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道玄传》 第一章红衣小姑娘 天地方圆,东有名山,名为武当,亘古无双之圣境,天下第一之仙山,又有治世玄岳、皇室庙堂之称。武当山自开山祖师白日飞升之后,便成了各路山上求仙之人栖隐圣地,千百年来,飞升者不下五指之数。武当鼎盛之时,凡俗中人,无论是帝皇世家、王侯将相,亦或是商贾骚客、贩夫走卒,都喜于武当求个神仙保佑。 如今武当正直鼎盛时期,掌教赤阳更是方圆天地首屈一指的大神仙,更有飞升之资;掌教赤阳座下弟子无数,但嫡传却只有一位,是个姓余的小道士。小道士不同于其他师兄,自拜入掌教座下,并没有学什么仙家法术,道法神通,每日只是负责接引山下上山之人,给往来香客说些烧香该注意的事项,以及一些忌讳。 小道士今日心情好,早早下了山,来到山门之处,等待上山的香客;正是秋深冬浅时节,清晨的武当,显得格外的冷,秋霜最是杀人!小道士一路风风火火下山,身上是热乎了,可两只耳朵和脸颊却遭了罪,疼得紧;小道士快速搓着手,一边喝着气,待两只手热乎后,便捂住耳朵,然后又狠狠擦了擦自己脸颊。待到脸颊和耳朵好受些后,小道士望了望远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学那些师兄一般,来个气沉丹田,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接连三次,小道士感觉自己似乎离师兄们更近了一步,于是又学自己师父,打了一套当初祖师爷创的太极拳。神似虽说没多少,但形似却有了八九分,咱打不出那个味道,可也得打得像不是?内行人清楚,外行人不懂的,不懂的! 约莫是打了二十来式,小道士背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小道长,好高的拳法!” 小道士缓缓转身,只见一位身穿紫金大褂,肩披大貂,面留长须的中年商贾,正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山门牌坊外;小姑娘穿着一身厚厚的红棉袄,散着长发,依稀可见头顶之上有着霜白,看着那被冻得通红的脸蛋便知道不仅赶路赶得早,还被冻得慌。 小道士连忙打了个道门稽首,笑着挠了挠头,说道:“不高的,不高的。” “小道长谦虚了!”那中年商贾抚须而笑,随后带着女孩儿往小道士那边走去,一边说道:“敢问小道长,不知现在可否登山敬香啊?” 小道士连忙走到那中年商贾身前,很是客气地说道:“可以的,山上师兄们平日里都是寅时开门,现在登山,等到山顶时候,便是卯时了,先生要敬香,刚刚好。登山也不用太急,恰好可以看看武当晨景;武当天梯,云遮雾绕,最是仙气!” 中年商贾闻言爽朗一笑,随后说道:“多谢小道长了,小道长若是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徐伯伯,小道长叫我先生,我可受不起啊!” 小道士闻言挠了挠头,随后尴尬笑了笑,中年商贾旁边身穿红棉袄的小姑娘见小道士这般窘态,躲在中年商贾身后,半露着头,掩嘴偷笑。 “小道长现在得闲么?实不相瞒,我这是第一次登武当,至于武当有些什么规矩忌讳什么的,都还不清楚,若是小道长得闲,能够解说一二,自然最好。” 小道士有些犹豫,看了看山门,又看了看天梯,若是陪着这位徐伯伯一起登山,估计没个个把时辰是登不上去的,若是这时又来了香客,没人接引可不行;可若是不去,徐伯伯又不太懂武当规矩,一个不小心,求福不成,还惹得老神仙不高兴了那就不太好了。中年商贾似乎是看出小道士有些为难,于是打了个道门稽首,道了声谢,就要登山,只道是无妨。小道士见状,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正当小道士苦闷之际,云雾遮绕的天梯远处,缓缓走下几位青年道士。小道士见状,苦闷顿时消散,小道士遥遥招手,大声呼喊着师兄;几位青年道士见自家小师弟呼喊,便加快脚步往山门赶去。 几位青年道士走到小道士身前,那中年商贾对着几位青年道士微微行礼,喊了声道长,几位青年道士亦是回礼。随后小道士便将方才中年商贾的请求一一告知几位师兄,其中一位师兄便说道,小师弟尽管去便是,山门由师兄看着。 登山路上,小道士向中年商贾一一说道些山上规矩,以及一些需要记住的杂事,像什么在各个宫观敬香之前,需先在大门外洗手熏香;还有若是香品之类是从山下带来的,得分清楚到底是山香还是水香,武当神仙们只受山香;若是没带香品,各个宫观其实都有卖的,有神仙香也有凡人香。中年商贾闻言问道,神仙香和凡人香有什么区别?小道士只是笑道,没什么太大区别,听师父说神仙香是给那些还没成神仙,却想成神仙的人准备的,说是可以问道。小道士随后又问徐伯伯,来武当烧香是求什么?中年商贾只是抚须而笑,只道是想敬敬神仙,家人平安,小有钱财,没什么可求的。那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被小道士这么一问,便来了兴趣,问道,真要求些什么真能灵验?小道士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应该是不会灵验的…… 中年商贾闻言,爽朗一笑,只道:“小道长是个实诚人。” 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则是捂着肚子,险些笑岔气:“你师父和师兄们知不知道你这么……这么……老实?” 小道士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师兄们我不知道,但是师父老是叫我傻子……” 中年商贾和那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这还是武当的神仙吗?小姑娘怕自己爹爹尴尬,便想着转移话题。 “小道士,既然不会灵验,那这么多人上山敬香,还求个什么?”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走到小道士身旁,笑问道。 “还是可以求的,师父说,无论是山上修仙的,还是山下普通人,但凡来武当敬香,都可以为武当已经飞升的老神仙们积攒一分香火。香火多了,武当周围的气运什么的也就越来越稳固,所覆盖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老神仙们保住一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是可以做到的。” “师父还说,若是商人求个发财,或是新人求个孩子,士子求个高中,当官儿的求个仕途坦荡,这些都是求不到的。” “你师父有说为什么求不到吗?” “武当祖师们飞升的时候,胳膊肘都被风吹得凉飕飕的,连个铜板都没有,咋个给商人们发财嘛。再说了,祖师们学的是道法,几十年如一日的在山上修道,如今更是飞升成了神仙,更该勤勉修道才是,不赚钱的,也赚不来!祖师们在武当时个个儿的都打着光棍,连媳妇都没有,更别说孩子了,就算有孩子,也不能送给那些新人不是?士子想要高中,那得去儒家书院讨教些书上的东西,来武当,要是问些道法仙法什么的,还是可以解惑的,若是要问‘君子难说,说之不以道,不说也’作何解,虽说祖师们读过许许多多文圣老爷的文章,但文圣老爷到底作何解,祖师们没得机会问,更不敢问。至于如何仕途上走得坦荡,那更应该问他们儒家事功学派的前辈们,咱只懂修道,不懂这些……” 小道士微微咳嗽润了润嗓子,随后一只手作持拂尘状,一只手负后,然后弓着腰,学自家师父一般,缓缓而道,侃侃而谈。 红棉袄小姑娘听到小道士这番言语,笑得更甚,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师父……你师父……真的……有趣……” 中年商贾闻言,心中一惊,连忙喝道:“不得无礼!” 小姑娘被自己父亲这么一喝,吓了一跳,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角,那灵动的双眼中还噙着泪水。小道士见状,连忙说道:“不打紧的,师父人很好的。” “记得有次两位负责打扫紫霄宫的师兄在大殿内打闹,不小心把六师祖的神位碰倒在地,给掌律师叔一顿好打,还差点逐出宗门。当时师父很生气,那些靠着师父站的师兄们,个个儿都大汗淋漓,不是吓的,而是被师父给热的!我自进武当后,第一次见师父这么生气,师父当时说逐出宗门便宜了他们两,就把两位师兄派去天柱峰捞月亮,什么时候捞到月亮,什么时候下山……” “捞月亮?这怎么捞得下来?你师父是故意不让他们两下山吧……”小姑娘躲在小道士身后轻声呢喃着,还瞥了眼自己父亲,生怕自己父亲又凶他。小道士听到小姑娘的话,心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笑了,笑得很开心,双眼之中有着一丝丝光亮,是天上月,只不过没人看到罢了。 “起初我也觉得师父是真生气了,只是那天晚上路过紫霄宫的时候,偷偷听见师父和掌律师叔扯皮才知道,师父是怕掌律师叔真把那两位师兄给逐出山门,才故作生气,把两位师兄派去捞月亮。后来等掌律师叔气走后,师父把我叫了过去,原来师父和掌律师叔早就发现我了,亏我还一直躲在门外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师父给了我好些药膏,让我第二天给捞月亮的两位师兄送去。” 其实之后小道士的师父还对着六师祖神位说:两个徒孙胡闹罢了,师父您大气量,大神仙,想来也不会见怪,您和几位师祖飞升的时候,两袖清风,别人见了,仙风道骨,做徒弟的还不知道您心里怎么想?您再等些时日,等弟子我飞升的时候,给您稍带些皇室进贡的御酒,平日里都搁着神台上敬您了,您老最多也就闻闻味道,想喝?那是喝不到的。 只不过这些话小道士没有对外人说,就是师兄们,小道士也没说,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至于捞月亮,当然能捞下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小道士说出去也没人信。 武当很高,天梯很长,小道士给那位叫徐伯伯的商贾以及那位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讲着一件又一件山上的趣事。小姑娘听得很认真,脑袋里大致想象着小道士所讲的有趣的人,当时有趣的场景。直到三人已经在各个宫观都烧了香拜了神仙,小道士把能讲的都讲了,只是小姑娘似乎还没听够,走到小道士跟前瞪大来眼睛,看得小道士浑身不自在。 “小道士,真讲完了?” 小道士点了点头,随后挠了挠头,傻傻的笑着;小道士自从山门接引香客起,从没像今天这般,说这么多话,讲这么多山上的故事。小姑娘看着小道士傻呵呵地笑着,两只眼睛弯成来月牙,随后拉着小道士的手说道: “小道士,下次我和爹爹再来武当的时候,我给你讲一讲山下的趣事,不会比武当少的哦,到时候你也得给我讲讲山上的新故事!” 小道士打了个稽首,随后笑着与小姑娘说了句“好!”;小姑娘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拉起小道士的那只手,然后用自己的小指勾着小道士的小指,说道:“要拉钩!” “拉钩是什么?” “拉钩就是……就是……”小姑娘被问住了,微微皱着眉头,以前和玩伴们拉钩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说了句“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就是承诺。”中年商贾看着两个孩子,笑了笑,轻声说道。 “对!就是承诺!一百年,不许变!” “好!” …… “小道士,你送我们下山吧!” “不许无礼!” “没关系的,徐伯伯,平时我也经常送香客下山。” …… “小道士,可以再打一遍之前在山门打的那套拳吗?” “可以的……” 小道士沉吸了一口气,随后气运丹田,双脚微微挪开,缓缓起势,拳架之上,竟真有几分神仙气。小道士一招一式,缓缓起架,两袖之间,有那拳意流淌,只不过这丝丝拳意太过稀少,外人很难察觉到,更不用谈不懂拳的外行人。小姑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道士,怎么看都有几分仙气啊…… 第二章青青子衿 又是一年秋深冬浅时节,小道士一如往常,无论寒暑,皆是早早下了山;今年的深秋,不似去年,便是太阳还未出来,也不觉得有多冷,更不用谈遍地霜寒了。小道士纵身一跃,穿过层层晨雾,如那山上神仙破出云海一般,在跨过数十个台阶之后,重重落地。 小道士站在离山门百步之外的台阶上,此时可见东方露白,一缕缕刺眼的阳光照在小道士身上。小道士伸出一只手,挡在太阳与自己双眼之间;小道士睁大双眼,眼前景象唯手无他,是为遮天蔽日。过了一会儿,小道士放下自己那只手,轻闭双眼,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气沉丹田。来回几次吐息之后,小道士感觉神清气爽,便开始起势,打着太极拳,一拳一式之间,拳意流淌,早已今非昔比;如今的小道士,已不止形似,更有几分神似。小道士一边打着拳,心中却是神游万里,去年的今日,有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与自己拉钩,说着“一百年,不许变!” 渐渐地,小道士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两袖之间,拳意更胜!待到小道士彻底打完一套太极拳,仍然意犹未尽,似乎今天的太极拳打得特别好,自己离着师兄又更近了一步。小道士就那么保持着收势的姿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门那边远远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那道声音让小道士心湖之间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小道士!” 山门外,一位中年商贾一如去年,牵着一位小姑娘,正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中年商贾还和去年一般没有多大变化,小姑娘还是和去年一样,穿着红色的棉袄,只不过,如今的小姑娘似乎长高了那么一点。小姑娘使劲挥着手,似乎是怕小道士看不见自己,挥得十分卖力。小道士看见小姑娘,微微一笑,随后一步踏出,再一步,便是两袖张开,一跃百步,直接落在了小姑娘的身前。 “哇!小道士,你会飞了啊!” “没有的,只是跳得远……”小道士连忙摆手,轻声说道,随后看向中年商贾,打了个道门稽首,叫了句徐伯伯。中年商贾见小道士叫了自己一声徐伯伯,心里很是开行,随后又回了一礼。 “小道士!你怎么只和我爹爹打招呼,不和我打招呼!” 