就此展开。 “各种线索被理了出来,我们兄弟俩自然逃不过清查,只需稍加注意,理一下凶案的前因后果,我们自然成了最大嫌疑犯之一。 “先前为逃避追踪做的手脚,在那些老练的缉捕人员看来,自然也是漏洞百出,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被缉捕归案。 “只是抓了两个少年犯,审理中发现案件又有重大隐情,被捅开后,获得广泛同情,听说甚至有书院的学子为我们发起联名请愿,官家最后调和平衡的结果,给我们判了个流放。 “不过是最重的流放,流放天罚城,基本就是不能回头的路,那时小弟也刚好十二虚岁。 “呵呵,也好,不用再回去了,天下之大,除了天罚城,哪里有我两兄弟的容身之地?!” …… 未央城,是东夷国人王庭所在,繁华而人口密集。在未央城西边的一家小饭店“醉必居”,店里新招来个新伙计聂璞,手脚麻利,热情待客,各种业务上手就会,显然不是第一次从事餐饮业。 这个伙计就是天弃。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天老大在弥留之际回顾往昔,告诉他要代替自己活下去。 天老大,不,本名应该叫聂璞,告诉他,第一次见到天弃,就发现他和自己的兄弟不仅年龄相当,长得也相像,甚至动作举止也十分类似,简直让他觉得冥冥中有天意。 那段时间正是自己沉浸在再次丧亲之痛中,见到天弃就感觉上天在提示他,要振作起来,保护值得珍惜的人。 他说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非常奇特,也正因为此,他才决定在封城之后,挣扎着想方设法带着天弃出城,不再愿意困死城内。 他还告诉天弃,随着自己年龄增大,阅历增多,想起自己一家人的遭际,觉得疑点颇多,希望天弃日后有机缘帮着查查。 他们一家子究竟来自哪里?小妹那天被狗咬真是意外吗,为什么如此穷困潦倒还有人不放过他们?还有那个《流星刀》谱,怎么会在一个不懂一点修炼的妇人手中? 如此等等,说起来,都很可疑,可惜自己没有时间去探查了。 第二十三章重启的人生 他拿出一本残卷,告诉天弃这就是《流星刀》,不过并不全。通过卷首部分介绍可知,全本应该叫《真解》,包含极广,甚至也不只是修炼法门,“流星刀”、“古拳经”不过就是它的一小部分。 天老大猜测,这个残卷的来历不凡,应该超出了东夷国武道修习的范围,只是自己同样没时间去追索探寻了,还是只有寄希望于天弃了。 天弃接过那份残卷,又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天老大就这样去了,离开了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世界,留下一份嘱托,也留下了一份希望,去和家人们相聚于另一个世界。 遵从老大的遗愿,把他就地埋葬,心中暗暗发誓,有一天完成了老大的嘱托,一定回来告慰英灵,风光重葬。 当他独自上路时,并不觉得孤单,他觉得他仍旧和天老大在一起,而且,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承载了一份关爱和嘱托,他的心,多了一份柔软,一份悲悯和关切。 这是他自身的幸运,也是整个蓝地世界的幸运。 凭借天老大的指示图,天弃一路潜踪蹑迹,摆脱各种可能的追踪,来到未央城,混进了城中。 对他来讲,重操旧业,到醉必居应聘是最好的选择。 当醉仙居掌柜登录他的名字时,他鬼使神差地报称“聂璞”,冒用了天老大的本名。 事后他想,使用这个名字,是一份纪念,更是一种继续,选择城西,似乎也是下意识想要接续那个人曾经的生活。 想来在偌大的天罚城,聂璞这样的名字平平无奇,所以即使在泥瓶巷所在的城西,报出名字后,也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异样关注,让他有龙入大海鸟入林的感觉。 过了一阵,当确定一切都平静如常,特别是没有带着“律”、“戒”字样臂章的人在周围出没,聂璞开始向人打听一些想了解的情况,有意无意向泥瓶巷的方向引导。 很多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有个别食客知道这个地方,言谈之间却充满了不屑,因为那里属于贫民窟,居住着许多没有正式身份的外来移民,甚至在人世潜藏的山族流窜犯。 当然,那些山族藏匿者,经过这些年的拉网式的清理排查,早就无所遁形,相继暴露。 没有人提起当年那件轰动未央城的少年杀人案件,也没有人想起一家四口孤儿寡母的悲惨遭遇。 在未央城这样的滚滚红尘中,像天老大一家这样的贱民,闹腾得再大,也不过就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不会引起长久关注。 聂璞放下了心,在知道自己借用天老大的名字不再有任何麻烦的同时,心中却也不免怏怏。 不久,他就破例向店主请假一日,暗地里动身到泥瓶巷去探查一番。 说破例,是因为这个少年一如既往地勤勉,自动忽略了休息和节假日,让掌柜惊喜之余,渐渐也就习以为常,这一请假,反倒真需要破除这些时日来的陈例。 但这一次暗访,却让他非常失望,不再有继续探访的欲望。 在天老大口中描述的泥瓶巷旧居前,聂璞大着胆子打听几年前消失的“聂璞”一家人,结果没有人记得曾经家破人亡的孤儿寡母。 在人们的口中,没有一点显示那一家人曾经存在的迹象,这让聂璞一度怀疑天罚城的那段经历,不能确定天老大这个人是否是自己的幻象。 尤其是旧居里的住户,一再申明自己几代人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住户,看其信誓旦旦的样子,聂璞要再不相信,对方就要急眼了。 面对戒惧的泥瓶巷住户,聂璞猜想,这些年清查山族余孽,这里按道理是重点清查区域,可能已经把这些贱民骇破了胆,成了惊弓之鸟。 聂璞遗憾地离开泥瓶巷,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孟浪行事,忘记了自己这个清查对象暴露的危险。 也许是为了天老大替他活下去的嘱托,觉得有必要替天老大回访一下故里? 甚至下意识里,就是自己在寻根,在寻找一种生存的依托? 完全有可能,聂璞暗想,自从自己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族群依托,就如随风飘荡的浮萍,没有了跟脚,人生始终残缺。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暂时放下这一切,心心念念于此,会搞乱自己业已归于平静的生活,反而会辜负天老大的嘱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聂璞仍旧回复到一个醉必居堂倌的角色,一个勤勉能干的饭店伙计。 和天罚城那个仙客来饭馆不同,醉必居老板姓陈,是个勤勉的掌柜,正值盛年,有着把世代相传的饭店经营做强做大、成为行业翘楚的良好愿望。 因此,陈掌柜不仅抓店堂经营,还把给周边商家、学堂等送外卖作为经营重点,而有了聂璞这样手脚麻利又不辞辛劳的堂倌,自然就承担了大部分的外送业务。 这一天,醉必居大堂管事正在发愁,有一个临时增加的外送大单找不到人送,跑外卖的都被派出去了,而往常动作最麻利的聂璞,却没有及时回转。 陈掌柜一直比较喜欢这个勤勉能干的少年,有时甚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因此,他对聂璞关注较多,此时过来一问,马上就知道了为何平时惜时如金的聂璞会迟迟不归了。 正如掌柜所猜测,聂璞此时来到了逐鹿书院,送完了餐,又被书院的氛围所感染,正守候在一间讲堂外旁听,迟迟不愿离去。 书院是东夷国的最高学府,能够进书院学习者,都是经过初级学堂、中级学堂、高级学堂的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进入书院,学子们就开始了一种研究型学习,充分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先生们只是负责点拨指导。 开讲堂只是学习的方式之一,也是书院少有的集中学习方式之一,而能够上讲堂的先生大多是从各地延请的某一领域的杰出人物。 逐鹿书院不是未央城最大的书院,却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书院,是从东夷国立国,随东夷王族从中土迁徙而来,据传,在昔日的中土,曾跻身四大书院排名。 而今虽然没落,但悠久传承在,故而书院自有其办学特色,能够吸引东夷国很多的优秀学子,教书先生中也是藏龙卧虎,大有人在。 原本醉必居的一个小伙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逐鹿书院扯上关系,只是书院有些贪嘴的先生、学子,在醉必居定了特色菜,常常需要午饭前送过来,而送菜的任务大多落在腿脚勤快的聂璞身上。 聂璞也乐得有到书院送餐的机会,因为这让他回顾起刚过去不久的学堂生活,那是离乱发生前的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也许正因为回不去,所以留在记忆中的,就剩下了时光过滤过的一些美好的片段。 当然,书院比起一般学堂,很多方面不可同日而语,聂璞也很快从一种单纯的缅怀情思中走出,真正被逐鹿书院本身吸引住了。 这种吸引力来自于书院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叫朱书帛,有个绰号叫书狂。 聂璞之所以搞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位朱先生恰好就是要送餐的对象之一,细心的大堂管事在打包分发时,不仅在餐包贴上了大名,还加上了绰号。 聂璞就是在一次等候过程中,静候在朱先生的讲堂外,意外听到了朱先生一鳞半爪的讲授,一下就被吸引了。 这位朱先生一旦开讲,就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这种魔力来自于他的超乎常人的热情自信,来自于知识渊博的旁征博引,更来自于离经叛道的犀利,旁若无人的狂傲。 总之,朱先生的表现,完美诠释了他的绰号——书狂。 许多人并不喜欢朱先生,这些人中有受不了他的狂傲之气的同僚,还有相当一部分学子。 这些学子往往都很有苍生情怀,一心想着学习经世济国的真本事,对朱先生那些大而不当的高论并不感兴趣。 如此,剩下来真正拥戴朱先生的都是一些铁粉,因此他的讲堂人虽不是特别多,气氛却特别好,一下子就吸引了聂璞。 后来,聂璞也偶尔想到,自己一下被朱先生吸引,可能和传说中的《真解》有关,虽然自己只是通过《流星刀》和《古拳经》管窥蠡测,但却和朱先生的讲授在某些方面暗合。 不然,凭自己小镇中级学堂肄业的水平,怎么可能与朱先生的讲授产生共鸣,惺惺相惜? 朱先生早就发现了讲堂外的那个送餐少年,最初,除了对醉必居尽职的伙计有些转瞬即逝的好感而外,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只是次数多了,尤其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点餐的时候,也常常发现窗外静静站立着的醉必居小伙计,就感到比较意外。 这一次,当他再次看到讲堂外那个送餐小伙计的身影时,就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那个小伙计居然神态专注地在听讲。 朱先生进而发现,小伙计的专注程度远超讲堂内的学子,连听到重大关节处心领神会的表现都恰到好处,这让朱先生既意外又感兴趣。 老实说,自从来到这家古老的书院,朱先生还是比较失望,一方面感觉与许多人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也对书院学子比较失望。 许多学子对自己的传授嗤之以鼻,而坚持跟随自己学习的,又大多仅停留在粗浅的兴趣爱好水平上,甚至极个别的,是冲着自己这一科考试宽松容易过关而来的。 故此,窗外少年的反应,多少让他产生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 不过,等他罢讲之后专程来找外面听讲的少年,却发现人早不见了,像是在故意避开他。 第二十四章逐鹿书院 下学后,朱先生特意到醉必居去了一趟,被安排在惯常的小雅间里,点了一份最喜爱的棒棒鸡,配搭着其他几样特色菜,还有一小壶醉必居自酿的品牌白酒,就叫醉必居。 因为聂璞又被打发外出送餐去了,朱先生就索性把陈掌柜叫了过来,添杯加箸,喝着醉必居与醉必居掌柜聊开了。 朱先生不讲究世俗礼仪,这也是他得名书狂的原因之一,此时两三杯下肚,就更加落拓不羁,跟陈掌柜的对话也任性洒脱。 “说吧,你哪里去找了这么个怪头怪脑的伙计?”朱先生很不见外地问道,听口气对方像是他无话不谈的朋友。 “什么怪头怪脑,你在问谁?”陈掌柜揣着明白装糊涂,回话也比较随便,不像是一个小掌柜面对书院大先生的态度。 “就是那个到书院送餐的小伙计,什么来路?”朱先生追问。 “那个啊,他就是一个平常的伙计,不过非常勤快能干。”陈掌柜继续打太极。 “不过,他叫聂璞。”陈掌柜轻声补充道。 朱先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依稀回忆起,曾经有个叫聂璞的少年,在书院少年预备生员的选拔中,进入了候选名单,引起过自己的关注。 只是还在审核过程中,就出了轰动一时的少年杀人案,选拔自然搁浅了,记得当时自己还好一阵遗憾叹息。 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渊源,当时那个少年聂璞杀人案,才被书院关注,引起众多学子出面为其伸冤脱罪,其间也有朱先生在幕后推波助澜之功。 时过境迁,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不想陈掌柜倒是从朱先生酒后言谈中记了下来,还反过来提醒朱先生。 “不过,此聂璞非彼聂璞,你那个堂倌可不是原来致远中学堂的聂璞。” 因为关注,朱先生亲自在暗中观察过聂璞,印象颇深,眼下这个送餐少年,可不是原来那个聂璞,形象、气质都有很大差别。 “他来到这里,曾经打听过泥瓶巷,还专程请假去走访过。”陈掌柜再次淡淡地提示道。 “那又怎么样?” “我记得,以前那个聂璞,就是泥瓶巷人士吧。” “呵呵,你还真是有心人,比我都记得请。” “哪里,我不是跟你一样,喜欢他勤快能干,特别关注了下,才重新梳理出以前那个案件的一些细节。” “好,你有理,让他回来见我吧。” 说完这句话,朱先生端起酒杯来一口闷,通常他做出这种举动,就是示意对方话说完了,可以离开了。 陈掌柜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趁机离开酒桌,去照看自己的生意去了,留下朱先生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 “有意思,这小孩,又是姓聂,我就偏不信邪……” 朱先生喝着喝着,就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渐渐地就有点意兴阑珊起来。 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今上午还在讲堂外旁听的少年堂倌走了进来,问道:“先生,听说你找我。请问有什么吩咐?” “你就是那个聂璞啊?”朱先生抬起多少有些迷离的醉眼,问道。 聂璞听他问得特别,心中一动,反问道:“哪个聂璞?” “什么哪个聂璞,你不就是你吗?”朱先生话语间似乎充满了机锋,让聂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状,朱先生招招手,示意聂璞近前,指指刚才掌柜落座的地方,让他坐下。 “先生,这不符合规矩。”聂璞为难地道。 “呵呵,我叫你来,不是因为你是堂倌,所以你但坐无妨。” “那先生的意思,是要让我改换个角色,是吗?”联想到朱先生不走常规的讲授思路,聂璞一边就坐,一边脱口说出一语双关的话。 “呵呵,有意思,孺子可教。”朱先生听得一愣,不禁哑然。 聂璞坐下后,下意识地说道:“朱先生,有事还请吩咐。”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没有丢掉堂倌的身份,冥顽不灵。 “没有事,没有事,就是和你聊聊。要不陪我喝两杯?”朱先生乐呵呵地回答道,一点也没有生气。 看样子朱先生对他最后这句老实本分的话,比上一句抖机灵的话更满意。 这样的少年不易轻狂,不会忘本。悟性固然重要,但这只是个门槛,除此而外,其他方面也很重要。 这是朱先生听了这句话的真实感受。 “你喜欢听我的讲座?”朱先生见聂璞多少有些拘束,随口问道。 “是,先生讲得好,对我启发很大。”聂璞不好说出《真解》的事,就含糊地应承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朱先生问得很随意,和讲堂上那个激昂慷慨的朱先生比起来,风格有较大的差异,但也有共同之处,那就是不拘一格的风采。 “我只会干这个。”聂璞也尽量让自己的回答简洁,不刻意。 “有道理,先干自己会干的,在想明白自己该干什么。是这样吧?”朱先生向聂璞征询道。 聂璞点头,若有所思。 朱先生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本地人氏吗?” 问得聂璞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回答道:“不是,我是乡下人氏,家乡遭灾了,亲人都没了,所以就到未央城来了。” 朱先生对他的身世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听完回答,不再多问,只是一口干完杯中酒,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是要别人离席,是自己要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有时换一个地方也是很好的,比如到书院,你这样勤快的院工一定受欢迎。” 一直到朱先生出了雅间,离开了酒店,聂璞也在思索着朱先生这一句离别赠言,一直到陈掌柜进来,才从沉思中惊醒。 “又是不告而别,账也不付,老是挂账。真是的!”陈掌柜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掌柜,您别管,我来收拾。”聂璞慌忙道。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为难了?” “哦,是这样,朱先生好像建议我离开醉必居,到逐鹿书院去应工。”聂璞不想隐瞒一直比较关心自己的陈掌柜,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么快就有决定了啊。”陈掌柜不禁脱口而出,说完,又认真看了看聂璞,看他真心请教,决定给他启下蒙。 “你知道吗,要想进书院很不容易的,哪怕是做杂役,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掌柜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要聂璞自己去悟了。 如果出身低微,这一进书院,就相当于攀龙附凤了,多少人求之不得,况且你还有志于学呢。 这没说完的话,聂璞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既感激又诧异。 诧异掌柜失去一个能干勤快的伙计,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不像是生意人一贯精明的作风。 第二日,当朱先生再次来到醉必居时,聂璞被陈掌柜叫过来,明确告诉对方,聂璞愿意跟随朱先生到书院见习。 聂璞注意到,掌柜用了一个奇怪的词,“见习”,而不是像他和自己私下交流时所说的杂役。 是要表明聂璞随时都可以回到醉必居来,还是刻意在避开“杂役”这样的提法,好为自己今后的发展留下想象的空间? 朱先生对此好像未曾多加注意,只是很随意地说道:“那好,把今天我点的东西打包带走。” 说这话时,他只是示意聂璞,对陈掌柜并不假以辞色,仿佛不是他带走了店里一个能干的伙计,反倒是帮了掌柜很大的忙。 聂璞手脚麻利的打好了包,快步追上施施然离店的朱先生,只来得及对掌柜说一声“先去去再说”。 二人离开后,陈掌柜注视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叹息一声,叹息声中,既有放下包袱的轻松,又有舍不得的惋惜。 …… 在朱先生的招呼下,聂璞被安排在书院杂事房里做杂役,每天负责打扫一部分公共区域,倒颇为空闲。 他发挥了一贯的勤勉本色,主动帮着替书院先生们干一些跑腿的杂务,包括端茶递水等,让大部分先生都对他有了印象,甚至一天不见,还有些不习惯了。 即便这样,他依然觉得很空闲,于是这空闲的时间他就用来听朱先生的讲堂。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终于发现,这世间还有比饭馆更适合自己的地方,只是以前没有更多的体验而已。 不仅如此,在书院做杂役,一出门就能感受到尊重,人们把对书院的尊崇投射在从书院出去的人身上,哪怕是个杂役。 朱先生发现了他闲散的情况,建议他多听听其他先生的讲授,不用给自己揽很多额外的杂务来打发时间。 为此,他还专门向书院建议,向聂璞这样一心向学的杂役开放讲堂,当然,他自己的讲堂早就接纳了聂璞,不用他继续在外面听墙角。 对于这样的提议,院方不置可否,而其他先生大抵在这些时日都接受过聂璞热情周到的服务,不好拒绝朱先生的提议,多采取默认的态度。 就这样,聂璞在书院里,通过随机听取讲授,开始较为系统地接受这家古老书院的教育。 第二十五章莫大的机缘 逐鹿书院按照道、术、器三个系统来设置自己的教学体系,在全国乃至整个蓝地世界延揽杰出权威人士,作为教育学子的先生加盟书院。 这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是开院以来留下来的传统。 书院虽聘请学监监管整个书院,但那些先生在书院里有着超脱的地位,在各自的专门领域,基本与学监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干涉谁。 学监管理得更多的是一些具体事务,比如准许聂璞以杂役的身份进入讲堂,就需要学监首肯。 而所谓道、术、器三大科目的划分,聂璞被准许进讲堂后不久就摸了个大致明白。 道,重在对天地大道的理解与亲和;术,重在个人修身养性以寻求最佳修炼方法;器,则追求巧夺天工以重铸、改造外物为我所用。 书院学子基本按照这三大系统分科学习,虽说一般在三个方面都会有所涉猎,但最终都会根据自身的状况,选择一方面加以深研,以期有所突破。 如聂璞这般,漫无目的的涉猎,对最终会分科学习的书院正式学子来说,是一个大忌,因为那样的结果,一般是造就样样懂门门瘟的庸才,与人王庭的需求不一致。 好在聂璞就是一个杂役而已,没有进入人王庭搜罗培养的视野,落得自在。 但就是这个落得自在的杂役,现在却正有苦说不出。 他发现,自己听的许多讲座,对自己毫无用处,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说,关键还扰乱自己的思维,让自己变得烦躁不安。 然而,这样的机会,对一个杂役来说,千载难逢,是朱先生经过努力后,才被院方恩准,要想拒绝这样的好意,一时之间都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了《古拳经》、《流星刀》两本残卷,先入为主,书院先生的讲解阐发,在聂璞听来,就感觉等而下之,徒乱心神。 唯有离修炼看起来远一点的道的讲习,让聂璞时有所得,甚至让他再去翻阅那两本残卷时,领悟也更加深刻。 而朱先生,就是逐鹿书院在道这一科系的权威讲授人。 聂璞心想,难怪还在送餐的时候,偶尔听到朱先生的讲座,就会被深深吸引,看来真是缘分。 犹豫一阵,聂璞还是把自己的苦闷原原本本地告诉朱先生,希望还是回到刚来时的状态,以免这样折腾下去,自己道心失守。 朱先生听了聂璞的话,看了他好一阵,然后问道:“你,知道修真吗?” 聂璞想起青阳镇曲师傅的话,心想也算是听过吧,就点点头。 一个东夷国乡下少年知道修真,朱先生似乎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在思忖着怎么更加恰当地去引导这个少年。 “你如对道方面的问题感兴趣,那就多花点时间,慢慢去悟,也许,今后会助你真正走上修真之路。” 朱先生说得很谨慎,怕误导了聂璞,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在东夷国修炼的主流武道上,也一无所成。 毕竟从整个蓝地来看,即使是中土帝国,真正能够踏上修真之路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东夷边塞之地更是罕见。 而逐鹿书院,据他了解,自从迁入东夷后,虽有选择修真之学子,但就没有真正出过修真大才。 况且,人王庭这个书院的背后支持者,对起源于中土大陆的修真,也怀抱着复杂的戒备心态,似乎怕由之被渗透,动摇国本根基。 朱先生想起其间的错综复杂,真不希望眼前的少年轻易卷入其中。 但如果修真奇才出现在眼前,也不允许暴殄天物,就此错失。 在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态中,朱先生决定再观察一下这个少年,好好思量一番。 聂璞哪里知道朱先生如此复杂的心思,见朱先生认可了自己的请求,也就不再饶舌,带着轻快的心情去忙着尽自己杂役的本分。 聂璞到书院不久,就告别了醉必居,搬进了书院的杂役房住宿。 书院果然不一般,即使是杂役,居住之处也是单人独间,给聂璞安排的更是一套一的住处,大概是朱先生的意思,让他可以布置一个独自用功的书房。 这待遇已经不输于初进书院的学子了,也是聂璞有生以来住得最好的地方。 聂璞自己倒是不觉得这是必须的,因为他更需要的是思考,而不是如同其他学子那样先是啃书本典籍,啃得越多越好。 这种啃书本的方法,用书院教育学生的话来讲,叫厚积薄发,以适应今后人王庭多方面的需求。 聂璞没有为人王庭服务的自觉,更不觉得一些先生皓首穷经的方式对自己有用。当然,没有正式学子的资格,他也无法利用书院的许多资源,包括借阅重要典籍。 他只是需要在这样的学习研讨的氛围中,听听有用的讲座,闲暇时思考印证,最好的结果,就是对身边的两本残卷有更多的领悟。 骤逢巨变,历经磨难,让聂璞渐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思维也越来越独立,轻易不受外界影响。 也许和修习两本残卷也有着关系,因为那样的修习让他眼界越来越高,时不时萌发一些奇思妙想,更远离了刻板教条的循规蹈矩。 有时聂璞会想,这两本残卷真是不简单,超出了东夷国的武道范畴,感觉甚至比天老大说的还要神奇。 这让他对天老大,还有那个军帅眠风的出身来历充满了好奇。 这一天,他又在思考中有所触动,扔下笤帚,就在怀里取出残卷翻阅,感觉又有所悟。 残卷他一直是随身携带,感觉这样比任何收藏更安全,同时也方便随时翻阅,以免灵感来了无所依凭。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按说两本薄薄的残卷,早该背得滚瓜烂熟了,但聂璞发现,离开残卷,自己很多时候脑袋空空如也,必须开卷,才能让骤然爆发的灵感得到印证,演变为一种内在的修行过程。 他的这种行为被很多人发现了,但谁也没当回事,因为他翻动的东西破烂不堪,像极了醉必居废弃的账本,书院里各种典籍汗牛充栋,谁还会觊觎这样不堪入目的东西呢。 一些学子看到这种情景,甚至对他充满了鄙弃,觉得杂役就是杂役,始终难登大雅之堂,脱不了小商贩气息。 朱先生罢讲后从林荫道路过,正逢聂璞在“翻账本”,往常他会径直与聂璞擦身而过,懒得理会,倒不是如一般学生是因为鄙弃,仅是没多加注意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隐私,朱先生总以宽容的心态来对待和处理。 但今天不同了,他想全方位多了解聂璞,于是就停下来,尝试着了解聂璞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经常出现。 他静静地站在聂璞面前,等着他回过神来。 聂璞此时看到了朱先生,却视而不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悟中,间或下意识地翻翻“账本”。 这和以前入定的状态又有所不同。 朱先生在这样的静观中,渐渐注意到聂璞身上充满一种玄妙的意味,这是一般修习武道者没有的状态。 旁边一些人本以为朱先生要训斥聂璞不务正业,但等了一阵没下文,就没了兴致,乱纷纷散去。 一直到旁边再无第三者,又过了好一阵,聂璞方才“元神归位”,手持残卷,对着朱先生拱手道:“先生好。” 朱先生被他手中的残卷所吸引,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聂璞笑了笑,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一点也看不出,有人为之千里追逃,视若珍宝。 朱先生翻到扉页,“古拳经”三个古体字映入眼帘,眼中冒出一串火花。 “好小子,你就这样交给我了,不怕出问题啊?”朱先生若无其事地将之交还给聂璞,笑笑问道。 聂璞也笑着摇摇头,并不出声,仿佛刚听朱先生说了一个冷笑话。 一路走来,尤其经历了天老大托付秘籍之事,聂璞相信,天下机缘,总是为有缘者得之,机缘是福,强求就是祸。 若能和有缘人共享机缘,借机将之发扬光大,岂不更好,何必敝帚自珍,抱残守缺。 况且朱先生是什么人,号称书狂,就凭那股狂傲之劲,那里会像传子沟等宵小之人一般,为了自己都不知所谓的秘籍,做出苟且之事。 朱先生见聂璞如此态度,好像觉得很满意,拍拍聂璞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错,有培养前途。” 恍惚间他想起了曾经那个也叫聂璞的少年,因其进入书院备选名单,引起了他的兴趣,暗中做过观察。 正是这种观察,让他偶然发现了那个聂璞,带着还流着鼻涕泡的弟弟,暗中修炼《流星刀》。 这让他印象深刻,更加坚定了收取泥瓶巷少年入学的决心,只可惜,录取通知还未发出,就发生了凶杀案。 许多人根本不知道有《流星刀》、《古拳经》这样的秘籍,即或知道,也仅能了解一点皮毛,但朱先生却对之有着较深入的认识。 自己虽未直接修炼这样的秘籍,但自己的师门却是与之密切相关。 自己的师傅曾经有缘目睹过全本《真解》,并由之演化出一身修为,开创出中土帝国了不起的门派。 《真解》是很特殊的东西,师傅猜测,可能不是蓝地本来就有的东西,其间包罗万象,像《古拳经》、《流星刀》等,不过是其末流。 师傅曾多次强调,除了一些基础功法,传授给他们这般徒弟的,都是自己根据那一次与《真解》的一面之缘,从中悟出的一些法门。 第二十六章真传弟子的麻烦 正因为有这样的传承,所以朱先生一见上一个聂璞的修炼方法,就知道是属于《真解》的功夫,也相信自己能够帮助到他。 他认为能够修炼《真解》功夫的人,都和半山精舍有大因缘,可惜曾经入其法眼的小子,福缘还不够深厚。 眼前这个聂璞,不显山不露水,但居然又是一个修炼《真解》功夫的人,真是一种莫大的机缘。 其实他不知道,这个聂璞比上一个聂璞更有福缘,怀中还揣着一本《流星刀》,只是不像上一个聂璞那样经常演练,任何人都不易察觉。 尽管都是残卷,但不需刻意追求,一下就坐拥两本修行界梦寐以求的秘籍,无论如何也不容小觑。 仅限于了解的情况,就促使朱先生下了决心,再出手帮他一次,不过未成功之前,不想提前告诉眼前这小子,免得他沉不住气,坏了自己的筹划。 第二天,朱先生放下自己的研究和修炼,专门去找了一趟学监,要求召开院务会,讨论吸收新学子。 学监金好古,是人王庭派驻逐鹿书院的监理者,但他的职责就是限于日常管理,重大事务,要组织院务会讨论,还要将讨论结果上报有司,审核批准。 东夷国的姜氏王庭,似乎是要以这样的方式,保证学院能够按照培养人才的规律运作,而不至于一人坐大,把书院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影响为王庭输送人才的大业。 东夷国的日子也不好过,与山域已势同水火,还时常受到中土帝国的压制,其他三个边塞国也虎视眈眈,是强劲的竞争对手。 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才能在险恶的形势下争得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作为人才培养基地的书院得到了相当程度的重视,而四方延揽来的先生,作为人才培养的重要资源,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尊重和优待。 院务会就是主要由各科系德高望重的先生们组成,是学院真正的决策机构,除了涉及国运之类的大事,基本可以做主,学监只是院务会的召集人。 朱先生就是院务会成员之一,当然也有权利提议召开院务会商讨决定相关院务,通常学监会充分尊重院务会成员的提议。 但这一次,情况却有些不同,学监看了他因提议召开院务会交过来的议案,直接表示了不同意见,甚至劝朱先生放弃召开院务会的想法。 朱先生的提案很简单,就是提议正式招收一个杂役为正式注册的书院学子,这在学监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当然,这个杂役就是聂璞,前不久才由金学监首肯,进入书院讲堂旁听,但要将这个杂役转为正式学子,却是学监无法接收的。 他相信,不仅是他,院务会的其他先生也不会同意,上报人王庭有司,更不会通过。 书院学子的选拔相当严格规范,需要在修习的路上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往上升,初级学堂、中级学堂、高级学堂,一步步往上升,经过残酷的竞争,最后剩下极少部分幸运儿,才能晋级书院。 就是打破常规在中级学堂去超拔,那更是万里挑一,各种筛选,并且选出来的也还只是预备学子。 其间,最核心的就是考核,公开考核,择优录取,杜绝私相授受。 进入书院的学子,今后都是人王庭各个关键岗位的后备人才,能力重要,资历也非常重要。 朱先生的作法,在金学监看来,就是私相授受,这是绝不允许的,犯了大忌。 但架不住朱先生的强烈要求,金学监最后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就此召开了一次院务会,不过院务会的结果不出学监所料。 朱先生的提议被全票否决。 当然,这是就事实而言,在实际票决过程中,还是有一票赞成,就是朱先生自己投的那一票。 投票之前,朱先生为自己的提案舌战群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奈这些先前许多受过那个杂役热情服务的先生们,都成了“忘恩负义”之徒,甚至正是因为聂璞的杂役身份,坚持投反对票。 甚至朱先生都说出了下面这样的话来,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诸位,不是学院给了聂璞一个机会,而是那个杂役少年给了学院一个机会,给了在座诸公一个机会。” 这是朱先生当时的原话,这句话让众人动容,再次体会到书狂之狂,但却没有因此改变诸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们的决定。 也许正是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触发了一直压制的狂性,朱先生决定不走寻常路,采取特殊的方法,逼迫这个古老的书院就范。 院务会后的第三天,院务会诸人都意外收到了朱先生的请柬,请柬的内容简单明了。 “本月初十,卯时,于逐鹿书院会讲堂,举行真传弟子传录仪式,敬请届时光临雅正,共襄盛举。朱书帛敬邀。” 后面那个落款“朱书帛”,就是朱先生的本名。 朱先生在书院相当有影响力,在人王庭也是挂得上号的人物,他要收取真传弟子,影响还是很大。 到了举行仪式的那一天,会讲堂气氛热烈,到来的见证者不仅有学院的先生们和部分学子,还有其他学院的观摩代表,甚至还有教廷的特别代表和人王庭有司官员出席。 这不仅是给朱先生的尊重,更是对朱先生所代表的师门的尊重,因为成为真传弟子,就意味着加入了朱先生所在的师门。 大家都知道朱先生来自中土帝国,其师门颇具传奇色彩,与帝国皇朝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 加入朱先生师门,可比逐鹿书院正式学子的身份还要尊贵,哪怕是最低层的弟子,在东夷边塞小国的身份也非同小可。 不出所料,朱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了代师门收取聂璞为真传弟子的决定,并已通过特殊渠道上报师门。 众人一听绝倒,还未得到师门回复,就抢先宣布招徒,只有书狂这样的狂人才干得出来,须知这可是真传弟子,将来是要回归师门的。 不过看朱先生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一点不担心僭越之嫌,更没有被驳回的担忧,让大家一时也猜不出深浅。 作为当事人,聂璞却没有攀高枝的喜悦,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继续默默无闻地做自己的杂役。 除了曾经沧海,不太在意这些身外的荣宠外,作为天罚城的逃犯,人王庭搜捕的山妖余孽,这样高调让他惴惴不安。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来到书院,可能是一种错误。 但朱先生的坚持与热情,让他一时之间既很难找到反对的借口,又碍于情面说不出无端拒绝的话。 尤其是朱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有了冒一下险,争取一下机遇的想法。 当时朱先生说道:“你可知道,你的姓氏,背后涉及到蓝地世界传说中的四大世家?聂黎贝李,聂家排在第一。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不想到更广阔的世界去探寻一番,开阔眼界?” 朱先生也许只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顺嘴一说,但聂璞听了却别有一番滋味,想起天老大临终前的嘱托,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个人的事了。 替天老大去探寻身世之谜,找到那个白云缭绕、“飞来飞去”的地方,可不是一直龟缩下去能够办得到的。 在收徒仪式上,众人均是一派祝贺,尽管很多人,包括金学监和一些先生、学子的脸色都不太自然,但也只能承认既成事实了。 聂璞昏头涨脑地挺到仪式结束,听着来宾们不咸不淡的祝贺,刚松了一口气,却因为金学监的一席话,一颗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金学监在仪式结束后,首先表示了祝贺,并且表示,作为朱先生的真传弟子,有足够的资格成为逐鹿书院的正式学子。 他接下来说道:“为了尽快让这么优秀的少年加入本书院,刚才我和今天专程来观礼的教廷代表协商后,决定这次仪式后即刻启动考察程序,对聂璞的家庭出身、信仰和履历,都做一个较全面的例行检查,然后特招入院。” 老是说,现在金学监,包括人王庭有司,都巴不得聂璞赶快入院,因为这样,实际上就进一步和朱先生背后的师门加强了联系。 他说这话时,向坐在下面的教廷代表示意,代表点点头,表示认可。 所谓教廷,就是灵教派驻在东夷国的机构,为了和东夷国人王庭相对应,在这里被称为教廷,在特定领域,拥有和人王庭相抗衡甚至更高的权利。 整个蓝地大陆,只有一种正统的宗教信仰,就是灵教。 当然,他们在中土帝国虽然也风行一时,却没有获得世俗权利,不像在边塞之地,可与王庭并驾齐驱。 东夷国虽然表面上是一个独立王国,但却尊中土帝国为宗主国,更有灵教深度渗透,背后还有神秘的世家大势力支配,情况错综复杂。 灵教教廷的势力渗透进了东夷国的教育教化,在各个书院都派有驻院代表,在重大问题上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譬如,学院招考环节,就有教廷的参与,而出现特招,为了防止前面提到的私相授受,教廷代表会介入到各个考察环节中。 朱先生听了学监的话,安慰地看了聂璞一眼,他知道聂璞身世不清,但自信,就是有点问题,他也能扛下来,不会有什么大风波。 聂璞却暗暗叫苦,心道,我的问题要查出来了,可是犯了人、山两族的大忌,朱先生都可能受连累。 第二十七章身份的疑云 派驻逐鹿书院的教廷代表叫何塞,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平时并不常驻书院,一般的院务会也不参加,只有特别重大的事务才会露面。 他和朱先生的关系并不融洽,起因在于两人性格相冲,一个看不惯另一个的狂放不羁,一个看不惯另一个的故作神秘。 此外,灵教和朱先生师门的关系也很微妙,导致二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相互防范,甚至都在寻找落井下石的机会。 按理说,对破格录取学子的考察,早有一定之规,何代表只管督促按规定的程序落实就行了,甚至派下面的人去办具体事务即可,完全不必自己亲力亲为。 但何塞一遇到与朱先生有关的事,就比较心塞,决定哪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把,也要亲自出马,好好审一审这个朱书帛的真传弟子。 即便不能推翻破格录取的既成事实,翻出点猛料,让这一对师徒出出丑,那也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而且,不知怎么搞的,何塞总觉得那个少年聂璞有些问题,他也搞不清楚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随后他反复思量,才惊觉异样的感觉来自于那个少年杂役的名字,这个名字很耳熟,似曾相识。 他和金学监商量,审查就从校内开始,从历届学子的花名册等档案查起,包括进入考察范围的那些预备生源,全面筛查。 金好古对这样的审查并不十分热心,只想按部就班走过场,听了金学监的话,无可无不可,就打开书院内书房档案室,放手让何塞查阅,自己找个借口躲了起来。 反正无论是教廷,还是朱书帛背后的师门,都是人王庭轻易不会招惹的存在,自己更是得罪不起。 金学监没想到,还真让何代表查出了重大问题。 何塞并没有调集自己的属下来查阅档案,他怕那些人粗心,遗漏了重大线索。 好在他有了一点模糊的线索,因此并没有从源头查起,而是一开始就从一定年份的花名册查起,当然,对一个规模不小的古老书院而言,这也是一桩不轻松的工作。 不过这一点也没有给何代表带来多大的困惑,他修行有成,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一目十行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一本卷册,哗啦啦一下翻过,他就能看完全部内容,并且记个八九不离十。 自从何代表进入档案室后,哗啦啦的翻阅声几乎就没有停过,不过,大概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停止了翻阅,走出了内书房。 在学监室假装十分忙碌的金好古,被带着一份卷宗冲进来的何代表吓了一跳,停下发出工作指令的动作,怔怔地望着他。 何代表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对学监道:“请你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商。” 金好古挥挥手,让刚才故意叫进来配合他的两个属下退下,然后疑惑地问道:“请问代表大人,发现了什么?” 心想,何必小题大做,可惜这句话不好当面说出口。 何塞把翻开的卷宗递给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这是各中级学堂超拔少年预备班学子的名册,你看是怎么回事。” 金好古随意一扫名册,一下就被一个名字牢牢吸住了双睛,那个名字赫然正是“聂璞”。 “怎么回事,一个正规中学堂的预备学子,怎么变成了学院杂役,还通过那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来获得录取资格。你不觉得很怪异吗?”何塞继续追问。 金学监看着名册上的名字,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事,不再理会何塞的喋喋不休,拿着名册再次冲进了内书房档案室,埋头查阅前些年的书院《大事记》。 与教廷代表不同,金学监常驻书院,主持或参与书院日常管理运作,看到“聂璞”出现在早些年的名册上,尽管过去了一些年头,他还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金好古翻阅了一阵,果然找到相关的记载,快速地浏览一片,把他递给一同过来的教廷代表。 那上面以史志的笔法,极简略地记载着三年多前发生的一件事。 “癸丑年丙寅月甲子日,书院考察之预备学子,少年聂某,因家难暴起杀人。因其情可悯,书院部分先生、学子联名具保,希予宽赦。后因命案重大,苦主坚告,判流天罚。” 这个少年聂某,全名就叫聂璞,只是当时除了极少数有心人,即便是参与联名的书院之人,也不太容易把这个聂某和聂璞的名字联系起来,并记在心里。 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书院和书院相关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主动遗忘。 所以当这个聂璞出现后,除了朱先生,没有人产生联想,将之和几年前的那个被流放的少年联系起来。 如果不是名册提醒,主管日常事务的金学监也对聂璞这个名字没有了特别记忆。 当然,直到此刻,他也不认为,这两个聂璞就有什么直接关系,甚或竟是一个人,因为那一个已经流放到号称有去无回的天罚城,但却必须查实,再不能敷衍了事。 至于查不查得出问题,怎么处理,还得看人王庭、教廷以及朱先生师门角力的结果。 有时,没有问题也是问题,有时,有了问题也不是问题。 何塞看着这份记录,也陷入了沉思。 他本是极端聪明之人,不然在人才济济的灵教也不可能冒头,此时不用多问,也把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和学监的想法不同,主要在琢磨如何利用此事打击朱先生,抹黑他背后的师门。 想了一阵,他向学监提议,走出书院,到那个少年杂役来书院前的地方看看,实地考察一番。 他说得冠冕堂皇,申言要对学子负责,勿枉勿纵,金好古也无法拒绝。 不需要打听,金学监和许多老师一样,都知道醉必居,也知道问题少年聂璞来自于醉必居。两人次日上午离开学校,赶在午饭前到了醉必居。 之所以选这个时候,就是想既不要太显眼,又避开晚餐高峰期。考虑到朱先生的影响力和可能的反应,两人都不愿张扬。 两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午饭饭点,很自然地选了包间点了菜,就和赶过来的陈掌柜闲聊了起来。 两人都穿了便装,但陈掌柜认识金学监,虽然并不知道跟金学监一起来的人是谁,但猜测一定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急匆匆赶过来陪着聊两句。 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势利眼,分得清高低眉眼,陈掌柜也不例外。 金学监直奔主题,开口问道:“你那个伙计,在我们那里还不错,你知道吗?” 陈掌柜点点头,道:“知道,听说前些天才被朱先生收为真传弟子,马上就是要成为书院正式学子了。” 瞧着陈掌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何塞插话问道:“那个聂璞这么优秀出众,必定有过人之处,掌柜应该很关注他吧。” 陈掌柜看了一眼金学监,见他不动声色,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回答开始变得谨慎。 “他是很能干,不过朱先生看上他什么,我一个经营餐饮的,其实也是一头雾水。” “那你知道,他来你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的家人呢?”何代表继续追问。 陈掌柜回答得越发谨慎,迟疑道:“这个,我们只是个饭馆,招一个堂倌,哪里需要查那么清楚。” “不过据他说,他是乡下人,家里遭了灾,独自出来谋生,这倒不像是说谎。”陈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怎么能肯定他不像说谎?”金学监觉得好奇,插话道。 “从他的生活习惯,言行举止来判断,还有他和其他人闲聊,可以说很多乡下生活的细节,这可做不得假。”这次陈掌柜倒回答得信心十足。 “好吧,我们是关心这个少年,希望多了解他一点。”金学监想了想道。 “还有,不要把我们来这里打探聂璞的事告诉任何人。”见陈掌柜要离开,何塞叫住他叮嘱道。 见再打听不出什么,二人用完餐,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开。 刚走出饭店不远,就听见有人叫他们。 “两位先生,请留步。” 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给他们上菜的醉必居的堂倌。 “什么事,难道我们没有付账吗?”金学监觉得奇怪,问道。 那个堂倌连忙摇手道:“哪里哪里,只是刚才听见两位先生在打听聂璞的事,我觉得掌柜的有些事不太清楚,所以专门追出来,想补充一点情况。” 何代表一下来了精神,一叠连声道:“你说你说,有什么要补充的。” 堂倌道:“聂璞来的时候,经常跟客人打听泥瓶巷,还专门到泥瓶巷去探访过。我想这个情况应该对你们有用。” “你为什么要赶着上来告诉我们这件事,还要避开掌柜的?”金学监有些警惕地问道。 “这个,陈掌柜特别维护聂璞,有些对他不利的事,你们从掌柜那里是听不到的。自从他来后,掌柜好像眼里就只有他了,连我这个本家都靠边了。”堂倌迟疑着回答。 金学监和何代表相视一眼,心中有些了然。 因为嫉妒而抓住一切机会背后动刀子,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这样的人也存在于各行各业。 “这么说,你知道他到泥瓶巷干什么去了?”何代表继续追问。 “我不是心里不忿吗,所以就想抓住这小子的疏漏,好让掌柜的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跟踪了他?” 何塞打蛇随棍上。 这个心狠的堂倌点点头,居然显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有这样主动的人站出来提供对聂璞不利的消息,何代表觉得是意外之喜,他顺手摸出一块碎银,打赏给这个和掌柜同姓的堂倌。 “可不可以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说着,把自己和金好古的姓名、身份都告诉了堂倌,看着又惊又喜在前面引路的堂倌背影,学监和教廷代表各怀心事。 第二十八章秘密暴露 站在聂璞曾经盘桓留恋的小巷和那间茅草屋前,告密的堂倌说不出个所以然,何塞和学监更加不得要领。 两个大人物出现在这样低贱的贫民窟,哪怕身着便服,自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就让周边的贱民侧目而视,远远避开。 这让他们想不动声色打听点情况的企图也落了空,只得暂且离开泥瓶巷,另想他法。 回去后,等不及金学监有所动作,何塞就凭借教廷的力量,压迫有司开展了全方位的调查。 调查的结果令这位教廷代表获得了意外之喜,觉得为自己向朱书帛及其师门发难提供了威力强大的炮弹。 首先,聂璞曾经探访的泥瓶巷那间茅草屋,证实曾经是那个躺在花名册上的聂璞一家的租住房,而那个聂璞,因为杀人案件被流放到了天罚城。 其次,是现在这个聂璞查不出身份来历,所有查过的小学堂、中学堂中都没有记录,也找不到他在入职醉必居之前的任何生活、工作痕迹。 现在这个聂璞,像是某一天突然就凭空冒出来,而他一出现,就急着探访另一个聂璞的家。 经过多方调查比对,可以肯定,这两个聂璞不是一个人,但却有某种神秘的线索将两个人联系了起来。 何代表把这些天的调查结果汇集起来思考着,总觉得缺少关键的一环,找到它,就能把这一切串联起来,揭开真相。 他又不能直接提审聂璞,投鼠忌器,那个杂役少年已成为朱书帛的真传弟子,就不能随意上手段了,搞不好鸡飞蛋打,把事情办砸了。 金学监仍旧是那么懒心无肠地应付着这件事,因为他觉得这个聂璞就算有点什么问题,凭朱先生的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搞不好因为这个少年,引爆灵教和朱先生师门两大势力在东夷国的角力,那自己就更要想办法脱身事外。 只是,为了避嫌,也有气不平书狂之“狂”的因素,让金好古不会主动去知会朱书帛,但他想,经过何塞这样一通调查,朱先生应该早就知晓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眼见指望不上金学监,何代表只得独自努力。 这一天,他又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灵光闪现,派人直接到饭店找到那个主动揭秘的堂倌,让人把他带到自己在书院外的办事处来。 他还是尽量不想惊扰朱书帛,至少在揭盖子之前是这样。 “呵呵,小陈啊,上次忘了多问几句,这次找你来,是想多谈谈。还有就是觉得你挺聪明的,看能不能把这件事办好了,干脆到我身边来谋个差,你看可好?” 何塞看见告密的陈姓堂倌,尽量和颜悦色,称呼也变得亲热,还抛出了诱惑。 陈堂倌听了眼前这个大人物的话,一阵激动,要真能跟着这个大人物干事,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里还会在乎饭店的营生。 “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竭尽全力。”陈堂倌马上表态。 “上次多亏你提醒,我们才发现了那个聂璞的很多问题,不过,还是有遗漏啊。” “请大人指教,有什么遗漏。” “那个聂璞在你们那里呆了那么久,平时就没有说过和自己经历有关的事,比如,他来自哪里,他的家人等?” “这个……大人,那小子本身阴沉,很少说话,加之我和那小子不睦,更不曾听到他谈及这方面的事。”陈堂倌吞吞吐吐道。 “哎呀,那就没办法了。”何塞显得很遗憾,似乎主要是为这个告密者的前程遗憾。 “不过,我可以马上回醉必居打听,有和他关系亲近的,看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陈堂倌也非常遗憾,觉得远大前程正在离自己而去,在不甘中想要努力弥补。 见何塞颔首,陈堂倌立刻赶回醉必居去打探这位大人看重的消息。 第二日,陈堂倌主动来找何塞,不过看到这小子垂头丧气的样子,教廷代表感觉自己的希望要落空。 果然,这小子畏畏葸葸的,一副办砸了事的样子,憋了半天吐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大人……聂璞小子,嘴太紧,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故此……故此没有打听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何塞听到这里,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正要出声赶人,就听这小子加了一句话。 “不过……不过有人听他说起,他的家在一个山边小镇,是最先出现人族、山族纷争的地方。” 何塞一听,硬是把刚才要驱逐人的话咽了下去,心中暗骂,这个下贱坯子,好的学不会,就学会了大喘气。 等何塞再三询问,认定陈堂倌的话确有出处,不是瞎编乱造,才打发走了这个满心期待的告密者。 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暗想这些时日的辛劳终究没有白费。 陈堂倌不知道,身为教廷执事的何代表却很清楚,最先引爆两族之争的血案,就发生在青阳镇。 那确是一个山边小镇,如今更是破败,但要调查一个人,却是轻而易举,因为人少,人口流动小。 在何塞紧锣密鼓安排人手行动的时候,聂璞的日子却过得很逍遥,以往洒扫拂拭之类的杂务不需要干了,要服侍人,也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所以他一下闲了下来。 他和朱先生认真谈了一次,终于获得先生的特许,除了在他某方面还喜欢的少数几位先生的讲堂上出现一下,基本就是自己潜修。 等到正式学子身份确定,就可以动用书院配给的修炼资源,比如典籍、器材、丹药等,自由选择的空间更大。 当然,相应也要承担责任,譬如在惯有的书院之间的对抗赛中,为书院争光,同时要宣誓效忠书院,以目前书院和人王庭的关系,实质上就相当于效忠东夷国。 从书院毕业后,首先要接受人王庭的挑选,进入有司机构服务,即使因为其他原因未接受征召,也要保证守望相助,一生不做苟且背叛之事。 聂璞对此颇有微词,不愿意受到这诸多戒条的约束。 就他的经历而言,对人王庭乃至东夷国没有多少感情,实在不容易培养出多高的忠诚度,而且,有朝一日,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被揭露出来,也不会见容于人王庭。 更重要的是,天老大,那个曾经的聂璞,可是在这个人王庭所在的首善之区,被逼得家破人亡,流窜死地。 代替天老大活着,有朝一日,还要为其寻根溯源,找到真正的来源,岂能为了一时之便利舍弃自己的重要使命。 聂璞左思右想,决定抽一个时间好好与朱先生谈一谈,放弃这个书院录取机会,不然,等审核程序过了,再来反悔推拒,就很被动。 经过这些时日的进一步交往,他察觉朱先生是一个胸有山川的奇男子,不会拘泥于书院,或者东夷国这样的小天地来认识问题,所以,他有信心说服朱先生。 只是他不知道,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顺遂,反而因为加入书院的事,危机正在向他逼近。 这一天,聂璞又来到朱先生寓所,就一些修炼的问题做一些探讨。 自从做了朱先生的真传弟子,他向朱先生学习的方式,就主要不在讲堂上,而更多采用了单独交流的方式,因而其寓所,也就成了聂璞时常光顾的地方。 朱先生的寓所是书院专为外地延揽来的先生们建造的,虽不富丽堂皇,但环境雅致清幽,室内窗明几净,极适合喜欢静思冥想的修行者居住。 聂璞请教的问题,大多还是在修炼那两本残卷时遇到的一些不太明白之处,朱先生在这方面的讲解往往一语中的,令聂璞茅塞顿开。 这样几次后,聂璞也开始猜想,朱先生的修炼方法和这两本残卷一定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就是同出一源,不然不会契合度如此之高。 这不能用眼界境界这些东西来解释,因为书院也有不输于朱先生的高人,却从未让聂璞获得如此切中肯綮的点拨。 这让他对朱先生的师门渊源充满了好奇,禁不住向朱先生打听,于是他从朱先生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半山精舍这样一个修炼组织。 朱先生告诉聂璞,这是一个在中土帝国都具有传奇色彩的组织,而之所以叫它组织,是因为和一般的修行门派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具体的情况,如果今后聂璞到了中土,可以自己去观察,有了真传弟子的身份,其实聂璞也算是半山精舍的人了,今后总会有机缘。 朱先生讲,自己今后也会回归半山精舍,现在出来闯荡,就是一场修行,也希望把半山精舍的理念传播开来,他有很多师兄弟也在做着类似的事。 就聂璞提到的修炼渊源,朱先生倒说得很是明确,自己和师兄弟们,都是师傅从一本叫做《真解》的秘籍中演化出的修行法门,然后传授给他们。 聂璞一听,在心中恍然的同时,更对那个逝去的义兄的身份产生了诸多联想。 今天,一番对聂璞修炼进境十分有益的点拨之后,朱先生停了下来,开始另起话头,扯一些与修炼无关的话题。 最近常这样,也许朱先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全方位加强两者之间的沟通。 半山精舍招收真传弟子,可不仅是负责指导修炼而已。 第二十九章秘密调查 据朱先生讲,将聂璞收为真传弟子,也并非意味着朱先生和聂璞就是唯一的师徒传承关系,实际上是朱先生代替半山精舍吸收了新鲜血液,今后有机会,回到精舍,还要看自己的缘法,获得精舍的传承。 半山精舍是一个整体,不主张单对单的传承和师徒关系,而那些传承,也并不局限于功法,就像逐鹿书院也不局限于教习武道。 聂璞听了,当时就感慨,这半山精舍够……怪,看样子自己加入了一个不同一般的组织。 有特殊使命,才会产生特殊的组织。这个半山精舍,有什么样的特殊使命呢? 只不过,这一次,朱先生在开口前,显出少有的迟疑。 “聂璞啊,听说,你是青阳镇的人啊。” 尽管聂璞准备要对朱先生谈及自己的秘密,但也是有选择的,那最重大的出身秘密,他是不打算说的,不是信不过先生,而是怕连累了这个因为爱才,一力为自己承担的人。 此刻陡然听见朱先生的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这句话背后涉及的真相,正是他想对朱先生保守的秘密。 “啊,先生,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聂璞在错愕中回答得有点语无伦次。 “听人说的,好像是教廷代表在审查你的资格时,通过醉必居调查出来的。” 朱先生接下来这句话,更是晴天霹雳。 好在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聂璞还能在瞬间的失态后勉强控制自己,不让惊慌停留在依然还稚嫩的脸上。 聂璞借故尽快从朱先生处告辞,出来后脑子高速转动,想着怎么应付眼前的危局。 本来这段时间有了朱先生,他感觉生平第一次有了靠山,此刻却感觉再次被抛弃,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的明枪暗箭。 因为他无法告诉朱先生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那样会使朱先生为难,支持自己,就等于与人王庭,甚至还有其他背后操纵的势力撕破脸。 经历过一些事,尤其是在生死间打过滚,使聂璞有了更多的明悟,人族与山族开战,背后隐藏着许多复杂的纠葛。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从朱先生那里出来时,背后有一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他。 “还是看看他怎么处理吧,再考核一下吧,免得被师傅、师兄们说我意气用事。” 朱先生喃喃自语,也在思索着。 从教廷代表和学监到醉必居去调查,朱先生就第一时间得到了陈掌柜的反馈,后来何塞那么多动作,更加不可能瞒过他。 只是这种调查在书院规矩允许范围之内,他也不好说什么,反过来想,只要不过分,就当是帮自己审核弟子,何乐而不为。 只是,最近何塞小动作不断,甚至抛开金好古独自行动,就有些让朱先生不快,正在朱先生要做点什么予以回击时,他发现了新情况。 这个何塞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聂璞来自青阳镇,正派出专人去调查。 这是摆出一副不查出问题不罢休的姿态啊。 朱先生决定有所回应,故此他也不再瞒着聂璞。只是从聂璞的反应看,朱先生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些重大秘密,自己可能不但不了解,连猜想都没有猜想到。 …… 在通往未央城的官道上,教廷办差人员坐在疾驶的马车车厢里,按捺不住兴奋,只想快点回去向执事报喜,好立功受奖。 这人同样身着便服,让人摸不清来路,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好秘密办事。 灵教作为蓝地唯一的大教,在仪式、法器和服饰上都有一套繁琐而正规的程式,只是作为派驻书院代表,大概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年轻学子之中而不被视为异类,何塞就很少着法袍,执法器。 教廷派给他的人,受其影响,也喜着便装,此次外出,更是刻意低调掩饰,唯恐引人注目。 何代表对这次调查非常重视,特意派出身边得力之人出马,务必要剥茧抽丝,调查出有用的东西来。 这个得力之人是他的本家,叫何蹇,虽是教廷低级执事,却不是一条蹇驴而是匹骏马,善于见缝插针,顺藤摸瓜,是何塞倚重之人。 此人尤其擅长材料分析,在以往的调查中,通常别人视若敝履准备丢弃的东西,经他手这么一琢磨,往往就挖掘出珍贵的线索,出人意料的秘辛。 这一次,他到了青阳镇,略加打听,就锁定了重点调查对象,曾经的狩猎金家。 原因很简单,到镇上打听聂璞,当然子虚乌有,但何蹇就是不一般,凭其过人的敏锐,很快就把聂璞和凭空消失的古巨儿联系了起来,并通过事先准备好的画影图形得到证实。 稍后却发现,不仅古巨儿,整个古家,都凭空消失了,无人知道这一家子去了哪里,调查陷入了死胡同。 就这样回去,有朱先生撑腰的聂璞,只需要说自己喜欢改名字管你什么事,自己的调查就白费功夫,帮不了何大人。 但何蹇就是不一般,很快把调查目标锁定在镇上曾经的狩猎金家。 因为至今镇上的人们都记得,金家和古家是一类人,都曾是镇上“唯二”能进山讨生活的特殊家庭,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一定超越其他人。 金家是个大世家,连逐鹿书院的学监金好古,都出自这个世家,青阳镇的狩猎金家也属于这个世家的旁系,不像古家,犹如孤魂野鬼。 所以尽管金家也离开了小镇,但却有迹可循,很快就让何蹇锁定了目标,找上门去。 狩猎金家引爆两族之战后,狩猎之路断绝,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已毫无意义,遂举家搬迁到郡城,成为郡城金家的附庸。 何蹇来到郡城,亮出身份,立即得到金老太爷的亲自接待,整个郡城,也没有谁敢怠慢未央城出来的教廷办事人员。 “打搅了,关于古家,尤其是那个古巨儿,金老太爷知道多少?请老太爷知无不言,教廷会感谢金家的合作。”双方一落座,何塞就直奔主题。 “不敢不敢!”听对方称自己为老太爷,金老太爷连忙摇手谦逊,一想不对,又连忙接道:“一定,一定。” 面对有点语无伦次的金老太爷,何蹇压压手,示意对方冷静,慢慢回忆,慢慢讲。 老爷子很配合,极力把自己关于古家的所见所想都和盘托出。 金古两家虽无交道,但同在一个边远小镇,又同时是有能力进山的人,暗地里相互摸底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老爷子这一打开话匣子,几十年间的前尘旧事都被翻了出来。 这一讲,就讲了大半天。 何蹇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听得非常仔细,同时大脑高速运转,抽丝剥茧地理出可疑线索。 为什么这一家人没有其他亲属,如同从石头缝里蹦出? 为什么这样孱弱的一家人,却比镇上大多数身强力壮的人家更有办法,出入山林而不被伤害? 为什么那少年的母亲去世要遮遮掩掩,形同做贼? 为什么…… 最后,金老太爷谈到了那一次暗中跟踪镇外来人,见识了古巨儿的另一面,出人意料,神秘,凶邪。 “那个自称传子沟的老兵本来已占尽上风,可突然间就发生了逆转,导致那个本想杀人灭口的老兵死无全尸。 “月夜下,一阵黑雾涌现,黑雾中好像有凶兽出现。黑雾消散后,古巨儿安然无恙,那个老兵,却好像被野兽啃掉了下半身,惨不忍睹。 “当时我也被眼前的怪异镇住了,事后想来,这小子的表现不像是人族本色,倒像是山妖。山林间传说,有这种变异能力的山妖,那可是了不得的王族。 “所以事后,我约束族中弟子,不得招惹古家,尤其是古家那个小子。你知道,处在山林边,当时的状况,确实不敢招惹。” “两族战争爆发后,等我再想起这事,就听说古家凭空消失,我估计是搬进山林了。” 好了,何蹇听到这里,非常高兴,觉得终于有了实质性收获,刚才那一系列在自己脑子里理出来的“为什么”,也有了注脚。 告别金老太爷,何蹇就匆匆踏上了归程。 一路上,他美滋滋地想着,这么大的问题,朱先生收徒不察,脱不了干系,这下终于为代表大人提供了攻击朱书帛的弹药,为教廷和那什么半山精舍的争端尽了一己之力,嘉奖是跑不了的。 突然,一声惨烈的马嘶,马车一下侧翻,带着他摔了出去。 何蹇顺势滚出了车厢,一看,马夫和马都倒毙于路,显然在刚才受了致命袭击。 再一看四周,路两侧灌木丛生,树影摇曳,果然是埋伏袭击的好地方。 何蹇心里暗怪自己大意了,大概获得了猛料,有点得意忘形,完全没有想到设防,可惜了这套车马和马夫,那可是代表大人为自己挑选的上品之物。 何蹇有点遗憾,觉得出了这事美中不足,但并没有被这种层次的暗杀吓倒。 观察了一阵,他向着林荫中的一个方向说道:“出来吧,靠暗箭伤不了我。” 话音未落,就感觉空气中有一丝异动,何蹇一闪身,一道微茫擦身而过。 何蹇冷笑道:“雕虫小技!” 林间刚才他向着的方向,一道身影一闪而没。 只这一瞬间,何蹇的意念就捕捉到了那道身影,而刚才他只是靠观察,尤其是观察马夫和马受袭的角度,确定了一个大致方位。 有了意念的锁定,就可以料敌机先,以变应变,攻守之势取决于谁先抓住机会。 第三十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辣的何蹇,不相信在这个偏远的东夷,谁有能耐消无声息地灭杀自己,除非是朱书帛亲自出手。 真出现那样的情况,他也不怕。 他太了解自己那个本家代表,只要针对其弟子的调查一启动,朱书帛必然在严密的监控中,哪里还会让自己独自面对那个修真高手。 直觉告诉他,这片林子有危险,究竟是树林本身还是树林里那个袭击者危险,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决定像那些**湖告诫的那样,遇林莫入。 何蹇干脆抄起了手,悠闲得像是专门在欣赏眼前的草木风光,想看看那个暗中之人还能够沉住多久的气。 其间,不时有先前那般悄无声息的袭杀,都被他巧妙避过。 袭击者终于沉不住气了,停止了树林间的不断游走,也放弃了徒劳的远程袭杀,向着林外走来。 待其人走出林子,何蹇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任何伪饰,可以一眼望穿底细。 这与“一击不中,远扬千里”的杀手做派背道而驰,看样子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难以善了。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没有碰过面,但这些时日却念念不忘,不断跟别人形容他的状貌。 这人就是聂璞,也是那个山边小镇的古巨儿。 他的家乡果然藏着致命的秘密,所以发现调查人员一去,他就在这里截杀。 从截杀地方的选择来看,明显是有较充分准备,而不是匆忙而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束手就擒,还要铤而走险。不怕死得难看?”何蹇对着走过来的聂璞,沉声问道。 被逼走上截杀之路,早些时候聂璞无论如何想不到。 不是说他有十分的自信不被发现,而是即便被发现,他也不会选择杀人灭口,这和他的性情不符。 但这一次不一样,与其说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如说他是为了不牵连关心帮助自己的人,尤其是朱先生。 那一天,他听朱先生一提点,就知道危机逼近了自己,他也大致能猜测朱先生提点自己的良苦用心,无非一方面让自己提高警惕,另一方面想观察下自己的反应。 这样做,相信朱先生认为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这和聂璞的判断不一致。 一旦自己的身世被揭露,会引起轩然大波,连累朱先生,因此,从朱先生寓所出来,聂璞一路潜行跟踪,最终决定出手。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必须这么做,要么消灭敌人,要么被敌人消灭,反正结果都是死无对证,可以让受牵连的人脱罪,唯一的遗憾,就是辜负了天老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闲事的人都该死!”聂璞不想多解释,这话倒是他此刻真实的心理表白。 话不投机,立场更无可缓和,两人都清楚,今天能够站着离开的只有一人。 聂璞抢先出了手。 一般来说,两军对垒,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强大的一方率先出手,碾压弱小的一方;一种是弱小的一方沉不住气,抢先有所动作。 这两人之间的情形,属于后者。 聂璞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所以不再给对方气势碾压自己的机会,他要依靠乱战寻找机会,像以前无数次面对强者一样。 他出手的路数,依然以《古拳经》为根基,因为这是他揣摩使用得最多的,所谓熟能生巧,容不得半点虚假。 但这些时日以来,修习天老大留下的《流星刀》残卷,尤其是上面总纲部分,给予其极大启发,因此现在聂璞出手,拳中含着刀意,凝重中孕着轻灵,不再拘泥一格,境界自高。 此外,朱先生虽未亲自出手教习他具体的功夫,但过去时日的讲座、交流,使其眼界大开,获益匪浅。 由于这些因素的作用,聂璞的修炼进境,相比一般东夷国的武道修行者而言,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以武道境界而论,经过天罚城血与火的洗礼,聂璞自然而然跨过了初阶武者阶段,而在未央城中,机缘推动下,聂璞已迈入中阶武者。 凭借着功法上的碾压,他自信能对战高阶武者。 但即便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此刻对上这个教廷下级执事,聂璞却取不了巧,讨不了好,难以扭转劣势。 何蹇在用意念锁定聂璞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简单,不能以东夷国一般武者来看待。 那快若鬼魅的身法,已经有了借势的意味,一种天地为我所用的趋势,所以他不敢贸然深入林中,怕被敌人所乘。 及至林中之人现身,认出是聂璞,他反而释然,心想以朱先生及其师门的手段,这个少年有此表现实属正常。 不过何蹇并无丝毫畏惧,反而在对峙中感觉胜券在握。 教廷的修炼功法来自灵教,属于中土主流功法,甚至有更深的背景,至少不弱于朱先生师门。 尽管何蹇在教廷地位不高,天赋不够,能够接触到的修炼功法等级也不高,但年深月久浸润其中,以千百次的磨练,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等级上的差异。 等到聂璞一抢先出手,他更敏锐地察觉,这小子虽然惊艳,但打底的功法却未摆脱东夷国武道的窠臼,在基本的攻防上,走的是武道修炼的路数。 聂璞修习功夫的起点是武道,后来对残卷的理解和修习上,也不知不觉掺杂进了武道的影响,这成了他的巨大局限。 这种局限以往没有暴露,是因为没有遇到修炼功法高的对手,反而是他的残卷功法碾压对手。 何蹇以几十年修真的成就,对上落于下乘的武道,可以说是占尽先机,这种先机首先体现在不对等的攻防上。 聂璞所有的攻击,都被何蹇轻易避开,不是格挡闪避的那种避开,而是因为场间时空扭曲产生的错位。 这在以往,主要是聂璞在对战中利用时空变化战胜敌人,但那是一种自然产生的变化,对付的也多是低位阶的武者。 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聂璞遇上了可以协调天地之力以操纵时空的高手,丧失了乱战的可能,在乱战中寻找机会更无从谈起。 不仅如此,敌人的每次攻击,他都无法避开,因为那些借时空错位的攻击无视距离,出其不意,每一下都如天外飞仙,一次次如中败革,劈啪作响。 好在何蹇没有动用兵器,不然聂璞可能早就身首异处,甚至被寸寸斩断。 这是聂璞第一次正面对战修真者,他猝不及防,一时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但血淋淋地教训,让他初步把握住武道与修真之间的根本差异。 前些时日,朱先生有意识地做过引导,可惜限于自身眼界和经历,聂璞并未真正听明白,所以也就不经意,直到此刻事到临头,聂璞才有所领悟。 武道在于自我的修习,修炼肉身、意识,是一种内在追求,修真注重天人感应,是修习人对天地自然的感应和驾驭。 按说,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修到极致都是逆天而行,胜天半子,只是现实中,武道与修真却无法相比,就像现在自己遇到这个教廷执事,可能只是一个最低阶的修真者而已。 这方面,聂璞没有过经验,朱先生的引导也未涉及于此,所以他无从比较,无法下判断。 容不得他细想 ,何蹇攻击的频率和强度都有所增强,聂璞在遭受不断的打击中,依然没有找到抵御对手的方法,渐渐地,他开始放弃抵抗。 主要是信心渐渐丧失,既然还击无用,抵御也挡不住,那所有的反击还有什么用? 终于,再一次被击倒后,聂璞不再反抗,也不站起来,躺在地下的他,意识也开始涣散,知觉也变得迟钝。 在模糊中,他感觉自己一只脚被拽住,整个身子被拖动着,在地下滑行。 原来,何蹇击倒聂璞后,看着被击毙的马夫和马,还有侧翻毁损的马车,一阵怒气上涌,又不能把聂璞这个现行犯弃置,所以才拽住脚开始拖行。 这里距离未央城已不是很远,他不想专程跑到官驿调用马车。 反正把这个山妖带回去就行了,管它是活人还是尸体,接下来对朱书帛的指证、交锋,何塞大人自会安排,用不着自己操心。 反正只要那边盯住朱书帛,自己就没什么什么好怕的。 何蹇心中笃定,拖起人来更加不会手软,这样一路行来,虽说在官道上,但不断地磕磕碰碰,使得沿途拉出一道血槽,被拖之人更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虽说拖着人,何蹇并未减速,走了一个下午,未央城就遥遥可及,何蹇暗暗松了口气,准备移交人犯后,先去修整一番,邀功请赏的事放后再说。 毕竟拖着一个人,风尘仆仆赶了大半天路,还是有点累了,至于那被拖之人的状况,他并不关心,如果被拖死了,就当是为马夫和那架马车赔罪吧。 正在他心思活泛之际,完全放松了警惕,更不会对拖行着的将死之人有防范意识,突然背心一麻,感觉有尖锐之物刺入,这让他猝不及防,全身气息不畅,从天人感应的境界跌落。 紧接着,后脑一阵钻心疼痛,让他全身麻木,失去了基本的躲闪防御能力…… 这是聂璞发起了反击,等了许久,忍受着沿途的酷刑,几度昏迷,又几度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拽醒过来,聂璞终于把握住机会,发出致命袭击。 如果不是他超人的肉体承受能力,如果不是《流星刀》的修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刀意能控制自如,他不可能抓得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让这个可怕的修真者直接失去躲闪的机会。 第三十一章小乞丐 在中土帝国东部的渝州城,有一个奇怪的老乞丐。 老乞丐从出现那天起,就窝在渝州城西的某条街巷的拐角处,好像从未挪动过。 更奇怪的是,整条街的居民,好像也没有谁确切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老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出实际年龄,人们把他称作老乞丐,实际上就是一种感觉而已。 老乞丐和其他乞丐一样,也在身前地上写些字。 别的乞丐写的是让人看得懂的文字,大多渲染自己各种惨绝人寰的遭遇以博得怜悯,老乞丐却是“鬼画符”,在自己身周画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字符。 有时,那些字符会弥漫整条街巷,但奇怪的是,从来未见老乞丐起身去四处涂抹。 开始人们对这个老乞丐的不同寻常感到惊异,甚至四处议论着老乞丐的神异,一些人把自己的孩子抱养给他,认作干亲,借以保孩子健康,顺利成长。 城西一些人,尤其是学堂的先生和学生,因为好奇,认真研究过那些字符,结果除了发现十分整齐,不像胡乱涂写,反而像是有规律可循外,终究还是摸不着头绪。 