小姑娘双臂抱于胸前,扭过头去,故意没有看向小道士。 小道士挠了挠头,随后笑道:“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双手叉腰,朗声道:“记住咯!本姑娘叫徐子衿!青青子衿的子衿!” 小道士闻言微微一笑,随后一手负后,一手作虚持书卷状,摇头晃脑,缓缓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好记的!” “哟!小道士还读儒家的《诗三百》呐!” “要读的,要读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小姑娘闻言,两只灵动的双眼弯成了月牙一般,随后笑道:“小道士,要不要去儒家考个功名?” 小道士挠了挠头,随后很认真地说道:“考功名就算了吧,师父会伤心的……” …… 小道士和中年商贾还有小姑娘在山门那稍稍等了一会儿,随后便有几名武当弟子下山而来,小道士向几位师兄问了声好,随后便带着徐伯伯和小姑娘上山去了。 上山路上,小姑娘跟小道士说着山下一件件趣事,有那寒门士子,一朝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数十里路张灯结彩;有那得意书生,一篇诗词,搅动满城风雨,京都纸贵;又有行商途中,路遇劫匪,最后一位青衫剑士从天而降,事了拂衣而去,只留下满地打滚的劫匪,和那青衫背影;还有一次行商,路过一处名山,山下人山人海,原来是两大山上宗门弟子约战山巅,那一战刀光剑影,惊天动地,满目疮痍。 小姑娘缓缓地讲,小道士静静地听,中年商贾则是跟在两人身后,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 “小道士,你会使剑吗?”小姑娘说道精彩处,突然问道。 小道士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武当剑要成年之后才可以学,这是师父的师父定下来的规矩,师父也不想改……所以,还要个几年才能学剑。” “这样啊……小道士,你会成为剑仙吗?” “不知道啊,世间练剑之人无数,成就剑仙的,也就那么几个……” “小道士,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书上说的剑仙了,大剑仙!最喜欢那些剑仙,出剑潇洒,随心所欲,但见不平事,一剑平之!” 小姑娘停下脚步,望向天梯之下的雾海,伸出右手,双手作剑指状,指向山下。小道士见状,右手握拳又松拳,反复几次,随后在小姑娘身后以手作剑向雾海奋力一劈,一道磅礴拳意顺着小姑娘的右手,从手臂到指尖,随后向雾海掠去。只见雾海在拳意之下,一分为二,其间形成一条一尺宽通道,通道两侧雾海被拳意阻挡,翻滚不已,久久不能重合。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向身后的小道士,惊呼道:“小道士!你道法真高!有这么高了!” 小姑娘抬起一只手,高高踮起脚尖,约莫是觉得太矮,不够高,随后又继续用手指着武当山山顶,说道:“应该是这么高!” 小道士笑了笑,随后问到:“师父曾给我和师兄们讲了个剑仙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小姑娘使劲点头,学着小道士的口气,说道:“要听的,要听的!” …… “传说世间有剑仙,最喜踏水,常年行走于江河湖海之上;有一日,剑仙出海,却偶遇几位乘龙神仙,剑仙心中大喜,想与那几位神仙问道,以此弥补自身剑道缺憾。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有,那几位神仙对此极为不喜,竟是想要就此打杀那位剑仙,也不顾什么神仙风采,各个祭出法宝向那剑仙砸去。” “然后呢?” “然后啊,在那些法宝一通狂轰乱砸之后,那位剑仙似乎是失去了耐性,竟然一剑将那几位神仙连同那条蛟龙一并斩杀。随后这件事惹怒天庭,天上一百零八位大罗金仙联袂下凡,在那海上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那剑仙左手汲水,将一方天地之内江河湖海之水尽数汲取,造就一方接天水坛;剑仙屹立其上,右手倒持三尺青锋,一人独战一百零八位大罗金仙。那剑仙最终只出了三剑,一剑破开天幕之上那道裂口,再一剑将一百零八位大罗金仙尽数斩落人间,最后一剑,将那些被打落下凡的金仙悉数斩去大道根源,使得那些仙人彻底沦为凡人……” 小姑娘一边登山,心中却早已神游万里,眼睛痴痴地望向前方,小道士也没有去打扰,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直到三人来到紫霄宫前,小姑娘才慢慢地从那故事中回过神来;中年商贾见状,笑道:“心不在这,就不要去敬香了。” 小姑娘嘟了嘟嘴,对着自己的爹爹吐了吐舌头,便和小道士在紫霄宫外等着。小道士用手指了指紫霄宫对岸的剑峰,只是雾海到现在还未散去,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些影子。小姑娘不明所以,便随着小道士的手往雾海深处看去,只见小道士起了个拳架,随后大袖一挥,一股劲风直接拨开雾海。一座形似剑刃一般的巨大山峰浮现在二人眼前,山峰通体石壁,寸草不生,其上刻有无数剑经,更有无数剑痕。小姑娘看着那些剑经愣愣出神,只不过没过多久,便双手捂着眼睛,大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记住,什么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武当剑峰一直都是对外开放,山上那些剑经、剑痕则是这几千年来众多剑修所刻,供后世参考。姑娘既然看见了,若是能够悟出些什么,自然最好,若是悟不出,权当是消遣。” 一位身穿黑白阴阳服,头上别着枚木簪的青年道士出现在二人身后,随后那道士在小道士头上轻轻敲了个板栗,笑道:“师父教你道法拳法,可是让你在这调戏山下小姑娘的?” 小姑娘听到身后年轻道士如此言语,忍俊不禁,看着小道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道士捂着头,看着自己的师兄,连忙说道:“不是的,我没有调戏子衿姑娘……我是看子衿姑娘那么喜欢剑仙,就想让她看看剑峰上的那副壁画……” 年轻道士又一个板栗敲在小道士头上,玩味道:“解释什么?做贼心虚了?一口一个‘子衿姑娘’叫得可真甜!师兄这铁石心肠,都快被你叫得化咯!” 年轻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暗自一笑,随后继续说道:“记得去年好像也是这个时候,你还给一个小姑娘打了套太极拳,原本只是形似不神似的你,那套太极拳竟被你打得有那么点意思了。这才过了一年,你小子太极拳打得都有些师父的意境了;如今又撞见了这位小姑娘,你这拳意流淌都能做到拨云见日。是不是再撞见几个姑娘,你拳法可以通天了?师兄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你小子的大道根本,是山下的漂亮小姑娘!” 小道士两脸一红,争辩道:“师兄尽是胡说!” “脸都红了,看来我是说对咯!” “去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子衿姑娘!” 那年轻道士一拳击掌,恍然大悟,随后认真说道:“原来是师兄错怪了小师弟,罪过罪过!该罚该罚!” 小道士点了点头,只是哪里料到自己师兄又来了句:“小师弟的大道根本,原来是子衿姑娘啊!” 小道士眼观鼻,鼻观心长诵了一句无量天尊【注1】。那年轻道士见小道士不再搭理自己,也不再自讨没趣,随后对着二人打了个稽首,就此告辞。小姑娘见那位年轻道士离开了,便跑到小道士边上,轻声问道:“真的?” 小道士望了望剑峰上那道壁画,随后说道:“我不知道……” 小姑娘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有很多的希望;小姑娘随着小道士的视线远远望去,只见剑峰之上一副剑刻壁画横挂其上,只是还有些云雾缠绕,小姑娘看不太真切。小道士再挥了挥袖子,将剩余的云雾全部一卷而散。 壁画之上,有人脚踩一只巨大葫芦,手上再提一只小葫芦,作仰头饮酒状;有人脚踏虚空,七把飞剑周身围绕,神情不知喜怒;有人袒胸露乳,脖间挂着一圈菩提珠链,横躺在一叶扁舟之上……此外,更有一人,左手汲水,造就一方接天水坛,脚踏其上,仰面观太虚,倒提三尺锋。壁画篇幅巨大,且剑峰离着较劲,常人能够将壁画之上每个人物的形象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水坛之上的,就是那位大剑仙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然后再仔细看去,只见那水坛之上,一人身披麻衣,头上别着一支树枝似的簪子;再细细看去,可见那人满脸胡茬,活像个整日无所事事的糙汉子,半点仙气都不沾。 “这真的是剑仙吗?” 小道士点了点头,颇为认真地说道:“这才是真剑仙!” 小姑娘扭过头,没有再看那副壁画,似乎没看一眼,自己心中剑仙的形象就碎一点,再看下去,以后就不会喜欢剑仙了。 “这幅壁画是谁画的?” “不知道啊,听师父说,开山祖师来武当时,这幅壁画就已经有了,至于壁画上那道题字,师父说是‘神人汲水提剑图’,至于下方那印章,就认不得了。开山祖师说这幅壁画剑意深邃,剑气长远,剑势逼人!所以啊,开山祖师就把这座山峰命名为剑峰,更将这座山峰向天下开放,供后人瞻仰。” 小姑娘找了块大石头,然后坐在上面,双手撑着下巴,愣愣地盯着紫霄宫大门。小道士挠了挠头,咋个看了剑仙不那么高兴了?小道士也没去打扰小姑娘,则是站在那块石头旁边,望着云海。 “小道士,你以后成了剑仙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青青子衿,却喜欢穿红棉袄,不会忘的。” “那你要是成了剑仙,会飞了,可以带我飞吗?我也想在天上,就像鱼儿在水里,感受感受什么叫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以的……” “要拉钩!” “好……” …… 第三章寒来暑往又十年(1) 三年前…… “小道士,你学武当剑了啊!” 武当山门外,一位身穿红色棉袄的女孩望着天梯上正在练剑的年轻道士,兴奋地呼喊着。当初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她依旧穿着一身红棉袄;而当初的小道士,更是长高了不少,那稚嫩的脸庞,如今也有几分棱角,下巴上更是多了些许细细的胡须。 年轻道士一步向前,再一步,直接跨越数十台阶,落在女孩面前,还如当年一般,先向徐伯伯问好,再向子衿姑娘问好。 女孩快步走到小道士跟前,眼睛盯着小道士手上那把长剑,随后问道:“小道士,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佩剑吗?” “可以的。”年轻道士将长剑收鞘,随后横放在女孩身前,随后说了句:“有点沉,你拿稳。” 女孩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赶紧接过长剑,只是在接过的一刹那,一股巨大的重力差点让女孩栽倒。年轻道士连忙伸出一只手握住长剑,随后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啊,下次我带把轻些的剑。” 女孩白了眼年轻道士,随后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年轻道士摇了摇头,女孩微微一笑,俏皮道:“那以后就叫‘子佩’!就这么说好了!” 小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只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女孩点了点头,随后年轻道士当年的口气说道:“好记的!” …… 两年前…… “小道士,你会飞了吗?” “还不会……” “怎么还不会呢?小道士,你是不是偷懒了!我要告诉你师父!” “没有的!没有的!” …… 一年前…… “小道士,你会飞了吗?” “还不会……” 武当紫霄宫外,剑峰前,一位身穿红色棉袄的女孩正坐在一块打石头上面,手中还拿着一根树枝;大石头下,还站着一位身穿黑白阴阳道袍,头别一根玉簪,身后更是背着三把长剑的年轻道士。 女孩甩着树枝,一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向小道士,轻声呢喃道:“咋个还不会飞嘛!” 小道士挠了挠头,没有说话,女孩看着小道士这番作态,嗤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喜欢挠头啊。” “不知道啊……” 女孩白了眼年轻道士,随后扔了树枝,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在小道士身前,看着小道士的脸庞,随后轻声说道:“怎么连胡须都不修一下?真要和剑峰壁画上那邋遢剑仙一样啊!我可不喜欢做这样的剑仙。” “原来你不喜欢啊!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壁画上的那位剑仙,这些胡子都是刻意留着的……” 年轻道士以拳击掌,随后恍然大悟道。 女孩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是不是练剑练傻了啊!以后不问你就是了……” “没有的!没有的!” “那你还觉得我会喜欢壁画上那位剑仙?” “我觉得这位剑仙前辈挺厉害的啊,仙风道骨的,还……” “仙风道骨?!”女孩打断年轻道士的话语,气笑道:“你师父那样才叫仙风道骨!” “哦……” 女孩转过身去,走到悬崖边上,轻声说道:“小道士,我能问你件事情吗?” “可以的!”小道士走到女孩身边,望着对面的剑峰。 “你有没有喜欢我?” “当然有啊!天底下会有不喜欢子衿姑娘的人吗?我师兄他们也很喜欢你的,就连我师父也很喜欢子衿姑娘……” “小道士!我不是说那种喜欢。” 女孩打断年轻道士的话,随后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小道士挠了挠头,很认真地说道:“这样啊,没有的!” 女孩闻言猛地一回头看向小道士,满脸不可思议;年轻道士并不知道,此时女孩的内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女孩顿了顿,随后继续问道:“真的没有吗?” “嗯!” 女孩心再次抽搐了一下,随后强装镇定,稳定自己的心神。 “这么一点点有没有?”