日久天长,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不再关注,甚至视若无睹。 老乞丐和人家院外的镇宅石兽一样,在人们眼中,很快成为了一道无关痛痒的风景。 又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发现老乞丐身边多了一个少年乞丐,被人们称作小乞丐。 这个小乞丐同样很奇怪,从来的那天起,就从未开口说话,似乎也不会写字,倒是会画几笔,虽然简洁,但把乞讨的意思是表达出来了。 面对施舍也不致谢,举止怪异不像一般乞丐。 他的到来,重新唤起了人们对老乞丐的记忆,想起了老乞丐的不同寻常,一连几日,连施舍的人都多了起来。 不过人们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虽然挤在一起,但从不交流,好像从不认识。 似乎两个乞丐之间,同样存在着交流障碍。 看样子,小乞丐是在蹭老乞丐的光。 这个被人们叫做小乞丐的少年,就是聂璞。 那一日,聂璞在被拖行中,终于找准机会突袭得手,干掉了何蹇。 被人击倒在先,拖行在后,一般人早挂了,甚至尸骨不全,即便是练家子,也难以保全性命,更谈不上偷袭得手。 但聂璞与一般人不同,一路忍受巨大痛楚,几番昏厥又挣扎醒来,一直到敌人最松懈的时候,演练无数次的偷袭必杀技“流星望月”出手。一击必杀。 解决了教廷押送人员,他躺在地下一边以呼吸导引助遍体鳞伤的身体有所恢复,一边盘算下一步的去留。 老实说,他这样拼,绝不轻言放弃,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天老大,为了未完成的嘱托。 有时,他都能感受到天老大一家,他的小弟、小妹含着手指头在看着他,还有他母亲慈祥的目光,和自己母亲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 他想到,自己这样被调查,朱先生也一定受到了特别关照,现在自己要出现在先生处,一定会连累先生,自己也无法安然脱身。 他决定独自逃亡,反正有了从天罚城到未央城的逃亡经历,这难不住他。 只是,逃向何方,未来作何打算,却是心中无底。 休息得差不多了,趁着夜色,聂璞起身,走进了岔道,离开了通往未央城的官道。 走了不久,他就发现背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跟着,这让他大为警惕,暗想要是教廷跟踪之人,就凭这高超的水准,又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大敌。 该来的终究会来,聂璞干脆停了下来,对着身后说道:“出来吧,不必鬼鬼祟祟,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看见。” 黑影消失不见,周围也没有任何动静,一时间聂璞几乎以为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他转身就走,决定尽快远离天罚城再说,如今这座东夷国的都城,对他来说充满了危险,但没走多远,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等等,终于赶上了。” 这声音很熟,聂璞回头,果然看到醉必居的陈掌柜赶了上来。 陈掌柜一边出声留住聂璞,一边向着路边的黑暗处道:“你出来吧,免得让小聂疑神疑鬼。” 一道身影慢慢转了出来,竟然是朱先生寓所里的哑巴仆人,聂璞最近去得勤,见过几次,印象还比较深。 他显然就是刚才那道让聂璞疑神疑鬼的黑影。 见聂璞惊疑不定,陈掌柜解释道:“朱先生让我们来接应你的,他现在行动目标太大,不便亲自出面。 “朱先生知道所有的情况了?”聂璞问道,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陈掌柜迟疑道:“应该是吧,不过这几日跟着你的,是他”,陈掌柜一指哑巴仆人,“很多情况他最清楚。” 哑仆走了上来,对聂璞点点头,态度竟极为友善。 “就是他,向朱先生传讯,先生才决定让我来接应你,同时启动特殊渠道送你离开。” 见聂璞依旧有点不明所以,陈掌柜解释道:“到东夷来,朱先生并不是孤身深入,他还带来两个人,一明一暗跟着他,就是哑仆和我。” 这时,哑仆向陈掌柜一阵比划,陈掌柜点点头,再向聂璞道:“哑仆说,朱先生已知道了所有情况,让我们安排你离去,到中土投靠师门。” 聂璞一听,终于要回归半山精舍,走向那个传说中的中土大世界了,不由有点小激动,不过也有一点想不明白,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说这位一直跟着我”,聂璞一指哑仆道:“那在生死关头时,他怎么不出来帮帮我?” 哑仆在旁边听了,又是一阵比划,之后陈掌柜解释道:“他说在你准备袭击人的时候,他就走了,接受了朱先生安排后,就分别和我来到城郊等你。他说他相信你,作为朱先生的真传弟子,解决这点小麻烦不成问题。” 聂璞不由哑然失笑,心想看来朱先生和他带来的人心都比较大。 又想,教廷调查的结果他们是否全知道,就凭这个哑仆能够搞清楚状况吗?再一转念,又豁然开朗,朱先生和半山精舍看起来都蛮厉害的,哪里轮得到自己去操心。 这时聂璞注意到,一直是哑仆在比划,陈掌柜在解释,看起来做决定的反而是那个哑仆。 末了,在哑仆又一阵比划后,陈掌柜道:“现在你就跟哑仆走,免得夜长梦多,别生变故,半山精舍将开启秘密渠道,尽快送你离开东夷。” 在分手时,也许是看出了聂璞的担忧,陈掌柜特别多说了几句话,这次没有依赖哑仆的手语。 “朱先生说你做得对,当机立断,他很满意。等那教廷代表发现不对,再展开调查,怎么都得耽搁一点时间。朱先生说,等这阵风头过去,那个教廷代表也不用存在了。” 聂璞一听,放下了一大半心,这话至少说明,朱先生还能够掌控局势,同时又觉得朱先生说话行事之狂放,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熨帖。 …… 哑仆十分警觉,先是昼宿夜行,且多走小路,极力避免盘查。不多久来到了一处驿站,哑仆取出刻有奇怪花纹的牌子交给掌柜的查看。 掌柜一边安排二人的饮食,一边立即套上一辆马车,拉车的枣红马十分神骏。 二人用过餐,哑仆示意聂璞坐进车厢,自己跳上车辕,抽出马鞭“啪”一摔鞭,驾驶马车十分熟练地冲了出去。 马车在官道飞驰,除了在下一个驿站停下来更换车马,即使穿州过府,也不做过多停留。 那些驿站,只要哑仆出示那个牌子,二话不说连马带车一起更换,安排食宿更不在话下。 但二人从未停宿,显然在拼命赶时间。 东夷藩国,实行郡县制,除了位于中心的都城未央,剩下最大的就是郡城,而二人驾车过郡府,却未曾被留难。 郡城虽然盘查极严,但只要哑仆亮出路引,就一路通关,显然,人王庭和教廷有可能发出的缉捕山妖的严令,落在了二人飞速的行程之后。 很快,就到了边境地带,二人弃车,悄悄向边境逼近。看哑仆的举止,显然是想偷渡。 这让聂璞明白,路引不好使了,看来这藩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有点复杂。 弃车前,哑仆让聂璞和自己一起,换上了存放在车上的甲胄,并且一人腰挎一把战刀。 这是东夷国军官的装束,看样子是想蒙混过关。 越靠近边境,就发现守备越森严,沿途哨卡林立,边军来来往往巡逻不断。二人躲躲闪闪地迂回行进,聂璞意外地发现,每隔一段距离,竟然还建有烽火台! 这哪里像是面对宗主国,分明是战争一触即发的敌对国。 哑仆也比较意外,而且脸色沉重,好像对这样严密的驻守并不知情,看样子以前过边境时情况并不如此。 显然,这也不是为了追捕聂璞,因为沿途都未示警,边境不可能先得到消息,更重要的是,一个小小的山妖,还不值得让边防军如临大敌。 哑仆带着聂璞继续穿梭前进,巧妙的避开了哨卡,但也经历了几次凶险,尤其是有一次,刚走上无遮蔽的光秃秃的地带,就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 好在两人身手敏捷,尤其是哑仆,反应、速度超一流,又熟悉地形,带着聂璞间不容发地隐藏起来,逃过一劫。 第三十二章思君不见下渝州 因为沿途布防的变化,让哑仆更加小心翼翼,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聂璞心中暗想,可能朱先生都没有预想到边境的变化,想不到东夷国在暗中加强战备,而且是针对中土。 是准备和中土帝国开战?这不刚和山域撕破脸,就不怕两面受敌? 想到这些,聂璞不由得为朱先生等人在东夷国的处境担忧起来。 好不容易靠近边境线,在对面的界碑都遥遥可见时,突然平地传来一声喝问。 “站住!干什么的?” 二人莫名其妙,四处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以二人的敏锐,也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在暗中跟踪。 “看什么看?解除武器,举起手来!”那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 二人面面相觑,摘下腰刀抛到身前。 “把刀踢开!”那道声音命令道。 二人依言而为。 一只手从路旁林荫下的草坪中凭空伸出,一把抓住踢到近前的一把腰刀,接着那块草坪凭空翻起,一个身着边军制服的士卒冒了出来。 原来这是道暗哨。 哑仆暗骂自己疏忽,明知道边防有异,却还是着了道儿。 哑仆和聂璞都高举着双手,等待着那个暗哨向自己靠拢,猜度着在什么距离出手更能一击必中。 只见那个暗哨现身后,并不上前来审查二人,而是远远地站着,训斥道:“早看你们就不像好人,鬼鬼祟祟的,还想冒充巡察的长官?”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怀中,拉出一个哨子模样的东西,使劲吹了起来,一时之间,警笛大作,惊动四野。 二人猝不及防,没有想到胆小的暗哨怕双拳难敌四手,竟然选择鸣笛报警,招引同伴。 哑仆一个箭步上前,以脚勾起先前摔落的腰刀,另一只脚踢在刀柄上,腰刀一闪,连刀带鞘刺入暗哨正在吹笛的嘴里,暗哨仰天摔倒,笛声戛然而止。 然而此时四周都响起警笛,彼此呼应,渐渐有人声、脚步声向二人立身之处传来。 已经惊动边军,要想蒙混过关不再可能。 二人四顾,同时高速判断,准备向着可能防守最薄弱的区域冲过去。 聂璞刚起势,还未来得及窜出去,就感觉背脊一麻,浑身无力,一头栽倒在地。 一只手把他翻了过来,仰面朝天,这让他能够确认,点倒自己的就是哑仆。 哑仆一把抓住他的肩,拖着他就走。 哑仆的手法很巧妙,不仅封住了他的行动,连带着也封住了他的声音,以至于聂璞心中有无数疑问,却问不出口,只是在心里暗嘲,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又被拖行了。 不过这一次不同上一次,哑巴把他拉到路旁树木遮蔽处,就放下了他。 伸手在地面划出几行字,确认聂璞看见了,又刻意把隐蔽处装饰了一番,觉得轻易不会被人发现,才抄起腰刀离去。 走不多远,哑仆高高跃起,蹿上树巅,引起林梢一片哗啦作响。 警笛声再一次大作,接着有脚步杂沓声和呼喊声。 “逃了逃了,快追!弓弩手准备!” 哑仆离去前留下的几行字,让聂璞万分焦急,却苦于无法有所动作。 “我去引开他们。” “我是山族,有缘再会。” “精舍复杂,当心。” 看到第二行字,让聂璞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哑仆第一次看见自己就特别友善,看来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把自己当做了同类。 他这样为自己冒险,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他的身份半山精舍和朱先生应该是清楚的,这说明半山精舍原本就是一个兼容并包的组织,不会因自己而开特例。 这让聂璞感到莫名的欣慰,因为他可以不再为自己是异类而担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到由哑仆引起的纷乱归于平静,聂璞才渐渐冲破身上的封禁,准备有所行动。 哑仆一直没有回来,这令聂璞很担忧,尤其是在先前哪片纷乱嘈杂中,时常有劲弩破空之声掠过,这可是军队破阵用的利器,聂璞在天罚城见识过,血肉之躯很难挡住。 又过了一阵,确定等不回哑仆,聂璞才决定动身。 他刚要起身,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人声也传了过来。 “不对啊,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两个人。”一个声音说道。 “会不会消息有误,或者他们分开了?”另一个声音接道。 “管它呢,总有一个报销了,就行了,如实呈报,该有的赏赐还是跑不了。”先前那声音再道。 聂璞一听,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看样子哑仆可能遇难了,又一个愿意与自己亲近的人,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直到脚步声和人声远去,聂璞才慢慢从那种难受的状态下解脱出来,起身溜向界碑,越过边境。 也许是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在这一瞬间,形成了防守上的漏洞,聂璞得以顺利越境。 在边境线的另一边,却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气氛,巡守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松懈。 聂璞暗道,这才像是宗主国对附属国的态度。 因此,聂璞很顺利地偷过哨卡,把东夷王国甩在了身后,踏上了中土帝国的广大疆域。 此时他并没有龙入大海鸟入林的感觉,哑仆死了,自己人生地不熟,不通方言,反而感觉茫然不知所归。 按说他的投奔之处应该是半山精舍,但很快他就发现打听起来困难,在路上他问了几个看起来老实可靠的人,不知是没有听懂他的话,还是根本不知道半山精舍,都茫然地望着他摇头。 他转念一想,暂时打听不到也好,半山精舍是否安全,会不会懵里懵懂羊入虎口,实在值得推敲。 那天,后来出来搜索的两个人口中说到的“那边”,明显不是指东夷国或教廷等相关方面。 他冷静下来思索,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那边”,是指中土帝国这一边。 联想到哑仆临去前留下来的第三行字,让他觉得极有可能就是指半山精舍,就是说,精舍这边有内奸,想截击自己和哑仆,坏朱先生的好事。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联系,会快过人王庭和教廷,估计还是在反应时间上抢快了半拍,并以特殊渠道知会了边境一方的自己人。 “精舍复杂,当心。” 开始聂璞还以为哑仆是告诫他到精舍后要注意处理复杂关系,此刻想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当时如此紧要关头,哑仆字字千金,一定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聂璞认为,这是哑仆嗅到了危机,在向自己示警,让他当心来自半山精舍内部的偷袭。。 有了这样的认识,聂璞就索性匿踪潜行,独自向着那一片茫茫的帝国腹地进发。 只是走时匆忙,身无分文,在东夷境内全靠哑仆打点,此刻自然只有风餐露宿,沿途乞讨,好不容易来到渝州城,这是聂璞一路行来,遇到的第一座大城。 果然,大国气度,单看规模,渝州城就比东夷国王都未央城规模更大,也更加气派。 聂璞入城后,依然是沿街乞讨,四处游荡,暗暗观察了解周边的一切。 他相信,这样的大城,一定有半山精舍的踪迹,且待慢慢打听,好确定下一步行动。 当他来到城西,见到老乞丐,就觉得特别亲切,死乞白赖地缠上了这个同道老前辈,装模作样地学着老乞丐的风范做派,在他旁边张罗开来。 不想这倒引起一阵关注,让被人遗忘的老乞丐再次翻红。 就这样,聂璞有了一个在喧闹的街市,从特别的角度观察了解中土风土人情的机会,这让他获益匪浅。 他发现,也许中土太大,除了通用的官话,各地都有特殊的方言,有些方言他听起来十分困难,更不会说。 这渝州的方言并不难懂,但要学着说,还要说得地道,就十分困难。 因此这也是他三缄其口,做一个哑巴乞丐的重要原因,他怕自己一张嘴,就泄露了外乡人的身份,甚至因此漏了底,再招有心人的惦记。 此外,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中土民众大多都是升斗小民,譬如这渝州城来来往往的人们,满眼尽是凡夫俗子,都和修炼不搭界,比之东夷国因为武道盛行,练武之人众多也颇有不如,更遑论与强悍的山族比较。 这样又过了一些时日,聂璞觉得一段时间的观察,沉淀得差不多了,准备继续自己的流浪之旅。 这天晚上,他准备向老乞丐告别,他没有顾忌的用东夷国口音的语言,向他倾述起来。 他不知道老乞丐是否能听得见自己的话,或者听见了能不能听得懂,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没有发现老乞丐挪动一下位置,说过一句话。 想想还真是神奇:他不需要吃饭睡觉吗?还是有什么障眼法,让近在咫尺的自己都窥不破真实? 总之,他就真的把老乞丐当做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石像,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他说,他是东夷国的山妖,可山妖也不接纳他。 他说,他逃出了天罚城,进了逐鹿书院,成了朱先生的真传弟子,算是加入了半山精舍。 他说,他暴露了身份,在教廷的追查下逃到了中土,却无家可归。 他说,他其实是冒名顶替的聂璞,但他有责任延续另一个聂璞的生命,有时,他感觉自己就是另一个聂璞。 如此等等…… 第三十三章识海漫游 犹如向神祷告一般,聂璞把压在心底的话都抛了出来,倾述完后就像抛掉了沉甸甸的包袱,有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这让聂璞有些意外,自从跌遭变故,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没想到老乞丐还能这样“使用”,一番倾述能够荡涤人心灵的污垢,唤回一些赤子般的感受。 聂璞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这个时候最不易引人注意,也最容易躲避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若有若无的危险。 他准备继续这样浪迹下去,一边更进一步了解中土,最好能自然而然地打听到半山精舍,然后相机行事,一边自行加强历练,抓紧修炼,增强自保的能力。 在东夷国与那个教廷低级执事的遭遇,让他对自己信心不足,在武道修炼上的成就,碰上一个修真者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也让他来到修真大本营的中土后,感觉四处都充满了危险,对半山精舍也充满了戒惧。 好在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与修真无关的升斗小民,不然聂璞会觉得如坐针毡。 就在聂璞作势欲离去之时,异象出现,拉住了他已经跨出的步子。 老乞丐的身周出现一阵闪烁,竟是老乞丐鬼画符般涂抹在身周的字符在放光。 接着,聂璞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你看到那些字符了吧?” “看到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四处张望,不能确定是谁在说话。 “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聂璞这次可以肯定是从老乞丐那里传来。 “字符发光转动。”聂璞一边回答一边更加靠近老乞丐。 “仅仅如此吗?你要用心看。再看!”当再次听到回答时,聂璞终于可以确定,这是老乞丐在说话,居然也是带着东夷国土音的官话。 “啊?看什么?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聂璞一走神,再一注意,闪烁的字符已经消失了。 “叫你用心看。用心,不是用眼!”声音变得严厉。 聂璞豁然醒悟,立即定下心来,重新坐在老乞丐身边,神凝气静,就像曾经在母亲的坟前入定,又似豁然开悟时翻阅残卷那般心无旁骛。 聂璞沉浸在这样的境界中,有一种大欢喜的感觉。良久,刚才那些发光的字符开始在意识中浮现。 那些字符不断翻滚、变动、拆解、组合,最后形成了九个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感觉中,他的意识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海洋,这九个字在海洋中闪转腾挪,时而如蛟龙,时而如鲲鹏…… 聂璞努力捕获高速变换着的九个字的轨迹,想“看”清那些轨迹,好好观察琢磨一番。 坚持了一阵,就感觉头晕目眩。 这使得聂璞从那样的境界中跌落,知觉退出那片意识海洋。 此时已是晨光熹微,远处灰蒙蒙的景物开始显现出来,街面上已出现零星的行人。 老乞丐又恢复到平时八风不动的状态,无闻无觉,感觉已经完全无法交流。 接下来一整天,聂璞也没有离开。喧闹的白昼,尽管无法通过内视进入那片识海,但他还是在不断体悟、回顾那种感觉。 他怕那种感觉飞走后不再回来,他猜想这有可能就是修真的状态,入门了,再被重新关在门外,当然不甘心。 当然,多年后,当他真正踏上巅峰,就会明白这可不仅仅是修真那么简单。 另一方面,他也突然舍不得离开老乞丐,总感觉这样的缘分会稍纵即逝,就像他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一样,老乞丐也会不经意间消失。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夜晚,有很多话想要说,但今晚就如同先前的多个夜晚一样,老乞丐依然八风不动的样子。 看起来,昨晚好像只是个意外。 聂璞只得依然和老乞丐默默相并而坐,夜深人静,聂璞渐渐感觉到宁静愉快,心思也渐渐空明澄澈。 就这样,聂璞又看到了那些字符在意识深处亮起,照亮了一片朦胧,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深处。 那些字符在不断变化,渐渐聚合为一个光点在那片“海洋”里漂浮。 很快,在那个光点背后又出现了几个亮色斑点,像是在追逐前面的光点。 后面那些斑点吐出一道道闪电,劈向前面那个光点,光点几次被击中,开始团团打转。 光点开始闪烁,闪着闪着就不见了,后面的斑点也开始闪烁着随之消失。 光点出现在另一片“海洋”中,继续着漂浮之旅,而后面那几个斑点并没有追上了,显然跨越到不同的“海洋”中去了。 聂璞心里突然有一种明悟,他意识到那一片朦胧并不是海洋而是浩瀚的宇宙时空,那些光点都是了不得的法宝,能够穿梭时空的法宝。 他看着那个光点在茫茫宇宙中漂浮,故国难回,四处寻找栖身的家园。 光点内部,有着庞大的空间,上面有龙袍冕冠的皇帝和凤冠霞帔的皇后模样的人,以及簇拥着他们的手下。令聂璞觉得似曾相识,十分亲切。 当他试图逼近时,似乎触动了某种禁忌的壁垒,识海流动,那一片时空随之消失。 当一切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古战场上,交战的双方战旗猎猎。 一方战旗上用聂璞能够勉强辨认的古体字,书写着“天”,另一方战旗上是一个“土”字。 天字大旗下,当先冲出一辆战车,先前在时空法宝上见到的帝、后模样的人并肩而立。 战阵对面,土字旗下,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见瞪着的猩红怪眼,张开的血盆大口,间或一阵阵震天嚎叫传出。 皇帝拔出佩剑高高举起,剑气冲天而起;皇后挥动手中令旗,光华四射。 号角声起,战鼓擂动,一列列整齐的战阵,在帝、后的带领下,呼啸着冲向敌人。 …… 聂璞在神游中穿行于嬗变的历史进程中,触摸了生存、战争、艺术与哲学等光怪陆离的印痕。 渐渐地坠入更深的意识流动中,忘了身处何时何地,甚至开始忘了自己,他坐在街角的身形,都开始虚化起来,仿佛要消融而去。 这时,一直八风不动的老乞丐动了,伸手在聂璞头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三下,犹如在聂璞的识海中响起了三声炸雷,一下把聂璞炸了出来,回归现实。 天上星光依旧灿烂,街角依旧黑暗,聂璞揣度,时间可能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聂璞深吸一口气,心想:这是多么奇妙的事,短短的时间里,几乎回溯了一遍历史,哪怕浮光掠影,也历尽沧海桑田,心智一下都成熟得苍老了。 聂璞慨叹,刚才如不是老乞丐在身边,自己还能不能回得来都成问题了,在神游的世界里流连,会是什么结果,还真说不清楚。 渐渐平复下来的聂璞,看向老乞丐——果然,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老乞丐不在了,就像所有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一样,刚让他学会珍惜就离他而去,所不同的是,老乞丐去得更加消无声息,更像是早有预谋。 这怎么可能? 刚才还明明感觉到他在身旁,敲在头上的三下还带着他的气息和温度,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聂璞不甘心地游目四顾,希望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下,这时正在暗处笑话自己的惶急,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找了一圈,与预料一样,确实不见了,消失了。 留在老乞丐先前座位上的,仅有一封信函模样的东西。 聂璞不甘心地拾起那遗留的物事,果然是一封未封口的信函。 抽出来就一张帖子,上面内容简单,笔画清晰,即使是在晨光熹微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一幅方位图,上面写着“半山精舍”四个字。 聂璞寻思,老乞丐这是让自己直接去投靠半山精舍吗?不知道是听了前晚自己的唠叨,还是早就有了一定之规,做好了安排。 当天色大亮时,他确认等不来老乞丐,就趁众人还没查觉跑来惊奇老乞丐的消失,起身径直离去。 他决定去投奔半山精舍,从老乞丐留下的地图贴上,聂璞看得出来,半山精舍就在城中,而且位居渝州城中心。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去不久,老乞丐又神奇地出现在那条街道的固定拐角处,来来往往人,几乎来不及发现老乞丐曾经消失过。 聂璞一直向渝州城中心走去,那副帖子上的路线图,他看了一遍就自然印在了脑子里。 边走边疑惑着,半山精舍,顾名思义,应该在山间才对吧,城中可没有山。 到了闹市区,聂璞严格按照线路图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在一片繁华的街道和林立的楼宇间,这家店铺毫不起眼,想必大多数人从面前走过,也不会多看一眼。 一瞬间,聂璞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路。凝神一看,匾额上面就简单地写着四个古体花字,聂璞连猜带蒙勉强认出:“精舍出品”。 这样的匾额有等于无,不仅字体难于辨认,而且不容易与半山精舍联系起来,偶尔路过多半会错过。 此时的聂璞心中惊疑不定,暗想道:难道朱先生的师门,老乞丐的推荐,竟然是开店铺做生意的? 第三十四章半山精舍 聂璞定定神,最后还是走进了店铺。一进店铺,就被店里光怪离陆的物品晃花了眼。 有笙箫琴笛等乐器,有刀枪剑戟等兵器,有笔墨纸砚等文具,有悬挂四壁的字画,还有古玩玉器等珍稀…… 总之,很多不该放在一起的物品,都在这不大的店铺空间里出现了。 它们都不是整批成制式物品,而是一件件各成特色,显得随心所欲。每件物品,也没有其他商店惯有的标签标价。 刚才在店外,聂璞猜测这是一家古玩店,但现在他完全不能确定,好像各种物品这里都有,除了生活日用品。 也难怪没有见到顾客,平常人家谁天天需要这些东西呢。 这是一家有个性的店,聂璞最后在心里总结道。 在远离门口的一个角落,聂璞发现了一张柜台,还有俯身在柜面上的一个人,看来应该是掌柜了。 除此而外,没有发现其他的店员。 走近一看,原来那人正在泼墨涂鸦,画得专心致志,根本没发现来了人,或者干脆就没工夫搭理人。 聂璞咳了一声,终于引起了伏在柜台上那人的注意。那人抬起头来,并不说话,只是充满疑问地打量着聂璞,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绘画的沉迷中清醒过来。 这是个清癯的中年男人,穿着像一个书生而非通常的掌柜打扮。 聂璞抱拳一礼,迟疑着开口道:“那个,有人推荐我到这里来。” 见中年男人疑意更浓,聂璞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道:“这是推荐……函。” 递过那封“信”,聂璞已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因为那副帖子除了地名和路线图,任何推荐、介绍的内容都没有。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中年男人拿着帖子端详良久,口中喃喃自语道:“许久没见到这东西了,想不到还有人没忘记这里。” 说罢,抬头端详聂璞一阵,问道:“说吧,你擅长什么?” 聂璞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怎么接话。 中年男人露出自家人的笑容道:“介绍一下吧,我姓雷,排行五,人称戏痴。” “雷五爷。”聂璞点头致意,又赶忙自我介绍道:“我叫聂璞,前不久还是个学生。”想想又补充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或特长。” 心中却在想,这个雷五,不是喜欢绘画吗,怎么叫戏痴? 雷五爷疑惑地看了看聂璞的乞丐装,脱口问道:“学生?” 接着摆摆手,也不等聂璞回答,就按向桌边一个绿色的按钮,开口道:“小倩,请告知宫山长,有特别渠道推荐的人来了。” 不一会,一个清晰好听的女孩声音在店内响起道:“好的,请稍等。” 等待的时间不久,随着“嘟”一声传来,雷五爷再次按下绿色按钮,那个好听的女声再次响起道:“雷五爷,请稍后,我马上过来接人。” 听了通话,雷五爷再次打量聂璞,仿佛很随意地问道:“说说吧,你那推荐人的情况。” 聂璞下意识地不愿多说,摇摇头道:“我也不太熟悉,只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吧。” 雷五爷接道:“你知道你那个推荐渠道很特别吗?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二次见到呢。” 聂璞正要搭话,刚才那个好听的女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对话。 “雷五爷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强了?” 接着,聂璞就看见那个叫小倩的少女走进了店里。 这是个温婉柔弱的少女,衣着普通,并不明艳动人,但是从五官到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精致的感觉。 不同于山凤儿的娇憨,这个和聂璞年龄相仿的女孩,有着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的气韵。 聂璞油然升起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这也是曾经和山凤儿相处截然不同的感觉。 雷五爷听到小倩的话,讪讪一笑,再次习惯性地摆手道:“呵呵,我这不是随便问问嘛。小倩姑娘,你来了,就没我什么事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推荐信,不就是小倩姑娘你带来的吗?” 小倩淡然一笑,这笑容让聂璞愈加觉得亲切。只听小倩说道:“有劳雷五爷。你也知道精舍的规矩,是不好刨根问底打听什么的,请五爷见谅。” 说完,也不等雷五爷回答,就转向聂璞道:“你跟我来吧。” 聂璞向雷五爷一揖,跟着小倩向店外走去。 小倩当先走着,一路上目不斜视,没有向聂璞说一句话,问一个字,看来是严格认真地履行不随便打听的规矩。 聂璞跟着转进了离店面不过十多步距离的街边小巷。小巷迂曲回环,两边高墙矗立,挡住了外面的繁华喧嚷,尽显幽深寂寥。 小巷的尽头,是一带红墙围着的深深庭院。 聂璞跟着小倩来到庭院门前,跨过门槛,一堵流水墙迎面挡住了视线,流水墙上镌刻着四个大字:半山精舍。 整这么隐蔽,也不怕被侵蚀吗?聂璞抱怨着感触。 旁边不大的门厅里,透过门厅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正全神贯注拨弄着珠算的老头。 进来两个人,丝毫不影响老头的专注,以致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看来这里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为外物所累。 转过照壁流水,映入眼帘的是笔直延展向前的青石板路,路两旁树木幽深,间或露出掩映在树木间的亭台楼阁。 聂璞在心中赞叹,半山精舍,到底不凡。 他一边走,一边不由得想起虽俗气却与当前景致十分贴切的两个词:城市深林,红尘净土。 一阵微风拂过,传来前面少女幽幽的体香,更让聂璞飘飘然不知所以。 走过青石板路,转入林间小径。不多时,晃眼间,就看见一个峨冠博带、须髯飘飘的男子悄然立于前道,挡住了去路。 小倩立定施礼道:“山长,人带来了,请吩咐。” 聂璞立即向前施礼道:“聂璞见过山长。” 被叫做山长的男子笑了,笑容很温和。他向聂璞伸出手道:“你的拜帖呢,拿来。”举手投足间有着奇特的韵律。 聂璞这才想起刚才雷五爷根本没退还帖子。 旁边的小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摸出帖子递给山长,正是他带来的那副,道:“刚才雷五爷似乎对这推荐帖很感兴趣,我想山长会亲自查验,就记着把它拿过来了。”。 聂璞一边看着山长展开帖子浏览,一边尴尬地想着:这帖子似乎很重要,刚才在店里,也没见小倩何时动手取走这帖子呢。 山长满意地点点头道:“好,还是小倩细心。这样吧,你把小聂带去安顿好,其他的过后再说。” 小倩答应一声,带着聂璞继续穿越小径而去。 看着聂璞离去,山长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老家伙们又送来他们所谓的好苗子了,为什么不直接知会师尊呢?”接着眼里闪过一道精芒道:“雷五……有人真是着急啊。” 小倩把聂璞带去安排了住处,那是一幢丛林掩映间的小楼房,和小倩在同一个林区,相隔不远。 第一次单独住那么大的房间,环境又如此清幽,素来不喜热闹的聂璞很满意。 接下来,通过小倩的介绍和自己观察,聂璞开始逐步了解了一些情况,对半山精舍有了初步认识。 半山精舍很特别,专门汇集痴迷于某一方面的怪才。比如山长宫羽,据说精通音律,号称音魔,可想其痴迷程度。 那店里的雷五,以画笔演绎人生百态,常说“人生大舞台,风云戏笔端”,故自号为戏痴(尽管如此,聂璞还是认为该叫画痴)。 那个守在门口整日拨弄算盘的猥琐老头,精于各种计算,兼管账房,人称算精。 这些怪才,平时如谜一般的存在,躲在林木掩映的各自的密闭空间中,做着自己痴迷的事。聂璞来了许久,也没见到几个人。 和外界发生经常性联系的,也就小倩、雷五和和那个门房算精,就连山长宫羽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日常生活起居,自有一班杂役料理。 小倩也是如聂璞一般为人介绍到这里的,至于具体过程,因为小倩语焉不详,聂璞也就不大清楚。 聂璞来到这里,虽未安排具体事务,但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小倩熟悉情况,了解各种杂务。 聂璞发现,在这个偌大的半山精舍里,只有他和小倩是同一类人,生活状态和那些痴迷的人完全不同。 聂璞从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没有说出书狂朱先生与自己的关系,哪怕对小倩也不提此事。 他吃不准现在见到的半山精舍和朱先生的师门是不是一回事,这个山长看起来就不像是朱先生的师父——音魔,书狂,听起来倒像同门师兄弟。 即使这半山精舍就是朱先生的师门,他也搞不清楚究竟是龙潭虎穴,还是可以依托的靠山。 好在这里也没人刻意打听过他的身份来历,给了他一份自然的信任,应该是老乞丐推荐信的作用。 这一日一大早,宫山长让小倩把聂璞叫去,直接给聂璞指派了任务,中断了他自来到半山精舍后的悠闲。 宫山长拿出一封信递向聂璞道:“你到金光寺去一趟,那里有半山精舍寄放的东西,现在应该可以取回来了。让小倩陪你去吧。” 聂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金光寺?灵教?这是要自己自投罗网? 转念一想,这里的半山精舍不管是否朱先生师门,都是老乞丐介绍过来的,再说他们又怎么清楚自己的底细呢。 聂璞思前想后一番,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决定先听从安排,走一步看一步。 第三十五章受困金光寺 此外,他也觉得有些意外,按说应该以小倩为主,自己陪着去才合常理,毕竟自己刚来,多受小倩指导。 但见小倩挺乐意的样子,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金光寺在州城北门郊外,离半山精舍几十里路。但聂璞、小倩均非常人,脚力强健,这点路程完全不在话下。 毕竟是少年心性,两个人一路上边玩边赶路,觉得乐趣多多。 聂璞发现,小倩这时才恢复了女孩天性,东摸摸西瞅瞅,沿途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不知不觉,两人就来到了金光寺。 作为灵教在渝州最大的寺院,到此来朝拜的人不少,此刻,依然是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不过聂璞一比较,就觉得在中土,灵教的地位远不如在东夷这样的藩属国,甚至受到无形限制。 在东夷,灵教以教廷的名义存在,几与王庭并驾齐驱,令全国上下瞩目。 而在中土,看眼前的情形,就只是以单纯信仰的形式存在,而建寺于郊外,远离庙堂,似乎也有不言而喻的意味。 现在,聂璞好奇的就是,这里的半山精舍和灵教会是一种什么关系,朱先生和教廷可是表面相安无事,暗地里冰炭不同炉 再看小倩,明显把这里当做了游玩之地。她对寺院里泥塑木雕的神灵充满了好奇,甚至也学着那些朝拜的信众,笑嘻嘻地向那些神灵顶礼膜拜。 聂璞由着小倩的性子,并没急着办正事。 他们游览过一间间殿堂,来到一个叫了然堂的地方,一大帮人正围着一个灵教法师模样的人听讲法。 这是个美女法师,名目皓齿,身材高挑,风姿绰约,宽大的法袍上缀饰着花纹。 这个美女法师的声音透过人众,清晰地传到了聂璞的耳中,充满了粘性。 “世间一切,本身就是虚幻,如梦幻泡影。法无定法,了犹未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胜败得失呢?清风拂过山岗,不粘片叶只草,这才是开悟者的境界啊。” 聂璞听得恍惚,看得迷离,停住脚一阵出神。 小倩注意到了聂璞的呆样,走上前拉了拉聂璞的衣袖,看见聂璞回过神来,才放心地一笑。 注意到二人,美女法师撇下众人,径直来到二人面前,施礼道:“两位青年才俊,人中龙凤,来到这里,是否感受到教义的精妙呢?”虽说是对着二人发话,一双美目却看着聂璞。 聂璞此时神志已回复清明,丝毫不为所动。 小倩忍不住“哼”出了声,礼貌中带刺道:“本朝励精图治,不避艰辛,下决心改革一切流弊,这和法师宣讲的微言大义,多少有些出入呢。” 美女法师虽依然保持雅量高致的模样,眼中却掠过一丝失望,正待开口,小倩却不愿纠缠于此,岔开话题道:“法师,我们不是参拜的信众,有正事要办呢。” 美女法师显然早就知情,点头道:“知道今天半山精舍要来人,可是两位?” 见二人点头确认,随即叫来看守了然堂的灵教弟子,命其带二人径直去见主事。 因为他们不认同的态度,法师也不太愿意二人再在寺院内瞎转悠了。 小倩一边走着,一边问聂璞道:“你刚才是怎么了?” 聂璞细一想,道:“进了寺院,好像就感觉气息拥塞,神思不畅。刚才……一下有点迷惘。” 小倩放低声音道:“刚才那个法师的法袍似乎有古怪,她说法时,法袍上一阵暗光跟着她话语的节奏在鼓荡,场中的人,包括你,似乎都受到了影响。要不是我,有人就变成了呆头鹅。” 聂璞诧异,自己没一点感觉,小倩是怎么发现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同性相斥? 许多年以后,聂璞才明白,只要自己在,小倩可以无视世间一切,更不要说半吊子法师的蛊惑。 离开游人如织的殿堂,穿过侧门,灵教弟子将二人带到了执事房。 主事是一个中年法师,穿着藏青色的宽大法袍,头戴特制的船型法帽。 也不待引见,主事挥挥手让灵教弟子退下,礼貌性地问询道:“宫山长可好?” 聂璞施礼道:“他老人家一切安好。”说着拿出宫山长交给自己的信函道:“请法师过目。” 主事看完信,沉吟道:“你知道你要拿的是什么东西?你拿得了吗?” 聂璞道:“山长只是指派我俩来取回寄放的东西,并未言明是什么。请法师指教。” 主事探究地注视着聂璞,又打量小倩,半晌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跟着主事走来,聂璞发现金光寺是典型的寺中藏寺,有一片广阔的区域,未对信众开放,其内林木荫深,一座座法殿坐落其间。 走进这片区域,聂璞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召唤。 主事把她们领进了其中一座狭长的法殿,殿内各种面目狰狞的金装神像塑立两旁。由于树木遮蔽了阳光,大白天点着长明灯,殿内依然显得幽暗。 林间风吹入殿堂,光影闪烁,平添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氛。 聂璞一踏进大殿,就发现那种召唤的感觉,蓦然间变得更加强烈。 殿堂正前方,是一个平躺着摆放的神龛,四面的镶边精雕细琢,透明玻璃封顶,泛出幽蓝的光芒。 四周的神像,倒像是在守卫着这个神龛。 聂璞确定,召唤就来自那个神龛。 主事朝着神龛示意道:“你们要拿的东西在那里,拿不拿得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聂璞走近神龛,透过玻璃一看,发现里面铺垫着精美的丝绒,丝绒上面是个小盒。小盒里,装着的东西,从形状看似乎是指骨。 聂璞心中奇怪,一边心头沉吟,一边不自觉地把手搭在了神龛上,小盒里指骨状的东西一阵闪烁,发出光芒。 就在这时,小倩忽然惊叫一声,让聂璞吃了一惊,收回了神龛上的手。 只见小倩指着对面青面獠牙、手持金锏的神像道:“刚才……刚才它在瞪眼!” 聂璞看向两边的神像,没发现异常,但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甚至恐惧袭来。 这时,主事已退到了门边,他幽幽漂浮的声音透着诡异道:“这东西可不好拿,不然主教大人、宫山长早让它挪地方了。” 小倩显然被惊吓得不轻,脸色惨白,但她没有向后退缩,反而向前,拉住了聂璞的手。 聂璞一阵感动,因为他感受到了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聂璞看向小倩,用眼神问:我们怎么办?还拿这奇怪的东西吗? 小倩读懂了眼神,同样用眼神回答:拿吧,山长的安排总不会错,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端详着那个小盒,聂璞再次把手搭上了神龛。盒内指骨状物体光华更盛。这一次,聂璞真切看到了四周神像均有异动。 似乎是受盒内绽放的光华影响,殿堂内产生了一阵气机波动,在这种波动下,四周神像仿佛被激活了,变得剑拔弩张,如欲择人而噬,殿堂间煞气如实质般弥漫。 这股煞气直接侵入心灵,让聂璞如立于波峰浪尖,脚步虚浮、眼花缭乱。 主事的身影变得虚无,咫尺殿堂间的距离一下变得好像隔着千山万水,身边的小倩,皱着一张通红的小脸蛋,明显是在竭尽全力对抗着如山压力。 聂璞想甩开小倩的手,让她逃离这个压力场,小倩察觉了他的意图,反而更加抓紧了他的手。 搭在神龛上的手感受到阵阵吸力,聂璞想抬起这只手,才发现被牢牢地黏在了神龛上面,他、小倩,还有那个神龛,已连接为一个整体,共同承受着无形有质的挤压。 神像在聂璞和小倩眼前开始动了,持着各种兵器、法器向着神龛所在方向合围而来。 其实神像还在原处,动的是神像身体中冲出的“神像”。看来神像体内封存了能量,煞气、压力就来自那些能量,此刻冲破封印,显化为灵教神祗,气势汹汹逼迫而来。 神龛内部小盒内光华大盛,冲破那个小盒,冲出神龛,欲要刺破殿堂的阴森诡异,还有如山煞气。 光华所到之处,形成幕墙,四周逼来的“能量神”被阻挡。神影憧憧,不断向前挤压,光华之幕摇摇欲坠。 此刻,渝州城上空惊现异象,一道旋涡起自天边,渐渐逼近渝州上空,形成肉眼可见的龙卷风,悬垂天幕。 在那个拐角处,石化的老乞丐突然两眼精芒闪烁,抬头向天,冷哼一声道:“真是着急啊,来了就别走了。” 说话间,老乞丐化作一道流光,迎向那道龙卷风,不多时,龙卷风呈摇摆、挣扎状,最后消失不见。 大多数渝州人来不及发现,头顶的异象就消失了。 在渝州城西的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老乞丐。 人们三三两两经过拐角时,每每会疑问道:“嗨,你说怪不怪,那个石头乞丐,无缘无故就不见了。” 渝州城外官道上,一道急光驰过,临近城边,骤然停止,一袭青袍的身影显现。 官道旁树林内,转出一个邋遢老头。好像赶路累了,邋遢老头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路边,摘下破帽扇动得几缕白须飘动。 青袍人看着这个目中无人的老头,瞳孔收缩,惊疑地开口道:“您老还在这里?” 老头正眼不瞧人,淡然道:“那你是不是不用赶着去了?” 青袍人不舍地看向渝州城,迟疑一阵,终于拱手道:“有劳徐前辈大驾恭候,就此别过。” 说完,一道流光向来路掠回,青袍人消失。 第三十六章灵教的渊源 金光寺内,寺院深处的一栋阁楼内,一身仙风道骨的灵教大法师看向聂璞所在的神殿,霍然起立。 阁楼门无风自开,山长宫羽施施然踱进阁楼,笑道:“主教大人,老朋友见面,怎么也得痛饮几杯吧。” 主教神思不属,看着宫山长欲言又止。 宫山长径直进内坐下,在腰间一掏摸,拿出一对晶莹的酒杯,一个酒壶,一斟酒,馥郁的酒香立即弥漫阁楼。 宫山长摇头晃脑一阵陶醉,向主教招手道:“来来来,老伙计,品品这百花酿,这可是精舍酒疯亲酿的新品。难得浮生半日闲,可不要为俗事打扰了雅兴。” 不一会,酒香弥漫中,阁楼里响起了琴箫合奏声。两把声音或急或舒,纠缠争斗。 林木掩映的神殿,殿堂中神龛内溢出的光华大盛,形成的光幕向外扩张,冲击得四周“神像”东倒西歪,向外退却。 这时,金光寺内,满院神灵躁动,一道道能量冲出神像,向聂璞所在的神殿汇聚。 前殿各殿信众、游客不明所以,但均感觉气氛特别。渐渐有人议论起来,阵阵不安惊惧在人众中传递开来,直至后来,连寺内教徒也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于是金光寺各处便多了一队队长老带队的巡逻队,一边安抚开释众人,一边暗中巡查弹压。 殿内,漫天杀神涌来。在滔滔煞气中,光幕左支右挡,显得势单力薄。 龛内小盒开始跳动,跳动越来越急,似要脱困而出,直至引起神龛振动。 光幕在挤压下,光华越来越暗淡,最后一声哀鸣彻底消失。 危机关头,只听“咔嚓”一声,神龛内小盒破碎,一道光柱托起指骨状物体冲出神龛,悬于空中。 “指骨”一阵摇晃,如同一道道涟漪荡漾起来,涟漪中,“指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虚影。 虚影渐渐凝实,一人冕旒龙袍,手持长剑,指向四周逼来的神灵。 聂璞惊讶地张大嘴,状如鹅蛋。 那帝王装束的形象虽不够清晰,但聂璞心有所感,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在前次漫长的识海神游中,遇见的帝、后之一的皇帝。 眼前的皇帝,显然只是一道模糊影像,没有了那在识海神游中镇压天地的气概,但长剑所指,依然让诸神辟易。 自皇帝出现,冲天煞气荡然无存,那些能量堆砌的神灵仿佛失去了力量源泉,随皇帝长剑划过带动的剑风漂浮,最后就像气泡般消散在空气中。 阁楼内,宫山长一挥手,收起了形状古朴的瑶琴,主教停止了吹箫,两人默默对视。 良久,宫山长开口道:“过头了,居然吸收信众信仰的力量来干这事,你们这是逆天行事啊。灵玉,看来我们真是渐行渐远了。” 灵玉主教抚摸着精致的玉箫,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们异日相见,还能止于交流切磋吧。至于顺逆之事,谁说得准呢。眼见得你们是和灵山祖庭对着干,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宫山长起身向阁楼外走去,边走边道:“刚才那殿中的情形相信你也感觉到了,你们想干什么?颠覆这方世界?消灭人族?” 灵主教追问走出阁楼的宫山长道:“你那院里派来的小子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户外摇曳的树影,宫山长已不见踪迹。 神殿内,挥剑驱散漫天杀神的皇帝,在光柱中影影绰绰看向聂璞,一阵光的涟漪荡起,其影像渐渐消散,指状物体再次浮现。 那东西在光柱内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最后化为光柱内的一道精芒,流星般划过殿内空间,灌顶没入聂璞体内。 ……那道精芒在聂璞体内噼里啪啦游走,如闪电劈过夜空,每一处血肉都被电击、炙烤。 不一会,依然拉着聂璞手关注着他的小倩,就看到一个浑身蒸腾出烟气的聂璞,嗅到一种特别的肉香。 这个过程在小倩的关注下持续了盏茶功夫。 在这个过程中,聂璞如遭受万刀割体,寸寸如磔。所幸聂璞经过前些时日的观想修炼,身体已不同于常人,若非如此,就渡不过现在这个劫。 当那道精芒化作的电击消耗殆尽时,聂璞吐出一口长气,暗道:“还好,没被劈死。” 然而事实证明他高兴得太早了,业已消失的那一点精芒,突然在头颅内闪现,并迅疾化为闪电炸裂开来。 在闪电的照耀下,聂璞看到了业已消失的识海,诸多景象一闪而逝。 然后,就感觉密如牛毛的钢针刺脑,头颅硬是被不断撑大,最后片片脆裂开来。 …… 良久,聂璞清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摸头,还好,大好头颅仍在,耳边传来小倩惶急的追问声:“怎么了?你怎么了?” 聂璞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死死攥在小倩手里。 殿中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神像依旧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少一尊;神龛依旧在掌下,龛中小盒还在,甚至盒中的指骨状物体也还在;就连灵教主事,站在刚才的位置仿佛就没有动过。 面对这依然如故的一切,聂璞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首先是金光寺所有神像,在信众的膜拜下,正吸收着由信仰形成的丝丝缕缕的灵力,甚至整个金光寺,都在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信仰之力。 聂璞看向旁边的主事,发现这人丹田之间凝结一颗鸡蛋大小的灵力之珠,此珠闪耀,令其全身覆盖一层淡淡的灵力之光。 聂璞心想,难怪自己一进这金光寺就感觉不舒服,原来是这些灵力在作怪。 此时的聂璞,处于一种通灵的状态,能够具象化地观察到信仰转化为灵力,并能感受到这些灵力的压迫性和攻击力。 这时,灵教主事走上前来道:“两位,我接到指令,只要能打破殿中的禁制,这盒中的东西,你们尽可带走。” 说罢,按动神龛旁机关,神龛玻面滑开,主事取出小盒递给聂璞。 聂璞接过小盒,端详着里面已然徒有其表的物事,那确实是一段指骨,只是年代悠远、岁月风化,已成了一段指骨化石。 聂璞和小倩告辞,在主事的引领下离去。 在离开那片丛林前,途径一座幽深阁楼旁,聂璞没来由地感觉一阵不安,好在并未发生任何异变,二人就被带到了金光寺没有对外开放的侧门。 在返回的路上,聂璞和小倩话都不多,但一直手拉着手并肩而行。 经历了今天的事,两颗年轻的心靠得更近了;两个未谙世事的少年,都在消化着刚才金光寺里惊心动魄的神奇遭遇。 回半山精舍,小倩立即带着聂璞去向山长交差。 宫山长随意接过小盒,却把注意力放在了聂璞身上。 注视聂璞一阵,宫山长问道:“小聂,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聂璞一时之间不知宫山长问的什么,也不知从何答起。 宫山长笑了,以亲昵的口气道:“你真不知道啊,你入道了,从此在修炼路上,不再是凡俗之人了。” 这种引聂璞为我辈中人的口气,和开始见到聂璞时的高冷完全不同,让聂璞一方面不太适应,一方面受宠若惊。 宫山长似乎想到什么,喃喃自语道:“难怪,我说老人家怎么让你们去呢。” 聂璞听到“老人家”三字,想起了老乞丐,至于什么“入道”,自己完全不懂,看来应当好好请教请教。 未等聂璞说出心中疑问,宫山长却摆手道:“好了,修行路漫漫,这个以后再说。今天让你们到金光寺去取的东西,交给雷五吧,先作为非卖品展览展览,有识货的买家再说。” 说着把装着指骨的盒子递给了聂璞。 聂璞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就完事了,于是他问道:“山长,可不可以请你讲讲这个灵教是怎么回事,你叫我们取回的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来历?” 到金光寺一趟,特别是神殿内遭际神奇,联想到以前东夷国教廷的不友善,让聂璞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弄清楚。 宫山长顿了顿,招手示意小倩也留下来,道:“好啊,年轻人,知道关心世事了,替我老头子分忧,好事啊。” 宫山长声音变得悠远起来,缓缓道:“灵教啊,说起来,和半山精舍同出一源,都来自灵山。” 聂璞忍不住插言道:“山长,灵山又是怎么回事呢?” 宫山长言语间带着复杂的情绪解释道:“灵山啊,是许多信众心目中的圣地,是仙人居住的地方。灵山,又被称作海上仙山。只是这个仙山,还有那些仙人们,并非如想象般的高尚圣洁。” 宫山长一阵唏嘘,良久才收拾心情,重新开始讲述起来道:“总之,灵山不同于我们身处的凡世,算是另一个空间世界,是所谓高能人士居住的地方。 “在很久以前,灵山开始关注这片世界,派出两个高人带着一帮高能人士踏入这个他们眼中的凡世,他们一个姓灵,一个姓萧。姓灵的建立了灵教,姓萧的发展了半山精舍。 聂璞愣了下,道:“这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 宫山长接过话来道:“你是说今天发生的事?灵教和半山精舍,理念不同,不说是分道扬镳,早就同床异梦了。就因为京都总舍和灵教总教还维持着平衡,所以两家还保持着接触。” 第三十七章借资出游 聂璞想到的可不仅是今天的遭遇,此刻只能含糊地问道:“山长,半山精舍和灵教分歧很严重吗?” 宫山长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爱你的家吗?爱你的亲人吗?有人要毁掉这一切,你答应吗?” 聂璞迟疑着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山长刚才不是说,您来自灵山?这里有你的家和亲人吗?” 山长环顾四周,感慨道:“我来自灵山不假,可长久以来,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灵山和中土渐渐融合本是大势所趋,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的话。” “有人?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聂璞下意识地问道。 “呵呵,我说的可不是一个人。听说过四大家吗?”宫山长笑着回答。 聂璞心中一动,想起了天老大,于是继续问道:“四大家?是什么势力?比灵山还厉害吗?” 宫山长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四大家是指聂黎贝李四大姓代表的四个古老世家,根深叶茂,似乎与这方天地共同成长,到处都有他们出没的痕迹,又似乎找不到他们的跟脚,雪泥鸿爪,非常神秘。” 顿了顿,院长特别叮咛道:“四大家长久以来就在暗中操控,与皇朝分庭抗礼,与灵山、灵教越来越靠得近,今后遇见要小心了。” 宫山长看看聂璞,又看看小倩,叹口气道:“多事之秋啊,但愿你们能顺利成长,不负他老人家所望。对了,让你们到金光寺取回故物,是老人家的意思,东西据说也是他寄放在灵教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聂璞、小倩面面相觑、各怀心事。聂璞猜想,山长口中的老人家,应当指的是老乞丐,而小倩却被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翌日,聂璞想着自打来到半山精舍,多亏了小倩从生活起居到各方面的照顾,尤其是这次金光寺,小倩不离不弃的坚定支持,让聂璞甚为感动,他开始盘算如何表达一下谢意。 心中打定主意,就一大早赶到雷五爷的店里,把指骨交给雷五爷,试探着问道:“这个,五爷,最近想用点钱,可不可以用这个东西做抵押,先在你这里预支一点,今后再还回来。” 聂璞指一指指骨盒,试探着问道。 因为这东西虽是他和小倩经过昨日努力拿回来的,但名义上却属于半山精舍之物,宫山长也没有明确说过归他们所有。 聂璞曾经经营饭馆的经历,尤其是在天罚城,仙客来里里外外靠他打点,有了许多借资融资的理念,自然就想到抵押的主意。 没想到雷五爷一听,还真当了一回事,端着盒子仔细看了一阵说道:“你这个东西如今虽没了灵异,但来历不凡,躺在店里货架上可能一文不值,遇到识货的人那就价值连城,不好估价啊。” 聂璞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道:“能当这个数吗?” 雷五爷看了,想了一阵终于下决心似地说道:“可以,等一等,数目有点大,要到账房去支取。” 聂璞愣了一下,只好看着雷五爷出店,估计是到那个门房兼账房的算精那里支取银钱去了。 不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雷五爷手里拿着一叠银票,对聂璞扬扬手道:“五万两,先按约定支付,到时再看交易情况。” 这下聂璞是真的愣了,先前自己伸出手指不过是想说支取五十两银钱,没想到雷五爷扩大了一千倍,怪不得他会说数目大,要到账房支取。 看来精舍出品不可小觑,他背后的半山精舍更不可小觑,这生意不显山不露水,做得可不小。 这是聂璞的第一直觉。 回过神来,聂璞急忙摇手,道:“哪里要得到那么多钱,再说这东西本身就是精舍的,怎么可能把钱都给我。” 雷五爷笑道:“精舍的规矩,谁得来的收益就归谁,精舍只是抽头而已。” 聂璞推辞了一番,最后说好取其中五分之一,其余的先寄放着,等有了交易,再征求小倩的意见,看怎么处理。 好不容易让雷五爷同意,聂璞怀揣着一万两银票,出了店门,也顾不得去关注身后雷五爷那双若有所思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千两一张的面额,总共就十张,银票倒是不占地方,揣怀里看不出什么痕迹。 即刻就去约小倩外出,小倩也没问到哪里去,禀告过宫山长后,就随着聂璞去了。 聂璞喜欢琢磨,听了昨天宫山长的一番话,就觉得他对自己和小倩的来历都十分清楚,如此有意无意促成二人多交往,可能蕴含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 不过究竟是什么目的,聂璞懒得去深想,只要没体会到恶意就成。 拿了银票,带着小倩出了精舍,在繁华的闹市区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匾额上写着“海月轩”的楼前,匾额两旁挂着“舞衣叠翡翠,海月挂珊瑚”的楹联。 聂璞从字里行间猜测,这里应该是女士喜欢的珠宝楼,楼面气派,楼高三层,大概档次不低。 他也不了解小倩的喜好,只是想着,既然起意,就到这些地方逛逛,说不定就有小倩喜欢的东西。 他向小倩示意道:“怎么样,我们进去逛逛?” 小倩也是少女心性,点点头,带着猎奇的兴奋当先冲了进去,聂璞不禁莞尔。 两人在一起,大多唯聂璞马首是瞻,好像难得有小倩带头的时候,此刻逛商场当仁不让,方显女孩天性。 聂璞跟在小倩后面,感觉自己也被小倩的欢欣鼓舞所感染,同时被琳琅满目、珠光宝气的各种饰品晃花了眼。 一楼很快就被跑马观花地逛了个遍,停在装饰着盘龙抱柱扶手的楼梯口,小倩指指楼上,跃跃欲试。 敢情小倩只是把进店理解为游玩,根本就没在具体的商品上多停留,大概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还没有购买珠宝的体验,也没有通常女人对珠宝的贪婪。 一上二楼,二人就发现,这里摆放的珠宝首饰明显比一楼少,但却件件精致,而且这些饰品与一楼不一样,都没有标价。 每件饰品都由一个单独的柜台盛放,柜台前都站着一个大方得体的美女销售讲解员。 来这里的顾客也比一楼少,诺大的一层楼,就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大多指指点点,或停下来与销售员低声交流着什么。 这些人,从衣着到气度都不像是一般州城老百姓。 小倩开始照样欢快地东看看西转转,还时不时拉着聂璞指指点点。在一个柜台前,小倩停了下来,一脸艳羡地透过柜台不断打量着。 聂璞走近一看,这是一串缀着珠饰的精美手链,不知道什么材质,但在店内灯光映衬下莹莹生辉。 这个小巧的饰品特别吸引小倩,但聂璞知道,小倩只是纯粹地欣赏而已,一丝买下据为己有的念头都没有。 聂璞心中一动,脱口问旁边站着的美女销售员道:“这个手链卖多少?” 美女似乎连头都懒得转动,只是眼珠斜睨了一下,吐出冷冰冰的三个字道:“五千两。” 聂璞下意识吸了口冷气,暗忖,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聂璞尽管不当家不知材米贵,但他多少了解一点,普通老百姓一年的生活费也上不了百两银子,不由得问道:“你这是什么材质做的,小小的一串,那么贵?” 美女销售员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看着这两个在她眼里的小屁孩道:“手链虽说是普通白银材质,那上面缀着的珠子可是北海鲛珠,稀罕得很。” 还未等聂璞有所表示,旁边却传来嘲弄的话语道:“怎么样,傻小子,惊呆了吧?没几斤几两,学别人扮什么多情多金的公子。” 聂璞扭头一看,两个比聂璞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子,一身华贵的衣衫,摇着折扇,一左一右向他和小倩走来。 右边那人身着蓝衫,虽极力想表现得高雅,举手投足间却掩不住一股纨绔子弟的轻浮,刚才发声嘲弄的显然就是他,但聂璞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左边那一袭白衫之人所吸引。 此人似乎刻意相较蓝衣青年稍稍拖后一点,但自然随意的举止间透出的一股沉稳大气却十分抢眼。 尤其是,聂璞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新近才有所感悟的东西,一种异于常人的东西,那是宫院长口中称为入道者的气息。 白衣青年也在审视着聂璞,表情很慎重。 蓝衣青年发现自己被忽视,一边冲聂璞扬扬下巴,似乎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赶紧离开这个高贵的卖场,一边说话就更刻薄了。 “小子,跑这里来装什么大头蒜,一个小小的手链,把你卖了也换不回来。你懂不懂?” 说完,一双色迷迷的桃花眼紧盯着小倩,肆无忌惮地显露着轻薄。 如果说,一开始聂璞不明白这个像苍蝇一样嘤嘤嗡嗡的蓝衣青年,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现在一下就恍然了。 聂璞感觉到心底升起一股让自己都感觉诧异的冰冷深沉的怒意,这股怒意反而让聂璞表现得很平静。 他依然把注意力放在让他感觉到危险的白衣青年身上,转过头吩咐美女销售员道:“这个手链我们要了。到哪里付账?” 第三十八章强买的实力 小倩一听聂璞这话,赶紧拉聂璞的手,想带他离开,边拉边说道:“公子,我只是看着玩。这东西买来做什么?” 聂璞注意到小倩第一次称呼他为公子,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从称呼这样的细节上,就刻意在不怀好意的外人面前维护他的自尊。 大概小倩根本就想不到,她们今天会在这里买这么贵重却华而不实的物品,她压根就不知道聂璞今天出门还带了大额银票。 聂璞轻轻握了下小倩的手示意,小倩立刻安静了下来,事关男人(其实还是男孩)的颜面,她打算听聂璞的。 当然,在小倩心里,也没觉得五千两银子有多了不起,因为她见惯了半山精舍那些不起眼的东西,一旦有识货买家,卖价动辄上千两,一些特别的东西,开价万两甚至十万两以上,个别号称无价之宝的东西,价格完全不可想象。 聂璞等着销售小姐的回应,然而销售小姐却注视着蓝衣青年,根本不搭理聂璞。 这下聂璞感觉真要控制不住升腾的怒火了,提高声音冷冷地问道:“怎么,开店卖东西,认人不认钱?” 销售小姐见聂璞神色不善,却不为所动,瞥了一眼聂璞说道:“这位聂贵公子,就是这里的少掌柜,他没说卖就不卖。” 聂璞点头道:“原来如此。”说罢,用手一指聂贵厉声道:“你,把手链取过来!” 少掌柜聂贵和那个美女销售同时变色,正要发作,然而聂璞此时气势一起,无形的威压一下让这男女二人脸红脖子粗,冷汗透体而出,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边的白衣青年先前一直在观察聂璞的反应,此时见事态要失控,上前一步开了口。 “呵呵,开店卖东西,一方付钱,一方交货,公平买卖,天经地义,怎么搞得剑拔弩张的。在下李家行走李翔,见过聂璞公子。”一边说着,一边拱手为礼。 李家行走!聂黎贝李! 面对两个少男少女,这么公开亮出字号,是何道理?又是何居心? 聂璞与小倩对视一眼,都在想,刚听宫山长谈及四大家,这四大家就冒了出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李翔这一上前,挡住了聂璞的威压,让聂贵喘过一口气来,但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李翔转向聂贵道:“这位与你同姓的聂兄弟,虽不是你们聂家的人,却也是身份不凡。聂兄弟和这位姑娘都是半山精舍的人。” 面对彬彬有礼的李翔,聂璞先前那种危险的感觉并未消退。他收拾起自己的冲动,再次把注意力转向李翔,警惕地问道:“我们见过?” 李翔莫测高深地回答道:“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该见的时候就见了。”话锋一顿,对着聂贵道:“怎么还愣着,聂兄弟不是叫你把手链拿过来吗?” 聂贵显然唯李翔马首是瞻,听了这话,马上跑到柜台边,亲自取出那串手链,恭恭敬敬地递给聂璞。 聂璞只是冷冷地看着聂贵,并不接东西。刚才趾高气扬的少掌柜这下尴尬了,讪讪地拿着东西,左右为难。 李翔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对聂贵还是聂璞,接着轻叱道:“怎么的了,聂少掌柜,你不会赔礼道歉啊?” 聂贵委屈地看了一眼李翔,无奈地道:“聂兄……聂公子,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小的向你赔罪了,这东西请你笑纳。” 聂璞依然不动,看着这个前倨后恭的少掌柜,心里想道:这个没见识没胆量的东西,显然被别人当枪使了。 李翔见状,从聂贵手中拿过手链道:“聂兄弟,这样吧,这个手链就当是我买下送你的,敬请笑纳,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聂璞一想,看刚才情形,小倩确实喜欢这个东西,自己今天出门的主要目的就是送小倩礼物,那就接下吧,人有仇东西可没仇。 想到这,伸手接过手链,硬邦邦地回道:“那行,手链收下了。正如这位李兄所言,公平买卖,天经地义,小倩,请把银票点给这位李兄。”说着话,取出自己出门时带上的一沓银票,交给小倩点付。 小倩依言点付五张计五千两银票,并未直接交付给任何人,而是“啪”地一声拍在了盛放手链的柜台上。 这个聪慧的女孩,小小的促狭让聂璞觉得恰到好处。 少年心性的聂璞,连必要的客套应对也不讲,直接对小倩道:“走吧,东西也买了,还等着别人请客啊。”言毕,带着小倩双双径直离去。 站在聂璞前面的聂贵,在聂璞离开时,感觉到一阵刺痛从足底升起,让自己双腿酸麻,最后终于撑不住,在聂璞二人走进楼梯口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李翔,清楚地看到了聂璞离开前跺足发力,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未采取行动阻拦。 在李翔看来,观察了解聂璞才是重要的事,至于聂家外围一个银楼老板的二世祖,是否受辱跟自己无关。 走出银楼,小倩一手攥着银票,一手握着手链,亦步亦趋地跟着聂璞,脸上还带着作弄人后的促狭意味。 聂璞呢,在自己人面前潇洒了一把,顺带还把一口恶气吐了出来,游玩的兴致也重新起来了,此时看见小倩的模样,笑了起来。 “小倩,你把手链戴上吧。银票你保管着,用时再向你要就行了。” 聂璞本来想说,这银票本身就应当是二人共有的,但想想还是钱款落实之后再说吧,现在这种抵押借款,说出来怕小倩担心,甚或接受不了。 自从和小倩接触后,虽说还完全谈不上男女之情,但他却越来越有了一种温馨的感觉,好像两人前世就相识,天然就该在一起。 当天,两人兴致甚高,一路游玩到傍晚时分,才开始踏上返程。在小倩的带领下,两人开始超近道穿街过巷地返回。 远离主街灯红酒绿的繁华,月色黯淡,楼台森然,人影憧憧,一边走着,聂璞一边关注着身旁的小倩,有了想进一步了解小倩的心思。 小倩究竟是什么来历呢,她是修炼者吗,为什么自己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修炼的痕迹? 从这两天的表现来看,临难不惧,小倩似乎是见过大场面的。还有就是,自己第一次面对她就油然升起的亲近感,仅仅是相互有好感这么简单吗? 想着心事,再次穿捷径拐进一条小街,就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当道而立,旁边站着依旧摇着折扇装13的李翔。 黯淡的月色下,黑衣人头戴斗笠,手握剑柄,一身透体而出的尖锐杀气,让聂璞想到了当初遇到的那个雇佣兵传子钩。 如果不是李翔站在旁边,真要让聂璞二人怀疑这个黑衣人是不是刚从地底冒出的勾魂使者。 黑衣人和李翔动了,开始向聂璞这边迫近。黑衣人的步伐和李翔摇动的折扇有着奇异的共鸣,仿佛在合奏一支无声的旋律。 这旋律传递过来,让聂璞产生一种晕眩无力感。 见到这个场景,小倩也非常害怕,但并未惊慌失措,而是习惯性地一把紧紧抓住了聂璞的手。 聂璞感觉到了小倩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提紧的心一下放松了下来,一股因责任而产生的力量油然而生,那种晕眩无力感也消弭无踪。 走到了聂璞面前,黑衣人不动了,由于头戴斗笠遮住上半部面孔,看不清其表情,但身上的杀气却越发浓烈。 李翔停下脚步,依然轻摇着折扇,折扇摇动间继续传递出奇异的韵律。 话语高低起伏应和着折扇摇动的韵律,李翔开口道:“聂兄弟,还有这位小倩姑娘,跟你们介绍下,我旁边这位,是古老世家聂家派出在外的护道者,聂卫兄,听到你们今天在海月轩的表现,非要让我带他来会会你们。” 又是聂家,是天老大那个聂家吗,冥冥中似乎跟自己挺有缘,聂璞暗忖。 接着那个李翔又转身对黑衣人说道:“聂兄,这两人别看年龄小,身份可不简单,都是半山精舍的人。” 又特别指着聂璞道:“这位跟你同姓的聂兄弟,更不简单,不但身份神秘,更是如此年纪就入了道,很不简单。” 听到这里,聂璞多少有点反应过来了,今天的遭遇看来不是偶然,多半与上一日在金光寺的经历有关。 看样子是惊动了一些人。 聂璞瞳孔收缩,盯着对面二人,心里也诧异,明明自己以前就没听说过四大家,怎么一见这二人,尤其是那个李翔,就如同面对宿命的敌人。 听了李翔的话,即刻反问道:“聂家,不都是四大家吗?有什么事不都可以由李兄解决,有什么场子不都可以由李兄找回吗?” 李翔笑道:“哪里哪里,我怎么可以和聂兄相比。我只是个跑腿的,四处联络,通通风报报信还可以,哪像这位聂兄,肩负守护世家之责,有杀伐专断的权力。” 聂璞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一个叫什么四大家行走,一个叫什么护道者。” 小倩脆生生地接道:“还不都是一丘之貉!” 面对小倩这样甜美温婉的女孩,没多少人能认真生起气来。李翔只是尴尬地笑,那个被叫作聂卫的黑衣护道者也仅是冷哼一声。 聂璞继续问道:“那么,面也会了,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聂卫“嚓”一声拔出剑来,剑指聂璞道:“亮出你的兵器。” 兵器?聂璞一愣,暗道:自己不久前还是一个乞丐,又没有参军入伍,哪有什么兵器。 聂璞笑了,哂道:“我没有什么兵器。” 一指李翔续道:“和这位李兄一样。” 聂卫斗笠下露出的嘴角现出嘲讽,正待开口,却听到小倩不忿地道:“流氓!” 聂卫被呛住,显露出犹豫和尴尬。显然,这个护道者并不是一个左右逢源、善于和他人尤其是女孩打交道的人。 第三十九章夜晚的狙击 李翔在一旁不阴不阳地道:“身为入道者,又代表半山精舍抛头露面,就该有接受挑战的准备。今天在海月轩,也没见聂兄弟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就无所动作啊?” 他故意把没有兵器说成没有趁手的兵器,煽风点火的意图十分明了。 聂卫一听,一下来了精神,剑尖一点聂璞,接道:“聂贵至今还站不起来,你们要给个说法。” 聂璞讥诮地笑道:“呵呵,说法?两位要坐下来听我慢慢说道说道?”接着示意小倩退开。 小倩看出今天无法善罢甘休,却不愿聂璞吃亏,一指李翔没好气地说道:“你把那把阴阳怪气的扇子收起来!” 聪慧的小倩早就发现了摇扇带起来的诡异韵律。 接着又威胁道:“这里距半山精舍很近,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山长的耳目。你们好自为之。” 聂卫呆了一下,显然山长宫羽的名头镇住了他。 李翔却接过话道:“同道之间切磋切磋,再正常不过。想来就是有什么磕碰损伤,也不会让山长太在意。” 聂卫一听,再次来了劲头,道:“不错,是你们挑衅在先,我和……我只是来讨个说法。” 小倩听二人的话意,虽表面看起来强横,但内里都在不同程度地示弱,知道局面不至于不可收拾,加之聂璞再次示意她退下,又见到李翔依言收起摇动的折扇,终于悻悻地退了开来,让聂璞独自面对黑衣怪人聂卫的那把剑。 聂卫不再说话,也没有动作,但一身的杀气透过剑尖直指聂璞。 在聂璞的感受中,这杀气不是凝聚于一点刺向自己,而是形成如山的压力罩向自己,就好像这天地和城市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剑气的引领下,开始向自己压了下来。 聂璞在心里暗道:来了,修真功法再次来了!这个修真者,可比那个教廷下级执事高明多了,这要放在去金光寺以前,单是这股压力,自己就承受不起。 看来,高明的入道者在战斗中调动天地自然之力也更加高明,势不可挡。 聂璞瞬间明了,因为早间自己让那个二世祖聂贵变成了“聂跪”,这聂卫是想以牙还牙,以如山的压力压倒自己,让自己也跪下来,甚至匍匐在地。 不仅身体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这种与天地万物为敌的境况,更是让聂璞精神有种被撕裂的感觉。 此刻的聂璞,如一叶孤舟飘摇,狂风暴雨,如山海浪,无助的小船,说翻就要翻。 很快,极限的感觉就来了,无论是场外观注的李翔、小倩,还是对面的聂力,都看出聂璞不行了,随时会倒下。聂璞充满了不甘、憋屈,心里在怒吼。 精神已经恍惚,恍惚中,似乎又见到了识海中曾经上演的人魔大战,看见了号令千军万马的帝、后。 一股豪情自丹田中升起,下意识地,模仿着大帝举起长剑号令千军万马的姿态,聂璞双手高举,握住了看不见的剑。 单纯从姿势上看,聂璞这个举动像无助地叩拜祈求上苍,如果不是两手相握,就是一个举手投降的标准姿态。 但对面的聂卫却不会这么想,因为随着聂璞高举双手的同时,聂卫感受到了自己与调动的山川灵力间失去了联系。不仅如此,在聂璞这个姿态下,天地山川似乎都表现出一股臣服的意味。 铺天盖地的压力消失了,更奇妙的是,刚才挤压自己的天地灵力开始滋润自己,精疲力竭的身心饥渴地吸取着这股力量,很快,聂璞就感觉源源不断的新力鼓荡全身。 于是,他不等聂卫有所动作,吐气开声,握住看不见的剑劈向对面的聂力。 聂力真实地感受到了“长剑”压顶而来的极速与霸道,来不及避让,只得极力挥剑向上格挡,一边做好向旁滑动消除“长剑”力道的准备。 剑与“剑”相撞,发出闷雷似的“轰隆”声,聂卫应声侧飞了出去。 激荡的剑气吹得李翔的衣衫向后飘拂,小倩更是踉跄后退。 聂卫重重地撞在了小巷深处的墙上,强撑着依墙站立。 幸好这一带都是高门大户,墙够厚够结实,聂璞的主要力道又是向下,聂卫是抵御着向下的力道被推行至墙边,推行的轨迹成了一道深深的槽沟,不然非得把墙撞跨。 聂璞依然保持着握“剑”警惕状态,与聂卫遥遥对峙。 聂卫手中的剑成了拐杖,扎进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倒靠墙的身体。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是用眼睛瞪视着聂璞,身上被无形剑气割裂的衣衫开始片片脱落。 聂卫的眼睛越瞪越大,目眦欲裂,而且开始充血,变得通红,胸口也开始起伏起来。 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开始顺着墙边向下滑,直至抱着剑把,单腿下跪才稳住身形。 聂璞一直不敢放松警惕,至此才松了一口气,全身松懈了下来。 小倩一蹦老高,欢欣雀跃着来到了聂璞身边,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啪啪啪”,李翔也拍着手掌,边拍边向聂璞走来,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了不起,聂家的护道者就这样被你轻松击败,连我都要佩服你了。” 顿了顿,他续道:“可是我今天一起的两个朋友都被你打伤了,感觉太没面子了,是不是需要给我个说法?” 聂璞和小倩一下都变得很紧张,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打了两次交道,直觉告诉两个未谙世事的少年,这个李翔才真正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夜凉人静,李翔依然“唰”地一声打开折扇扇动起来,那种奇怪的韵律又出现了。 应合着韵律,李翔轻轻抬手,拍向聂璞。 聂璞惊讶地发现,尽管进入中土后,自己叠有奇遇,但却避不开这轻轻的一掌。 这一掌太轻了,轻到自己身心都有所麻痹,来不及反应,加之那种奇怪的韵律似乎扭曲了方寸间的时空,让聂璞更觉得避无可避。 “啪”,那轻柔的一掌准确地拍在聂璞的肩头,一沾即走,聂璞却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力量留在了体内,这股力量带着回旋的劲道在体内游走。 聂璞被这股力量带得脚步不稳,开始盘旋着后退。 好在这股力量并不大,聂璞退出了十几步,终于排除了这股诡异力道,站稳了脚跟,一抬头,就看见小倩跟了过来,一脸惶急地看着自己。 