女孩伸出一只手,食指和拇指之间留着一丝丝缝隙,放在年轻道士眼前,笑道。 “没有的!” “这样啊。”女孩转过头去,不想让年轻道士看到自己的眼睛;女孩强忍着泪水,嘴唇忍不住颤抖,一种疼痛由心脏再到喉咙,再遍布全身。 年轻道士依然望着对面的剑峰,女孩的变化,年轻道士丝毫也没有感受到。 就这样,二人久久没有言语,直到年轻道士送女孩和徐伯伯下山。 女孩出了武当,回头看着那对自己挥手的年轻道士,再也忍不住泪水,轻声呢喃着:“小道士,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中年商贾看着自己的女儿,摇了摇头…… 年轻道士在送走红衣姑娘后,回到了山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心神很乱,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痴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一位身穿黄紫道袍,手持紫木拂尘,头戴碧玉簪的老道士走到年轻道士身后,轻声说道。 年轻道士回头,打了个稽首,恭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老道士伸出一只手,做着和女孩一样的手势,问道:“这么一丁点都没有?” 年轻道士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的。” 老道士摇了摇头,随后问道:“那你又为何如此拼命练拳?又为何如此拼命练剑?又为何每年的今天都要比平时早早下山?” 老道士看向那座剑峰,继续说道:“喜欢就是喜欢啊……你每次见着她,难道心里面就没有半点开心?若是你见着她难过,你心里会不会难过?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若你练剑练成了剑仙,能够御剑飞行,会不会很想见到她,告诉她你终于会飞了?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再也见不到她,你会不会很难受,会不会很伤心?咱们武当自开山祖师起,至今为止全是一群打光棍儿的糙汉子,打光棍儿就好看了?好听了?你师父我没本事,你师兄们更是一群不济事的,山下姑娘可看不上他们,如今你这小家伙终于可以不用打光棍儿了,你倒好,直接把人家姑娘气走了!” “师父……我是不是错了。” 老道士倒持拂尘在年轻道士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骂了一句:“傻子哦……还不快去追?” 年轻道士对着师父重重作揖,随后将身后一把长剑拔出剑,朝着武当山下重重抛出,随后一步踏出,直追那把飞剑。年轻道士追上飞剑之后,一个纵跃,踩在飞剑之上,凭借道家心法,抟风而动,虽说不是那真正的御剑飞行,但也相差不远了。 老道士看着远去的小道士,抚须而笑,随后看向紫霄宫,轻声呢喃道:“武当道士就活该打光棍儿?去他娘的!龙虎山的那些道士,不也一样各个娶妻生子?【注1】” …… 年轻道士顷刻之间便赶至山门,此刻山门外尽是上山香客,年轻道士在人群中穿梭,希望能够找到那位穿着红色棉袄的姑娘。年轻道士向后退出一步,随后一步重踏,激射而出,掠向一处高地;年轻道士没有在意他人视线,他只想找到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女孩,只是小道士穷极目力,也没见到一位穿着红棉袄的人。 年轻道士双手拢着袖子,痴痴望向前方,这一刻,年轻道士的脸颊上,多出了两行泪水;一阵霜风拂起,吹干了脸颊上的泪水,也吹疼了他的脸颊,也许站在山上的子衿姑娘,也会这么疼吧…… 从那一天起,年轻道士脸上再也没有留着胡须,也从那一天起,无论寒暑,无论风雨,年轻道士都会在寅时赶到山门,或练剑,或打拳。 春去秋来,已过三年,当初会在每年秋末那一日,隔着山门远远喊上一句“小道士!”的红棉袄姑娘,再也没有来过。年轻道士盯着山门,他多么希望今天还能听到那句“小道士!”哪怕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什么小道士了。只是年轻道士这一站,便已是暮晚时分,当年的小姑娘和徐伯伯,仍旧没有来武当上香。 “痴儿……考虑如何了?” 一位穿着一身麻衣的老人,出现在年轻道士身后,老人用袖子甩了甩台阶,随后就那么坐在上面。老人看向眼前那痴痴望着山门的徒弟,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坐会儿吧,站了一天了,不嫌累?” “不累的……”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今儿倒好,师父都不叫了。” “师父……” 老人嗤笑一声,笑骂道:“你个傻子!快些上山去吧,换身衣服,随师父下山……” “师父,能等今日过了再下山吗?” 老人背靠着身后的几阶天梯,张开双手,作仰躺之态,闭着眼,轻声说道:“随你。” …… “痴儿……师父日子不多了。” “知道的。” “你就没有半点伤心?” “师父是飞升,又不是死了,应该开心才是。” “你个傻子,难怪当初留不住那姑娘。” “……”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换个聊聊,谁叫师父就你一个嫡传呢?” …… 子时已过,老道士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只是,拍来拍去,衣服都被夜露打湿了,老道士便索性不拍了。老道士望了望天上星河,眼神之间有些凝重,随后沉声说道:“快上山换身衣服,记得带上另外三把剑。” 年轻道士痴痴望着山门,泪水再也止不住,如决堤一般;年轻道士转身,一步重踏,便跨过数百级台阶,再一步,便是台阶之上也出现了蛛网裂痕。 老道士看着年轻道士远去的身影,忍不住骂了句:“混账小子!武当天梯这么些年从未坏过,今日倒好,被你这孽徒给踩烂了!” …… 这一日,武当掌教,赤阳真人携武当三千弟子,下山而去! 第四章寒来暑往又十年(2) 天地方圆,东域大秦天风十年春,邪修当道,屠戮生灵,更有魔道修士,横行其中,东域诸国民不聊生。东域诸国,以大秦为首三十一大小王朝,联名国书,恭请东域各大宗门出山协助…… 东域南方山脉中,一位身穿黑色劲装,背负三把宽剑,腰间左右各挂着一柄细剑,左手同样拿着一把长剑的年轻人,正站在一方巨石上,观望着不远处丛林之中修士厮杀。年轻人没有急着出手,“作壁上观”,书上看来的词,自己得好好感悟感悟。没过多久,一名身穿白袍的老者被一名邪修击飞,摔至年轻人身前;年轻人跳下那方巨石,扶起老者,略微查看了一下老者伤势。老修士背后白袍已被鲜血浸透,至于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天知道。 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交于老者;老者接过丹药,道了声谢,随后抓着年轻人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年轻人,快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离开这里,去找其他宗门……” 年轻人微微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微微挣脱老人的手,随后往后略微退出一步,对着老者行了一礼。老者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年轻人赶紧离去。年轻人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随后骤然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身后的老者;老者望着那刺向自己心脏的那一剑,然后抬头看向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他至始至终没有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年轻人拔出自己佩剑,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老者彻底失去生机,年轻人缓缓走到老者身边,捡起那瓶丹药,轻声呢喃着:“我虽然笨了点,可不瞎啊……” 年轻人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场,随后将自己手中长剑连着剑鞘插入大地之中,随后拔出长剑向前方奋力一掷,寒芒一闪,长剑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年轻人再拔出腰间两把细剑,快速向前奔去;激射而出的长剑,瞬息刺穿一名邪修,那名邪修胸前透着拳头大小的血洞。长剑之势并未衰减太多,继而飞向另一名魁梧大汉,大汉盯着射向自己的飞剑,双手各持一把巨斧,重重夹向那把飞剑。飞剑与巨斧擦出星星火花,终于止住去势,只是还不等那大汉喘息,一道黑色身影,双手各持一抹光亮,向自己激射而来。大汉架起自己巨斧,挡在身前,护住自己要害,只是那两道光亮实在太快,只是瞬间,大汉脚筋手筋皆被挑断,随后一抹光亮穿过大汉喉咙。 年轻人甩去细剑之上的鲜血,将两把细剑收回剑鞘,随后捡起那把被大汉巨斧夹落的长剑;年轻人三指捏住剑尖,右手微微发力,将长剑掰弯,随后朝着一名邪修松开自己双手。长剑脱离年轻人的束缚,再次激射而出,年轻人一拍身后剑鞘,一把一掌宽重剑出鞘而来,年轻人握住剑柄,随后朝着前方缓缓走去,所过之处,剑势逼人。 远处一名戴着鹰脸面具的邪修一手握住血肉模糊早已看不清年龄的人头,一手掐住另外一名女修的脖子,双眼之中尽是贪婪;就在这时一把飞剑激射而来,邪修连忙松开手上头颅以及那名女修,双手架在身前,以双臂之上的长钩挡住飞剑。 邪修望向年轻人,甩了甩挂在两臂之上的长钩,阴森森说道:“有意思……” 年轻人依旧缓步向前,长剑拖地,划开一道长长地剑痕。 “金身【注1】武夫?”邪修气机流转,双拳紧握,冷笑道:“倒是值得我认真了!” 年轻人看向邪修,微微一笑,瞬息之间一步向前,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朝着邪修激射而去。鹰脸面具之下的邪修,双眼之间浮现一抹狠厉,望着激射而来的年轻人,竟是迎面直上。两人顷刻之间短兵相接,年轻人一手挥剑狠狠劈向邪修,邪修双手交臂于身前架住重剑;邪修一脚气机包裹,朝着年轻人重重踹去,只是踹出去的一瞬间便被年轻人一脚踢回,再被年轻人一拳砸在胸口。 邪修倒退数步,只是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被年轻人一剑刺来;邪修猛然倒退,一手拨开年轻人手中重剑,狠声说道:“你成功地激怒了我!” 话音刚落,年轻人背后寒光绽放,又是一把佩剑出鞘;年轻人将手中重剑对着邪修奋力甩去,一手握住刚才出鞘的长剑,又一手按住腰间佩剑剑柄。邪修挡住那把重剑的同时,一把长剑朝着自己直刺而来,邪修堪堪躲过那把长剑,只是躲开的一瞬间心生不妙,年轻人纵身掠过的一刹那,腰间细剑铿然出鞘。 邪修来不及闪躲,只得空出一只手,挡住那把刁钻细剑,只是即便如此,还是被那把细剑划到自己腹部。 “很好!看来今天必须必须得杀了你以除……” 鹰脸面罩邪修还未来得及说完,只见年轻人一个转身,一脚踢向自己胸前;邪修只得再次架挡,只是瞬间,年轻人双手寒光一闪,邪修只觉脖子间微凉,再之后便看到天上飘着的几片残云…… 年轻人甩了甩两把长剑上的血迹,随后再收回入鞘,捡起之前被那鹰脸面具邪修拨开的重剑,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看来子衿姑娘说的没错,江湖上打杀总喜欢一边说话一边打……不过,刚刚他也没说什么自己的绝招啊……” 林中厮杀在年轻人入场后,仅持续了一炷香,便彻底结束。邪修或四散而逃,或被斩于林中,山上其他宗门也好,山泽野修也罢,或是朝廷供奉,亦是死伤较重。年轻人找到一块大石头,随后躺在上面,此刻年轻人浑身是血,身上大小创伤更有数道。 一名老者携带几名年轻男女走到年轻人身前,老者微微抱拳 ,随后轻声说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老夫这里有些疗伤丹药,不成敬意,还望道友收下。” 老者招了招手,身后一名男子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送到年轻人身旁。年轻人缓缓起身,道了声谢,只是没有收下那瓶丹药,而是笑道:“些许轻伤,不打紧的。” 老者点了点头,也不客气,便让那男子回来,随后笑问道:“不知道友出自何派?” 年轻人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说道:“武当,余从。” “原来是武当道长,老夫大秦州府供奉,侯云枫,身后这几位乃是老夫坐下几名弟子。”老道士恭敬回礼,一改之前道友称呼,随后继续说道:“听闻赤阳掌教携带三千弟子下山向东而去,不知道长怎么到了这南方山脉?” “师尊与掌律师伯以及众位师叔只带了三百弟子向东而去,剩下的,都四散各处,权当历练。” “原来如此,不知道长之后何去何从?” 年轻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后轻声说道:“再往南去看看。” 老者见年轻人时不时望向远方,心中猜测或许这位道长不愿与自己等人同行,于是再次行礼,说道:“既然道长要去南方,老夫便与众弟子以及其他几位道友就此告辞别过,还望道长路上多加小心!”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老先生保重!”随后对着身前老者以及老者身后众人抱拳,随后快步离去。 待到年轻人离开之后,老者身后一名女子问道:“师父,我们不也是要去南方吗?和道长顺路啊……” 老者拂须而笑,只是说了句傻丫头,并未点破。其实年轻人并不是不想与他们同行,只是年轻人心里有些烦乱,所以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老者倒是多想了,不过也无伤大雅,日后若是撞见了,只当是缘分罢了。 那女子见自己师父不愿意多说,便拉着身边一位女子轻声说道:“师姐……” “你没见着刚刚那位年轻道长目光时不时看向远方嘛!” “哦……诶,师姐,师姐,你说那位道长会是什么境界啊?” “应该是脱凡【注2】了吧,不过之前看他出手,游刃有余,说不定倾力而为就该是龙门境了。” 女子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师父也才脱凡啊!我看那道长好年轻啊,最多也才二十上下。” “苏师妹,在聊什么呢?” 一位长得颇为俊逸的青年男子站在女子身旁轻声问道;男子穿着倒是颇为华贵,看年龄约莫是二十来岁。 “不告诉你!”女子对着那青年男子俏皮一笑,随后便往师父那跑去了。 男子望着那女子的背影,眼神微冷,那背负在后的手气机微微流转,一瞬来去近千里,竟是龙门境修为! …… 东域北面,北川国京都王府之中,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正站在阁楼之上,凭轩南望,在南边,有座山,叫武当。 “小姐,风冷,快些进屋子吧!”一位十五四岁的小丫鬟站在女子身后,扯着女子的袖子,随后继续说道:“书上不是常说什么春寒什么冻杀的嘛……听着就冷。” 女子莞尔一笑,轻轻关起一扇窗子,还留着一扇,随后揉着小丫鬟的脑袋,说道:“那叫‘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随后女子捏着小丫鬟的脸蛋,笑道:“尤其是你这样的小丫头!” 小丫鬟微微挣脱女子的手,随后嘟囔着:“我衣服厚着嘞!可冻不着我!” 女子揉了揉小丫鬟的脑袋,随后走到桌旁边坐下,桌下是一方颇大的火炉,女子将桌布撩起,盖在自己膝盖上,随后身子微微前倾,将下巴搁在桌面上。 “小姐,你好久没去武当了……我记得小时候,小姐你常常抱着我说,怎么还不到秋天啊……” 小丫鬟也学着女子模样,坐在女子对面,随后继续说道:“我昨天听管家说,武当赤阳掌教携带三千弟子下山而去。武当有那么多道士啊……” 女子猛然坐起,吓了小丫鬟一跳,随后问道:“多少弟子?” 小丫鬟不明所以,随后小心说道:“应该是……三千……” 女子只觉眼前一黑,泪水悄然而下,险些就这样往后栽倒,还好一把抓住了桌子,稳住身形。整个武当,除却寻常杂役与寻常弟子以及掌教,掌律这些老神仙,刚好三千人…… 女子脑海之中浮现一幕幕当初在自己面前说着拳练了多少遍,剑法如今到了何种境界的小道士。 “小道士!” “小道士你会飞了啊!” “小道士你道法真高!” “小道士你学武当剑了啊!” “小道士你会飞了吗?” 女子趴在桌子上,泪水早已模糊双眼,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着:“小道士,你有没有喜欢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女子心中思绪万千,听父亲说,这次邪修当道,不仅世俗王朝民不聊生,就是山上那些修士也是伤亡惨重,传说金丹境界的老神仙都陨落了不知凡几。此次掌教赤阳带着三千弟子下山而去,恐怕凶多吉少……按照书上说法,女子猜测小道士顶天了也就是个试境,离着金丹还差了三个大境界。女子只希望小道士能够跟在师父和师兄们身边,千千万万不要独自一人闯荡。 “小姐,李公子到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女子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眼前的丫鬟被自家小姐方才那一幕吓得至今都没回过神来。女子见那痴痴地小丫鬟,在她脑袋上赏了个板栗,随后冷声说道:“不见!” “小姐……老爷叫你过去呢……” 女子此刻神色微冷,随后继续冷声说道:“还请刘爷爷告诉爹爹,子衿这段时间谁都不见!” 门外的老管家微微叹了口气,以前的小姐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几年前从武当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 “还是不愿意出来么?” 老管家身后一位身穿紫金蟒服的中年男子微微叹息道,那中年男子正是小道士口中的徐伯伯,徐元俨,北川国八王爷,也是以贤德闻名整个东域的贤王。 徐元俨不愿多做逗留,心中颇为无奈,若是当初不去那武当,改去龙虎山,会不会好些? “傻丫头啊,怎么会喜欢武当的道士呢?武当自开宗至始至终都没有入俗的先例啊。” 正当徐元俨准备离去之时,女子打开房门,徐元俨回头看向女子,只见女子走到自己跟前,轻声说道:“爹爹,我要去武当。” “他已经不在山上了。” “没关系,我等他。” …… 王府大厅之中的一名年轻人,一手端着茶杯,轻轻撩拨着手中的杯盖,微闭着双眼,一股清香缓缓飘出。片刻之后,年轻人睁眼,看向大厅之外,嘴角微笑,轻声呢喃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徐子衿,余从,徐子衿,余从……徐……余从!” 第五章寒来暑往又十年(3) 武当山下,一辆华贵马车停在山门前,马车外站着数百军士,除此之外,更有几十名武当寻常弟子在山门外等候。 “正是非常时期,便留下半数军士。” 徐元俨将身边的老管家拉到一旁,继续说道:“另外还请刘伯多多注意,切莫让子衿做出什么傻事!” 老管家弓着腰点了点头,随后重重抱拳说道:“老头子我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得保住子衿丫头的安全,王爷放心便是。” 徐元俨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那四名暗卫也有龙门境界,寻常金丹也可刺杀,就当是以防万一吧。” “如此甚好。” 徐元俨又走到马车前,探出一只手,但最终也只是悬在马车帘幕之前,没有拨开帘幕,只是轻声说了句,自个儿小心;随后便带着剩下半数军士,就此策马离去。车内的红衣徐子衿,听闻马蹄声响,便走出马车,目送自己父亲离开。 “小姐……咱们这是要在武当待多久啊?”徐子衿身旁那小丫鬟轻声问道。 小丫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家小姐回复,索性闭嘴,站在自家小姐身旁。前几日不知怎的,小姐哭的那么伤心,可是小丫鬟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话了啊。还有,小姐已经许久没登武当了,记得以前,小姐经常和王爷两个人便服登山,且都是秋末,今年也不知怎的,才刚刚开春便来登山。 徐子衿在徐元俨走远后,便转身,直蹦武当山顶而去;如今的武当,可谓是人去山空,连前来敬香的香客都少了许多。徐子衿一路走上去,心中思绪万千,以前总会有个小道士站在自己身旁给自己讲着一年来武当发生了哪些趣事,道行如今又到了什么境界,或是听自己讲着随爹爹游走所见所闻。此外,还常常能够看到一些道长常常向自己和小道士打招呼,问声好,说上一句:子衿姑娘如今出落得越**亮了。山上许多道长和老神仙都会这么客套几句,可是为什么自己身边的小道士却从没这么说过呢? 不知不觉间,徐子衿便到了紫霄宫前,徐子衿没有进紫霄宫,而是站在紫霄宫大门外的一块大石头旁边。徐子衿抬头望去,剑峰之上缠绕着些许云雾,挡住了那副壁画,徐子衿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老管家,说道:“刘爷爷,可以把这些云雾拨开吗?” 身后老管家见自家小姐说话,哪里还敢怠慢,快步向前,一甩袖子,一股劲风便将剑峰之上云雾彻底消散。 徐子衿看着那副壁画愣愣出神,约莫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子衿回过神来,对身后老管家说道:“刘爷爷,您也是剑修吧,以前有师兄对我说,剑峰之上的剑经和剑痕都可用来参悟,或是有些心得,都可刻在剑峰之上。” 老管家闻言,笑道:“老头子我只是使剑而已,并不是那些山上剑修,老夫只是武夫罢了,这些剑经、剑痕还有那副壁画,虽能看出其中厉害,可学不来的。” “这样啊……咱们王府有剑修吗?” 老管家闻言,放声笑道:“小姐,若真是剑修,哪里肯屈尊王府啊。小姐今日怎么对剑修这么感兴趣了?” 徐子衿看着那副壁画,轻声说道:“最喜欢书上说的剑仙了,大剑仙!” “剑仙啊,放在整个方圆天地,那也屈指可数啊。剑修本就不同于寻常修士,更不用谈剑仙了,以前翻阅一些典籍,据说天地之间,兵家剑修最多,且十个剑仙至少有五个出自兵家。” “刘爷爷能给我讲讲剑修和剑仙吗?” 老管家闻言,抚须笑道:“小姐愿意听,老头子我当然愿意讲了。” “老头子我年轻时曾看过一些关于剑修的古籍,据说剑修分两类,一类是指那专修剑道的练气士,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山上人;一类是指专修剑术的炼体士,也就是老头子我这般的武夫。不过啊,老头子我可不懂什么剑术,只是会拿剑杀人罢了,若真撞见了剑修,比拼剑术,那是打不过的。无论是练剑术的武夫也好,还是修剑道的山人也罢,若想成就剑仙,就得握住天上剑。至于那什么天上剑和地上剑,那古籍上没写,老夫找了很多古籍以及今人编写的一些书本,都没找到详细解说。至于小姐说的那剑仙,和真正剑仙是有差距的,小姐看的那些小说家写的剑仙,顶天了也就是个金丹境的剑修,能够御剑飞行罢了。话虽是这么说,但成就金丹剑修,整个东域也不多啊。那些小说家,就只会胡扯罢了,毕竟是自己虚构的天地世界,当不得真,小姐可千万别入了魔,就当消遣解闷,打发时间。” 徐子衿点了点头,说道:“不会的……刘爷爷,武当有金丹剑修吗?” “武当金丹境的修士,倒是颇多,掌教座下三千弟子,有数百人是那金丹境界,只不过武当有无金丹剑修,老头子我还真没听说过。” “武当道长们不都学了武当剑吗?那还不能算剑修?” “小姐,剑修是需要悟剑道、剑术的,学武当剑只当是学了个剑术功法,用于厮杀罢了。剑修之所以称为剑修,就是因为剑修杀力远胜于寻常修士啊。”老管家指了指剑峰,继续说道:“寻常修士,若是用剑,可以看看这山壁上的剑经、剑痕,对自身有些帮助,更有甚者,可以试着成为剑修。” 老管家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说道:“老夫曾听闻武当掌律,宋老神仙,似乎是剑修,且是元婴剑修,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徐子衿没有再言语,而是爬上那块打石头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以前不知道,原来成为剑仙这么困难啊…… 一阵阵山风拂起,徐子衿抱住自己的膝盖,春寒果真是料峭,只是,当初的小姑娘、小道士已不再年少了啊。 “小道士,你以后成了剑仙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青青子衿,却喜欢穿红棉袄,不会忘的。” “那你要是成了剑仙,会飞了,可以带我飞吗?” “可以的……” “要拉钩!” “好……” 一年过去,徐子衿每天都会早早下山一趟,再上山,然后就那么痴痴地坐在大石头上面;若是碰着下雨天,或是雪天,徐子衿都会打着把伞下山,再上山,然后站在紫霄宫内,望着天梯。 第二年春,父亲徐元俨带来战报,东域正邪大战连连大捷,听说有位叫余从的年轻人立下赫赫战功,斩杀了数十位龙门境邪修和魔道中人。起初徐子衿根本就不在乎那位叫余从的年轻人如何杀力惊人,如何战功赫赫。只是当父亲徐元俨取出一幅画像,女孩双眼就彻底泪眼模糊,原来那位叫余从的年轻人,就是当年承诺自己成为剑仙的小道士! 画像之上,年轻人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头上别着一枚玉簪,身后背着三把宽剑,腰间挂着两把细剑,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那把长剑正是当初徐子衿拿过的长剑子佩。徐子衿看着那把剑,愣愣出神,嘴角难得浮现一抹笑意,徐元俨见状,招了招手,只见一名侍从再次取出一副画像。画像之上依然是那穿着黑色劲装的余从,只不过,这副画像之上,余从六把长剑皆已出鞘,且成飞剑之势。 “看看这六把飞剑的剑刃之上刻着什么?”徐元俨站在徐子衿身后轻声笑道。 女孩接过画卷,随后铺在桌上,只见那六把剑上,长剑刻“子佩”,两把细剑分别刻有“悠心”、“悠思”、身后三把宽剑正中刻有“子衿”、左右两把各刻“嗣音”、“思卿”。女孩看过画卷,轻声问道:“这些个刻字除却‘子佩’之外,都是爹爹叫人写上去的吧。” 徐元俨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这都瞒不过你啊……” 徐子衿没有说话,而是将第二幅画卷收起来,放在一旁,再将第一幅画卷,挂在自己房中。 徐元俨看着自己的女儿,摇了摇头,笑道:“傻丫头,爹爹刚刚是逗你的,其实这六把剑确实刻有那十二字。” 徐子衿那挂画的手僵住空中,她艰难转身,看向自己父亲;徐元俨见自己女儿再次红了眼,心中犹如针扎了一般,连忙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 …… 第二年秋末,大秦王朝传来噩耗,大秦三洲六十七郡尽数被屠,守城修士军士尽皆阵亡,其中更有六百武当道士。同年冬末,有三位武当出山弟子,返回武当,将阵亡武当弟子遗物,葬于武当后山。 第三年夏,东域再次传来战报,虽是捷报,但无论是山上修士还是王朝军士,都伤亡惨重…… 第三年秋末,东域传来大捷,东域邪修,魔道修士尽数剿灭……武当山掌教赤阳,化虹飞升。 时至如今,武当山三千下山弟子,阵亡过半。 第三年冬,武当山掌律携剩余弟子反山。 徐子衿听闻武当众修士今日回山,不顾大雪纷飞,提着个灯笼,撑着把伞早早往山门赶去。徐子衿赶至山门之时,天还未亮,徐子衿站在了当年小道士练拳的大坪前。等到天亮时,徐子衿吹灭了灯笼,将那红彤彤的灯笼放在一旁,不过天空之上仍然飘着大雪,大雪一层又一层,彻底将武当天梯淹没。徐子衿微微皱眉,便从山门旁取来一把扫帚,平时扫天梯是武当杂役弟子的活,只不过,今天徐子衿下山太早,那些杂役弟子还未下山。徐子衿从第一阶天梯一直扫到大坪,一双原本看上去白如美玉的手此刻已被冻得通红,指尖更是流出点点血丝。徐子衿揽住扫帚,对着自己两只手喝了口气,然后使劲儿的搓着自己一双手,再捂入怀中用体温温热温热。就在这时,徐子衿余光瞥见山门外远处一行浩浩荡荡的黑衣人往山门赶来。 那行黑衣人越来越近,穿着一袭红衣的徐子衿在这漫天白雪之中格外显眼,徐子衿穷极目力,在那群黑衣人中寻找那个背着三把剑,腰间再挂两把剑,手中提着一把长剑的小道士。只是徐子衿一眼望去,似乎并没有看到背剑的黑衣人,徐子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往山门外跑去,她觉着肯定是自己隔着太远,雪太大,眼睛看不清才找不到小道士的。 那行身穿黑色劲装的武当弟子,看见天梯上奔跑而下的红衣徐子衿,都齐齐止住脚步。为首一名老道长,便是武当掌律,宋真。徐子衿只是片刻便跑到了山门前,她看向宋真,施了个万福,说道:“子衿见过宋老神仙!” 宋真看着眼前这位穿着红衣的徐子衿,欲言又止,随后对着徐子衿打了个道门稽首,然后招了招手。