李翔拍出那一掌后,静静地站在原地,依然摇动折扇带动着奇异的韵律,似乎在用心体悟着什么。良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显然,他拍出这一掌的目的没有达到,于是他轻摇折扇,再次向聂璞逼近,准备击出第二掌。 聂璞盯住带着奇异律动走来的李翔,发现自己还是避不了即将到来的第二次攻击。 同样是播弄造化操纵时空,这人和曾经那个教廷执事一比较,其间高下之分不可同日而语。 时至今日,他能够战胜聂卫,就有信心正面击溃那个执事,但面对这样奇特的攻击,他再次感到无助。 正在此时,小街街角处闪出一条身影,这条身影轻快地移动了过来,显然并不受现场奇特韵律的影响。 这身影不偏不倚停在了聂璞和李翔之间,挡住了李翔的来路。 这是一个一身紫衫、腰佩长剑的年轻人。 紫衫人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但却似乎站在了空隙间,诡异的韵律尽数从其身边滑过。 紫衫人拔剑,击向虚无,击乱方寸间无声无息飘荡的韵律。 李翔摇扇的节奏一顿,再次加大了摇动的幅度。 击剑速度越来越快,摇扇幅度越来越大,空气中传出越来越密集的音爆…… 蓦然间,音爆声平息了下来。青衫人收剑,李翔停止了摇扇,诡异的韵律消失了。 两人相对而立,相互打量。 李翔开口问道:“阁下为何横插一脚?” 紫衫人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路见不平,不可以吗?” 李翔“哈哈”一笑道:“兄台误会了,我只是见猎心喜,和这位聂兄弟切磋切磋,又不是打生打死,就不劳徐兄多虑了。” 紫衫人一怔道:“你知道我姓徐?” 不等李翔说话,小倩在后面不忿地接口道:“变色龙,虚伪,不安好心!” 紫衫人微微一笑接道:“忘了李兄的身份了,四大家行走,还有什么事不知道,什么人不认识呢?” 李翔一哂道:“彼此彼此,徐兄不也知道在下吗?” 紫衫人口气变得肃杀起来,冷声道:“在下刚才于暗中观察,李兄击向这位聂兄弟的一掌似乎别有怀抱,否则聂兄弟这会都不会这样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了。” 李翔口气也变了,道:“你要阻止我这‘别有怀抱’?” 紫衫人不再说话,双手抱胸点头。 李翔眼中闪过异彩,看看紫衫人,又看向聂璞道:“这位聂兄弟居然和徐家有所关联,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啊。” 紫衫人不客气地抢白道:“好奇害死猫!李兄如果再在这里好奇下去,你那位同行的朋友可就撑不了多久了。” 李翔神色颇有些不甘,但看看紫衫人,又转头看看跪在墙角苦苦支撑着的聂卫,终于还是决定先行撤离。 他“哼”了一声道:“今日听徐兄一言相劝,他日必有回报。”言毕,一闪身来到聂卫面前,伸手一抓,带着聂卫倏忽消失。 紫衫人转身面向聂璞和小倩,拱手施礼道:“在下徐宏,冒昧打扰了,希望不要怪我来得唐突。” 聂璞和小倩连忙回礼。 聂璞道:“徐兄说哪里话,如非徐兄及时赶到,我们处境危矣。” 徐宏摇头道:“哪里说得上一个危字,此地离半山精舍不远,真有个缓急宫山长会无动于衷吗?再说,那个李翔是在用他那诡异的功夫探查聂兄弟,志不在伤人。” 聂璞没搭话,但却在心中暗道:我是没法抵挡那不轻不重的掌击,但真要危及我和小倩,恐怕那个李翔也未必能够。 而且,那源于识海的变化,金光寺的神奇遭际,岂是轻易探究得出? 小倩在旁惊奇中带着崇拜地道:“怎么徐大哥也什么都知道啊?我们今天遇见的人都很神奇哦。” 小倩的样子似真非真,话语中那一个“也”,说得连聂璞也不知道这话是否调侃。 第四十章释疑解惑的老人 被尊为“神奇”的徐宏似乎有些窘迫,急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今天来还有别的事,家父吩咐,让我顺道请聂兄弟过去一见。” 聂璞还未答话,小倩先撅嘴不干了,不高兴地道:“怎么没请我?你连顺道请请我也不会吗?真是不懂礼貌!” 聂璞笑了,这次他听出小倩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主要还是担心自己,存心搅局。 聂璞迟疑地问道:“请问令尊……” 徐宏立即回应道:“放心,家父宫山长也认识,只是想见见你,没有恶意。” 聂璞还在迟疑,小倩也在一旁示意他别去。 这时一个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这是宫山长的声音,敢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宫山长关注着。 “去吧,见见有好处。小倩先回来吧。” 徐宏听见这声音,恭谨一礼道:“唐突之处,请宫山长原谅”。 这下聂璞、小倩都没有推托之理了,把小倩送到半山精舍门前,聂璞就跟随徐宏而去。 聂璞到半山精舍所处的城中心地段不久,因为陌生,方位感不强,只是觉得徐宏带着他在大街小巷间穿行,不一会来到了表演地方戏的一个小剧院门前。 这个剧院不仅小得袖珍,门庭也十分低矮,在周遭繁华的映衬下,尽显阴暗破败,如不是门口挂着“渝州戏剧”的招牌,聂璞都不会把这里和尽日里上演繁华闹剧的剧院联系起来。 剧院门口衰朽的竹椅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佝偻的小老头,因为与阴暗破败的小剧院浑然一体,虽毫不起眼,却没有一丝违和感。 徐宏带着聂璞走到近前,小老头抬头扫了一眼聂璞。在聂璞的感觉中,似被电芒闪了一下,身心为之一震。 还未等聂璞缓过神来,就见小老头站起身来说道:“你跟我来。”说罢当先径直向剧院里走去。 聂璞昏昏噩噩地跟在后面,也未注意到旁边的徐宏独自离开。 走进剧院,剧场虽小且灯光昏暗,但也一应俱全。沿着剧场座椅间倾斜的通道下行,走到半人高的剧台前,小老头停下了脚步。剧台打着橘黄色的光,是整个小剧场最明亮的地方。 小老头如看情人般地盯着剧台,口中喃喃自语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阅尽世事,也不过如此。”言罢“呵呵”笑了,向聂璞道:“老朽年岁大了,别无所好,唯痴好渝州地方戏,希望小友别见怪。” 聂璞拱手施礼,口中连道:“哪里哪里,岂敢见怪老人家。” 小老头再次看向聂璞,这次是细细地观察,目中带着似欣慰似伤感的复杂意味,整个形象也在渐渐发生变化,变得不再萎缩,甚至轩昂起来。 在聂璞感觉自己渐渐全身透明之时,老人再次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吧,老朽徐明,是这间破烂小剧院的主人。可以这么说吧,这家剧院和老朽,就是渝州城的活化石。” 聂璞问道:“老人家在渝州城呆了很久了?” 徐明叹息道:“那真是岁深不计年了。”语气一转,问聂璞道:“可你知道我为何呆在渝州吗?” 聂璞下意识地摇头。 徐明再次将视线转向舞台,在舞台灯光映照下,其眼中流光溢彩,仿佛历史的光阴正化为斑驳的色彩从其眼中溜走。 徐明的声音也在追忆中被历史浸染得更加深沉。 “徐家虽不是什么四大世家,人丁更是单薄,可却也历史悠久。徐家留在渝州,是在守护,也是在等待。” 聂璞听得云山雾罩,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的老人比金光寺的法师还神棍,莫非在戏院混久了,真变成了戏精。 注意到聂璞一脸的茫然,老人补充了道:“那一日,从金光寺因你而起的异象,就是一种机缘,至少是机缘的一部分。” 这几句“人话”,聂璞倒是听得心中一动,更是把老乞丐、眼前的老人甚至宫山长,乃至远在千里之外的朱先生,都联想起来,觉得他们之间有看不见的因果关系。 聂璞不禁问道:“请问前辈,和山长熟吗?” “山长?”老人顿了一下,问道:“你口中的山长是指宫羽?”见聂璞点头,继续道:“半山精舍可不止宫羽一个山长,皇都还有一个总山长呢。不过呢,同在渝州城,还算熟悉吧。” 听老人的口气,似乎对半山精舍非常了解,老人一句话,就把聂璞这些天的猜想印证了。 果然,半山精舍是有总舍和分舍之区别,总舍并不在此地。 大概小倩对此也不是十分了解,没有多说,而宫山长也没有刻意提起,可能想让他关注的重点不在于此。 当下,他关注重点也确不在此,而是就自己关心的问题问道:“前辈,你和半山精舍是同盟吗?” 徐明听聂璞如此发问,不禁笑道:“呵呵,看来你还缺乏一些基本常识啊。也难怪,你没有相关经历,也没人提点。老夫就给你讲讲,你看如何?” 聂璞知道自己既未出生于世家大族,到中土时间又短,还没有长辈、师父等仔细提点,眼界、见识比起李翔、徐宏等差了许多。 有人为自己“扫盲”,正是求之不得,忙不迭地点头。 见聂璞点头,徐明继续问道:“中土世界的修炼者,为什么又被称为修真者?” 这一点,聂璞倒是许久前就被扫盲了,此刻见问,顺口回答道:“这是和武道修习相对而言的,这世间存在两种不同的修炼体系。修真,要高明得多。” 聂璞想起自己的经历,加上了最后那句话。 徐明老人点点头,道:“你这话基本的东西还是没有太大的偏差,但不全面,这世界上原不止这两种修炼法,只是你还没有机缘见到罢了。” 顿了顿,老人补充道:“你认为修真高于武道,从现实来看,好像没有错,但万法归真,从本源来讲,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有一天,你会明白,什么武道、修真、异能,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 异能?聂璞想起自己在灵教金光寺的经历,对那种诡异的能量深有体会。老人口中的“异能”,可是指那一种修炼方式? 这一想,觉得疑问更多,须知据宫山长介绍,半山精舍即起源于灵山,和灵教原本应是同一修炼体系。 因而问道:“那半山精舍是怎么回事?” “半山精舍么,本身就是灵山秉持不同修炼理念的人组合而成的。要知道,当年的灵山可不是如现在铁桶一般由那些修能者组成,只是后来,半山精舍被排挤出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人这一番话,让聂璞感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只听老人继续说道:“灵山可不满足偏安于一隅,早开始向中土渗透。当年和半山精舍一起现于世间的灵教,就是灵山的一步谋划久远的棋,现在更是加紧了步伐。时不我待啊,我们也得有所应对。 “许多年前,我家辉祖就说,我们身处的世界发生异变,蓝地世界的修炼者都会受其影响。他说,这样的异变会逐渐演变为谁也逃不掉的魔咒,要打破魔咒,需要特殊的方法,探索出一条特殊的修炼道路。” 见聂璞想问什么,老人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道:“辉祖,是我徐家真正的老祖。许多年以前,他说出天地异变不久,就离开了中土,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自他离开后不久,果然,天地异变发生了,中土世界所有的修真者,都受到了影响。或者境界上升缓慢,或者在境界上升到一定程度时,出现肉身加速衰朽的趋势。” 也许是回忆的触动,老人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 “这个世界的修炼等级,原本是统一的,无论修真还是修能,都分为初道、晋道、常道、极道、圣道,还有那传说中的归真。 只不过,现今修真者进入常道阶段者寥寥无几,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天花板压制。侥幸跨入这道门槛,就会受到衰败的力量侵蚀身体。 “比如老夫,在天地异变显现前,就跨入这道门槛了,按说修真有成,不敢说与天地同寿,却也是金刚不坏体,但现在却要分出很大精力对抗无处不在的衰朽的侵蚀,不知进入圣道又是个什么情境。” 聂璞注意到,老人不提极道直接说圣道,那他的修真境界就很引人遐想了。 “也许这个所谓修炼的魔咒早就存在,只是修炼到一定等阶后,才会触碰到这个魔咒,就像当年的辉祖,境界很高,很快就感受到了,而我,是许多年过后才有所体验。 “其实进入中土红尘的灵教,其修炼的根基反而是修真,只是借用了一些异能修法而已。这大概和天地大道运行有关,这一方世界并不支持异能修习,就像几个藩属国也不太支持修真一样。 “在灵山大本营那些修炼者,才是正宗的异能修炼者,他们甚至对修炼等级都另有一套规定,叫什么聚能、妄诞、息念、入定、遁形、通灵,真是标新立异。” “对了,中土红尘是灵山的叫法,他们把灵山称为海上仙山。” 第四十一章悟道的纶音 “那些异能者没有受到影响吗?”聂璞不解地问道。 徐明缓缓摇头道:“这个,目前还不清楚。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惊天大阴谋。可问题是,谁有这样大的手笔呢?” 聂璞想起宫山长,追问道:“那半山精舍,比如宫山长是什么情况。” “宫羽么,就是在天地异变后侥幸踏入常道阶段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也算是惊才绝艳之辈。不过,他刚跨入这一境界不久,那种衰朽的力量还远没有显现出来呢。” 这一席话,让聂璞了解到,眼前的老人无论在境界还是在资历上,似乎都要高于宫山长。 怪不得一听说徐明要见聂璞,宫山长立刻就答应了,想来,这体现了一种尊重和信任。 关于修炼方面的知识,聂璞完全是纯洁无知的小白兔,连自己处于哪个修炼阶段也完全没有概念。听徐明将修炼等级与天地异变联系起来的一番言论,一方面感染了老人的忧虑,另一方面却也忍不住好奇。 “那个,我能问问我现在在哪个等级吗。宫山长说我入道了,我是在哪个阶段呢?”聂璞期期艾艾地问道,“小白兔”变成了“小红兔”,为自己的无知臊红了脸。 老人哑然失笑道:“呵呵,对了,忘了你还缺乏一些基本的概念。宫羽说你入道,是说你进入了修真阶段,要说处在哪一阶段,刚入门,自然是在初道阶段。” 老人顿了一下道:“你现在能感觉到修真者与一般人的不同,但却分不出具体的等级,是因为你处在最低阶。比如说吧,你今天遇见的那个什么护道者,他也在初道阶段,但等阶却比你高,而那个李翔,还有我儿徐宏,都处于晋道阶段,所以你看不出来他们的等阶。” 这一席话,让聂璞咂舌:原来一切都逃不过如宫山长、徐老爷子这样的高明之士的耳目。 接下来又恍然,怪不得那个李翔对付起来那么艰难,原来高了一个大境界。 同时想到,徐宏和徐明是父子,年龄不会小,看起来年轻,肯定是还没有受到衰朽力量影响的缘故。 此时,戏台上灯光依然转动,橘黄色的光芒中掺杂了其他颜色的杂光,整个舞台更加扑朔迷离,似有千年悲欢离合在上演。 恍惚间,聂璞似看见了有牧童骑牛过桥,牧笛声中,还有咿呀唱诵声传来。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戏台上山水变幻,人影闪烁,话语如纶音,飘荡在山水间。 世事变幻,天地无常,江海横流,不忘本真,一切世间法,自有天心常在。 聂璞以之与两本残卷的修炼相对照,冥冥中似打通了某种关隘,一时之间心神舒畅,周身气韵流转。 徐明发现了聂璞的异常,立即停止了话语,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聂璞。 此时,聂璞感觉心中一点明悟,化着流光从丹田升起,随流转的气韵烛照全身,荡涤污垢。 上一次在金光寺“入道”,全身经受炙烤,留下许多“垃圾”,此时都被逐一清理,最后,流光进入头颅,在大脑内闪烁明灭,直至消弭无踪。 良久,聂璞体内复归平静,回过神来,游目四望,发现身处的剧场变得宽大明亮了些,身旁徐明老人的身影也更加清晰了起来,白须覆盖的面上,皱纹也如沟壑般显现了出来。 聂璞知道,这种变化来源于自身,是自己神识提高的结果。 “恭喜恭喜,小友居然在闻道顷刻间就开始突破,直至初道巅峰,甚至踏上了晋道门槛。这份悟性,就是老夫也羡慕得紧。”耳边传来徐明的慨叹。 聂璞深施一礼,真诚地道:“谢谢前辈,前辈费心了。” 老人听聂璞如此一说,摇手逊谢道:“天地异变,中土凡世暗流汹涌,希望你们年轻一辈加快成长,好应付将来的变局。未来,压力重重啊,希望你们中出现挑大梁的人物,出现中流砥柱。” 老人说着话,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聂璞默然,想起这些时日的一些接触,乃至以前在东夷国的遭际,感觉危机步步迫来,一个巨大的阴影正逐步笼罩徐明口中的中土凡尘,乃至整个蓝地。 然而,迄今为止,自己了解到的只是一鳞半爪,连冰山一角也谈不上。 而且,半山精舍、眼前的老人在其间处于什么立场,扮演什么角色,聂璞其实并不十分清楚。 两人相向而立,静默中各怀心事。 此时,如有人见此情景,无论如何想不到,日后天下风云聚会的两大压轴性人物,就是这一方昏暗空间内毫无存在感的一老一少。 最后还是聂璞打破沉默,向徐明深深一揖,执弟子礼,开口道:“前辈,多谢教诲,让您老费心了,晚辈得回去了。” 老人意犹未尽,向着聂璞欲言又止,但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点头道:“那行,你先去吧。希望来日还有时间,多和小友盘桓盘桓。” 聂璞告辞,向小剧场外走去,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却见徐明依然伫立在昏暗的尽头处,一动不动,身影充满了萧瑟意味。 夜已深,聂璞顺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原路返回,半山精舍周边繁华闹市都陷入了沉睡,只是在经过精舍门口时,守门的算精依然做账房先生状,埋首在那把似乎从未移动过的算盘前,不知疲倦地推算着什么。 聂璞没有发现,埋首不问世事的守门人,在聂璞经过后,似有所震惊,破天荒抬起头来,盯着聂璞的背影久久出神。 而小剧场那边,徐明老爷子直待聂璞离去许久,依然静立于剧台边。 良久,喃喃自语道:“这剧台,经过世代凝炼,有着定神珠也无法替代的功效,可对那个小子究竟有多大作用呢?” 次日,当聂璞还在梦乡里时,就被敲门声惊醒,一开门,就看到一脸愤懑的小倩。 还没有等聂璞搞清状况,小倩就嚷道:“那个讨厌的四大家走狗,居然跑到精舍来找你了!” 聂璞一时回不过神,搞不清楚小倩说的是谁。 就听小倩继续愤愤地道:“那个李走狗,本来还想让山长教训一下他,没想到半山精舍从上到下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山长还让他直接进了精舍,现在就在外面等你呢。” 聂璞恍然,原来四大家行走李翔,在小倩口中成了走狗。 聂璞也奇怪,这个李翔找自己什么事,难不成还要追到精舍里来教训自己?不过既然宫山长让他进来了,自己也避不开,那就见见吧。 出门不远,就看见李翔当道而立,即使在半山精舍,也是白衣飘飘,不输半点气势。 看见聂璞走来,李翔眼中爆出精光,忍不住诧异出声道:“一晚不见,聂兄弟又有精进,真是奇迹啊!” 聂璞迎着李翔走去,直至其身前方止步,口中淡然道:“和李兄比起来,平常得紧,不值一哂。” 心中却暗自揣度:如今面对李翔,必不会像昨晚那么狼狈了。 在两人互相打量、暗自较劲中,李翔再次开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通知聂兄弟参加会讲。聂兄弟知道一年一度的会讲吗?” 聂璞茫然摇头,小倩在旁插口道:“那个劳什子会讲,我们精舍好些年没参加了。现在巴巴地跑来通知,别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李翔被呛得一顿,摇摇头向聂璞解释道:“这个会讲,是四大家发起的,就是我们修行人士的一个聚会,每年确定地点,大家在一起交流交流修行的体会。今年嘛,是定在潮州南湖。我得到指示,专门邀请像聂兄弟这样的青年俊杰参加。所以,这不就专门来拜访了吗?” 聂璞注意到,李翔口中说的是“修行”,避免了可能涉及的分歧。 有了这几日的经历,聂璞自然关心自己的立场,下意识问道:“哦,那半山精舍在其中处于什么立场?” “观礼,切磋。”李翔道,想了想又加以解释道:“四大家之外,除了半山精舍这样重量级的参与者,其他各方势力、散修也多有加入。大家在一起多亲近亲近,协调彼此的想法、立场,不是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冲突吗?” 聂璞不置可否,小倩在旁接口道:“别有用心地洗脑,还说得那么高大上。” “会讲在下月初二,要参加就得动身了。聂兄弟,希望你能去,也欢迎小倩姑娘参加。”连番被小倩抢白,李翔终于不再那么从容,交代完这几句话,匆匆告辞。 小倩看着李翔离去的背影,依然心有不甘,悻悻地道:“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昨天的事不给个交代,跟他没完!” 聂璞哑然,心想,听人说千万别得罪女人,确实有道理,哪怕是未成年少女,也得罪不起啊。 再一想,是否参加会讲,这事自己不了解,还是听半山精舍安排吧。 两人一商量,一同去见宫山长。 听了二人的来意,宫山长并未直接答复,却关心起昨夜的事来,问道:“怎么样?昨夜见徐前辈,看来有非凡的际遇啊。” 聂璞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道:“了解了一些事,”指了指脑袋续道:“倒是这里更通达了,其他还说不上。” 宫山长听完“呵呵”笑道:“是啊,你们也该尽快多了解些事了。多出去见识一下吧,尽管可能不是愉快的经历,或早或晚总要面对。” 聂璞和小倩一听,都明白了山长的意思。 聂璞想了想道:“我们打算明天就出发,山长你看可好?” 宫山长了然地点点头道:“可以啊,早点走,路上多留意,也是增长见识。” 第四十二章鬼打墙 第二日,宫山长亲自将二人送到半山精舍门口,叮嘱道:“沿东南方向官道行走,就是潮州方向。到了潮州,再打听南湖就方便了。此去,代表的是我半山精舍,既要小心保护自己,但也不要任人欺凌,弱了半山精舍的名头。” 从嘉州东南延熏门出城,二人向延展伸向东南方向的官道行去。其时,皇朝鼎盛,人口繁衍,商贸发达,上午时分,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小倩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出远门,面对如此热闹情景,不一会就兴高采烈起来,兴致勃勃地向前赶路。 聂璞也是第一次并非千里逃亡,而是与人结伴同游,其间的心境差异自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高兴就过了头,一直到日落时分,路上车马、行人渐渐稀少,聂璞才想起只顾一路看热闹,忘了食宿安排。 想起路上错过的客店,聂璞心中迟疑着要不要走回头路。 如果只是他一人,怎么都无所谓,就是像从前那样一直赶夜路也无妨,但有小倩同行,食宿安排却不能太随意。 幸好,不多时,远远就看见了路旁矗立着一座挑着大红灯笼的大酒楼。 看小倩还只顾着往前赶路,聂璞赶忙上前拉住她,一起向大酒楼走去。 走近大酒楼,就看见门额上的招牌:聚贤苑。聂璞心想:真是个俗气的名字,比仙客来、醉必居都差远了。 此时正是饭点,酒楼大堂内食客满座,幸好,还有几个可容两、三人的小座,等不了忙碌的堂倌引领,二人径直走过去,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刚坐下,聂璞就感觉到异样:在热闹喧哗的稠人广众之中,一股冰寒之气倏忽来袭,让灵觉敏锐的聂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向小倩,发现小倩也正好看向他。二人目光对视在一起,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戒惧警惕。 聂璞暗忖:怪不得路上一度有芒刺在背的感觉,看来是被盯上了。 二人匆匆忙忙地吃饭结账,很快上了二楼。大酒楼一楼是饭店大堂,二楼才登记住宿。 在上楼的过程中,聂璞和小倩都感觉到了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乎在观察,在打量,在确认。 可能是觉得离渝州城远了,那双眼睛已没有太多掩饰的意思。 到二楼要了两间客房,在小倩登记付账时,聂璞观察周遭,却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在各自的客房里,二人暗自警惕,聂璞更是不敢放松,打起精神关注着隔壁小倩房里的动静。 出乎意料,当夜,未曾有任何异常惊动二人,那股冰寒之意和背后那双眼睛也不再出现。 只是在夜深时,酒楼外高挂的灯笼一瞬间的闪烁和漂移,惊动了远在渝州城小剧场内的徐老爷子。 老人一声惊咦,喃喃道:“看来,逼得老夫要走一趟了。” 次日,聂璞、小倩也和其他人一样,赶着出门上路了。 在出门的刹那间,聂璞感到一阵恍惚,一度有些失神,这是他进入中土神识壮大后绝无仅有的现象。 他下意识地认为,昨天跑了一整天,昨夜又自我惊扰没有休息好,有些不适的反应是难免的。 回到官道上,令二人诧异的是,昨日车来人往的道路上,竟然渺无人踪。 空旷的大道上只有二人的足音回响,聂璞和小倩越走越快,越来越惶恐。 这莫名的惶恐很快就被坐实了:二人行不多远,就看见一青袍人当道而立,同时再次感受到昨夜倏忽来去的那股冰寒之意。 青袍上方的那双眼睛,聂璞和小倩都能确定,就是一路上曾带给他们芒刺在背感觉的源头。 青袍人抬手,感觉似有风雷自掌边响起;青袍人开口,引发天地轰然共鸣。 “进入我的领域世界,这里的天地就是你们的牢狱。”带着天地之威的一句话,伴着隆隆声响向二人压迫而来。 聂璞感觉站立都有困难,但还是竭力迈步向前,努力站在小倩前面,试图挡住扑面而来的威压。 对面的“青袍”发出隆隆笑声道:“没用的,到了如此地步,别说你们,就是那些所谓的大能之士,也一样无能为力。” “所以,你们放弃抵抗吧。”这最后一句话,不仅有威压,还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之力。 在聂璞调动全身之力守护身心、抗住威压之际,这句话恰好打在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空隙处,一下让他身心失守、摇摇欲坠。 这时,身后那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聂璞的手,一种心手相连、稳如泰山的感觉,让聂璞勉力抗住了威压。 青袍人见状有些意外,正准备再加大力度对付二人,突然间心生感应,顿了一顿。 就在此时,一缕笑声在这个幽闭的领域空间内响起,一顿一挫间,如针尖伸缩,刺得青袍人一惊一乍。 青袍人转动着身体四顾,露出有些气急败坏的表情。 那一缕笑声开始放大,如水流般在空间内波动,一道身影随着笑声的波动闪现,逐渐凝实,一个身形矮小的衰朽老头颤巍巍地立在官道上。 看见这个熟悉的身影,聂璞一下觉得如释重负,前天晚上刚见过,虽说还是熟悉的陌生人,但却是聂璞到中土后唯一交心长谈过的高人。 聂璞握了握小倩的手,示意小倩放心。 青袍人如临大敌,一边紧张地打量着老人,一边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笑声停歇,老人一声叹息,如同秋风吹过,扫落黄叶,片片黄叶窸窣落地的声音。 老人缓缓摇头道:“雕虫小技耳,赶快收捡起来,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青袍人不甘地盯着面前衰朽的老人,显出犹豫挣扎。 老人不耐地重重“哼”了一声,让青袍人如遭重击,踉跄后退,整个领域空间都一阵虚幻。 这让他迅速明白了眼前的处境,立即表态道:“好,我走,今后只要您在,我退避三舍。” 老人再次摇头道:“晚了,许多事可一而不可再,上次在嘉州城外放你一马,就该知道轻重了。你一再跟我对着干,当我没脾气吗?” 青袍人感觉意外,问道:“怎么,你要留下我?难道想和灵山公然对抗?” 老人哂道:“灵山,呵呵,好大的来头啊,可老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青袍人怒道:“好,好,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落不了什么好去。” 说罢,青袍人带动领域内的天地威压,作势欲向徐明扑击。 一时之间,雷声隆隆,空间扭曲。 老人身形闪烁,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给人的感觉,仿佛既在触手可及的眼前,又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青袍人所有的针对,就注定了完全落空。 聂璞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吧,即使对面相逢也遥不可及。 青袍人见状愣住了,半晌方道:“我一直以为我的领域自成世界,在灵山,除了我的老师,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没想到在你面前,简直不值一哂。” 好一阵,又不甘地问道:“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进入我领域的仅仅是一道投影呢,还是真实的你。我只知道,上次在嘉州城外见到的你,隐藏了太多的实力,让我做出了误判,选择了错误的行为。” 青袍人耸耸肩,继续道:“要怎么打发我,你决定吧。希望你能扛得住灵山的怒火。” 徐明老人再次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你挺聪明的,立马就明白无谓的举动是多余的。不过,耍光棍,也得有那个资本才行。” 老人的笑声仿佛无形的网,拘住了青袍人,使其动弹不得。 直到此刻,聂璞才有份插上话,即刻向徐明拱手致礼道:“前辈,有劳您了。” 老人向聂璞点头示意道:“小友,看来你多灾多难啊,得想办法消消灾了。”然后又以令聂璞诧异的郑重语气向着小倩说道:“还有这位……姑娘,前路艰难,也得保重了。” 聂璞有种奇怪的感觉,老人说这话时,好像向着小倩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小倩似乎也欠身接受了这一礼。 但实际上在这个奇怪的领域空间里,老人和小倩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大概是幻觉吧?聂璞有点莫名其妙。 老人抬脚向青袍人走去,仿佛踩在水面,一步一朵涟漪,在领域空间扩散开来,引起光影浮动扭曲。 当老人漂浮的身影和青袍人趋于重合时,一阵颤动后,领域空间消失了。 聂璞和小倩发现自己立于树木幽深的青苔小径上,定定神一辨方位,在大酒店背后并未走出多远,只是与官道方向背道而驰。 “原来遇见了鬼打墙,迷路了。”聂璞脱口而出。 “呵呵,原来你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徐明老人的话音在耳畔响起。 聂璞四顾无人,向着四周的空气说道:“前辈,这纯属巧合,请前辈指教。” “鬼上身,鬼打墙,灵教的两大护法。据说是灵山执法长老鬼老鬼无忌的弟子。不知怎么惦记上了你们。” 徐明老人的声音从四周的空气渗透过来,流入聂璞的耳朵,却无法断定方位。 聂璞向着面前的空气躬身道:“谢谢前辈出手搭救。” “这鬼打墙我收走了,灵山会有所顾忌了,前路,应该不会再有**烦。” 老人这话缥缥缈缈,直到音绝,再无其他响动。聂璞二人判断,老人应该走了,带着那个鬼打墙。 聂璞一阵发呆,既因今日不可思议的遭际,也更是因为对徐明老人的重新认知。 如同刚才老人的话语,缥缥缈缈无从把握,聂璞感觉,自以为一夜之间已十分熟悉的老人,一下也变得缥缈起来,无法真切把握了。 也许是老人的实力表现得超出预料?也许是有一种聂璞还不理解的互动在老人和小倩之间发生? 这一去,果然如徐明老人所言,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麻烦。 因为一路顺畅,二人即使边走边观光,第五天,也就进入了潮州地界。 满眼新奇也没有拉住二人的步履,次日,二人抵达了南湖。 此时,离二月初二会讲时间,还有三天。 第四十三章儿女情长 南湖在潮州东端,虽已临近大陆边缘,渐渐靠海,但却是四面环山的内陆湖。 南湖湖面浩渺,一碧万顷,入口连接横贯中土大陆的垕江,出口遥望海岸,湖水吞吐间,宛若疏通海陆气息流动的一枚绿肺。 也许正因为在海洋和大陆之间的枢纽地位,使之得天地造化眷顾,一时之间,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先贤哲人、文人墨客盘桓其间,留下隽永思考、千古名篇;才子佳人、王侯将相驻足流连,演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更有传说,中土历史上许多大德高人,在此悟道,跨入高深境界,从此惊天动地,乃至影响历史走向。 时值早春,南湖一带烟波浩渺,天山共色,聂璞与小倩徜徉在湖畔山水间,体会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的大好春光,无比惬意。 向晚,方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客栈歇息下来。 这家客栈就叫“有间客栈”。 在店里用过餐,聂璞一边休息,一边想象着会讲的情形。 小倩却开始忙碌了起来,先向店家多方打听,后又要了一份《南湖地区游览指南》,一份《南湖游览详解》,认真做起了未来三日的旅游攻略。 接下来两天,一路游山玩水,断桥残雪,神峰夕照,三潭映月,湖堤春晓……途中各种景点,让二人沉醉流连。 在行程安排上,二人基本错过高峰人流,游览起来舒缓惬意,优哉游哉。 眨眼之间,那所谓的会讲,明日就要开始了。 小倩带着聂璞来到南湖西泠桥畔,有亭翼然,虽在湖边当道而立,然亭周松柏森森,气息萧然,如遗世而独立。 聂璞暗道,这里距自己二人下榻旅店也不远,小倩却选择最后到这里来,看来有什么特别用意,亦或墓中人特别重要? 随三三两两游客走近,聂璞一看,亭内罩着的原来是一座坟茔,怪不得气象萧森。 坟前墓碑刻着一串聂璞能勉强辨认的古体字:垕江娘娘之墓。 看着坟墓,聂璞若有所动,想起曾经山脚下的那座孤坟,想起在坟前打坐入定的过去的自己。 如今想来,都恍若隔世。 此时,一阵风吹来,带着近处湖泊、远处海洋的气息,吹得亭周松柏窸窸窣窣,一阵摇晃,摇动了光影,摇动了墓亭,摇动了时空…… 当四周再次稳定时,聂璞发现坟茔没有了,整个墓亭都消失了,三三两两的游客不见了,小倩也不在身边。 湖边,依然是青石板铺就的大道蜿蜒向前,一个宽袖长裙、前朝妆容的女子向着自己飘然而来。 该女子与聂璞读诗词、话本时想象出来的绝代风华相差无几,而且一举一动间袅袅娜娜,别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韵味。 聂璞看着静静地向着自己飘来的女子,心里有着无关情爱的莫名欢欣。 当拂袖轻舞于眼前时,聂璞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女子的倩影却迎面穿透过去,仿佛穿行于另一个时空,只余下衣袂飘飘渐行渐远。 聂璞刚想回头追随,心念才一动,就自动跟上了伊人芳踪,恍若近在咫尺,仿佛相隔天涯。 走不多远,女子上了路旁一辆四周帷幔低垂的油壁香车。车前坐着的侍女轻驱马儿,拉车的枣红小马迈开小碎步,铃儿轻响,环佩叮当,一路轻摇着向前。 聂璞只需动用心念,就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跟随。 不久,就看见一个骑着青骢马的男子迎了上来。两马相并,驰向路旁林荫中,青骢马上的男子跳下马背,搀扶着袅娜娉婷的女子跨下油壁车。 林荫中一株松树枝叶茂盛,参天而起。树下一座小亭,显然是人们游玩中小憩或道边送别的盘桓之所。二人相依相偎着走进亭中。 油壁车上的侍女,早已踩着小碎步,在亭中的石桌上铺上了一层绒布,把盛着一把玲珑别致的酒壶和两个配对的酒杯、几碟精致的小菜的托盘,放在了绒布上。 女子优雅地斟满了两杯酒,慢慢托举起其中一杯酒,似捧起一份凝重的嘱托,而后轻启檀口道:“郑郎,此去关山万里,险阻重重,唯愿郎君一路逢凶化吉,大展宏图。” 聂璞听得心中一动,跟着就见男子端起另一杯酒,长叹一声,沉吟半晌,方回应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温柔乡是英雄冢。潇潇,只怕再不走,我郑仁也就再没力气走了。” 聂璞听到男子寻常的回答,却如闻惊雷,异常震动。 须知中土帝国本朝皇姓即为郑姓,而“仁皇帝”郑仁乃是天下共主,为中土四大属国所共尊。 聂璞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看着两人情意绵绵地举杯共饮,依依不舍地低吟短叹。 不知什么时候,侍女拿走了托盘,在绒布桌面上摆放了一架古意盎然的琴,琴架上刻有“绕梁”两个古体字。 聂璞自幼喜欢读书,涉猎颇杂,又在逐鹿书院耳濡目染过一阵,算得上识货的人,一见琴名,心中暗叹:这是传说中的四大名琴之一,了不得! 号钟、绕梁、绿绮、焦尾,无一不是名动天下,神奇卓异,今日竟在这亦真亦幻的情景中得以一睹其中之一的真容,也算是福缘深厚了。 被叫做潇潇的女子飘到桌边坐了下来,两手虚按,自有万种风情。 自称为郑仁的男子从在青骢马背驮着的行囊中,抽出一支晶莹的箫管在手中把玩,树影斑驳间,仿佛指掌间游走着一条灵蛇。 当潇潇虚按的手放下时,古树环抱的亭间传出第一声“叮咚”和弦,呜咽的箫声立即缠绕了上来。 琴箫合奏以谙熟的形式展现出来,只是作为主调的琴音渐趋悲凉,带动箫声也越发呜咽起来。 在琴箫合鸣间,潇潇开始吟唱。 “妾本垕江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声音凄凉哀婉,使原本悲凉的琴音、箫声难以为继,瑟缩着渐渐断绝。 亭边相伴着用嘴在青草间探索的小红马、青骢马,仿佛也被这份凄婉惊起,开始不安地交颈喷鼻。 依依不舍的两人到了分手的时候,郑仁对着潇潇深深一揖,艰难地跨上马背。 潇潇依然坐在石桌旁,只管盯着面前的绕梁名琴,一动不动。 林下亭间一片幽暗寂静,唯间或有几声马儿不安的喷鼻。 挣挫着的青骢马,终于被驾驭着冲出林间,在青石路面上敲出空洞的哒哒蹄声。 蹄声中,一人一马渐渐远去。 直到蹄声几不可闻,潇潇方才站起身来,走出亭子,来到青石路边遥望。 一时间暮色渐起,寒鸦呱噪。 聂璞看得呆了,只觉得暮色中的空气也浸染了悲凉。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暮色寒鸦的那片天地逐渐消失,小倩关切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聂璞期艾道:“刚才……”,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小倩一边观察着聂璞,一边接过聂璞的话解释道:“刚才看你一阵发愣,就知道那传说中的事在你身上发生了。” “什么传说中的事?”聂璞十分惊讶。 “这墓中葬着的垕江娘娘,在民间传说中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某些呆子是不太可能知道的。”小倩开始调皮地卖起了关子。 聂璞无言以对,只是迫切地想知道下文。 “这墓中前辈,本名李潇潇,后人却尊之为娘娘,并以垕江之名冠之,岂是寻常!”小倩强调。 聂璞默然,心想,垕江横贯中土大陆,号称大陆生命起源的母亲河,名号冠以垕江,不是狂妄,那身份就真的了不得。 看来小倩打听到这垕江娘娘的故事也不容易,是以说起来显得郑重其事。不过卖足了关子,小倩也急着和聂璞分享这个传说,就开始娓娓道来。 “这李……垕江娘娘,和当今天下共主,仁皇帝郑仁,有着不解之缘。可以说,垕江娘娘之得名,完全是因为和仁皇帝的那段传奇姻缘。尽管有人说是孽缘,但在一些信奉垕江娘娘的人心目中,这段传奇姻缘堪比祖皇、祖后的传说。” 聂璞听到这里,想起自己识海中曾经见过的情景,没来由心中一动,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有特别的关系。 “娘娘还是一个被称作潇潇的女孩子时,遇到了微时的仁皇帝。其时,仁皇帝正致力于反抗前朝暴政,率领一帮兄弟在血与火中战斗。 “不过,前朝势力那时还非常强大,仁皇帝组织起来的力量多次被粉碎,只是在微末的希望中坚持着。当娘娘第一次见到仁皇帝时,正是仁皇再次失败,逃脱追捕之时。 “其时,仁皇以富家贵公子身份隐匿在潮州,时时到南湖一带游山玩水,交朋结友。而垕江娘娘在当时却以特立独行著称,二八芳龄的女孩子,远离父母,在南湖西泠桥边独门独户地居住着,还广泛结交各路人士。因此,两人自然而然就有了交往。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就是千古俗套。一方面是公子多金多情,另一方面是少女怀春,自然就有了感情纠葛。 “再后来呢,仁皇帝的真正身份和正在图谋的大事为潇潇所知悉,就演变成了美女爱英雄,或者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不是更俗套了呢?” 第四十四章昨日重演 “传说中,仁皇帝遇到潇潇时,正是遭遇多次失败后心灰意冷之时,几乎沉醉在温柔乡里不想动弹了。而潇潇,却激励着仁皇行动起来,更是亲自把他送上了亡命天涯的抗争之路。” 聂璞注意到,小倩依然叫着仁皇或仁皇帝,但却改口称垕江娘娘为潇潇。也许这样更亲切? 只听小倩继续说道:“不过说来奇怪,自此之后,仁皇帝却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更猛烈的反扑,直到庞大的前朝被拖垮、拖死。 “其中具有标志意义的两件事,改变了在草莽间的仁皇与前朝国家机器不对称的力量对比。 “一是多了一个神秘高手萧半山,带着九大弟子出没在仁皇身边,每每在关键时刻扭转危机,给予前朝重创,甚至在一次战役中,将前朝高端战力集中的铁血堂一举击溃。这九大高手号称音魔、书狂、画痴、琴癫、棋圣、剑尊、枪王、棍疯。” 说到这里,小倩和聂璞相视一笑,几乎同时想起了宫山长,聂璞更想起了远在东夷的朱先生,一下就感觉这个传说离自己很近,亲切感油然而生。 “二是贵为前朝国教的灵教,从鼎力支持前朝,转变为采取中立姿态。这对前朝而言,可不仅仅是少了几个修炼高手,而是人心向背争夺战中少了重要的依恃。加之前朝皇族得国不正,又丧失了励精图治的精神,很快就变得孤立起来。 “而如鱼得水的仁皇帝,在越来越多明暗势力的支持下,在战争中组建了自己嫡系的禁卫军和外围的雇佣军,凭着这两支军队,横扫天下,最终埋葬了前朝,建立了新朝盛世。” 聂璞点头,小倩后面这段话涉及正史。历史和传说在这里骤然相遇,反倒让聂璞觉得不太真实。 “说回到仁皇和潇潇,他们在南湖分手后,从来就是天各一方,不相往来。只是在新朝与前朝对决取得节节胜利、一直把前朝军队向海边驱赶之时,仁皇带着嫡系禁卫军一部,特意绕道在南湖驻扎了三天。 “禁军环绕南湖西泠桥安营,其间,仁皇和晓晓三日的盘桓,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事人讳莫如深,仁皇身边禁军也莫测高深。 “三日后仁皇带领禁军开拔。据说在离开南湖前,潇潇藏在深闺里未露面送行,仁皇对着西泠桥边潇潇居所“南浦别院”注目良久,然后大笑三声,大哭三声。 “对此,仁皇身边禁军将领印象深刻,又深感诧异,因为仁皇平时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 “仁皇离开不久,即对前朝残余军队展开了最后的围歼。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在最后的战事如火如荼之际,在南湖,在西泠桥边,有高手对决的动静震撼整个潮州地界。传说这是中土大陆极罕见的高端战力对决。 “尽管南湖会讲古已有之,但这次对决却被各方一致认为与会讲无关,因为它远远超出了会讲者能够达到的水平。甚至有人认为,这样的对决一旦参与到皇朝战争中,会引发尸山血海,进而左右整个战局。 “自从这次高端对决之后,潇潇就消失了,连同她那栋曾经车马辐辏的南浦别院一起人间蒸发了,不留一丝痕迹。 “来来往往的人,凡是稍微了解其人其事的,都不是凡夫俗子,大都因深谙其中厉害而三缄其口,仿佛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还有那栋别院,都不曾出现过。 “之后,仁皇帝对前朝残余势力摧枯拉朽,新朝很快在中土大陆立稳脚跟。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百废待兴,仁皇帝忙于政务,至于和潇潇的那段风流韵事,仿佛已随过往岁月一起尘封。 “只是,在某个夜间,原来李潇潇居住的南浦别院所在地,凭空就出现这样一座垕江娘娘的大墓亭。有心人一联想,几乎就能确定墓中之人的真实身份。但不知为何,知情之人对之依然讳莫如深,其间故事只在口口之中相传。 “几十年下来,垕江娘娘墓拱立湖边,渐渐成为南湖一景。当人们都把它当做普通遗迹看待时,时不时地就有传说中的神迹闪现,让有缘人捕捉到,昭示着这里的不凡。” “神迹?有缘人?”聂璞问道,满是惊讶。 “有一种更加隐秘的说法,认为西泠桥周边甚至整个南湖都被人布置成了一个大阵,这个大墓和墓亭就是控制大阵的阵眼。既然是阵眼,就有一些神奇的地方。比方说,能够复原过去的场景,并让愿意重温那些场景的人时不时看见过去的影像。” “比如说,仁皇?”聂璞心想,自己应该不属于小倩口中“愿意重温那些场景的人”。 同时又想到,既然“更加隐秘”,小倩是如何知悉的呢?看来,也有些“神迹”在小倩身上发生了。 “这阵眼似乎只要接收到适当的激活信号,就会再次重演那些过去的影像。应该是仁皇以外的人看到了昨日重演的景象,当时可能不敢置信,又不敢乱说,但后来还是忍不住有所透露,致使所谓神迹的事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来。 聂璞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同时满怀好奇地打量着小倩,打趣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得无所不知了?真是失敬了!” 两人边讲边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亭外江边。 由于两人来得较晚,又有聂璞在墓亭中一阵“失神”耽搁时间,此时日已向暮。 晚风吹动江堤上垂柳,一阵婆娑摇曳;残阳给江面镀上了一层碎金,闪烁着奔涌眼底。 “据说,能够激活这个阵眼见到昨日影像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小倩面对江水沉思着开口。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在悄然来临的夜色中,聂璞、小倩踏上归程,好为明日一早就开始的会讲做准备。 在踏入下榻的旅店时,就看见徐宏站在店厅中,似乎在专门等人。 当徐宏笑着向二人抱拳施礼时,聂璞恍然明白:原来,徐明老爷子的耳目早来到了身边,难怪这一路后来几乎没发生什么波折。 第二日,在化身为志愿者的徐宏带领下,聂璞等三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会讲所在地——南湖大讲坛。 大讲坛位于南湖外围东南方,红砖碧瓦的高大围墙围住了一片广大的区域,只余下朱红色大门供人进出。 大门背对南湖,面朝垕江,可以遥望垕江入海的海口处。 聂璞在三人经过讲坛大门时,一边任由徐宏去应付守门者盘查,一边眺望远处,心想:这样的设计,是要表明面向大海的宏大志向,还是要显示对身后这片大陆的锁控? 没等聂璞想出头绪,就有人凑了上来,一边摇晃着手中筹码样的东西,一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聂璞道:“押注吗?今年的‘大修炼?大会讲’张溪对朱思,1比200的赔率。” 聂璞听得一愣,觉得有些荒唐:这么高大上的一个活动,怎么和匹夫争强好胜扯上了关系,居然还有庄家开出了赌胜负的赔率? 但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见徐宏那里很快办完了交涉手续,示意自己和小倩赶快进去,明显是不愿自己和这个开赌博盘口的人多接触。 聂璞撇下显得鬼祟的押注庄家,随着徐宏、小倩往里走。一进大门,就发现只是走进了一个空旷的大操场。 大操场的中央,是一个建筑围起来的四方形,由于外面的围墙呈圆形走势,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外圆内方的格局。 进来的人,都三三两两向着中央那建筑围成的“内方”走去。那里依然有一道门,一样有看门人守护着。 一边往里走,徐宏一边为刚才的行为解释道:“会讲虽然看似平和,但却是另类的比试,其间不乏高低胜负之争,甚至由之引发流血牺牲事件。按说,有庄家押注赌胜负也属正常。 “只是,这些年会讲变得很诡异,我们这些四大家以外的本土修炼者,都陆续退出,会讲几乎成为某些人自娱自乐的消遣。我们来这里,还是少掺和这些事,免得成为某些人党同伐异的借口。” 一听这话,聂璞就明白,这会讲有着不为自己所了解的各种纷扰。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就抓住自己印象最深的问道:“那押注的,开那么高的赔率,是怎么回事?还有,是谁对谁的胜负赔率,都没来得及问。” “这是个陷阱!”徐宏很肯定地回答,然后解释道:“随着灵教的逐渐渗透,灵山在大众甚至一般修炼者中,变得越来越高山仰止,不可侵犯,无法战胜。 “因此,谁处在灵山的对立面,取胜的概率,在押注中就会非常低,赌其取胜的赔率就会非常高。1比200的赔率不算什么,一些暗庄甚至下到1比2000甚至更高的赔率。” 聂璞正想问,那为什么还说这是个陷阱,就听徐宏跟着解释道:“你知道,这些年中土修炼者退出会讲后,会讲已失去了汇聚天下英才讲道的作用,为什么还会延续下去呢?这是因为“聂、贝、李、黎”四大家,代表中土修真界顶了上去。” 聂璞茫然摇头,听不出这和赌博的赔率有什么关系。只得耐心听着徐宏抽丝剥茧般地慢慢道来。 第四十五章另类的感悟 “我非常赞同老爷子的说法,四大家和灵山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所以说他们之间不会有真正的高下胜负之争,那些争执是演给外人看的,就是为了……嗯,对,就是为了洗脑,洗那些怀疑者、异见者的脑。此外,最后的胜负,当事者完全可能会配合开赌局的人设套,赚取送上门的厚利。” 这一次,徐宏不再绕弯子,直指问题核心,让聂璞茅塞顿开。 说着话,三人来到了第二重门的入口处。这里盘查更严,一些人进入了第一重门,却被挡在了第二重门外,只得无可奈何地绕着这个建筑外墙围成的四方体转圈子。 聂璞三人进第二道门反而更容易,仅仅是自承身份就放行了,看来李翔的安排挺有效力,四大家行走的身份在这里满灵光。 至于徐宏是以什么身份参与会讲,聂璞不得而知。 一进门,聂璞就有种错觉,仿佛再一次来到了灵教金光寺。 造成这种错觉的原因,是这里的气氛,莫名地给聂璞带来一阵不舒服的感觉,一阵恍惚迷离的感觉,这感觉和到金光寺一样甚至还要强烈,让聂璞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在这四方建筑围成的足够大的天井里,三三两两站着、走动着的几百号人,也和大部分朝拜金光寺的人们一样,有着一种被标榜为信仰但在聂璞看来是痴迷或偏执的表情。 所不同的是,金光寺里的人们在相对安静地游览朝拜,或在洗耳恭听寺里的那个女法师大吹法螺,而这里的人们却在不停交谈、辩论甚至争吵,一片与己无关的喧哗让聂璞更加惶惑不安。 当然,更大的不同是,金光寺到处都是神殿、神龛、神像,这里除去周边的建筑,天井中四处空荡荡,只有正对着入口的一方,搭起了一座古香古色的红木高台。 高台背靠四方形建筑的一面,台上一左一右放了两张比一般桌凳还高大的特制蒲团,黄色的蒲团在暗红色的背景中显得特别刺眼。 台上空无一人,为背后高大建筑遮住光线的红木高台,阴森幽暗,犹如张开的血盆大口,黄色的蒲团则犹如血盆大口中的两颗狰狞的獠牙。 聂璞知道,这样“通灵”的感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像上次在金光寺那座神殿,那些神像带来的“通灵”的感觉,最后给了他和小倩深刻的教训……当然,还有机缘。 下意识地看向小倩,发现她也看向自己,眼中满是惊诧和不安。 以小倩的灵慧,一定也发现了问题,此时,是以眼神在询问自己,同时也有女孩下意识寻求依靠的心理。 徐宏也盯着红木高台,但依然老神在在,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聂璞暗想,看来见多识广就是不一样,可以处变不惊。 三人一边观察打量,一边走走停停地等待着会讲开始。 不多久,三道身影从高台暗红的背景中浮现出来。中间是一个穿着恰到好处凸显曼妙身材的妖娆美女,两边是两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 在妖娆美女的引导下,三人缓步走向台前。 观察三人的步态气度,均无特别之处,但以聂璞时至今日早已远超常人的灵觉,竟完全无法察觉她们是怎么一下就出现在台上的。 他想,高台背后的建筑可能有机关。 正在疑惑着,就听徐宏开口道:“这应该是个阵,他们是从别的地方直接挪移过来的。” 聂璞恍然,进而想到,这个阵不简单,不然望向高台时,不会有那样凶险的感受。 台上的美女拿着扩音的法器,开口介绍道:“大家好,我是本次南湖会讲的主持,我叫沈月,欢迎各界修行的朋友莅临此次会讲。 “我身边呢,就是此次南湖会讲的两位主讲人,他们是来自灵山的张溪和来自四大家的朱思。两位都是语修者,希望通过对修炼的不同感悟的阐释,以及他们之间的辩难,对大家有所裨益。” 美女说完,两手摊开,身体舒展,胸前双峰挺立,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同时指向两侧的张溪、朱思。 同样是宽袍大袖,灵山的张溪是一身与灵教教众法袍颜色相同的月白色,代表四大家的朱思却是一身藏青色,一者轻快一者沉郁,形成一种刻意的对比。 此刻,听到美女沈月的介绍,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台下微微一躬身,径直走向一旁的黄色蒲团,盘膝坐下。 聂璞一边留意着台上的动静,一边在想刚才美女主持所说的语修者是怎么回事。 他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徐宏,不过这次向聂璞解释的却是小倩。 “其实半山精舍汇聚各种人才,比语修者更奇特的修行者大有人在。你来得不久,所以对这些特殊修行不太了解。 “所谓语修者,就是注重修行感悟,并且注重通过特定方式宣讲这种感悟,从而引导大众修行的那种人,实际上就是修行界的布道者。 “推崇的人,认为他们很了不起,但我听宫山长曾不屑的称之为洗脑工具。从修为上来看,语修者在其他方面往往平平无奇,远赶不上同境界的其他修行者。” 聂璞听得暗自点头,心想确实看不出台上两个会讲的语修者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又想起第一次得到会讲通知,就被小倩斥之为洗脑,大概就是受了宫山长的影响吧。 容不得聂璞再多想,就听台上沈月继续道:“两位本次的立论,比修行本身更进一步,是围绕着人之为人、人的根源及存在意义展开的。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讨论,进一步正本清源,从根本上推动修行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下面,进入本次会讲的立论阶段,请两位会讲人首先简要地阐明自己的观点。” 只见张溪双手合十,提气开声道:“本人张溪,有幸被委派为灵山一方代表参与此次会讲,不胜惶恐。 “本人在此申明,虽然本人在修炼上有所寸进,皆依赖于灵山的培养,但在此次会讲中所有的立论和观点,都是本人自我修行中的一些感悟,并不能代表灵山的观点。” 朱思紧接着说了一番大致相同的言论。 两人均未用扩音法器,但低缓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入台下众人的耳朵里,很明显是通过阵法带动了声音的传播。 听了这番话,聂璞等先是疑惑,继而恍然。 这样表态,从表象看,显示出灵山、四大家不以势压人、以平等心引领世人追求真理的气量,实际上,因谁胜谁负代表个人,均无伤大雅,便于有心人和外面的赌盘配合起来操作牟利。 真是一举两得的聪明话啊,不愧是语修者。聂璞在心里感慨。 张溪的声音再次在台上响起道:“……人生而在世,靠的是一点真灵,只要善养真灵,就能不断滋养根本,寻找到生命的真谛……” 也许是阵法加持的作用,这一席话感觉比当初金光寺灵教女法师讲得更加高端大气。 恍惚间,聂璞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熟悉这些话语,而是由这些话引起的感觉让聂璞觉得很熟悉。 但这样的感觉并不愉快,反而让聂璞觉得压抑。 在聂璞异样的感觉中,朱思开口了。 “我和这位张大师的看法有些不同……人生,就是一种因缘际会,世界,也为各种因缘纠合在一起,或者换一种说法,各种因缘交织就形成了世界……” 朱思的话题一起,在聂璞脑子里,就和张溪的话语搅在一起,像拉锯一样,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让聂璞感到阵阵恶烦。 就这样,当在场其他人都在认真领悟两位语修者的开示,就连徐宏、小倩都在认真思寻这两段话的蛛丝马迹时,聂璞感觉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一下把已经封闭的识海冲开了一丝亮光。 恍惚间,聂璞似乎看见一个骑着青牛的白须及地的老者;朦胧中,就听见识海里传来阵阵吟诵:“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这样的声音一起,聂璞就感到恶烦被一扫而空。 小倩一如既往地关注着聂璞,早发现了他的异样,这时一凝神,就听见聂璞喃喃自诵。 小倩的关注引起了徐宏的反应,两人相视一眼,小倩是焦虑加关心,徐宏是疑虑加询问。 见徐宏要有所动作,小倩连忙摇手示意稍安勿躁。 虽说相处不久,但以小倩对聂璞的关心,耳濡目染之下,已经知道这种状态下的聂璞,最好别去打搅。 台上的两人,作为专业布道的语修者,对下面受道者的反应特别敏感。 此时,两人都感受到台下左前方传来一股特别气韵,初时若有若无,难以琢磨,渐次厚重起来,在那方小天地范围内形成沛然莫可御之势。 而那里,正是聂璞所处之地。 二人心惊肉跳之余,下意识想要逃避,不敢与之争锋相对,但职责所在,却不容二人从容退让。 于是在阵法加持下,通过语修者的灵咒镇压向那股渐成大势的气韵。 第四十六章会讲起争执 “如是我闻。”两人同时念诵。 “色不异空空即色”张溪扬声道。 “五蕴皆空度苦厄。”朱思曼声接道。 “诸法空相无生灭。”张溪继续吟诵。 “受想行识离颠倒。”朱思再接道。 两人普一开口,聂璞就感到红木高台“活”了过来,先前静态的“血盆大口”发出轰隆隆咆哮,那四句灵咒犹如四支利箭,呼啸着奔向自己。 面对宛若实质的攻击,被冲开一丝亮光的识海生出感应,一股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力量生发开来,让聂璞不仅可以抗住压力,还升起一股一较雌雄乃至臣服天下的豪情。 在阵法加持下,以压倒性姿态出手的张溪和朱思,就看见聂璞顶门腾起一阵光雾,光雾中依稀有白须老者骑着青牛从远方行来。从老者的口中,传来渐渐宏大的吟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张溪、朱思两人修持多年的灵咒,被白须老者座下青牛踏得粉碎。那宏大的吟诵带着一股玄妙之意,无视阵法的守护,开始横扫高台,向两人袭去。 两人张口结舌,勉力坚持了一会,即告身心失守。 台下众人均为修道高人,虽然无法如对峙中的语修者一般切实感受到聂璞的神奇反击,但却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奇妙。 尤其是后来,大多数人察觉了高台上两人的狼狈,看见其端坐蒲团上的身影摇摇欲坠,脸上阵青阵白,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聂璞依然在闭目喃喃自语,虽然还是那个有些柔弱的不起眼的少年,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特别气场,让他显得凛然不可犯。 这时,不要说小倩与徐宏,连周遭靠近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当与语修者的对峙大获全胜后,闭目自语的聂璞没有“苏醒”的迹象,反而陷入更深的沉迷中。 他在追问,道,究竟为何物?他在与白须老者进行时空对话,各种形而上的问题冲击着头脑,修炼进阶的关卡开始松动了。 这时,一个刺耳的话语声在聂璞等三人旁边响起:“那个傻小子闭着眼睛神神叨叨的,在干什么?有美女在身旁不知道好生欣赏,是不是要让哥们代替你来好好安慰一下?莫非真是傻子?!” 很明显,这难听的话是对着聂璞、小倩二人来的。 小倩怒目而视,正要呵斥,就见徐宏一步上前,挡在小倩前面,正对着刚才说话的人。 此人脚步虚浮,流里流气,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纨绔,凭借家族势力哪里都能插一脚,如 “海月轩”遇见的聂贵,活脱脱一个二世祖,也极易被别人当枪使。 此人一见一身肃杀的徐宏,吓得连连后退。其他人见状,很自然地向两旁一哄而散,仅一人依然留在原地,就像潮水退去挺立在原地的礁石。 留下的这人,原本就站在那个纨绔的身后,只是衣着、相貌平常,很不容易让人注意到。此刻,他与徐宏静静地对视,一袭紫袍,显出渊渟岳峙的气概。 徐宏问道:“尊驾何人?” “贝家,贝生。”那人回答得更简洁。 周围的人发出“哗”的一声惊诧,徐宏也是神色凝重,完全不像对上号称四大家行走的李翔时那样轻松。 对外直接报四大家之一贝家的名号,那就全权代表贝家,可比什么护道者、行走这些杂号更纯粹、更权威,当然也更难对付。 “尊驾意欲何为?”徐宏到这里来,就做好了与灵山、四大家硬碰硬的准备,并未在气势上被压倒。 “就像刚才那位兄弟所说,那个神叨叨闭着眼睛的小子,确实干扰了会讲,也破坏了大家欣赏美好事物的心境,所以,大家准备教训教训他。”贝生满不在乎地说道。 “哦,这个‘大家’究竟是谁?又准备怎样教训我这位兄弟呢?”徐宏没有妥协的意思。 贝生向周围随意一比划道:“这不,大家推举我来做代表,我当然要以我喜欢的方式来做。” 见徐宏依旧沉着冷静,贝生话锋一转向着小倩道:“当然,这位小妹妹能够一遂我们品尝美好事物的心愿,我也能够代表大家免去这个教训。” 这一下神转折,让众人猝不及防,更让小倩面红耳赤。那退下的纨绔在人群中喝彩道:“好!想不到贝兄如此高段,简直是撩界神人啊!” 这个神转折,也准确地击中了徐宏的软肋,由此可见贝生过人的观察力和出其不意的手段。徐宏对小倩承担着无关情爱的重大保护责任,怎能容许小倩受辱而无动于衷。 再也无法保持沉着冷静,“嘡啷”一声,徐宏拔剑,剑指贝生,叱道:“贝家小子,立即向小倩姑娘道歉,不然就把你那张臭嘴剁下来。” 贝生见状,明显更来劲了,向四周挤眉弄眼地道:“嘿!奇怪了。这小美女是跟着那个闭眼傻小子的,你瞎起什么劲?看你的年纪,总不会和小姑娘有什么不伦之恋吧?” 一听这话,气急败坏的徐宏似乎完全乱了章法,挺剑就冲向贝生。 贝生似乎早就等着这样的结果,轻易就闪开了徐宏刺来的剑,仅凭肘、掌、拳就逼得徐宏步法凌乱,踉跄后退。 围观的人们看到这样的结果,叽叽喳喳地开始了议论。其中声音最大的是就是那个开初惹事的纨绔。 “啊哈,看看,几句话就沉不住气,屁本事没有,还想当护花使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这几句刺耳的话让徐宏更加沉不住气,手中的剑被对手逼得要么出不了手,要么盲目地乱刺乱劈,越来越显狼狈。 现场来看,贝生完全占了上风,打败徐宏是迟早的事。既然结局早已注定,旁观的人也就没有了开始的兴奋和紧张。 但就在这时,现场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场一些眼界高的人首先发现了这种微妙变化——一开始就陷入困局的徐宏,那踉跄的步伐、乱刺乱劈的剑渐渐显出不凡,似乎是一套奇特的组合,让徐宏退而不败、乱而不伤,有效阻止了贝生一开始就气势汹汹的肘、掌、拳组合冲击。 有心人恍然,原来,徐宏开始的失控,本身也是一种战术,一种有效麻痹敌人的战术。 再后来,更多人看出了异样。 踉跄败退的徐宏仿佛踩着一条看不见的“S”型轨迹,在小范围内兜圈,那依旧不成章法挥舞着的剑,剑锋却如轻灵跳动的小鸟,时不时啄向贝生。 贝生渐渐由攻击转为防守,但却不能完全防住那灵动的小鸟,时不时被啄上一口,迸出火花。 确实是火花,真实的火花,既不是比喻,也没有夸张。 这让围观的人们又是一片惊诧:这都什么情况,肉身和剑锋居然能碰出火花? “体修者!”有人反应了过来,发出惊叹。 顿时让许多人恍然:可不是吗,不是体修者,谁有那样强悍的体质,居然能硬捍修真者手中的法剑? 再一转念,就更明白了:体修者总和语修者结伴出现,两者互为倚重,尤其是语修者在肉身对战能力上弱,更需要战力强悍的体修者护道。 只是这一次,体修护道者的贝家嫡系身份耐人寻味,这样不计后果地悍然出手更出乎人们的意料。 这是从遮掩到半遮半掩的过程,总有一天,那一块遮羞布会被完全扯下来,那个时候,将会呈现怎样前所未有的乱局,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能有所揣测。 场中对战两人的形势再次发生逆转。 贝生由于能够完全靠身体抗住徐宏的剑刺,这时干脆放弃了防守,开始大开大合地用自己的肘、掌、拳全方位地攻向徐宏。 这下,徐宏可就没法保持开始那样似狼狈实轻松的状态了。 踉跄败退的步履变得既沉重又凌乱,再也不能步履轻盈地画出“S”走出圆圈;先前小鸟一样跳动着不断出击的剑,现在既攻不出又守不住,提在手里完全成了多余的摆饰。 不一会儿,场中形势再变。 贝生完全占据上风,开始放弃肘、掌、拳的组合攻击,改为一拳拳直接砸出,每一拳都破开气流,带着音爆声呼啸着冲向徐宏。 徐宏只能艰难避让、勉力防守,呼啸而来的拳头,仅仅是带动的拳风,就冲击得他立脚不住,如果是拳拳到肉,估计早就被打爆了。 观战的人此时都明白,徐宏战败就是早晚的事。 小倩更是焦急,徐宏的修为,第一次打交道时她就明白,远高于自己和聂璞,一旦徐宏失败,自己二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善了,尤其是聂璞,依然还是闭眼傻小子样。 徐宏更明白三人的安危皆系于己身,因此他极尽躲闪纠缠之能,支撑的时间大大超出围观人们的意料。 但终于,在一拳拳冲击下,步伐凝滞了,精力耗尽了,避无可避之下,被贝生一拳毫无花假地击实在胸前。 徐宏避让的身形瞬间停滞,瞪着眼睛盯住贝生,胸腹间剧烈起伏。这反倒一下让贝生暂停了进攻,惊疑不定间以为徐宏在酝酿什么大招反击。 第四十七章气机牵引而来的反击 但这样因惊疑而来的停顿,瞬间就被从徐宏口中喷出的鲜血化解了。 贝生似是为自己一刹那的惊疑而恼羞,口中含混地骂了一句什么,迎着还未消散的血雾,再次举拳狠狠砸向徐宏。 使不出灵动的招式,徐宏只得同样举剑如使大锤般砸向那袭来的拳头,以狠对狠。 “啪啪啪”的音爆声,在拳与剑的空间范围内传出。 当拳砸上剑,剑砍上了拳时,“轰隆”一声,剑毁,人飞,徐宏如破麻袋般掉在小倩和聂璞的脚边。 再看贝生,仅仅摇了摇身子,再挥了挥拳头,就稳稳地站在了原地,似乎采用了特殊的卸力法。 同等级的近战,贝生把体修者的优势显露无遗。 倒在地上的徐宏并未昏厥过去,他向作势欲俯身过来搀扶自己的小倩摇摇手,警惕地瞪着贝生方向,滑手到袖兜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触手冰凉的感觉,让他又愧又急的心一下安宁了下来,精气神也因此快速回复。 他缓缓地,但却非常稳定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枚玉玦,也是一个布有繁复法阵的遁符,是徐明老爷子在他上路来南湖之前,叮咛着交到他手上的东。 这是他有底气保护着两个小辈独闯南湖会讲的底气,是最后的退路。 贝生一直用气机锁定着徐宏,此时见他快速恢复,颇感意外,重重地“哼”了一声,狠狠地抬步向前踏出,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这一次,他准备打包攻击站在一起的徐宏等三人,他的气机同时锁定了三人。 一直闭目无视外界的聂璞,在气机牵引下,有了反应。 每每和聂璞有着心灵感应的小倩,这时仿佛听到“咔嚓”打开枷锁的声音从聂璞体内传出。 跟着,聂璞就睁开了眼。 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让正在作势准备向前发起攻势的贝生一下停了下来,心中惊疑不定。 原本三只待宰羔羊呆着的那块地方,此时竟然给他龙潭虎穴的感觉,凝重,肃杀,还有一股仿佛远古传来的血腥之气在飘荡。 贝生调动全身能量运转周天,稳住阵脚。那危险的感觉如一阵阴寒的风,倏忽间飘散。 贝生摇摇头,暗自思量着刚才那一瞬间,是否出现了幻觉。 再一凝神,就看见“闭眼傻小子”聂璞,正眼神清亮地注视着自己,径直走来。 贝生一直没有把聂璞放在眼里,此时却觉得他和开始不一样了,只是搞不清哪里不一样,加之刚才那一瞬间出现的似真似幻的危险感觉,让他把这个走过来的毛头小子当作了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如果贝生注意到小倩又激动又担忧的神情,听到徐宏的喃喃自语,可能根本就不会怀疑刚才那危险的感觉是幻觉。 徐宏手中的玉玦,早滑回了袖里,他喃喃自语的是:“居然突破了,在这种时候,够快,够……怪。” 此时的徐宏,在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想看见自家老爷子倍加推崇的修真奇才在更上一层楼后,会有怎样惊艳的表现。 老爷子见过聂璞后断言,只要在同一大境界,无论是自己,还是灵山、四大家的那些所谓天之骄子,都不是眼前这个正向前准备迎战强大的体修者的稚嫩少年的对手。 当时听到这样的话,徐宏是不服气的,尤其是想起在渝州城第一次相见,把小屁孩样的聂璞从受李翔作弄的狼狈中解救出来的情景,徐宏就更加怀疑老爷子的判断。 但现在,就只剩下期待了,期待聂璞以牙还牙,狠狠教训一下对面那头蛮牛。 不过,徐宏也非常忐忑。以刚才自己的对战经验看,那个贝生属于一力降十会的狠角色,自己根本找不到获胜的一丝机会,而聂璞,可是不久前还需要自己救助的人。 尽管自己是体修者,更善于近身搏杀,但贝生却本能地不愿聂璞继续走过来,太靠近自己。 于是他抢先出拳,并且一上来就使出绝招,远远地挥拳,却无视空间距离狠狠地砸在聂璞的面门。 劲风扑面,刺骨生寒,聂璞刹那间就明白,血肉之躯扛不住这样的雷霆一击。 注视着迎面而来的拳头,忽然心中一动,延续刚才与语修者对峙时生出的感悟,调动此刻依然充满灵性的精神力,开口道:“错!” 错开!错位!于是聂璞立刻就感觉到,贝生的拳头和自己处在不同的空间维度,各不相干。 于是旁观的人就看见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现象,明明呼啸着砸向聂璞面庞的拳头,怪异地滑向一旁,甚至连聂璞的发丝都没有扰动一缕。 好像贝生是故意这样做的,好像当事的两人在演戏,但却演得很不自然。 贝生不信邪,连续砸了几拳,情况依然如此,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围观的人更加觉得怪异,甚至滑稽。 贝生不得不停止徒劳无益的攻击。 这是第一次,聂璞面对强大的修真者,在借用天道、调动空间方面抢得先机,立于不败之地。 在片刻的停滞后,贝生再次出拳,似乎打定主意,只要阻击住聂璞不能近身,徒劳的攻击变成滑稽的表演也不在意。 旁边一些立场比较中立的人,已经发出了嗤笑声。 但几拳过后,人们就发现了异样。 这次贝生出拳,不是击向聂璞,而是击向聂璞周遭的……空气,一拳拳,铿锵有声。 聂璞周遭的空气,变得厚密、瓷实,很快呈肉眼可见的白雾状、粘液状进而冰块、**状。 聂璞在其间,很快就举步维艰,画地为牢。 周边的空气都化作了板块挤压而来,而且是如此“体贴”、如此密不透风,“错”字诀失去了功效,压迫如死亡约会般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一瞬间,人们就看见,聂璞如被装进了透明铁匣子,而且随着挤压,身体向扁平化方向发展。 围观之人发出轰然之声,先前那个惹事纨绔的公鸭嗓再次响起道:“哈哈哈,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哎……贝公子是病猫?不行了吧,小子,要被挤扁了吧?” 小倩急得跺脚,要不是被徐宏拉住,早不顾一切冲上去了。而徐宏,一方面以保护小倩为第一要务,另一方面,也对聂璞抱有期待,因此不但没有上前,甚至连那枚玉玦都没有拿出来。 果然,聂璞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 原本已经被挤压得动弹不得、肉眼可见地开始扁平化的聂璞,突然开始动了,而且动得手舞足蹈,很舒展,很飘逸。 就像编排好的舞蹈,聂璞动起来同样是有套路的。旁观的有心人发现,聂璞运动的轨迹就是大圆套小圆,充满着浑圆无缺的意境。 此时的聂璞,不像是与人对战的修炼者,倒像是丹青泼墨的画师,以浑圆的意境起笔,在一方天地间勾勒着画图。 画着画着,大圆圈内的小圆,渐渐分出黑白分明的两块,灵动起来并冲破大圆圈,变成两条黑白分明游动的鱼,黑鱼长着一双白眼,白鱼生着一对黑眼。 两条鱼在被贝生打得板结如**的空气间游动自如,并且游动到哪里,哪里的**就开始消融,不一会,就“冰消雪融”。 聂璞周边的空气回复自然,天地依旧清明。 聂璞继续着刚才未竟之事,再次向贝生走去。这一次,他显得更随意,胜似闲庭信步,而那两条鱼,若隐若现,时急时缓,在身周萦绕。 眼见聂璞越来越近,贝生显得惶惑不安。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盯着聂璞,而是东张西望,间或挥舞下拳头,这让旁观之人大惑不解。 贝生自家有苦自家知:他全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告诉他,聂璞正在逼近,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确定聂璞的具体位置,更不要说盯牢他。 台上两个语修者率先发现了特别之处。二人受伤后功法虽被破掉,但语修者与体修者之间刻意培养起来的默契还在,加之刚才与聂璞一番斗法,气机之间的牵引,使之比在场诸人能更快感受到聂璞的状态。 二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各自脸上写满的惊骇。 此刻的聂璞,在他们看来,就如同先前从其顶门冒出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恍若站在历史的源头,显现着世界的本质。 看着聂璞走到贝生的身前,看着贝生本能地挥拳想击倒聂璞,两个语修者摇头叹息。 相较于聂璞的充满灵韵,其他人仿佛都是表象的存在,和聂璞不在同一个时空维度,贝生同样如此,又怎么可能击中聂璞? 聂璞继续走,贝生继续挥拳,恍惚间,人们发现,两人间的物理距离变得没有意义。 似乎已在近身肉搏,但丝毫无碍聂璞行云流水般继续前进的脚步;似乎各自间隔遥远,但贝生挥舞的拳头,足够拳拳着肉。 而行云流水般前进的聂璞,此刻更是处在一种奇妙的修炼进化中,先前习得的《真解》功夫,什么《古拳经》、《流星刀》等残卷功夫,其具象在消失,留下来的是“意”,拳意,刀意,真意。 也许这才是《真解》的本质? 第四十八章胜利逃亡 正当人们以为这样诡异的状况还会延续下去时,蓦然间,场中再次发生变化。 变化来自于聂璞。 先前一直背负双手,只管迈步向前的聂璞,步履越发变幻莫测起来,形左实右,似退实进,双手也开始舞动起来,指掌若有若无间都指向贝生。 周围的人发出叹息,叹息声里有遗憾、庆幸、失望、嘲弄等诸多情绪——凭贝生异乎寻常的体质,聂璞这样出手,连搔痒都算不上。 唯有徐宏和台上的两个语修者,他们这时都绷紧了神经,把握不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像其他人那般笃定。 小倩是关心则乱,一如既往地紧张着聂璞。 聂璞的指掌防不胜防,如天外飞仙般时不时落在贝生身体各处,不像是瘙痒倒像是抚摸。 这抚摸如此温柔,让人如醉春风,懒洋洋地都不想动弹了。 懒洋洋……贝生突然心生警兆。 对战之时,怎么会如此懈怠,甚至困倦无力?对手再弱,即使面对一只蚂蚁,也不该如此吧?自己是体修者,可不是懒修者! 贝生立马试图振作精神,却感到一阵抽搐自体内传来,仿佛来自肉体,更像是灵魂深处的悸动。 贝生瞬间明白,聂璞那温柔的指掌有古怪,似乎是刻意避开了跟强悍肉体的硬碰硬,直接向灵识发起攻击。 这是修真进阶后,聂璞将《真解》功夫提升融合,出手不再千篇一律,而是根据对战情况,直指敌人短板。 贝生立即调动精神力量,来抗衡聂璞还在不断袭来的“温柔”的指掌。 这一下,贝生真切感受到,聂璞每一次“温柔的抚摸”,都如同顺势打入体内的一根根钢针,真真切切地刺向自己的灵识。 虽说现今四大家不仅立场模糊,甚至修炼是否还是中土路数也有待确定,但体修者灵识或者说精神方面的修炼要远远落后于身体的状况,还是与本土修真者无异,因此贝生尽管抵抗,那一下下针刺依旧突破阻碍,如约而至,让灵识因刺痛而阵阵抽搐。 这很快反映在贝生的肉体行为上来,只见他两眼开始翻红,胸腹间起伏越来越大,脚步渐渐紊乱,身体摇摇欲坠。 强悍的体修者,在精神方面的抵抗力,竟然脆弱一至于斯。 其实,作为体修者,贝生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世家大族嫡系子弟,家学渊源,见多识广,一遇危机,能够立即做出判断,而且还能够调动精神力来抵抗诡异的打击,如果换作一般的体修者,可能早懵了。 许多旁观者发出莫名惊叹,开先挑头闹事的纨绔更是表现得痛心疾首。 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强悍如斯的体修者,挡不住也避不开那一下下的温柔抚摸。 此时,台上的张溪、朱思都在暗自揣度,这一次会讲已经达不到预期目的了,如果作为世家嫡系的贝生再出什么意外,回去就真无法交代了。 以二人在四大家和灵山的经历,很清楚会讲不过是针对世俗的运作,是一种迂回的手段和试探,虽然这种试探近年来越发嚣张,但其实并没有真正多受重视,如果自己等人镇不住场面,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强援支撑,不过事后的责罚却跑不掉。 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决心,不顾刚才身心受到的创伤,两个语修者再次运转功法,开始调动法阵。 这一次,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目标对准了贝生。 二人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刚才全盛状态下,挟试讲之威也没有干过聂璞,此时以带伤之身,能够自保就万幸了。 台下,聂璞“温柔的抚摸”还在持续。 法阵发动很快,只是一阵闪烁间,台上的主持人和两个语修者,连同台下正被聂璞“抚摸”的对象,都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先前三人陡然出现在台上一样突兀。 大多数人莫名其妙,近在贝生咫尺的聂璞,在气机牵引下,真切感觉到他通过陡然开启的空间通道离开。 聂璞心中暗忖:这样神奇的空间通道,绝不是两个半吊子的语修者所能把控,即使那个法阵,似乎也只是启动某种力量的开关。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这只手可伸得够长啊!如果这只手要直接对付我,我能应付得了吗?聂璞心里嘀咕。 这次会讲发生的一连串事出人意料,多数人直到此刻还沉浸在莫名的惊诧中。 徐宏、小倩均觉事态诡异,一边警惕着上前,一边示意聂璞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聂璞此刻却真正松了口大气。不仅是因为切实感知到敌对的三人已离开,更是因为整个会讲场的氛围为之一变,先前类似灵教信徒般的痴迷气氛,因为法阵的自动溃散开始消退。 场中众人基于不同的立场,有着不同的感受和态度。 一些人愤愤不平,但因为三个主角不在了,却也不敢贸然出头,像开始那个挑事的纨绔,此刻低头埋着一张怨毒的脸,不断后退,只想着远远避开聂璞一行人。 