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武当弟子走出人群,徐子衿见人群未动,翘首以待,只是没过一会儿,走出的那名弟子并不是余从。只见那名武当弟子将一副黑色行囊递给徐子衿,徐子衿微微愣了愣接过那行囊,行囊颇为沉重,徐子衿提着很费力,于是放在地上,将那行囊缓缓打开。只见行囊之中,有两把断剑,断剑之上,各刻着“嗣音”、“思卿”二字。 徐子衿盯着行囊,视线彻底模糊,只觉一股刺痛由里及外,遍布全身,倒在了雪地之中。一道灰色身影,在宋真搀扶之前,率先出现在徐子衿身旁一把抱住徐子衿。 “见过宋老神仙,至于我家小姐,晚辈就先带上山去了。” 宋真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处战场,待武当弟子赶到之时便只剩下这两把断剑了。至于余从……生死难料!” …… 第六章无量太清 无量太清宫大殿,一名道童仰躺在大殿正中座椅上,道童身旁两边站着两位持扇女冠;两名女冠看上去约莫是二十上下,正轻摇着手中两把芭蕉扇。道童盯着大殿之外,两只手指敲着座椅,时而摇头,时而叹气;道童躺了一会儿,约莫是觉着不舒服,于是从座椅上抱了个枕头垫在背上,再靠着座椅。 “让白鹭去接那位方圆飞升的老道士,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飞升台离太清宫远着呢,就是一来一回,也须半月时日,不过算算日子,白鹭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公子这么着急作甚?莫非那老道士是公子故人?”站在右边的一名女冠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声说道。 道童端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笑道:“倒不是什么故人,只是那老道士的嫡传弟子倒是有些意思,本公子千百年来,闲的紧。左右无望通玄大天尊,日子长,就得消遣消遣!” 左边一名女冠一个没忍住笑出声,道童屈指一弹,一道劲气弹在那名女冠额头之上;那女冠将扇子扔在一旁,捂着额头,说道:“公子也就欺负欺负我们这些丫鬟!道行不高,就拿我们撒气!” 道童冷笑,掐了掐手指,站在左边的女冠立即捂着肚子,跪伏在地上,哀求道:“错了,错了……” “哪错了?” “不该顶撞公子的……” 道童甩了甩袖子,一股柔风扶起那跪伏在地的女冠;只是刚扶起,那女冠似那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般,轻声呢喃着:“公子这般惫懒,邹天尊知道了,到了道祖那少不了一顿好打……” 道童懒得计较,自己手下四个丫鬟,都被自己惯坏了……道童起身,走到太清宫正中,探出一只手。那只手上符文流转,周身流光溢彩,只见虚空之上裂开一道巨大口子,道童伸手往里一抓,随后再往外一提。只见一名身穿雪白道服的年轻女子,与一名身穿麻衣的老道士落在太清宫大殿之中。道童拍了拍手,拍散双手之上的流光,慢慢走回座椅上。 那名身穿雪白道服的年轻女子正是道童口中的白鹭,而道童左右两边的女冠分别唤作拂尘、宝镜,至于最后一位丫鬟,则是叫做渔衣。 白鹭见到主座上的道童,便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唤了句公子。道童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武当张暨,道号赤阳?” 身穿麻衣的赤阳掌教见到主座上的道童,微微皱眉,随后双眼之中金光微微闪动,只见那道童周身流溢着七彩宝光,身后更是有红日当头的大气象。道童摆了摆手,笑道:“别看了,本公子就是这太清宫的宫主,至于修为境界,告诉你也无妨,也就是个圣人境。” 张暨闻言立马打了个道门稽首,恭声诵道:“晚辈张暨,见过天尊!” 道童摆了摆手,说道:“你也无需多礼,按我道门惯例,十地飞升之人,可赐天尊封号。日后你我也算是半个同僚。” “岂敢与宫主同列……” 道童没有搭话,就那么一手撑着下巴,一边笑看着张暨,大殿之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张暨见道童那么盯着自己,一时间不知所措,便打量一番自己穿着,看看是否有不得体之处。张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心中便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自己飞升时没像武当诸位祖师那般身穿武当掌教道服?不过自己这身麻衣,看上去确实有些寒酸,不过自己可是带了好些个世俗美酒飞升的。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张暨着实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向道童问道:“晚辈可是有不得体之处?”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贫道这里有些武当酿制的美酒,宫主若是不嫌弃……” 道童摆了摆手,洒然一笑,缓缓起身,走向张暨,继续说道:“不必,你若是喜欢饮酒太清宫多得是;不过按理来说,你飞升还要些时日吧,为何强行提境,提前飞升?” 张暨刚要俯身,道童便挥了挥袖子,一股柔风托起张暨,道童笑道:“你怕什么?提前飞升又没什么不可以,只不过有伤你大道根本罢了。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就说清楚,本公子最不喜那些个打机锋,说话不利索的。” 张暨闻言,心下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惶恐,于是说道:“晚辈飞升之前,在山下收有一嫡传弟子,只是恰逢邪修动乱,晚辈作为武当掌教不得不率我武当弟子下山平乱……” “所以那弟子战死了?所以你提前飞升,想请求你武当飞升先祖救你那弟子?” “正是……” “都死透了,还怎么救嘛……”站在主座左边的拂尘闻言,轻声呢喃着。 张暨闻言心中一顿,双眼之中更有泪光闪烁,他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当真没救了?” “不说了嘛,死透了,没得救。” 张暨闻言,原本有些明亮的双眼暗淡了许多,心中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太多太多。道童见状,嗤笑道:“你修道至今,也有个几百年了吧,岂不闻‘修仙者,斩红尘’?那弟子跟你也才二十来年,用得着为他伤了自身大道根本,再碎了道心?可划不来啊。” 张暨听闻道童如此言语,眉头紧皱,双眼之中有些怒色,便沉声说道:“天尊真神仙!” 道童闻言似乎有些不满,笑道:“张暨,你如此言语不怕顶撞了本公子?要知道,这太清宫地界,可是本公子说了算!” 张暨笑道:“张暨不过区区下界飞升的蝼蚁罢了,天尊这般通天道行,抬手便可打杀,何须如此言语恐吓张暨?” “张暨啊张暨,本公子有些疑惑,还请您老人家解惑。” “天尊有问,问了便是,何必这番折煞晚辈气数?” 道童转身,背向张暨,看着自己的太清宫大殿之上悬挂的“太清”二字,问道:“你座下弟子三千人,平乱死伤过半,可不见你这般上心呐?怎么,就因为那余从是你嫡传,你便觉着你座下弟子三千也不及他一人?” “张暨修道数百年才堪堪飞升,比不得天尊圣人心境,圣人自当兼济天下苍生,张暨不过是武当掌教,私心难灭,偏爱嫡传又有何妨?” “你倒是理直气壮。”道童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张暨说,随后又自顾自说道:“常常见世俗中父母偏爱幼子,其中老人最甚;哪怕幼子不及长子,哪怕长子再优秀。又有重男轻女,或是重女轻男;虽说不好,但在所难免。” 道童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正是有这么多的偏爱,这么多的偏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未必清。父亲偏爱幼子,却不知长子、幼子心中到底作何想,长子、幼子只会自己心中揣测父亲心思,母亲看在眼里,三人心思她又知道多少?” “于是,一天长子不满父亲偏爱,对幼子做出些……做出些不好的事情。做父亲的见自己两个孩子手足相残,怎能不捶胸顿足?若是幼子再耍些心机手段,在父母面前掉把眼泪,诉些苦楚,可不心疼坏了父母?若是再说上几句‘这怨不得兄长,都是孩儿不好’,嘿嘿……” “张暨,你以为呢?” 张暨眼观鼻鼻观心,笑道:“天尊断章取义,又要坏我道心,如今又问道于我,是想彻底碎了我这心境?断了这份心思?” 道童猛然转身,走到张暨跟前,爽朗笑道:“哎呀呀,张暨老弟,你多虑啦!本公子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肚子坏水什么的,那根本不存在嘛!” 张暨没有搭理道童,道童笑道:“张暨老弟,你那弟子下山平乱,功劳不小,按理来说,既是我道门弟子,可入五道轮回第二道,过六桥第三桥。” 道童食指与拇指相互轻轻摩擦,指尖生出一点亮光,道童继续说道:“这便是你那嫡传弟子余从的痴心种了。” 张暨伸手想要接过,只是道童一只手挡在张暨身前,笑道:“张暨老弟,这可碰不得,要是被你碰没了,到时候你要是怪起我来,咱两都不愉快。” “张暨老弟,可不是本公子小气,只是这痴心种还不能给他,若是给了,那余从岂不是生而知之?至圣先师有云‘生而知之者上也!’咱可不能坏了规矩。众生平等,可不能为了你那弟子破例了不是?你我既是兄弟相称,你那弟子,就是我的师侄,师侄有难,做师伯的怎么会袖手旁观?” 道童来回几个踱步,随后继续说道:“这样吧,待到余从师侄跨过龙门成就金丹,我便将这痴心种还给他,你以为如何?” 张暨皱着眉头,眼神之中有些疑虑,只是道童跳起来一个巴掌拍在张暨的肩膀上,嚷嚷道:“干啥呢!张暨老弟,为兄这般推心置腹,你就这般大人心度我小君子腹?” 只是道童刚说完,便连忙说道:“呸呸呸!慌不择口!至圣老爷别介意,道祖也别介意啊,弟子就是打个比方。” “张暨老弟,为兄可是真心的!做不得半点假!” 张暨心里对这反复无常的太清宫宫主可没有半点当真,常常听闻高人多作怪,诚不欺我!只是眼下让余从转世要紧,不仅仅是对余从,更是对那被余从伤透了心得红衣小姑娘上紧。 “天尊……” “叫兄长!什么天尊不天尊的,多见外!大道迢迢,日后你我兄弟二人还须砥砺前行!” “……” “有什么话,尽管说!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余从何时才能转世?” 道童摩挲了会儿下巴,随后一手伸出,在虚空之中狠狠一拽,只见天地失色,便是光阴流转也为之一顿。道童以手作叩门状,只见虚空之中荡起阵阵涟漪,道童跨入其中,只见光阴逆转,如江水倒灌。道童走马观花,阅览着一幅幅方圆天地画面,随后一指抵住一副画面。只见画面之上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以两把细剑一把长剑插入土中,抵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年轻人浑身浴血,身上大小创伤无数,胸口之上更有一道巨大的刀痕。道童摇了摇头,随后松开那副画面,画面继续流转,只见数十人将那年轻人包围,年轻人将那两把插入土中的细剑紧紧抵住自己的腰间两侧,再用那把长剑剑柄抵住自己后背,随后又使身后三把宽剑出鞘,年轻人瞬间甩出两把,再手持一把。两把宽剑瞬间斩杀数位邪修,只不过最终被两名元婴境界的邪修各自握住,随后崩断;再有一名金丹邪修,尽是舍了自己一身上等盔甲,直接撞向年轻人,盔甲与剑刃之间擦出星星火花,留下一道足足一指宽的痕迹。那金丹邪修两手握拳,对着年轻人头颅狠狠砸去,两个巨锤一般的拳头各砸向年轻人两边太阳穴,将年轻人砸得七窍流血,当场丧命。那金丹邪修似乎意犹未尽,再次对着年轻人头颅狠狠砸去,最终彻底将年轻人头颅砸成一堆肉泥;其余数十名邪修见年轻人已死便一拥而上,将年轻人彻底分尸,连着年轻人四把剑尽数瓜分。 道童长叹了一口气,双手狠狠揉了揉自己脸颊,随后继续看着那幅画面;只见其中一位邪修怀中抱着年轻人的上半身飘出一道金光,两名元婴邪修见状,立马出手,想要打碎那道金光。只是那两人在接触到那道金光的一瞬间,那金光便彻底消失。 “是谁!” 道童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一指狠狠按住那流逝的光阴画卷。 只是这时一只手从道童身后探出,按在道童肩膀上,只听到:“是我。” 道童连忙回头,只见一位面容祥和,眉目慈善的老者正笑看着自己。道童连忙打了个道门稽首,诵道:“见过庄天尊!” 老者摆了摆手,笑道:“无需多礼。” 道童指了指那副光阴画卷,老者凑到道童耳边轻声说道:“确实是我干的。” 道童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小心说道:“这要是让邹天尊知道了,您老在道祖那如何交代?” 老者眯着眼睛笑了笑,做了个噤声手势,笑道:“你不说,我不说,道祖法力通天,也不会知道的,更别说那个姓邹的。” 老者一只手按住道童的脑袋,玩味儿道:“这都多少年了,个头不见高,咋道行也不见涨啊?” 道童手指了指光阴画卷,说道:“晚辈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庄天尊了。” 随后立马转身想要撤出光阴走廊,只是道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握住,不能动弹分毫。道童可怜兮兮地转过头看着老者,只见老者依然是眯着眼睛笑看着自己。 “既然来了,哪有就这么空手回去的道理?” 老者摊开一只手,掌心之中一颗泛着金光的圆球在慢慢旋转,老者一挥手,那金光飘到道童面前。 “不带回去?” 道童看着那金光,滚了滚喉咙,说道:“我可以不带回吗?” “你说呢?” 道童一把接过那金光,随后大声说道:“得嘞!您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的不说,就说您老的贼船,一个字,稳!两个字,很稳!三个字,相当稳!” 老者拂须而笑,玩味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知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者屈指一弹,只见光阴画廊之间出现一个巨大旋涡,老者拎着道童,往那旋涡之中一甩,随后再一掌抚平旋涡。 太清宫大殿之中道童还是保持着那摩挲下巴的姿势,只是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道童一手扯住张暨的麻衣,一手摊开手掌,递到张暨面前,说道: “你徒弟,我师侄。” 随后将那金光收回,对着白鹭招了招手,说道:“选个好时辰,投个好人家。” “是。” 道童看了眼张暨,说道:“张暨老弟,可还满意?待到我那师侄结成金丹,你我再去还了这痴心种。” 张暨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未能结成金丹,当如何?” 道童闻言,以拳击掌,随后掐了掐指,指尖金色丝线牵向远方,过了半盏茶功夫,道童震散指尖丝线,笑道:“张暨老弟,你得相信我那师侄啊!” 第七章人间多少能如意(1) 自武当赤阳掌教飞升之后,武当香火比之前更甚,毕竟赤阳掌教化虹飞升之时,引起一方天地异象,可是有不少见证者。加之武当三千弟子下山平乱,不可谓不是一大助力,况且武当三千弟子在此次平乱之中战死过半,更是让山下人敬重武当弟子的大义。其中最为让人传颂的倒不是掌教赤阳,而是那身穿黑色劲装,身配六把剑的年轻人;只是如今除了武当内部,以及少数外人知道那年轻人是谁,其余大多数人,都只知道那年轻人也是武当弟子一员罢了。 年轻人虽然境界不高,大多人猜测他可能只有龙门境修为,最多不过金丹,但他硬是凭借一己之力阻拦两名元婴,和一名金丹,以及数十名试境至脱凡邪修。山下传闻,原本在那场正邪之战收尾之时,将大伏国一州百姓尽数撤离,以便空出一块战场,作为最后收官一战。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原本只有府尹以及少数元婴修士知道的内幕,却不慎走漏了消息,导致邪修提前攻城。一州数十郡,一郡十余县,一县二十余万人,邪修若是真的攻陷一州,后果不堪设想;最终正道修士所组成的联盟,不得不派遣一部分修士阻拦邪修,以及一部分修士护送百姓撤离。而余从,恰好被分到了那阻拦邪修的那部分修士之中。 余从那一队修士,共有三十人,负责长山郡东离县;东离县恰巧位于一郡官道之始,是以一县通一郡的必经之地。也不知是负责一郡守务的那名元婴修士是不熟悉地理位置,还是对兵法一窍不通,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竟将数百名修士平分到每一个县。 最终,令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原本算不得多么强势的邪修,竟然仅以两名元婴、一名金丹一举拿下拥有十余名元婴及数十名金丹修士的长山郡七个地方县。东离县三十名修士共一名元婴、三名金丹,那帮邪修来势汹汹,瞬间便有两名元婴合力出手,直接斩杀那名东离元婴,最后再以雷霆手段,斩杀三名金丹。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东离数十名修士根本来不及集结一一被斩杀。最终只剩下余从以及与余从一同巡查的一名试境修士,在余从竭力掩护下,逃脱东离,通风报信。若不是那名试境修士通风报信,恐怕长山郡便要彻底失守。 东离一战,余从一人守一城,生死未卜,谁也想不到一个可能连金丹境界都没有的年轻人,竟然硬生生拖住两名元婴、一名金丹以及数十名邪修的脚步。虽然余从这一战广为流传,但是不少山上山下人,认为有些夸大,毕竟一名武当弟子,一个可能金丹境界都没有的武当弟子,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战力?当然除了武当弟子,还有几个人是相信余从有那战力的,因为他们都知道,余从成为了剑修,且成为了红衣小姑娘在小说上看来的剑仙——金丹剑修! 至于余从最后到底是生是死,虽说不能确定,但大部分人认为余从八成是战死了。而那始终穿着红衣的徐子衿,不愿意相信余从战死,她觉得余从或许和小说里面的主角一样,应该是受了重伤,被追杀,或跳河,或跌落悬崖,导致一时失忆,流落外乡。终有一日,余从会记起所有,会回武当,会对着红衣小姑娘说:“子衿!我成为剑仙了!我会飞了!” …… “哎呀,少爷,您慢点!” 一位身穿一袭黑色长袍的老人,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腰,对着前面不远处的几个人喊道。 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回头,看向身后的老者,笑道:“常爷爷,这才走了多少路啊,您老就累成这样?” 另外一位穿着蓝色长袍的年轻人则是转身,走到老者跟前,一手搀扶老者,一手帮老者拍着背,轻声说道:“常爷爷您休息一下吧,我们走慢点就是了。” 那位穿着白衣的年轻人走回到老者身边,笑道:“那就休息会儿吧,常爷爷,真不是我说您老人家,您好歹也是个凝气武夫,怎么走了这么些路就累了?” 老人喘着粗气,说道:“少爷啊,老头子我可比不得你们啊,凝气武夫,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老头子我都八十多了,身子骨也就比常人稍好一点,可比不得少爷你们这些修士啊。” 白衣年轻人摇了摇头,笑道:“还是赵兄心善!” “可不,赵哥哥可是书院四大后补君子之一,不仅德行兼备,修行资质更是比那些山上妖孽还要妖孽!” 白衣年轻人身后一位身穿粉群的女子笑着说道,粉群女子看上去十七八岁,散着一头秀丽的长发,使她原本精致的脸庞更添几分仙气,让人看上去难忍怜爱疼惜。 白衣年轻人两手捏着粉群女子的脸颊,笑道:“是是是!就你赵哥哥厉害!我这个亲哥哥,还不如你赵哥哥亲!” 女子挣脱白衣年轻人的手,皱着眉毛,不满道:“哥,我长大了,能不能别老是揉我脸,揉多了会不漂亮的!” 老人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笑道:“有句老话叫作‘女大不中留’,少爷可曾听过?” 白衣年轻人故作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大呼道:“哎呀呀,常爷爷不说,我都不记着还有这么一句话了!” “常爷爷!” 粉衣女子顿了顿足,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向前走去。 白衣年轻人看向那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笑道:“赵兄……” 年轻人笑了笑,只是说道:“尚早,尚早……如今学业更是没有完成,书院修齐治平,修身在前。” 老人暗自摇了摇头,心中想到,这么好的年轻人,可惜了,自家小姐虽比不上书上那些仙子来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也不差啊,就是真是山上仙子,也未必有自家小姐好看。书上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约莫就是这么个道理。 “无妨,无妨……”白衣年轻人打了个哈哈,随后看向老者,笑道:“常爷爷可休息好了?这会儿去上山人还少,若是再过个一时半会儿,那就是人满为患了。” 老人叹了口气,笑道:“走吧,走吧,小姐都走远咯!” 身穿蓝袍的年轻人名为赵清砚,是大伏国临山县一位寻常富商人家子弟,权势上比不得那些官宦世家,若论财势,倒是算得上一方富豪。原本赵清砚这么一个普通人,按理来说就这么继承祖业,做个商贾倒也算是殷实,若是日后把生意做大了,将赵家发展为大伏国大家族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可赵清砚父亲少年时读过些许书,上过几年学塾,也算得上是半个读书人,只不过没有功名罢了;赵清砚的父亲自懂事起就不喜为商,说是什么投机取巧真小人,但最终还是迫于家族压力,还是选择了行商。赵清砚的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像他那一般,于是给自己孩子取名叫清砚,希望自己孩子以后能是个读书人。赵清砚也确实是不负他父亲的良苦用心与期待,自能说话起,便常常听自己父亲讲解一些书上的典故,且丝毫没有厌烦。直至赵清砚五岁时,写就一首诗,虽说是打油诗,没什么高妙之处,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写成一首打油诗,也着实是不容易。赵清砚父亲为此事可谓是大喜又大忧,大喜是自己的孩子确实是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可他也担忧赵清砚会为此事沾沾自喜,日后难以沉心做学问。赵清砚父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借此劝勉自己孩子,可又怕自己会适得其反,惹来孩子厌恶。就在赵清砚父亲为此愁闷不已的时候,一位自称是姓童的学塾先生来到了赵家,说是要带走赵清砚,那位先生当时也没明说为什么要带走赵清砚,只是说了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赵清砚父亲听闻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当场便对那位先生行了大礼,随后让赵清砚跟随那位学塾先生去了。 赵清砚父亲此举惹来赵家家主震怒,甚至连赵清砚的母亲也甚是不满,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这么被一个自称是学塾先生的陌生人带走了?就这样,赵清砚被那位学塾先生带走十年;在这十年期间,赵清砚的父亲没少遭罪,自赵清砚被带走后,赵清砚的爷爷,对其是横眉冷对。这期间,赵家常常派人去打听,可寻遍了一州学塾,也未曾打听到赵清砚的消息,更别说是什么姓童的学塾先生从外地带来一位孩童。索性在赵清砚十五岁时,跟随几位年轻儒士回到了赵家;赵清砚回到赵家时,赵家上下早已认不出眼前这位身穿一袭青色儒衫的少年郎。 赵清砚回到赵家后,将自己这十年期间经历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赵家,原来那位自称姓童的学塾先生,是那东域书院的院长,君子童启圣。赵清砚被童启圣带走后,便周游东域,见识各国风情,这一周游便是五年;随后五年赵清砚回到书院,将这五年周游所得所感一一记录,这又花去三年;童启圣看完赵清砚所写的见闻录之后,只是抚须而笑,说了句:大善!便将赵清砚收为自己亲传学生;最后两年,赵清砚在书院阅读儒家众位圣贤经典,最终赐予书院贤人称号。 赵清砚和那几位年轻儒士回到赵家之后,没有急着回书院,而是在大伏国京都学塾担任教习,其中一位年轻儒士更在大伏国担任学士一职,官衔正四品。赵清砚也正是获得了书院贤人头衔,在大伏国声名大噪;毕竟大伏国已经太久没有人能够获得书院贤人称号了,更别说君子,就算是国师与大学士也不行。除此之外,赵清砚带回来的那几位书院年轻儒士,也都是书院贤人,虽说不是大伏国人士,但能够在大伏国担任教习一职且一人担任学士,对大伏国文运可谓是一大馈赠。 此次与赵清砚同行的那位白衣年轻人,名叫公孙宇,是大伏国丞相之孙,在大伏国也是颇有声望,倒不是自己身份如何如何,而是公孙宇在修行方面,称作天才也不为过。公孙宇八岁练气,十岁便已是凝气境,十五入试境,而后转修剑道,十八便可握地上飞剑,成就剑修,如今二十有五,心中亦有剑。更有山上人断言,公孙宇若能潜心杀人剑,百年之内便可成就地上意剑,杀力比之寻常练气士化神境界只强不弱。至于公孙宇能否握住天上剑,这都是后事,年轻人不该好高骛远,公孙宇自己都不在乎,旁人就更不用多言。 至于那位身穿粉群的女子,名叫公孙紫珑,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身份尊贵,长了一副好皮囊;至于修行资质,实在是稀松平常,这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脱凡,还得靠药物助力才可,否则试境都成困难。毕竟公孙紫珑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了那些一心求道的练气士那种苦?不过公孙紫珑生在相府,家教倒是不错,比起大多数纨绔子弟,实在是好太多,说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也不为过。至于赵清砚为何婉拒公孙紫珑,并没什么其他原因,单纯是赵清砚自己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罢了。 四人不多时便走至武当山门,武当一如当年那般,只是物是人非,当初的接引道士,如今已经不知道换了几次了。四人出发早,来得也早,现在感至武当山门,也才寅时,山门外香客还未赶来,至于接引道士倒是有一两位。四人来武当,恰逢仲秋时节,秋霜加秋露,再配上几缕晨风,清爽倒是清爽,若是穿得单薄了些,还是要遭些罪的。四人往山门里走去,只见两三名道童正在打扫台阶,天梯不远处平台上,还有几个道童正打着拳,平台旁边则是有个贩卖山水香、神仙香的摊子,摊主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听外人说,这位老婆婆和年轻时常来武当山敬香,与武当有着不少的香火情,所以武当才破例让这位老婆婆在山门口摆摊子,卖些山水香、神仙香。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传言,说是老婆婆是武当掌律宋老神仙的故人,还有说是武当某位亲传弟子的长辈,反正众说纷纭。 老人从几位年轻人身后走上前,笑道:“少爷小姐还有赵公子是第一次来武当,些许山上规矩还不了解,老头子我待会儿登山之时,再与你们说清楚。至于现在嘛,劳烦少爷掏些神仙钱,咱们买些神仙香……” 公孙宇摩挲了几下手指上的戒子,随后取出几枚神仙钱给了老人,笑道:“常爷爷真是会算计,早些年间,爷爷就该让您和李爷爷一同打理账房才是。” 老人接过钱,便走向那摊子,挑了把神仙香,随后就带着众人开始登山;在临行之前,公孙紫珑时不时望向那位摊主,那位摊主察觉到了公孙紫珑的目光,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公孙紫珑见状,满脸通红,就连耳根都火辣辣的。 公孙宇伸出一只手,在公孙紫珑头上重重敲了个板栗;公孙紫珑捂着头,忍者眼中的泪水,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 “少爷……”老人于心不忍,觉着自家少爷这么做过分了,只是公孙宇摆了摆手,没有让老人继续言语。 直到半山腰的时候,老人登山有些吃力,众人便打算稍作休息一番,期间公孙宇走到公孙紫珑身前,此时的公孙紫珑还红着眼睛。赵清砚见状,叹了口气,走到公孙宇身边,轻声说道:“紫珑还能羞愧,加之方才一路上也有忏悔,终归是心善的。” “敢问赵兄,我若一剑斩杀一位不顺眼的过路人,事后羞愧不已,面壁思过。