更多的人遗憾之色溢于言表,叹息着没有看到连台好戏的精彩结局,一下就戛然而止。 还有这样的人,三三两两夹杂在人群中,虽然未曾公然喝彩,却用热情的关注为聂璞一方加油鼓劲。 当然,无论哪一类人,都保持着克制或者戒惧,故而从表面上看来,反倒是一致对聂璞三人敬而远之。 徐宏老沉持重,又有护卫之责,再次催促着尽快离场,以避免面对不可知的变化。 三人匆匆离去,在徐宏的坚持下,在南湖旅店结完账,拿着简单的行李就即刻上路了。 一路上,反而出乎意料的顺畅,未见任何阻碍,以三人超凡的脚力,逃亡般地赶路,五、六天时间,就从偏远的南部潮州,赶回了东部渝州。 这让聂璞和小倩都疑心,徐宏是谨慎过度,有些杯弓蛇影了。 进入渝州城,徐宏终于放下心来,告别二人,说要去忙别的事了。 聂璞、小倩径直回到半山精舍,向宫羽山长复命,伶牙俐齿的小倩把一路来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向宫山长描述了一番。 宫山长听罢,沉吟着说出四个字道:“箭在弦上。” 之后,就不再就此有所表示,同时对聂璞跨进晋道境界,也没多说什么,大概是觉得理所当然吧。 第二日,宫山长给这段时间频频外出的两小安排了日常工作,让小倩继续一度中断的日常杂务,聂璞也被打发到前店去帮助雷五。 无论是出于授意还是自己的主意,显然,宫山长作出这样的安排,是不再放心两小独自外出闯荡了。 聂璞一听这安排,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时见识到店铺门可罗雀的萧条样,就明白这只是起一个牵绊的作用,无非是让自己别再完全无所事事,减少外出的机会而已。 聂璞并不想去解释其实自己是个很沉静的少年,闭门不出的修炼,也许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翌日,就听从安排,来到了精舍那间当街的店铺中。 门楣上牌匾依然是四个古朴的字,店里依然是莫测高深的大杂烩的铺陈,唯一的店员雷五依然在埋头勾勒着什么,仿佛下决心要让“戏痴”的名号永远名不副实。 去掉店员兼职的店长雷五爷,给新来的店员聂璞布置的任务很简单:早晚清洁店铺,平时巡视店面兼擦拭灰垢。 雷五爷自己却依然在唯一的柜台上勾勾画画,一副顾客不上门就雷打不动的架势,也没有了聂璞当初投到店上时可能因为好奇引发的热情。 一连两天,店中二人就这样各不相干地度过。 第四十九章两个戏精的表演 第三天,整个上午还是如前两日般度过,不过聂璞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因为他知道,从种种迹象来判断,大乱将起,目前的清闲弥足珍贵。 聂璞虽然小小年纪,但历经磨难,爱读书且涉猎颇杂,每每读到书中对历史上的乱世描写,都感同身受,不胜唏嘘,尤其对“离乱人不如太平犬”那一句话感慨良多,庆幸恰逢中土盛世,远离了天罚城。 到了中午,聂璞依旧回到精舍和小倩一起用餐,餐后回到店里替换雷五爷。 雷五爷离去后,聂璞一边游目逡巡着货架上摆放的各种物品,一边下意识地琢磨:这雷五爷,打理店铺以外的日常生活怎么过的?也是在精舍里用餐吗? 这半山精舍真是神秘,除了宫山长、雷五和门房算精,其他人连面都难得见到。 正胡思乱想着,聂璞就见到了自己到店帮忙以来,第一个上门的顾客。 这人一身流行的青衫,是个相貌非常普通的中年人,慢慢踱进店里后,也不管有没有人接待,就边溜达边观赏各种摆放的物件,口里时不时地“啧啧”有声。 这就像是远道来嘉州城的游客,偶然逛到了店里,只是看看稀奇。 聂璞也没什么经验做出准确判断,只是本着上门是客的原则,向其点头示意,当然也不太关心对方有什么反应。 青衫中年人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对着货架上的某件物品发呆,惊诧之声从其口中传出。 聂璞留神一看,那是一支莹润古朴的长笛,货架标签上用与门楣上一样的古体字写着“魔笛”二字。 想起号称“音魔”的宫羽山长,聂璞心中一动。 青衫顾客显然是被面前的长笛吸引住了,一阵发呆后,又一阵摇头晃脑,完全陶醉在对乐器的品鉴里。 “请问客官,是看上这支长笛了吗?” 聂璞没有销售的经验,更不要说打理半山精舍这样特殊的店铺,只是本着来店是客、礼貌待客的原则,上前搭讪道。 见店里有人过来照应,青衫中年人终于从陶醉中回过神来,热情地回应聂璞道:“是啊是啊,小兄弟,这根长笛,做工精良,道纹刻画更见功底,正是我心所好。” 认真端详了下聂璞,又续道:“一生别无所好,就是追求以音入道,同为修炼人士,想必可以理解。” 听了这话,聂璞不由得一个激灵。此人眼光如此犀利,自己却未观察出对方作为修真者的特别之处。 是境界太高让自己难察虚实,还是特别善于伪饰? “这样的好东西,想必价值不菲?”青衫客继续问道。 半山精舍的店铺不同常规,货架上商品不标价,甚至许多连品名都未标注。 聂璞两眼一抹黑,只得先敷衍道:“那是那是,任何东西对于急需的人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青衫客一听,还以为聂璞是一般商人心态,端着奇货可居的姿态在和自己讨价还价,尽量以无所谓的口气接道:“嘿嘿,我也是偶然路过,碰碰运气而已。再说,孑然一身,也没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 可聂璞却明显听得出话语中压抑的激动。 只见青衫客踌躇半晌,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从自己身上掏摸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仅从外观看,这两寸左右的盒子质材精美,且隐隐有道纹波动。这也是聂璞从南湖回来后,自身有大的突破,才能有所察觉。 青山客用纯熟的手法打开了盒子,聂璞一看,盒里的东西自己非常熟悉,就是写字、作画的必用工具,一支笔。 “我这支笔,号称灵毫,比贵店这支并不知名的所谓魔笛要贵重许多。”青衫客把打开的盒子放在聂璞眼前晃动,试探着聂璞是否识货。 聂璞心想,这是准备以物换物了,半山精舍倒是有这个传统。聂璞正待开口请这位成心交易的顾客稍等一下,就看见雷五爷进店来了。 “客官是准备用你这支笔来交换本店的魔笛?”简单了解了下情况,雷五爷就把交易接了过去。 青衫客点头又摇头道:“是,不是……我准备用我这支灵毫换取贵店摆在门旁那柄法剑,外加这支笛子。内子是剑修,而我需要这支长笛。” “你觉得你口中的这支灵毫,可以等价这两样顶尖法器吗?”雷五爷不动声色地问道。 聂璞听见他把剑和笛郑重地称为顶尖法器,就猜测这话可能埋有伏笔。 “我这支笔可能算不上什么顶尖法器,但它对需要的人来说,就是无价之宝。”青衫客耸耸肩继续说道:“要知道,可不是什么笔都能妄称灵毫。贵店可是行业精英,不会不了解吧?” “客人可知道,我半山精舍在渝州的山长,号称音魔?”雷五爷顾左右而言他,然后又向门边放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道:“我半山精舍各分舍经常互通有无,那剑,是其他分舍调剂过来的。” “剑尊?”青衫客惊诧中脱口而出。 雷五爷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莫测高深。 “那就,用我这灵毫换取贵店的魔笛,两不相欠!”青衫客痛惜地看着手中的盒子,良久方才下定决心,咬着牙说道。 见雷五爷还不表态,青衫客道:“怎么样,行不行?不行,我就不耽误贵店的时间了。”说着,作势欲离去。 雷五爷见状,,终于开了口道:“好吧。你等等。”直接走到了柜台旁,打开了聂璞第一次来就见识过的内部通话器。 “你的东西有人要了,换一支叫做灵毫的笔,行不?”雷五爷对着通话器直截了当地说。 沉默了一阵,通话另一方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帮我把把关吧,反正笔我也用不上,还要继续交易,不吃亏就行。”很显然,这不是宫山长的声音。 雷五爷简单回了一声“行”,就关掉了通话,然后再次看向青衫客,扬了扬头。 青衫客也看向雷五爷,似乎想要确认什么。终于,他点点头把灵毫连同盒子一起慎重地放下,如同放下什么重物,然后干脆地说道:“换吧。” 雷五爷从货架上取下长笛,并把灵毫从盒子里取出,把长笛装入盒子,递给青衫客,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显然长期一个人开店的雷五爷,对这一套程序熟得不能再熟了,以至于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新近添加的店员。 雷五爷突然变得爽朗起来,边递着盒子边笑道:“笔要了,但开店嘛,总要让利给顾客,这盒子是好东西,原物奉还。” 青衫客意外之喜,非常高兴,也笑着拱手道:“冀州袁武,今日有幸承贵店的情。就此告辞。” 对方主动报名,就有进一步交好的愿望。这让雷五爷更加高兴,一边拱手一边回道:“半山精舍,还有我雷五,承阁下情了。”这时仿佛才想起沦为看客的聂璞,挥手示意聂璞送客。 聂璞一边向店外送着客人,一边望着青衫客的背影思忖:看样子人老成精这句话一点都没错了,刚才两个戏精硬是活生生在我面前演了场戏啊。 送走客人,回来就见到雷五爷攥着那管灵毫,居然一脸激动,做跃跃欲试状。聂璞心想,果不其然,雷五爷很需要这支不同寻常的笔。两个有缘人各取所需,都赚了。 注意到聂璞诧异地看着自己,雷五爷仿佛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自嘲地一笑,放下笔,准备向聂璞解释些什么。 不过聂璞一句幼稚的问话,让雷五爷嗤之以鼻。 聂璞问道:“那个袁武,为什么不试试魔笛,就急匆匆成交了?” “因为他是内行,知道不用试就行。”雷五爷不耐烦地挥挥手,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看重的是魔笛的材质和上面摹刻的道纹,不是魔笛演奏本身。” 这似是而非的解释,尽管高端大气,却并没有让聂璞搞清楚状况,只是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二人隔着宽大的柜台相对而立,雷五爷再开口,居然是向聂璞征询意见。 第五十章画中小镇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东西置换到自己手里?”雷五爷说“置换”而不说“交易”,显然自忖手里还有与灵毫等价的宝贝。 聂璞笑了,属于比较懵逼的笑,边笑边想起了待在老剧院的徐老爷子。 心道:不是说绰号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状态吗?大名鼎鼎的戏痴,不呆在剧场去迷戏,天天鬼画符,现在居然迷上了“画符”的工具,太跑偏了吧! 见聂璞不说话,雷五爷有点自说自话地解释道:“年轻时,闯荡天下,获得了小小的名头,‘戏痴’就是那个时候叫响的。不过那时伴着这个绰号的,还有两句话,如今时移世易,大家都不记得了。” “什么话?”聂璞真有些好奇了。 “游戏人生,情痴入画。”雷五爷下意识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两下,补充道:“是进入的‘入’,不是如果的‘如’。我这个戏痴,是惯做笔墨游戏的戏痴。” 聂璞听得不清不楚,又似有所悟,当日晚餐与小倩在一起时,忍不住向她打听雷五爷的情况。 小倩想了想,说道:“雷五是个怪人。半山精舍本身集合了许多修炼怪人,他们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求精进,但雷五是怪人中的异类,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尘世扰乱心智,反而在尘世中如鱼得水,道行不断精进。” “他是怎么修行的呢?道行精进又是怎么判断的呢?”聂璞大感兴趣地追问道。 “其实,我也是跟随宫山长久了,才了解到一些情况。宫山长曾经说过,像雷五这样能在红尘中修行不乱心智的人越来越少了,半山精舍那么多能人异士,遇事喜欢缩头,总害怕沾染红尘,实在是无可奈何。” “至于说到修炼,我知道宫山长几次看到他作的画,都盛赞他以道入画,画道相长,值得修行人师法。” “宫山长对半山精舍的人都十分了解吧?”聂璞问。 “那倒不一定。宫山长都说,这些年天下大势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半山精舍在中土辗转发展,难免掺杂各种因素。有些人,有些事,他自己也不敢说十分了解,能够把控。” “即使分舍这边也这样吗?”聂璞再追问。 小倩迟疑着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一进店,聂璞就看见雷五爷正式用那管灵毫,以柜台作画案在那里挥毫泼墨。 雷五爷头也不抬地对聂璞说:“这管笔从昨晚开始,终于属于我了,我得好好用用。” 有了昨晚从小倩口中听到的宫山长对雷五爷的评价,聂璞特别注意此时对方的一举一动。 也许是带着不同的眼光吧,这一看,就感觉雷五爷一举一动间都别有风骨,道韵流动。 凑近柜台一晃眼,就发现雷五爷的画作已初具规模,总体布局完成得差不多了,这似乎是一夜未眠的功夫。 在不知什么材质的画布上,描摹的不是一般修道者倾慕的名山大川、仙风道骨,也不是上位者标榜的万里江山、名士风流,只是寻常巷陌、市井人物。 早前,对于雷五爷究竟在埋头勾勒什么,聂璞是没什么兴致了解的,此刻凝神回想,好像雷五爷画的,都是一些市井风情。 雷五爷的道,就是市井之道? 雷五爷依然低着头一会沉思,一会运笔如飞,聂璞得以趁机细致观察作画的过程。 画面上大局已定,雷五爷只是在勾勒细节,那管灵毫在某处一阵起落,那一处就变得鲜活生动。 随着细节的完善,画面展现的是一个背山临水的市井集镇,镇中的人们男耕女织,家家耕读传家,生活安宁祥和。 看着这幅渐趋完成的画,聂璞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怪怪的,过了一阵,他才确定,是这幅画画中的场景似曾相识,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完成了一处处修补,雷五爷终于停了笔,留下一片愈加鲜活生动的画面。 聂璞一回神,发现已是近午时分。 按这几天的规矩,依然是聂璞先去用了午餐,再回来替换雷五爷。 雷五爷离开后,聂璞发现,大概是为了自我玩赏,这幅刚完成的画,依然摊开摆在柜面。 聂璞得以站在雷五爷的位置,无干扰地观赏这幅画,这时他基本能确定,这画中的小镇与自己的故乡青阳镇“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也许山边小镇的模样都差不多,所以才有这样的巧合。 不过,画中的小镇,现在细看起来,似乎与自己离开时相比有些不同了。 大概是因为角度不同的缘故吧,聂璞暗忖。 但接下来的一个意外发现,让聂璞确定,这画确实有些微妙的变化。 近中午时分,聂璞在柜台外看画,视线正对着画中集镇的街角,那里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路过。 此刻再看那个方位,人物还在,只是那个小男孩已变成了大叔,而那对年轻夫妇,已替换为白发苍苍的老人。 展眼望去,整个镇子都多了一种历史变迁的沧桑感。 诡异的是,能够确定这就是上午那副原画,但它又不再是刚画出来那样。 它在自我衍化? 原来灵毫的妙用在于此?! 这是神器啊! 聂璞正为自己的推断惊得呆住时,雷五爷返回了店里。看见聂璞的样子,雷五爷会心地一笑问道:“发现了灵毫的奥妙了?” 注意到聂璞看自己的眼神,雷五爷笑着解释道:“你以为我捡到宝了?对方吃大亏了?物尽其用,宝物要到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妙用。灵毫在对方手中就是一支普通的笔,换到能激发千幻音功的魔笛,无论如何不会赔本。” 在那些正宗修真者眼里,音乐、绘画都是小道,聊以寄寓闲情野趣罢了,聂璞虽然不会有这样迂腐的心态,但对此道确实不甚关注,缺乏基本常识,因此无法判断雷五爷的话语真假。 尽管聂璞无言以对,雷五爷却不嫌弃对牛弹琴,带着怂恿的神态问聂璞道:“怎么样?这画以灵毫着笔,就是以天地大道在推演画中的尘世生活。有没有兴趣近距离体验一下?” “哦,怎么近距离体验?”聂璞满心好奇。 “不要用你的肉眼,要用你的心眼,去观察、体会画中世界,在浓缩的时间与空间中,以尘世炼心,红尘悟道。”雷五爷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油腻,变得充满了诱惑。 “啊,这倒真是个另类的修炼法门!”聂璞天资极高,一听雷五爷的话,立刻有所明悟,开始用另一种方式透过画面“看”向画里。 在他的旁边,雷五爷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炷香,香烟袅袅,萦绕在聂璞身周,飘向画里。 …… 青阳镇背靠连绵群山,但镇上人从不进山,他们宁愿守着平地上的几亩薄田度日。 山林里山妖残害人的传说,在有心人的扩散下,引起了恐惧,在这种恐惧情绪的引导下,人们选择了逃避与隔绝。 山妖与人族采取了相同的行为,像鱼儿潜藏在水中一般,隐居在广阔的山林中不再与人族交通。 偶尔有大胆的人族闯进山里,只要深入到一定程度,总是像被山风吹散的雾岚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镇上只有两户人家有能耐在山里觅食而无恙,一个是狩猎的金家,一个是采药的古家。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金、古两家的行为显得十分另类,尽管各类山珍弥足珍贵,但人们却在享用这两家带来福利的同时,又有意无意地对之侧目而视。 尽管如此,这另类的金、古两家之间却没有一点交流交往,原因在于两家差距太大。 金家甲第连云,财雄势大;古家人丁单薄,孤苦无依。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最先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却是金家,而不是风雨飘摇的古家。 在一年一度的盛大“秋狩”活动中,金家出动上千人的狩猎队伍,在山林里遭到伏击,全军覆没,现场惨不忍睹。 由此,人族与山妖之战被引爆,前方大战连连,后方开始清查异类和奸细。 古家仓皇出逃,躲进了山林,因为古家就是异类,是躲在人族世界的山妖,是被清理的对象。 古家儿子叫古巨儿,正是学龄少年,作为人族与山族的混血儿,却为两族所不容,最后被山族流放到罪恶之城天罚城。 天罚城位于人族与山族领地交接的边界,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属于山族,西城为人族兴建,都是流放罪犯之地,因为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无法开发作他用。 因为两族混杂,时间久了,竟然发展成为两族互通有无的走私贸易之地,形成一片畸形繁荣。 古巨儿在这里改名叫天弃,找了一家人族小饭馆应聘做伙计,因为做事认真,经营头脑灵活,带动了饭馆经营蒸蒸日上。 一日,饭店来了一桌精壮大汉,酒醉之下故意找茬,并调戏掌柜女儿,形势十分危急。 第五十一章有子天眷 关键时刻,天弃挺身而出,即使刀剑加身,始终漠然相对,镇住了那伙行凶之徒。 在崇尚暴力和杀戮的天罚城,天弃的行为为饭馆和天弃本人赢得了声誉和尊严。 等天弃养好伤,精明的饭馆掌柜为了留住他,一力做主把他招赘入门,那个上次在饭馆差点被凶徒无辜侮辱的女孩,与天弃成了一对少年夫妻。 就这样,古巨儿在被家庭和种族抛弃后,反而在罪恶渊薮之地,获得了认可,有了家庭和亲情。 婚后不久,他也有了儿子,取名叫天眷,寄托了一家子的美好希望。 天罚城这样的地方,把他心中最深刻的疼痛轻轻揭过,似乎这里就是他的宿命。 他希望就这样生活下去,忘掉过去,不再去想那个回不去的世界。 但在平静的日子中,他时常被噩梦惊醒,焦灼异常。 这种焦灼不是来自于过去,而是来自于对未来的思考。 前一段时间,他心丧若死,根本不会思考什么未来,但现在有了家人和亲情,有了儿子,自然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思考,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首先是关于儿子的培养教育问题,天弃自幼生活的青阳镇,属于正常的人族社会,耳濡目染之下,在心底留下了耕读传家、读书上进的子女教育模式 但在天罚城这种罪犯凶徒聚居之地,让子女接受基本的识字、算术教育,都要费很大的劲,其他的要求就更是奢望了。 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在蹉跎岁月中一天天长大,天弃仿佛都看见了他的一生,注定了黯淡无光、朝不保夕。 在天罚城混迹于流氓罪犯之间,可能在哪一次街头械斗中就残了、废了、送了命了,即便是承祖业经营饭馆,也极有可能在某一次无妄之灾中,就家毁人亡。 人命不如草菅,这就是圈禁于此的人,世世代代注定的命运。 思虑至此,他都后悔传宗接代的行为了。 这是他独有的焦虑,作为已经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妻子一家,是没有这样不合时宜的多余想法的。 因为儿子引发的对未来的思考,自然让他联想到天罚城的未来。 天罚城以外,人族与山族全面交恶,外界的风云变幻最终会波及到天罚城,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大家都视而不见。 天罚城和天罚城的居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未来的的日子,多了一把一时之间还没有掉下来的剑,也不外如此。 他痛苦地领悟到,即使要维持现在这样没有未来的日子,也不可持久。 果然,利剑掉下来的那一天最终还是来了。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神通广大的从事两族间走私的贸易商行,连同穿梭于天罚城的各种贸易运输工具,就销声匿迹了。 第二天,天罚城东城、西城就被人族、山族的军队团团围住,这一下,让大家恍然想起,天罚城原来是分作人城、山城的。 围城的人族和山族的军队都高调宣布斩断东、西城交通贸易,清洗城中的异类分子,消灭流放地的血脉污染。 在改造任务完成前,封闭东城(西城),暂停一切人员、货物进出,包括罪犯的流放。 严密的封锁,让天罚城很快就撑不下去了,口粮一下变得金贵无比,妻子家的饭馆立即倒闭。 恐慌开始蔓延。 不几日,家无余粮的人家就开始断顿了,饥荒产生了,人们相互之间打量的眼神都泛着绿光。 在饥饿的眼光下,大街小巷活动的人形动物,就是一只只活动的两脚羊。 “猎羊”活动最初只在异族之间进行,但很快就有了半公开的同族间猎杀,到后来愈演愈烈,破门灭户也不鲜见。 整个天罚城,变成了狩猎场,饥饿的居民开始互相狩猎。 妻子一家以住宅为堡垒,几次打退了外来的“猎户”,让天弃对一家子的老弱妇幼刮目相看。 天弃作为一个男人,主动担负起外出打探等高危活动,每次都上演步步惊魂,但他觉得理所当然。 但随着处境越来越窘迫,他觉得一家子看他的眼神也开始不对劲起来,那虽然不是看两脚羊的眼神,却是看多余人的眼神。 有时他外出冒险死里逃生回来,能够清晰感觉到两位老人眼中的失望,甚至妻子眼中也有一闪而逝的别样光芒。 是啊,多一个人,尤其是多一个饭量是其他家人两三倍的大男人,压力重如泰山啊。天弃这样一想,也就平和了心态。 但一个意外发现,让他也起了别样心思。在一次击退外来侵略者的“堡垒”攻防中,他发现了妻子家的地窖,里面冷藏着品种丰富的粮食。 原来,还没有到窘迫的时候,就开始嫌弃我了,天弃这么一想,就发觉自己这些年慢慢焐热的心一下凉了。 自此以后,他外出更频繁了,好像越发不把危险当回事了,直到有一天,他探好了路,下定了决心,带着儿子天眷,悄悄地离去了,从此消失在天罚城。 …… 未央城,人族高度集中,中心城区人口就上千万,这还不算广袤的卫星城区。 个人到了这里如同一滴小水珠汇入汪洋大海,瞬间被消融。 这里远离山脉,天罚城在这里更是遥远的传说。 十多年前,再次更名为钟离昧的天弃,辗转来到了这座地处人族世界中心的超级城市,和更名为钟浩的天眷,真如同水珠汇入大海般隐形了。 钟离昧起初打着各种短工度日,父子俩相依为命。后来凭着以前过硬的学习基础,给人做账房、书记,慢慢有了口碑,父子俩生活才安定下来。 转眼间,儿子钟浩中级学堂毕业,即将考入高等学堂。 钟离昧猜度,按钟浩的学业成绩,升入未央城两所知名的高等学堂大有希望。 只要进入这种高等学堂,起点就比同龄人高得多,今后的前程……不管怎么说吧,再不会像自己活得这样卑微。 但升入知名高等学堂,除了学业成绩外,还有严格的身份审核,这让钟离昧非常担忧,甚至打定主意不让钟浩报考好的高等学堂。 看着不谙内情的儿子,聂璞在心底呐喊:算了吧,放弃吧!随便找个破学堂混着,不一样长大、一样生存? 但钟离昧最终让步了。也许是儿子的痛苦迷茫他承受不了,也许是十多年远离旋涡的安稳让他忘了危险。 最大的可能,还是他心中装着的对公平机会、公平对待的渴望,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冒险。 所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果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钟浩自身的审查没有一点问题,品学兼优,而且学习、成长潜力被特别看好。 正因为如此,两所著名高等学堂都对他的成长、家世有了兴趣。 这一了解,自然就把目光集中在了钟离昧身上。 钟离昧是凭空出现在未央城的,除钟浩外,没有亲人,没有儿时玩伴,倒推十多年,找不到任何人生轨迹,不管是在未央城还是未央城以外。 这就意味着,钟浩不是家世背景可疑,而是根本没有家世背景,就像无根的浮萍。 其时,虽说人族、山族战争已过去多年,人族内部清洗的弦也没有绷得那么紧了,但钟家父子的情况还是引起了学堂入学资格审核人的注意,并把这个情况上报给教廷驻高等学堂特别代表。 第五十二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审核人和特别代表一合计,决定直接找钟离昧了解下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置。 学堂间竞争激烈,优秀的生源谁都不愿轻易放弃,这两人,尤其是代表校方利益的审核人,就是想去澄清疑点,好没有隐患地把钟浩招进学堂。 为了争得先机,两人结伴,也没有带其他随从,安步当车,按照报考表上填写的地址,找上门来拜访钟离昧。 他们选择了钟浩上学的时间登门,就是想不受干扰地观察一下钟浩生活的环境,同时近距离地了解钟浩的父亲以释疑。 钟离昧把早就精心编好的一套说辞用来应付两人,入学审核人立即深信不疑,凭钟离昧的智商编的那一套说辞,只要愿意相信,那就是很可信的。 但教廷特别代表却皱着眉头,总感觉钟离昧的介绍里少了点坚实的基础,多了点离奇的巧合,因此他临走时说了一句话,让钟离昧刹那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还是报给别动队吧,他们善于处理这些事。”特别代表觉得头痛,决定让那些专业人士来伤脑筋。 钟离昧知道,一旦专司甄别清查的别动队介入,自己多年来刻意潜藏隐瞒的秘密就可能再也掩藏不住,暴露的可能性极大,这可不仅是毁了浩儿的前途而已。 看着两人离开,钟离昧立即展开了行动。他拖出床底的箱子,翻出静静躺在箱底的七星刀,抄小路到前面去堵截两人。 七星刀是当初在天罚城乱起时购置的防身武器,异常锋利,且有一层寒光包裹刀身,以抵御锈蚀。 他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决不能让两人就此离去,把情况上报别动队。 先封住两人的口,即使最终身份暴露,也可以争取时间远走高飞。 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里,钟离昧凭着对道路的熟悉,抄近道截住了两人。 恐惧让钟离昧变得残忍凶狠,学堂来的手无寸铁且毫无防备的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怜的审核人当场就挂了,而且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痛哭流涕不断说着“对不起,请原谅”的人,会突然亮出刀来往死里捅人。 但当钟离昧硬起心肠来对付第二个人时,事情就不那么顺遂了。 毕竟有了缓冲反应的时间,毕竟是教廷修士,经过风浪见过血,教廷代表抓住机会展开了强有力反击。 连续几刀刺空,莫名其妙挨了几下重击,顿时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钟离昧在一阵撕裂的疼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教廷代表拽着一条腿,在磕碜不平的地上拖着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哼,肯定是山妖余孽,真得往死里整!稍微一放松,就暴起伤人。” 钟离昧眯着眼,在剧烈的刺痛中强装昏迷,同时又用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至于真的昏迷。 终于等到拉人的人累了,拽腿的手松开了。钟离昧以真正暴起的姿态,扑向猝不及防的教廷代表,死死地抱住他,咬住他的脖颈,试图咬断他的颈动脉。 雨点般狂暴凶猛的打击降临,钟离昧感觉自己心、肝、肺等身体内部构建正在片片碎裂,但他以惊人的意志力让自己如破裂的膏药一样贴在对方身上。 在意识最后离开他之前,他在心里呼喊:“儿子,别回家了,赶快走啊!” …… 一条蜿蜒的小路伸向山里,小路尽头一道高墙后,是一处三面靠着山崖绝壁的庭院。 庭院深深,山木荫蔽,与不远处山外的繁稠市镇隔绝,犹如两重天地。 庭院外的门匾上,题着一个黑体的“瘴”字。 夏日的午后,树荫筛下斑驳的阳光,映在庭院中黑白棋子交错分布的棋盘上,两个对弈的男子分坐在棋盘两边。 其中一男子书生打扮,看不出年龄,但一脸憔悴令人过目不忘;另一男子着医师装,坐在书生对面一脸“望闻问切”状。 就听医师说道:“古巨儿,你还是那么厉害,这棋我好不容易才赢了一盘。好吧,按照约定,我把发病时你的状态告诉你。”原来这个书生就是古巨儿。 古巨儿抬起盯着棋盘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医师,眼神里有忧伤,有彷徨,有迷惘。 “你知道,你在发作时,给自己安排了不少的身份,这一阵还是古巨儿,过一阵又成了什么天弃,再过一阵又自称钟离昧,还自认为自己有个儿子,这个儿子一会儿被你称为天眷,一会儿又叫什么钟浩。” 医师想想,又道:“对了,我都觉得奇怪,你似乎总觉得自己被追杀,总在逃跑。” 古巨儿一阵发愣,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个……我的家人,嗯,还有父母长辈呢?” 医师怜悯地看着他道:“你不记得了?在一次冲突中,你的父亲和你一样……发作起来,掐死了你母亲,你的祖父祖母也因此事一气之下溘然长逝。而你,在你父亲另一次发作时,掐死了你的父亲。” 古巨儿的眼神变得幽暗,好像眼底的火一下熄灭了。 良久,感叹着道:“谢谢,医师。你说这一切多奇怪啊!”声音好像从幽深的潭底传出。 医师注意地观察了他一阵,像是在判断病情。最后起身告辞道:“你好好休息吧。你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可能会是这里的病人中最先康复出去的。” 古巨儿没有起身相送,而是拈起一枚白子,随意地放在棋格上。 医师晃眼一扫,突然呆住,喃喃道:“这一子落下,满盘皆变,原来你并没有输啊!” 医师的神色突然掠过一丝狼狈和尴尬,转身径直离去,步履匆迫形如逃跑。 古巨儿毫不在意,只管一个劲儿地继续摆棋子。在他的手下,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变形,变成一只躺在盘面上的黑白色的眼睛。 这只眼睛一成形,立即生出感应,只见透过树荫的庭院上空,如水潭般泛起一阵涟漪,涟漪散去后,显出一只硕大的眼睛,在俯瞰着庭院和这方世界。 大眼一眨,“嗖”,古巨儿化作星芒被吸入巨眼。 …… 半山精舍的店铺内,聂璞从观画中回过神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白色的围棋子。 此时,旁边的那炷香刚好燃尽。 注意到雷五爷在旁边观察他,聂璞郑重其事地握住棋子,吁出一口气道:“好险,没这棋子,差点回不来了。” 棋子发出朦胧的光辉,显得很是不凡。 雷五爷悚然道:“定神珠?” 聂璞哼哼哈哈不做正面回答,然后绕过雷五爷施施然向店外行去,边走边说:“累了,今天就早点告辞了。” 雷五爷注视着聂璞的背影,似乎想要有所行动,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反而是聂璞,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侧着脸问道:“是人生如画呢,还是画如人生?” 不等雷五爷回答,聂璞就出了店。他还没有真正定下神来,不敢逗留太久被看出破绽。 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定神珠,那枚棋子只是一个参照物,是以前跟着老乞丐学会的一种“回魂”小技巧。 画中的经历,带给他的感受还都那么鲜活,那所有的悲喜际遇,在撕裂着他。 画中是另一个世界吗? 如果是,那么自己在那个世界中,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东夷国。 有了儿子,自己也很快老去,可惜还是没有摆脱为环境所不容的宿命。 如果画中的世界不过是雷五爷设定的局,画笔演绎出的剧情而已,那自己在其间不过就是局中的棋子,剧中的木偶。 一切如浮云,不,比浮云都不如,浮云都不会被一支笔操控。 那目前这个叫聂璞的自己又是谁?会不会是被另一支笔拨弄着的一个虚假存在? 本质上,钟离昧,聂璞,都一样,以为是自己,其实都不是自己。 如此想着,俯仰之间,街面,行人,天空的流云,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聂璞并没有直接回半山精舍,而是四处游荡,最后下意识地走向城西,走向老乞丐曾经呆着的街角。 他在寻找,寻找真实存在的依据,寻找走出迷惘的感悟。 第五十三章杏花春雨中的杀劫 这一次老乞丐是真的不在了,聂璞在那个街角站了一会儿,又在曾经乞讨的位置上坐了一阵,然后起身离开,感觉心里踏实了些。 一路上脚步依然带着趔趄迟疑,等他走回半山精舍时,已是夜深时分,夜风开始肆掠着,在全城的街道间奔腾掠过。 不愿惊扰小倩与宫山长,聂璞径直钻进自己的房间,甚至都未注意到在进门时,门房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几次流露出暴起之意。 无法入眠,听着户外满城的风声呜咽。 下半夜,下雨了,精舍里满园的雨打***渐渐急切,竟升起一阵阵杀伐之意。 顺着这杀伐之意,聂璞心中的忐忑衍化为天人交战,一会儿激情,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爱恨交加。 渐渐地感觉到,曾经关闭,但在南湖斗法中冲出亮光并显露异象的识海,打开一扇小门户,门户内,两个小人持剑争执。 只见剑光缭绕,两小人手段百出,让聂璞叹为观止之余,竟忘了心中那些难以消去的块垒。 剑光大气堂皇,剑中有道,似乎在等着聂璞开悟。 真实的存在不过是一种运动的轨迹,凡过去的均如过眼云烟,认真地活在当下,又要有看淡世间百态的气魄。 不知为什么,看两小人比剑,聂璞就冒出这样一段感慨。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波折磨难,许多东西积累起来,在等待一个契机,去消解其中隐性的伤害,升华出有关生命和天道的感悟。 识海中比剑结束,现一小人坐菩提树下,做拈花微笑状,缓缓吟诵。 “一切世间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如镜中月,水中花,应作如是观。” 聂璞如醍醐灌顶,再次有所开悟,想道:这应该是放下的气魄,不是怀疑当下的借口。 在半迷半悟中度过了一夜的风雨交加,第二日,如同转晴的天气一样,聂璞的心境也重新开朗起来。 细心的小倩频频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与往日不太一样,但又把握不住有什么变化。 这是一种无关乎修炼境界的纯心境的变化,连聂璞自己都搞不太明白。 聂璞打算不动声色地继续到前面店铺帮工,他不想错过如此磨练心志的好机会。 既然有人如此照顾他,就应该好好配合一下。怎么能让如此有心的人失望呢? 当他作出这样的选择时,连他自己也没察觉,这个决定透出一股迎难而上的气概,而不是下意识逃避,逃避不了再被动应付。 这,也许就是心志磨炼后的升华。 出门时,门房算精观察着他,把算盘拨得山响,以掩饰错过昨夜最佳狙击时刻的懊丧。 门外的深巷里,远远飘来一位鹅黄色衣裙的美女,美女纤纤玉手携着一篮杏花。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聂璞暗暗喝彩,心道:一大早,往常寂寞的小巷就变得如此诗情画意,希望不是雷五爷笔下的人造风光。 鹅黄衫越飘越近,一眨眼功夫就见一位有着异国风情的明目皓齿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聂璞面前,从篮中取出一枝杏花,花瓣带着朝露,白中透出如血的红晕。 黄衫女顺势把这枝杏花递向聂璞,动作是那么浑然天成,仿佛是把原本属于聂璞的东西递还聂璞。 杏枝带着奇异的震颤,露珠随着这震颤跳离花瓣,形成一圈环绕的水雾,然后又被杏枝驱赶着变成一支支细微的水箭射向聂璞。 这些肉眼几不可辨的水箭,不但力道强劲,而且对着人体最脆弱的穴位袭来。 聂璞知道自己身体特殊,未必会受到实质性伤害,但也不愿意冒险,于是伸出左手,似乎是要接过杏枝,手掌却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挥动,把那些水箭驱散。 黄杉女见状,眼神亮了,厉声道:“好,杏花杀手贝姨清,拜会半山精舍聂璞公子。” 这一声显然也是以特殊功法发出的,声波同样带着奇异的震颤,在空气中传播,似乎并不怕惊动半山精舍。 声波传递到聂璞耳边,让他觉得耳门嗡嗡作响,若不是昨夜经过一番心志熬炼,恐怕瞬间会心神失守。 声波似乎有特定的音轨,在有心人间传递着约定的暗号。 门房内,算精的珠算拨得越发玄妙,似乎在拨弄着空间方位、奇门八卦,半山精舍山门附近的空间,随着算珠的拨弄,一阵波动、扭曲。 聂璞能够确定自己还站在半山精舍门前的巷道中,因为眼前的景致没有变化,但感觉就像一下被抛到荒原上,孤身一人,回望半山精舍也遥不可及。 早早来到店铺里的雷五爷铺开了画布,开始挥毫作画,几笔勾勒出活灵活现的轮廓,竟然是半山精舍门前景致,那长廊状的小巷。 雷五爷再添几笔,于是画中的巷道起风了,劲风卷起花草杂物,纷纷扬扬。 刹那间,聂璞立身的小巷,如画中一般起风了,风越刮越强劲,杏枝上、花篮里的花瓣,全部被风刮起,不一会儿,聂璞就在漫天花雨袭人来的窘迫中左支右绌。 花被举着花枝的纤纤玉手操控着,成为狙击自己的利器,骤起的风,总是顺着花瓣运行的方向刮起,让袭来的花雨有了无坚不摧之势。 聂璞立身的空间也越来越诡异,任凭聂璞如何飞身疾退,却避不开花瓣的袭杀,甚至连拉开距离都不行。 花谢花飞花满天。 避无可避之下,聂璞的心底突然升起一丝伤感,一缕彷徨,似乎有个声音在劝说自己放弃吧,认命吧,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虚幻的。 后退的脚步和挥舞的双手都慢了下来。 雷五画中的经历,让聂璞困于心魔差点走不出来,在经历天人交战脱困以后,心魔并没有完全消散,残余在心底潜伏下来。 刚才那骤起的风,仿佛是一种触媒,让残余心魔释放,在生死之间,心神差点再次失守。 但毕竟有了昨夜的开悟,当几朵花瓣击中了他、带出几缕血丝时,一下惊醒了他,让他暗自惕厉。 绝不轻言放弃!聂璞对自己说。 但这次袭击,敌人显然准备充分,要想脱困非常艰难。 小巷中,风送花雨,花借风势,攻势越来越猛,防守越来越难。 手仍然在机械地挥动着,划出大圈衔小圈的阴阳圈,但却挡不住为阵阵怪风催动的花雨,聂璞被擦伤甚至被击中的次数越来越多,只能硬撑着勉力挡住足以致命的强力袭击。 聂璞陷于被动挨打、苦苦支撑的局面中,被击溃是迟早的事,连翻盘的几率也极低。 绝望之余,聂璞用眼角的余光扫向精舍内院,心想,显然有阵法高手介入,把内院和这里隔绝开来,不然这么大的动静一开始就会惊动院内那些修炼高手,尤其是宫羽山长。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感觉漫天花雨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咦~”,像极了戏院里老生的腔调,声音悠扬婉转,如楔子般楔入漫天越来越有杀伤力的花雨中。 聂璞听到号称杏花杀手的贝姨清羞恼的声音道:“音魔!终究还是没挡住!” 紧接着聂璞就听见宫山长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道:“漫天花雨皆是虚妄,朵朵桃杏无非自性。” 话音在漫天花雨中回荡,一下使杀阵失了势,花雨减了威。 第五十四章花落人消散 前街店铺里,雷五画笔从手中脱落,笔下的画面腾起袅袅青烟,正在消散;门房里,以繁复手法拨弄珠算的手,节奏被打乱,痉挛着不知点向哪一枚算珠。 巷道里张扬的风呜咽着停息了下来,远去的半山精舍又近在咫尺。 聂璞一身冷汗之余,蓦然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像落叶归根,乳燕归巢。 花雨没有了风助来势,就没有了无坚不摧之威,甚至飘动的轨迹都变得滞涩起来,聂璞顺着飘来的花雨的缝隙向前冲刺,要趁势打倒那个附庸风雅的女杀手。 那些花瓣在女杀手的操控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循环往复,前面避开的很快又滚动到身前挡住去路,于是越往前走,就面对越加密集的花雨。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聂璞鼓动起护身的元气,在身周形成一层能量防护,径直向前撞去。 花瓣变成了更完整的花朵,看似轻盈灵动,撞在手上、身上,力道十足,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冲击之间,聂璞发现那些花朵竟然不是实物,而是一簇簇能量光团。 先前那些能量光团呈花瓣状,如同一把把飞刀,掠过身体带来处处伤痕,此刻的花朵如同一个个小型**,砸在身上后,如同烟花一样爆裂开来, 看来在那个女杀手操控下,能量团可以根据需要发生变化。 幸好,聂璞就是个怪物,此刻身体仿佛也化作了能量,能量与能量对撞,抵消了太多爆裂的威力,但还是被炸得浑身疼痛,阻住了去势。 聂璞收摄心神,凝神观照这些能量花块,在杂乱无章的漫天花雨中,开始捕捉隐藏其间的规律性轨迹。 他踏出的步子一下变得变幻莫测,手也总是从奇妙的角度点出,点在那些能量团上,那一朵朵明艳的花开始消无声息地枯萎。 不断地点击,不断地前行,聂璞举动间很快就有了一种浑圆灵动的韵味,这是一种合天地大道的状态。 花朵枯萎得越来越快,但更多的花朵涌向聂璞。 在凝神合道状态下的聂璞,挥洒间让近身的花朵纷纷枯萎凋零,行云流水般地逼向操弄花朵杀人的贝姨清。 能量的花朵幽灵般无中生有,更加蓬蓬勃勃地呼啸着涌向聂璞。 用“心眼”观照的聂璞发现,诡异来自女杀手的身体,花枝、花篮的花早已用尽,更多的花从女杀手的身体凭空涌出。 如果说还在不断奔涌向聂璞的杏花是一条河流,那么这河的源头就是那个异国风情的女杀手的身体。 一朵朵明艳的花朵从女杀手的身体涌出,女杀手的本体就越来越暗淡,似乎开启了一种能量转换的模式。 当聂璞逼近女杀手的本体时,女杀手贝姨清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蓬怒放的杏花,冲天而起,向聂璞发起最后的冲击。 漫天花雨中,那个异国风情的女子消失了,那些花朵,在聂璞的指掌间也渐渐消亡。 精舍的门房里,门房算精那一直拨弄着珠算的手,连同他整个人一起消失了,只留下一把算盘。 街面上的店铺里,戏痴雷五人间蒸发,那支灵毫横躺在色彩凌乱的画布上。 算盘、灵毫都是珍稀的法宝,但也许带在身上目标太大,容易被人追索,所以临了只得壮士断腕,舍弃珍宝。 不知何时,宫山长出现在聂璞身边,和他一起静待着最后的能量波动渐渐消弭,久久不发一言。 “吱呀”一声,身后一直半掩着的山门,被人大打开来,小倩的身影闪现出来,不用回头,聂璞就能感受到小倩关切的眼神。 “这都打上门来了,简直欺人太甚!”小倩在身后愤愤不平地开口。 “这可不仅仅是打上门来那么简单,除了这个什么杏花杀手,另外两个可是半山精舍的人。”宫山长接过小倩的话头道。 聂璞想一想问道:“山长可是说的雷五和那个什么算精?” “这三人明显是一个长期搭配的组合,今天暴起发难,差点就得手了。”山长忧心忡忡地道。 “那么,我们和对手要摊牌了吗?正式宣战?”小倩想问题总比别人少了些顾忌,比较直接。 宫山长失笑,沉吟道:“不会那么快,现在不还在偷偷摸摸嘛,不过,渝州,也会很快成为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啊。” 聂璞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精心策划着向自己下杀手,看宫山长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要么是不太清楚,要么就不愿多谈。 这让聂璞想起了徐明老爷子,很想找他进一步释疑解惑,但自从南湖回到渝州,徐宏就匆匆离去,老爷子徐明更加杳无音讯。 聂璞不甘心,遇刺的当天下午,就借故溜出来,跑到上一次见徐明的老戏院门口,果然,戏院大门紧锁,空无一人。 聂璞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慌,想起母亲,想起天老大,想起老乞丐,担心徐老爷子也同他们一样,消无声息地离自己而去。 聂璞在戏院门口驻足良久,方折返而回,可刚到半山精舍门口,他就感受到了徐明的气息。 小倩把聂璞领到宫山长那里,就看见徐明和宫羽相对而坐,似乎在聊着天等他,举止间,宫山长对徐明恭敬有加。 看见老爷子,聂璞感到一阵慰藉和温暖。 老乞丐开发了自己的识海,但却莫名消失了,宫羽对自己更多是公事公办的接纳和帮助,多少显示出只是受托者。 只有徐明这个慈祥的老人,第一次见面就不厌其烦地点拨自己,更是在危难时出手搭救自己和小倩,派出儿子到南湖贴身保护,这和东夷国的朱先生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目前看来,可能徐家父子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甚至可能主要不是为了自己,但却令聂璞感动之余,第一次在中土有了身后有人的踏实感。 聂璞连忙恭敬上前致礼道:“老爷子好!莫非老爷子神仙般能掐会算,知道我去找你了,就专程来看我们。” 他特别说了我们,指自己和小倩,心中不能确定,老爷子究竟是专程来看谁。 徐老爷子“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透出亲切,还有一种温暖的力度,笑罢开口道:“听说你出了点事。怎么样,没问题了吧?” “我自己都搞不太明白,懵的。”聂璞向徐老爷子投去希冀的目光。 徐明扫了一眼宫羽,哈哈一笑道:“别说你们,恐怕宫老弟都不特别清楚来龙去脉。我自己虽不在城里,但却在事起时就有所关注。” 宫山长恭敬地点头。 徐明继续道:“在事发前一天,有人使用特殊的法术惊动了我,那是一种久不现于世间的摄人心魄的法术。我起心一查,就发现聂璞小友为人所困。其后,又察觉了半山精舍方向,居然有人动用特殊的功法,联手对付聂小友。” “这三个修能者功夫不是绝高,半山精舍又兼收并蓄,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异动,很难注意到。好在宫山长及时出手,也就用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徐明老神在在地说。 聂璞心中暗忖,果然,小倩没事,徐老爷子就没那么上心了,不过他一点也不失落,反而暗暗为小倩感到高兴。 第五十五章京城上都的半山精舍 “修能者,他们是正常的人吗?”想起最后那个美女杀手的异变,聂璞不由得问道。 这一问,让徐明老爷子踌躇良久方回答道:“那就要看你对人怎么定义了。是两足直立行走的血肉之躯,还是在一定智能水准之上、有着学习修炼能力的一切高级存在?” “这个……有什么区别吗?”虽然这样问,但聂璞是绝顶聪慧之人,感觉脑中灵光一闪,一下觉得自己出于惯性思维的认识过于狭隘了。 “当然有区别。如果是前者,修能者该怎么界定都是个大问题,甚至所有的修炼者,修到一定程度后,还能说他们是血肉之躯的正常人吗?当然,如果是后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徐老爷子这番话,似乎是上一次与聂璞小剧场对话的延续,让他更直观地体认修行之路。 只不过,聂璞心中还有重大疑虑,却不好直接问出来,这涉及到他本人的出身,以及人族与四极世界山族等的关系。 宫山长似乎不愿就此多纠缠,另起话题道:“刚才我和徐前辈正商量,目前暗流汹涌,渝州也越来越不安宁,与其被动躲闪,不如立于主动,以积极的态度应对。” 徐明点头,问聂璞道:“对了,你说你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聂璞点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那么费心地设计来暗杀我,而且在老爷子和山长的眼皮底下。想问问老爷子,我看起来很讨厌吗,值得这样处心积虑来对付。” 话里透出的亲昵味让宫山长和小倩相视一笑,宫山长更是想道:眼前两个年轻人与徐前辈的关系,现在都比跟我亲近了,一定是有什么特殊遭际。 徐老爷子接口道:“现在有些人急不可耐、无所顾忌,没怎么把我这个老头放在眼里了。”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老爷子“哼”了一声又道:“当然,我这一次短暂避出渝州城,就是想看那些暗中的人怎么跳出来表演。” 顿了顿,与宫山长相视一眼,继续道:“至于这次针对你的暗杀活动,可能是你在南湖的表现,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导致的。” “四大家吗?那个女杀手可自报姓贝。”想着自己直接面对的可能是传说中的庞然大物,聂璞不由得一阵心虚气冷。 说这话时,聂璞突然想到当初逃离东夷国时,在边境居然就有人接到信息实施狙杀,当时自己就猜测是中土半山精舍出了问题,两次狙杀之间也许有所联系。 只是这样的猜测,聂璞现在同样还无法说出口。 “呵呵,不能因为有人姓贝,就一定代表四大家,你不也姓聂吗,况且,四大家本身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徐明的话可能隐藏了一些只有他自己了解的信息,连宫山长都听得恍恍惚惚,陷入了沉思。 “对了,刚才我和宫山长商量了一下,觉得目前大势汹涌,暗流激荡,让你们年轻人局处一隅,眼看着敌势步步逼近,既被动,还可能会错过许多风云际会。”老爷子完全以朋友的口吻在商量,说罢这番话,向宫山长示意。 宫山长颔首,顺着徐老爷子的话头接道:“对了,你们跟我一起去一趟京城上都,到总社去,长长见识,那里可是真正的风云际会之地。” …… 在宫山长的带领下,一行三人非常顺遂地穿州过县,来到了京城上都所在的中州地界。 一路上,也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来招惹宫羽一行。 上都四个方向都有拱卫京师的关隘。 从渝州出发,也要经过一处关隘,这个关隘号称天下雄关,只不过,太平盛世,雄关戒备松弛,最多能让人感觉关之雄奇,并无多少险隘的认识。 过了雄关,临近京畿,就能看见远处城楼巍峨,一座雄城拔地而起,让人兴起顶礼膜拜的冲动。 穿过长长的城门洞,把巍峨的城墙抛在脑后,聂璞和小倩第一次踏进了中土大陆第一城。 相较州城而言,京城的街道更加宽阔笔直,两旁的建筑也更有气势,一路上车水马龙、衣冠相接,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聂璞、小倩目不暇接之余,宫山长带着二人匆匆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 繁华的都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有一带山水蜿蜒入城,在喧嚣的城市里形成世外桃源,其间别有洞天。 跟着宫山长的脚步,三人走上了蜿蜒伸向山水深处的道路,那路依然平整宽阔,可容高车驷马相向而行。 宫山长在路旁的一座吊桥前停了下来,顺着吊桥远眺,烟雨蒙蒙,四围山色中,是一片尽显浩渺的湖泊。 吊桥前一道栅栏封住了行人的脚步,栅栏前有一岗亭,岗亭内是一个精悍的男子,男子一见宫山长上前,立马恭敬地为三人放行。 聂璞边走边想,那个男子不易看出真实的年龄,但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气势,感觉至少强于渝州那个来路有问题的门房算精。 走在烟雨蒙蒙的吊桥上,极目向吊桥另一头望去,四个隐约的古体字“半山精舍”,证实了聂璞、小倩的猜想,于是两个小年轻就如同宫羽山长一般,有了一种游子归家的感觉。 走尽吊桥,就踏上了湖畔的山林间,先前远远望见的“半山精舍”四个字一人多高,迎面矗立在建筑物顶,显得气派堂皇,沿着起伏向上的山势,是一片连云甲第掩映在林木间。 显然非常熟悉环境的宫羽领着二人,径直走向“半山精舍”匾牌下的依山建筑。 入门,是一个大厅,早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等在这里,见三人到来,立即上前致意。 其中一女道:“宫先生,山长在后山祗孤园等你。” 聂璞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半山精舍总山长叫萧半山,是精舍的创立者,半山精舍即是以其名命名。 当初,萧半山从灵山带着九大弟子来到中土大陆,与仁皇风云际会,因共同的理念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后来在仁皇的创业大计中多所助力,成就一段佳话。 仁皇建国后,为报答萧半山及其弟子们的支持,双方共同演绎(其实是忽悠)出一段赌界传奇。 仁皇与萧半山在上都天坛开棋局,连续手谈三局均以仁皇告负终局,顺理成章地把赌局的标的物,后来命名为“半山精舍”的城中山水宝地输给了萧半山,顺带堵住了从龙功臣的悠悠众口。 萧总山长有了在京城放手发展的根基,同时打发弟子分散到州府、属国发展,扩大半山精舍的影响力。 宫羽就是这样来到渝州城,而朱先生也因此到了东夷国。 值得一提的是,半山精舍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其间总有仁皇及各级官府或明或暗的支持,仿佛乾纲独断的皇权,在面对半山精舍时,一下失了效,心甘情愿任由其发展出不受皇权控制的非官方势力。 半山精舍号称汇聚天下精英,通过汇集人才,集中资源,精研各种技能,演算各种法符,推衍各种功法,最重要的是要能与遍地开花的灵教分庭抗礼,走出一条不受灵山约束的修炼之路。 后来,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出来,半山精舍的发展与国运大势的运转休戚相关,动辄关乎天下。 …… 在侍女的引领下,三人穿过大厅,沿着环山的长廊走去,一直转到山体另一面,才见到依山傍水的一座庭院,庭院上书“祗孤园”,四周曲径通幽,花木深深。 走进庭院宽阔的前厅,聂璞和小倩就发现这里显然是个议事厅,两旁纵向依次排列着两排座椅,中间台阶之上摆放着一把气派的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不僧不道的男子。 第五十六章总舍的风光 聂璞觉得那把太师椅之所以看起来气派,是被坐在上面的那个男人的气派烘托出来的。 纶巾鹤氅,大袖飘飘,胸前美髯无风自动,尽显优雅飘逸,这个只是静静地坐着的男人,让聂璞一见面就感觉到的气派,是长期运筹帷幄、老成谋国孕养出来的。 聂璞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一个曾经在书中看来的词:山中宰相,他觉得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眼前的人,十分贴切。 一见此人,宫羽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恭敬地道:“老师,弟子来看你了。老师风采更胜往昔,弟子甚感欣慰。” 眼前这个气派的男人,被宫羽称为老师,自然就是半山精舍的开创者,朱书帛和宫羽的师父,总山长萧半山。 听了宫羽的话,萧半山笑了,笑声清淡,却在空间足够大的厅堂里回荡,继而问道:“看来你和他们一样,都沉不住气了,想到我这里来讨个准信。是吧?” 宫羽听了这话,再次深施一礼,也不问老师嘴里的“他们”是谁,显然心知肚明。 总山长见状,抬手虚点了点宫羽,别有意味地继续道:“你那里可不比其他地方,藏龙卧虎之地,有大神不去请教,反而跑这么远来巴巴地问我,这可不像我那勤学好问、单单钻研音道就能入魔的学生。别告诉我,你居然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了真神。” 萧半山的话里,既透着亲昵,又有指教子弟后辈的意味。当着两个小辈的面,宫羽禁不住脸色一红,呐呐道:“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擅专,最后不是还得请您拿主意吗?” 萧半山不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宫羽,仿佛大有深意。宫羽见老师不说话,迟疑地问道:“你说乞丐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没那个机缘跟他搭上话,这可不算……” 毕竟是师徒二人,心有灵犀,宫羽话未说完,灵光一闪转回话头道:“师傅,莫非你说的是徐明前辈?没想到师傅对他有如此高的寄望,这可有点超出我的想象。” “对渝州的了解,我不如你,更不如徐明。乞丐前辈和徐明一家都特别关注渝州,尤其是徐家,更是在渝州扎下根来。这说明了什么呢,嗯?” 见宫羽在提点下醒过了神,萧半山终于开口了,边说边思忖着渝州局势。 一时之间,平时得来的关于渝州的各种信息,在萧半山这位山中宰相经天纬地的头脑中细细梳理一番,过了半晌,方才话语中透着深思熟虑,对宫羽开了口。 “嗯,就这样,你回去,跟徐家保持一致,跟徐明好好合作。天下一旦有事,渝州风云激荡,可不是你一己之力能承担得了的。” 言罢,又轻声喟叹道:“也不知乞丐前辈浪迹到了哪里,指望不上啊。” 宫羽看向聂璞、小倩两小,向着萧半山欲言又止,萧半山见状,点点头道:“你带来这两个年轻人就暂时留下吧,不用立马就跟你回去。” 宫羽不再多说,向着自己的老师再次深施一礼,领着两小径直向外走去,再不回头。 先前带路的侍女在厅外候着,带领着三人向祗孤园以外走去。 在环山的回廊和高低起伏的厅堂间穿行,一阵山风吹过,山岚随风漂浮,烟雨蒙蒙间几只山鸟被行人惊飞,回廊下追逐着掠过水面的鱼儿在湖面闪过。 穿行在如梦似幻的环境中,也挡不住两个年轻人的YY,聂璞和小倩一边走着,一边用眼神交流着想法。 在他们看来,宫山长和总山长萧半山这一对师徒真有意思,巴巴地穿过千山万水才见上一面,见面就几句话,双方似乎都没有任何留恋地又急着要分手了。 就那几句话,似乎没说什么,又似乎说了很多,也许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这样交流。 这样在山水间出没了一会儿,一行人来到另一处靠山临湖的庭院。 相较于祗孤园,这是个不起眼的的小院子,但正房加上两边的厢房,以及别致的庭院,还是显得很有格调,尤其是庭院向前伸出,空悬湖面上,似要融化于湖光山色间。 庭院门楣上有一匾额,上书“音苑”。两小一看,就猜出这是宫羽在总舍的住处。 看来总山长的弟子们,被打发到各州各地去开拓发展,就好像孩子长大了出外闯荡,京城总舍这个家里,总留着房间等待游子归来。 一念及此,聂璞和小倩都很替宫山长高兴,聂璞更是想起了朱先生,想着抽个时间去看看他在总舍的栖息之处,顺便理顺自己真传弟子的身份。 尽管现在看来没有这个身份,因为老乞丐的推荐,已经得到了精舍的认可,但聂璞觉得这个“认家门”的手续还是不能省略。 刚到渝州半山精舍时,出于自我保护,尤其东夷国边境逃亡时的经历,让他下意识地不敢轻易自承身份,但后来还是招致了狙杀,说明自己的小心谨慎很有道理。 但现在来到了总舍,也对半山精舍的全貌有了基本了解,现在自承身份虽然有点嫌晚,不过面对朱先生的师傅,总不能继续含糊下去。 “认家门”首先是对朱先生和朱先生安排的基本尊重。 一路侍候着的侍女驻足在庭院外,问宫羽道:“敢问这两位是住在这里,还是要另外安排。” 宫羽摇头道:“他二人的一应生活起居,和我一样,都安排在这里。我走了也不变。” 聂璞和小倩分别被安排在音苑两边的厢房里,两人东西相对,中间正房住着宫羽。 几人一番忙乱,安顿下来后,日已向暮,暮色中水天一色,人也仿佛变成了天地间游动的鱼,让初来乍到的聂璞、小倩一阵失神,恍然间感觉自己与天地大道无比亲近。 次日一早,两小刚起床,就被宫山长叫过去吩咐,吩咐完毕,宫羽转身离去,行色匆匆,似乎赶着去处理要事。 昨天那师徒二人的对话,显然还包含着当时在场的两小没有听明白的内容,不然宫羽不会像现在这样,甚至来不及与师友辞别,就匆匆离去。 这让聂璞有些后悔,没在昨晚先找宫羽谈谈,现在酝酿了一个晚上的话也来不及说了。 宫山长离去后,接下来的几日里,暂时没有机会再见总山长,两个好奇的年轻人,就趁机在游览中加深对总舍的认识了解。 首先他们发现,在这片山水间,有另外八座规制与音苑相同的庭院建筑,分别叫做书苑、诗苑、画苑、琴苑、棋苑、剑苑、枪苑、棍苑。 这些庭院的主人可能和宫羽差不多,都是总山长的弟子,都在各地致力于扩大半山精舍的影响。 其中的书苑,寂寞空庭,人去楼空,显然是朱先生在精舍的家。 也有几座这样的庭院,虽然正主不在,但时不时人来人往,显然是有家属居住于此,有点类似他们目前住在音苑的情况。 此外,通过这几日的转悠,他们发现,尽管对京城这里的半山精舍已经相当高看一眼了,毕竟这是渝州分舍的娘家,但几日转悠下来,发现还是低估了。 单以建筑规模论,除了第一日直观感受到的那一片依山而起的连云甲第外,这一片山水间,还隐藏着许多无法探查到底的阵法空间,其间影影绰绰隐藏着不少避世修行的人。 上行下效,渝州那边应该就是跟着总舍学,不过感觉还差得远,有点画虎类猫。 此外,两小发现了京城总舍与渝州分舍一个重大的不同。 分舍自成一统,不太与外界来往,跟官府更是形同陌路,而总舍这边却时不时有人进出,往来者多高车驷马,且大多对半山精舍执礼甚恭。 聂璞心想,山中宰相这个词,看来还真不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福至心灵下,对总山长萧半山最准确的概括。 这一日,萧总山长大概是忙过了,专门抽出时间召见两小。 在祗孤园那个议事厅里,萧半山随意地让两小坐在两旁,摆开了聊家常的架势。这多少让两小有些受宠若惊,兼且有些意外。 “怎么样,还习惯吧?”这位往常只是在传说中存在的总山长,语气亲切,没一点大高手的架子。 在这样的语气下,两小先前的一丝局促不安也告消失,相互对视一眼,由聂璞开口道:“谢谢总山长关心,我们这几天就在精舍里转悠,满足下好奇……渴慕之情,还没来得及跨出精舍大门,领略一下京城上都的风土气象呢。” 第五十七章祗孤园惊变 聂璞这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越说越溜,心态也越来越恬淡,似乎难以保持小人物见大高手、大人物应有的敬畏。 聂璞暗暗猜度,可能是因为与老乞丐、徐明等世外高人早有接触的缘故,眼前的总山长,虽说渊渟岳峙,但似乎与外形猥琐的徐老爷子只是各擅胜场而已,山中宰相的气度也敌不过老乞丐的神奇。 总山长应该是达到极道境界的大高手了吧,他没有徐明那样的衰朽相,大概走的路也有所不同。半山精舍集合众家之长,不知解决了徐明提到的那个问题没有。 聂璞一时之间思绪连篇,满腹心事想问也问不出口。 “呵呵,小家伙心思还不少呢,想什么那么出神啊?”信马由缰开着小差的脑子里,传来萧半山清淡却极有穿透力的话音,一下让聂璞集中了注意力。 聂璞压下心中诸多的好奇与疑虑,正要把东夷国朱先生代师门招收真传弟子的事和盘托出,却见萧半山面色一整,神情凝重地朝聂璞一摆手。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道:“灵教灵明阳拜会半山精舍,请萧总山长一晤。” 这声音很诡异,突然就在三人的耳畔回响,就像有个隐形人在附耳低语。 听到这声音,聂璞、小倩均心里一阵烦恶,继之以独立危崖般的颤栗,立身的厅堂仿佛都在塌陷。 幸好萧半山适时开口应答道:“教宗来访,半山精舍蓬荜生辉,萧半山三生有幸。” 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绕堂一周,然后如离弦之箭,倏然远去。 总山长的话语一响起,就如一贴宁心剂,让两小迅速安宁下来。 显然,一前一后两道声音,以祗孤园议事厅为战场,以两小为对象,开展了一场很快就结束的较量。 紧接着,就听厅堂内空气中传来一阵“哔哔啵啵”的声音,一道人影开始随着这声音闪烁着逐渐成型,仿佛从深不可测的虚无中挣脱出来。 一个身披灵教法袍、手握法杖的人凭空出现,站在萧半山对面,此人身形伟岸,器宇轩昂,如同帝皇降世,虽站在堂下,但感觉却不比高坐太师椅上的萧半山矮半分。 灵教教宗灵明阳到了——两小心里“咯噔”一声,萧半山同样面色严肃。 只见灵明阳法杖顿地,杖头轻点,以此向萧半山致礼道:“冒昧打搅,还请总山长海涵。” 萧半山这位山中宰相虽说肚里不一定能撑船,但喜怒却完全不形于色,只是沉声道:“半山精舍与灵教久无交涉,你我二人更无私交,教宗大人这样不讲究地闯了过来,确实有点冒昧啊。” 作为天下第一大教的宗主,灵明阳也是城府颇深之人,闻言只是“呵呵”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前些时听渝州金光寺传来消息,说有一对神奇的年轻人在寺里触发神迹,引动州城异象。这两天又恰好听说这对年轻人来了上都,就忍不住过来瞧瞧。” 说罢,杖头向聂璞和小倩方向分别指指,续道:“想必就是这两位吧?正好撞见总山长和两个小年轻促膝谈心,抱歉打搅了。看样子,总山长也对这两位很关注嘛。” 聂璞在一旁听了灵明阳的话,与小倩对视一眼,同时想道:自己这点事算什么,会惊动第一教的教宗亲自跑过来瞧瞧,恐怕是别有怀抱吧? “那么,教宗大人来了,也看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您那。”萧半山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言语间显出一丝贫嘴的味道,似在嘲弄灵明阳的虚伪。 果然,灵明阳并不打算打道回府,就此罢休:“呵呵,既然来了,见总山长一面颇不容易,我还想叨扰叨扰呢。” “哦,灵先生想叨扰什么?”萧半山再不动声色,也有些怒气暗生,干脆省去了“教宗大人”的称呼,差点就直接称名道姓了。 “半山精舍一直致力于研究以凡尘入道,希图开创一条与天下宗法对抗的路,听说不断有所成就,最近更是全面开花,似乎条条道路通灵山。我实在是好奇,想趁此机会当面向总山长请教。”灵明阳杖头再次轻点,这一次,与其说是致礼,不如说是挑衅。 “你说笑了,灵教号称圣教,半山精舍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成就?只不过我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有了所谓的天下宗法。是你规定的吗?”萧半山一边应答着,一边气势就起来了。 两人仍然是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场间瞬间就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聂璞和小倩甚至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但咫尺之间却又安如泰山,仿佛两大高手的气势实际上与他们远隔天涯。 这是很怪异的感受,但在去南湖的路上,刚经历过“鬼打墙事件”的领域攻击,两小大致能猜想到发生了什么。 二人甚至猜测总山长在发现灵教教宗到访时,真身就已经不在眼前了,或者说,祗孤园这间大厅已然不动声色地发生了空间位移,二人后来看到的画面只是投影而已,有声有形可以乱真的投影。 “你要是承认天下宗法,还会叛出灵山?我们似乎没必要做无谓的争执,还是让我领教领教凡尘入道的高招吧。怎么样,是琴棋书画呢,还是油盐酱醋?”灵明阳开始直奔主题,话语间带着对他口中的凡尘入道的不屑和贬损。 “听说过一句话吗?”萧半山不动声色地问道。 灵明阳下意识地追问道:“什么话?” “闻名胜似见面,见面羞煞先人。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我本以为俨然以圣教自居的灵教教宗,见识总归不凡,但今日听君一席话,胜似三伏天晒大太阳——真是令我汗流浃背啊。”萧半山言语间的调侃意味渐重,似要以此来宣泄怒气。 “哦,总山长因何汗流浃背?”灵明阳冷冷地问道,话音如刺骨寒风在堂间刮过。 萧半山安如泰山,依旧不动声色地答道:“为我过去对教宗大人的误会而惶恐,羞惭。” “萧先生不必为我费心。”这一次,轮到灵明阳改口称萧半山为先生。 萧半山正色道:“虽然,我还是打算为教宗大人费一点心,为教宗大人纠正一下常识性错误,免去对凡尘入道的误解。” “总山长要论道吗?今天我既然来了,你划下的道我都接着。”灵明阳说着这话时,身体开始泛出蒙蒙光辉,如同神佛现世。 仔细看,其丹田之间亮起一团光华,形状如同聂璞在金光寺所见,光华向外发散,形成笼罩全身的蒙蒙光辉。 处在光辉绽放的灵教教宗对面,半山精舍的总山长依然渊渟岳峙,而且显得越发的飘逸出尘,举手投足间似乎都伴随着仙乐缥缈,气势上一点也不输于对方。 萧半山开口,如同口吐纶音道:“刚才教宗大人说到凡尘入道,提到琴棋书画、油盐酱醋等颇为不屑,令我大为不解。 “何为凡尘?这天地间养育的万物就是凡尘,这天地就是凡尘,这天地浑成、自然一体就是凡尘。所谓凡尘入道,就是体悟自然、道法自然!不知教宗大人何以觉得不屑?” 灵明阳不甘示弱,陡然发声叱道:“呔!天地本无灵性,灵山自有大道。徒逞口舌,怎能让真在假亡?!” 言语间,自身突然光华大盛,有若实质的威压,如利剑般随其叱呵声扑向对面的萧半山。 萧半山并没有硬抗这股威压,而是变得更加飘逸,似乎真要如缥缈的仙乐般,消融在空气中,那些扑面而来的威压,失去了目标,自然落了空。 谁能对空气出手呢? 第五十八章启动防护阵 眼看两大高人的冲突还要进一步升级,就听一道笑声由远及近,如平地起风雷般隆隆而至,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笑声卷过现场,只见两大高人侧身其间的场景开始变幻,不多时,原本枯寂的堂中二人对峙的画面,就在聂璞和小倩眼前发生了重大转变,变得华丽而生动。 原本不大的空间在一阵阵莺歌燕舞中,延展出一丛丛桃红柳绿,在柳荫花丛间,飘来一对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妙龄女郎,分别向着萧半山、灵明阳簇拥而来,围绕着二人盘旋起舞,衣袂翩翩随风而起。 面对骤起的变幻和诱惑,二人的表现各不相同,灵明阳视若无睹,萧半山云淡风轻,但二人有一共同点,就是注意力都不在这些身边盘绕的美女身上,而是在场外。 萧半山以主人的口吻向着场外说道:“狐主不在朝中陪王伴驾,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就听先前传来笑声的方位,一把飘忽不定的声音回应道:“这不是发现半山精舍情况有异,特别过来看看。食君禄分君忧,谁叫我徒儿负责上都城的治安呢。” 一直沉默的灵明阳突然问道:“狐主这一招,可是传说中的领域攻击大法?” “那是灵山的玩意儿,我不玩。我这不起眼的把戏,和萧总山长的凡尘入道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把它叫做梦入红尘。” 那把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谈话对象转向萧半山道:“人们常说同行是冤家,本来应该站在总山长一边,可这一不小心,功夫都练成了一个路数,想不做冤家都不成了,这可不好办了啊。” 场中二人听了这话不禁莞尔,一个不因平白多了一个冤家而担忧,另一个也不因平白多了一个同盟而欣喜,作为同一级数的大高手,竞胜心一起,都想着如何破除对手已经发动的攻击。 只见灵明阳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道:“红粉骷髅,转瞬即逝,怎可入梦,只能如梦!” 而萧半山陡起一声“咄”道:“梦即是幻,梦幻泡影,难入红尘,红尘殊途。” 场中景象一阵摇动,似要破损,好一阵稳定下来,狐主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看来,我没有机会。但总不甘心啊,还想试试。” 话音落,场中景象一阵大乱,花木,女郎,山石,所有的一切,如同被大风刮起,在空中乱舞,最后化为无数拖着九条尾巴的狐狸——九尾天狐,张牙舞爪厉叫着冲向萧半山和灵明阳。 萧半山仍旧云淡风轻,但却抬起一只手臂,手掌虚按,掌力外放,于是狂乱奔涌而来的狐潮立即受阻,开始呈现溃散的趋势。 而与此同时,灵明阳也有了动作,同样抬起一只手臂,却仅用手指指向涌向自己的狐潮。有一股牵引的力量从其指间涌出。 狐潮突然转向,攻向了……萧半山。 这一下转变让人猝不及防,让旁观的聂璞二人大吃一惊,小倩甚至惊呼出声。 也不知是预谋,还是临时起意,灵明阳的反击没有指向狐主,两大高手的攻击力道相互牵引着攻向了萧半山,二打一的局面就这样形成了。 好在萧半山原本就非常谨慎,只是纯防守,且留有余力,此时面对异变骤起,尚可应付,只见他抬起另一只手臂,同样向前虚按,这一次,去势显得凝重。 三股力道碰撞在一起,使对决三人所在的空间一阵激荡,开始零乱起来,最后终于从聂璞、小倩眼前消失。 …… 呈现在两小眼前的仍旧是祗孤园的议事厅,厅堂上总山长依然高坐,先前出现的灵明阳也不见了。 萧半山微微招手,两名侍女急忙奔入。 萧半山吩咐道:“立即启动护山大阵,通知半山精舍所有人员,无论是本门弟子、门客还是杂役人等,非必要均不得随意外出。” 也不待两小有表示,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变起仓促,本座还有要事处理,其他事留待后议。” 注视着侍女和两小离开厅堂,萧半山脸上涌起一阵红潮,直到头顶冒出腾腾蒸气,方始将红晕压下,脸色恢复如常。 萧半山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道:“敢如此放肆,是觉得上都的天要变了吗?”说罢,转身直奔堂后而去。 隐藏在祗孤园堂后的,是专门为萧半山开辟的修炼洞府。 聂璞和小倩离开厅堂后,一前一后向她们居住的音苑行去,一路各自闷头沉思,不发一言。 直到回到音苑,两人即将各自回房安息时,小倩突然回头问道:“你说,总山长为何要让我们看到刚才的情景?” 这是少有的现象,往常二人总是心有灵犀,不需解释就能相互理解,这次小倩忍不住发问,看来是惊疑过甚,不说出来放不下了。 聂璞迟疑道:“展示凡尘入道,通过这样的方法传道?让我们理解当前上都的局势?” 今天这事确实透着怪异,恰好在聂璞二人到达上都进入半山总舍后,恰好在总山长召见二人时,什么灵教教主、狐主同时闯来,上演了一出道法理念和实力碰撞的连台好戏。 而这场景,又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刻意让二人来了个近距离、全方位现场观摩。 小倩若有所思地再次开口道:“我觉得,什么红尘入道,什么梦入红尘,还有那灵山大道,也不过如此。” 聂璞问道:“为什么?” “比起你在金光寺,还有南湖会讲现场的表现,感觉真不算什么。我说的不是强弱,而是品质的比较。” 小倩的话音里,迷惑的意味减少了,多了一些惯常的灵性和刁钻。 听了这话,聂璞心里也是一动,想道:难道这是特殊体质的原因吗?但好像哪里不对,边荒蛮夷,山族血脉,怎么够资格在三大高手面前班门弄斧。 但似乎自己就是因此而有了一些特殊遭际,一入中土更是奇遇连连,老乞丐,徐明,还有萧半山,都对自己青眼有加。 聂璞思索未定,就听小倩继续说道:“他们好像并不了解真正的你,不然,应该不会在你面前信心满满地好为人师。” 听小倩说来,还真奇怪。是有人在遮蔽天机吗?什么目的?有这个必要吗?聂璞一时之间立在原地,怔怔地想道。 当夜,两小均在胡思乱想中难以安枕。 因为心中有事,次日一大早就起来了,出门一看,立刻就有不一样的感受。 首先是视觉感受的变化,临湖一面,展眼望去,居然渺渺茫茫一望无涯,不像往日可以影影绰绰看见湖对岸的树影人迹。 其次是听觉感受的变化,一派异样的静谧,往日隐隐约约不时传来的对岸京城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 半山精舍变得如同孤悬海外,脱离了与尘世的联系。 两小面面相觑,心中均猜想到,这可能是昨夜总山长吩咐开启护山大阵的结果。 正在此时,在祗孤园侍候的侍女之一,早早来到了音苑,告知两小随她去见总山长。 二人因昨夜的事,本就急着见总山长释惑,见来人相招,急忙跟着前往。 刚上路就发现,前几天日日走过的环山的廊道不见了,脚下延展开的,是古朴的山道。 无意间一回头,更是让两小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日日居住的音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水边的一座洞府。 第五十九章万物有灵皆入道 洞府与整个山脉浑然一体,其外观就是伸向水边的郁郁苍苍的山体。 若不是洞府的两扇门,以及门楣上清晰可见的“音苑”两个字,二人几疑自己这几日生活在虚无的幻境中。 展眼望去,掩映在山林间的亭台楼阁、重重庭院,都看不见了,想必都化为了融入山体的洞府。 二人不由想到,前几日游览总舍,发现另有八座与音苑规模相仿的庭院,想来此时也化作了洞府。 不知朱先生的书苑化为洞府是个什么样式,是更接近于读书人所在的学府呢,还是更像修炼者寂寂苦修的场所?聂璞不由自主联想起来。 作为从灵山分化出来的修道派别,也许这才是半山精舍本来的的样子,往日看见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此时大阵开启,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真相自然展露出来。 继续向前走去,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 路边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两人循声找去,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两根并排着的石凳。两根石凳相向的一方均化出眉眼嘴巴,此时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着。 其中一方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是一个女孩,怎么不守妇道,随便让男人坐在你身上。哼,你羞是不羞?” 另一根凳子立即反驳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别人要坐,我就要履行凳子的职责。你不是跟我一样,身为男孩,身上坐过多少女人,你不但不拒绝,可能还暗自窃喜呢。” “那哪能一样呢?你是女孩,应该矜持的。”男性凳子道。 女性凳子激烈回应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从那些来精舍混饭吃的腐儒身上听来只言片语,居然用来教育我?给我立即闭嘴!” 