赵兄以为如何?” “公孙兄有些强词夺理了。” “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赵清砚看向公孙宇,说道:“跟随先生求学之时,先生与我讲了个故事,公孙兄要不要听听?” “愿闻其详。”公孙宇走到台阶前,用袖子甩了甩台阶上的灰尘,然后坐下,再看向公孙紫珑,沉声说道:“过来!” 赵清砚望向远方,似乎是在回忆,随后轻声说道: 与先生游历北川国时,曾在乡间见几位孩童打闹,看那几位孩童穿着,先生猜测那几位孩童当中有两个是富家子弟,其余的都是些贫困人家孩子。我与先生倒是不急着赶路,便坐在不远处歇息,先生也顺带与我说些一方志异。期间几位孩子似乎是争抢某件玩物,而发生争吵,大致是其中一位穷困人家的孩子想要那富贵人家孩子的一件玩物,那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有给他,于是便伸手去抢。最终几位孩子打成一团,而那争抢玩物的孩子推了那富贵人家孩子一把,导致那富贵人家孩子险些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若真是撞上去,恐怕很有可能会当场毙命。争抢玩物的孩子见状,连忙扶住那位富贵人家孩子,最后再道歉,那富贵人家孩子倒也大气,知道对方是无心之举,也没有责怪。先生当时只点了点头,起初我以为先生只是满意那两位孩子的举措,后来先生告诉我,那两位富贵人家孩子的不远处还站着几位侍卫,所以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脑袋撞向那石头,也根本不可能受些重伤;先生还说,当时那孩子原本要撞向那块石头的,只是被其中一位侍卫动了手脚,偏移了些许。试想一下,若是那侍卫当时不是选择动手偏移孩子跌落的方向,而是直接动身救下孩子,结果又会如何?肯定是不一样的。若是那侍卫动身救下孩子,对那出手的孩子来说,会怎么样?对那被推的孩子,又会怎么样?两个人还能这般冰释前嫌?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具体会如何,因为没有发生,没人知道会怎么样。 先生在这之后又与我说了个当年亚圣周游天下时的故事,传言一日,齐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过堂下者, 王见之,问曰:“牛何之?” 对曰:“将以衅钟。” 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 对曰:“然则废衅钟与?” 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 起初不解其中深意,先生也未详细说,只是让我细细品味其中味道,说是颇有滋味。公孙兄不妨也品品? 公孙宇缓缓起身,没有急着作答,他微微皱着眉,作为剑修的他,做什么事都极为纯粹,目的也单纯的很,虽说平时还是外人眼中那丞相之孙,还是有些纨绔气,可他身边人都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 “以羊易牛?有什么不同吗?齐王不忍杀牛,用羊代替,难道羊不是无罪?” 公孙紫珑低着头轻声呢喃着:“不一样的……齐王看见了牛要被杀,于心不忍,可他没有看见羊,所以才用羊代替牛。若是那个人牵着羊过堂,齐王见了,也会用牛或者其他牲畜代替。牛无罪,羊无罪,齐王见到都会于心不忍,眼前见与不见,很大不同的。” 赵清砚轻笑道: 亚圣后有云:“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前人不满齐王以羊易牛,认为齐王吝啬;后人讥讽齐王以羊易牛,认为齐王做作;然而他们不知道,齐王见牛无罪而死,心存不忍,是真善念。紫珑起初多次对那位摆摊的婆婆投以异样的目光,那位婆婆以微笑回之,紫珑心生羞愧,所以一路上都在忏悔,这对婆婆,对紫珑都是很好的。公孙兄路遇劫匪,劫匪欲劫财,却没能奈何公孙兄,公孙兄心生杀念,但最终却没有动手,放走了那位劫匪,事后公孙兄忏悔自己妄动杀念,这对公孙兄来说也是很好的,是心存善念。若是那劫匪能够悔过,从此改过自新,那便是最好。 就像那两个争执的孩子,推人的孩子能够诚心道歉,摔倒的孩子能够大度原谅,这都是那站在暗处的侍卫的功劳,是那侍卫心存善念,才能让两位孩子重归于好;当然两位孩子本身也都是有着极好的品性。心中存善念,起而能行之,那便是善。 公孙宇长长吸了口气,随后对着赵清砚重重行了一礼,笑道:“转修剑道后,常常会有困惑,你们也都知道,我在亲人面前是一套,在外人面前又是一套;我常常担忧自己这么做会有碍于道心,可我真的不愿意在自己亲人面前,表现得那么……那么的……拒人千里之外,我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每次都只能远远看着我,不希望父亲和爷爷常常叹息自己的孩子这么的冷漠,不希望紫珑就这么失去一个能照顾她的哥哥,当然也不希望常爷爷、李爷爷他们见着我不是心生亲近而是畏惧。我修道之初并不是为了什么变强,或是为了站在顶端看看山上风光,我只是单纯的遵循父亲的意愿。后来转修剑道,我性情也发生了些变化,但我真的不愿意在自己亲人面前变成他们不认识的样子。多谢赵兄今日解惑之恩,来日必当厚报!” 只见公孙宇屈指一弹,戒子之上光芒微闪,一柄银色长剑在公孙宇身旁飞速旋转,只见公孙宇一步跨出,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云海中激射而去,转瞬间,云海便将公孙宇彻底淹没。云层之中的公孙宇,脚踏云海,手握三尺青锋,横臂又横剑,只见公孙宇奋力一挥,一道剑气由公孙宇身前出发,向远处奔去,卷起一层层云海巨浪。 站在武当山腰的赵清砚等人,向天空望去,只见一道巨浪滚滚而来,滔滔而去,将原本多云的长空,彻底变为晴日。剑气一去几万里,方圆东域尽晴空;这一日,东域诸人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拨云见日。 天幕之上的公孙宇御剑而回,落在三人身旁,周身剑气如浪滚荡,浩浩汤汤。 “意剑?” “虽迈入,却也只是迈入。” “众说纷纭,百岁之内入意剑,却也没想到这么快。” 老人走向前,笑道:“恭喜少爷,听说隔壁林琼山仙酿最是馋人,咱不得捎上几壶庆祝庆祝?” “……” 武当天梯之上,只见一位老者缓缓向下走来,老者一步咫尺天涯,只是三四步,老者便跨越千余阶天梯,站在四人身前。老者身穿一袭黑白太极八卦袍,右手倒持拂尘,腰间挂剑,鹤发童颜,颇有神仙气。 公孙宇见到老者,微微笑了笑,随后行礼:“见过宋掌律!” 宋真微微回礼,笑道:“恭喜道友得握地上意剑,宋真特邀道友剑峰观剑。” “那就多谢宋掌律了。” 宋真点了点头,看向公孙宇身后三人,当宋真看向赵清砚时,目光微微一顿,但出于礼节,宋真很快转移视线,带着众人上山。上山途中,宋真藏在长袖之中的手,微微掐着指诀,一条金色丝线由宋真左手,牵向武当山门…… 第八章人间多少能如意(2) 武当山门前,一位年轻道士左手腕上绑着一个金色丝线,年轻道士屈指一弹,将这金色丝线弹散,随后走到山门内那平台上。 “婆婆,掌律让我叫您上山一趟。” 坐在摊子边上的老人点了点头,随后一手撑着膝盖,拿起一根拐杖,准备起身。年轻道士见状,连忙搀扶老人,随后说道:“婆婆,我叫师兄他们接您上去吧,武当天梯那么高,您这么走上去怕是……” “不打紧,我先慢慢走着,你让他下来便是,路上撞见了,再接我也不迟。” 老人摆了摆手,打断年轻道士;年轻道士有些犹豫,老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既不是练气修士也不是炼体修士,走走平路倒还好,可这爬山,着实有些苦难。 “婆婆,要不我送您一程?” “你这山门不看了?” “让几位小师弟看着便是,离开一会儿,没事的。” 年轻道士向几位道童招了招手,交代几句,随后又微掐指诀,弹出一条丝线飞向武当山顶。年轻道士腾出一只手,手上金光流转,随后缓缓飘向老人的拐杖;金光接触拐杖的一瞬间,老人便觉得浑身一轻,没了之前那翻劳累;老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向武当山顶走去。 武当山,紫霄宫外,一行五人站在紫霄宫大门对面的剑峰之前,由于之前公孙宇拨云见日的通天手段,此刻剑峰没了以往的云遮雾绕,剑峰之上剑经、剑痕及壁画清晰无比。 “剑峰之上,各式剑经,各种剑道剑痕,其中蕴含无数剑意,道友若是看中哪处只管参悟便是。至于那副壁画,其中剑气长远、剑势浑厚、剑意深邃拿来观悟最是得益。” 宋真指着剑峰,缓缓而道,随后又看向公孙宇,笑道:“至于道友观剑之后,贫道还望道友能在剑峰之上留下一两剑。” 公孙宇拱了拱手:“这是自然。” 宋真又看向公孙宇身后三人,笑道:“不知几位道友可有修剑?即便不是剑修,看看剑峰也能获益良多。” 公孙紫珑看向赵清砚,轻声说道:“赵哥哥,你不也练剑嘛,看看呗?” 赵清砚对着宋真微微行礼:“多谢掌律。” “无妨,剑峰本就对外开放。我看道友一身浩然气,可是书院弟子?” “正是。” “看道友年纪轻轻,便到了这番境界,想必是书院君子童启圣的亲传弟子吧。” 赵清砚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正是。” 宋真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宋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就此作罢。赵清砚见宋真这般欲言又止,于是又微微行礼,问道: “宋掌律可是有什么话对晚辈说?” “确实有些话,只是贫道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说道友像贫道一位故人。” 赵清砚闻言微微一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公孙紫珑闻言,问道:“赵哥哥才二十几岁啊……而且五岁时便跟随童君子周游了,也是十五才回到大伏,之前也没来过武当啊。” 宋真闻言哑然,随后笑道:“小姑娘倒是很了解啊。” 公孙紫珑闻言脸颊一红,随后低着头,轻声呢喃着:“这不都知道嘛……” 宋真又看向赵清砚,问道:“贫道冒昧,想请道友看幅画,不知道友……” 赵清砚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公孙紫珑与常姓老人,轻声说道:“我先离开一会儿,你们就在这等公孙兄吧。” …… 武当天梯之上,一位年轻道士正跟着一位老妪身后,缓缓登着天梯;老人倒是气定神闲,登这么高天梯丝毫不觉得疲惫,倒是身后的年轻道士早已是满头大汗,仲秋时节,原本就是清晨霜冷之际,年轻道士连着身上道袍都被汗水浸透了。 老人回头看向年轻道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轻声说道:“歇会儿吧,不急的。” 随后用袖子甩干净一大块台阶,随后坐在台阶上;年轻道士也坐在了老人旁边,收回手上的流光。 年轻道士尴尬一笑,只道:“对不起啊,婆婆。” 老人坐在台阶上,笑道:“是我对不起你才是,你都送了我这么远了。这要是我自己爬,得爬到什么时候。” 年轻道士闻言,摆了摆手,连忙说道:“没有的,没有的,都是我平时修炼不用功,现在道行才这么低的。” 就在这时另一位头别一枚木簪,身穿一袭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御风而来,随后落在了老人身旁。 “师兄……你怎么才来啊,我不是早就让你下山了嘛。” 那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笑道:“我其实早下山了,不过,没出现,在远处看着便是了。” “师兄,你这就不厚道了!” “我哪里不厚道,我这是看看你小子最近道行涨没涨。平时修行不努力,现在好了吧,山腰都没到,就把你累成这样。” 老人闻言笑道:“你就别欺负林小子了,还说别人修行不努力,你自个儿不也没什么长进?这么些年过去了,若是他在,估计都成武当掌教了,你个做师兄的,不得比师弟厉害?” 坐在老人身旁的年轻道士不禁偷笑,那身穿黑袍的道士正是当年紫霄宫剑峰前,余从的师兄。 黑袍道士笑道:“我这不是遇着瓶颈了嘛,停一停很正常,有些人一停就是一辈子,我这还好,也才几十年而已。” “是啊,几十年了。” 老人望着山下,兴许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如从前了,看着有些模糊;一阵山风吹来,坐在老人身旁的年轻道士连忙一挥手,一股气流与山风对撞,最终连一缕山风都没有吹到老人身上。 “今天早上那位拨云见日的剑仙是谁?早上在山门前,他还让一位老人在我这买了些神仙香。” 身穿黑袍的年轻道士坐在老人脚下那一级台阶,轻声说道:“是大伏国丞相公孙孺的孙子,公孙宇,年纪轻轻就已经迈入意剑。哦,就是小说上的剑仙,金丹剑修;比起当初的小师弟,旗鼓相当。不过小师弟是杀人剑,他练的不是杀人剑,看他那拨云见日的那道剑气,应该走的是咱们宋掌律的路子,主修剑道,不是剑术。” “那谁厉害啊?” 坐在老人身旁的年轻道士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小师弟厉害!小师弟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仙!一人守一城的,剑!仙!” 老人就这么望着山脚,当初那位小道士,就站在山门里那处平台上,就那么打着太极拳,或者练着剑,最终他终于成了剑仙,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几十年了,老人终究还是没能见到他。 “对了,掌律让我上山是有什么事情吗?” 黑袍道士站起身,笑道:“好像是小师弟回来了,具体是不是,还不知道,所以,掌律让我叫你上去,毕竟……毕竟你可是小师弟的大道根底所在。小师弟为什么练剑,为什么会成为剑修再成就金丹剑修,握住地上意剑,这些都是为了……” “为了有一日,他能够……” 小道士,你会记得我吗? 黑袍道士探出一只手,与那年轻道士一般手段,手上流光牵引老人的拐杖。 “我送你下山,还是你自个儿下去?” 年轻道士缩了缩脖子,笑道:“不劳烦师兄了,我自个儿一会儿就下去了。” …… 武当紫霄宫一侧偏房中,掌律宋真带着赵清砚来到一面墙前,墙上挂着两副画像。一副画像之上,有年轻人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头上别着一枚玉簪,身后背着三把宽剑,腰间挂着两把细剑,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那把长剑剑刃之上刻着子佩二字,尤为显眼;另一幅画像,依然是那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只不过,这副画像之上,余从六把长剑皆已出鞘,且成飞剑之势,六把飞剑分别刻有“子佩”、悠心”、“悠思”、“子衿”、“嗣音”、“思卿”十二字。