见对方不再聒噪,女性凳子有些遗憾地道:“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护山大阵不开,我们的灵性都被封印了,怎么和来坐凳子的人交流?” 聂璞、小倩二人听得眼冒金星,惊得下颌都要掉到地上了,再看同行的侍女,居然无动于衷,可能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 这是凡尘入道的结果吗?有了道,万物都有了灵性,都“活”了? 惊疑不定的两小,在脚步不停的侍女引领下,继续前行在依山傍水的山道中,走不多远,就听得水中传来“泼剌”之声,两条鱼跟着岸上三人的行踪,在水里撒着欢,不断跃出水面。 一阵嬉笑声传上岸来,这嬉笑声是那两条鱼发出的,嬉笑声后,更稀奇的事发生了。 只听其中一条鱼说道:“你说那对小年轻是什么关系,怎么住在一起,晚上还分房,这不是和他们人类的习惯不太一样吗?”声音充满天真好奇。 另一条鱼的声音比较老成,回道:“他们不是一对,没举行人类的仪式,不能随便在一起。不过那女孩喜欢男孩,男孩傻乎乎的没感觉,跟你一样的,还没开窍。”这条鱼一边解答,一边顺带着教训另一条鱼。 听到这话,小倩一下满脸红霞飞,不由得啐了一口,前面领路的侍女也不仅莞尔。 聂璞听得莫名其妙,觉得鱼们的对话透着玄机,居然让身边两个女孩变得怪怪的,又似乎跟自己有关。 水里传来又一阵“泼剌”声和嬉笑声,两条鱼翻腾着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三人间气氛变得怪异起来,聂璞觉得压抑,开始不住地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这一张望,就觉得山间树木越发幽深,无风也兀自摇曳着,窸窸窣窣似在窃窃私语。 聂璞一下灵光闪现,觉得自己意识到小倩脸红的原因了,不由脱口道:“这不疯了吗?树木在私语,凳子在吵架,连鱼都会听墙角了。这还有什么隐私?整座山都在偷窥你。” 这一番话下来,让小倩更加脸红,领路的侍女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想总山长是怪人,这个男孩更是个怪痴,怪味相投,怪不得总山长特别关照这个小年轻。 气氛继续这样怪异着,摸不着头脑的聂璞觉得这段路真长,比他们往日绕着转一天的山间回廊还长。 好在路终于走完了,三人来到了祗孤园,不出意料,祗孤园整个变成了一座洞府,气势自然比音苑宏大得多。 走进洞府,发现先前的大厅仍然那么宽阔,但却不再是一个刻板的建筑空间,顶与四壁均是怪石峥嵘的山崖,爬满如璎珞般的藤蔓,氤氲之气从藤蔓间丝丝缕缕溢出,先前摆放椅子的地方,隐隐有阵阵光华闪烁,朦朦胧胧似为阵法笼罩。 侍女领着二人继续往里走去,穿过今非昔比的大厅,后面连接着长廊。穿过长廊,才发现别有洞天。 长廊后面另藏着一座深入山腹的洞府,洞府进深几许无法猜度,聂璞、小倩被引到洞府前厅就驻了足,因为萧半山就在这里等待她们。 一夜不见,萧半山变得脸色晦暗。即便聂璞二人已到,他仍然盘坐于地,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似乎运转呼吸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里如同外面的大厅一般,藤蔓包络着洞府,而且更加氤氲,随着萧半山一呼一吸之间,氤氲之气从藤蔓间抽离,钻入其口鼻、衣袖间,消失在体内。 显然,萧半山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疗伤,也许,那些似乎形成于山体,顺着藤蔓冒出的氤氲之气,疗伤有奇效。 良久,萧半山方停止呼吸吐纳,睁开眼后,未曾开口,先重重地一声叹息。 “昨夜遭际离奇,没想到一时失手,身受暗伤颇重,还不能即刻痊愈。”萧半山似乎知道两小的心思,开口首先解释自己的状况。 这一说,两小立即明白,为何昨夜总山长第一时间下令开启封山大阵,想到总山长两个强横的对手,担忧之情立即泛上脸面。 萧半山一看,呵呵乐了,道:“没想到,宫羽带来的两个小辈还挺有良心。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我有防范,那两人或者任何人,想要侵害半山精舍都不容易。” 说完这话,萧半山话风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没想到,大乱将起,竟是京师先动。即日起,半山精舍封闭山门,你们两个也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我派人送你们走。” 除了昨夜,也不知道京城还发生了些什么,显然萧半山了解得更多,才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两小一听,都不乐意,尤其是聂璞,从小读书熏陶,推崇养浩然正气的书生品格,临难苟免,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 萧半山何等老辣,眼角一扫,就知道两小在动什么心思,不由在心中暗自点头,想道,不说这两个小年轻来历值得重视,就真正是个底层小民,未来也可期待。 “我有事托付给你们,替我带一人一起上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小倩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嘴快地问道:“哦,总山长要我们带什么人,是要托孤吗?” 这话让聂璞听得尴尬,心道:总山长是什么人,会向我们两个小不点托孤?不过是出于好心,想法把我们打发走罢了。 没想到萧半山居然点头道:“对,我想把我的侄子托付给你们。我早年即醉心于修真,于人伦大道无所留恋,故而无后。我还有个兄弟,没想到也是人丁不旺,只有一根独苗,那就是我要托付给你们的侄子,安排好他,我才无后顾之忧。” 萧半山说这话时,语气中竟似有一份讥诮,显然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聂璞无语,想不明白这京城会有什么惊天变故,让总山长做出如此安排,更无法想象的是,萧家如此宝贝的独苗,居然就放心交给两个在大乱中还没有足够实力自保的小年轻。 另外,总山长究竟对自己了解多少,几次想要把在东夷国的经历交代一下,至少让太师父把自己正式列入门墙,但总没有抓住机会。 须知自己本非中土人氏,甚至不是纯粹的人族,如果了解了这些,半山精舍自总山长萧半山以降,还会这样无条件信任自己吗? 第六十章小舟从此逝 只见萧半山袍袖一展,挥手之间,聂璞和小倩就感觉空气中荡起一阵涟漪,一个少年凭空出现。 这少年看起来比聂璞年龄还小,一副飞扬跳脱的样子,显得极不成熟。 而让聂璞二人第一印象极为深刻的是,这少年一身的穿金戴银,耳环、项链、手串一应俱全,衣服也缀满各种挂饰,举动间,一阵珠光宝气,像极了小家子气的富家翁子弟。 有些真正的富贵世家,故意把孩子装扮得一身俗气,就是为了辟邪,想必萧家也如此。 少年虽说轻佻,但却对伯父十分尊重,向着萧半山盘坐的方向恭敬行礼。 萧半山安然接受了少年的大礼,然后对聂璞二人郑重道:“这就是舍侄全儿,从小娇生惯养,这次不得已,要劳烦二位一路照顾啦。” 少年萧全听得伯父这样说,马上严肃地转身向聂璞、小倩行礼,只是脸上流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使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极了刻意的表演。 萧半山对此似无所觉,只是对萧全吩咐道:“胡孩跟着你,你就不用专程到这里来了。你在来路等着吧,我送人来与你汇合。” 言罢,挥挥衣袖,萧全的形象就在空中溃散,显然,刚才看到的萧全,又是通过半山精舍特殊的方法,从远处投射来的影像而已。 萧半山居然没有向侄子介绍聂璞二人,萧全就欣然接受了安排,显然是在聂璞二人来之前,就有过沟通。 聂璞期期艾艾道:“不好意思,总山长,你就真的放心让贵侄跟着我们?我想不明白!”这话有许多潜台词,因为聂璞有许多问题想问,都包含在一句“不明白”中。 比如,不明白形势真就糜烂如斯,非得让总山长这样的人托付后人了吗?比如,不明白半山精舍看起来固若金汤,为什么托孤会把“孤”托到看起来更危险的境地里?如此等等…… 萧半山一声叹息,叹息里竟有许多无可奈何,然后道:“别想也别问那么多了,反正你们要走,就顺带着替我这个长辈办点事,把全儿带离这名利场,是非之地。 “至于为什么信任你们,放心让孩子跟着你们,这么说吧,我相信朱书帛的眼光,况且两位分别还有乞丐前辈、徐明老人的推荐。” 说完,竟用有些渴盼的眼光看着两小,聂璞二人在这样的眼光下,不由自主地开始点头应答。 与此同时,聂璞也清楚了,萧总山长,甚至可能宫羽,早就清楚了自己的来历,至于其话中提到徐明老人,也多少让他猜出了一些小倩的来历。 亏得自己还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自承身份,这些年老成精的家伙早就心中有数了。 聂璞有些幽怨地想着,同时也察觉,作为半山精舍真正的掌门人,萧半山似乎对朱先生代师门收取自己为真传弟子的行为并不十分认同,不然何以话到嘴边了也不主动提起。 很显然,不认同的原因并非不能接受自己加入半山精舍,而似乎有更复杂的因素,只是仓促之间,总山长又不愿涉及这一话题,看样子只得另找时间来打探询问了。 萧半山见二人点头,不由得欣慰地一笑道:“好啊,那我就不再留你们了,江湖路远,来日方长,两位小友,再见面的日子当不会太远,那时我们再详谈吧,相信那时也会有更多详谈的理由。” 总山长这一番话,在聂璞听来是话中有话,似乎在许诺有时间一定好好同自己聊一聊身份认同问题,或许还有更多自己暂时还没有认知的问题。 同时听总山长一会儿自称长辈,一会儿称自己二人为小友,两小不禁莞尔,自然也体会得出总山长比较紊乱的心境,或许还有对他们二人身份认同的困惑。 萧半山接着向侍女吩咐道:“听雨,你带两位小友去见张铖,别走来路了,免得被狐鼠辈们盯上,从水道离开吧。” 聂璞的第一反应,就是听雨这名字好听,诗情画意,随即按惯常的礼貌性习惯,尊称道:“听雨姐姐,烦请你带路吧。” 听雨举止优雅,和诗意的名字挺般配,此刻闻言,也是优雅地一福,飘飘然向前而行。聂璞、小倩二人向萧半山施礼告别,转身跟上听雨。 小倩“哼”了一声,撇下聂璞,赶上前去,和听雨并肩而行。聂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两女后面,这情景看得气象端庄的萧半山也不紧莞尔。 直至走出祇孤园,两女都没回头看聂璞一眼,更没有一点等候他跟上来的意思,仿佛聂璞已化为了空气。 两女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头凑得越来越近,话也越说越亲密。 聂璞听见小倩问道:“听雨姐姐,你叫听雨,那另一位姐姐呢?” 听雨毫不避讳地答道:“焙茗。” 女孩子的名字,在男子面前也算是隐私,哪怕是侍女,因此先前聂璞从未主动问起。 此刻听两个女孩间的对答,不禁神驰,脑海中浮现这样一副画面:两个侍女红袖添香、煮雨烹茶,纶巾鹤氅的总山长品着香茗,悠然聆听着帘外雨打芭蕉,枯荷声动。 聂璞不由心中赞叹:总山长真是世外高人,连侍女的名字都取得如此诗情画意。 三人来到水滨,一艘小船横陈水面,一位斗篷蓑衣的船夫斜坐在船前,两只船桨靠在腿边,在那里静待着。 听雨在岸边叫了一声:“张大哥!” 船夫一回头,聂璞二人立即就认出,这人居然就是当日二人和宫羽到总舍时,那个桥头的看门人,此刻一身船夫装,同样遮不住其一身精悍气。 听雨微微一福道:“张大哥,人给你带来了,拜托了。” 船夫张铖显然不敢怠慢总山长身边的侍女,闻言在船上慌忙拱手回道:“哪里,应该的,倒是劳烦听雨姑娘亲身前来。”言罢,划动船桨,小船轻快地横转着靠向岸边。 聂璞一路被人视为空气,此刻终于可以结束这种状态,大大松了口气,向听雨姑娘一礼,先行上船。 小倩却是依依不舍,拉着听雨的手不忍离去,听雨也是殷殷叮嘱,仿佛就是今天这一来一去的路上,两人突然相互发现了对方的非凡特质,成为了生死相依的好姐妹。 聂璞坐在船上静静地等待,张铖更不会轻易打搅听雨姑娘,直到聂璞向着海水发呆都快回不过神来了,两个姑娘才终于依依道别。 小倩上了船,也不看聂璞,直接走到另一边坐下,向着听雨挥手告别,留下一直懵逼的聂璞在风中凌乱。 张铖划动船桨,小船轻快地漂了出去,烟水茫茫,看不见陆地,小船仿佛会永远漂浮在烟水间。 聂璞不由得默默吟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心中感慨,真要这样远离红尘是非,那就好了。 不等聂璞继续在心中酸文以排遣尴尬,只见张铖摇动的双桨一阵闪烁,小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先前轻柔的烟水陡然间变得暴烈,呼啸着划过船舷,在耳畔轰鸣。 小船越来越快,让聂璞开始担心小船会不会散架,至少,如若不是有特殊防护,船上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甩出去了。 最后,终于一声“咔嚓”……不是船散架了,而是小船开进了一条特殊通道。 这是一条幽深的通道,四周不再是烟水茫茫,而是……立体的江河,或者说,是在江河中开辟了一条通道,四周都是厚重的水,还有摇曳的水中植物,游动的鱼鳖虾蟹。 原来,萧半山口中的“水道”,真是水中之道。 这一下,船上的人失去了对速度的感觉,只是感觉船在圆环状的水面滑行,四周的水中景致,在不断闪烁变幻。 再看张铖,半立着的身子前倾,似要随时冲向前去,手中舞动着的不像是双桨而像两条游动的蛟龙。 其间,一条庞然大物的“鱼王”,游动着跟上了小船,好像与小船卯上了劲,始终不即不离,间或还把头凑上前来,瞪着两只灯笼般的大眼睛,注视着船和船上的人,若有所思。 有一次,那条大鱼似终于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咬来,让船上的聂璞、小倩大吃一惊。 不过小船和四周的水似被阵法隔开,并不在同一维度空间中,因而大鱼咬了个空。 这让那条大鱼吃了一惊,继而困惑不解,最终在惊疑中游了开去。 第六十一章又见南湖 船上聂璞二人定下心神后,渐渐发现了特异之处,小船是在两重空间交叠中穿行。 小船滑行其上的水面是一重空间,由于船行飞速,只能模糊感觉到水面一阵光怪离陆滑过眼帘,而且由于特别的法阵加持,水面成为立体状环绕小船四周。 而那些摇曳的水中植物,游动的鱼鳖虾蟹,以及先前那条大鱼,似近实远,又处于另一重空间,但却被拉到了眼前,形成了两重空间的交叠、错位。 小船行进在水道中,似乎需要借助于空间错位、交互作用的力量,以便在这奇特的水中世界中完成跃迁,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离半山精舍。 这似乎是半山精舍很早就有的,一个关乎空间位移的设计。 也不知在这神秘的水道中滑行了多久,聂璞二人觉得水道中不仅空间交错,时间也是错乱的,以至于他们都失去了正常的时空感。 就在他们开始试着去“习惯”这样的行程时,又是一声“咔嚓”,小船居然钻出了水中通道,重回到天光下,在水天一色中行进。 张铖悠悠然划着船,似乎没有经历过刚才的刺激行程。 等聂璞、小倩定下神来观望,发现船正向着岸边划去,岸上景物与上都风光迥异,但二人均觉得眼熟。 水面间或有船驶来,多为高大的楼船,且精心装饰,显然是游船。 很快到了岸边,小船停在一座石桥旁的台阶下,沿着台阶就可轻松登上高高隆起的湖岸,这显然是游览区特意为游客设计的。 展眼望去,舒缓爬升的石阶尽头,不远处有亭翼然,亭中竟是一座坟,坟前的石碑虽然看不清字迹,但聂璞曾在此亭下神游半日,印象深刻,哪里还需要辨认碑文。 二人不可思议的看向张铖,却见张铖肯定地点点头。 聂璞不由问道:“潮州与中州相距遥远,上都与南湖一南一北,万里迢迢。我们这一阵冲撞,真就走了这么远?” 张铖不置可否,只是一阵“呵呵”,然后催促道:“两位请吧,前路自有人相候。” 半晌,方才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对了,那胡小子传话过来说,什么有间客栈,有缘相见,如果你听得懂,就不用我多解释了。” 聂璞、小倩想起萧半山口中的胡孩,不由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张铖见状,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其实这句话我也不明白。” 聂璞、小倩相对莞尔,向船夫张铖告辞,下船向着他们上次会讲时住过的有间客栈而去,路过那座亭子时,聂璞不由向着那神秘的孤坟多看了几眼,仍有心神悸动的感觉。 轻车熟路地来到有间客栈,打眼就看见站在客栈大堂里等人的萧全,这个与聂璞、小倩同处于青涩年龄阶段的公子哥,还是那么张扬地穿金戴银,在大堂三三两两的人来人往中,辨识度极高。 聂璞、小倩上前,萧全发现了他们,立即上来热情地打招呼道:“两位好,萧……叔叔就这样草率地把我托付给两位了,我就称呼两位为哥哥、姐姐可好?” 这话虽然带着痞痞的味道,但看得出来,他是真感到高兴,如同他乡遇故知。 旁边传来一声咳嗽,一把声音接过了话头道:“公子,这可不太好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您称兄道弟。” 说这话的人从萧全身后转了出来,这是一个半大小子,看起来年龄似乎比萧全还小一些,套着一身显得宽大的白袍,背上背着一个与小身板相比显得硕大的包袱。 这半大小子向着萧全说话时,点头哈腰谄媚天成,转向聂璞、小倩时,却流露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你懂什么?”萧全呵斥着,向这个半大小子挥手,状甚严厉,但内里透着亲切,是上对下的亲切,但却又不像家主对奴仆的态度。 聂璞正有所猜测,就听萧全介绍道:“这是胡孩,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忠心随从。” 聂璞、小倩都想起总山长口中提到胡孩这个名字时的慎重,顿时对这个浑身透着机灵劲儿的半大小子刮目相看。 不待两人有所表示,胡孩就抢先开口道:“喏,一直等你们,看看天色已晚,估计今天走不了了,我和公子就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不过不知道你们何时可到,没预定你们的房间。” 看样子,胡孩是把自己定位为管家的角色,对行程、住宿之类足够关心,而对其他方面,比如聂璞二人的来路,就显得不够关心甚或不屑一顾。 萧全再次斥退胡孩,对聂璞致歉道:“见笑了见笑了,小孩子不懂规矩。怎么样,就在这里住一晚?我们为了等二位,可住了几晚了。” 聂璞突然对萧全有了相当的好感,这个看起来有些纨绔的打扮俗气的大家子弟,不但对二人礼数十足,而且面对小倩更是目不斜视、不苟言笑,比起当初那些四大家的子弟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人和人之间真需要缘分,聂璞和萧全就是一下投了缘,对了眼,接下来相处就亲近多了。 二人此时都不知道,这种缘分,对今后的天下大势都有相当的影响。 聂璞和小倩对视一眼,取得共识后,聂璞点头道:“好啊,请萧兄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办一下入住手续。” “什么萧兄,太客气了。”萧全一边嘀咕,一边忙不迭拦着聂璞,对胡孩吩咐道:“快去,把聂兄二人的住宿办好了。”他自己没注意,口中也是一样客气的称呼。 胡孩依照吩咐刚欲去办理,就见萧全上前一步,伸手从胡孩背着的大包袱中抓出一张大金叶子,晃了晃带起一圈闪闪金光,然后不无炫耀地道:“去,把最好的天字号上房包下来,不能让我的朋友受委屈。” 一时之间,纨绔派头满血复活,令人不禁想摇头叹息,可惜好好的一个热情善良的孩子,硬是被大家族的豪门腐朽之气带歪了,看来总山长的家族也未能免俗啊。 不过聂璞注意到,那摸金叶子的手法很特殊,这显示出萧全也不简单,不是一味地只会纨绔胡闹。 未容聂璞二人有进一步的表示,刚接过大金叶子走出几步的胡孩,一下又冲了回来,夸张地问道:“对了,忘了问二位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这一次,根本不等聂璞反应过来,就听小倩涨红了脸喊道:“当然是两间房,这还需要问吗?真是猪脑袋!” 这一声喊,让冲回来的胡孩又旋风式地冲向柜台方向,躲过了作势欲踢他的萧全。 …… 当晚,各自安息下来后,聂璞二人才有空闲思索白天发生的事。 女孩子比较感性细腻,因而小倩更多地在琢磨萧全、胡孩这一对主仆,以及奇特的“金叶子现象”,聂璞却在思考南湖的特殊之处,感觉京城上都、半山精舍与南湖、垕江娘娘墓,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联系了起来,真是神秘莫测。 次日出门,萧全一句话把聂璞问得一愣,他问道:“我们去哪里呢?” 在聂璞想来,既然总山长把侄子托付给他们,自然是回渝州投奔宫羽而去,他觉得萧全这是多此一问。 没想到小倩听了这话,却迟疑起来,说道:“宫山长这次离开总舍前,倒是说让我们不要急着回渝州,说那里风云变幻,敌在暗我在明,回去反而不安全。” 聂璞一听,心想这倒是实话,在渝州,就在半山精舍眼皮子底下,自己就遭到了狙杀,哪里还谈得上安全,这次宫羽把自己二人带出来,本就有避祸的意思。 萧全听了小倩的话,显得很是兴奋,竟拍手叫起了好来道:“好啊好啊,那我们就去浪迹天涯,到处流浪。” 说完,还忘形地搂着聂璞的脖子就要冲向前去,仿佛被关了许久放风的囚犯。 小倩拦住他们道:“宫山长临行前,有过交代。”说着,掏出一本显然平时私下记事或记日记之类的小本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聂璞道:“当时特意记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海上有仙山 聂璞接过来一看,发现小倩在那一页上连写带画,显然对宫山长的吩咐十分重视:一座十分写意的云遮雾罩的山峰,下面是一行工整的蝇头小楷——海上有仙山。 聂璞莫名其妙,迟疑着问道:“灵山?” “灵山!”小倩点头肯定地回答。 “那……?”聂璞想问,一句奇怪的话和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值得专门记在本子上。 二人之间保持着惯常的心有灵犀的状态,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小倩即伸手一抹,小本本上那一页的记载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副地理图。 这是一幅中土大陆边缘的地理图,图上描绘了沿海的地理交通。仔细一看,这幅图有一个中心点,旁边注明为“镇海寺”。 从地图上看,这镇海寺伸出陆地,孤悬海上,汇拢沿海各地的条条大路,仿佛还有一条条看不见的路线,延伸向无尽的大海。 “这是宫山长临走前烙印下的,我不过在上面加了一层掩饰性的东西。”小倩指点着地图解释道。 看着这张图,聂璞若有所思,一直就存在的一个疑问,他觉得此刻可以向在中土土生土长的几个少年伙伴打听打听,不至于引起别人对自己的身世怀疑,进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从这张图来看,离开大陆,就是连接灵山的大海。可是,这和我从小听家里长辈口口相传的地理概念不太一致啊。” “什么不一致?”发问的是胡孩,但其他两人,包括小倩,也对他的说法感觉新奇。 “从小就听说,中土大陆边塞,是四大属国,南边有南荒,南荒之外有四极之一的海域,以及生存在那里的海族。可是,从这张图来看,中土大陆直接连着大海,大海上是灵山,也没见什么特殊的海域。” 其实这个疑问,上次到南湖来就隐隐在心中纠结,只是当时聂璞以为受视野所限,无法获得正确的地理概念,也就没有向小倩或者徐宏提出来。 只是这一次,在宫山长绘制的疆域相对广阔的地理图上,仍旧未见南荒与海域的踪迹,他觉得有必要搞搞清楚,毕竟自己就来自四大属国之一,与四极也脱不了关系。 “呵呵,聂兄这个问题,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不过以聂兄半山精舍的出身,应该不至于一无所知吧?”回答问题的是胡孩,同时没有忘记趁机打压一下人。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也是半山精舍的,同样不知道,我也不想去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倩不乐意了,回呛道。 “就是,就你能,能就跟聂兄讲清楚。”萧全也出了声。 胡孩意见萧全发话了,一下就把过场收了起来,认认真真解释起来。 “故老相传,原来在中土帝国四周,都是一片笼罩在时空迷雾中的蛮荒地带,因为环境极端,所以被称为四极。后来中土裂变,前朝遗老遗少依仗特殊时空法器,挤进了四极疆域,开辟了部分蛮荒,建立了四大属国。 “当然,所谓四大属国,是与中土帝国相妥协的结果。因为一方面中土帝国征伐时空异域多有不便,另一方面四大属国与四极之间生存空间争夺激烈,故而双方都有妥协的需要。 “不过,唯有东南面特殊,所谓‘灵山现,东南变’,这是一句更加古老的谚语,说的是不知多少岁月前,在中土大陆东南海面,灵山如天外飞仙般显现,以其灵气镇压一方,开辟了一块与中土大陆连通的区域。 “多年来,此消彼长,东南一带由灵山或中土大陆交替经营,形成如此之格局。而今皇朝鼎盛,因而东南陆地尽归中土,不过灵山的影响也不可小觑。” 胡孩的解释,明显比过去那个便宜师父曲元奎详尽全面得多,让聂璞再一次领教了世家大族出身的天然优势,不过听了一阵,还是没听到最关心的问题,忍不住催问了起来。 “南荒国呢,海域和海族呢?” 胡孩对聂璞的关注点有些诧异,但还是尽快就此做了解释。 “南荒国是后来兴起的,是旧朝遗族对南极开发形成的,半陆半水,位于中土大陆正南方,与东南交接。海域,也在南海,与海上灵山相安无事。 “由于奇特的时空阻隔,一般中土人想去到四大属国都很困难,更别说四极,还有海上灵山了。” 胡孩最后加的这句话,反倒让聂璞一阵错愕,想着自己穿越过东夷国边界进入中土,除了巡查的边军,没有遇到丝毫特别的阻拦,真有些不解。 是当时朱先生派遣的哑仆有特殊手段,还是因为自己特殊的出身,导致时空阻隔失效? 或者,从边塞到中土这样的反向运动,就不会受到阻隔? “那么,宫山长的意思,是我们到了这个镇海寺,就可以去海上灵山了?”聂璞想不清楚,就言归正传,想尽快到能够驱散时空迷雾,似乎更加神奇悠久的地方去感受一番。 萧全一听这话,立即拍手赞成,随即又是一叠连声道:“好啊好啊,我们就到灵山去,太刺激了。” 这一下,一直恭顺的胡孩忍不住了,出声表示反对道:“公子,您可不能轻易涉险啊!” 萧全哪里听得进去,摆手道:“现在出来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小胡子,你不准多事!再说了,你没听说过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胡孩似乎不敢正面反对萧全,只得向聂璞、小倩投来求援的目光。 但萧全的话让聂璞更加坚定了到灵山一游的决心,如果像小倩和自己猜想的那样,真有一股蒙蔽天机的力量笼罩着自己,那么离开熟悉的地方就是最好的选择。 灯下黑,萧全的话看似无心,却抓住了关键。 小倩比聂璞想得更简单,出于较长时期形成的对宫山长的信赖,下意识地就选择了踏向灵山之路。 聂璞、小倩二人再不需多说,只是目光一对视,就决定了行程。 “走吧。”聂璞当先领路,向着地图指引的那个中心点出发,小倩自然跟随而来。 萧全愣了一阵,反应了过来,一声欢呼,雀跃着向前赶来,胡孩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四人边走边游玩,释放着青春年少的精力和激情,上都惊变,几乎没有在这几个年轻人身上留下痕迹。 这一走,就走了好几天。 搞笑的是,一路上,只要是花钱消费的地方,几乎全是萧全表演特别手法的时刻:在胡孩背后一抓,摸出一张金叶子,然后挽起一圈灿烂金光,派头十足地交给胡孩去付账。 更奇葩的是,萧全潇洒得不愿要卖家找回的钱,每一次见胡孩收了找零,就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好在胡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是坚持着收取价值不菲的找零,让萧全也是无可奈何。 为此,小倩给萧全取了一个非常贴切的外号——金叶子,并且开始一路“金叶子、金叶子”地叫着,而萧全也全不介意乐呵呵地应着。 只有胡孩觉得不妥,但连表示反对的机会也没找着。 不经意间,四人组就来到了那个中心点,伸出海面的那座寺庙。 这是一座并不雄伟壮观的庙宇,“镇海寺”的匾牌静静地挂在门楼上。 门楼后,一片开放舒朗的气象,没有围墙,三面环海,开阔的草坪间,交错的青石板路延伸向一座座独立的殿宇。 其时正是午后,恬淡的阳光静静地倾洒在海面、草坪和殿宇上,一呼一吸间,都能透过暖阳烘托起来的味道嗅到海天茫茫的神韵。 不同于总舍阵法开启及后来走水路时那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这是聂璞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真实的海洋,虽说少了几分飘逸,但宁静温暖犹如记忆中母亲的怀抱。 那一座座殿宇供奉的并非都是灵教神祇,其中最核心的主殿,供奉着天后娘娘。这位娘娘,应该不属于灵教神祇系列。 整个寺庙均香火稀少,虽然在主殿,依然没见几个朝拜的信众。也难怪,灵教在民间兴盛后,非灵教正统派系的神祇,地位都日渐尴尬起来。 来到天后娘娘塑像前,几人上前聊作参拜。 看见旁边的募捐功德箱,萧全完全无视胡孩的劝阻,取出几张金叶子投飞镖似地投向功德箱,惊得旁边的看捐人乱击钟磬,一时之间钟鸣鸦噪,热闹非凡。 聂璞静静地注视着塑像,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时,他察觉小倩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但一片钟磬声中,完全听不清楚。 小倩挥手,一声大喝道:“金叶子,住手!” 萧全愕然地看向小倩,不再继续超炫的“投镖”动作,钟磬声渐渐低沉、消散,聂璞终于可以听清小倩的低语。 小倩在重复四个字:“垕江娘娘……” 聂璞脑中轰然一声,终于清楚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在南湖,在墓亭,虽然没有任何垕江娘娘的形象展示,但聂璞通过神游,已经把垕江娘娘的绝代风华印在了脑海,塑像的面目并不十分清晰,但神韵却是惟妙惟肖。 聂璞诧异地看了一眼小倩,心想真是怪事,她是怎么记住垕江娘娘形象的呢,当日的神游经历,应该只是自己独有的吧。 小倩身上,似乎藏着一些秘密,包括她现在提到垕江娘娘的名字所表现出来的谨慎小心,都不为聂璞所理解。 李潇潇,垕江娘娘,天后娘娘,她们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成为了一个人。 是处于不同神格的同一个人,还是同一个人显化为不同的分身?这其间,似乎有着不同的意义。 第六十三章变生不测 聂璞上前,对着击磬人施了一个含糊的礼,既不同于灵教又不同于寻常人间的礼仪,显示了聂璞目前认知上的混淆,然后开口问道:“请问这位……长老,天后娘娘是什么来历?” 击磬人穿着不同于灵教的法袍,刚见了几张金叶子飞进功德箱,心情大好,闻言一笑道:“施主,你可知道本寺名为镇海寺,又叫天后宫,就是专门祭祀天后娘娘,赞颂她的传奇。 “相传天后娘娘得道后,常在海上显化,处处镇压海潮,常常救苦救难。一次,救了一个打鱼为生的落魄书生,这个书生受天后娘娘鼓励,发奋上进,皇榜高中,后来到临海郡主政,一力主张,多方募化,修建了这座镇海寺。” “哦,多谢。”聂璞听了介绍,感觉没有搔到自己的痒处,还是不得要领,只得随着几人离开。 走出主殿不远,就见青石板路中站着一人,挡住了四人的去路。其人男子样貌,穿着镇海寺特制法袍,身材颀长,阳光把他身前的影子拉得更长。 见聂璞等四人近前,那人拱手,开口问道:“几位可是来自半山精舍?” “正是。”小倩意识到宫山长安排的接头人到了,立即答道。 “可有凭证?”男子问道。 小倩立马摸出记事本,翻开宫羽留下印记的那一页,递到对方的眼前。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了其中的特殊标志。 男子欣然道:“在下宫葵,受兄长宫羽委托,专程在此等候朝拜灵山的人,许多年不敢擅离职守,今天终于等来了人,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不等其他人有所回应,萧全雀跃着抢先开口道:“好好好,那快告诉我们,怎么到灵山。” “请几位跟我来吧。”宫葵锐利的眼神扫过四人,然后回身当先引路前行。 这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起路来像在风中摇曳,他身后长长的影子,随着这种摇曳,在跟来的四人之间跳跃。 宫葵领着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向着海的方向前行,走不多久,萧全就不耐烦了,不断围着宫葵打转,把他跳跃着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口里嘟嘟囔囔道:“到了吧,嗯?到了吧,嗯?……” 宫葵不为所动,径直向前走着,似乎是为了摆脱萧全的纠缠,越走越快。几人越向前走越空寂,渐渐地连树影也不见了,只感觉无边无际的海洋敞开怀抱迎向几人。 走着走着,宫葵戛然而止,让跟随的几人忙不迭收步,萧全更是狼狈,踉踉跄跄窜出好远才止住**样旋转向前的身形。 宫葵抬头,仰天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然后说道:“到了到了,呵呵,既然那么着急,就早点送你们上路。”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奇怪,带着重金属般沙哑低沉的回音。 说罢,举掌向着海的方向虚按,指掌间荡出层层波纹,如同海面被挪移到了面前,任其操控。 四人暗自吃惊,萧全更是大喝道:“一步三扭的怪物,早看你不顺眼了,敢出什么幺蛾子!” 聂璞、小倩慌忙制止这小子不礼貌的言行,就听宫葵用他那变异的声音继续说话,内容更易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 “无妨,想说什么就赶快说,痛快地说,反正也说不了多久了。” 四人心里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想扭头逃回去,可一回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进而更是发现,除了立足之地,四顾皆是茫茫的海水。 那个宫葵,硬是在抬手之间,就让几人画地为牢。 四周传来海水的振荡声,同这振荡声一起传递来的,是空间收缩的压迫感,四人所在的空间,在挤压中被渐渐侵蚀。 很快,压迫感就加诸人身,耳鸣头晕,进而艰于呼吸视听,接着血脉收缩,难于支撑。 这一下,也显出了四人间修为的差异。 最狼狈不堪的自然是绣花枕头萧全,而表现得最抗压、最处变不惊的,居然不是聂璞,也不是小倩,而是一直低调得让人要忘记的胡孩。 这是很不寻常的现象,聂璞暗想,按说自己和小倩在年轻一辈中绝对出类拔萃,甚至都引起了总山长的注意,尤其是自己缘法特殊,更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胡孩这半大小子,不是有特殊的功法,就是功力高得超出猜想,自己和小倩都看走了眼。 空间在继续塌缩,压迫越来越强,聂璞耳边不断传来爆鸣,晃眼间,似乎看见那个自称宫葵的人随空间挤压,变得越来越细长,摇晃着大脑袋,张着无数只手臂在飘动,越来越没有立体感,越来越趋向于透明的纸片状。 聂璞摇摇头,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情况越来越危急了。 就在几人苦苦挣扎之时,一声大喝仿佛从天外传来。 “孽畜,竟敢在这里滋事!” 一道身影冲进了塌缩的空间,如同一根针刺进密封的口袋,如山的压力就开始顺着这道身影冲开的缺口消散,空间塌缩相应停止。 几人神志逐渐清醒,就看见一人正在场中与宫葵相持,此人正是主神殿中天后娘娘塑像前的击磬人。 周遭仍是青石板路延展向前的陆地,并没有为海洋淹没。 宫葵仍旧是人形,并没有像刚才聂璞感知那样变成怪物,不过此刻面对击磬人,却显得非常害怕,翻转身就想逃走,完全不敢正面放对。 宫葵逃得快,击磬人反应更快,追上前去,“啪”一掌击中宫葵后背,声音听来如中钝物,宫葵应声踉跄着向前窜出。 宫葵再逃,击磬人再追,追逃之间,啪啪声连续响起……宫葵终于倒下,不过倒下的他,“哧溜”一声滑了出去,逃得更快,仿佛本就是某种在地面爬动滑行的生物。 击磬人不依不饶,加速追了上去,一追一逃,渐渐逼近海边。 眼看击磬人追击的脚步已踩上在地面拖动的衣袖,宫葵突然挣脱衣物跃起,闪电般射向海面,依稀可见,那跃在空中的大大的脑袋,飞舞的多只触手。 击磬人追击未果,在青石路尽头伫立良久,直到确认宫葵已远遁,才悻悻回头,向着聂璞等人走来。 几人惊魂未定,还是聂璞最先回过神来,上前致谢道:“感谢长老,刚才真是凶险,长老再不来,我们几个就任人宰割了。” 击磬人还没来得及回话,惊魂甫定的萧全就抢过了话头道:“老头,你这个庙看起来祥和,实际暗藏杀机。别的神庙要钱,你这个庙既要钱又要命,可惜了我的金叶子!” “金叶子,别再胡咧咧了!”小倩一身断喝,在萧全说出“还我金叶子”之类的胡话前,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毕竟,对方刚救了几人。 面对小倩时不时发作的蛮横,萧全倒是挺服气,此时同样如此,没有再继续胡闹下去。 击磬人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敝庙年深日久,又临近大海,有不测之精怪寄生,乃至兴妖作怪,这也是难免的。惊扰了几位施主,还请谅解敝庙失察之处。” 众人均道惶恐,言下之意,无非是申谢击磬人及时相救之情,唯有萧全还在愤愤不平。 “那什么怪物,自称什么宫羽之弟,叫TM什么宫葵。先不说宫羽是何方鸟物,就说宫葵是什么东西,这天底下有叫宫葵的吗?” 刚才虽被小倩打断了话头,此时一抓住机会,萧全又开始发泄不满,似乎非得通过言语把刚才所受的惊吓找补回来。 萧全话音刚落,就感到两道愤怒的目光射向自己,让他不寒而栗。两道愤怒目光的主人是小倩,自然是因为萧全语涉宫羽时的不敬。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什么东西宫葵,那个鸟物宫羽,恰好是我的堂兄。”击磬人一句话,让萧全狂翻白眼,晕头转向,其他几人闻言,都是一惊。 敢情真有个被宫羽山长安排在这里的叫宫葵的人,以守护天后娘娘做掩护,在等着半山精舍的人到来。 不过,这也掩饰得太好了,害得几人当面错过,几乎被妖邪侵害。 聂璞等人不由得细细打量这个真宫葵。 这一打量,就发现真假宫葵还挺有共同之处——都是中年模样,神态举止神似。 那个假宫葵可能负有特殊使命潜藏寺中,刻意模仿幻化为宫葵的形象,以方便行事,只不过,他不知道真宫葵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因此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还是聂璞上前,致歉道:“我这位兄弟心直口快,请宫前辈不要介意。宫羽山长,于我和小倩亦师亦友,所以见到前辈,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欢欣鼓舞。” 宫葵依然维持着和善的笑容,对着聂璞颔首示意道:“刚才那个海物成精的东西,因为敝庙怕打草惊蛇暂时留着它,以至于今日惊扰了各位,不怪那位小兄弟生气。” 这一番话,反而让萧全不再好意思发泄了。 双方达成谅解,聂璞才有机会说出心中疑虑,问道:“只不过,我们还是奇怪,为什么刚才在殿里,前辈不和我们相认呢? 第六十四章与驼山神龟的交感 宫葵似早准备着聂璞等有此一问,闻言随即答道:“很简单,我要观察确认你们确实是我要等的人。前不久就有来这里请求我帮助的,但都是来路不正的歪货,最终不得不劳神费力地把他们一一打发。” 说罢,转身把聂璞等往来路上引领,看样子是要回到天后娘娘主神殿。 这一次,萧全再也不打头了,反而缩在了后面,嘴里嘀嘀咕咕,不断用充满疑虑的目光打量在前面引路的宫葵,怕再次上当。 聂璞和小倩出于对宫羽的信任,心里倒是笃定得很,而那个胡孩,依然是低调得让人看不出态度来。 一边跟着走,聂璞一边在心里琢磨:究竟是谁,会跑到镇海寺来行凶劫人?是专门针对自己这一行人,还是针对半山精舍,抑或是针对所有通过这里到灵山的人? 如果是灵山安排的,此一去就是深入虎穴,凶险万分。如果不是,那究竟是哪一方势力呢? 大乱将起,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纠缠,自己仅仅是随波逐流,分不清东南西北。 很快回到宫葵所在的主神殿,四人又被引到了天后娘娘的塑像前。 天后娘娘仍旧是风华绝代、睿智包容的样子,不过聂璞此时抬头瞻仰时,总觉得那具有朦胧风格的面庞,多了那么一点神秘、一丝狡黠。 宫葵不再扮演守候在塑像旁的击磬人,而是以虔诚姿态向着塑像顶礼膜拜,之后走上前,在塑像底座一阵摸索。 塑像一阵“克利卡拉”震动,开始出现裂痕,光华从裂缝中透出并漫延。 塑像随即四分五裂,在灿烂光华映衬下,那些分裂的部件像一朵花盛开的花瓣一样,向着四面绽放。 最后,光华大盛,那些分射开来的塑像部件也彻底消失。 等众人眼睛适应了光华,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条光的通道,不知延伸向何方。 在耀眼的光华下,几人相互之间就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轮廓,也分不清谁是谁。 宫葵的声音在光华中响起:“大道通海,朝拜灵山,各位就此上路吧。”语音里面听不出应有的**感,反倒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几人下意识地向着光华深处试探脚步,这就像触动了某种机关,立即进入一种斗转星移的快速移动状态,各种光斑、色块,有大如天体不知边际的,有小如尘埃看不清形态的,都涌入眼帘又快速消失。 面对旋生旋灭的一切,几个年轻人都没来由地兴起一股幻灭感。 灵山之道追求实际存在之上的空灵,故而号为灵山,也许空灵和幻灭本就是一体。 几人未到灵山,似乎就已经体会到了灵山的真谛。 在光华中的穿行没有持续多久,似乎还没有聂璞、小倩从半山精舍到南湖花费的时间长,几人就从光华里跌了出来。 晕头转向的几人稳住心神一打量,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大江旁,江势浩渺,正连接着入海口。 几人面面相觑,均在猜想,刚才通过传送阵被传送了不知多远,传到了哪里。 聂璞和小倩更是想到,大概和半山精舍有关的传送法阵都和水有关,都在湖畔、河边打转。 其他几人不能确定是否到了灵山,但聂璞却能够确定,这里是灵山无疑。 聂璞“看到”了一座山悬浮在海面,山体延伸向海里,山底呈五角星状,每一角都有一只巨无霸的海龟游弋着支撑在那里。 五只驮山神龟动作整齐划一,驮着宏大的山体在海面缓缓漂浮。 聂璞一度以为自己的识海在通过传送时被再度打开,呈现出往常没有的另一种异象。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不是内视观物,而是对立身所处外界的观照,仿佛灵魂出窍,飞升到高处,把一切都摄入眼底,包括水下隐藏的部分。 那些神龟也“看见”了聂璞,仿佛在亿万年的沉寂中,看见了亲人,于是在与冰冷的海水、坚硬的岩石相伴的无穷岁月里,已修炼得近乎于无知无觉的神识,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 整个灵山出现了天地异象。 在同一时间,所有灵山中人都感觉到了山脚下传来一阵奇怪的“轰隆”声,接着,震动和颠簸就开始了,而且幅度越来越大,没有停止的迹象。 虽说灵山号称海上仙山,往来之人不乏修道有成之士,但此刻,无论是天上飞着的,还是地上行走的,都慌了神,恐慌开始在整个灵山蔓延。 一时之间,伴随着轰隆隆的震动,灵山到处是一片呼叫、吵嚷合成的喧哗与骚动,房屋倒塌、人员伤亡也开始出现。 就在很多人认为末日来临之时,有灵山司职人员乘坐飞行法器穿梭在空中,法器上传出压倒喧哗的悠扬的乐声,伴随着乐声的是司职人员的响亮清晰的声音,那些声音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 “灵虚上人合道成功,天地和鸣,请各安其位,有序避险,无需惊慌失措。” 这句话,灵山所有人,即使是聂璞等外来户,都是一听就明白。 灵虚上人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灵山地位最高的执政者,在他之上还有更加神秘和虚无的灵虚老祖,也就是灵教膜拜的治世之尊。 最不可思议的是,灵虚上人几乎百年一合道,一合道就消失,按照灵教的说法,是去见老祖了,这比正常的修炼有成之士寿命短多了。 这之后,就是按照灵山特有的方法,寻找转世身,加以培养。至于这个转世身,是上人见了老祖以后又转世,还是其他什么情况,似乎无人说得清。 大概每一次转世,都携带了老祖的新的秘法,培养起来的灵虚上人似乎都比上一任更加厉害,当然,每一次合道的动静也更大。 这一次大动静,如果也是合道造成的,真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了,不过聂璞知道,这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随着飞行器上声音的散播,加之震动也越来越式微,轰隆隆的响动渐息,人心渐渐安定下来,喧哗与骚动也开始平息。 聂璞暗自惊心,勉强按捺住情绪,带着几人离开入海口,向着人烟稠密之处行去。 走不多远,就看见一座大城跨河而立。 几人进城,寻找到一家上好的旅店住下来。 这一路上,几人都未从一连串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连最话唠的萧全,也一直大张着嘴,好像含着一只无形的鹅蛋,无法自由开合,吐出唠叨话来。 次日,一早到旅店大厅里用餐。 萧全没精打采的,像是被硬从被窝里拽出来,显然惊魂未定,一夜没休息好,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不该到灵山来担惊受怕。 “嘿,听说了没有,四大家在沈园发起论道聚会,灵山很多高明之士赶了过去,想见证这一盛会。” 旁边一桌的议论声传了过来,仅只是“四大家”几个字,就让聂璞等人竖起了耳朵。 那是一桌带着一身走南闯北风尘气的男人,从青年到壮年都有,刚才说话的就是一个一身商人装束的中年人。 另一个青衫中年人接过了话头,带着神秘的语气说道:“听说四大家都要露面,搞什么以道会友、文武证道。证道啊,级别可不低。”说这话的人,显然是个爱卖弄的人。 “不就是证道会吗,说得那么神秘干嘛?”另一把声音不屑道,声音的主人显然见多识广。 聂璞倒是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对证道这个词犯了嘀咕。 似乎灵山、四大家特别喜欢这个调调,上一次在南湖是什么讲道,这里又搞一出证道。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从宫羽、徐明到萧半山那里了解的情况,结合自身遭际,让他对这个敏感词有了更多想法,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很多,现如今他也只是朦朦胧胧地了解了一点,可能连冰山一角也算不上。 除聂璞以外,其他三人反应各异。 小倩出于对四大家惯性的反感,显出不屑的神色;萧全眼珠转动,不时从眼角闪出一丝厉光,表明他并不像平时显示出来的那么大大咧咧甚至有点傻乎乎;胡孩依旧莫测高深,让人看不出态度来。 第六十五章神奇的地理图 几人相视一眼,还是胡孩主动接过了话头,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行吧,您各位请好咧,待我去打探一番。” 胡孩接下来的行为显得十分老到,他并未直接到邻桌那几个搞不清楚意图的人那里去打听,而是绕过他们走向了柜台,短短地询问了几句,就离开柜台径直出了大堂。 约莫盏茶功夫,胡孩方回转大堂,手里拿着一个画板似的一尺见方的东西,对等着他的三人说道:“沈园聚会,是在中元节,如果我们要去,现在动身正好。” 几人一思忖,时值七月流火之际,中元节是七月十五,隔不了几日,确实该动身了,不过人生地不熟,几人对灵山的基本地貌缺乏认识,感觉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走。 聂璞刚到时“俯瞰”的是海天茫茫下的整座山,对地理路线也帮不了什么忙,一路胡乱打听吧,怕露了馅出事。 萧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胡孩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胡孩仿佛一直在等着有人问他,此时听见萧全的话,露出还是只有少爷懂我的讨好神情,炫耀性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道:“山河地理图,别名掌上乾坤。有了它,我们就不用担心找不到路了。” “这么神奇,怎么用?”又是萧全发问,这主仆二人有时像在演双簧。 胡孩向那东西上一个凸起的红点一点,一阵“噼里啪啦”解锁似的声音响起,之后“画板”就亮了起来,显出复杂的图案。 那是一幅活动的地理图,一个带着小小箭头的圆点,标识着此刻他们所处的旅店位置。 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大地名、小地名,众人顺着胡孩的手指一找,发现“沈园”不起眼地混杂在一大堆名字中,在地图的正北方位。 从图中显示来看,此刻他们在东面边缘,与沈园的直线距离不算特别长,但沿着弧形的线路看去,路途就比较遥远了。 地图可以随意缩放,放大时,旅店、沈园及其周边环境各自可占据整个图案,缩小时,整个灵山都收入眼底。 如果中心就是山顶,那么这幅图也是从俯视的角度呈现出的图像。 聂璞看着这幅图,仿佛感觉到了,在那遥远的山顶之上,悬浮着一对神奇的眼睛,在时刻丈量着这灵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 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小倩问道:“你在哪里淘到这东西的,花了不少的钱吧?” 胡孩看了看小倩,眼角却偷偷瞄向萧全,迟疑地举起五个指头。 萧全嘴唇哆嗦了一下,问道:“五张?”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问是否五张金叶子。 胡孩诚恐诚惶地点头,这时聂璞、小倩都一下觉得,一直谨慎得体的胡孩显得孟浪了,毕竟如此大额的支出,自作主张总不太好。 然而萧全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旁听的二人绝倒,只听他呵斥道:“混账!我们四个人,为什么这么好玩的东西只买一个?” 聂璞二人一下觉得,“金叶子”的世界完全不能用常理来猜度,同时,更加理解了胡孩先斩后奏的行为,真是知主莫如仆,这是最好的避免浪费的行为选择。 “你买图时,可向卖家打听清楚这图的由来?”一直没来得及插嘴的聂璞终于开口了,他的兴趣还在地理图上。 这是个转移萧全注意力的好机会,胡孩连忙道:“怎么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买之前总得打听打听。” “据说,在很早以前,就是中土所说的史前时代,灵山显现,镇压一方,但其内部却一片莽莽苍苍,其间妖魔鬼怪出入,择人而噬。 “更有一样诡异之处,就是灵山地理特殊,整座山浑圆一体,地理方位变幻莫测,往往让人莫辨东西,最后沉迷在山林间,为魔怪所乘。时人有谓,灵山灵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时有灵虚真人,发下宏愿,誓度化一切妖魔,誓铲平一切荆棘,誓消除一切魅惑,誓让灵山变通途。经历过悟道、传道、卫道等一系列努力,灵虚一脉大盛,灵山终于妖魔匿迹,魅惑潜踪,渐渐成为修行圣地。 “只是,虽然魅惑大多消失了,人们不至于相顾之间就迷失了方位,可一旦踏上长途征程,依然还是困难重重。 “别说是普通人,即使是修成之士,往往也不辨东西,最后无功而返,甚至依然迷失在山林间有去无回。 “当时有种传说,说灵山是被诅咒之地,在山林间呆久了,会被山中邪魅采取灵气,从而丧失灵智,成为山野间游荡的行尸走肉。灵山,成了采补灵气之山,充满了邪气。” 胡孩绘声绘色讲来,一方面是为了把萧全的注意力引开,另一方面也有一点卖弄之嫌,毕竟是少年心性。 不过,在短短的时间里,胡孩不但买来了真正需要的东西,还套来一大段有声有色的历史传说,确属不易。 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为他人所难以企及。 胡孩这种本事,别说聂璞,就是颇为练达的小倩,尽管曾跟着宫山长处理各种事务、应接各种人物,也难以企及。 “后来怎么样了?地理图怎么出现的?赶快讲,别磨蹭了。”萧全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等聂璞有所表示,就催促道。 胡孩反而迟疑了起来,说道:“后来……后来灵虚真人超脱而去,成为了传说中的灵虚老祖,或者,徒子徒孙们把真人尊为老祖,然后老祖隐退,消失……嗨,反正这一段就没听人说清楚,我也不太理得清。” 聂璞莞尔,心中暗叹,灵山神秘,来历也扑朔迷离,半山精舍来自灵山,也说不清灵山,似乎在避讳着什么,或者真相被有意遮蔽了,早已无人知晓。 在讨论东南沿海与灵山的关系时,胡孩尚能侃侃而谈,显然那是中土世家子弟中公开的秘闻,而一旦涉及灵山内部,就变得两眼一抹黑,那些打听来的传说,也含含糊糊,交代不清。 聂璞此刻想起来,上次在说到灵山的出现时,胡孩用了“如天外飞仙般显现”这样不合理的描述,萧全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补充,小倩同样如此。 萧全见胡孩语气含糊,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清楚就别说。这灵山,天下有几人说得清楚?让你说这地理图,就别扯其他的。” 胡孩忙不迭地点头,接着说道:“总之,这个真人老祖,归隐了,消失了……” “呔!”萧全一声断喝。 “来了来了,”胡孩慌忙接道:“这灵虚老祖走后,留下他的坐骑雪鹰。这神鹰通灵,因思念老祖,日夕立于灵山之巅,等候老祖归来。” “……?”几人莫名所以。 胡孩怕萧全着急,不敢吊人胃口,立即解释道:“因当日老祖离去时,拍着雪鹰之头说道:‘灵山变异,中土事发,灵能阵成,我自归来。’神鹰故此日夜俯瞰脚下的世界,等待变化到来、老祖归来,不肯错过一丝可能重逢故主的机会。” “天长日久,雪鹰变成了雕塑,亘古不变,立于灵山的极巅,成为一处圣迹。其英灵不散,凝聚在两眼中,依然在俯瞰着这世界的一草一木,并把影像投放于身体的每一方寸中,端的是纳须弥于芥子,玄之又玄。” 萧全听到这,一把抢过胡孩手中的地图板,上下端详,不敢相信地问道:“这个地理图是鹰眼观望到的影像,是这样的吗?这可是活动的图像!” 胡孩向着萧全翘大拇指,边赞边说道:“少爷说得没错,这图就是鹰眼观察到的实时动态图。这红点,用卖图人的话来说,就是从神鹰身上请下来的微末圣体,把它放在能放映图像的材质上,只要触发这个点,就能播放实时的地理动态图。” 说着,胡孩再一次演示了地图的开关使用,引得几人再次啧啧称奇。 第六十六章沈园柳老不吹绵 “据说自有这鹰眼看护,灵山魅惑邪祟彻底消退,圣灵之气日益滋生,直至发展到今天,成为圣地,号称‘鹰眼观圣’,不知是否属实。”胡孩继续抛出大消息。 萧全灵光一闪,追问道:“这图中的各种标注、地名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鹰眼自动加上去的?” 胡孩似早知道有此一问,闻言答道:“这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鹰眼秘密的人是谁,图是怎么推广使用起来的,已经说不清楚了,标注、地名是谁加上去的,更加没个确切说法。” “啊哈,这么说来,这些标注、地名还真是有人后加上去的?谁这么大手笔?他用的什么方法?简直太有趣、太刺激了!小胡孩,找到他,咱们交个朋友。” 萧全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恢复了刚来灵山时,因受刺激多少有些收敛的张扬个性,至于如果有这样传奇的人,自己是否够分量跟别人交朋友,根本不在其考虑之中。 偏偏沉稳的胡孩一本正经地称是,似乎觉得天然就该如此,没有一点夸张搞笑的意思。 这个半大小子的表现,每每出乎聂璞、小倩的意料。 几人围绕着地理图讨论了一阵,莫衷一是,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放下一切,向着沈园进发。 有了地理图,行进就方便多了,路途中,几人只是暗暗观察,尽量不惹人注意,即使是萧全,面对陌生人也是不苟言笑,怕露了馅。 其间,虽有人疑惑地打量他们,但都被他们巧妙敷衍过去了。 灵山往来多是修炼之人,他们几个小修士到了这里,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很快就被淹没了,反而不像在中土凡尘,在世俗之人中鹤立鸡群,很容易成为目标。 当然,这也是几人修为尚浅,不会因为与灵山修炼方法不一致而引人注意,有所暴露。 走了几日,沿途风光在不断变换,呼吸之间,空气的味道都有所不同,看看地图上的标志,那道弧形已快被几人的足迹填到尽头,沈园已近在咫尺。 这一日,远远望去,路的尽头朱红色的门楼挺立,一带红砖碧瓦的院墙延展开去。门楼上方匾额高悬,聂璞运足目力看去,上面题写着三个字“沈氏园”。 未等他有所表示,就听萧全欢呼一声,接着大声道:“到了,终于到了!这什么论道会,怎么跑这么远来,举办的人安的什么心?” 这一下,让路上的人侧目而视。 聂璞慌忙摇手制止,小倩更是低声呵斥道:“金叶子,你才是安的什么心,忍了一路,不让人注意我们不甘心是不是?” 萧全吐吐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旁边的胡孩想笑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煞是有趣。 几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慌慌忙忙进了园,来不及察看四周的风物和环境。 沈园是标准的园林景观,楼阁亭台,小桥流水,处处透露出幽静娴雅。穿行其间,如同走入失落的梦境,让人浮想联翩,情思幽幽。 萧全一边走一边咕哝道:“这什么地方啊,搞得像情人幽会。” 走入园里,小倩就变得有些恍恍惚惚,不自觉地依偎在聂璞身旁,甚至拉起了聂璞的手臂。 几人边走边打听,接连问了几个人,包括游人和看起来像园内的司职人员,均茫然不知“证道”何谓,几人只得信马由缰的游览下去。 穿过一个月牙门,一面大理石镶就的墙迎面而立,上面雕刻着诗词和人物,连环着顺墙延展下去,显然在讲一个故事。 四人专心致志地鉴赏了起来,脚步顺着画图走了下去,一边走,一边被感动着,尤其是小倩,看着看着,就泫然欲滴,拉着聂璞手臂的手开始用力,把聂璞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小倩表现得如此儿女情态,这是非常罕见的,至少聂璞就没有看见过,所以让他非常诧异,诧异得忘了疼痛。 这个故事本身,也足够让聂璞诧异。 在灵山这个号称修行的发源地,在被选为修行证道的地方,故事却与修行无关,它讲述的就是一个读书士子与窈窕淑女的爱情故事。 怎么看来,都应该是中土凡尘仁皇帝治下发生的故事,却赫然描画在这里,当然,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本是表兄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后喜结良缘,两情缱绻。非常不幸的是,士子有个寡居的母亲,见不得小两口恩恩爱爱,忘了自己这个苦大仇深的娘,强行拆散了这对鸳鸯,一纸休书把表妹退回了娘家。 这可真是无端平地起风雷,棒打鸳鸯两分离。 两人本来伉俪情笃,加之人性本如此,相爱的人在一起久了反而日趋平淡,处在两情缱绻的端口被强行拆散,那就真是难舍难离。 “爱别离”被归为人生四大苦之一,岂是无因,可惜士子的母亲不明白这个道理,最后落得事与愿违,硬生生整出一幕悲剧。 两人分离后,各自埋下心中的痛,在人前强颜欢笑,并且不久都各自另行组建家庭。为免触景生情,两家人总是刻意回避往常嬉戏游玩的沈园。 生活本可如此苟且下去,可惜冥冥中自有天意。 也许是听从内心深处的召唤,这一日,两人管不住自己的脚步,鬼使神差地都来到了沈园,发生了一场刻骨铭心的不期而遇。 此时,已经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两人相见不敢相认,更无从互吐衷肠。 强抑的感情往往最为浓烈,两人均是高才,遂于墙上题诗抒怀,一个在笔端大呼“错、错、错”,另一个在墨里哀叹“瞒、瞒、瞒”,可惜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当日回去,女子即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不久就香消玉殒。 男子从此心灰意冷,寄情山水以排遣愁绪,再无功名进取之心,辜负了家族的期望、十年寒窗博得的大好前程。 沈园,成了男子时时眷顾的精神家园,时光流逝,“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总是“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即使“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故事平淡中道来,却寄托着对一切失去的美好的哀悼,让聂璞看后心中隐隐作痛,但不至于如小倩般表现得如此大动肝肠。 而另外两人的表现则完全不同,“金叶子”浑浑噩噩,胡孩有着与年龄不相干的沉稳老练,都似乎不受这个悲情故事的感染。 是否有一些错过,在小倩身上发生了?聂璞刚起了这样的念头,就摇头自我否定了:小倩年龄不大,不太可能有类似的经历。 走出这段“故事墙”,小倩依然神思不属,软软地靠在聂璞身旁,只是没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得掐人。 聂璞拉起小倩的手,紧紧握住,他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类似的迷失状态,就是因为小倩那一只不放弃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把自己拉了回来。 但聂璞这样做,对小倩似乎没多大作用,反倒引起萧全的“啧啧”声,实在是聂璞在这样的状态下去握住小倩的手,像极了登徒子占便宜的举动。 要在平时,小倩早就发威了,倒霉的极大可能是“金叶子”,但此时却反应不大,只是甩开了聂璞的手掌,拉开了依靠着的身子。 聂璞放下了心,觉得小倩终于“回魂”了,至少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只是香软的身子骤然离开了怀抱,也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怅然。 几人心中更加疑惑,这样一个和灵山整体气氛都不太吻合的地方,怎么看起来也难以和证道联系起来。 再向前面走,一道廊桥横跨穿园而过的河流,桥顶张扬地覆盖开来,让整座桥外观显得大气,桥内却因为桥顶和桥边大树的遮掩而变得幽深。 几人走上了桥,在幽深的桥廊内行进,萧全蹦跶在前面,胡孩自然紧跟在后面,聂璞和小倩各怀心事落在了最后。 走着走着,几人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按说河不宽,跨河的桥也不长,但几人走了很久,却依然在桥内。 仿佛脚下的桥,变成了桥下的流水,几人正逆流而行,前进的步伐总被流水冲回原点。 第六十七章如何证道 萧全越走越没有信心,渐渐地脚步散乱,被小倩和聂璞赶了上来,只有胡孩一如既往地跟在萧全后面亦步亦趋。 此情此景,却让聂璞想起几句话来,是在徐明老爷子那里听来的,当时像闪电一样划过心灵,给他带来感悟和突破。 聂璞在心中默念起那四句话来,“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留”,不知不觉间,开始进入那种万物不萦于怀的空灵状态。 默默地念着,走着,一种痛快淋漓的大欢喜渐渐在心里弥漫开来,聂璞希望一直走下去,一直保持着这种感悟的状态。 然而,就在此时,桥面的路却消失了,聂璞一脚就跨进了另一重空间,这里不再有桥廊里的幽深阴暗,而是一派天高地阔,晴朗清爽。 聂璞站立的位置显然是入口处,有个小姐姐侍立一旁做迎宾状,不过看见聂璞出现,仍然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架势,仿佛头顶有什么比聂璞有趣得多的东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聂璞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顺便了解一下情况,就听见身后传来仿佛解锁般的“咔嚓”声,一阵闪烁间,小倩就出现在了身旁,不多时,萧全和胡孩也都前后脚出现。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状况,但看见依然昂首向天的迎宾小姐,都没有了上前自讨没趣的意愿,只得一边试探着向前走去,一边观察。 这时,旁边有人跟了上来,向着几人招呼道:“几位才到的吧,你们赶得好巧,恰好在证道会召开的中元日赶来。需要服务吗?” 这是一个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两个眼珠不停转动地打量着四人。 萧全抢过了话头,问道:“有什么服务,我们就是打酱油的,还需要特别服务吗?” “什么?打酱油?”来人没有听懂,迷惘地问道。 “意思就是我们都是吃瓜群众,你觉得我们需要什么服务?”萧全更来劲儿了,流行于上都的俏皮话说得更溜了。 “吃瓜?吃什么瓜?”来人直接蒙圈了。 “哈,听不懂是吧?就你这见识,怎么为我们服务?”胡孩自然地接过话头道,这两人表演双簧的劲头似乎又上来了。 当此情况不明之际,聂璞可没闲心看两人作弄人,挥挥手直奔主题道:“我们就是来转一转,看看热闹,你给我们介绍介绍情况,看看我们可以接受什么样的服务。” 未等来人说话,小倩接口道:“对了,你就先给我们说说,刚才那女人,明明是迎宾小姐,为什么对我们爱理不理,反倒是你对我们那么热情。” 说完,用手一指来路尽头那个依然翘首望天的迎宾女郎。 来人“嘿嘿”一笑,并未因受作弄而气馁,向着迎宾女郎方向侧目而视道:“她们要接的,都是场面上安排的人,这样显得郑重、有气派,几位明显不符合接待标准。” “当然,如果您几位中有世家大族子弟,或超出平常人的大高手,一样会受到热情接待。” 萧全不服气地翘了翘嘴角,一想只身逃亡似地来到灵山,又蔫了气。 聂璞心中一动,问道:“那超出平常人的大高手,是什么标准,有多高?” “起码得有入定的水平吧,几位可不够格。”来人笑笑道,笑容里隐藏着淡淡地不屑。 “啊,对了,入定,可是灵山异能修炼体系的境界,大致相当于中土的极道境界。”来人似乎察觉了几人的来历,接着解释道。 “好了,知道我们是初来咋到,就请告诉我们该接受怎样的服务。”聂璞接过话来,不想来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来历上。 来人果然立即把重点放在了生意推销上,话语一转道:“几位了解这里吗?了解证道是怎么回事吗?而我,既可以为各位提供咨询和参考意见,又能提供参与论道的相应资源。” “早说嘛,真是的,遮遮掩掩,打什么主意?”说到正事,萧全变得“正经”起来,回复到惯常应对正事的状态,伸手在胡孩背后的包里一抓,一张金叶子立即在手上闪闪发光。 但这一次,没有遇见往常总会出现的被金光闪瞎了的贪婪的眼,而是一声遗憾的叹息:“唉,就知道你们没有灵石,这金叶子也就勉强凑数吧,不过得舍得才行。” 几人脑中同时升起大大的问号,看向胡孩,因为胡孩具体管交易,连“掌上乾坤”这种贵重物品都采买过,对灵山的货币流通情况应有所了解。 胡孩见另外三人看向自己,两手一摊,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有什么办法呢,没有灵石,只得多付账了,一克拉灵石的东西就花了五张金叶子。” 胡孩这话恰到好处,既告知了众人灵石在灵山是更高级的硬通货,又不让那个精明的中年男子看出几人完全懵逼,从而更加怀疑起几人的来历。 萧全豪爽地挥手道:“兀那汉子,只要你提供的咨询到位,一条消息一张叶子!” 中年男子这下眼睛终于亮了,毕竟,如此大方的金主还是少见,立即问道:“各位可知这证道园有何特点?如何参与?如何证道?” 萧全伸出三根手指,胡孩立即再给他递上两张金叶子。萧全手握三张金叶子,向中年男子示意。 此时无声胜有声,中年男子毫不拿捏地开口释疑解惑。 “想必几位都有体会了,这证道园虽说在沈园内,但作为园中园,知道的人少,知道又能进来的就更少了。原因嘛,很简单,有资格进来的,要么修为高深,要么潜力巨大,所谓能悟道才能证道。 “几位能够进来,必然是有原因的,看你们的情况,应当属于潜能爆发,因有所悟而获准入园的。” 小倩想起了看见故事墙所受的感染,聂璞想起了踏上桥面后所受的启迪。均暗忖,难道这就是悟道? 想想还真是奇妙,因人而异,不拘一格,似乎比那些刻板的苦修有趣多了。 萧全、胡孩又是什么情况?没见他们有什么特殊表现或反应,相反萧全几乎丧气,但却紧跟着就进来了。 聂璞、小倩相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警戒之意:这主仆二人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萧全点点头,表示认可,一边把金叶子递给中年男子,一边叹气道:“算你行,这确实是一条我们需要了解的消息。” 胡孩牙疼似地捂着嘴,发出含混的哼唧声。 中年男子受此鼓舞,以轻快的语气接着说道:“至于参与证道,还需要认养一棵证道树,以此为证道碑认可,才能获得基本的资格。 “所谓‘菩提树下证道’,是一个悠久的传统,但不是适逢其会中人,大多是不太清楚的。” 几人边向前走,边四处打量。听了中年男子的介绍,有心观察之下,发现此园中园虽然视野开阔,面积广大,但却是一个主题非常明确的园林,这个主题就是——证道。 远远望去,园的中心有一座高大的石碑,显然就是中年男子口中的证道碑。由于相距太远,看不真切,只觉得傲然卓立,气势宏伟。 整个园中都是间距相当、排列整齐的树木,这些树只有一个品种,就是菩提树。 这些树的树盖延展开来,如一道道盘旋着的碧绿水波,静静地涌向中心那座证道碑。 临近石碑的地方,树和碑都蒙上了一层氤氲之气,似乎笼罩着道的神秘。 众人不禁动容,这一次,萧全递出第二张金叶子时,众人都有一种物有所值的感觉,胡孩的牙似乎也不疼了。 中年男子的情绪更加高涨,继续道:“而且巧了,我手上就有证道树的资源,就看各位是只来转转,还是要直接参与。” 这句话让聂璞等四人对中年男子刮目相看,均在心中琢磨,这人是谁啊,居然可以交易证道园里的东西,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东西。 “阁下何人,居然有交易证道树的权利?”这次发问的居然是胡孩,那个一直不动声色的半大小子。 “呵呵,我只是菩提门的一个小角色,人称菩提子。”中年男子答道。 几人茫然,只能猜想到所谓的菩提门,还有眼前这个菩提子,都可能与证道园、证道树有莫大的干连。 第六十八章万法无宗 “怎么样,几位可有交易的意愿?”自称菩提门的菩提子的中年男子追问道。 这种事,当然还是“金叶子”做主,只听萧全问道:“那这证道树可以用金叶子交易吗?” “本来呢,你用金叶子交易诸如证道树这样高级的东西,是成不了交的,不过,在我这里可以,只要你的诚意足够,金子够舍得。”菩提子答道。 “那么,有了菩提证道树,又如何证道呢?”又是胡孩发声,且故意把“菩提”二字咬得很重。 “悟道,分为文道和武道两种形式。文道嘛,就是各种辩难;武道嘛,就是以武会友、以力证道。具体采用什么形式,要看具体情况,一般来讲,都是两种方式兼而有之。关键还得看主道人,就是主持证道的大人物,看他怎么引导。”菩提子再抛猛料。 看菩提子意犹未尽的娓娓道来,几人知道应该还有更猛的料,都静静地等着。 萧全似乎也忘了展示支付金叶子时的酷炫,手里捏着金叶子没有任何举动。他相信,对方如果是做大生意的,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稍作停顿后,菩提子继续道:“这次你们来对了,这一次的证道会,主道人不是一个,而是四个,他们就是灵山特别礼聘的四大家少主,久负盛名的年轻一辈绝顶高手,不世出的天才。” 果然,这才是超级大猛料。 看萧全、胡孩的震撼反应,显然知晓所谓四大家少主的赫赫威名,而聂璞、小倩二人,尤其是聂璞,虽说刚到中土不久,却已多次和四大家打交道,其间遇见什么行走、护道者,都十分难缠。 当日在南湖讲道,遇见个给自己名号前冠上“贝家”的贝生,一下就震慑众人,现在居然是四大家少主联袂而至,如果在中土,应该是震动一方的大事件。 “好了好了,那什么呢,菩提证道树,干脆点,要多少钱?别说灵石,说金叶子。”萧全迫不及待了。 菩提子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张?”萧全猜测道。 菩提子摇头。 “五千张?”萧全有点急眼了,怀疑自己这次出门没带那么多硬通货,银票可不敢在灵山使用。 菩提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本来吧,菩提树对修士来讲,就是无价之宝,就你那金叶子,五万张也是不够的。不过,看诸位都是人中龙凤,就接个善缘吧。一口价,五十张!” 一干人大出意料,萧全更是不确定地追问道:“金叶子?” 菩提子肯定地点头,又找补似地喃喃自语道:“认养嘛,反正也不是卖掉。” 众人再次绝倒,开始怀疑起这个自称菩提门的菩提子是否是一个大忽悠,毕竟几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 得亏是萧全,二话不说就示意胡孩付账。胡孩显得非常迟疑,求救似的看向聂璞、小倩。 这两人本就没有勤俭持家的经历和意识,再加之还有点事不关己,没有切肤之痛,就对胡孩求救的目光选择性地忽视了。 菩提子仿佛看透了胡孩的心思,挥挥手道:“别急,你们不用忙着付账。公平交易,验货付钱。” 随着挥手的动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菩提子的指掌间泛出,并向前方延伸。 顷刻间,一条光点组成的路形成,如一条彩带在宽广的证道园的草木间漂浮。菩提子在光的映衬下,形象变得虚浮,声音也开始漂浮起来。 “几位沿着光路向前走,认养的菩提树就在前边。”菩提子用漂浮的声音说道。 几个年轻人满怀好奇地向前冲出,沿着“彩带”前进,仿佛有一种召唤的力量,促使他们加快脚步。 前方出现一棵树,树冠五彩斑斓,树下自成空间,几人沿着光路,一下就被传送了过去。 “这就是你们认养的菩提树。只有认养了菩提树,获得菩提树的认可,才能进入悟道空间。”菩提子的声音渐渐细小,如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四人进入菩提树下的空间,刚一落脚,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每个人的五官仿佛都延伸出体外,和菩提树融为一体,于是也就和整个证道园融为一体。 每个人仿佛都有了通灵的能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园中一草一木的状态,证道碑更是矗立在眼前,上面每一条纹理都清晰可见。 “好好参悟吧,各人缘法不同,证道的机缘也不同。”菩提子的声音越**缈。 “还没给钱呢!”胡孩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四顾问道。 “你们离开时,自会有人收取。”这次,菩提子的声音只在胡孩的脑中响起,其他人完全没有感觉。 就在此时,近在咫尺的证道碑突然闪闪发光,一道影像在碑体四面同时出现。 这道影像出现得那么突兀,不像是外部投射上去的,倒像是碑内的某道机关被触发而产生的。 这是一个灵教教徒模样的巨大人像,清晰得纤毫毕现,法袍的褶皱甚至皮肤上金黄色的汗毛都历历在目。 从这个灵教教徒的法袍猜测,至少是金光寺住持一级的长老,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看不出实际年龄。 只见他双手合十,双目微闭,面带笑容,仿佛沉浸在悟道的欢喜中。 不一会,影像中人露出彻悟后的欢欣鼓舞,并且开始念诵起来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伴随着念诵,一朵朵莲花从其口中蹦出,在其身周旋绕。反映在证道碑上,就是一片落英缤纷的景象。 通过菩提树外放的触感,聂璞等四人能清晰感知到证道园的动静,自然也就把一片惊叹声收入耳中。 这应该是各菩提树下的证道者们,因为耳闻目睹证道碑显示的奇迹,发出的惊叹。 而那个证道碑上的影像,想来也应当是菩提树下的某位证道者,因为悟道,触发了证道碑的载道功能,把这悟道的过程演化在了证道碑上。 几人听得如有所感,均陷入沉思中,尤其是胡孩,居然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这意味着,就这几句话语,对胡孩这个半大小子的开悟,居然超过了其他人,甚至超过了时时表现出异乎常人领悟力的聂璞。 就在这时,一道笑声渐渐响起,冲击着证道碑上的影像,让那道巨大的人像开始缩小,而另一道人像由一个小点开始扩张,最后占据证道碑的半壁江山,与先前的灵教长老的影像面面相对。 这是一个书生,穿着一袭青衫,慵懒潇洒,神态之间却有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狂傲。 聂璞一见,差点叫了出来,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在一片叽喳之声中,就听见有人惊呼道:“书狂!半山精舍的人到了!” 另有人接腔道:“半山精舍不是被灵山放逐的吗,怎么敢到这里来,还那么高调?” 另有一道声音接过话头道:“你知道什么?从灵山出走的,自然有进入灵山的特别通道。况且这证道园属于菩提门,这是个神秘强大的组织,只是与灵山方面合作,却不是下属。半山精舍的人到了这里,安全得很。” 聂璞在心中向书生致礼:久违了,朱先生。 他有许多话想对朱先生说,但此刻却不是机会,而且他下意识地不愿旁人察觉自己和朱先生的关系,进而把自己的跟脚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这时就听书生拂袖吐声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如何惹尘埃。” 这话语一起,感觉天地为之一顿,拂袖间,一切归于虚无,缤纷的落英消弭无踪。 证道碑上,仅剩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像。 那个灵教长老的影像缓缓抬起手臂,握拳向前。一片惊呼响起,有人兴奋,有人忧虑,有人叹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伸出去的拳头并没有击打出去,而是食指翘出,停顿在那里。 这微微上翘的食指,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指向,又仿佛指天指地,指向一切。 不仅如此,那一指在不断延展,不一会儿,就占满了证道碑的空间,甚至冲破证道碑,充盈在天地间。 灵教长老霸气的声音响起,只听他宣示般吟道:“万法归一,唯我独尊!” 刹那间,那一指间仿佛有百川汇海、星辰湮灭,演绎着万物生灵的生息繁衍。 书生在那一指下,显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卑微,渐渐要从碑面消失。 蓦然间,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道光芒仿佛来自天外,又归于天尽头,光芒闪过之后,人们发现,那根原本已充塞在天地间的手指,消失了。 天地变得清净了,碑面上,也只剩下一道身影,一道身着青衫的书生的身影。 就听见一个狂傲的声音响彻天地间:“什么万法归一?我说是万法无宗才对!” 第六十九章四大家少主 只有极少数眼力极高的人才看见,刚才那道耀眼的光芒是一道刀光,是那个被称为书狂的书生,骈指作刀,一刀斩下,对方伸出的食指被斩断脱落,整个人从悟道的状态跌落,影像也就从碑面迅速消失。 聂璞是这些极少数人之一,回想着刚才电光火石般闪过的画面,渐渐若有所思,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顿悟状态。 刚才那一只手指,就能演化万物,确实有一种万法归一的大气魄,但是仅仅刀光一闪,一切就归于虚无。 那么虚无是什么?这种虚无似乎并不能简单等同于没有,而是一种不确定,其间孕育了多种可能。 那一刀,斩断的不是手指,而是一种既定的成法,是破旧立新的一刀。 有无相生,有是既定,是规则,也是束缚。要打破束缚,就要让既定的有消亡,让一切归于无,无中生有,才是真正的辞旧迎新、创造发展。 朱先生是在有意点拨我?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聂璞下意识地想着,之后就沉浸在更深的了悟中,渐渐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此时,证道碑却再次异变,狂傲的书生似乎受到一种不可察觉又无处不在的冲击,其影像开始变得模糊,一个新的形象正在凝聚成型,取而代之。 当这个新的影像完全成型时,书生的形象也就消失了。这意味着有人悟道的境界高于书生,才会取而代之。 众人发出惊诧莫名的声音,萧全甚至发出尖叫,因为那个新影像就是聂璞。也如同先前的长老和书狂,独自占据了碑体的四面。 正在纷扰之际,蓦然间,一阵啸声从东边天际传来。 啸声一起,四面回荡,冲击着证道园中众人的耳膜,冲击得证道碑上生起一阵涟漪,图像扭曲,一阵模糊。 显然,有人挟悟道之威,直接从远处飞驰而来。 不需要借助菩提树证道,就有如此威势,证道园中众人均在心中猜想,来人一定身怀异宝,或有特殊途径,能够远距离参与证道。 这道啸声回荡着渐渐低落,趋于消散,证道园也从啸声的冲击中慢慢恢复,趋于正常。 在啸声将逝未逝之际,陡然间,另一道啸声从北边天际响起,相较于前一道啸声,似应和,更似挑战。 这道啸声同样以悟道之威冲击着证道园,还有证道碑。 这一下更是人心扰扰,嘈杂更甚。 进入证道园的人,仿佛今日注定要在震惊中度过。 北边的啸声将逝未逝之时,西边天际啸声又应战似地响了起来,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地再次掠过证道园。 接下来,西边的啸声未息,南边天际啸声再起,一时之间,四方风云,汇聚在证道园。 当最后一道啸声渐息时,正东最早响起啸声处,一道光芒亮起,如经天长虹般划过天际,向着证道园中心而来。 随着那道长虹渐近,人们渐渐看清,显化在高天之上的,是一头奔腾的麒麟异兽,带起身前身后的万里光华。 宏大的吟唱声从高天之上麒麟异兽处传来:“麒麟初显随风逝,逊麟不逊露峥嵘!” 证道园这边“哄”地一声炸锅了,有惊呼声响起:“聂逊麟!麒麟狂化功!聂家少主到了!” 容不得人们慢慢消化反应,就见北边天际光华大作,同样一道长虹经天而来。 到得近前,人们才发现,这是黑白相间的光环,这些无尽连绵的光环串联在一起,就形成了色彩奇异的经天长虹。 同样地,也有一道长吟声从黑白光环间传来:“颠倒纵横往复还,传承至我逆世行!” 人们惊呼声再起:“阴阳逆行功!贝家少主,贝牾生!” 紧接着,西边天际光华再起,随着经天光华而来的,还有渐渐宏大的乐声。 这些乐声,以常年在音魔身边的小倩灵敏的耳朵,也听不出是何种乐器演奏,似乎就是道音天成。 乐声不需要刻意用耳聆听,就直接钻入证道园众人的脑子里,搅得人神魂颠倒。 一道长吟伴随着这魔性的乐声传递到众人的耳中:“漫随轻盈舞风月,清歌一曲动天阙。” “大道音幻功!李显阕!”显然,这是李家少主到了。 而最后一道光亮,正如同人们所预料,在南边天际升起,这次划过天空的,是庞大的在鲲与鹏间变幻着形态的另一种奇异神兽。 “逍遥世间揽沧海,北冥展翅鲲鹏变。” “逍遥鲲鹏功!黎庄周!” 一时之间,证道园上空光华大作,异象纷呈,本次证道会的四大主道人,先声夺人,就以这样奇特的方式来到了证道园。 待尘埃落定,人们发现,证道碑上,四面碑体各出现了一道新的影像。 这四道影像分别向东南西北四面微微拱手致礼道:“各位好!聂逊麟(贝牾生、李显阕、黎庄周)向有志于证道而汇聚于此的朋友们致以问候。感谢此间主人邀请我等四人作为此次证道大会的主道人,不胜荣幸之至。” “有证道园这样的圣迹,各位了悟真道自不在话下,我等四人恭逢盛会,希望对各位有所助力。” 这一番话,四人说得整齐划一,竟如同出自一人之口,看起来是经过事前的沟通准备。 这番话的意思,表面上看起来谦逊得滴水不漏,但话里话外却透着冲天的傲气,差不多直接以指导者的身份自居,不知道在场证道的诸位做何感想。 尤其是联想到,在场的有灵教长老、半山精舍书狂这样宗师级别的人物,而这四人显现在证道碑的影像,看起来就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年龄、资历都和聂璞在伯仲间,就显得更加匪夷所思。 自第一道啸声响起,聂璞等同一证道树下的四人,反应就各不相同。 小倩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萧全却不断发出越来越响亮的惊叹声,胡孩虽不见动静,但那一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却泄露了心中的激动。 唯有聂璞,始终没有睁开过眼,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甚至四大家少主强有力的冲击,都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影响,但周边发生的一切,其实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万物不萦于心却又明察秋毫,如同天道无私,却遍查周天,无微不至。 聂璞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层次的悟道状态,但知道这样的状态契合天道,这让他很满足,于是心中充满了欢喜,一种悟道状态中的大欢喜。 在他的感知中,那所谓的四大家少主震撼证道园的亮相,不过是装逼加炫技,实在不值一哂,但通过四人刻意展露出来的拿手功夫,可以捕捉到其间道的轨迹。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如此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也不过和先前的灵教长老、半山精舍书狂在同一层次间,甚至比起书狂来还颇有不如。 此外,这四人所显示出的修为功夫,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浮现曾经在山林间见到的山族大佬,不断地在各种形态间变幻的怪物。 这之间似乎有某种奇怪的联系,不过以聂璞而今的眼光看来,都不是正宗,不值一哂。 真正让聂璞肃然的,是其间隐约透露出更深层次的东西,如同稍纵即逝的韵律,飘忽不定的魂灵,掩藏在华丽高调的外表之下。 聂璞在其间,体会到一种无情的规则、高端的智慧,如帝皇般在云端俯瞰一切,碾压一切,什么宏大的背景、深厚的渊源,甚至天地大道,都是它的目标。 聂璞觉得,自己所珍视看重的,包括自己本身,都是被针对的对象,被瞄准的靶子。 如果不是聂璞处在近乎通灵的悟道状态下,哪里能够感受得到如此玄妙得不近情理的东西,即便是现在,他也觉得是幻觉。 此时,证道园中,风云突变,先前的证道氛围,也因四个主道人的到来,陡然一变。 就见证道碑背南面北那一面的影像再次抬手启口道:“小子聂逊麟,今日冒昧,愿为这传承悠久的证道会再续道统。按照历届证道的规矩,自由切磋阶段过后,由主道人主持的证道,同样分为文道和武道。” “文道呢,我和几位道兄已经商量妥当,这次不再局限于辩道,而是以讲道为主,讲道以后,大家有什么疑问再加以辨明。这样有个主旨,我们几个都认为更妥当。” 第七十章受阻的文道 一时之间,议论纷起。 这个聂逊麟的提议,看似中规中距,却是在不动声色间对论道规则作出了重大改变,抹杀了自由辩驳,是一种诛心之举。 菩提树下聂璞等人这一边,小倩皱眉;大大咧咧的萧全连声叹息,也不知是想通了前因后果在担忧呢,还是仅仅觉得不好玩了在遗憾;胡亥若有所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莫测高深的冷笑。 只有聂璞,依旧闭眼盘坐在菩提树下,似乎对外界所有的一切无知无闻。 聂逊麟抬手,压下嘈杂的议论声,再次开口道:“天下修炼之道纷纷扰扰,究竟请谁来讲道,我等四人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不过,证道会既然在此举行,何妨请东道主来带个好头呢?” 众人心中一动,都在想,这证道园的东道主不就是菩提门吗,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神秘的门派直接参与证道。 这其实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保护证道会的重要手段。 试想,一个倾向性明显的组织者,即使能为灵山所容,还能够具有海纳百川的感召力和超然于各方势力之上的权威性吗? 众人正觉得不可思议之时,就听聂逊麟继续道:“既然来到灵山,那就请灵山一脉的为我们首先开示大道,确立文道主题,相信各路道友,能有如此难得机遇,都会倍加珍惜。” 这一席话,让参与证道众人恍然大悟。 许多人暗想:可不是吗,这证道会再牛,不还是在灵山地盘上举行,灵虚老祖一脉才是灵山正宗,作为东道主当之无愧。 大概是以往历届证道会很少有灵山派的影子,了不得就是作为一个普通参与者现身,习惯成自然,大家都把在暗中运作的幕后东道主给忘了。 转眼间,大家又变得十分期待,暗自猜想会见到什么样的人物。 作为灵山派的代表,历届灵虚上人本就充满了传奇色彩,而作为灵虚上人的接班人灵虚子,更是充满诸多不确定因素,仅仅是那冷酷的竞争方式和特别的结局,就足够吸引大众的眼珠子。 “请道兄们开辟道场。” 聂逊麟话音一落,证道碑上,东南西北四面的四大家少主均单掌立于胸前,指掌间升腾起道道光华,那些光华逐渐外放,在证道碑以外形成光华构成的独立空间。 空间稳定后,显现出一个透明的四方体,烁烁光华间,道韵流转,其内深邃广大。 这个独立空间,就是超现实的文道道场,历届文道,都在上面展开。 伴随着空间的显现,同样有一桢影像由模糊到清晰逐渐形成。 这是一个同样道韵流转的男子,丰神俊朗、峨冠博带,披着一件类似于灵教的道袍,但显得更加古朴方正,手里拿着一根尺子,仿佛要量天量地。 此影像一出,证道树间传递出一片吵嚷,乱纷纷中惊叹声不绝于耳。 “这不是灵虚上人吗?这装束,这气度,绝对是!” “对对对,看他手里的尺子,不就是量天尺吗?这是灵虚上人法统代代相传的证物。” “不对啊,灵虚上人不是合道了吗?那早该在尘世中消解,飞升到上界了啊。” “看清楚,这是法相,难道不可以通过特殊的道法提前录制下来吗?” “这位道兄说的对,还有可能是灵能的投射,毕竟我们见到的不是真人,只是影像而已。” “四大家名堂太多了,我们当下见到的就一定可靠吗?我觉得,眼见未必属实!” 在一片惊诧声中,那被认定为灵虚上人的影像缓缓开口了,压下了纷纷扰扰的嘈杂声浪。 只听他说道:“刚才几位主道的道兄未来之前,有幸聆听了两位朋友的辩道。觉得深受启迪,获益良多。不过,我还是更偏向于那个半山精舍的朋友,可以说,于我心有戚戚焉。”末了,还不忘掉一句书袋。 “轰”的一声,刚才平静下去的喧嚷再次爆发开来。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灵山、灵教本为一体,怎么作为灵山正宗代表的灵虚上人,一上来就站到了对立一方的立场中去了。 聂璞此时仍旧双眼闭合,处在奇妙的感悟状态中,能够清晰地感悟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比如先前这四个主道人出现时,那一缕缥缈不定的道韵,此刻随着眼前这个灵虚上人的出现,再次被他捕捉到。 而且他感觉到这一缕特殊的东西,通过连通的光华纽带,开始在灵虚上人和四大家的主道人间循环流转不已。 这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感觉,一种危机含而不发的感觉。 灵虚上人不理会那些因惊诧而起的喧闹声,径直继续开口说道:“除了大道,我们的身、心都是虚的,都是应当被舍弃的外物。所以勤拂拭是错的,用错了功夫。本来无一物嘛,除了大道,对不对?” 灵虚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压过一片喧闹嘈杂,透过菩提树清晰地传到每棵树下参与证道的人们耳中。 听了这接下来的话,众人反应不一。 大多数本就是灵山一系的人,以及对灵山盲目崇拜的人,不加思辨的接受了这一席话,觉得灵虚上人的话,天然就应当是真理。 另一些人经过思考,真心认同灵虚上人所表达的观念。 于是赞叹之声纷纷扬扬,令灵虚上人也不禁得意起来,整个影像越发飘逸出尘,似不沾人间烟火。 参与证道的人中,多有高明之士。这些高明之士中,还有部分保持头脑清醒的人士,敏锐地意识到,此灵虚非彼书狂,对同样阐释大道的那四句话,理解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并且不愿苟同这样的理解。 但在一派欢喜赞叹的喧嚷中,这部分人只能保持沉默。看来,此次证道的文道环节,就是一个喜气洋洋、皆大欢喜的环节。 然而,世间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对某些打如意算盘的人来说也是一样的。 当那个发起文道环节的聂逊麟准备接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宣布文道环节顺利结束的时候,一个初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意外出现了。 在飘逸得如同谪仙人一般的灵虚上人所处空间内,除了蕴含道韵的光华流转,本是清净无垢,纤尘不染,这时却出现了一点“杂质”,就在上人的身边,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长大。 目力好的人,首先发现了那一点杂质其实是个人,于是交流讨论之声大起,并通过证道树四处传递,让原本想顺势宣布证道环节之一圆满结束的人张不了口,诛心之举受阻。 随着“杂质”越来越大,人们渐渐看清,一个新影像正在形成,就是那个在四大家少主现身前,曾短暂映现于证道碑的少年,尽管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叫聂璞。 此时的聂璞,依旧闭目合掌,沉浸在通灵的状态中,进一步捕捉到了那一丝正在证道碑和证道场间流转的东西。 他觉得,这才是场间最重要的东西,是本质的东西,其他的,诸如恢弘大气的道法,流光溢彩的道场,神秘莫测的法相,甚至证道碑本身,都不重要,都是表象。 尽管飘忽不定,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那东西传来的冷漠、敌意,以及越来越逼近的杀伐吞噬之意,让他自然而然从开始的抗拒,到后来调动全身的精气神开始反击。 而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援助的力量,让他勉强能够与那飘忽不定的东西放对,而不再被压制得辛苦,也就在这时,他的法相就显化在了道场中。 如同一粒杂质进入真空,道场间流转如意、浑然一体的道韵受到了破坏。 按照惯例,出现这种状况,文道就不能结束,因为有对道的体悟不下于开示大道者的修道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意味着需要辩道。 但聂璞始终没有“醒”来,对方即使想辩论也无法展开,文道变成了哑道,静默之道。 在表面的静默之下,是四个主道人连同他们召唤出的灵虚上人,压在心底的震惊和滔天怒火。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在五人气机交感的严密布防下,聂璞是怎么在证道场显形的。 几人直想出手抹掉证道场上这尊不合时宜的法相连同其本尊,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出不了手。 尤其是,在证道园中,在菩提门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四大家连同作为灵山正统代表的灵虚上人,也不能太过肆意妄为,即使瞒天过海,使出阴招暗招也有诸多顾忌。 第七十一章道场翻作樊笼 眼见状态尴尬,还是灵虚上人反应够快,首先发出一阵仿佛很欣慰的笑声,这笑声经由法力加成,“轰隆隆”滚过证道树下每个人的耳畔,撼动其身心。 然后,他向身旁只及自己四分之一大小的影像微微示意道:“这位少年朋友,想必是对我刚才论道之言,领悟深刻,故而触发证道气机,显化法相在道场中。小小年纪,真是想不到啊,这足以证明,吾道不孤!” 灵虚上人这一席话,意在消除负面影响,再次争取在众人无所察觉的状态下完美收官。 然而,意料之外的状况再度发生。 一直“沉睡”的聂璞突然睁开了眼,双目炯炯有神,但却并未看向灵虚,而是古怪地盯着证道场光韵流转的某处,然后开了口,发出一连串诘问。 所有人,包括灵虚上人自己,都觉得聂璞只是在自言自语,或者对着视线所及的某个隐形的对象在说话。 只听他急促的语调渐渐由高到低,说道:“什么是空,什么是色?是色不异空,还是空不异色?道又是什么,是绝对的空无,还是万物的源头?那有无相生,有是什么,无又是什么,如何能够相生?” 渐渐地,他的声音听在众人的耳中变成了呐喊,其中振聋发聩的作用比之灵虚先前法力加成的笑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道之外别无一物,那你是谁,我是谁?大道一出,都会冰消瓦解吗?怎么看不到回归的路?”聂璞声音越来越嘶哑,字字句句如钝物划过玻面,最后一句“怎么看不到回归的路”,更是引爆一串炸雷在众人心底响起。 如此一来,道场中文道的场面更加尴尬。 面对连珠炮般向“虚空”发问的聂璞,灵虚上人发现自己如同找不到对手的英雄,欲求正常的辩道而不可得,完全无用武之地。 良久,灵虚耸耸肩,特意移开注视聂璞的目光,同样向着虚空摊摊手道:“没办法,这小……少年似乎并不了解文道的规矩。我可没有义务,对任何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都做出回应。” 这是在向大众解释,也是在提醒四个主道人拿主意打破僵局。 果然,主道人那边立刻有了回应。 “抱歉抱歉,感谢上人鼎力相助,为参与证道的有缘人开示大道。既然正常辩道无法进行,我等建议结束文道环节。好在上人要言不烦,短短几句话,就为我等大众阐明核心内容。此时文道结束,相信大家也不会反对。”聂逊麟开口接过话头。 四个主道人一看灵虚上人扳回局面无望,就决定尽快结束这一环节。 灵虚微微颔首,接着合掌一礼,整个法相如翩翩起舞般漂浮起来,然后电射向远方,瞬间变为一粒光点,随之消失不见,似乎想通过这样酷炫的离场,为潦草收场的文道找回些颜面。 接着,四个主道人心意相通,同时开始逆转法力,通过证道碑收回道场。尽管聂璞的法相还在场内,但没人想到跟他打声招呼,更别说征求意见。 菩提树下,聂璞真身并未随法相而动。当道场上其法相开始“自我诘难”时,菩提树下的聂璞始终双目紧闭,不见一丝动静。 这惹得树下其他三人好奇不已,萧全更是在树下跑来跑去,一会盯着近在咫尺的树下聂璞,一会看向道场内另一个聂璞,发出怪叫连连。 而此时,随着道场消失,场内聂璞的法相如同被洪水卷没,菩提树下的聂璞依旧无动于衷,维持原貌。 只是同一树冠下的其他三人,没来由地觉得聂璞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小倩,凭直觉感受到了聂璞不动如山的外表下,有些有碍大道修行的事正在发生。 菩提树间,再次传递着参与证道的修士们的喧腾声。 许多人感到惊奇,惊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居然可以让灵虚上人这样的顶级大佬知难而退,尽管这个少年两度神奇地显化证道法相,获得证道碑认同,但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部分人感到遗憾,遗憾文证道如此草草收场,大异往年,其间,觉得无法获得启迪以助修行者大有人在,毕竟许多修士热衷于证道,可不单单是为了凑凑热闹,看看稀奇。 只有少数有心人,还在回味聂璞那一段“自我诘难”,觉得越琢磨越有意思,个别人甚至道心激荡,福至心灵间冲破障碍,为修道打开一重新天地。 当然,这些人都是修炼有成,突破,也许仅需要一个契机。 而此时带给这些少数幸运儿升华契机的聂璞,却如同陷在激流中挣扎。 随着道场被收起,聂璞发现自己的法相与本体天然的连接被隔断了。 法相,连同投注在法相中的那一点真灵,好像被揉进了四面皆是铜墙铁壁的封闭环境中,而那被收起的道场,瞬间变成了囚禁自己的牢笼。 证道场中,眼见得依然吵闹喧嚷,难以恢复秩序,一些人甚至开始指责起这届证道会的组织来了。 位于证道碑南侧的黎庄周适时开口,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了另外的方面。 “诸位,历来证道,都是两个环节相辅相成,文道结束,可还有武道呢。”黎庄周的声音也灌注了法力,滚过一片证道树,滚进每个人的耳膜,压下了甚嚣尘上的吵嚷。 接下来,黎庄周侃侃而谈道:“文证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时,看似一时的感悟提升,却走入了岔路,留下无穷后患而不自知。 “武证道则不同,以力证道,强弱高下如同水落石出,尤其是同境界竞争,优胜劣汰一目了然。这,才真正能为大家树立追求大道的典范” 说到这里,见把众人的注意力成功转移,黎庄周向另外三人示意道: “请各位道兄出手!” 一阵光华再次于四个主道人指掌间升腾起来,汇成一股光柱冲出证道碑,在碑外炸裂开来。绚烂的光华闪耀过后,一座白玉高台出现在菩提树下每一个证道者的眼前。 此台不同于文道道场有形无质,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玉质石台,先前不知隐藏于何处,只是借主道人的法术手段,将之显露于众人眼前而已。 台面呈圆形,面积广阔,下有圆柱连接地面,上大下小,如一枚倒立的印章昂首向天。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不知何时,台面上多了一人,此人昂首向天,怀中抱着一把带鞘之剑,身材笔挺,整个人看来也如一把利剑刺向苍穹。 这是一个整个人都修炼得如同一把剑的剑修。 黎庄周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此乃我黎家黎达,处于晋道巅峰境界,听闻本次证道乃我四大家主持,欣然愿意作为武道擂主,与晋道境界的各路英雄交流请益。” 台上,被郑重其事推出的世家代表黎达,一直等到介绍结束后,方才放平高昂的头,向着黎庄周的方向一揖,然后以所有证道者都可清晰感受到的不屑加挑衅口吻开了口。 “还是先让刚才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子先来吧,我想见识见识他的真本事,一味耍花枪、走偏门可不行,想来。大伙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此言一出,可谓正好搔到了众人的痒处,一时之间赞同之声纷纷响起,人们都想再见识见识那个神奇诡异少年的不凡之处,当然,其间也不乏有人盼望着那个捣蛋小子被人打倒,出丑露乖。 而黎达话音刚落,一道白玉阶梯从台面延伸下来,一直延伸到聂璞等人所在的菩提树旁,黎达催促应战的话语和众多附和之声传了过来。 此时聂璞依然合目盘坐于树下,对身外之事无知无觉。小倩因察觉到聂璞内里不寻常的变化,全副身心都在聂璞身上,对外界同样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良久不见动静,众人不耐烦的催促之声响起,黎达的话语也转为嘲讽道:“怎么,整些虚头巴脑的那么来劲儿,见真章就不敢来了啊?” 萧全和胡孩本身有点事不关己,对黎达的挑衅,心里还是觉得由聂璞来应对最好,此时受黎达一再刺激,两个年轻人,尤其是萧全就有点坐不住了。 可能觉得还没有尽兴,黎达发出嗤笑声道:“嗨呀,这事怪我,图逞口舌之利之辈,怎么配做我的对手呢?真是,今后证道会希望少碰见这样的人,瞎耽误工夫。”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明白过来,敢情这黎达是受人指使,专门来羞辱聂璞的,要通过这种手段来消除其在文道中的影响。 说到底,四大家和灵山都容不得异端。 甚至,一些有心人还听出,这位黎家高手话里话外,对证道会真正的幕后组织者菩提门也有所指责。 一些了解天下大势走向的人,没来由心中一紧。 当然,大家都奇怪,为何聂璞那里没一点动静,纷纷猜测不已。 第七十二章困锁神魂的河流 就在这时,小倩感觉聂璞好像动了一下,眉头也微不可察地抬了抬,这让她更加关注聂璞,而完全忽略了其他。 菩提树下,萧全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小子,够狂,你等着,本太……爷来教教你怎么做人!”一边说,一边起身冲向台阶。 旁边胡孩一看,心想坏了,这个小祖宗可不能以身犯险,忙纵身上前拉住萧全。 萧全怒不可遏道:“再怎么说我们是一起的,这样的羞辱小爷可受不了!放开我,让我去教训他!” 胡孩忙道:“这怎么行,出来的时候,家主就吩咐过,有事奴才服其劳。你要实在看不过眼,那我去吧。” 萧全还在挣扎,胡孩立马将之挡在身后,然后箭步冲向树旁的白玉台阶,上了台阶,胡孩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前,深怕身后的少爷发神经抢了上来。 随着胡孩走过,身后的阶梯迅即消失,胡孩舒了口气,不再担心萧全赶上来凑热闹。 萧全的咋呼声从身后传来:“胡子,跟我好好教训那个嚣张的家伙,打得他满脸桃花开,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胡孩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想道:我是不是被这位小祖宗算计了,被当枪使了? 此时聂璞那一点真灵,依然在有形无质的樊笼里挣扎,四面光韵流动的墙,在流动中泛出一串文符,同时有音韵响起,似在宣示大道真理。 恍惚间,聂璞想到了第一次与老乞丐交流的情景,凌晨黑暗的街角处,流动出一串闪耀的字符,后来通过自己的“心眼”才把它们看清,烙印在识海。 所不同的的是,这里的文符充满压迫感,晃动间,似乎在灼烧自己的真灵。 看起来,仅仅困住自己还不够,还要通过这些符来炼化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背后隐藏的出手者满意,放心。 聂璞进一步想起,那些老乞丐身边的字符,最后幻化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开启了自己的识海和修真之路。 对了,识海,聂璞灵机一动,目前自己这法相,就靠一点真灵支撑,没有身体可依靠,可也没有了身体的桎梏。那,剩下的不就是识海吗? 他不再管周遭的一切,什么光墙、文符、音韵,统统无视无闻,于是,他看见随着自己修炼进阶反而被遮蔽的识海。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一个个字符闪动,幻化为一个个充满奇妙意味的手印。 手印与字符不断变换,在神念驱使下,与周遭的文符相碰,摧枯拉朽之势已成,隐藏在幕后的那只手来不及反应,那些文符、音韵、光墙就被一扫而光,聂璞顺势突围遁走。 在证道场,定下心来的胡孩一步步沉稳地走在阶梯上,边走边调整气机,伴随着身后逐级消失的台阶,气势逐渐攀升。 当他最终站上巨大的圆形台面时,气势恰好攀升到顶峰,再也看不出来平时跑前忙后的半大小子的青涩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锋芒犀利。 一登上台,胡孩立即停止了脚步。 于是,偌大的圆台上,两人踩在相对的圆弧上,静立着如圆台边上的两个凸点。 天光倾泻在白玉台上,泛出变换陆离之光,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台上,也是闪闪烁烁显得光怪陆离。 对峙的两人,一上来就根本不看对方一眼,但却不约而同地盯住对方投射在台面的影子,仿佛那光怪陆离的影子比对方本尊有趣多了。 一直笔挺如剑刺苍穹的黎达,盯住对方的影子,心里在想,这小屁孩是谁,敢来揽下这档子要命的事。 正待要开口询问,对方先开口了。 “胡孩,为朋友出头。”小屁孩不带一点烟火气的说道,沉稳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黎达。亮出你的兵器。”黎达紧了紧怀中的剑,简练的说道,罕见地严肃起来。 原本他是想调侃这个半大小子几句,进而乘机再踩不在场的那小子几脚,但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他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开始认真地把对方当作了对手,觉得应该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 “既然以武证道,天地万物皆可入道,都可以作为我的武器。”胡孩一边说着话,一边如同捉摸不定的投影一样,整个站位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胡孩此言一出,获得许多叫好声,连那些觉得这小子冒冒然出头与四大家作对简直是找死的人,都觉得至少在悟道方面,胡孩是压倒了眼前世家的代表。 黎达不愿在口舌上多所纠缠,以免先机尽失,只是简洁地回应道:“既然如此……”,就“嚓”一声,干脆利落地拔剑,剑指胡孩。 随着黎达剑起,空气中传来连绵不断的爆鸣声,无数剑锋围绕着黎达手中之剑凭空出现。 不同于武道,修真者中的剑修修炼到一定程度以后,身剑合一,剑气外放凝聚成形,可远距离无差别打击取人性命。 空气还在爆鸣,剑锋持续出现,很快呈现以黎达为中心的扇形分布。这是剑修修炼到高阶,涵养剑气到相当程度才能做到的,一般的常道境界的修炼者也难望其项背。 果然,敢以四大家之名揽事的没一个简单,这个黎达丝毫不比曾经在南湖出现的贝生差,甚至更强。 突破四面光墙封锁的聂璞,发现一点真灵还是没有回到菩提树下,依然处于灵肉分裂的状态。 他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流动,自己好像一条鱼,在流动的水里随波逐流。 他看见岸边一袭白衣的身影,正采取河岸的泥土,汲取河水用以抟泥,抟出各种泥偶,不仅有万物之灵的人类,还有各种生灵。 他很快感到一股拉扯的力量从岸边传来,这力量的源头来自于白衣人手中的泥偶,似要把他这一点真灵拉扯到泥偶中去。 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如同久别家乡的游子临近家门,这样的感觉让其渐渐顺应那股力量牵引,轻易放弃了抗拒。 若不是流水冲击,让他匆匆远离了白衣人和他的泥偶,脱离了那股拉扯力道,那他可能就投入了泥胎的怀抱,与之合而为一了。 河水带着他无休止的顺流而去,仿佛没有尽头,他向着岸边极目远眺,很快就不再寂寞。 他看到,荒漠的原野上开始有生灵出现,人类聚落开始出现,资源开始匮乏,战争的大旗开始飘扬…… 不知不觉间,他陷进了另一重迷障中。 在菩提树下,小倩看着依然毫无动静的聂璞,虽然近在咫尺,但不知怎么搞的,却感觉离自己依旧很远。 白玉高台上,呈扇形分布的剑锋之雨,随着黎达以玄妙的轨迹抖动手中之剑,开始向胡孩飞射。 面对着绵密的剑雨,胡孩无可闪避,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无可幸免。 许多人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这个勇于为朋友出头的少年被射成筛子。 不过,人们没有看到预期的筛子,因为奇迹真的发生了。 原本就飘忽不定的胡孩,面对如此大面积的无差别攻击,越发变得虚幻起来,当那绵密的剑雨在音爆声中破空而来之时,胡孩的身体变得完全透明。 接下来,奇特视觉效果在所有人眼前出现,明明能够看见胡孩的身体还滞留在原地,但弥漫的剑雨却与之擦肩而过,然后绕着圆台回旋,重新凝聚在黎达身周,留下满台的剑意与杀气。 而胡孩依然屹立于台边,远看去,仿佛原本就是生根在台沿的一个凸点。 有人惊呼道:“领域,空间挪移。” 另有一把沉稳的声音接道:“我看不像。可曾听说过有一种神通,叫‘梦入红尘’?” 此言要是被聂璞、小倩听见,一定会慨叹证道会藏龙卧虎,须知当初在半山精舍总舍,连灵教教主灵明阳也不识货。 第七十三章九尾天狐 可惜现在的聂璞,不但听不到人们的议论,反而在迷障中越陷越深,留在菩提树下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虚幻起来,如同当初在老乞丐身边发生过的一样。 只是当初有老乞丐出手阻止,而今聂璞身边却没有高人,只有小倩。 小倩再次伸出了手,攥住了聂璞的手,死死拉住不放。 应对这种情况,当初老乞丐蕴含玄妙意蕴的头顶三击掌,足以破局,小倩却是凭着与聂璞已然建立起来的心灵感应,依着本能在行事。 她这样的行为一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聂璞虚幻的身影开始凝实起来。 小倩更加卖力地拉拽,感觉就像拉住了即将抛弃亲友和故乡的任性游子的脚步。 当其力竭之时,聂璞又重新虚化起来。 因为这样反复地拉拽,聂璞的身影在虚实之间不断变换。 这诡异的情景终于为萧全察觉,把他的注意力从对白玉高台战况的关注吸引到了菩提树下。 萧全看了一会,不得要领,居然没心没肺地唱了起来,“扯锯还锯,家婆门口有台戏……”。 大概他以为这两人跟自己一样没心没肺,在如此危机关头,竟然在玩一种别出心裁的游戏。 此时的小倩,越拉越吃力,又不敢轻易开口让萧全帮忙,只得一面暗骂“金叶子”,一面继续不放弃努力,只是心中越来越惶急。 出乎意料,此时的聂璞居然有了反应,搞不清是小倩不懈地努力终于起了作用,还是萧全鬼使神差的几句唱词打破了僵持。 聂璞感受到了小倩通过拉拽传来的召唤,开始配合着小倩一起用力,这让小倩一下轻松了许多。 “小倩,别急,快行了,听我的口号,助我冲出困境。1~2~3……”与此同时,小倩的神识里响起了聂璞的声音,她开始配合着聂璞的号子声行动。 终于,聂璞凝实的身影不再虚幻,一切真的就像一个游戏终止一般不动声色。 聂璞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也不知是挣扎流出的汗水,还是困锁神魂那条河的河水。 此时,台上的情形再起变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来,主持武道的黎庄周发现情景不对,喝退了黎达,亲自下场了。 胡孩避过了剑雨,就立于不败之地,他不能让武道比试再出意外,令四大家蒙羞,胡孩的表现也当得起他亲自下场。 黎庄周的法相依然显化在证道碑上,但他的真身却消无声息地出现在武道台上,就站在刚才黎达站立之处,仿佛从一开始黎达就没有出现过,显然这又是一种特殊的领域手段。 胡孩看看证道碑上的黎庄周,再看看对面之人,疑惑地搔搔头。 刚才的表现让黎庄周丝毫不敢轻视眼前这个小屁孩,他暗自警惕,时刻准备雷霆一击,表面却风轻云淡地负手道:“请!” 胡孩眯缝着眼盯视对方,感受着对方掩藏在风轻云淡下的凶悍,确信对方是个比黎达难缠得多的人。 他知道,再也无法藏拙了,即便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战胜对手。 “仓啷”一声,胡孩抽出了一直藏在储物空间里的圆月弯刀,这是临行前狐主所赐,属于法宝级兵器,与“梦入红尘”的功夫相得益彰。 胡孩举刀,冲向负手而立的黎庄周。乍一看,一个全力以赴,一个风轻云淡,似乎高下之分十分明显。 但黎庄周世外高人的风范并未维持多久,因为在对面愣小子的冲击下,他不敢有一丝托大,只见他抬手向上,凭空抓出一只类似独脚铜人的怪兵器。 这兵器怪就怪在铜人顶上有一张尖利的鸟喙,腰部有一双突出的鸟爪,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是黎庄周修炼“逍遥鲲鹏功”为家主赐下的法宝。 不同于先前与黎达的战斗,二人瞬间就冲到了一起,各展所长,开始了近身搏杀。 二人都是个中高手,在各自神功的支撑下,招式化繁为简,简单的推挡、攻击之间,看似笨拙,实则妙用无穷,而这,场间只有眼力高明之人看得出来,故此,许多人觉得不如上一场战斗精彩,甚至颇使人昏昏欲睡。 不过令所有人惊叹的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胡孩,硬是顶住了久负盛名的四大家少主之一的黎庄周,甚至是平分秋色。 正当人们以为这样没多少新意的战斗还将持续下去时,场中对决的两人首先有人稳不住了。 稳不住的人是胡孩,从一上台起,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特殊领域,身处其间很容易为人所乘,先前对付黎达还游刃有余,现在这样缠斗,就把自己置于不可控的危险中。 一声尖锐的狐鸣自高台上响起,直冲九霄,并通过证道树冲入每个证道者的耳中,一时之间让人双耳失聪,头晕目眩。 待人们缓过神来,就发现胡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身后飘舞着九条尾巴的白狐升起在空中,作势欲扑向对面的黎庄周。 受到刺激的黎庄周同样吐气开声,一种绝非人类的啸声从其口中传出,盘旋着与狐鸣声相抗。 啸声未停,大鹏鸟起于空中,如同开初从天际而来时威压四方,只是不再变幻着鲲与鹏的形态。 证道树下震惊的人们回过神来,开始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和交流。 “天啊!九尾天狐,绝迹的神兽现身了。”有人惊叹。 “什么绝迹,你还真是少见多怪,没听说中土凡尘,狐主一脉,作为帝师被供奉在皇朝?”有人反驳。 “逍遥鲲鹏功,神功对上神兽,大家猜猜哪一种更厉害。”有人激动。 这一边,放下变起肘腋的惊惶,开始关注着武道场变化的聂璞和小倩,心中都不由自主升起一丝疑惑,因为在上都总舍,亲眼见到了狐主与总山长的对决,搞不清楚狐主的嫡系子孙,怎么就成了萧家子弟的仆从。 只能说京城派系之间的关系太复杂,简单的观察只能是管窥蠡测,难以搞清全貌;又或者…… 聂璞二人越想越想不清楚,干脆就暂且放下不再去琢磨。 萧全显然对眼前的变化了然于胸,只是这时的神情罕见地有了一丝凝重,但也仅止于此,并不显得过分担忧。 白玉高台上,九尾天狐首先发动了攻击,狐鸣声中尖嘴獠牙化着利刃呼啸而出,身后的九尾或刺、或砍、或缠,同时袭向目标。 化为本体的胡孩不再后发制人,选择了抢先出手,显然敌人的强大容不得其好整以暇、留有余力。 大鹏鸟同样啸声不绝,本就适宜于战斗的铁喙钢爪迎向敌人,或啄或爪,虽手段较为单一,但速度够快,堪堪抵住胡孩花样繁多的攻击。 一时之间,“仓仓仓”的声音伴着碰撞的火星传出,如同电闪雷鸣,又好像是两道缠绕着的鸣啸声的鼓点节拍,让观战的人们热血沸腾,功力较差者,禁不住耳鸣胸闷,赶快内视调息。 聂璞观察得很仔细,自问如果自己上去,肯定不如现在的胡孩,只有身旁的小倩,基于聂璞以往不按常理的神奇表现,始终对之信心十足。 场中胡孩冲破缠斗的想法并未实现,而主持武道的少主们,眼见不能以力取胜,终于动用了盘外招,发动了领域禁制。 这禁制无声无息,观战之人除极少数高明之士,大多毫无察觉,而场间的胡孩却异常辛苦,仿佛一下掉进迷宫,处处是障碍,哪怕化为本体,也缚手缚脚。 再看对面的大鹏鸟,依旧灵动轻盈,向对手发起了更加迅疾的攻击。没多久,九尾天狐就皮毛凌乱,通体雪白中渐渐透出殷红的血珠。 现在的胡孩有两种选择,一是承认失败,趁场域还未充分发动,赶快退走,免得被人关门打“狐”;一是拼命一搏,冀图于困境中拼出个意外的惊喜。 胡孩选择了后者,这个平时在萧全身边的谦卑的随从,关键时刻却被激发了神兽一族的傲娇,容不得轻易低头认输。 只见九尾天狐浑身本已凌乱的毛根根立起,啸声转为凄厉,九条尾巴像安上了发动机,开始飞快旋转,旋转中切割空气,破除束缚。 随着尾巴越转越快,有空间幻像开始出现在九尾天狐身周,有绿草芳甸,鲜花怒放,以及其间渐渐幻出的一只只娇小灵狐,这让全神贯注的聂璞、小倩马上联想到了狐主。 场外的四大家少主加大了对领域的操控,通过这种操控,四大少主间建立起了一种通灵的传递通道,于是九尾灵狐面对的就不仅是强悍的大鹏。 在领域空间内,也开始响起诡异的魔音,出现一串串阴阳环,那些灵狐,开始转化为大鹏、麒麟,九尾天狐再次处于被围剿的危境中。 被激发血性的九尾天狐发出愈加凄厉的嚎叫,以本命精血注入“梦入红尘”,竟打算以命搏命,哪里还有一丝游戏红尘的意味,那个谦卑的胡孩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些高明之士已经发现情形不对,聂璞更是察觉出危险的迫近,立即向萧全道:“你赶快通知胡孩下来,认输一场不丢份,下一场我来,找补回来。” 聂璞也是年轻人心性,血气方刚,浑然忘了刚才自我评判,自己上去还不如胡孩。 萧全虽也少见地着起急来,但并未乱了方寸,也未听从聂璞的话,即刻想办法召下胡孩,心中似有所恃。 第七十四章全身而退 果然,就在惶急之间,场间再起变化,准确地说是一种逆转,就好像狂风骤雨毫无征兆地转为细雨淅沥,沸腾的江河奔来眼底却化作泉水幽咽,场间激烈的战斗竟翻作毫无杀气的切磋。 变化首先来自于四大少主,无论是身处场间的黎庄周,还是其他三人,都通过特殊渠道收到了家族传信,让他们放弃合力绞杀,放对方一马。 在九尾天狐四周的怪异渐次销声匿迹,致命的束缚开始消退,但在搏命拼杀中已被蒙蔽本性的胡孩浑如不觉,厉啸连连间还准备大杀四方。 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痴儿停手,对方已经知难而退了,何至于以命相搏。” 胡孩的心神一下稳定下来,九尾天狐也不再张牙舞爪,厉啸渐渐转为低鸣。 那道声音是胡孩家族的家主,也就是狐主,在胡孩离开上都之前,以秘法嵌入其脑中的一道烙印,关键时刻自动开启,阻止了他的疯狂。 于是人们就看到,原本杀气腾腾的修罗战场,转瞬间就变成了惺惺相惜的友好切磋,不多时,风平浪静的武道台上,就剩下两道人影相向而立。 黎庄周依然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向胡孩拱手示意道:“胡兄,有缘千里来相会,与其打生打死,不如珍惜这段缘分。” 胡孩立刻回礼道:“好说好说,所谓不打不成交,希望黎兄和另三位道兄见谅,原谅我的鲁莽。” 胡孩说着话,不由得想起了临离开京城上都前,狐主亲自带着他去拜见另一个大人物灵明阳,那位中土凡尘灵教领袖当面向狐主作出了涉及灵教、灵山纠纷的安全承诺,故而胡孩并不真正反对几人的灵山之行。 话说至此,连做样子的切磋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了,两人礼貌退场,友好得就差拉手以示亲密了,看起来显得有些虚假。 聂璞和小倩目瞪口呆,被神转折搞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萧全似早有所料,此刻完全放下心来,又恢复了搞怪本色,指点着台上开始说道起来。 “两个烂演员,真是烂到家了,这也表演得太他么假了。小胡子要这样,入演艺行会被饿死的。” 殊不知,他这样的表现,在聂璞二人看来,也有“演”的成分,似乎是为了在二人面前刻意掩盖什么,所以当胡孩归来后,二人也就很自觉地不再多问什么。 菩提树下,聂璞和胡孩都在消化先前各自惊心动魄的经历,小倩和萧全也各怀心思,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 观战者们从被神转折弄得呆滞的状态恢复过来后,各种议论一下炸了锅,大多数因不理解当前状况,开始四处打探。 而回答的声音有故作高深的,有言之凿凿的,有妙想天开的,当然还有胡说八道、语涉不雅的……穿行于证道树间参与证道的各色人等的口耳间。 武证道还在继续,作为擂主的黎达再次上台主持武道会,于是议论渐止,各路修行者你方唱罢我登台,乱纷纷的擂台赛关注度不断下降。 好不容易第一天的证道会在夜色中降下了帷幕,乱哄哄间,李显阕只是一声轻吟,一下压住了众人的哄闹,清晰地传入菩提树下每个人的耳中,让人烦恶顿消,心中一片清凉。 待得众人安静,就听李显阕开口道:“各位,今日证道会结束,今年证道会文武证道的主要流程也相应结束了。” 声音中包含奇特的韵律,听起来余音绕梁,如聆仙音,甚至让一些定力差的人痴迷得欲罢不能。 聂璞和小倩都同时想起了李翔,感叹李家人都会弄一些奇怪的韵律出来,只不过这个李显阕明显高明得多。 李显阕继续道:“可诸位好不容易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尤其一些同道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这样匆忙实在有些不妥。” 听到这里,众人猜测议论声渐起,可当李显阕的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其他人立刻鸦雀无声。 “因此,我和几位道兄商量后,取得灵山和此间主人的支持,决定自明日起,开办一个灵宝品鉴交易会,以期让大家乘兴而来,有所值而归。” 听到这里,有心的人都听出了一些道道,原来证道会被聂璞等搅局而未能达成预期目的,主持者在想办法补救。 也难怪要让李显阕出面宣布,既让人听着心里慰贴,又便于遮羞,这“大道音幻功”的的作用竟然发挥在这个方面。 不过,更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觉得四大家等高调参与这样的集会,树威不成又不遗余力地拉拢众人,所谋必甚大,不仅起了担忧。 聂璞,还有书狂等,就是这样的人。 李显阕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只听他说道:“各位,且请大家随贝兄的指引,到菩提园馆舍中安顿下来,明日听候相关安排。可好?” 话音落,贝牾生在证道碑上的法相开始发功,手起处,黑白相间的阴阳环一路铺陈开来,指向远方。 远处,在光华闪烁的阴阳环映照下,显出森然的楼堂馆所。 那些阴阳环就地生成凝实的台阶通道,通道尽处的楼堂馆所一下灯光闪烁起来,招徕着人们,让人不禁感叹,四大家少主的功法,真是一个比一个奥妙无穷。 众人纷纷踏上台阶通道时,聂璞等几人一商量,觉得多留无益,逗留下去恐变生不测,遂决定当夜离去。 几人沿旧路返回,畅行无阻,想必是此间的地主菩提门无心留难。 沿途留意,既没有发现应该来收账的菩提子,也无法联系上书狂前辈。 接下来几人商量行程,都觉得就这样匆忙离开灵山,虽然见识了证道会,但太过走马观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尤其是萧全,再三叫嚷着不愿匆匆忙忙赶回去“坐牢”,好不容易来一趟灵山,连该有的艳遇也没有发生一次,回去得后悔死了。 胡孩仍旧是唯萧全马首是瞻,而聂璞和小倩总觉得总山长和宫山长这样安排必然大有深意,也倾向于继续留下来一探究竟。 最后几人一合计,决定一边做好离开的打算,一边再溜达溜达,有朝一日,中土与灵山公开反目,这样的机会将一去不复返。 一行四人不由自主都有这样的期待:灵山神奇,在这里多呆一阵,也许更有意外的收获。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有了意外的收获,何止收获,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这一日,几人贪玩,赶过了宿头,在一家荒郊野外的鸡毛店住宿下来。 店家是个小老头,和他的小店一样,平凡而不起眼,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这个小老头居然有个青春靓丽的女儿在店里帮忙。 偏僻小店,聂璞等一到来,几乎就占据了主要客房,似乎成为小店唯一的一拨客人。 只是几人在店前简陋的饭堂用餐时,意外发现旁座坐了一个精悍的黑衣汉子,才知道店里另有客人,只是诧异他住在哪里,因为客房那边没有发现另外有人与他们同住。 时已傍晚,夜色渐临,采光不好的饭堂里,昏暗的油灯摇曳,看什么东西都不太清晰,但却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黑衣汉子一身的冷硬,这让几人立即打消了上前套近乎的打算。 待得那汉子离开,几人才向店家打听情况。 店家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这汉子根本不与人交流,从进店到现在,除了几声‘嗯’、‘哼’,就没听见他有其他表示,不过看他的情形,倒像是灵山一些苦修门派的修士,独自出外历练。” “什么苦修门派,你怎么确定的呢?”口快的萧全问道。 “喏,”店家将旁座刚才那汉子用过的杯碗拿起来照了照回道:“一杯清水就着一碗白米饭,那汉子却像在享用大餐一般,来住我这种价格低廉的小店,居然选择柴房,似乎不只是为了节约钱吧。” 几人其实对什么苦修门派毫无认知,又不好刨根问底露出马脚,特别是出了证道会一档子事,就更加小心谨慎。 夜色渐深,乡间小店更是枯燥,旅途疲乏的几人,都忙着各自回房安歇。 唯有萧全,想着各种办法去挑逗店家女儿,即使犯了财不露白的大忌挥洒金叶子,也无甚效果,最后也只得无趣地讪讪回屋。 当附近村舍雇来帮工的店小二离去,小店最后吹灭了所有的灯火,一切趋于沉寂时,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唯有虫声蛙鸣的静夜。 第七十五章连环凶案 最先打开门冲出来的自然是胡孩和聂璞,一个担心主子,一个牵挂女伴,但未等他们冲到对门,店家就赶了过来,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柴~房,出~事~了,太~惨~了……”店家手向后指,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恰于此时,另外两间房的房门也打开了,显然其他两人早被惊动,只是一个矜持一个粗疏,行动自然慢些。 面对店家的表现,其他人的第一反应是警惕戒惧,唯恐天下不乱的萧全却兴奋地叫了起来。 “什么事,小爷在,怕什么!”又指着店家道:“老头,你这样,吓着美女了。”这个时候也忘不了表现一下绅士风度。 “你带我们去看下。”胡孩对店家说道,他沉稳的应变能力,依然是几人中的翘楚。 店家尽管害怕,还是强撑着带领几人转到店后的柴房去。 柴房在天井的一角,低矮昏暗,此时门已半脱,勉强挂在那里晃悠,发出“吱呀”的声音,显得特别怪异。 店家亮起了火折子,引导着众人进房查看。 又是胡孩先一步跨入柴房,发出一声惊咦,后面跟进的萧全、聂璞都闭上了眼,小倩更是一声尖叫,抓住聂璞的胳臂摇摇欲倒。 房中一片狼藉,躺着两个白天还见过的两个人。 一个是躺在房门边的店家女儿,口吐白沫,显然是在先前听到的那声尖叫后,摔倒在地上,因为强刺激晕厥了过去。 另一个是在饭堂还见过的那个黑衣苦修者,此刻躺在血泊中,身首异处,心、肺等内脏都被挖了出来,四处抛弃。 这不是一般的凶案现场,是**裸的虐杀现场,怪不得贸然闯入的店家女儿会被吓晕过去。 几人帮助店家架着女儿退了出来,在一番惊惧惶乱之后,胡孩最先稳定下来,问道:“报官了没有?让衙门来查吧。” “衙门?”店家奇怪地看了一眼胡孩及其余三人,回答道:“这里管事的是灵山下面的一个门派,叫作无身门,已经通报过了,它门中缉捕堂的缉捕正在赶来的路上。” 几人一听,也搞不清楚店家是通过什么方式通知这无身门的,总觉得事发突然,透着诡异。 最后聂璞委婉地说道:“那行,有缉捕上门,定能勘查清楚。今天这一闹,想来也休息不了了,店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我们有要事在身,天明后,不管缉捕赶不赶得到,我们都要继续赶路。” 店家一听,***过话头道;“那怎么行,几位不能走,等缉捕调查了再说。几位一走,我这小店可说不清了。” 店家说这话时,显得又惊又怕,但几人都看得出来,店家的惊怕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柴房里的凶案,尽管血淋淋的现场确实刺激人。 小倩问道:“店家,你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店家摇头道;“没有,这样血淋淋的惨事,哪里还经得住一再发生。” “那,你好像还在担心其他的事啊?”小倩试探道。 “没有,没有,哪里的事。”店主迟疑了一下,却又摇头否认。 众人狐疑,最后反而是萧全表态道:“行,我们就留下来配合调查。那啥,你去照顾好女儿吧,别老跟着我们,大半夜的,我们又不会跑。” 这一次,所有人包括小倩都没有出声反对,几人不约而同地都在想:这诡异的惨案目的是什么?究竟是谁在动手,又是针对这谁? 当然,这些都必须留下来才搞得清楚。 次日天明不久,无身门缉捕堂的人就赶了过来,给人的感觉是反应敏捷,非常高效,毕竟事发点是处于荒山野岭的鸡毛店。 来了两个人,一身制服倒和东夷、中土衙门里的差役相似,但行事却比那些衙门的差役更加肆无忌惮。 两人接下来的举动,让聂璞一行人终于明白了店家先前为何表现出与凶案不相关的惊惧。 二人草草地查勘了一番现场,就在店里临时开辟了一个审讯室,除了还在昏迷中的店家女儿,从店家开始,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二人声色俱厉的盘问。 这是把当时在现场的人当做犯人在审讯。 审讯结束后,更是禁止回各自的房间,拿出早准备好的铁链子,把几人串锁起来,赶到柴房中与残尸同屋,还“咔嚓”一把大锁锁上了房门。 很明显,如果找不到真凶,就会拿几人去抵罪,而真凶,像他们这种搞法,找不到才是正常现象。 两个缉捕一阵瞎忙乎,天色已晚,而这时店家女儿刚好醒来,二人的审讯同样毫无所获,因为店家女儿当时一看见惨烈的现场就晕了过去,涉及其他就茫然无知。 不过两人一合计,没有将店家女儿同样锁入柴房,而是吆五喝六地让这女子给自己烧火做饭、铺床叠被,好好服侍自己。 店家女儿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缉捕又喝了点酒,灯下看美女,自然容易撩起兴致,不大一会,就语涉淫邪,渐渐尴尬起来。 外面****传到柴房,令本来瑟瑟发抖的店家怒不可遏,以至于忘了害怕,挣扎着要冲出去找那二人算账。 可惜锁链锁得紧,店家哪里挣得脱。 聂璞等缓急之间还想观察观察,就是小倩也认为,如果凶手要行动,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几人抓住凶手,或至少搞清凶手的来龙去脉的最好时机,所以都没有采取行动。 当然,外面如发生超出底线的情况,几人不会无动于衷,同样身为女孩的小倩更不会坐视不理。 好在外面的两个缉捕仅限于言语和手脚上占便宜,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不至于让里面有能力挣脱束缚的几人暴起阻止,吓退可能正在窥视的凶手。 这样闹哄哄了一阵,两个缉捕准备去休息了,招呼着店家女儿继续服侍二人洗漱,离开了大堂。 这时胡孩出手了,只轻轻一点,店家就不再吵闹挣扎,乖乖地躺了下去。 几人轻轻一抹,锁链就各自脱身,然后再尽可能轻柔地破坏掉门上的锁,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小心翼翼可能是错误的,因为这耽误了他们行动的速度,当他们跟进到缉捕休息的客房时,糟糕的情况再次发生。 刚一接近客房,就见其中一间客房的门无风自开,一道人影一闪,袭向另一间客房。 几人目力何等犀利,自然将在昏暗的客房灯光下闪过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店家女儿,浑身是血,一脸狰狞,行动快若飘风,鬼魅般飘向另一名缉捕歇息的客房。 胡孩出手,以曾经展现出来的灵狐的敏捷,赶上前面的鬼魅身影,终于在其再次逞凶之前,拦下了状态诡异的疑凶。 跟上来的几人将店家女儿团团围住,救下了那个剩余的缉捕。 缉捕目瞪口呆,惊骇之中嘴里只有反复几个词来来回回。 “抓住……保护……有赏……” 店家女儿被几人团团围住,低着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那凶残恐怖的样子把缉捕惊得跳起来躲得远远的。 正当几人准备要面临疯狂的反扑时,却见刚还咆哮的疑凶身体晃了晃,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几人上前查看,确认店家女儿昏睡了过去,示意缉捕抓捕疑凶。缉捕拿出与先前锁拿几人相类似的铁链,在小倩的帮助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人牢牢捆了起来。 被捆绑起来的店家女儿被拉出来放置在大堂角落,缉捕恳请几人帮着看守,以免意外再次发生,自己大着胆子去查看同伴状况,发现其惨状与先前被害之人一般无二,回到大堂更是增添了几分惊恐。 至此,缉捕已知几人非寻常之人,更不可能是凶手,哪里还敢为难半分,反而事事听从安排,存着依赖几人的心思。 店家被返回柴房的胡孩点醒,去掉锁链后来到大堂,一眼就看见了捆绑在角落的疑凶,一阵发愣,楞过之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女儿。 因为满脸满身的血,店家认出自己的女儿,除了那一身熟悉的装扮,还靠着血亲间的天然联系。 店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坐在堂中轻易不敢离去的缉捕。 “这是为什么?她可是一直昏迷着的,你们随意找人顶缸,也要说得过去。”店家说着,一指同样在大堂的聂璞等人,道:“这几位客人可以作证,谁都可能就不可能是她。” 胡孩上前拍了拍店家,店家条件反射一阵眩晕,定了定神,才搞清楚这次不是要点晕他,不由得尴尬地咧了咧嘴,看不出是想说话,还是想笑笑。 胡孩示意店家认真观察下他的女儿,然后要他跟自己走。 店家也搞不清楚女儿身上、脸上以至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惶惶然地跟着胡孩向再次发生凶案的客房走去。 第七十六章越来越诡异 当店家再次跟随胡孩回转大厅时,变得惶惶然不知所以,下意识跟自己的女儿隔得远远的,不敢轻易靠近。 只听铁链一阵响动,店家女儿“嘤咛”一声悠悠醒转,之后就发现自己全身被牢牢捆绑着,只剩下两只眼珠子可以自由转动。 茫然四顾下,她发现了自己的亲人,凄惶地叫道:“爹爹,怎么了?快救救女儿!” 店家答应一声就要上前,猛然想起了客房中的惨像,一下两条腿打哆嗦,忙埋头转向另一边,不敢正眼看女儿。 被绑着的店家女儿对着几个陌生人,又见爹爹不理睬自己,更加惊怕,开始抽泣起来,幽幽的哭声在昏暗的旅店飘荡,令人不寒而栗。 这下不仅店家害怕,就连那个缉捕也愈加紧张起来,牢牢握住腰刀刀柄,远远避开了捆在角落的女子,且不断四处打量,似乎担心从哪里又蹦出个掏人心肺的凶手。 聂璞等人虽不至此,但也疑惑加担心,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从店家女儿现在的表现看,怎么也不像凶手,但当时在凶案现场,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个女子演技高超,在扮猪吃老虎,还是有高人在远处操控神魂,这女子成了傀儡? 就算是个灵异事件,总还有蛛丝马迹可寻。 关键是不知道这后面是否有特意针对几人的陷阱,毕竟整个事件太不寻常。 在惶恐不安中就这么守到了天亮,不等聂璞等有所表示,那个幸存的缉捕就恭敬地向着四人团团一揖,发出请求道:“几位高人,小可有一个不情之请。” 如此前倨而后恭,反而让几人有着不祥的预感。 小倩更是应道:“你都说了是不情之请,那可不可以不说了?” 缉捕装着未曾听见,继续道:“昨夜情形如此凶险,如非几位就不可收拾了。小可只是想请几位绕道去一下无身门,帮衬着把疑凶押送到敝堂,自有侦讯高手查出原委真凶。” 原来这缉捕怕押送途中出事,赖上了几人,这让他们感受到了压力。 几人一协商,倒是很快达成了共识,决定随着这个缉捕走一趟。 萧全是觉得闹热不管不顾要跟着去,胡孩就无法表态唱反调了,聂璞没有反对萧全,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神秘事件的真相。 本来反对参与的小倩,见大家跃跃欲试的态度,转念一想,要来的躲不掉,还不如主动一点,免得措手不及,也就不再多说。 缉捕锁拿着店家女儿,顺带捎上了店家,大概觉得除了行凶的女子,这店家也十分可疑,几人趁着天光大亮,急急地上了路。 走出了荒山野岭,众人紧张的情绪一松懈,均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自昨夜起,大家都还粒米未沾, 随便找了一家路边店,点了些家常便饭,几人就开始大快朵颐,连一向挑剔的萧全,也顾不得挑肥捡廋。 不过等填饱了肚子,“金叶子”又不失时机地开始登场表演了。 “柜台上的,下来一个!”萧全挥动金叶子叫道,终于抓住了一个放飞自我的机会。 柜台上一个穿戴艳俗的中年妇人,大概没见过这种阵仗,眼神被晃动的金光牢牢抓住,整个人却如同呆头鹅,忘记了招呼应酬。 “呔!来个鼻孔出气的!”萧全气势更盛。 小店内人人侧目,聂璞等人也皱起了眉头,店家女儿依旧是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店家更是被搞得一惊一诧。 小倩站了起来,打算制止萧全惊扰众人。 “金叶子,坐下来,把你那劳什子收起来,这里不过是一个路边小店。”小倩一边扒拉着萧全,一边掏摸出散银准备付账。 萧全觉得自己没有尽兴,不乐意地问道:“这一路来不都是我在付账吗?怎么还不准我嘚瑟一下?” 这幸好是小倩,其他人可能早就遭受这位纨绔公子的猛烈反击,如果是胡孩,估计会被喷成渣渣。 没想到小倩反应更激烈,对着萧全就声色俱厉地吼了起来。 “你这屁用没有的公子哥,除了炫富,就是招灾惹祸。你是觉得自己祸祸得还不够吗?” 小倩这话一出,把其余的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这完全是一副撒泼腔调。 平时小倩对萧全虽凶,但凶在道理上,只是制止他任性胡闹,而且从不说真正过头的话,更不会无理取闹。 萧全更是觉得委屈,这一激动,反而说不出话来,反复嗫嚅着道:“咋回事,反了反了,咋回事,反了天了……” “你才是反了,小……杂种,不给你点教训,你不长记性!”小倩话语更加百无禁忌。 一旁几人呆住了,聂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胡孩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倩双手舞动,幻化出多条手臂,条条手臂晶莹如玉,都攻向萧全。 胡孩大惊失色,呼道:“幻影手,阴煞功!”此时他已来不及去救援萧全。 危急时刻,只见萧全全身泛出一阵金光,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的金属人,行动怪异,却非常有效地避开了那被胡孩呼为幻影手的大部分攻击。 一些未能及时避开的攻击,落在身上,泛起圈圈点点的金光,虽然使其金属之身表面迅速出现锈蚀,但似乎有效阻止了进一步对身体的渗透伤害。 聂璞和胡孩分别反应了过来,开始了快速行动。 胡孩犹如一道光,倏忽之间就弹射到萧全的身前,身后隐隐有九条狐尾撑开,全方位地护住萧全。 聂璞丝毫不比胡孩慢,也及时拦到了小倩的面前,趁小倩犹豫之际,幻化的手臂刹那消失,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她那双真实的手。 一瞬间,聂璞感觉到一股冰凉意味透过手臂传入自己体内,而一双森然的窥视之眼盯住了自己,让他一阵毛骨悚然。 所幸的是,他和小倩之间手拉手,就开启了心手相连的模式,就像以前自己遇见危难,这样的方式总能给予自己强大的支撑,此刻他也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助小倩脱困。 聂璞置那股冰凉之意于不顾,通过抓住的手臂传递自己的呼唤,很快他就得到了回应。 渐渐地他感到手臂传来一股温热之意,那双窥视的眼也消失了,眼前依然是明目皓齿的小倩对着自己。 三个男孩惊魂未定,都在庆幸着事态没有失控,唯有小倩一脸懵。 “这是怎么了?刚才一阵迷糊,现在都觉得头好痛。”她先是对着聂璞发问,不等回答又向着萧全道:“金叶子,我怎么觉得刚才你趁我迷糊,欺负了我?” 萧全此时再听到“金叶子”的称呼,就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忙跳了开去,向着小倩摇手道:“你别过来,你……” 此时的萧全,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胆小怕事又没用的纨绔,不过聂璞因他刚才的表现,早对他刮目相看,丝毫不敢轻视。 小倩奇道:“我不过是叫你不要炫富,至于这么怕我吗?” 萧全看看胡孩,又看看聂璞,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不记得了?那鬼打架般的幻影手,你刚才使得可溜了。” 这回轮到小倩将信将疑,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阵,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聂璞,聂璞再次拿起她的手,抚慰地拍了拍。 此时可能只有聂璞真正相信小倩是完全无辜的,因为就他的了解来说,如此邪魅之功,小倩肯定不会,尽管这功法给聂璞一种熟悉的感觉。 萧全和胡孩是惊疑不定,都在暗暗观察着小倩的一举一动;那个缉捕,更是下意识地躲着小倩;一路上在铁链下颤抖的店家女儿,还有六神无主的店家,更是增添了惊惧。 几人再次上路,都提高了警惕,按说路程不远,只是有一个铁链锁着的娇柔女子拖累,速度却比两个缉捕来店查案时慢了许久,看看黄昏时分,离无身门缉捕堂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大家一合计,情形诡异,如果趁夜赶路,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不如先歇宿下来,明天再走。 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靠谱的旅店打尖投宿,几人暗自惕励,都不敢轻易入眠,结果一夜却相安无事,没有再出现意外。 到黎明时分,正是最为疲乏之时,一行人放松了警惕,再也打熬不住,相继沉睡过去,就连近来修炼精进的聂璞,也渐渐进入入定状态,不闻外事。 一个沙哑男声的嘶喊打破了破晓时分的沉寂,听着像店家的声音,显得惊恐万分,咋一听就让人十分震撼。 聂璞等人被惊醒,从各自的房间里冲了出来。 昨夜,要了一个大房间,把店家女儿用铁链和店家锁在了一起,缉捕才打着胆子在那间客房里安顿了下来,聂璞等四人都是各自安顿在单开的客房里。 有了小倩那一场发作,缉捕开始畏避四人,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不像昨夜,总是缠着几人以保安全。 这一次冲在最前面的是聂璞,实在是因为昨天小倩的那一场闹腾让他放不下心,怕事情和她有关,不过冲出不远,他就感觉到小倩在后面跟了上来,一下放了心。 聂璞这一放慢脚步,其他三人都跟了上来,循着声音追过去,几人并没有进入昨日缉捕等三人歇宿的客房,而是来到了大堂。 一见大堂,几人都愣住了。 第七十七章故人鼋五 这是昨夜发生凶案的那家旅店,是他们前两夜投宿的荒山野岭中的那家旅店,是店家女儿成了凶手、店家也成了凶嫌的那家旅店。 莫非走了一日,他们又回到了原处,或者,竟然根本就没有离开。 此刻,店家正站在大堂一角,指着另两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发出沙哑又刺耳的鬼叫。 那两具尸身,一具是浑身缠满铁链的女尸,一具是穿着缉捕堂制服的男尸。 昨夜的凶犯死了,来调查凶案、缉拿凶犯的缉捕也死绝了,眼前的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了。 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感觉一切都乱了套,虚幻和现实也分不清了。 倒是老实本分的店家,这时看到聂璞等人,居然从恐惧中回过了神,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一行人当做了发泄的对象。 店家冲过来拉住聂璞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叫嚷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你们来了之后,才出现这么多怪事,死这么多人!” 聂璞从手臂被店家拉住起,就一阵恍惚,好像看见一片血光,而一个人正拿着一把刀,奋力在那片血光中冲杀,试图斩开一条生路,而这个人,像是自己,也像是此刻停留在大堂上的每个人。 聂璞觉得一阵悸动从内心深处传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进占自己的灵魂,而“自己”正在被拉扯着远去。 危急关头,封闭的识海再次透出一丝光亮,这光亮渐渐连成一片,冲刷掉那片暗红的血光,聂璞的神志一下恢复清明,眼中升起的红潮也很快消退。 店家像是受到什么东西惊吓,一下甩开聂璞的手,跳了开去,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大概是压制不住好奇心,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萧全走了上去,伸手拍了拍店家,然后说道:“你还真奇怪,这里发生的事已经证明了跟我们无关,你怎么还想赖上我们?” 店主反手一把抓住萧全的手,一个劲儿地念叨道:“不管怎样,你们要赔偿损失。” 萧全一边点头,一边试图甩开店家的手,但这时店家的手劲出奇大,一时之间竟然甩不开。 胡孩见状,急忙上前为萧全这个少爷解围,他不等萧全有所表示,摸出一张金叶子,用金叶子敲了敲店家攥住萧全的那只手的手背,示意店家放手。 店家看着金叶子发愣,表情煞是好看,也忘了赶快松开那只攥住人的手。 没想到萧全不答应了,看着胡孩冷冷道:“你干什么?打发叫花子啊?再说了,小倩姑娘不是说了,不要再随便显摆金叶子了吗?” 胡孩猝不及防,嗫嚅着回应道:“我这不是帮您解围吗?少爷要不喜欢,那就算了。我是想着商贩们都喜欢这个东西,有了它,天大的事都不是事。” 胡孩这话,要放在平时挺管用的,不承想此时却惹得萧全更不高兴,他提高嗓门呵斥道:“你不明白小爷说的话?还敢拿着那个劳什子晃来晃去?!” 这声色俱厉的语气与平时截然不同,往常萧全斥责胡孩带着宠溺、信任的玩笑话居多,甚至类似于帝王对臣子尽忠的奖赏,真正不满意时反而不动声色,让胡孩自己去体会。 二人相处久了,其间的分寸自然拿捏得恰到好处,此时胡孩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少爷,而是一个惯于苛求责骂奴才的主子。 胡孩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不敢再往前凑了。 不料此举更加激怒了萧全,他一把抓住胡孩的衣领叫道:“你还敢往后退,你这是消极抵抗,是发泄不满,我知道你早就不满意了,嫌跟着我没出息。” 旁边的聂璞和小倩都看傻了眼,都觉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萧全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眼见胡孩还要开口辩解,萧全放开衣领直接卡上了胡孩的脖子,并且越来越用力,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 胡孩在萧全面前始终是恭顺而不敢公然对抗的,此时被卡得脸色紫涨,发出的嘶叫也被堵了回去,想要挣脱可能也来不及了。 聂璞二人相顾失色,没想到萧全这么快就翻脸下狠手,都作势欲冲出去救护胡孩。 这时,萧全的眉心突然有一点光芒亮起,渐渐地一闪一闪从眉心射出,形成一圈闪烁的光环,护住萧全的眉眼,萧全眼底渐渐升起的红潮消退,神志也渐渐清明。 他像烫手似的放开了胡孩的脖子,另一只手也趁机摆脱了店家的掌控,摊开手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举动。 联想到小倩有过的表现,大家都能猜到刚才萧全身上发生了什么,这就更加令人担忧。 这样神无踪鬼无影的攻击,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他们搞不清此刻面对的,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甚至四人各自眼前的另三个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三个人。 此刻,四人相互之间打量的眼光都惊疑不定,恐惧和怀疑开始弥漫。 很快,他们就看见各种牛头马面出没眼前,好像地狱之门大开,和这间大堂连接了起来,而这两天发生的凶案,不断在阴森恐怖的大堂重演,残忍血腥。 …… 旅店的门被“哐当”一声砸了开来,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大堂中的幻象在阳光照射下,开始扭曲变形。 菩提子带着一个陌生的大汉闯了进来,大汉身材魁梧,虽显得步履蹒跚,却威武霸气,自带一股祛除邪魅的正气。 自大汉进来后,本已扭曲变形的那些魑魅魍魉如同雪狮子向火,很快就消弭无踪。 堂中四人各自以秘法在幻象中挣扎,尤其是聂璞,识海一开,又被卷入神识的旋涡中,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菩提子和大汉等着情态各异的几人“醒来”,才一一见礼并为众人引荐大汉道:“这是我的好朋友袁武,也是灵山的地主。” 袁武?聂璞想起了当日在“精舍出品”店铺里遇见的那个灵毫换魔笛的人,不过看起来二者之间并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灵山的地主不就是灵山派吗?这不怒自威的魁梧大汉是灵山派的,怎么感觉一点都不像? 似乎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菩提子解释道:“袁武兄虽说是正宗老牌的灵山地主,但却不是灵山派,这个你们今后有机会的话,会了解的……” 菩提子语焉不详,也不待众人追问,又道:“各位刚才感觉可有异样?” 几人定下神来,确认眼前所见不再是虚幻,方点头称是,聂璞更是恭敬一礼道:“多谢上人搭救。” 菩提子对聂璞称呼其为上人颇觉意外,但也没有纠缠于此,只是摆摆手道:“你们遇到的是可是灵山派执法长老的大弟子鬼上身,他是被与我同来的这位仁兄惊退。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只是来取回我应得的报酬。” 萧全一听,连连点头,一叠连声催促胡孩付账。 胡孩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他见萧全又恢复了往日情状,确定他已转为正常,安下了心。 魁梧大汉上前一步,对着聂璞一揖,道:“故人来访,公子可还记得?” “啊?”聂璞莫名所以,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魁梧大汉也不等聂璞回应,抬手一挥,在空中显出两个字来——“鼋五”,然后自我介绍道:“鼋五,是这个鼋五,公子可有意会?” 鼋五二字一出,金光绽放,堂中阴霾尽扫,一阵“稀里哗啦”后,哪里还有什么旅店、大堂,众人**裸立于山坳间一片断壁残垣间。 山间的阳光透过山林照耀在断垣残壁间,除了聂璞一行四人,以及后来的菩提子和大汉鼋五,哪里有什么店家,有什么凶案现场。 聂璞和小倩想起了上一次遭遇的鬼打墙,很明显,这个师兄鬼上身更厉害,也可能是因为处于灵山主场,手段更加肆无忌惮,所以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大汉继续道:“过去公子过来,每次都不忘带一些我们喜欢的食物,到灵池盘桓一阵。那时我还小,也没什么法力,公子也刚开始修炼,时间太久,一切都变得模糊生疏了。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可能都忘了,唯独我和你年龄相仿,修为相当,最为投契,故此难忘故人,今日特来一会。” 聂璞听得心里一动,想起自己通过法阵初上灵山时,“见到”的五大驮山神龟。鼋五之鼋,莫非就是暗指神龟通灵? 第七十八章仁皇驾崩的传言 走出去不远,鼋五又返回身来,叮嘱聂璞道:“还是赶快离开灵山吧,不然谁也不敢保证不再出意外。” 说罢,又向着一行四人挥手道:“都赶快回去吧,大乱将起,一群小屁孩还在外面逛什么逛,也不知你们家大人是怎么想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忘了刚才还说聂璞是他的发小,把他也包括在他口中的一群小屁孩内。 说完此话,鼋五再度转身离去,风驰电掣般地赶上了菩提子。 注视着一瘦削、一魁梧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家都十分困惑,聂璞自己更是理不清头绪。 别说那个神秘汉子鼋五,就是那个一直自报家门似乎毫无隐瞒的菩提子,也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雾,让人摸不清来路。 几人发了一阵愣,回过神来一合计,觉得灵山不可控因素大增,还是先离开比较妥当。 此外,诚如鼋五所言,种种迹象表明,天下大变似乎迫在眉睫,需要早做应变打算。 小倩和聂璞一想,觉得不如早点赶回渝州,与宫山长还有徐明老爷子共同进退。 而萧全和胡孩这一对主仆却表现得非常矛盾,心中似有难言之隐,但对方不明言,聂璞二人也不好追问。 好在主仆二人因为萧半山之托,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聂璞,没敢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以萧全的大智若愚、胡孩的精明灵动,聂璞严重怀疑自己和小倩能否完成萧半山之托。 小倩对胡孩道:“把那什么掌上宝拿出来,目标调到初到灵山时的河滩。” 从证道会出来后,几人开启了自我放飞的模式,任由兴之所至,走到哪儿算哪儿,基本不需要路程导引,小倩这个时候要求胡孩使用掌中宝,明显是想尽快到达目的地,早点离开灵山。 聂璞暗忖,原来回去也需要经过连通镇海寺的法阵,自己当时只顾着来,根本忘了打听回去的通道,看来还是小倩心细有经验,早有准备。 一行四人开启加速模式,很快就赶到了那条河边,小倩取下鬓边的发簪,当空划过,一条空间裂缝横亘身前,探望进去,隐约看见来时那条光流组成的通道。 原来发簪就是开启法阵的法器,聂璞回想,是觉得小倩这一阵形象有所改变,原来是头上多了一个发簪,只是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几人相继纵身跃入通道,在一阵空间变幻中法阵运载开启了。 聂璞在跃入通道前,再次看见了伸入海底的山脚下,五只驮山神龟昂首向上,嘴里吐出告别的声波。 同样是一阵光华的流动,等周遭一切安定下来,几人发现,已经来到了当初出发时的镇海寺主祭堂,只是堂中已没有了海神娘娘的塑像,那个侍奉娘娘的宫葵也不知所踪,只留下空空如也的大堂。 小倩当先,几人走出庙堂,再次被惊呆了。 因为他们发现庙里熙熙攘攘来往着朝拜的信众和灵教法师,这里显然已经成为金光寺一般的典型的灵教寺庙。 回首望去,刚才出来的殿堂,外观也不再是挂着海神娘娘匾额的主祭堂,而是变成了典型的灵教风格的神殿。 镇海寺已不复存在。 几人惊疑不定,暗想莫非刚才出殿再次跨越了暗设的空间法阵,还是那个从灵山开始的传送通道本身发生了偏差。 几人最近多有奇遇,疑真疑幻间实在无法即时判断眼前的状况。 待出了寺,回头望去,依然是镇海寺,依然是孤零零地突出海面,地理方位也没有错,惹得几人疑神疑鬼,总觉得鬼上身始终阴魂不散。 最后倒是萧全想得通透,点醒众人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老家伙……哦,我说的是我伯父萧半山,可是什么邪门歪道都懂一点,搞点这些鬼把戏来掩人耳目不是很平常吗?”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觉得不靠谱的萧全偶尔发表一点见解,还真属于高见。 不再纠结于此,一行人在行程方面又早达成共识,于是向着渝州进发。 只有聂璞觉得遗憾,在灵山惊鸿一瞥的朱先生,始终未能再次晤面,如果在灵山有诸多顾忌,那离开灵山后依然杳无音信,情况似乎就不太乐观。 聂璞很想知道朱先生为何离开了东夷国。 一别经年,朱先生过得可还好,知道自己这个代半山精舍收取的真传弟子的状况吗? 不过也不要紧,只要在半山精舍,就总会有朱先生的消息,总会有见面的那一天。 途径南湖,想起海神娘娘,聂璞兴动,带着众人特意绕道再次来到那个碑亭,一切依然如故,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亭亭如盖的大树和大树下的碑亭仍在,亭中墓和墓前碑也仍在,连碑上“垕江娘娘”四个大字也没有丝毫走样,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在亭外,聂璞止住脚步,说了一切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都是死物,有什么看头?” 确实,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好像在专程等待着他们的重访,但留下的都是死物,一种内在的变化让这里没有了神髓。 这是聂璞再次面对碑亭时真切的感受,而且他发现小倩和他的感受差不多,因此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了他的步伐。 萧全和胡孩莫名所以,更奇怪聂璞说的话。 两人同时想道:墓里本身就是死人,不是死物是什么? 不过不容二人多想,眼见聂璞和小倩走远了,只得跟着转身追了上去。 自始至终,二人都比较懵逼,全然不明白为何聂璞要专程绕道特意拜访碑亭,到了目的地又为何匆匆离去,毫不流连。 这一路上,几人不再耽搁,紧赶慢赶,就进入了渝州地界。 如果说,灵山的经历,鼋五的劝告,让他们察觉天下大势变化加剧,那么南湖碑亭的变化,在聂璞的感觉中就是无声的警示。 这种感觉怎么来的,聂璞也想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却真实而紧迫,因此在他的带动下,一行人更是加快了行程。 在进入渝州城前的官道上,几人再次发现情形有异,路上行人时不时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像是在传递着什么重大消息。 聂璞一行人看起来就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因此没人主动上前搭话,究竟在传什么消息他们就不得而知。 这时自然是发挥胡孩专长的时候,只见他脱离四人队伍,尝试着融入还在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行人堆,很快就加入了进去。 没过多久,胡孩就打听得七七八八折了回来,不过,这次他没有一点得手后邀宠卖弄的意思,相反还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众人看得心头一“咯噔”,萧全更是了解胡孩,此时见他如此表现,就知道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萧全上前一把抓住胡孩的衣袖,焦急地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他们在传,说……说仁皇……说仁皇……”胡孩嗫嚅着说不下去。 “说仁皇怎么了?”萧全越发紧张,把胡孩摇得像拨浪鼓。 胡孩更加说不出话来,聂璞见状,赶紧上前止住萧全,让胡孩得以喘息,同时也焦急地等待着胡孩的答案。 “他们说仁皇大行了……驾崩了。”胡孩终于吐出了这个如同炸雷般的消息。 几人同时大惊,都预感到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皇帝大行,不知道增添了多少变数。 萧全更是两眼翻白,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胡孩反应很快,顺手一把抄住了他,似乎预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聂璞和小倩却一阵发愣,想不通萧全怎会如此不堪。 几人一阵七手八脚,掐人中,压胸膛,胡孩都差点要实施人工呼吸了,萧全终于悠悠醒转,躺在胡孩的怀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脸色灰败,一直发呆。 聂璞和小倩往前走了一程,故意给萧全主仆俩留下私下商量的空间,心中不确定那两人是否会继续跟上来。 等了一阵,远远望见在路边歇了一阵的主仆二人起身,跟了上来,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先跟聂璞二人到渝州再做打算。 接下来在路上,萧全很少说话,也没有了一身混不吝的纨绔做派,给人的感觉好像一下长大了,成熟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聂璞觉得也不好再打听,毕竟萧半山介绍的身份在那里明摆着,总不能公开表示怀疑。 各怀心事的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回了渝州那个闹市区中的半山精舍分舍。 进入那一条高墙下的长巷,再次见到那一堵流水墙,聂璞突然发现,同样都是闹中取静,这里和总舍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同。 如果说这里是中隐隐于市,总舍就是大隐隐于朝,这是天然形成的格局高下的不同,强求不来。 见到几人平安到来,宫山长非常高兴,一叠连声说道:“谢天谢地,没出事就好,回来就好。” 看样子仁皇大行的传言多半不是空穴来风,连宫羽都觉得大变在即,外面已经不安全了。 第七十九章州府议事 几人歇脚未稳,宫山长就接到渝州州府的请帖。 这是聂璞第一次发现半山精舍与官府打交道,不禁觉得有点稀奇。 请帖为州领左无极亲自署名,邀请半山精舍过府一叙,商讨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巨变。 宫山长似乎不是特别看重州府相邀,而是急着赶赴另一场约会,所以要求聂璞等人代其赴约。 聂璞和小倩心中明镜一般,都清楚此刻让宫羽如此看重的相邀,一定来自徐明前辈。 聂璞依然带着四人组原班人马,来到州府,拜访州领。 其时,中土帝国将连同京畿要地在内的天下分为十七州,一州最高长官就是州领,州下再设郡、县,比起四大属国,多了州这样一级地方最高行政设置。 州领不仅是行政首长,更是军事长官,只是中土帝国真正精锐的军队一是禁军,二是雇佣军,州领在和平时期就能带领一班武装衙役,号称厢军,俗称镇守军。 其军事领导权更多体现为一旦需要,其在一州范围内的军事动员和组织的权利和义务。 禁军在名义上归皇帝直接领导,军内多有皇室成员和世家子弟从军,以捍卫京畿要地和皇室为第一要务,一旦发生战乱就是扫荡天下的利器。 雇佣军成分复杂,来源远不止中土帝国范围,甚至更多的入伍者来源于四大属国以及更遥远的地方,充满了神秘感,其主要任务就是镇守边关,雄视四方。 这两支军队是中土帝国的两大支柱,战力爆表,装备也和其他武装组织不可同日而语,其中禁军更为突出。 反过来审视,其实中土帝国内部各州的防备力量是非常脆弱的,一旦有事基本不堪大用,就像一个外表强壮的大汉,其身体内部却非常虚弱,经不起一顿王八拳的袭击。 这样不会有地方军阀割据之虞,不过一旦天下有事,各州郡大多只能随波逐流,俯仰由人。 几人来到州府,被引入议事大厅,大厅内已有多人聚集,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显然,相较在场诸人,聂璞等人是来得迟了。 州领左无极蟒袍冠冕,坐在议事大厅当中的交椅上,左右两排几乎坐满了人,最前面的右手空着一个位子,看样子是专门留给半山精舍的。 左州领是一个面相精悍的中年男子,胸前长须飘拂,时不时伸手一捋,看起来官范十足。 引路的差役一到大厅就高声唱名道:“半山精舍到!” 左无极闻言站了起来,右手虚引道:“请坐,大家都在等贵舍到来。”言语之间多少有些不自然,显然是看见宫山长未到却来了一群小年轻,难免失望。 此行以聂璞为首,他径直走过去,当仁不让坐上了交椅,其他三人分立左右。 刚坐下,聂璞抬头一望,不仅一愣,原来熟人早到了。 就在聂璞对面,左首位置,坐着自称四大家行走的李翔。 此时的李翔,与上两次见面又有所不同,作为州领的座上宾,在渝州代表着四大家出席州府议事,显然是位高权重,一言九鼎。 此时见了聂璞,以前那种虚伪的客气也懒得假装了,而是表露出轻蔑的敌意,连简单的见面礼数也免了。 李翔不等州领再有所表示,也不打算让聂璞代表半山精舍表明立场,就站起来抢先道:“四大家的立场都已经传檄各州郡,我也多次与州领左公等有所交涉,何去何从,就请州领与各位贤达尽快定夺,不要因为一些人的蛊惑忘了根本利益所在。” 说完话,特别向聂璞等方向斜睨了一眼,显然这一席话就是说给聂璞等刚进门的人听的,想来个下马威。 聂璞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萧全就接过了话,反问道:“莫非各州各郡都忘了忠孝大义,跟着你们反叛,才是顾全了根本利益?” 老实说,聂璞进来后,还没摸清状况,听了萧全犀利的反问,反而对目前的态势及自身应取的立场有了一定把握。 心中不禁慨叹,到底是世家子弟,沿途和自己等在一起,也没见怎么打探,对天下大势却能迅速有了基本的把握。 李翔呵呵冷笑,道:“时至今日,已是大势所趋,岂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信口雌黄一番就能阻挡?” 萧全同样冷哼一声,接道:“听你的口气,那什么劳什子四大家就不得了,强大无比?圣朝立国,天下归心,以此对敌,何所不克?什么大势所趋,真是笑话!” 萧全一番话义正辞严,气势磅礴,完全不像平时那种纨绔表现,不由得让聂璞等刮目相看。 李翔一听此话,一指对面,气焰十分嚣张地问道:“什么天下归心,何所不克,难道就凭半山精舍?不过是冢中枯骨,苟延残喘而已。” 萧全表现得更加强硬,叱道:“叛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李翔又笑了,这次是被气得笑了起来,一抬脚,瞬间移动到厅中,再次指着萧全道:“来来来,请你先来诛我。” 萧全毫不退让,应声道:“满足你!” 同样是一抬腿,就到了厅中,看着李翔调侃道:“你那么着急干嘛,我还以为要请我吃饭呢。” 李翔手里同以前一样捏着一把扇子,见萧全抢上前来,“唰”一声打开了扇子,整个人一下就不再浮躁,显出一派高手风范,折扇摇动间,有无声的韵律相应和。 萧全的灵觉明显不输于聂璞和小倩,立即感受到了折扇摇动时不同寻常之处,马上就做出了应对。 只见他两腿叉开,膝盖处微微弯曲,双手下垂握拳,埋首发出“轰隆隆”低沉的怒吼,吼声如天雷滚过议事大厅,打破了李翔扇动起来的奇特韵律。 与此同时,萧全背后有模糊的虚影出现,如同人物写生时的背景画,深邃而广阔。 “龙!五爪金龙!龙翔功!”有人惊呼。 “怎么可能?那是皇家功夫,只有仁皇嫡系子孙才会。”有人立即否定。 一时之间,众人惊疑不定,李翔更是被震荡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逞勇向前。 李翔知道,聂璞已非复吴下阿蒙,其身边的人想来也不简单,这个率先冲出来的半大小子,功法怪异,比拼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 这么一想,李翔就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先离开,于是指着萧全道:“好,好,既然不知死活,到时就不要怪我!” 说罢,一甩袖头子,就背着手仰面朝天离去。 片刻间,跟随李翔而去的人就占了一大半,其中有本身就属于李翔带来的,另外就是一些跟风随大流的。 望着一下变得稀稀拉拉的来宾,左州领无奈地苦笑道:“正主走了,各位还是散了吧。” 接着对聂璞抬了抬手,道:“请几位随我到后堂一叙。”说罢起身引路,丢下了个别还在观望的宾客于不顾。 到后堂分宾主坐下,即刻有仆役敬上香茶瓜果,更有丫鬟捧上便衣,欲为左无极当堂更换下穿起来不太舒适的官服。 左无极摆摆手示意暂缓,显然急着和聂璞等交换意见。 可以看得出这位州领是一位生活讲究的人,不过作为中土帝国的一方封疆大吏,这一点讲究实在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奢靡的王公贵族,甚至可以称得上低调节俭。 左无极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皇朝巨变,各位可有耳闻?” 聂璞反问道:“州领可是指仁皇大行一事?” “是,也不是。”州领回答。 “什么意思?”聂璞糊涂了。 “皇上驾崩,事发突然,仓促之间真假难辨,但这消息如同在红锅上淋了热油,天下沸腾,地下势力由暗转明,大势已成,非一州之力可以扭转。” 州领为官已久,提到仁皇帝,习惯性躬身朝天一拜。 聂璞刚到中土不久,对形势的认识就是这些时日在奔波中了解的一鳞半爪,小倩显然也和他半斤八两,不是十分拎得清。 二人只能从他的话里揣摩出,现在反叛已成了一种潮流,反而忠于皇朝成了孤臣孽子所为。 有了这样的猜想,两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实在想不到看似平静的中土帝国,天下大势已糜烂一至于斯。 刚才还和李翔硬刚的萧全,此时也是低头叹息,显然州领的一些话,说出了实情,令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萧全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左大人,据我了解,我朝能得天下,全靠亿万黎民拥戴,当下民心并未尽失,且雄关以内,禁军戴甲之士枕戈待旦,一旦开关延敌,天下之事还未可知。” 左无极在大厅就注意到萧全,此时向聂璞说的话,一大半是冲着萧全说的,也特别关注他的反应。 此时听了他的话,拱手道:“这位公子……” “萧全。”萧全还礼,简洁地回答。 “这位萧公子,可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如公子所言,民心固然重要,但民心也能**控。仁皇得天下后,励精图治,多项惠民改革却触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招致以聂黎贝李四大家为首的世家强烈反弹。” 左无极显然就是在等一个机会,来表明自己所取立场的良苦用心,此时听了萧全的话,就开始侃侃而谈。 第八十章渝州最后的选择 “黎民苍生,既是圣朝的百姓,也是各世家大族的私民,单单想改掉这一点,就是千难万难。那些私民在各世家的鼓动下,真正能为朝廷所用的还剩下多少?” 听了这话,萧全仰天长叹,喃喃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莫非天道好轮回?” 胡孩和聂璞、小倩也暗自点头,早就领教了四大家的厉害,知道州领所言非虚。 左无极见状,继续道:“目前,更加紧迫的是,皇朝各州除了京畿要冲之地,几乎全部沦陷。” 这次轮到胡孩喝断州领的话,道:“怎么可能,我们才出京几日,难道江山已经易主?” “虽然还不能说是江山易主,但大势已去,事不可为。”左无极断言道,听声音有些沉痛。 萧全、胡孩面面相觑,感觉无法置信,胡孩再次问道:“你说各州已基本沦陷,依据是什么,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这些年,以四大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处心积虑,在中土各州串联,为拉拢各州州领,搞了一个什么州领议事会,经常通过各种方式组织议事交流,甚至不惜动用异宝,用法阵传送把州领集中起来,名为议事,实为享乐加洗脑。 “因此,各州的动向,作为州领的我,能够第一时间掌握。” “食君禄,忠君事,分君忧,你们……”萧全气得手直哆嗦。 说到这些事,左无极本来面带羞惭,见眼前的年轻人反应如此剧烈,反倒有些怔住了,良久方接下来继续为几人剖析形势。 “多年来,四大家在中土深耕经营,虽然丢掉了江山。却同皇室形成事实上的分割而治。 “许多地方,明面上是皇家委派官府治理,实际却是世家大族掌握实际权力,包括州领在内的大小官吏,反而俯仰由人,所以加入什么州领议事会,有一多半是受胁迫不得已罢了。” 聂璞等想起各州军事分布的情况,心中了然,州府无劲兵卫护,世家多豢养私兵,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大权旁落是必然的。 “而今借仁皇大行之由头,各州纷纷倒戈,原是预谋已久的结果。目前,皇室仅能掌控关内京畿所在的中州,其余基本落入四大家势力范围。 “东南西北四面,东方三州沦为聂家势力范围,南方四州为黎家势力,西方四州由李家控制,北方四州为贝家控制。” 在州领的后堂正好挂着一幅天下形势图,州领将几人引到地图前,比比划划,解释得十分详尽。 聂璞问道:“那渝州呢?” “渝州嘛,处在东部边陲,镇守边防的雇佣军近在咫尺,还有一定的震慑作用,可处在聂家势力范围的包裹中,三面受敌,支撑不了多久。” 听了州领上述一番掏心窝的话,聂璞等觉得多逗留也没有意义了,于是就告辞出来,径直返回半山精舍。 在告辞的时候,州领说了一句话,要聂璞等记得转告宫羽山长。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几人沿途都在琢磨这句话,一直回到半山精舍,发现宫山长还没有回来,小倩带头打破了几人的沉思。 “哎,你们说,刚才那个左无极,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原本应该获得的支持指望不上了,他也就坚持不了原来的立场,让我们传话,是要宫山长早做打算,做好应变准备。”这方面聂璞内行,揣摩着州领的心境做了解释。 想了想,聂璞又加了一句话道:“这个左无极,人还算厚道。” 胡孩听了,摇摇头笑道:“聂兄有所不知,实际上如果有得选,州领及各州郡县大小官员,都会选择支持皇朝。” “还有这样的讲法?我还以为只有左州领在摇摆中,其他州领早就与皇朝离心离德了。”聂璞对胡孩的说法比较诧异。 “那个左无极之所以与其他州领态度不同,确实有他说的与雇佣军的震慑作用有关,更和半山精舍长期于此经营分不开,但从本质上来讲,他和其他州领没有区别。” 胡孩侃侃而谈起来,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政治成熟。 聂璞转念一想,从胡孩的表现来看,来历奇特,不可以常理判断,包括其年龄,也可能和表面看起来不一致。 “我圣朝建国,有无数泽被苍生的改革举措,譬如广开学堂,提倡有教无类,让许多下层平民家庭的子女受到良好教育,最后成为国家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 聂璞听得频频点头,因为流风所及,影响到了东夷国,才让他作为穷乡僻壤小镇出生的人,能够接受良好的基础教育,没有输在起跑线上,直至最后升入书院,接受精英教育。 “圣朝各级官员,包括那些州领,都是在这些受良好教育的佼佼者中,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这要在前朝,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些职位都被世家大族及其门生弟子所垄断了。” 胡孩这一番论述,让聂璞都听得兴奋起来,情不自禁地追问道:“那,天下大势尚有可为,毕竟还有那么多追随者?” “先生想简单了,圣朝还有许多惠民改革措施,按理说应当做到天下归心,可是触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稍有闪失,就狼烟四起,满目疮痍啊。 “目前来看,各级官员被裹挟,底层民众被愚弄,或被迫或自愿,都站到了圣朝的对立面。形势,当真是万分危急。” 胡孩的回答让聂璞和小倩揪心。 尤其是聂璞,原来站在朝廷一边,可以说主要是基于半山精舍的立场,从其自身来讲,可以说无所偏私。 但听了胡孩的一番话,聂璞打心里赞同其口中的圣朝所为,开始真切地为这个以天下苍生为念的皇朝命运担忧起来。 这时一直默默无语赶路的萧全,突然打破几人因忧虑产生的沉默,开口道:“必须要消灭世家和一切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势力,方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说这话时,萧全目光坚定,步伐坚实,显示出一种与少年人不相称的莫大决心。 聂璞和小倩不由得相视一眼,都在心里道:今天这俩小子的表现不断出人意料,看样子真是不简单呐。真不知总山长托付的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回到半山精舍,宫山长却仍未归来。 等了一阵,宫山长终于赶了回来,首先问小倩安排好两个客人没有,然后有些紧张地等着聂璞等人汇报参与州府议事的结果。 聂璞和小倩注意到,宫山长居然称萧全二人为客人,实在是一种口误,须知总山长的侄子,起码也得算半个主人。 此外,遇事总是从容不迫的宫山长居然表现出紧张状态,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让聂璞等察觉到形势的恶化。 聂璞连忙把经过情形讲述了一遍,特别提到左无极最后那两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宫山长听了,沉默了一阵,喃喃道:“看来,圣朝让他失望了。呵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完,宫山长沉思着离开了几人。 接下来几天,宫山长忙着外出,每天基本是两头见黑,归来后也是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这几个留在精舍的小年轻难得看见他的身影,即便刻意等着相见了,关于时事,也无多少交流。 不过几人都知道,宫山长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为郑氏皇朝在京畿所在的中州外,再留下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以便与中州相互呼应。 毕竟经营了多年,毕竟还有徐老爷子坐镇,宫羽舍不得放弃的心情小倩和聂璞都能理解。 一旦放弃渝州,皇朝势力就只能全面退守关内,困锁一州之地,丢掉了逐鹿天下的先机,更失去了与镇守边陲的雇佣军的联系通道。 这种执着努力,时至今日,很有一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气氛,不过反过来也显示出了半山精舍努力的成就,抑或还有徐家徐老爷子的威慑力,因为哪怕全天下都反了,渝州依然在摇摆之间举棋不定,州领依然在玩暧昧。 又过了几天,当聂璞等人都以为局面还会这样僵持下去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了下来。 那个神秘的灵山以及其在中土的代言人灵教,在经历一段时间的遮遮掩掩后,见单凭四大家之力还不足以击溃皇朝,终于站出来公开支持反叛。 灵教对皇朝的指责十分激烈,称其“亵渎天威,藐视神圣,鱼肉苍生”,结果是“频招灾殃,民不聊生”,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不推翻不足以平民愤。 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感叹风水轮流转,眼见前朝被推翻的历史又在今日重演。 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中土广大的信教群众,很多愚夫愚妇据此认为皇朝已触怒天威、被神灵抛弃,故而坚定地站在反叛者一方。 渝州,恰好有广泛的信教群众,因此形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州领左无极被迫结束了左右摇摆,宣布脱离皇朝,加入反叛者联盟。 第八十一章逃离故土 半山精舍在渝州多年经营,确实成绩斐然,但危机来临之时,也暴露出重大的弊端。 以技艺研究来整合天下英才,却不注重共同理念的打造,始终是一盘散沙,难免大难来时各自飞。 而下层黎民,被别有用心的世家、灵教洗脑掌控,半山精舍早没有了对之宣传引导的正常渠道。 所以,在内部,那些埋头精研各项技艺的所谓精英,还能坚持与半山精舍站在同一立场的,寥寥无几,在大势碾压下,经营多年的分舍很快就呈现风流云散的态势。 而在渝州,尽管宫羽各种不懈努力,支持者更是寥寥,敢公开站出来力挺半山精舍的更是绝无仅有。 宫山长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事不可为,着手安排紧急撤退事宜。 最终,不得不放弃渝州。 看宫羽那痛苦难舍的样子,如果不是肩负聂璞等四小的安危,可能就不会撤走,而是选择与渝州共存亡,玉石俱焚。 不知那些享受朝廷供奉多年的州郡各级官员,特别是左州领,看见宫羽这样,会否感到惭愧? 这样想着的聂璞,终于有些理解,左无极为何会以那种隐晦的方式托他们带话,大概是对比立场坚定的半山精舍和宫山长,真正感受到了惶恐,甚至羞愧。 既然去意已定,宫山长终于显示出当机立断的一面,当天安排了精舍事务,收拾了行装,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四小出发,径直出西门,向中州进发。 这一次,与上次进京的行程截然不同,一上路就感觉到了兵荒马乱的气氛,在官道上奔驰而过的,有逃难的人群,有州郡间络绎不绝的驿马,有不明身份的武装团伙。 头顶也不清闲,不时有飞行法器从空中掠过,再也没有往日的天平从容景象。 而那些武装团伙,在离开州城不久后,就开始欺男霸女、拦路抢劫,看来是一些亡命的盗匪集团闻风而动,其中也混杂了大动荡下失去约束的散兵游勇。 几个小年轻正处于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爆棚的年龄,见了路上乱七八糟的事,哪里还按捺得住,几次三番要冲出来主持正义,都被宫山长强行制止。 显然,自从决定撤离渝州城,宫羽的首要任务,就变成了将四小安全送达上都,保证其回到皇朝羽翼的呵护下,其他都是次要的。 想必是萧总山长下达的任务,让宫羽全神贯注暂时忘了其他方面,包括家国之恨。 只是终于有一次,宫羽的努力弹压失了效,差点招致一个武装团伙几十人的围攻,让他们走不了路,甚至演变为更加危急的情况。 几个武装劫匪拦住了大小一家六口人,抢劫了一家人的随身财物,并不打算罢休,还一脚踹飞了护食的懵懂孙子,更是拖着拦上前来的孩他娘,一个娇怯的小媳妇想要当众施暴,更有几个劫匪盯住了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儿。 老夫妻和这家的大儿子,一开始就被劫匪的刀枪逼住,此时更是拳脚相加,几个渐渐焦躁的劫匪干脆举起刀枪向其身上招呼了过去,看起来不仅性命不保,而且留不下囫囵全尸。 四小睚眦俱裂,在宫羽反应过来之前,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几个正在行凶的劫匪被击飞了出去,随即人头纷纷落地。 激愤中的几人,包括小倩,都是痛下杀手,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来惩凶除恶,似乎只有聂璞,曾经在天罚城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惨剧,还算能保持几分淡定。 还未等宫羽反应过来善后,哨声就响了起来,一时之间,此起彼和,在官道及其两侧远远传了开去。 围观的人群呼啦一下散了开去,官道尽头烟尘渐起,隐隐传来震动,不久,一群持刀弄剑的武装分子就集结着冲了出来。 这群武装分子服装各具特色,队形并不整齐,但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流匪,倒像是经过一定军事训练的人员,不然不会如此之快的集结起来,并形成冲击力,避免被高手各个击破。 几人猜想,这应该是各州郡叛乱后,趁乱流窜出来州府镇守军,被有心人集结了起来,为祸一方。 当然,为了掩盖行藏,他们大多更换了行头和太容易暴露的制式武器。 面对这样冲过来的队伍,除了被碾压成肉泥,通常只有两种应对方法,要么硬碰硬凭借高超的功夫大开杀戒,干掉对方,要么暂避其峰,以速度甩掉对方。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后者。 小倩抄起奄奄一息的小孩,聂璞立即上前帮忙,宫羽一手一个,抓住小媳妇和小女孩,五人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展开身法,沿着官道一路冲刺,很快就把背后的追兵甩得无影无踪,因不愿惊世骇俗引人注意,几人慢了下来,带着遇难一家的女人和小孩,继续以平常的步态前进。 走不多远,他们发现前面官道上,不寻常地出现了关卡。 说不寻常,是因为这里非州非府,突然在路上出现了盘查人来人往的关卡,就很特别。 远远望去,关卡前有武装巡查人员,这些人服装统一,手中的刀枪也是统一制式的武器,其中首领模样的人衣甲鲜明,腰挎佩剑,明显不同于先前遇到的不明武装团伙。 宫羽见到这些人,显示出异常凝重的神色,挥手让所有人停下脚步,远远关注着关卡前的动静。 只见关卡前贴着几张画像,巡查者不断对照着画像检查过往行人,看起来就是在画影图形捉拿要犯。 通常这样的手段,都是官府用以对付罪大恶极之徒,可问题是现下各州郡动荡,谁有权利、谁又这么快想到在这里设卡呢? 四小一起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宫羽,宫羽却依然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当发现画像时,运足目力一看,立刻脸色大变。 他不顾几小的反对,拿出银钱打发了一路带着的女人和小孩。 “你们只管向前,投奔没有战乱的州郡就是了。看见没有,那些设卡巡查的人会保护你们。”同时转头告诉四小道:“兵荒马乱之时,他们本就不该出来,到州郡里安顿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聂璞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前面那些巡查的家伙,不会再次侵害孤儿寡母?” 宫羽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前面那些巡查者,虽不是皇朝正规军,可是无论战斗力还是军纪,都远远优于一般的州郡镇守军,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暴凌孤儿寡母的事。” 聂璞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是何来历?” “他们是四大家豢养的私兵,是四大家敢于叫板皇朝的基础力量。” 听宫羽这么一说,大家都露出恍然的神色,萧全更是愤愤然摇头,仿佛不愿相信在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如此悖逆的事公然发生。 “那我们怎么办?”还是胡孩反应快,首先想到的就是过关。 “避开他们,从官道旁穿插过去。”宫羽毫不犹豫,一切以将眼前四小安全送达京城为要。 几人还要有异议,尤其是萧全,更是一个不怕事的主,但宫羽一句话就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刚才那贴在墙上的画像,就是你们四人,要过去的话,正好自投罗网。” 在宫羽的带领下,他们离开了官道,偷过了关卡,但发现向前的路程越来越难走了。 那些四大家巡查的私兵,不仅设关卡,还扩散开来搜寻,这样,即使离开官道,也要四处躲避,防止被突然盘查,难以脱身。 不过,他们中也有人感到困惑,譬如聂璞,想着自己等人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怎么会“享受”如此高规格的待遇,情理上讲不通。 要“享受”也应该宫山长更有资格,毕竟以一人之力阻挡渝州倒向四大家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样的逃亡之旅中,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让他们惊险躲过。 再后来,巡查并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严密,事情显得越发不合情理。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行迹,那些巡查者通过特别的联络方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一时之间,引起了一阵围追堵截。 那些私兵,训练有素,对战时阵法整严,一旦陷入其围困,即使是宫羽这样的常道高手,要想脱身也颇不容易,其他几人就更加困难。 幸好,几次在危机之时,都有那些沿途的难民,突然扯出包袱里的武器,向着那些私兵发动悍不畏死的攻击,帮助聂璞等人摆脱了困境。 四小觉得不可思议,死里逃生后也不忘向宫山长打听,而宫羽一句话就解释了这看起来的不可思议。 “目前各州纷纷附逆,但毕竟战乱未起,沿途哪来那么多的难民。” 原来,这些人除了流匪和受流匪凌虐的真正难民之外,还有相当多的人就是化着难民的护卫。 这些护卫,应当就是宫羽在决定撤退之时,利用半山精舍的力量组织起来的。 不过,对此,聂璞是真有点想不通了,自己等人有这么重要吗?为何宫山长会预料到自己一行人会遭到狙杀,预作安排呢? 第八十二章不断升级的阻截 不过,当拦截不断升级,在几人遭遇相当规模的武装围剿之时,不断有难民队伍、甚至流匪队伍突然奋不顾身地冲击那些私兵部队时,宫羽本人也比较迷茫了。 按照他的预料,狙击不会激烈到如此程度,因此他的应对手段准备得并不充分,后来几次大规模堵截,如不是他也搞不清楚的一大拨、一大拨的救援队伍现身,可能事态会非常危急。 徐老先生,徐家,居然有如此多的后手安排吗?宫羽暗自庆幸,不过也不敢百分百肯定。 而在另一边,被指点着到关卡接受盘查的遇难一家的幸存者,年轻媳妇带着小姑子和渐渐好转的儿子,通过盘查后,进入了当地的一个难民安置点,准备被转送到郡城。 他们一家人是因为听从谣言,受了裹挟,慌乱之中从渝州城逃出来的。 当时渝州城摇摆不定,传言四起,说那里即将发生大战,战事一起,肯定生灵涂炭,所以他们就跟着“有主见”的邻居逃了出来,却没想到遭遇横祸。 那个难民点已进入蜀州地界,而接收难民转送安置的郡城是蜀州下辖的涪城。 这一天,涪城终于开始接收从安置点转来的第一批难民,其中就包括带着小姑子和幼儿的年轻媳妇。 内乱已经开始,战事开启只是时间问题,郡城开始实施战时管理,不仅有四大家的私兵驻防,还有顺势叛投的皇朝镇守军协助守城。 难民进城时,接受了严格地盘查。 在难民接受盘查的同时,远远地,有两人正立于城墙上,注视着城门口的这一幕。 这两人分别是聂家、黎家长老,属于四大家的高层,正接受任务在中土东路一带巡查,以防变起仓促不及应对。 今天刚好巡查到涪城,心血来潮,就决定停下来,观察一番下面的人是否按要求在做事。 两人边看,边忍不住边议论起来。 一个长老道:“你说咱们四大家从来都是走的贵族路线,扶持的是精英阶层,什么时候对这些贱民如此重视了?这不应该是郑仁和他的泥腿子皇朝该干的事吗?” 另一个长老显然更要老成持重一些,回应道:“天下变了,过去许多东西就行不通了。再说了,四大家失去了最基层的私民,就剩下精英,也是无趣得很。” 此时正盘查到年轻媳妇三人,因为属于老弱妇幼,那些盘查的私兵简单问了几句,就打算放行。 这时年轻媳妇抱着的小男孩,指着墙上叫了起来。 “漂亮姐姐,我想漂亮姐姐了。” 他指着的正是小倩的画像。 旁边一个私兵小头目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叫住了三人,问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道:“你认识她,告诉我们她在哪,给你好吃的。” 说罢一指前面城门的零食摊贩,诱惑着小男孩。 年轻媳妇掐了一把小男孩,小男孩不乐意了,张嘴哭了起来。 小头目看出了猫腻,“唰”一声抽出佩剑,架在了年轻媳妇的脖子上。 年轻媳妇脸色一下惨白,紧张地思索着怎么回话,旁边的小姑子却吓得哭喊起来,可能先前劫匪伤害家人的那幕场景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别杀我们,那个小姐姐,还有画上的其他人……” 可惜一句话没有说完,这三个人就在盘查者的面前凭空消失,那个拔剑的小头目更是措手不及,架在年轻媳妇脖子上的剑陡然失去重心,往下一坠,差点脱手滑落。 城门前那些盘查的私募兵和原镇守军都一片慌乱,有忙着向上汇报的,有散开四处搜寻的,也有翻来覆去在难民队里折腾的。 而在城楼上两个长老立足的地方,三个失踪的女人、小孩凭空出现,只是被其中一个长老随手一抹,就耳目闭塞,失去了知觉,如同三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桩一样杵在那两个长老面前。 其实,城门那边一哄闹,两个长老就发现了异样,稍加注意,就发现这几人居然与四大家全力追索拦截的人有关,立即出手隔空将人摄来。 仅凭这一手,就可看出两人境界超乎寻常,是迄今为止四大家出面之人中的最高水平,甚至比四大少主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也无需盘问,其中一个长老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在灵觉封闭的三人身周一扫,立即就映衬出其在逃难过程中,不同时间地点接触的各类人等,其中聂璞等人自然无所遁形。 另一个长老见状,鼻子用力一抽,立即频频点头,道:“有金龙之气,应该没错了。” “好吧,赶快追上去拦截,差点漏了大鱼。” 两个长老说着话,倏忽之间就失去了踪影,丢下那三个女人、小孩自行委顿于地。 …… 此刻,宫羽带着四小已经过了蜀州进入陕州地界,沿途搜查也没有那么紧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宫羽更是想着,再过一阵,走进并州地界,地势开阔,且与中州相连,有个三长两短,也容易惊动总舍,就算躲过了危机。 正在这个时候,宫羽感觉出了异常,四小个个灵觉敏锐,稍后都觉察了异常的状况。 他们开始有被跟踪的感觉,更具体一点说,是一种被人死死盯住、无所遁形的感觉。 在这样的状况下,又坚持走了一程路,宫羽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对着四周的虚无发了话。 “出来吧,跟了那么久,总该有个了结。再躲闪下去中州都在望了,阁下岂不要无功而返?” 一阵笑声从某一角落响起,然后开始在几人的周围倏忽来去,无法把握具体的方位。 笑声中,一把声音在几人耳边回响起来,如同惊雷一般,功力稍差的小倩禁不住脸色发白,头晕目眩。 “四大家聂攀、黎渊拜会半山精舍,还有几位新贵。奉家主令,请贵人们留下来。” 显然,刚才在涪城城楼上的两个聂家、黎家的长老,已经赶了上来,准备完成一般的巡查士兵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们口中的称谓十分奇怪,什么“新贵”、“贵人”,叫得聂璞等人莫名其妙。 而宫羽一听对方发话,脸色变得凝重阴沉,冷声道:“没想到,几只小鱼小虾,居然惊动了两位长老,真是出乎意料。” “呵呵,有时杀鸡就当用牛刀,况且,你心里清楚。”那把声音冷冷地接道。 宫羽索性拦下众人,决定不走了。 “划下道来吧。”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以秘法传音叮嘱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的任务就是抽冷子逃跑。记住,只有你们跑掉了,我才能够脱身。” 宫羽在这样做的时候, 把四小拉到了身旁,这样做的目的,是确保在传音时尽量缩减泄漏的途径。 不料传音刚结束,那把声音就接过了话头,应声道:“别费心思了,半山九堂,音魔居长,是这么没见识吗?” 话语间,宫羽和四小就发现,他们被强行分割开来,各自面对着一个鹤发童颜的四大家长老级高手。 显然,无声无息间,敌人就发动了领域攻击,即使宫羽这样的常道高手也无法即时察觉阻止。 至少在这方面,对方两个长老要比宫羽更高明。 面对宫羽的是聂长老,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宫羽瞬间就能判定,对方比自己的境界更高,已经在常道与极道之间,但似乎并没有修习到聂家上乘功法,不然自己就完全没有一点机会了。 应该不是聂家的嫡系长老。 宫羽凭借从“红尘入道”演化出来的音幻功,危急关头,并不需要动用乐器,一发功,就带动周边幻音、幻象四起,搞得聂长老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暂时没法形成有效打击。 而四小面对的黎长老,就很有一些猫戏老鼠的悠闲。 事实上,他只要一发力,虽不能保证即刻将四人打包擒拿,但肯定有很多各个击破的机会,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要配合聂长老的行动。 聂、黎两位长老,虽说各属不同的世家,但二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共同精研追踪术,更是经常共同展开万里追踪,共同擒拿凶顽的敌人,早就形成了一套随机应变的合击术。 黎长老没有立即全力以赴,就是为了配合聂长老,牵制住宫羽。 确实,宫羽的实力比起四大家长老级的人物尚有差距,但功法奇特,把一个“幻”字发挥到极致,不要说短时间内对方无法攻击到他,就是要趁机溜之大吉,也不在话下。 而黎长老对四小困而不攻,就是要让宫羽想着怎么替他们解困,不会独善其身一走了之,为聂长老争取时间。 果然,这样的方法满奏效,宫羽为了四小,一直极力周旋,时间一久,短兵相接之下,各种花里胡哨的招式渐渐失效,渐渐开始被动挨打。 所谓关心则乱,等宫羽明白过来,想要脱困已经太迟了。 一连几次毫无花假地对拼,宫羽虽然硬挺了过来,但身法更加迟滞,各种幻术也不听使唤,被击倒是早晚的事。 第八十三章强中自有强中手 值此危机时刻,远处又有啸声传来,似有高手向这边急速赶来。 两个长老一听这啸声,暗自警惕,正在全力攻击宫羽的聂长老更是开始催促黎长老下狠手。 “老黎,不能拖了,来者不善,赶快解决战斗,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别慌,还来得及。”黎长老一边回应,一边开始出重手攻击四小。 他选择的攻击重点是四人组中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小倩和萧全,可惜虽然这判断还算准确,但却没有判断到另两人的行为态度。 只要他向小倩和萧全中的一人发动攻击,另两人就悍不畏死地上来挡住攻击,尤其是胡孩,发疯似地主动攻击黎长老,以期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各个击破的招数一时不能奏效,而黎长老也不能真正不留一点后手地攻击,毕竟来此的目的是拦截抓获,因为要留活口,就有诸多顾忌。 这一拖延,啸声就越来越近,一下到了近前。 宫羽听到这啸声像打了鸡血,本来已摇摇欲坠的他,居然再次爆发,与聂长老放对抢攻,尽管看起来像极了回光返照。 聂璞和小倩的配合也变得更加有章法,宗旨就在于拖延着不让对方短时间内各个击破,而不像胡孩那样为了护主,一味耍狠卖疯,大有为护主捐躯的架势。 其实原因很简单,宫羽和精舍的两小已经通过啸声判断出来人是谁了。强援驾到,硬顶也好,拖延也好,再坚持一下就可能是胜利。 两个长老眼见不能即刻解决战斗,不由得不遗憾,同时叹息道:“可惜,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回答。 “不错,确实来不及了。”这带着些许调侃的声音,显然来自先前发出啸声警告的高手。 空间变幻随之而来。 先前被分隔开来的宫羽和四小,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起,共同面对黎长老,而聂长老发现自己面前的对手换了人,是一个看起来猥琐衰朽的老头。 这老头看起来一点高手的风范也没有,但以聂长老的境界,看得出来人是蒙尘的珠宝,不是废弃的顽石,不可掉以轻心。 即便单以空间掌控能力而论,来人比起两个长老加起来还要更高一筹,一上来就逆转了局面。 聂长老不敢轻易出手,沉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干预四大家行事?” 老头一听,失笑道:“没想到四大家长老如此有礼貌,居然还讲究先礼后兵。老头今天偏管不了那么多,就是要以力服人。” 聂长老听误会了,一叠连声应道:“好啊,我们就来讲讲道理。” 老头一听,笑得更欢,笑声中渐渐有了一阵肃杀之气,平添一股危险的气息。 在另一边,宫羽和四小面对黎长老,情形大为改观。 宫羽担任主攻,在四小的配合下,他有充分的机会施展由音入道的各种玄功,困住黎长老,让其难以发挥。 而四小的功法要么出自名门,要么如聂璞般来历神秘,竟能在对战中与宫羽相互配合,形成叠加效应。 在黎长老的感觉中,好像同时面对几个宫羽,不但先前想短时间内各个击破的企图无法实现,还要防备一时不察为敌人所乘。 且不说黎长老陷入小心翼翼的缠斗中,单只是聂长老这边,面对着猥琐老头越来越凌厉的杀机,更是难以脱身。 聂长老禁不住暗暗后悔,一见这怪老头没有立即出手,现在已经没有安全出手的机会了。 这怪老头初看似乎没有棱角,但一上来就把人逼到一招见生死的地步,实在是够犀利。 就在四大家两个长老陷入困境的同时,遥望中州,官道蜿蜒向远方延伸,路的尽头,就是地平线,天幕低垂,烟云茫茫。 突然间,原本寂静的的天空有了动静,就好像真是幕布一般晃动了起来,晃动了一阵,似乎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中年男子模样,形貌雄伟,异常庞大,一个人就占据了半个天空,却又显得空灵飘逸。很显然,这是一座法相,真人并不在此。 能够通过遥远的距离,显现出威压天地的巨大法身,其本尊的实力不说惊天动地,那也非同小可。 此时,中年男子的法相看向了正在僵持和缠斗的四大家和半山精舍的人,虽然距离够远,但对这尊法相来讲,却如历历在目。 他看出了两个长老的狼狈,准备出手帮帮忙。 正常情况下,这种越阶打击都不太可能发生,很显然,目前这种状况不属于正常范畴。 不正常的原因,在于要抓的人太重要了,重要到他这个一大世家的老祖也没有真正搞清楚重要在哪里。 就在他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暗中扭转局势的时候,天幕又一阵波动,另一尊法相显现了出来,同样高大威猛,占据了另一半天空。 这尊法相有一些模糊虚幻,因此仅能看出是一个飘逸绝伦的须髯飘荡的男子,却看不清具体的容貌。 只是第一尊法相看见他后,非常吃惊,失声道:“辉祖?你居然跨越时空出现在这里,是归真大成了么?” 第二尊法相闻言叹息道:“黎祖过誉了,哪里走得到那一步,天地异变,对你我都是一样的,除了封闭和压制,还有什么办法?”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按理说,你是到不了这里的。” “你都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想想看,总有些奇迹会发生。” “那……辉祖想干嘛?” “很简单,请黎祖退回去,让小辈们自己解决。” “你是为后辈徐明出头吗?不会那么简单吧?” “那你万里传相,就为了抓一个皇朝准继承人?也不会那么简单吧?” “彼此彼此。” “呵呵。” 这两尊法相就这么相互调侃着各自隐退消失,只不过,被称作辉祖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而那黎祖却是万分不甘又不得不为之。 待远方天穹下那一幕消散,这边的拦截与反拦截也基本尘埃落定。 聂长老绝望地面对杀机越来越凌厉的猥琐老头,明白自己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再看看同伴黎长老,居然被宫羽带着一大帮半大的小子逼得手忙脚乱,实在匪夷所思。 他知道刚才和他对战的宫羽的真正实力,而且已在他这里受创,那几个小家伙在他看来不值一哂,但这样的组合居然压制了黎长老,那他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随便出来一个猥琐老头,一群由半山精舍二代弟子率领的孩子,居然就把两大世家的长老逼得如此狼狈不堪? 聂长老突然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落寞感觉,在心中感叹道。 须知世家长老属于一代精英,放在哪里都是震动一方的泰山北斗,追捕几个小破孩原本不可能惊动他们。 只是渝州“反正”,本已纷繁的天下再次强烈扰动,老祖突然传下法谕,要求加强东路巡查,而且点名让他们两个善于追踪捕逃的人出动,这才有了杀鸡用牛刀的一幕。 没想到,拦截不成,反遭困顿,实在始料不及。 形势的反转在于眼前这个老头的出现,不仅一下就破了自己二人联手施放的领域分割,还反过来还利用这种领域对自己二人实施各个击破。 这个猥琐的老头肯定是个世外高人,只是自己二人难得到中土东路一带活动,一时眼拙认不出来,在这样的世外高人面前认个错,不算丢脸。 “请老先生高抬贵手,放我兄弟二人离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四大家聂攀、黎渊在此保证,永不与老先生为敌。” 聂长老倒是光棍,一下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赶快服输。修炼不易,修炼到如今的成就更加不易,何必逞一时之意气,因小失大。 虽说做了个永不为敌的保证,但在聂长老看来,既然双方实力悬殊,自己想要正面为敌也不可得,就不会食言。 其实这是聂长老在想象中夸大了双方的差距,尤其是以为黎长老主要是为领域所困而非对战一大四小吃了暗亏,所以完全放弃了抗争的念头。 老头听了这一番话,也不为已甚,同为修真人,他知道对手为什么低头服输,也知道对手真正看重的是什么。 也不见任何动作,老头“唰”一下就从聂长老面前消失,与此同时,黎长老面前也不见了宫羽等人,分割的领域也自动消失,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两个长老此时哪里还有巡查的心思,扭身回头,启动瞬息千里的身法快速离去,要把东路出现极顶高手的情况,向总部汇报示警。 惊走四大家长老的猥琐老头,自然是徐明老爷子,他一来就发挥了惯常善破领域的特长,打了两个长老一个措手不及,使其完全丧失斗志离去。 当初,即使面对鬼打墙这样专施领域攻击的高人,也是信手就破了对方自成天地的领域,毫不拖泥带水。 同样,只要不是一而再,一般不斩尽杀绝,允许敌人改错,这也是老爷子的一惯风格。 当然,老爷子还真没把握在保全四小的前提下,轻易留下两个长老,须知这两人善于追索,逃跑功夫自然也异于他人。 第八十四章雄关漫道真如铁 惊走了敌人,徐明才和宫羽等几人相见,老爷子似乎对萧全、胡孩二人的跟脚背景一清二楚,证实了聂璞前面的猜想。 对几人的安排徐明即使没有直接参与,但也是知情人之一,不过老爷子的态度却很奇怪。 “萧半山太轻率了,这些年当总山长太久,胆当肥了,号称什么山中宰相,以为自己肚里真能撑船,不把小事放在心上了。嗯?” 徐明一连串抱怨,看样子并不认同萧半山的安排,不过语气中又透露出熟悉和随意,显见两人是老相识,而且不同于宫羽,是平辈相交。 老爷子和他的徐家,看样子确实很不一般,聂璞不由得想到。 不过这一串抱怨的话,谁也不好接腔,最后还是宫羽讪讪道:“多谢徐前辈,不然,今天我要辜负师父所托了。” “我就是看你们师徒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形势如此危机,竟然还不赶快安排这些娃娃们逃生,我还以为有什么厉害的后手,结果还是要靠我老人家出手。” 说到这里,老爷子一顿,瞬间想明白,那两师徒最厉害的后手就是自己,不禁喃喃自嘲道:“说到底,还是被那位山中宰相给利用了。” 宫羽再不好接话,倒是聂璞、小倩比较随意,小倩更是直奔主题道:“老爷子,既然情势危机,就请您直接护送我们到京城吧。” 聂璞在旁边帮腔道:“每次遇见危难,都多亏了徐老爷子出手。对了,徐宏兄怎么没和老爷子在一起?” 面对两小,老爷子一下又恢复了扶困救危的高人风范,变得好说话了。 “本来呢,徐家有自己应对变局的安排,我儿徐宏就是被我打发去做一些铺垫准备工作,不过这边出现问题,少不得要先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过老爷子的话语透露出出形势不容乐观,果然,他接下来安排道:“这条路看似平静下来,实则愈加凶险,感觉还有高人在暗中窥探,那两个长老还真不算什么。” 被老爷子称为“高人”,那个分量自不一般,因此连宫羽听了也显得异常凝重,其他几小也不敢嬉皮笑脸了。 老爷子见达到效果,立马抛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道:“别再走寻常路了,我送你们一程吧。” 这东西是个类似于木屐形状的东西,宫羽一看,眼睛亮了,道:“缩地履?” “对。我一人,要施展‘咫尺天涯’,带不了那么多人,还有被高手截击的危险,有这东西,就比较保险了。” 萧全忍不住问道:“你要我们钻进这鞋子里?” 萧全是大少爷脾气发作了,觉得这样有损形象,就连小倩也皱了皱眉头,觉得老爷子也太不讲究了。 徐明可能正是预料到有此反应,所以前面才有那一席铺垫的话,此刻也不多言,抛出手中那东西,一落到地上,立刻见风长,变成可容纳十来号人的一艘鞋型船。 见状聂璞嘀咕道:“叫缩地船多好,为什么要叫缩地履?” “他本就是一只鞋,一只辉祖穿过的鞋,作为可以伸缩的法器,人多了没法,就只能当船坐了。”徐明老神在在地回答。 众人无语,只有硬着头皮往上凑,只有宫羽似乎早知道法器的来历,反倒最坦然。 几人刚坐上“船”,也不见徐明老爷子有何特殊的行为,念什么法咒,只道一声“起”,缩地履一下平平抬起,离开了地面,两耳风声渐起,两旁景物模糊,开启了飞行模式。 此时聂璞心中反而升起一股疑虑。 潮州南湖与上都半山精舍的传送法阵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还有镇海寺到灵山那种让天堑变通途的传送道又是如何开辟的? 显然渝州即使有分舍存在,与京城上都之间,也没有这种特殊设置,说明这东西不好弄,没有莫大的机缘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 南湖,垕江娘娘,仁皇,天后宫海神娘娘,灵山,半山精舍,他们之间的关系交错,真有点剪不断理还乱。 正当他的思路越飘越远的时候,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缩地履似撞上了坚硬的障碍物,急停了下来,差点把几人摔了出去。 众人定神一看,堵在前面的是一道城墙,雄伟厚实,坚不可摧。 徐明失声道:“哎呀,忘了忘了,关外失守,雄关护城大阵已开,什么法器也过不了,真是自讨没趣。” 众人一听,反而放下了心,原来不是受袭,而是到了京畿的门户,安全是没问题了。 宫羽道:“徐前辈放心,我立即联系守城将领,请他开城放行。” 说罢,摸出一个像海螺一样的短程通话法器,一阵旋转调试后,向着法器口说道:“少将军,请向尧将军禀报,宫羽协同徐明前辈从渝州归来。” 很快一个粗狂却不失热情的声音通过法器回应道:“请稍等,我马上禀报家叔。非常时期,有些许耽搁请各位原谅。” 几人忙不迭地从缩地履上下来,四处张望,发现除了高耸的城墙什么也看不见,尤其是聂璞和小倩,前不久才由宫山长带着从此路过,此时感觉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此时的雄关城,城楼上的匾额看不见了,甚至连城门也消失了,整座城犹如铁桶一般浑然一体,固若金汤之类的词不足以形容其坚固。 雄关漫道真如铁,拱卫着京城内的郑氏江山也如铁桶般坚固。 此关让心向郑氏皇朝的一行几人感到些许慰藉,沿途见多了山河破碎,总算有强大的依恃出现在眼前。 徐明道:“此关与京畿四方其他三关一样,与京城上都内外勾连,阵法一启动,就形成虎踞龙盘之势。而四关,尤以雄关最为重要,因其前地势平坦,最适于用兵,往往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番话,其实主要是针对聂璞、小倩两只菜鸟做出的解释,也体现了老爷子对二人的特别关爱。 小倩接过话道:“那有此阵法护卫,不是可以高枕无忧吗?” 徐明“呵呵”一笑回道:“天下事,有利必有弊。运用不当,一旦天下大势已去,这里就成了困龙阵、锁龙阵,对皇朝形成反制。” 不等几人再有感慨,浑无破绽的城墙一阵晃动,在几人眼前露出一角城门,宫羽带头,上前轻轻一推,城门一角洞开,一抬腿,几人就发现自己已穿行在城门洞。 聂璞发现,穿行城门洞的感觉也与上次不一样,只觉得更加幽深晦暗,其间仿佛有暗潮汹涌,似乎阵法一开,历代无数次杀伐的历史烙印也被激活,无数英灵正整装待命,再战沙场。 穿过城门洞,就进入雄关城内,但一行人并未继续前行,因为他们又遇到了一堵墙,一堵人墙。 一队手持大戟的禁军军士排列开来,个个甲胄鲜明,大戟戟尖在夕阳下泛着寒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聂璞第一次正面面对传说中的禁军,尽管只是一小股,但那种“撼山易,撼禁军难”的感觉却是清晰无比。 聂璞在心中暗忖,就凭这股气势,禁军就强于自己在边塞见到的雇佣军,可见传言将二者相提并论,并不可信。 只见整队军士在当先一员骁将的带领下,齐刷刷单膝跪地,齐声道:“镇守司副将尧邦,率亲卫队迎接徐、宫两位先生及一行英雄。” 这样的礼仪显然吓了宫羽一大跳,急忙跑上前去,双手搀扶那员骁将,口中一叠连声道:“礼过了,礼过了,少将军请起,赶快起来,不然折煞宫羽和一众小辈了!” 宫羽的话中,排出了徐明,意味着只有老爷子还勉强当得起这样的大礼。 似乎确实如此,老爷子老神在在,并不觉得这样的礼数有多大的逾格。 被宫羽搀扶起来的骁将尧邦,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副虬髯,更增添了威势,宫羽在他的映衬下,瘦小如婴儿。 聂璞发现此人并非外强中干的一般武道修习者,此人内外兼修,修真境界虽比不上宫羽,却比自己要强。 这也让聂璞升起了危机感,自打从武道修习开始,自己相比一般人,可说是进步神速,加之叠有奇遇,更助长了自己修行的势头,但而今天下剧变,自己这一点功夫,好像还真的排不上大用。 尧邦的甲胄与身后的军士又有所不同,不仅做工细致,显然还经过高人打磨,加入了强化防御的小型法阵,一个人就是移动的微型堡垒,不过看起来并不沉重,且不影响身体活动的柔软度。 尧邦并未持戟,但腰悬长剑,利于指挥战斗兼近身防卫。 此时被瘦小的宫羽强行搀扶起来,也就不再拘束于礼仪,转而一挥手,身后队伍再次齐刷刷让开一条整齐的通道。 尧邦一手按佩剑,一手做延请状,提声道:“恭请各位暂到馆驿歇息,家叔明日自有安排。” 说罢当先带路而行,宫羽一行紧随其后,并无一人对其安排提出异议,就连一向好事的萧全,也无任何不同表示,聂璞与小倩更是不知深浅。 只是他和小倩都比较迷惑,不是一直急着赶路吗,都到了京畿地界,不赶快回半山精舍销差,不是很不合情理吗? 尤其是萧全,不向叔父报到,不急着赶回萧家,还在这里恋栈,真有点莫名其妙。 更怪的是,总舍方面也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指示,山中宰相经纬天地的谋略可能都去应付当前的变局去了,无暇顾及身边事。 第八十五章检阅禁军 徐明老爷子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而且声音很大,并不顾及被人听到。 “这个尧熙园,怎么为人首鼠两端,哪里像是军人作风,还不如他侄子立场坚定。” 这话在军士让出的通道上回响,除了尧邦略显尴尬外,全体军人都像集体失聪了,根本没有听到,整个队伍安静肃然,给在场诸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晚,他们被安置在最好的驿站休息。 整个雄关城就是一座军营,再好也好不过一般州郡大城的上等旅社,好在除了萧全主仆,都不是在这方面挑剔的人。 第二日,几人刚起来,就看见尧邦匆匆赶来,深施一礼道:“主将请几位贵宾拨冗检阅禁军,以鼓舞士气。” 聂璞在旁边一听,感觉事情越发蹊跷了:这一行人凭什么检阅禁军,又如何能鼓舞士气? 徐明一听,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道:“人说萧半山和尧熙园一文一武,国之柱石,都是老成谋国之士,我看是老谋深算还差不多。” 说着,又向宫羽道:“到这种程度了,还在模棱两可,看来我们这位镇守司主将,还未必与你们那位山中宰相同心同德呢。” 宫羽尴尬地笑笑,说不出话来。 聂璞注意到,刚才老爷子说话时,总算口头留德,没有说得太让人下不来台,这让宫羽舒了一大口气。 聂璞认为,只有患得患失之心过重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而这样的表现出现在曾经坐镇一方、大气沉稳的宫羽身上,就显得非同寻常。 徐明见宫羽不回话,又自顾转向胡孩,看看胡孩,又看看萧全,嘀咕道:“也是怪了,一向水火不容的狐主与半山精舍居然能够达成一致,反而一直以来文武协调、相互扶持的将相尿不到一块了。” 等老爷子发完了牢骚,还是由尧邦引路,一直向着检阅的校场而去。 远远见到一排排禁军特制的军旗迎风招展,前方壁垒深严,民居消失,一座占地广大的军营进入视野。 营中观察哨发现了副将带领的一帮人,一阵旗语后,军营的辕门吱呀呀开了,等待着检阅的贵宾进入。 看见这样的气势,聂璞不禁回想起昨日晚间,从萧全、胡孩那里打听来的有关禁军的消息。 郑氏皇朝真正的精锐部队只有两支,即雇佣军和禁军,其中,禁军是嫡系中的嫡系。 禁军20万,主要分布京畿,名义首领是大司马,实际由尧熙园、尧邦叔侄俩统领,二人官职都不高,尧熙园仅为镇守司主将,尧邦为副将。 这样的设置,可能是为了防止军队中出现过于位高权重的人,左右朝政,动摇国本。 叛乱后,远在边陲的雇佣军鞭长莫及,加之立场取向不定,皇朝京畿重地,主要依靠禁军拱卫。 几人进入军营后,发现各处营盘空无一人,想来除了各处值守部队,都开拔出去等待检阅了。 军营后连接着大校场,检阅地设在那里,所以尧邦领着他们穿营而过,直奔大校场。 走出军营,是一条长巷,穿过长巷,大校场就尽收眼底。 几人一见大校场,都吓了一大跳。 不是校场本身太大,让人吃惊,而是此时的场景令人吃惊。 校场上黑压压地全是成建制排开的禁军队伍,有重骑兵、轻骑兵组成的马队方阵,有手持长戟的步兵方阵,还有别具气势的战车阵营。 这些骑兵、步兵和战车阵在指挥台令旗指挥下,还在不断变换阵型。 让他们吃惊的是,一眼望不尽边的几万人的军队的行动,却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进来看到实地场景,就是有人告诉他们,有大部队在内操练,他们也难以相信。 聂璞在书中读到描述袭击之战时,常用“人衔草,马含枚”来形容大部队行动时的悄无声息,凭空很难想象,此刻算是实地深刻领会了一番。 在部队前方的指挥台上,挥动令旗的人虽然身披战袍,袍内还罩有紧身铠甲,但三缕胡须飘飘,一身儒雅之气,和包括尧邦在内的一众赳赳武夫形成鲜明对比。 毫无疑问,即使素未谋面如聂璞和小倩,也猜得出这位一身儒将风度的人,就是禁军实际统帅,镇守司主将尧熙园,尧邦的叔父。 奇怪的是,即使看见受邀之人入场了,这位统帅却视若无睹,只是全神贯注挥动令旗打出一系列旗语,指挥受检部队穿花式地变幻阵形,直到部队在校场内以最适宜地势的方式展开,依旧持旗肃立。 这举动让徐明摇头不已,甚至宫羽也忍不住无声叹息。 一行六人在尧邦的带领下,骑上早准备好的战马,走向横着一字排开的肃立静待检阅的部队。 胯下战马神骏异常,却又易于驾驭,不颠不狂,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专供检阅人员骑用。 成一字长蛇阵的队伍根据兵种不同,自然分成三块,首先是骑兵阵列,轻骑兵在前,重骑兵在后,其次是步兵阵列,再次是战车阵列,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尧邦引领下,将依次通过三个阵列。 在战马上,视角宽阔,面对几万人肃杀的队伍,聂璞能更好地感受到这支队伍的不凡之处,灵觉敏锐的他,甚至察觉到更多奇特之处。 比如,不仅像尧邦这样的将军衣甲特殊,当军士们依阵列排开后,衣甲相连,自然形成一座座小型法阵,以之冲锋则犀利异常,以之坚守则固若金汤,也很不一般。 先前在城门附近时,因为没有见识战阵,看走眼了。 也正因为如此,几万人大部队的行动,近在咫尺也毫无声息,这可不是仅靠“人衔草,马含枚”就能做到的。 而禁军阵列形成法阵后,又和整个校场浑然一体,最后与雄关城遥相呼应,相互勾连,虎踞龙盘之大势方才得以养成。 有了这样的感受,聂璞对禁军的认识也产生了飞跃性变化,随众检阅过程中更加留心观察体认。 大乱起,大战在即,冥冥之中,聂璞感觉自己和军旅生涯会有不解的缘分。 当六骑马在尧邦的引导下来到骑兵阵列,在校尉的带领下,马上的军士们齐刷刷抽出马刀,单手举于额前,对着一行人行注目礼。 一行人在军刀的寒光闪烁中,向骑兵们回敬注目礼,很快就要走过这一阵列。 就在此时,轻骑队伍中,一匹战马越阵而出,从尧邦的身后插入,拦住了检阅骑队,马上骑手以手轻扣刀背,发出铮然之声,然后以刀直指走在最前的徐明,出声呵斥。 “皇恩浩荡,你是何人,居然僭越如此,还不退下!” 这一瞬间,其他人全部愣了,反倒是徐明“呵呵”一笑。似乎还颇为高兴。 这让被蒙在鼓里的聂璞和小倩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兴起了更多猜疑。 尧邦发现了身后的异常,回转马来叱住骑手,并招来亲卫将之拿下,但看其态度,并非真的生气,而被拿下的轻骑兵,也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并没有畏罪的表现。 只有远处指挥台上的尧熙园,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段插曲过后,检阅继续进行,到了步兵阵列,犹如闯进了森林,林立的大戟晃花了眼,连坐下训练有素的马,感受到百战精兵战戟上的杀气,也不安地打着响鼻。 以为有了前面的插曲,不会再出意外,没想到反而出现了更大的意外 坐下马刚行进到阵列的一半,步兵方阵的“森林”里,就飞出了一支大戟,带着厉啸的风声,扎向了几个检阅者。 这不单只是一支戟,戟的后面连着一个人,一个尽管全身穿着受检阅的全副盔甲,却丝毫不影响其敏捷的步卒,只是速度太快,众人都被有杀伤力的大戟吸引了眼球而已。 近在咫尺又速度飞快,受袭的几人似乎来不及反应,甚至宫羽和徐明两位前辈高手也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大戟来临。 那支大戟刺杀对准的方向既不是最强的徐明或宫羽,来个擒贼先擒王,也不是最弱的小倩,以期一击必杀,而是对准了被两位前辈有意无意遮蔽着的萧全,那个好像最不善于自我防范的家伙。 这时,骑马在前引领的尧邦,以果断的回应再次让人打开了眼界。 这次他没有拨转马头,甚至也不曾回头打望过一次,而是一下从马背上跃起,身体像装了加速发动机,在空中快速倒退,刚好挡住了那把刺向萧全的大戟。 恍惚间,只是察觉他的手臂幻起一串残影,大戟被他夺过来抛向远方,发起袭杀的步卒被他一把掐住脖子,掼倒在地,几个亲卫冲过来,把他像粽子一样绑了起来。 这次尧邦是真的生气了,只见他一挥手道:“斩立决!” 很快,刺客的项上人头就被充作刽子手的亲卫斩下,盛在一个临时找来的木盒中,呈上来让尧邦查验。 尧邦这次倒没有掩饰,直接向萧全拱手道:“惊扰了公子,刺客已伏法,请公子责罚。末将将就此顺藤摸根,查出幕后之人,一一正法。” 萧全反倒过意不去,纨绔脾气也不发了,连连摇手道:“过了,过了,小小惊扰,并未造成实质伤害。” 尧邦反倒较起真来,道:“军中有不同想法,末将皆能宽容,但今天出了此事,再不动手切割,禁军的肌体就腐烂了。” 远处,尧熙园发出一声叹息,把令旗交给叫上来接替的亲卫,终于下台向检阅方向走来。 出了这档子事,作为主将,他再不出面,就容易引起误会了。 第八十六章半山精舍的团聚 接下来对战车阵列的检阅,就草草了事走过下过场,原因很简单,两番闹腾,都没有了心情。 尧邦也不再策马当先引领检阅,而是退下来和一行人平行,有意无意间,他和萧全并辔而行,而且始终注意保持落后半个马头。 聂璞一直好奇,搞不清楚一支步、骑俱全的队伍,为什么还要专门设置战车队,如果说拉辎重,看样子又不像是后勤保障部队。 这时也觉得不好问出口了,因为看起来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检阅上了。 倒是胡孩看出了聂璞写在脸上的疑问,以平淡的口吻简单解释了下。 “这战车部队,不是拉辎重,而是载着各种法器,其实战车本身就是法器,每辆车上,都配备有二到四名保管、开动战车和车载法器之人。关键时刻,每辆战车就是一个小型战斗堡垒。 “以前,禁军比较其他部队的优势,主要就体现在战车上,现在法器在小型化,法阵都可以镌刻在盔甲、兵刃上。战车更多就是一种体现历史继承的传统象征而已了。 “说起来,这还是你们半山精舍的功劳,推动了法器、法阵的快速发展,也正在改变禁军的构成。” 当胡孩说到这里时,聂璞注意到,沉稳如宫羽,脸上也不禁浮出一丝得色。 “如果不是尧熙园主将坚持,也许你们看不到这极具特色的禁军战车阵列了。”最后,意犹未尽的胡孩小声加了一句话。 话中刚好提到这支部队的主将,三缕胡须飘洒胸前、一副儒将形态的尧熙园就赶了上来,对着众人深施一礼,口中直称怠慢。 聂璞注意到,眼前之人尽管不像尧邦那样威武雄壮,但却深不可测。 单只是尧邦,就凭刚才露那一手,聂璞就自忖不是对手,而时至今日,在他眼中的深不可测,起码要超过宫羽,甚至接近徐明的水平。 由此可见,这叔侄两个不简单,而那些受检阅的将士,就凭聂璞走马观花的印象,感觉修炼之士不少。 修炼,法器,法阵,当这些元素在强有力的统帅整合之下,爆发出的力量可想而知,怪不得禁军号称国之长城。 此时现场比较尴尬,尧熙园明显拿不准自己的态度,摆不好自己的位置,最后只是拱手口称“相送贵人”,就打发尧邦代为送客。 尧邦倒是尽心尽责,不但一直亲身陪送,还把检阅用的高头大马也送给了一行人,似乎刻意要摆明一行人受禁军保护。 做这些事的时候,尧邦甚至不顾自己的主将兼叔父一再暗示阻止。 到这种地步,就连不谙官场的聂璞和小倩也看出来了,这统领禁军的叔侄俩,在对待检阅这件事以及参与检阅的其中某个重要人物的态度,是不同的,其间,似乎隐藏了很多内容。 确实,某个被人合力隐藏着的重大关节已经呼之欲出,该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后,京城上都再次映入眼帘。 再见京城,聂璞的心境和上一次已经大不相同,上一次是过客,这一次却是逃难客,搞不清楚前面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吉凶难料。 再看萧全,眼中也没有了初闻仁皇去世时的哀伤,而是充满复杂意味地盯着远处的城楼,逡巡不前。 尧邦纵马上前,守城禁军看见副将来临,一起施礼晋见。 尧邦到城门口,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萧全也不再客气,跨马当先昂然而入,胡孩紧随其后。 影影绰绰,可以见到城门的另一方,有一大帮子排列整齐的马队在等待着,一见萧全到来,呼啦一下簇拥上来,一阵喧哗和欢呼隐约传来,之后马队如一阵旋风,把萧全和胡孩一起卷走。 临走前,萧全向着这边举手示意,聂璞知道这是在向自己和小倩告别,也向着那边挥挥手。 之后,告别了在城门口目送萧全等离开的尧邦,剩下的人在宫羽的带领下,向着半山精舍而去。 宫羽是回家,聂璞和小倩是归宗,而徐明老爷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作客,游览,观光”。 在原来半山精舍该在的地方,一行人却发现半山精舍消失了,它不在该在的地方。 不仅半山精舍不见了,甚至连原来那半城山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北城城楼边上的一块巴掌大的荒凉原野。 宫羽走过去,在那块荒凉的原野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倒有点像灵山一样的山峰,然后伸手一撩,像撩开了看不见的幕布,于是隐藏在法阵后面的总舍就显露了出来。 依然是路边一条索桥跨过湖水,远远就看见半山精舍的招牌矗立在对岸的半山上。 连桥边的岗亭都在,亭中之人也没有换,还是那个一身精悍的张铖,那个曾经驾船送他们穿过法阵离开半山精舍的人。 显得满不在乎的徐明,一到总舍,就被总山长尊而重之地接到祗孤园洞府密室中,不再出来,显然,天下激荡,这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渴望与对方好好谋划筹措一番,更需要取得相应的谅解和协调。 聂璞和小倩自然还是随宫羽到音苑歇息,其间,聂璞就便向宫羽请教半山精舍与徐家及老爷子的关系。 宫羽道,故老相传,徐家虽然人丁单薄,却是四大家之外最有影响力的家族之一,是皇朝之外对抗四大家的重要力量,同时,徐家的态度也会影响一些隐世家族和隐世老怪物的取向。 此外,当年半山精舍到中土初创,还多亏了徐家辉祖的提点关照,故而彼此之间多有渊源,在对抗变节的灵山和四大家方面一直暗通款曲。 “变节”一词,是宫羽的原话,给聂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夜无话,次日天刚亮,音苑就十分闹热,不断有人前来拜访。 第一个赶到的人,就是书狂朱书帛,不过宫羽叫他朱方,想来他对外和内部使用的名字并不相同。 后来了解的情况证实了聂璞的猜想,半山精舍九大堂主就是总山长萧半山的九个弟子,他们都取了个单名,类似于排行,不可能到书狂这里就特殊。 “半山九堂,音魔居长”,作为大师兄,宫羽自然是坐等其他堂主师弟们来拜会。 大变来临,往日散居各地的师兄弟们都陆续回撤,聚集在师父的羽翼下,听候差遣。 书狂来得那么快,自然是因为聂璞,尤其在灵山,彼此相知,却无缘相见,更增添了他的急迫感。 书狂一到,拉着聂璞左右端详,口中“啧啧”连声道:“不错不错,进步神速,居然在修真方面有如此突破。” 也不怪朱先生惊讶,聂璞在东夷国逐鹿书院时,尽管有《真解》残卷傍身,但依然还是一个在武道修习上稍有心得的武士,而现在在修真方面已经登堂入室,简直就是个奇迹。 宫羽知道他们的关系,也理解书狂师弟的心情,就好像发现了蒙垢的异宝,眼见着在清洗脱尘的过程中渐渐绽放光芒,那种珍而重之的惊喜。 “不对,你小子还有奇遇,身上的气息也不止是修习《真解》功夫那么简单。”朱先生左看看,右摸摸,观察了一阵,问道。 聂璞叹了口气,知道在知根知底的朱先生面前没有办法隐藏,笑了笑,就说起自己遇见老乞丐,还有金光寺的经历。 朱先生听得惊叹不已,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师父他老人家面对璞玉,怎么不动心,看来是我冒失了。” 这番话很奇怪,但聂璞却连蒙带猜听懂了大概,因为老乞丐的介入,以及发生在聂璞身上的一些神异,让半山精舍以及萧总山长起了别的念头,自己这个真传弟子身份就在两可之间放了下来。 也就是说,在半山精舍,自己暂时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似乎小倩也是这样,一头连着半山精舍,另一头牵着徐家,自然就难以落实身份。 正说话间,又接连闯进几人来,一时间令音苑会客堂也变得拥挤起来。 几人一见宫羽和朱方,异常激动,都不顾礼仪拥上前来,你锤我一拳,我扯你一下,然后就乐得傻乎乎地直笑,直接忽略了两小的存在。 倒是宫羽稳重,分别为两小介绍后来的人,果然如所料,都是半山九堂的堂主,宫羽和朱方的师兄弟们。 前前后后,人越聚越多,很快半山精舍的堂主就到了八个,大家逸兴湍飞,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不禁故态复萌,各自亮出最得意的随身家伙。 画痴范铮捏着一管让聂璞产生不好联想的画笔;棋圣柯杰斜举棋盘,上面爬满了黑白棋子;酒鬼楚湘捧着一只大酒壶,酒香弥漫,开始演绎各种让人入迷的幻境。 剑尊独孤棠一柄无鞘剑如臂使指,重剑无锋,看不出什么材质;枪王杨兴提一杆长枪,晃动间,即可抖出万朵枪花;棍疯孙行一根齐眉棍如影随形,已有灵性。 就连书狂朱先生也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本书,不用翻阅,只是随手捏动,就沙沙作响,而音魔宫羽,拿出了自己在渝州时难得出示的绿竹琴,手指虚按。 聂璞注意到,无论朱先生的书,还是宫山长的琴,自己都没见过,可想而知平时是多么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 正当两小察觉九位堂主还差一位时,一个白衣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由于修道有成 ,看不出年龄,但面目姣好,身段曼妙,无疑是一位绝色美女,举止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特别打动人。 女子见其他人都亮出了自己的成名法器,却无动于衷,只是慵懒地随身坐下,那一种我见犹怜的绝世风姿,连聂璞都忍不住想上前安慰一番。 第八十七章再一次啸聚山林 这新来的绝色美女,正是萧半山最得意的弟子,半山九堂堂主之一,情癫梦瑶。 九大堂主,宫羽年长又最稳重,但公认修为最高的却是梦瑶,她不需要法器,因为她本身就是最厉害的法器,让人坠入情网,生不如死。 甚至有传言称,她本是中土极厉害的修真高手,因情生恨,以情杀人,为祸一方甚烈,被萧半山以绝高修为暂时压制,故追随总山长在红尘中历劫。 双方约定,一旦有一天萧半山压制不住梦瑶的修为,那就要听凭梦瑶宰制,予取予求均不能拒绝。 因为一旦出现那种情况,说明梦瑶的路才是正确的修真路,追随她才是正确的选择。 单只这些凶险的传闻,就说明梦瑶绝不简单,而其他堂主,却是萧半山从灵山带出,从小带大,一手教出来的,与情癫梦瑶的来历差别颇大。 这些关于梦瑶的传闻,聂璞二人大多都是后面才打听到。 不过,在多年的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尤其在随仁皇起事最初的那些艰难征战中,大家守望相助,相互援救,早就融化了所有的防范隔阂。 故此,梦瑶到后,情势更加热烈,也不避讳两小,七嘴八舌间,开始抖搂出过往岁月里的糗事。 也难怪,长久以来天各一方,各自不知道多少次魂牵梦萦,又回到那个虽然艰苦但却酣畅热烈的岁月,此刻骤然相聚,疑真似幻,自然难免失态。 聂璞和小倩大饱耳福之余,对几人间的关系也有了大致了解。 萧半山带着大家离开灵山时,大家都还不记事,唯有最年长的宫羽有些模糊的记忆,好像是灵山内部发生纷争导致巨变,萧半山愤而出走,带走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八个孩子。 最初,来到中土闯荡时,师父萧半山忙碌,身边又缺乏助手,多亏了宫羽照管住另外七个还处于懵懂阶段的孩子。 大家说到这里,宫羽摇头叹息,叹息着带一帮小毛孩的可怕,似有许多不堪回首的难堪往事。 接下来相互揭短就更加热烈起来。 书狂迷恋学堂,崇拜老夫子一流的人物,故而常被师父寄宿学堂,希望他好好学习,打好基础,但这小子却是个患了多动症的少儿,加之跟着萧半山打开了思路,故而一刻不能安宁还经常质疑师长。 没有一间学堂能够长久容纳他,而被赶出来之后,他又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开始了苦苦哀求着挤进学堂的求学之路。 关于朱先生的糗事,聂璞听得特别认真,听完会心一笑,没想到朱先生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画痴从小喜欢涂鸦,每到一地就四处搜集画笔,然后拿着那些画笔到处鬼画桃符,很多时候画到了不该画的地方,比如名胜古迹,豪门大户,甚至官府衙门,被人举报或者当场逮住,轻则扣押,重者殴打罚款。 虽然如此,画痴还是依然如故,不改初衷。 其他如棋圣柯杰,不仅不是圣人,反而从小嗜赌,学人在街头摆棋摊开赌,遇见高人揭穿所设之局,反被杀得片甲不留,往往赔得连裤裆都剩不下。 酒鬼嗜酒,从小是个小醉鬼,经常倒卧街头,被宫羽或其他师兄弟抬回去,本来以为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不过没成想却在醉中悟出了自己的道,不容小觑。 而剑尊、枪王、棍疯等,与酒鬼截然相反,从小就练得太苦,不仅如此,还喜欢四处找人比划,其结果往往是负多胜少,伤痕累累。 最严重的几次,甚至是奄奄一息,被宫羽带着师兄弟们抢回来后,萧半山动用灵山神药,才勉强留住性命。 聂璞和小倩听了这些事,均有所感悟,心想萧半山开启红尘入道的修真法门,果然是从各人的嗜好等红尘琐事入手,因材施教,让弟子各有所成。 而眼前这几人看似平平无奇,可却各有所痴迷,真是修习红尘入道的绝世良才。 聂璞更是联想到当初朱先生言及的《真解》,从《真解》到红尘入道,显然是一种继承和运用,而自己只是从中学习了一些武道功夫,显然没有悟得真谛。 大概是限于自身境界,加之启蒙师父曲元奎的误导,更重要的是无缘得窥全貌,造成了现在的状态。 现场众人扯来扯去,终于扯到了宫羽身上。 相较众人年长的宫羽,似乎没有那么多的糗事可说,涉及到他,大家只是提到他爱好音律,谈得一手好琴,不过,从大家过分一本正经的态度上,两小嗅出了一丝异样。 在场众人公认,当大家都还在掉鼻涕的时候,宫羽已经成长为翩翩少年,经常以一手精湛的琴艺博得大家闺秀青睐。 一日,遇到了一个柔弱女子,年龄虽小,却是个美人坯子,似乎特别欣赏宫羽的琴艺,缠着宫羽听了一曲又一曲。 小女子各种赞叹央求,让宫羽情难自禁,一整天操琴不止,渐渐癫狂起来。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跟随他的几个师弟们,因为到后来,宫羽反复弹奏的就是那首《凤求凰》,那个小女子也不再央求,只是冷眼看着。 书狂机灵,马上设法联系上师父,等萧半山赶来时,却看到一幅诡异的景象,宫羽一边呕血,一边还在卖力地弹奏着《凤求凰》。 而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师弟,都被点到在地,动弹不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师兄弟不得而知,只知道醒来后,师父叫他们叫那个作弄人的小女子为师妹,并说按进门先后,她今后就是所有人的小师妹。 师父事后感慨,自己才在功法摸索中,没想到在中土,却有人在这样的法门上取得了成就,简直天然就是一脉相承,分也分不开。 他说的是梦瑶,那时已自己摸索着修炼到以“情”伤人于无形的地步,与红尘入道异曲同工。 他没有说的是,在与这个女子对决中,自己虽然获胜,但一是自身功力远胜,二是有《真解》助力,单以天赋而论,梦瑶似乎要高出自己这个师父。 当然,其实这之中也有误解,这是后话。 直到今天,当师弟们提到这事时,宫羽老脸一阵通红,虽然事隔多时,还是有些难堪,反倒是梦瑶,依然白衣胜雪,飘飘欲仙,并无一点异状。 好在很快众人就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论半山精舍从啸聚山林到攻城略地,再到进入庙堂的历程,直至师兄弟们到各地开枝散叶,拓展半山精舍势力。 大家都承认,这期间,有个重要的里程碑式的变化,就是众人的师父萧半山结识了还是布衣的仁皇,而这种结识是通过梦瑶开始的。 原来梦瑶的修炼途径并非无师自通,而是有明确师承,她的师父就是李潇潇。 李潇潇本为四大家不世出的天才,也许天才就该桀骜不驯,因此这李潇潇才会结交匪类,最后和郑仁走到了一起。 不过,其时四大家久已失去天下,与当时的林氏皇朝关系也扑朔迷离,李潇潇的的行为究竟有没有家族的授意,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只是,因为萧半山与李潇潇在修真理念上的相互认同,自然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将开辟修真新路看得很重的二人来说,可以说是惺惺相惜,互为知己。 因为这层关系,萧半山自然就认识了郑仁,并且意外地发现,二人对天下苍生的理念,竟也如此相契合。 自此以后,郑仁结束了孤军奋战的历史,而萧半山及其徒弟们,也彻底告别了隐逸山林追求修真大道的惯常之路,开始了更加波澜壮阔的红尘历练。 抚今追昔,众人兴致越发高涨,很快就在狭窄的厅堂里呆不下去了,各自使出身法,冲出了音苑,纵横在总舍在阵法开启后,变得苍茫辽阔的山水间。 一时间,有长啸声起,有琴声和鸣,有剑气冲天,有酒香弥漫……异象纷呈,仿佛又回到了半山精舍啸聚山林的日子。 …… 第二日,传来萧半山的召唤,聂璞、小倩随着宫羽到萧半山的洞府,边走边感觉到了宫羽的惴惴不安,大概是担心昨日闹得过分,受到师父责罚,尤其作为“居长”的老大,更是免不了重责。 不过也不好确定萧半山召唤的目的,因为他指明要聂璞、小倩跟着宫山长一起去见他,表明至少不是单为了责罚。 一到祗孤园,聂璞才发现,其他堂主全在,自己三人算来得晚的了。 萧半山专门等着三人,见他们到来,方才郑重其事地宣布朝中大事。 先皇大行被确认,新皇已继位,大赦天下。 萧半山的态度很奇怪,似乎对自己那位老友的去世并不十分悲伤,甚至对相关详情也不十分了解,只是随着他人人云亦云。 “今日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召见朝臣以外的重要臣子,半山精舍被点名觐见,也是表明了延续先皇与半山精舍特殊关系的意愿。” 说到这里,总山长特别看了看两小,接着说道:“新皇特别点名,要半山精舍偕同聂璞、小倩一同朝觐。” 两小听得心中一动,想起了萧全和胡孩,猜测新皇点名一定和他们有关系,或者就是他们推荐的。 也不知和皇朝关系一下拉得那么近,究竟是福还是祸。 就在聂璞这么思考着的时候,听萧半山续道:“此去大家谨慎,目前京城谣言四起,甚至传言仁皇乃是兵解而去。” 萧半山欲言又止,显然有更多的内幕不便随口说出,聂璞倒是听得心里一激灵,暗想这还了得,所谓兵解,不就是说皇帝遇刺身亡吗。 第八十八章半山精舍入朝 半山精舍护山法阵开启,外面早有朝中派来官轿等候,只不过官轿只有四乘,分别指定由萧半山、宫羽、聂璞、小倩乘坐,其余八大堂主只得分别乘坐早准备好的特制马车。 毕竟朝觐大事,不便徒步而行。 安排好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皇城而去。 也说不清经过了多少道大街,穿过了多少条小巷,就在聂璞等在偌大的皇城内转得晕头转向之际,官轿和马车都在一座大殿前停了下来,朝堂到了。 当即有宫廷执事上前,掀开萧半山的轿帘,恭迎其下轿,并躬身在前引路。 半山精舍其余等人众,跟随萧半山而行,开始登上大殿前延伸向上的长长阶梯。 “萧总山长到!” “半山精舍入朝!” 殿前开始响起唱名声,跟着朝堂里传来回应,回应声层层传递,响彻整个大殿。 “宣!” 很快进入殿里,来到朝堂之上,众人在萧半山的带领下欲行三跪九叩之礼。 “免礼平身!半山精舍非等闲食朝廷俸禄的卿家,总山长萧半山,先皇在日即尊为世外高人,于朕而言,更是亦师亦友,朝堂跪拜大礼可以免去了。” 朝堂皇位方向传来声音,阻止了众人行大礼。 殿堂两边,站满了文武官员,一听此话,顿时议论起来,令得整个朝堂如沸水滚动一般不安宁起来。 萧半山听了这话,倒是老实不客气,即刻带着众人行过拱手礼,然后立于大殿之上,静候新皇进一步降旨。 聂璞一路跟随,到朝堂上又不能失礼随意抬头,皇帝什么模样压根就没看见,但当他听到皇帝的声音时,一下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随着众人行礼毕,聂璞趁势抬起头来。 这一下,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尽管龙袍加身,头顶冕旒,但依然是那个被小倩称为“金叶子”的纨绔小子萧全。 当然,萧全不是他的真名,他应该姓郑才对。 怪不得沿途围追堵截,四大家不但出动了私兵,甚至都惊动了长老级别的人物,原来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在对皇朝继承人采取行动。 怪不得除了宫羽的安排之外,还会莫名其妙冒出那么多敢死之士,奋不顾身地掩护一行人逃脱搜索部队的围捕。 皇座旁边,站着一人,赫然正是胡孩。 就在聂璞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听见新皇道:“即日起,半山精舍可自行组建军队,参与皇朝军事平叛行动,一如先朝故事,相关事宜,可着吏部、兵部与半山精舍具体磋商。 “总山长萧半山虽优游林下,但值此时局动荡之时,祈请先生勉为其难接受敕封国师名号,允许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希望先生于闲云野鹤之外,多为朝廷参赞要务。” 最后,在朝臣们议论纷纷中,宫中执事宣布了退朝,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就朝议了其他事项。 关于半山精舍的安排,显然在私下里,新皇和萧半山提前沟通并达成了共识,只是借朝会隆重公布出来。 想起如此复杂的政事安排,都让“金叶子”来操心,聂璞觉得很不真实,尽管他的纨绔多少有点强装,偶尔露出一点峥嵘就让人刮目相看。 聂璞相信,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反应,萧全,不对,新皇,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针对半山精舍的这些安排,应该有人在背后提点。 这个提点的人,应该不只是总山长萧半山。 在纷纷退下的朝臣中,聂璞注意到了站在文官班首的狐主,不由想起灵明阳,不知此人现在如何,应该早就退出了京畿,说不定跑到反叛的大本营去了,或者干脆回了灵山。 聂璞想着这些,正准备跟着退朝的半山精舍众人打道回府,就听大殿中朝堂执事高声道:“请聂璞、宁倩留步,全皇在御书房召见两位。” 这话招来了正在退朝的群臣的注目,目光中,有艳羡,有巴结,有猜疑,有提防,种种不一而足。 在执事的引领下,聂璞和小倩转到殿后,来到一个相对精巧的房间,这里,显然就是御书房了。 执事掀起门帘,聂璞和小倩躬身进门,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后的全皇和侍立于侧的胡孩,两人都换了便服。 宁倩就是小倩的官名。 全皇,那就是郑全的称号了,萧全,郑全,原来只改了一个姓,显得太漫不经心了。 郑氏皇朝比起中土大陆历代皇朝都显得十分特别,没有年号、庙号之类繁琐称谓,用开国皇帝郑仁的话讲,无论干得好与坏,今后都要逐步还政于民,无需计较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因此郑仁就叫仁皇帝,而今郑全,顺理成章就叫全皇帝。 这可十分特别,当郑仁在新朝成立之初,于朝堂抛出这样的论调时,曾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认为,仁皇受萧半山影响太深,被引入了邪路。 这话也没有大错,萧半山来自灵山,本无中土大陆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自然有可能秉持异端邪说并蛊惑仁皇。 前朝,就是被郑仁和萧半山等合力推翻的林氏皇朝,以及更早的皇朝,甚至传说中的四大家轮流坐庄的朝代,那可都是年号、庙号等称谓繁多,而且涉及皇帝的名字等,都需要避讳,哪里还会被人呼来叫去。 全新的称谓反映了全新的理念,全新的理念总会遇到固有传统观念的反弹。这个全新的皇朝,从它成立之初就预示着坎坷多变,不会一帆风顺。 见聂璞和小倩进来了,郑全仿佛又变成了“金叶子”,一下蹦了起来,向两人招手道:“来来来,两位哥哥、姐姐,朕……我这两天可是忙坏了,也闷坏了,真是十分想念你们。” 说着,又吩咐道:“让他们送点吃食来,朕要和朋友聚聚。” 他这话是对着退到门旁的执事说的,以往他们几个在一起时,这事可是跑不掉会吩咐胡孩的。 大概是水涨船高,随着郑全登基,胡孩被敕封为中书令,居于中枢,位高权重,自然不会再做这些小事。 不过,细心的二人还是发现,昔日的少主,今天的新皇郑全,对胡孩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多了些尊重,少了些亲昵。 后来,当二人对相关情况了解得更多以后,就理解了这种变化。 原来,郑氏皇朝之新,还在于对皇位继承人选择之别出心裁,仁皇帝并不主张家天下的血缘继承,因而直到大行,也没有立太子,其心中属意之人也没有表露出来。 这和他常常宣示的理念有关,还政于民,有一天,就应该民选继承人,民选最高领袖,就叫执政官而不叫皇帝,免得引起误解。 只是这一骤然去世,皇位虚悬,那什么执政官更是云里雾里,一番最高权力争夺就此展开。 郑全被送走时,京城上都本就风云变色,萧总山长也受了伤,郑仁的本意就是让自己的血脉外出避祸,不参与血腥的权力追逐。 只是,仁皇意外过世,有心人就把目光盯住了郑全。 有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如四大家等;有一心一意要扶植其上马的,这其中,最坚决的就是狐主一脉,胡孩就是狐主派出的代表。 反而萧半山本就赞同仁皇观点,所以对推动郑全上位采取中立政策,这也为皇朝和半山精舍今后的走向,埋下了不确定因素。 所以,成为全皇帝的“金叶子”,不知不觉间就改变对胡孩的态度,从小的玩伴,此时却增加了依赖、感激等复杂情感,也许还折射了对狐主的敬畏情绪。 狐主一族来历神秘,传说乃是天庭神兽降世,也有说是山域真正的土著,被山族鸠占鹊巢后流落中土。 最初,狐族虽不如半山精舍在仁皇微时,坚定与之患难与共,但站队也是够快,因此在仁皇一朝,长袖善舞的狐主渐渐权倾朝野,几可与萧半山这位山中宰相抗衡。 虽说在上都前期风云突变的动荡中,狐主和狐族扮演的角色模糊难明,但凭着这次拥戴新皇之功,狐主加封太师,稳居文官之首,比起国师萧半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当时在御书房,聂璞二人并不了解这些情况,仅对全皇帝微妙的态度变化感到奇怪。 几人说着话,没多一会,执事就传来一桌丰盛的御膳,外带一坛开封后香气弥漫的御酒,一下排开在御书案上。 不过,不管是酒菜还是器皿,并不如何奢华,只是较一般寻常人家更加精致而已,这也许反应了皇朝自仁皇以来,一直提倡的节俭作风。 把胡孩一起招呼上桌,四人不拘礼节地围坐一起,在郑全吆五喝六的劝酒声中,渐渐都脱略形迹,甚至有些轻狂放肆起来。 看得出来,郑全是真的珍惜那一段过往经历,也许皇家子弟难有真心朋友,而聂璞、小倩与之相识时,并不知其真实身份,所以这样的友谊弥足珍贵。 但胡孩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反而对二人充满戒备,不同于以前的轻慢,聂璞甚至在其闪烁的眼神中读出敌意。 也许这个狡猾的小狐狸,已经把聂璞、小倩当做自己未来专宠的最大对手。 也许正因为这样,让聂璞伤感于权力对人性的扭曲,加之不惯于追名逐利,所以当郑全邀请二人出仕相助时,他委婉但却坚定地加以拒绝。 第八十九章天下大乱的根源 半山精舍入朝,更多是一种仪式,具体事宜可能早就协商好了。 通过这个仪式,是要向天下传递一种信息,皇朝与半山精舍间的精诚合作,并不会因皇帝更换或局势动荡受影响。 就在聂璞拒绝了“金叶子”以朋友的名义邀请自己与小倩二人出仕相助时,半山精舍却开始了大动作,以实际行动证实了对皇朝的一如既往的支持。 在萧半山荣膺国师一职的同时,半山精舍获皇朝授权,组建八校尉军,九大堂主除梦瑶而外,分别出任八校尉。 上军校尉宫羽,中军校尉林放,下军校尉范铮,典军校尉柯杰,助军左校尉楚湘,助军右校尉独孤棠,左校尉杨兴,右校尉孙行。 梦瑶虽未直接领军,却担任往来军机参赞,这是一个走报军情、往来协调的角色,大概是想充分发挥梦瑶超常的个人能力。 一切安排妥当,这一天,萧半山偕同徐明,特别到音苑来看聂璞、小倩。 宫羽任军职后,忙着招募、训练等日常杂事,整天难得落窝,此时自然不在。 萧半山、徐明一到,两小倒不觉得有多反常,倒是音苑的仆从们吃了一惊,表现得有些惶惶然。 三个仆从两男一女,是宫羽领着他们回来后才调配来的,平时难得见到大人物。 徐明一到,就哈哈笑道:“聂小子,想不到吧,随随便便转一圈,就结交个皇帝,你们这狗屎运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聂璞一听,哭笑不得,同时发现,徐老爷子前辈高人的风范越来越少,态度也越来越随意亲切。 也不等其他人有所表示,老爷子再次开口道:“放心,我不是来巴结你这个新贵的,这次是专程看看小倩姑娘。” 萧半山笑笑,接过话头道:“聂璞小友,我们出去走走吧。” 时至今日,他仍然把聂璞叫着小友,似乎刻意与徐明的亲切随便形成对比。 也许老爷子对小倩有什么特别交代,聂璞会意,随着萧半山一同走出了音苑,沿着盘山道信步而行。 护山法阵仍旧在启动状态,上次聂璞二人离开时,比比皆是的通灵状态依然如旧。 口吐人言的水中鱼,互相指责的山道边石凳,婆娑摇曳的通人性的树木,甚至吞吐氤氲的各洞府,都与总山长形成良性互动。 聂璞注意到,总山长优哉游哉,与环境几乎浑然一体,好像他就是水里的鱼,路边的石凳,山间的树木,走在他身边,也感受不到一点沉浊之气。 聂璞福至心灵,突然醒悟到,总山长是在以这样的方式传道,至于自己能领悟多少,就要看机缘和造化了。 红尘入道,看来今天要从融入身边的万事万物开始。 聂璞开始慢慢体悟总山长的状态,首先从模仿步态开始,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就这样,一老一小相偕而行,萧半山在引领,聂璞在追随。 “红尘入道,莫非就是模拟和学习世间法的过程,或者说,道法自然?”聂璞感觉道心通透,自然而然开口问道。 “但这还不够,红尘入道,并非只是道法自然的过程,而是一种融汇万物入道的过程,是万物为我所用的过程,是万物归我的状态。”萧半山毫无藏私,顺着聂璞的话,尽量用他熟悉的话语体系加以解释。 “那《真解》是怎么回事呢?”聂璞再问。 “《真解》浩大,传承者多仅得其一。半山精舍从世间法的修行入手,积极关心世事,参与世事,直至参透天地万物而无所隔阂,是谓红尘入道。但这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且不知是否有歪解之嫌。” 言谈之间,谈及对《真解》的参悟,萧半山的语气竟然充满了遗憾和无奈。 《真解》究竟是什么东西,自己手里的残本就是真迹吗?聂璞突然发现以往的看法未必正确。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萧半山就顺着世间法的修行入手,谈起了时事,聊起了眼下变局的来历渊源。 蓝地,中土大陆,四大属国,四极世界,灵山,乃至天庭,这些聂璞大抵听过的名词,再次从萧半山的嘴里冒了出来。 只不过,萧半山话里信息量更大,让聂璞了解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秘闻。 比如,中土大陆并不等同于中土帝国,而是由中土帝国和四大属国构成。 四大属国,其渊源要追溯到四大世家。很早以前,中土帝国由四大世家轮流坐庄,建立了四大皇朝,盛极一时。 后来物极必反,一些现在难以查明真相的原因,导致四大世家不得不退出历史舞台,但都不约而同地分别培育代理皇朝继续把持中土。 姜渠苗冒,四大皇朝,就是现今的东夷姜氏,西戎渠氏,南狩苗氏,北狄冒氏。 因此,四大属国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四大家的问题,四大家反,中土帝国就成了孤岛,所以各州郡会如此之快地陷落。 雇佣军,郑氏皇朝倚为长城的两大支柱之一,就成了夹心饼里的馅,被两面包抄了…… 比如上皇天庭与中土凡尘相对应,分别生活着天神和凡人,后来凡人开启了修炼体系,二者之间的界限,更多表现为疆域界限。 比如在蓝地的构成中,中土大陆,上皇天庭,还有传说中的四极世界,相互之间有特殊的界壁,能够自由往还者,都是有特殊机缘的大能。 尤其是四极世界,虽然看起来近在咫尺,但却处于特殊的时空封印中,更是扑朔迷离,难窥真相。 这与聂璞自身的经历不符,心存疑虑,而萧半山似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 许多年以后,当谜底在渐渐显露的时候,聂璞才了解到,在东夷边塞,因为特殊的原因,时空封印失效了。 可惜人族和山族却因为多年隔绝形成的惯性,相互不能容忍,最后被有心人利用,演变成两族之间的战争和种族清洗。 此时萧半山忽略这点,不是不想讲,是因为讲不清原因。 还有海上灵山与中土大陆的关系,更是相互渗透,错综复杂,也许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萧半山更不愿多说。 至于灵山为何从与中土帝国相安无事到渐渐交恶,甚至转而公开支持四大家,萧半山也不做点评。 不过,出乎预料,萧半山却提到更遥远的传说,按理说更加不容易说清楚,那就是蓝地世界的史前史。 有证据表明,在人族统治这个世界之前,曾经在中土大陆这一块地方,出现过高级文明,而且不止是一种形态的文明,传说中就有科技文明和神魔文明。 只可惜科技文明在高度发达后走向了自我毁灭,神魔文明也因为一场莫名的变故而只剩下了传说。 在今天的人族文明中,武道已衰,修真受限,有识之士将之称为末法之世。 这不禁让聂璞想起了和徐老爷子第一次见面,他提到的那股令修真者衰朽的力量,暗中限制着修真的高度。 看来,目前中土大陆两大顶级高手,都曾经触及了“天花板”,且都对这种现象有着自己的解释。 至于科技为什么自我毁灭,神魔因何而远去,人族又是怎么出现和入主这片大陆的,萧半山也说不清楚。 很显然,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遮蔽这一段历史,连萧半山、徐明这等人物好像都被蒙蔽了,不能逼近真相。 萧半山接下来话锋一转,说起了为何与郑仁合作,推翻旧朝、共建新朝的事来。 因为两人第一次相见,就建立起一种在共同理想支撑下的友谊,并在这种友谊的连接下,共同奋斗了一生,直到不久前仁皇大行。 而这个共同理想,就是从改造中土大陆开始,为蓝地开辟一条发展的通天大道,为芸芸众生的人族寻找到合适的自我进化之路。 归根结底,就是要想方设法打破末世的诅咒,这就需要不走寻常路。 当时他们要对付的林氏皇朝,是从后来成为四大属国的傀儡皇朝手中夺取政权的。 其时四大家虽然明面上退出了执政舞台,但通过姜苗渠冒四个傀儡皇朝继续操控中土,同样腐朽不堪,因此林氏皇朝的兴起获得了四大家之外多方力量的支持,最终在与四大家逐鹿天下的竞争中胜出。 但这种胜出其实是一种妥协,四大家也看出傀儡皇朝难以为继,故而在确保自身根本利益的基础上做出了顺应大势的取舍。 但也正是这种妥协,让林氏王朝慢慢就变成了另一个腐朽的傀儡政权,历史仍旧踏入因循的惯性之中。 有识之士在呼唤变革,郑仁的出现正是契合了这种需求,因此明里暗里获得了许多支持,比如狐主一族,甚至连灵山也与之暗通款曲,但只有在获得萧半山的全力支持后,才真正开启了征伐天下的胜利之路。 须知萧半山在当时可不仅代表自己,更可能代表着其师门灵山,灵虚老祖一脉,这甚至让四大家都投鼠忌器。 多年来,郑氏皇朝与半山精舍互为表里,一个在世俗朝廷锐意改革,一个在修真世界大胆求新求变,以世俗改革为修真探索铺路,以修真变法为世俗变革奠基,实践着当初约定的理念。 但这严重触动了四大家的既得利益,不管是世俗还是修真方面,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最后终于导致四大家暴起发难,皇朝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当然,说到既得利益,不只是四大家有,包括灵山,还有其他许多势力都有,所以他们都变成了郑氏皇朝的敌人。 第九十章如意洞天 聂璞就这样走着,听着,感觉着超量的信息纷至沓来。 历史,现实,国事,秘闻,人世,自然,这些,就是构成红尘的多元要素。 红尘入道,就是要把这些东西都纳入修行的范围?这是《真解》的本意,还是总山长的自创? 不过,不管怎样,这格局都够大,野心也够大。 原来过去理解的修行,都太狭隘了。聂璞庆幸,能遇到徐明、萧半山的这样的前辈,短短的几次接触,自己的眼界与过去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对了,还有老乞丐。不过聂璞承认,目前自己的境界,还不能很好地理解那个老人和他带来的神奇。 一直在聂璞身边的萧半山注意到,聂璞有了真正的突破,开始进入悟道的状态。 这令他又惊又喜,心想,果然不同凡响,自己的九大弟子,除梦瑶另辟蹊径而外,其他都只能学到《真解》功夫的皮毛,对自己从中化出的红尘入道,连门也入不了。 萧半山自己师承极高,是灵山老祖的密传弟子,资质非常,是近于天道的最早一批修炼者,但眼前的聂璞,让他感觉比自己的天资更高。 萧半山突然觉得自己对聂璞的认识还很不够。难道眼前少年,仅仅是东夷小国的血脉混杂的修炼奇才,偶然被自己的弟子发现? 这少年从前经历了什么?到中土后一系列奇遇,自己似乎也并非完全掌握。 “你到底是谁?”萧半山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我不是聂璞。”聂璞脱口答道。 萧半山颔首,关于眼前少年的来历,朱方早已详尽密报,他已了解来龙去脉。 “我也不是古巨儿。”聂璞顺着目前的感悟,吐出了自己也没细想的话。 萧半山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细想了想,一下了然,随后又更加迷惑。 他了然的是古巨儿就是眼前这少年,是他真实的名字,更加迷惑的是为什么他要否认自己是古巨儿。 聂璞说完这句自我否定的话以后,也是一阵茫然,茫然之后就是大脑不由自主地紧张思考。 如果我不是古巨儿,我是谁?或者换一种问法,我不是我,那我是谁?是这路边的石凳,水中的鱼,还是山间的草木,空中掠过的飞鸟? 也许我就是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就是我。何必强分你我? 一点明悟在聂璞心中升起。 聂璞突然停下脚步,瞪着萧半山,此时萧半山也刚好再次回过味儿来,也停下脚步看向聂璞。 一老一少的笑声同时想起,笑声中,聂璞问道:“这不又回到物我两忘的感悟中去了吗?” “这可不一样。”萧半山回答得快速而肯定。 “怎么不一样?” “大不一样!返璞归真和低能儿能一样吗?” “我还是不很明白,请总山长进一步开示。” “呵呵,不可说,不可说。” 两人的步行传道至此都达到了目的,于是就各自分手,总山长向祇孤园而去,聂璞径直回转音苑。 徐明老人已经离去,聂璞紧赶慢赶也没来得及告个别,向小倩打听也语焉不详,只知道老爷子在准备着另一场较量。 聂璞猜想,那一定是皇朝之外的修真世家之间的对决,其间的诡秘莫测更胜世俗,不世出的老怪物、神秘高手比比皆是。 …… 随着战争越来越迫近,京畿以内厉兵秣马。 目前的形势是,禁军当仁不让成了第一梯队,守卫着皇城、上都以及京畿四关,甚至担负起了京畿内的治安巡逻,以便起到稳定弹压的作用。 禁军各级将领想必都很忙,以至于自从上都城门口一别,聂璞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尧邦,尽管深居皇宫大内的新皇郑全也见了几回。 与此同时,其他各势力在获得皇家许可后,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建军队,这其中,就包括半山精舍。 在精舍忙于组建八校尉军的同时,萧半山又要随时参赞军机国策,带着一帮人围着朝廷转,精舍内部事务渐渐都开始缺人打理。 萧半山想到了目前还相对优哉游哉的聂璞、小倩二人,好不容易抽个空把两人叫了过去。 “怎么样,这些时日,上都和总舍的情况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吧?老夫要请两位帮下忙了。” “还行吧,请总山长安排就是了。”两小回答得有些含糊,萧半山不由得有些诧异,心想这两个小家伙莫非还有其他的想法。 “放心,既不是让你们上前线拼杀也不是让你们出面组建军队,就是帮忙处理一些杂务。”萧半山解释道。 “那个,就是吧,总山长你也知道,上次新皇招揽,我们都没有答应,当然,总山长的安排与其他的不可比较,不过……”果然,聂璞还有别的打算。 萧半山“嗯”了一声,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这几日,我在想,时局动荡,我们这一点能耐实在派不上大用场,就是从渝州来到上都,都多亏了徐明和宫羽两位前辈,多亏了半山精舍的巧妙安排,不然,逃命都够呛。” “你的意思是修炼境界不足以自保更不要说办什么大事?” “是啊,现在这种状况,实在是没有给我们这些小辈留下足够成长的空间和时间,我们也很忧心。”聂璞说到这里,显得很沉重。 “你是不是想学点什么速成之法?” 聂璞无声地点点头。 萧半山终于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小子,上辈子莫非是放高利贷的,算得那么精,又在琢磨老夫的好东西了。对不?” 聂璞连连摇头,表现出无辜状,害得小倩只好游目四顾、眼神乱闪,不敢和总山长直接对上目光。 萧半山饶有兴味地对着两小左看看右瞄瞄,直到看得两人要绷不住了,方才开口道:“这样吧,小倩呢,就留在半山精舍帮忙照顾一下杂务,听说你在渝州,原本帮着宫羽就做得很好。” 说着,瞪了聂璞一眼,好像在怪聂璞出现后,带坏了小倩。 顿了顿,又对聂璞道:“至于你嘛,干脆就不要留在精舍了,终日无所事事,晃来晃去,成何体统。” 说完,站起身来就走,留下两小面面相觑。 走出去一阵,萧半山停下脚步,叫道:“聂小子,你不跟我走,莫非还要等着机缘送上门来?” 聂璞喜出望外,立马跟了上去,留下惊疑不定的小倩,独自想着这一老一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萧半山引着聂璞径直来到祗孤园,看样子并没有打算直接把他赶出半山精舍。 祗孤园变成洞府以后,依然幽深氤氲,在上一次萧半山静坐疗伤的地方,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领着聂璞一直向里走去。 里面越发幽深,一时之间望不到尽头,似乎还别有洞天。 这半山精舍经营多年,底蕴深厚,仅看总山长的洞府就可见一斑。 祗孤园表面看只是一个比其他地方稍微大些的洞府,可往里走,到萧半山曾经疗伤的地方又是一个独立洞府,而现下越发不见尽头,明显还别有洞天。 聂璞心想,多亏是总山长在头前带路,不然,以半山精舍封山和连接南湖通道的法阵水平,自己要是单独一人,哪里能够深入到这里来。 不过越走,聂璞越奇怪,不知道总山长领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这地方虽好,但似乎更适于静修,而不是获得奇遇的地方。 正胡思乱想着,萧半山停下了脚步。 聂璞抬头一看,暗道果然猜测不错,因为前方果然是另一处洞府的入口。 洞府门前有一道匾额,上面又是四个古体字,聂璞极力辨认后,勉强认出是“如意洞天”四个字。 萧半山到此,恢复了惯有的肃然,语气严肃地对聂璞道:“这是我从灵山带出的唯一称得上法宝的东西,是师父他老人家手上传下来的,据说灵异非常。 聂璞觉得没有误会,总山长称眼前的洞天为法宝,让他觉得很稀奇,暗想:法宝居然有这么大的? “只可惜,这些年除了对我体悟《真解》,修习红尘入道有所促进外,并未体现出多大的神异。我那几个愚钝的弟子,包括梦瑶,都没什么大收获。 “你小子不是想走捷径吗,想来在内心早就自诩天才,不想走寻常路了。那就进去撞撞大运吧。” 说到聂璞,萧半山的口气又开始有些调皮。 聂璞发现,接触一久,徐老爷子、萧半山都变成了这个调调,莫非在自己面前,他们觉得很难保持前辈风范吗? 听到撞大运这样的说法,真让聂璞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不过他克制住了自己。 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以前在东夷边塞、天罚城还能凭一己之能去打拼,进入中土后,面对天下汹汹,反而越来越俯仰由人,真让他产生了百无一用的焦灼感。 身边出没的高手越来越多,像这次渝州出逃,面对长老级的人物,自己等人完全成了拖油瓶,真是够打击自信。 他不相信萧半山郑重其事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调侃自己,有可能这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正当聂璞在“如意洞天”的匾额前犹豫不决时,萧半山又加了一句话,让他终于下决心跨过匾额,走进了眼前的洞天秘境。 “进去,可能一无所获还有凶险,也可能有逆天的机缘在等着有缘人。老实说,传说中,这个如意洞天才是真正的《真解》,其他的什么残卷、摹本,不过都是一种文字模拟,已经落入下乘了。” 第九十一章关隘后的古城 在聂璞闯入秘境的同时,徐明派遣徐宏来到了半山精舍,主要任务就是协助小倩。 小倩按照萧半山的安排,接下了精舍日常事务管理的任务,成了内堂大总管。 因为徐家的关系,小倩于精舍,属于半客卿半下属的执事人员,地位不低于宫羽等九大堂主,身份地位与往日相比,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半山八校尉军的组建如火如荼,事务也日益繁杂,八校尉之外,梦瑶这个军机参赞也忙了起来,而小倩也被任命为监军,似乎是要发挥其处理日常事务干练之长处。 从另一方面讲,也显示了八校尉军受到各方关注,因为小倩的加入,至少代表了徐家等与皇朝合作的古老世家对八校尉军的关注,军队的构成也相应复杂起来。 而在洞天秘境中,随着聂璞的一步步深入,感受最为强烈的,就是越来越浓郁的灵气。 那些灵气丝丝缕缕外泄,才有了萧半山疗伤时口鼻吸入灵气的现象,才有了半山精舍内花鸟鱼虫、山石树木皆能通灵的神奇。 就这样走着,吐纳着充裕的灵气,在聂璞的面前,狭隘的洞天消失,花海,草原,山峦,城郭次第展现。 聂璞徜徉其间,感觉道心通明,停滞许久的修为开始异动,境界关卡开始松动,似乎常道只在眼前,似乎又隔得很远,这是晋道渐至巅峰的表现。 聂璞大喜,心想总山长果然不凡,这一进来就有了长足进步,收获不小。 此刻,一直在洞天外密切关注的萧半山察觉了如意洞天的异动,难掩激动,喃喃自语道:“灵境开了,法宝似乎开始升级了。灵气蕴养的生灵是否会出现,又会给开启它的人带来什么样的福缘呢?聂小子,希望你好运。” 萧半山的话语中,同样透露出担忧,似乎究竟在如意洞天中会遇到何许状况,他也说不清楚。 他那传奇的师父并未给他交代清楚,只是叮嘱他要小心,等待有缘人。 …… 这一日,无目的徜徉的聂璞来到一处关隘。 雄关靠法阵支撑而屹立不倒,这处关隘却不同,是自然形成的险要之地,四面环山,中间仅留一条羊肠小道。 关隘后面,是一座古城。 四面的山峰,呈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四象之势拱卫古城。 聂璞欲过关,却觉得形势凶险万分,吓得他止步不前,想着实在不行就走回头路,反正已有收获,今后有了准备再来。 聂璞知道考验来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即使掉下馅饼来了,也可能砸伤人。 他收摄心神,琢磨着是停下来静观其变,还是干脆退走避险,最后历经磨难养成的坚强心志占据主导,他选择了勇往直前,闯一番龙潭虎穴博一个更大的机缘。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促使他如此选择,那就是少年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隐隐感到前面有更神奇的际遇在召唤自己。 确定了方向就开始行动,聂璞昂然踏上羊肠小道,仿佛又回到了天罚城,向着未知的凶险前进,生死以之。 果然,刚进入山口,异象陡生,一声长鸣,南边山脉一阵闪烁,化为一只利爪长喙、浑身羽毛通红的异鸟,升起于空中,向着聂璞俯冲而来,所过之处,似乎有轰隆隆山石轰鸣之声。 面对这种异象,聂璞并没有被吓住,反而心中升起一阵明悟,这里的洞天世界与外面不同,怪不得总山长会开辟红尘入道的修真之路。 这里的灵气更浓,万物不仅通灵,万物更不役于形,千变万化,往复不已,才有四象阵的真正成势。 沉浸在这样明悟状态的聂璞,在山峰化形的朱雀神鸟向自己俯冲而来的压迫下,发现自己也发生了变化。 张开翅膀,升腾而起,亮出利爪,伸出长喙,迎击向来犯之敌。 他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鸟,一只朱雀神鸟。 这又是一种红尘入道的方式吗?莫非总山长也到过这里,他是以什么方式应敌的呢? 其实他这么想是一种误解,萧半山本人并未有如此福缘,只是在洞天外围有些收获体悟罢了。 而他这么一瞎想,难免分心,那山石化形的朱雀攻击十分凶猛,自己化形的朱雀连遭重击,等回过神来,已经很难扳回局面。 在连番的尖爪利喙的攻击下,聂璞被从空中击落,掉在地上,上面的朱雀带着滚落的山石再次俯冲下来,似乎想要一击毙命。 危急关头,聂璞想起了相生相克之理,这是曾经在书院学到的万物有道的重要物理。 四象之中,南朱雀属火,北玄武属水,东青龙属木,西白虎属金,根据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五行相克之理,应该以玄武斗朱雀,朱雀斗白虎,白虎斗青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意随心动,身随意动,当取胜的朱雀再次以雷霆之势下击,迎接它的是龟蛇合体的玄武神兽,朱雀所有火属性的攻击,落在玄武身上,都迅疾湮灭。 而玄武虽不如朱雀灵活,但每一下笨拙的攻击只要落在朱雀身上,都会让其羽毛散乱,光华暗淡。 朱雀连连遭到重击,终于在一阵不甘挣扎后销声匿迹,重新化为南面的山峰。 聂璞还来不及喘口大气,就见北面山峰一阵震动,整个化为玄武神兽,向着聂璞化形的玄武,从空中滑翔着冲来,速度极快。 聂璞知道,在四象阵法的加持下,同样的神兽,没有了相克之道,自己就处于劣势,因此也迅速变招。 滑翔过来的玄武神兽发现,它面对的居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神兽。 五行中,麒麟居中宫,属土,土克水,所谓水来土掩,正是这个道理。 这次不用交手,就见冲过来的玄武顿首拜服,然后散为漫天水珠,最后重新归位,化为北方的山峰。 东面和西面的山峰同时震动,好像在为被击败、收服的同伴鸣不平,只见一阵闪动,东面现出青龙神兽,西面现出白虎神兽,龙吟虎啸,窥视着聂璞这一边。 两大神兽并没有即刻冲过来,似乎是对先前同伴的遭遇心有余悸,聂璞早已有了心得,见状一会儿回复为朱雀,一会儿幻化为白虎,再次以相克之理镇住两大神兽,使其不敢贸然行动。 这样僵持了一阵,在不甘的龙吟虎啸中,两大神兽都重化为东面和西面的山峰,四象阵重新沉睡过去,不再对渐渐逼近的聂璞构成威胁。 …… 通过关隘,进入四面山峦环抱的古城,各色人事一应俱全,长街古朴,香车美人,聂璞也搞不清楚是真是幻。 心中暗自惕厉,打定主意仅仅作为一个过客,守持住本心即可,免得堕入迷障,难以回归。 城中心危楼高耸,楼上珠光宝气,光华映照各处,吸引着聂璞的注意力。 打算穿城而过的聂璞,径直走向那座高楼。 走近一看,光华更甚,四面悬挂着匾额,上书“聚宝楼”。 聂璞绝倒,心想这真是名副其实。 聂璞犹豫着是否进去浏览一下,内心比较挣扎,主要是担心好奇害死猫,出现意外。 这时,珠光宝气的楼阁里,走出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穿着古朴得聂璞仅在古画里见过,古书称这种装束为“道士装”。 男子挡在了他面前,用他一双没有眸子的眼睛“盯”住他道:“我是聚宝楼的守护者。” 聂璞一听,连连摇手道:“你请便,我并不打算进去,路过,路过。” 那个守护精灵如同没有听到,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打算让路。 聂璞尝试着从旁边溜过去,立即被一只手臂拦住,想把这只手臂推开,刚用了一点力,立刻受到强力反弹,踉踉跄跄退了下去。 再往前冲,立即遭受更强的狙击,让他不但没有前进一步,反而不断后退,有几次还颇为狼狈,腾云驾雾般地摔了回去。 那个守护精灵的动作很巧妙,每次都是在聂璞旧力使尽、新力未生之际,陡然发力把他“送”了回来,很多时候是借力打力,用聂璞自己的力量来对付聂璞。 好像他对聂璞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总能提前预判,恰到好处地等着聂璞送上门来。 不过聂璞退无可退,又不打算认输投降,只得硬着头皮向前冲锋。 就这样,一个不断向前冲击,一个坚决予以狙击,很快就演变为拳**加的战斗 但这是一边倒的战斗,对聂璞而言,比他在东夷国第一次遇见教廷修真高手时还要无助和绝望。 那一次,是境界和修炼体系的碾压,而这一次的状况,让聂璞觉得,对面即便是一个牙牙学语的三岁孩童,自己也不是对手。 就像吃草的绵羊遇上麒麟幼兽,单只是血脉压制就足以让绵羊动弹不得。 聂璞发现,如果不讲修道带来的额外好处,仅就击技而言,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学会。 脱胎于《真解》的《古拳经》和《流星刀》,自己只学会了因修炼得来的“势”,没有学会“技”。 面对这个守护精灵, “势”的优势无从发挥,自己就原形毕露了。 第九十二章“九字诀”发威 在疑惑与绝望中,聂璞再一次被对方摔了出去,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剩余的勇气和力量消耗殆尽。 他闭上眼,那些金星立即占满自己的视野。 金星开始出现有规律的组合,排列出九个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是他在老乞丐身边看见的东西,准确地说,是在他的识海中曾经看见的九个字,包含着许多内容和可能的九个字。 九个字依次开始转化,转化为不同的手印。 他开始认真体悟手印的意义,然后施展出来,以此来应对那个古怪的守护精灵。 临 , 双手作十指紧扣状,食指伸出相接,意味着以坚强的体魄承受攻击。 兵 ,中指覆于食指之上,代表行动快速如镖。 斗,食指收回,中指伸展相接,寓意勇猛果敢,愈挫愈勇。 者,拇指、食指、小指伸展相接,其余紧扣,表达自由支配自己躯体和操纵别人躯体的力量。 皆,十指收回紧扣,左手在前,为知人心、操运人心的能力。 阵 ,双手紧扣,右手在前 ,集富庶与敬爱于一身的能力。 列,作智拳印,救济他人的心,粉碎一切阻碍自己的障碍。 在,十指伸展,手心向外,拇指、食指相接,元素控制,自由自在地运用超能力。 前,作禅定印,佛境,即超人的境界,我心即禅,万化冥合。 …… 奇怪的是,那个守护精灵面对聂璞这一系列并不直接攻击人身的操作,如中魔咒,变得转动不灵,渐渐如木偶一般呆立一旁,甚至开始喃喃自语,像是在回顾什么重大的往事。 待聂璞把这一套九字诀的手印演练完毕,守护精灵也开始舞动起来,照着聂璞的样子,配合着身法和步伐,把九字手印重新演练了一遍,其间还不断回忆和纠正自己的动作。 这一套动作完成以后,守护者再次立定,喃喃着道:“缘分,真是缘分,今日有缘再次见到这套大手印功法,该我归去了。” 接着向聂璞拱手道:“小友,谢谢。若非小友,葛某不知要沉迷于此多久。” 守护者在说这话时,开始产生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精灵,而他的双眼也有了眸子,不再显得怪异。 聂璞大着胆子试问道:“请问,先生姓葛?可是常年居住于此,专为守护宝藏?” 守护者道:“老朽本名葛洪,居住在遥远的世界,不知怎么被摄入此间,迷失了本性。刚才那套大手印,本就与老朽有莫大干连,所以唤回了我的本性。” 聂璞迟疑着继续问道:“先生是血肉之躯吗?怎么在这如意洞天内存活下来?” 葛洪笑了,又打量了聂璞一番,道:“修道之人,成就道体,铸成灵身,万劫不坏,哪里还在乎是否血肉之躯?” 聂璞听得似懂非懂,迟疑着点头。 倒是葛洪,又对着聂璞反复打量一番,道:“不过,小友的情况却令老夫搞不懂,按理说,若非灵身,不太可能到得了这里,若说是灵身,我从小友身上又感受到了血脉之气。真是不同寻常!” “这座所谓的藏宝楼,究竟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修得那么壮观?好像这四面环山,这座古城都在拱卫着它,还请来前辈这样的高人镇守。”聂璞转了话题,同时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 “不知道,我被拘来的时候,本就迷失了本性,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器灵一样的东西。”葛洪回答得很干脆,想想又补充道:“不过我感觉,这里面的东西与你有莫大的关系。” “前辈为什么这样认为?”聂璞不解。 “这么多年了,你唤醒的不仅是我,还有这座城,这座高楼,所谓有因必有果,当前这件事也会有它的因果。” 说着话的时候,葛洪的身体又开始了变化,这次不是变回精灵,而是开始渐渐虚化。 等聂璞还想再问的时候,远远地起了一阵风,在洞天里肆虐,很快刮进城里,刮到聚宝楼前,刮得人立足不稳。 已经虚化得失去重量的葛洪,被这阵怪风一下卷走,没了踪迹。 风里里传来葛洪的声音,显得很欣慰。 “要回去了,老兄弟们都在沉眠中,还是回去陪陪他们吧,也许变化马上就要来了,拯救的人要出现了。” 聂璞想拦也拦不住,只得等风停息下来,开始向着已无人看守的聚宝楼而去。 好吧,既然可能与我有关,就去看看吧。 这次,聂璞没有任何阻碍地踏进了聚宝楼,不过刚进第一层的楼门,就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来了来了,快跑,躲起来。” 等适应了楼内光线,聂璞发现内里空空如也,什么多余的物件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宝物了。 真是名不副实,这也敢叫聚宝楼,还搞得如此郑重? 看看盘旋向上的楼梯,刚才发出的声响就来自那里,聂璞决定继续向上。 登上第二层,不出意料,里面还是空空如也,只有楼梯处依然传来向上逃窜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如故。 聂璞好奇心大起,忘了害怕和避讳,一直追随着楼梯处的响动向上攀爬,意欲一探究竟。 一直上到第九层,楼层就走到了尽头。 聂璞觉得奇怪,这楼不高,为何那么耀眼,一进城就抓人眼球,感觉上,比起四周的山峰还要巍峨,莫非是有特殊的法阵安排,或是楼体射出的光华给人的错觉? 那一直向上逃窜的脚步声,到了这里却没有了动静,聂璞四下打望,却发现九楼有个神龛,上面供奉着的不是神像,而是一颗珠子。 珠子并不特别耀眼,但却向外发射着稳定而轻柔的光。 聂璞一看见这个发光的珠子,就知道聚宝楼通体散发着照耀全城的光,都来自于它。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那光华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内容,似在召唤着他去探索了解一番。 他稳了稳神,自己给自己打气,走进了光华直接照射着的那一方空间。 他终于知道了那些逃窜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了。 在光华里,隐着一些小人,一寸长到几寸长,叫着,跳着,试图向着四面八方跑散,但这只是徒劳而已。 神龛上珠子散发的光华,隐入楼的四壁后,不仅让外墙光华四射,辉映全城,还在内墙形成了隔绝层,当那些精灵接近内壁时,隐隐光华闪动间,就被弹了回来。 聂璞猜想,这大概就是刚才为躲避他制造出楼梯脚步声的小人精,既然在藏宝楼出现,可能都是一些通灵的宝贝。 如果自己不是进入到光线照耀的范围,根本就是睁眼瞎看不见这些东西。 大概守护精灵消失了,这些通灵的宝贝失去了管束,不但作弄了自己,还试图逃跑,但却被这颗珠子给拘住了。 他想再走近点,最好能够拿起一个小人儿仔细研究研究,于是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那些小人精靠拢。 一众小人精都在阁楼不大的空间里跑来跑去,穿着裤衩短袄,各自泛出不同的色调,明暗深浅,赤橙黄绿,直接忽略了聂璞的到来。 终于靠拢了,聂璞蹲下身来,正要出手抓起身边一个通体蓝色的的小人精,那个“蓝精灵”扭头就看见了他。 蓝精灵并不畏避他,而是一边吮着手指头,一边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这让聂璞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无法继续。 蓝精灵突然向着周围招手叫道:“大家快来看,楼下那个接替守护爷爷的人来了。” 那些奔跑蹦跳的各色小精灵一听,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各种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了过来,让聂璞应接不暇。 “你是怎么进来的?” “爷爷呢?” “你是爷爷的儿子吗?” “你可以让我们出去吗,至少和这城里人打打交道吧?” “你和爷爷都是大宝贝吗?” …… “停!别吵吵。”聂璞头被吵大了,一声断喝,止住了乱糟糟的嘈杂。 聂璞趁此续道:“先听我问,你们回答。” “你们是什么?是爷爷守护的宝物吗?” 众小人精一起点头,又一起摇头,这让聂璞不得要领。 小人精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眼看一言不合嘈杂声又要回来,聂璞指着蓝精灵道:“其他人都别说话,你来回答。” “我们当然是宝物,不仅是,而且是各时代挑选出来的最有价值和代表性的宝物,比如九州鼎,鱼肠剑,和氏璧,《道德经》,《清明上河图》等等,但我们又不是宝物本身。”没想到,蓝精灵回起话来。话语清晰,非常有条理。 “这是什么意思?”聂璞还是没有听懂。 “年深日久,时空异域,原物早就不知所踪,我们只是从原物中孕养分化出来的器灵,算不算宝物还真说不准。”蓝精灵再次解说道。 聂璞听得一阵恍惚,跟着问道:“那你们来自哪里,集中在这如意洞天内,又所为何事?” 第九十三章器灵与灵体 蓝精灵听了这样的问话,回头看了看一众精灵,肯定地回答道:“我们虽然曾经处于不同的世代,但却来自同一地方。我们在等一个人,送一场大机缘。” 听了这话,众小人精齐刷刷地点头不跌,难得达成高度一致。 “你们在等什么人?送什么大机缘?谁告诉你们的?”聂璞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不由得一连串地追问道。 叽叽喳喳地议论声再起,这一次,聂璞连连喝止也不起作用,甚至连蓝精灵也退到小人堆里与众人交头接耳。 聂璞无奈只好等下去,好一阵脚下的议论声才渐渐止息,还是那个蓝精灵排众而出,接着回答聂璞的问题。 “我们每个器灵都有一段记忆烙印,告诉我们等待灵体的到来,送给他一段机缘。” “你们能送什么啊,原物不是都丢了吗?” “我们每一个都连着一段历史,没了宝物,我们可以把那一段历史送给他。” “那有什么用?” “那段记忆烙印对我们而言,等同于神谕,总有些作用吧,呵呵,可不要太贪心。当然,对我们自己来讲,只有完成了这一使命,才能走出聚宝楼,真正成为不依赖原物的独立存在,从此海阔天空,逍遥自在。” “哦,原来你们必须要依托此间才能存在,不能离开吗?” “不能。” “那你们刚才在跑什么?” “嘿嘿,这不就是预演一下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们大家计议了一番,认为你就是我们要等的那个灵体。” “灵体是什么?我可记得我就是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 “那是你认为。” 对话至此,聂璞总算搞清楚了大概状况。 看着眼前这个聪明伶俐的蓝精灵,聂璞忍不住问道:“你的原物是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发展到出现了叫做‘电’的东西,我就是是当时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电影动画’中的人物。在我身上,承载着那个娱乐至上时代的部分记忆,所以也被当做宝物拘了来。” “对了,我好像是最后时代的那一批代表之一,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宝物了。” “你不觉得奇怪,毕竟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那么多年过去了,就没其他东西……宝物了?” “是啊,你这一说,倒真是奇怪。” 小人们的议论声再次兴起,好像显得很急迫。 聂璞问蓝精灵,得到的回答果然如猜想,小人精们都等不及要把大机缘奉送给他。 “你们都那么急着做好人?看样子都被关得很痛苦啊。” “我们都是向往自由的精灵。” 聂璞之所以一直东拉西扯,就是觉得事情太不寻常,疑真似幻,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 此时见问得差不多了,始终没有察觉出对方有恶意,想起自己进如意洞天的本意,眼见机遇在前,遂做了决定。 “好吧,我要怎么做,才能配合你们获得这个大机缘。” “很简单,说话间,我们的幻灵阵已成,你只要凝神内视即可。”还是蓝精灵在作答。 “原来你们早就做好了霸王硬上弓的准备啊。” 聂璞虽说不太乐意,但还是准备按蓝精灵要求的去做,因为这让他想到了当初他刚到中土时,在渝州城遇见老乞丐时的情景。 于是他轻车熟路的开始“看”向自己的识海,体悟自己的神识。 曾经演绎过波澜壮阔的识海,似乎有一道封印,不遇特殊机缘不会开启,因此一段时间以来,聂璞都忘了还有这样神奇的内在体验。 这一次,在蓝精灵口中的幻灵阵助力下,他很快就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观。 仍旧是非常宏大的视觉,但却不是在茫茫星路上的你追我逃,而是一条星河如飘带一般悬浮在茫茫宇宙,星河中繁星闪烁。 在星河的一个角落,有几大星系带,那里到处都是喧哗和生命的躁动,聂璞的神识很快就被捕捉到一个星系带中,沉降在那里的主星球上。 …… 他在一个古老的小国出生,在出生以前,他就经历了无数世纪的沧海桑田,所以一出生就白发苍苍,惊坏了父母和家里所有人。 他跑到国君手下去做守藏吏,管理着国家图书馆,里面的皇家典籍非常珍贵。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他管理着这些典籍,就管理着历史,因而就成为了这个王室历代先祖的代言人,关键时刻一言九鼎,比国君说话更管用。 在典籍中他引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祖皇”,皇者,皇天上帝,祖皇就是作为王室和人族先祖的皇天上帝。 后来,当他要想让自己说的话管用,也在前面冠以“祖皇说”,这让他渐渐迷失了本性,变成一个贪天之功习以为常的人。 与此同时,他的“祖皇说”也渐渐出了名,很多人从异国他乡慕名而来,想亲耳聆听他传达祖皇的声音,揭示真理。 这一天,一个游学的后辈带着他的一帮学生来到了他长年工作的王室典藏馆,来向他讨教学问。 老实说,这个后辈才是真正做学问的人,一身经世济国的学问却没有获得当政者的赏识和重用,也许就是缺少“祖皇说”这样的利器,或者缺少像他这样拥有“祖皇说”光环加身的人的肯定和引荐。 由于真实学问的差距,使他不敢与那个后辈展开平等的对话,三言两语的试探之后,就祭起了“祖皇说”法宝,使得对方连连败退却不得要领。 当那个后辈离开的时候,他捕捉到对方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一丝嘲讽,这让他一下没有了获胜的喜悦。 事后,那嘲讽的眼神在他的想象中越放越大,越来越具体,令他惴惴不安。 不过还好,他派去跟踪打探的人回报,当有人问到那个后辈,跟自己辩学后的印象和评价,那个后辈只是用“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搪塞,并没有其他不敬的说法。 这似乎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性和传奇色彩。 但他那惴惴不安的心情始终放不下,渐渐地他想明白了,后生可畏,那个后辈既有真才实学,又有百折不回的意志,谁也打压不住,终究会脱颖而出。 而这段辩学会因为那个后辈的成功而无法掩盖。对于后世的天下莘莘学子而言,褪去了“祖皇说”的光环,高下立现,优劣自不待言。 他觉得这样不行,不能作为流传于世的那个后辈的陪衬,成为千古的反面教材,辜负了得天独厚的皇家典藏,还有自己独创的“祖皇说”。 自此之后,他才真正静下心来,潜心学问,饱览典藏。 就这样久久为功,水到渠成,某一日豁然开朗,大彻大悟,了悟真道,开启了修真之路。 恰于此时,听说西边有个家伙,一出生就宣称什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他决定像当年那个后辈一样,去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家伙。 生平第一次远离王室典藏馆,径直向西而去。 好在悟道之后,修为日渐精深,沿路的艰难险阻自不在话下,顺便还可以降妖除魔,留下济世救民的传说。 就这样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处关隘。 过了这个关隘,就是与自己国家截然不同的西方世界。 关隘守将拦住了他,自称做梦有仙人指点,要向他讨教修真学道的学问。 这人很执着,苦苦哀求加死死纠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猜测,有人泄了他的底。 不过也好,他正好借此机会,把他开悟的修真之道好好梳理总结一下,于是他向守将讨了纸笔,边梳理边将之形诸于笔端。 不过他发现这很困难,要将天地大道完整摹写在纸张上几乎不可能,于是他只把能写的写出来,不能写的就含糊其辞,并加了自己的封印,希望能留住其间的真意。 当他把这个东西交给守将时,守将问道:“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我一生的心血。” 守将再问道:“这叫什么?” 他想了想回答道:“就叫《真解》吧。” 他一边回答一边想,这纸质的东西困于材质无法全息载道,今后可以想办法通过其他办法来传道,最好是洞天之类的法宝。 把自己称为《真解》的东西甩给守将,他又继续开始向西的行程。 寻遍西域,终于找到了那个狂妄的家伙,却无奈地发现,那人大梦不醒,一梦就是无数个纪元。 据说这就是禅定,那个沉睡的人,陷入了甚深的禅定中。 他尝试着进入他的禅定中,穿越了无数个纪元,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成为了那个狂妄的家伙。 他开始化身千万,进入不同的时代,在各朝各代幻化为不同的得道者。 他开创文明,首立教化,后来又成为不同时代的受教化者。 他在不同的时空中漂流,渐渐忘了自己的来历和跟脚。 某一世,作为一个求道者,他被一个大德禅师棒喝:“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终于醒悟,并发出那个终极之问:“谁是我,我是谁?” 于是他的一点真灵退出蓝色星球,回归修炼洞天。 聚宝楼仍在,但那颗放射着恒定光芒的珠子不见了,满楼的光华自然随之消失,那些光华中的精灵也没了踪迹,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第九十四章“九字诀”与古拳经的融合 怀着对蓝精灵等一批活泼可爱的小人精的祝福,聂璞不敢再停留,毅然决然地原路退出了古城。 出城后,方才暗自庆幸自己的哪一点真灵没有迷失于此。 聂璞暗想,看样子,机遇总是与风险共存,在这如意洞天待久了,未必然都是好事在等着自己。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经此一番周折,他的修为再次有所提高,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常道境界,随时可以轻松跨过去,这是晋道真正达到巅峰的表现。 只要跨过去,就达到了朱方、宫羽的高度,可以和半山九堂比肩了。 聂璞开始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想,在秘境中再一次出现了“祖皇”,不过这一次就是王室典籍中的一个传说而已,但被自己“发扬光大”了。 如果这就是祖皇的来历,那就太匪夷所思了。 还有那个自己念念不忘的《真解》,莫非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居然出现在幻境里。 《真解》是自己手书的?这个想法真疯狂。 就这么边想边走,走着走着,聂璞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秘境变幻,来路已不可寻。 聂璞就这么跟着感觉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庄子前。 所谓庄子,就是没有城墙的人族聚居地,聂璞之所以称其为庄子,是因为在入口处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拳庄”。 聂璞猜想,以拳庄为名,那应该是以武道为宗。这倒很出乎其意料,没想到边塞小国之道,在修真界的如意洞天中也有一席之地。 这拳庄扼守要冲,其实就是个关卡,与守护聚宝楼的古城不一样的关卡。 既然绕不过,那就勇往直前吧,也许这就是如意洞天对人的考验,通过了就有收获。 宝物通人性,真有点意思。 聂璞做好了闯关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走进拳庄,也没有遇见预料中的阻拦,这和古城前惊天动地的拦截完全不同。 拳庄内很热闹,也很名副其实,到处都是拳场、武馆,到处都是练拳、教拳的,到处都在切磋、比试。 不过一会儿工夫,聂璞就意外地发现,这里众人使出的拳术并不高深,什么长拳短打,沾衣十八跌,旋风腿,闪电拳,都是聂璞曾经在学堂体能课见识过的,比起青阳镇金家武馆也颇有不如。 但聂璞只是略微观察了一下。就把开初的轻视之心尽数收了起来。 拳庄内的拳法尽管都是大路货,但这些人使出来后,与原来学堂里的拳法有天壤之别。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武道修炼有成之士,对这些长久流传于世的古武拳法,都有着独到的理解,任何普通的一招使出来,都威力不凡,变幻莫测。 聂璞不由感慨,看来那些学堂体能课教学的大路货,本是修习武道的康庄大道,只可惜年深日久,流传于世的仅存皮毛,空被世人轻视。 也许这些看着与正常人无异的拳师们,和聚宝楼内的小人一样,都是精灵,那里的是宝物之精,这里的也许就是古武拳之精。 仿佛是为了应证聂璞的想法,拳庄于此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见到庄里来了生人,先前那些张扬的拳师们都先后停止了动作,不一会儿整个拳庄都变得静默。 静默中,原本生动鲜活的人物,就在聂璞眼前渐渐化为光点消散。 果然是洞天精灵,聂璞在心中默念。 那些光点向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那个方向就是出入拳庄的唯一大道的中端,也就是整个拳庄的中心。 于是当那些演示古武拳法的拳精消失后,拳庄中心一人当道而立,挡住了聂璞的去路。 其人相貌、体格均属平庸,一身练武之人的短打扮,站在那里毫不出奇,只有手臂特别长,下垂的双手超过了膝盖,异于常人。 聂璞想起以前在东夷国的见闻,知道这人是在邀斗,邀斗的对象当然是自己。 看来,莫名其妙闯进了拳庄,自己被当做踢馆的了。 有没有可能避免一战呢?有必要避战吗?既来之则安之吧,没有挑战,哪来的机会? 有了前面的经历,聂璞很快做出决定,迎着那人走上前去,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尽管见识了拳庄的拳术奥妙无穷,聂璞却并不怯场,因为他还有战而胜之的底牌。 这个底牌就是修真。 他发现拳庄的拳精们只修习武道,而自己从踏出聚宝楼始,修真境界已经接近宫羽等一代高手。 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修真者的狼狈,聂璞就深信武道与修真不在一个档次。 在古城,守护精灵不仅是修真者,还是谙熟武道击技的修真大成者,所以聂璞在其面前毫无胜算。 眼前这人尽管集拳精之大成,却并未有修真的迹象,那武道修为再高,自己也还有几分拼搏的余地,乃至胜算。 有了这样的认识,聂璞走上前与那人咫尺之间相对时,内心还是比较笃定,很有点趁机打怪得分的窃喜心理。 只可惜他这样的状态并未维持多久,就发现自己先前的认识有必要加以修正。 他因为多少有些轻慢的心理,站得离那人太近,以至于那人的大长手一伸,聂璞就被抄住双脚一捞,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 聂璞在空中勉力定住身形,看看就将双脚落地,不料先前蕴藏在身上的一股怪力发作,让他陡然失去平衡,以饿狗争食的姿态重重砸向地面,啃满了一嘴泥。 扑腾起一阵泥土后,他勉力站了起来,发现对方依然平静安然,没一点取笑自己的意思。 聂璞恍然,这果然只是拳精而已,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接下来,不信邪的聂璞开始主动进攻,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攻击技巧在这个“总拳精”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每次攻击都像是送上去挨揍一般,被对方三拳两脚击中要害,就败下阵来。 这与先前同自称葛洪的守护精灵交手如出一撤,只是这个拳精完全靠的是武道击技。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以前对武道和修真的看法纯属坐井观天想当然,因为在对方高明的拳脚下,自己修真的优势完全无从发挥。 什么时空错位,什么意在身先,什么天地灵力,在对方简简单单的拳脚之间,一下就土崩瓦解。 开始还能看出对方在各种古武拳法中任意切换,那些长拳短打、沾衣十八跌、旋风腿、闪电拳等等,在其手中都焕发了新的光彩,变得无比精彩。 过了一阵,拳精使出的拳越发古朴浑圆,已渐渐没有了具体哪一种拳法的痕迹。 也正因为如此,这拳精变得越加无敌。 事实无情地证明,企图以修真来碾压武道只是一种妄念,不放下这种妄念就无法破局。 没来由地,聂璞再次想起“九字诀”,在古城,“九字诀”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但聂璞总觉得遗憾,好像拉下了什么东西,没有抓住应有的精髓和核心。 于是,他在心中放下长久以来形成的武道与修真的藩篱,再次以“九字诀”为指引,观想出一个个手印。 当他再次舞动手印时,预想的状况并未发生,不像守护之灵受到触动,进而不战而胜,在这里,好像起了反作用, 让对方的打击越发精准连绵。 就像触发了某个开关,对方的拳路再次为之一变,使出了聂璞熟悉的套路,那是《古拳经》的招数。 《古拳经》重“势”不重“技”,一招一式古朴笨拙,以往聂璞以之对敌,全靠出拳时孕养出的武道大势碾压敌人,所以遇见修真者就完败。 然而,此刻比起学堂体能课所教的古武拳也不如的笨拙招式,在那个拳精手中使出来,却是别有天地。 没有大势的威压,更没有修真者惯常的伎俩,就是简单地一招一式,但却妙不可言,让聂璞避无可避。 聂璞在又一轮打击下,也摸出了对方的一些门道,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招式,总有些似是而非,和他体认的《古拳经》上的招式,有着细微的差别。 福至心灵下,聂璞开始模仿对方的招式,以《古拳经》对《古拳经》,开始与对方抢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选择居然帮他逆转了形势,让他堪堪敌住对手,不再只是被动挨打。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使出的《古拳经》招式,在对方的带动下,也有了微妙变化,变得同样似是而非,暗藏杀机。 犹如醍醐灌顶,聂璞刹那间醒悟,自己之所以能如此,是还在心中观想着九大手印,心法和拳法结合在一起,才成就了拳法的神奇。 原来如此! 接下来一法通,百法通,聂璞以“九字诀”为心法,开始在各种拳法中任意变幻,古武拳,《古拳经》,《流星刀》,最后甚至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 聂璞突然发现,如此以来,好像武道修行的藩篱被撤除,境界自宽,真正可以以武入道,不弱于修真。 甚至,以“九字诀”的手印心法为媒介,外界长久以来武道与修真分隔的藩篱,也有可能在自己这里被破除。 第九十五章洞天外的变故 与此同时,聂璞发现自己久已疏忽的武道修为已进阶了,成功地成为一个高阶武者。 这要在天罚城,甚至东夷国都未央城,都是一个了不得的成就,会成为坐镇一方的高手。 而且更重要的是,经过这番打磨,今时所获得的进阶,与东夷边塞的一般高阶武者已不可同日而语,关键还打开了不弱于修真的发展潜能。 就在聂璞沉浸在进阶的喜悦中时,发现拳精的攻击开始变弱,变得他可以将之随手挥去。 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这个拳精的集合体也如开先那些精灵一样,渐渐开始虚幻起来,化着光点在他的眼前慢慢消失。 看着眼前的光点最终消散,聂璞愣了一阵,直到最后,才确定不会再冒出来什么古灵精怪。 变得寂静的庄园点尘不惊,空无一人,令聂璞怀疑刚才激烈的打斗是否真实发生过。 没了阻碍,继续前行的聂璞很快发现,洞天出口就在眼前,“如意洞天”的匾额也映入了眼帘,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一切都开始虚化、消失,那些路,拳庄,还有那座古城,都重被引入虚无中。 …… 洞天之外,战争全面爆发。 京畿四面,分别为聂家、黎家、李家、贝家铁桶也似地围困住。 雄关城外,武力强盛的聂家军纠合各种反叛势力,号称五十万联军,屯兵关下,开始冲击号称千年不破的京畿大阵。 京畿以内,一日数惊,人心惶惶。 此外,四大家除了通过灵教争取民众支持,还有一个重要政治步骤,就是推举前朝后裔林心,号称天下共主,极力拉弄遗老遗少,进一步搅乱天下。 …… 在聂璞踏出洞天秘境的时候,分明听到一声叹息响起,让他升起一股不舍的情绪,忍不住想折身返回。 带着遗憾的心情刚踏出洞口,意外发现萧半山还在那里,就像一直没有离开过。 “总山长,我进去了多久?”聂璞知道,一般像这样的洞天秘境,里面的时间和外界都有差异,因此不确定地问道。 “一个多月了。”萧半山似乎没计算确切的时间。 “啊,一个多月了?”聂璞吃了一惊,本以为多算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不料时间流速差别那么大,他的感觉就是进去逛了一趟,大半天时间。 萧半山点点头,又以检视的目光认真打量了一遍聂璞,最后竟然摇摇头,表示不满意。 “总山长是对我的修为进境不满意吗?”聂璞问道,同时想起那一声叹息。 萧半山想了想道:“按说应该不错了,不过与我的期望相比,还有差距。” “刚才我出洞府秘境的时候,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好像也是表示不满意。”聂璞迟疑着,还是把刚才的意外告诉了总山长。 萧半山想起了关于这如意洞天的传说,道:“法宝通灵,据说遇到有缘人可以化形随身携带。莫非这灵宝苏醒了?” “那这灵宝是怎么放置在这里的呢?”听口气,显然总山长自己并不是有缘人,这倒让聂璞好奇,如此包罗天地的洞天法宝,是如何搬运过来的。 “呵呵,是先师以大法力传送过来的,还借助了特别的传送法阵。” 这话让聂璞立刻想到了总舍到南湖、镇海寺到灵山的传送通道,同时心中升起另一个亟待了解的疑问。 他问道:“那总山长的师傅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呵呵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的师傅早就转世了,他是灵虚一脉老祖。”总山长十分缅怀地道,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叛出灵山、欺师灭祖的样子。 “啊?灵虚老祖?”聂璞大吃一惊。 “灵虚老祖是个特称,仅指开创灵山的第一代老祖,其他的都叫灵虚上人,我师父也是其中之一,从资历来讲,算得上灵山派老祖,但不能直称灵虚老祖,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吧。” 总山长这一解释,聂璞才搞清楚状况。 转念又一想,灵虚上人看样子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初在菩提园证道会上出现的灵虚,让聂璞看轻了灵虚一脉,但没想到还有可以做总山长师傅的灵虚上人存在。 单看其挪移洞天的移山倒海的能力,哪怕借助传送阵法,也十分了不得。 “不过这灵宝还真与灵虚老祖有莫大关系,据传是他老人家的伴生法宝,后来随老祖功法大成,将之炼成了芥子纳须弥的洞天法宝。” 萧半山意犹未尽,继续解释着。 “以老祖通天彻地之能,他留下的法宝,灵境开放,岂能如此简单,就提升一下小境界而已?”萧半山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聂璞在心中道,其实我也不只是提升一下小境界而已。 但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所以然,就决定还是暂时不多解释为好。 “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总山长是碰巧撞见我出来吗?你老总不可能专程在这里等我吧?” 在聂璞想来,自己进去以前,总山长非常忙,送自己过来也是忙里偷闲,在精舍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怎么可能一直在洞天外守候自己。 “最近也没有太多的事,就专程到这里等你了,毕竟还是想看看可能出现的奇迹。”萧半山回答得居然有些遮遮掩掩,这让聂璞觉得很不寻常。 告别总山长,离开祇孤园后,聂璞径直回到了音苑,一直等到天黑,小倩才偕同徐宏归来。 一个多月不见,小倩显得瘦了一些,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显然这段时间身兼半山精舍和八校尉军两边的事务,十分操劳。 倒是徐宏,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没多大变化。 得知小倩荣膺新职,并且徐宏专程来协助她,聂璞打趣道:“辛苦了,总管监军大人。” 徐宏哈哈一乐,小倩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别老说我,说说你最近的情况。” “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被总山长送到了一个洞天秘境中溜达了一番,好像有点小收获吧。”聂璞觉得在二人面前无所隐瞒,回答得倒十分爽快。 二人一听,这才细细地打量了聂璞一番。 不同于总山长,可以一眼看透聂璞的修为变动,二人只是觉得聂璞与以往相比有所不同。 其中小倩只是和他短暂分别,徐宏原来修为和眼光都高于他,但现在,都感觉不再能够看透他。 徐宏知道,短短的时日内,眼前少年的修为已超越自己,不由想起老爷子对聂璞推崇的话,喃喃自语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进境也太快了点吧。” 而以小倩和聂璞的亲密关系,更是注意到了徐宏没有看见的东西。 在聂璞身上,一种由内而外的变化使其精气神都有微妙的改变,变得更犀利,同时又更包容。 从前面对聂璞,如同面对坚硬的磐石,现下是则犹如面对大海不断抨击的礁石,多了生动和变化。 不等二人对此再有所表示,聂璞就道:“还是说说最近的情况吧,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聂璞想起了总山长不正常的状态,心里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果然,一听聂璞的问话,二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沉重,显然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有些不好的事发生了。 接下来,由徐宏叙述,小倩补充,把最近发生的关于朝政和半山精舍的大事做了简要叙述,让聂璞很快就了解到总山长何以表现不正常,徐宏、小倩的表现又何以如此沉重。 原来,反叛发生后,正如当初预料,灵教全面退出上都及整个京畿地区,教主灵明阳配合灵山的行动,南下会晤四大家家主,共商倾覆天下的大计。 而随着灵教的退出,原来在皇权下形成的半山精舍、狐族、灵教三极势力,少了灵教一极,稳定结构被破坏,京畿各方势力面临一次重新洗牌的大动荡。 趁此机会,狐主凭借着这次全力拥戴之功,火力全开,在朝中大肆揽权,排除异己,矛头直接对准半山精舍和萧半山。 萧半山虽说是新皇的老师兼长辈,但与仁皇相比,却缺少了道义相交的亲密感,以及共同理念打造的铁杆同盟关系,被离间的可能性极大增加。 狐主正是瞅准了这一点,加之利用新皇对狐族拥戴之功的心怀感激,趁虚而人,渐渐让皇帝与萧半山这个国师及半山精舍生了嫌隙,开始疏离起来。 由此也可看出狐主运用权谋的老谋深算,正是他推荐萧半山出任国师,让其过多参与朝政,又事事以师长自居多所干预,反而失去了昔日山中宰相超脱日常事务的洒脱,让新皇日久生厌。 当然,在这个预谋已久的运作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推手,就是中书令胡孩,这个郑全从小的玩伴,不离不弃的追随者,发挥惯有的狗腿精神,一边更加卖力地为新皇服务,导之以声色犬马,一边不动声色地排除异己。 最后,不仅萧半山被一再疏远,甚至作为文官班首的太师狐主,也失宠了,在全皇眼中,唯一可放心依托就只有胡孩一人。 不知狐主一番运作的结果,是否让其哭笑不得。 至于镇守司主将尧熙园,那个禁军的实际统帅,因为拥戴上的首鼠两端太过露骨,早就被凉在了一边,要获得朝廷的相关支持只能通过侄子尧邦与胡孩联系。 上述这一番信息,多亏有徐宏四处打探,才能了解全貌,在这里转告聂璞,如果仅是小倩,毕竟新来乍到视野受限,叙述不会如此清楚。 不过小倩对“金叶子”和胡孩的所作所为,早就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忙于杂务和牵挂聂璞,可能早就出马收拾这两个胡来的小子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