两副画像并在一处,在两副画像左下角有道簪花小楷落款,分别题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赵清砚看着这两幅画,尤其是见着画像落款的两道题字,心中微微有些刺痛,一幅幅画面在赵清砚脑海中飞速划过,只是实在是太快,赵清砚一幅画都没有看清。 方圆天幕之上,一位身穿雪白道袍的老道士站在一位身穿紫金道袍的道童身后,老道士紧皱着双眉,袖中拳头紧握。 道童瞥了眼自己身后的老道士,笑道:“我说张暨老弟,用不着这么紧张吧?你那徒弟终究只是儒家贤人,若是能够参悟那《诗》中两句话,成就君子境倒也不难。到时候,我再将那副光影画廊中那些个画卷都还给他,顺带将这痴心种也还了。” 道童伸了个懒腰,随后盘坐在天幕之上,一手撑着下巴,轻声说道:“只是啊,这书院贤人与君子之间的差距,可不是普通修士龙门与金丹,不是那么好跨的咯。” 张暨甩了甩袖子,冷声说道:“让余从转世成读书人,是不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道童瞪大了眼睛,一掌拍在天幕之上,落掌之处,一圈又一圈蛛网一般的裂纹缓缓蔓延。 “张暨老弟!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再怎么说,那余从也是我师侄,我难道会害了他不成!再说了,我堂堂太清宫宫主,有必要害你徒弟?道祖老爷早就有规定,不可随意掐算他人命格,我又哪里会知道这余从转世之后成了读书人?你咋个不去怪余从那榆木脑袋的父亲?然后再去指着童启圣的鼻子,将他一顿破口大骂?抢人传承,可不就是让人断子绝孙的卑鄙手段?我好心好意让白鹭挑个好时辰,找个好人家给投了胎,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啊!人家白鹭多好的一个漂亮大姑娘,十几年空坐在方圆,浪费了大把青春,呸!扯远了,白鹭虽说是我太清宫的人,但也不能随意下十地不是?更何况是帮着我师侄,你徒弟给投胎,这要是让邹天尊知道,还不得让道祖老爷给我一顿抽筋扒皮?!退一万步说,归根结底都是你武当那什么破规矩!咋隔壁龙虎山没有?你不去怪你武当历代祖师,反而来怪我?好心驴肝肺也不是这个好心驴肝肺吧?” 宋真站在赵清砚身后,一手按在赵清砚肩膀之上,随后赵清砚脚下产生道道涟漪,宋真再探出一只手微掐指诀,替赵清砚稳住心神。 “可曾想起来什么?” 赵清砚看向宋真,沉声道:“这画像上的是谁?” 宋真捻了捻胡须,没有急着回话,他微微出神,道门轮回五道六桥,看来那一日余从确实是战死,至于如今的赵清砚,就是昔日的余从了;只是,如今的赵清砚,还能是昔日的余从吗?宋真脑海中浮现了当初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无论是春夏秋冬,她始终都穿着各式各样的红衣裳,始终都会早早下山,然后迟迟上山。只是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小姑娘,从大姑娘变成了老姑娘,她不是修士啊,又哪里能够保持昔日的容颜? “宋掌律?” 宋真回过神来,看向赵清砚,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声说道:“失礼了……” 宋真想要回避赵清砚,于是说道:“贫道有些琐事需要处理,还望道友恕罪……” “宋掌律客气了,既然宋掌律有要事,那晚辈先告辞。” “那宋真倒是不错,只是走了剑道,且天资有限,日后若无大功德在身,终身无望飞升境,可惜了啊。” 天幕之上的道童一边用手抚摸着被自己之前一掌拍烂的虚空,一边轻声说道:“看来近一段时间,那赵清砚是跨不过龙门了,此地也不是你我能够久驻的地方,回去吧。” 道童那抚摸虚空的手,微微往下一按,只见掌心之处流光溢彩,那破碎的虚空只是片刻便愈合如初;随后道童又探出一只手,轻微叩击,一座大门缓缓而开,道童一卷长袖,将张暨一同卷入那座大门之中。 武当天梯之上,那黑袍道士正跟着老人缓缓登山,老人脚步缓慢,刚过半山腰没多久,便已接近正午。仲秋正午,天幕万里无云,烈日当空,还是有些灼热,黑袍道士虚握拐杖的手又分出一道光幕罩在老人身上。 “歇会儿?爬了一个上午了。” 老人笑了笑,说道:“反正我不累。” 黑袍道士走到老人身前,弓着腰,哀嚎道:“姑奶奶诶,我累啊……这么登山,我气府里的气机都被抽了一半了。” 老人找到一块阴凉处坐下,黑袍道士站在老人身旁,轻声说道:“你在这等我会儿,我上山去取些水和干饼。” 老人点了点头,只见黑袍道士双手负后,右脚一踏,便如大鹏抟风而起,只是顷刻间便消失在天际。抟风的道士心中很是无奈,若是能够背着老人飞,那得多快,这都走了一上午了,山顶没到且不说,自己这气府都被抽了一半,何苦来哉。不说老人不愿意让自己带着飞,估计小师弟也不愿意看着老人被自己带着飞到山顶吧?毕竟小师弟当年可是亲口承诺过的…… 约莫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黑袍道士抟风而回,落在老人身旁不远处,只是此刻老人身旁多了一位身穿粉群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公孙紫珑。公孙紫珑见赵清砚和公孙宇都忙各自的事情,自己闲着无聊,反正到时候上香还得一起,他们两人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自己就干脆下山走走,顺带去给那位穿着红衣服的婆婆道歉。只是公孙紫珑还未走到山脚,就发现有位身穿红衣服的老人正在一处树下歇息,公孙紫珑走近一看,正是那位山下摆摊的老人。 老人瞥了眼黑袍道士,只见黑袍道士走到老人身旁,递出一壶水再拿出一块饼,笑着说道:“挑饼花了些时间,给你挑了块最软的,怕你咬不动。” 黑袍道士又笑着对公孙紫珑点了点头,随后找到一块阴凉处躺下,说道:“你们继续聊,就当我不存在,佛门闭口禅我没修到,闭耳禅还是参悟了些。” 公孙紫珑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有闭耳禅吗?” 老人放下水壶,笑道:“你别听他在这胡说,哪有什么闭耳禅。” 老人捧着手上的饼,还挺热乎,上面的葱花夹杂着鸡蛋的香味,着实让人心醉;手指接触的地方都有微微下凹,触碰起来还是如刚浸水揉面时一般,柔软得很;老人轻轻咬了一小口,面容之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哪里是什么挑饼啊,分明就是自己做的,就算真是挑的,饼里面会有鸡蛋?不怕被宋掌律一顿好骂?宋掌律在武当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初捞月亮的两位道士不是差点被逐出山门?都金丹修为了,上山下山一个来回,也就两三个呼吸之间;你不说,我难道还不会问? “谢谢啊。” 道士睁开眼,说了句:“不用!” “你不是修了闭耳禅吗?” 道士坐起身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这修到了精髓处,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我可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 赵清砚走出紫霄宫之后,便坐在紫霄宫大门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此时的赵清砚早已没了观剑的心境,脑海之中更是混乱不已。 “为什么那两幅画会题字《郑风.子衿》?” 赵清砚轻声呢喃着,随后又看向剑峰之上的壁画,脑海中响起两个孩子的声音,只是无论赵清砚怎么静心凝神,都听不清切。赵清砚长吸了一口气,听不清就不听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强求,何况自己身在武当,道法可不就是讲究个自然? “心这么乱,可不像是你。” 不知何时公孙宇站在了赵清砚身后,赵清砚回头笑了笑,玩味道:“这么快就悟了?” 公孙宇摇了摇头,笑道:“八成是被宋掌律给骗了。” “一开始我看宋掌律下山,七分是真心邀你观剑,三分是想让你剑峰留剑;只是宋掌律带我去看了两幅画,我心神混乱之际,宋掌律为我稳定心神之时,我猜测他是三分邀你观剑,七分让你留剑;不过,如今看来,宋掌律也是有些不地道。” 公孙宇也跳上了那块大石头,盘坐在上,说道:“他自个儿怎么不留剑?好歹我也能看看不是?” “抛砖引玉这种事情,贫道面子薄,做不出来。”宋真从紫霄宫后天幕御剑而来,落在二人身后。 二人跳下大石头,站在宋真面前微微行礼,宋真打了个道门稽首,问道:“道友打算留几剑?” 公孙宇看向剑峰,笑道:“这得看宋掌律想让我留几剑了。” 宋真一手捻胡须,一手倒持拂尘,沉吟片刻,说道:“一剑换一剑,还请道友留下之前拨云见日那一剑,如何?” “可!” “好!” 宋真爽朗一笑,拂尘一甩,拔地而起,直冲天幕;天幕之上,宋真傲然而立,右手所持拂尘化为千丝万缕的流光金线,腰间长剑出鞘,这些金线瞬间缠绕在长剑剑刃之上。宋真缓缓握住长剑剑柄,在宋真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一大股剑气喷涌而出,远胜翻江倒海之势。 “宋掌律这剑气过于磅礴了些……”赵清砚抬头望着天幕,随后继续说道:“你能有多少?” 公孙宇微微皱着眉,同为意剑,他知道宋真已经踏入元婴,兴许是化神,而他只是金丹,只是他没想到两人差距竟然如此巨大。 “江河入海。” 天幕之上宋真微微抬剑,剑尖直指那轮烈日,宋真左手作剑指,由右肩过臂再至剑柄;只见剑刃之上随着宋真左手剑指缓缓逼近,那些金色丝线流转越加飞速,随着剑指触及剑柄之时,剑刃彻底由白银色转为金色。而那被剑尖所指的烈日,光芒竟然暗淡了几分!山上山下,无数人抬头向天幕望去,只见武当掌律宋老神仙,一人一剑,直指天日。宋真左手用力一推,长剑脱手而去,在哪磅礴剑气牵引之下,那柄长剑绕着那轮烈日飞速旋转。地上之人,只见天幕之上那原本刺眼的烈日不再那么刺眼,此时不论修士还是普通人皆可张目对日;不多时,那柄绕日飞转的长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最终将那当空烈日彻底遮蔽,原本万里无云的湛蓝天幕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被黑暗蚕食殆尽。山上山下,连同整个东域之人望向那繁星点缀的夜幕,只叹是天幕上的那位神仙可真是好高的道法!亦有众多剑修或用剑之人驻足一地,或就地盘坐,或祭剑观感,不管与自己剑道是否可相似或借鉴,总之都会有所裨益,只是多寡罢了。此外更有小说家、画家或是世俗间说书人等,尽是竭尽所能,记住这副画面,之前的拨云见日,着实是早了些,看到的人不少,但绝对不多,这会儿那老神仙的遮天蔽日,总不能错过。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那些神仙在天上施展神通,有那农夫、工匠,被之前拨云见日害得早早上了活计不说,原本多云或阴天的天气,用个词来说叫“秋高气爽”,愣是变成了这会儿的烈日当空,不输夏日;这会儿方吃完午饭,正要抓紧劳作,你倒好,又给把太阳遮了,直接到了晚上。做神仙就这般的为所欲为?会些神通法术就这般的了不起?自己是个粗人,不懂大道理,可自家孩子好歹也有书院派遣的夫子教书不是?自家孩子不也常常念道什么非礼什么勿什么的,这会儿这些个行径难道就不是非礼了? 宋真一步踏出,一手翻转,那无数长剑牵织而成的剑幕尽数归一,最终飞回宋真手中,而那夜幕也随着长剑飞回,重见天日。 公孙宇见宋真御风而回,对着宋真重重抱拳,宋真之前这一剑,对自己剑道着实有着醍醐灌顶的作用,担得起公孙宇这一重礼。宋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后提起长剑,虚空刻字,最终有“蔽日”二字落在了剑峰之上。 “遮天蔽日,遮天还差得远,这也是当初托一位晚辈的福才能感悟那般心境。”宋真刻字之后轻声言语道,虽说今日蔽日这一壮举多半会被流传,但宋真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反而有些落寞。 “宋掌律说的那人,是画像上的那位?” 宋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时的他才十几岁,连凝气境都没有,也只会打打太极拳,甚至连剑都没摸过。虽说他是我师兄亲传弟子,但其实他比起其他师兄师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当弟子,一个十年如一日那般,早早下山,迟迟上山的……余从罢了。” 第九章人间多少能如意(3) “师叔的剑意,实在是高啊!” 躺在一旁草地上的黑袍道士,嘴里叼着一根发黄的枯草,一边轻声说道。 公孙紫珑看着黑袍道士,笑问道:“道长,你道法有多高?” “小丫头,擅自问他人道行修为,可是不礼貌咯。儒家有句话叫做‘非礼勿言’,就是这个理儿!” “道长出自武当道门,怎么用儒家宪言说理?” 黑袍道士端坐起身,晃了晃脑袋,笑道:“跟你讲道法,你未必听得懂,况且山下王朝大多以儒、法两家立教条,若是不曾涉猎道家典籍,又有几个人能够懂道法?道法自然,究竟是怎么个自然?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这人,究竟是怎么个贵法?多言多败,多事多害,又是怎么个多败,怎么个多害?论教化功德,儒家当居首位,墨家次之;论约束善恶,法家则居首位;论心境脱凡,佛、道两家则居首位;论攻伐谋断,兵家、纵横两家独当一面;论惠国惠民,农、医、杂三家功不可没;至于小说家、名家,各持各的道理,仅供参考,不可尽信,多少有些裨益。” 老人闻言笑了笑,说道:“听你这么说,小说家、名家似乎可有可无?既然是讲道理,百家儒释道三家道理不够大?” 黑袍道士闻言,立马起身,连忙说道:“我可没这么说,小说家、名家对一方天地也是功不可没的!小说家所著之书,大多都反映了平民或是寻常人的思想,像什么地方志异、一国风情,这些都是小说家所述,是其他百家所不能替代的。至于名家,名家辩证,是诸子百家进展都需思索的关键,何为名,何为实,这些都是值得人们去思索的。况且,我道家庄天尊,与名家惠圣可是关系匪浅。不过名家各大圣人,与墨家圣人一直以来都不合就是了。其实这些也没什么,不说百家外部争论,就是内部也不少,光是我道家之前不也分为截、阐两教?如今虽然归一,但终究是争端颇多。” 公孙紫珑看着眼前的道士,笑着说道:“道长懂得真多!” 黑袍道士摆了摆手,随后润了润嗓子,一手置于胸前,一手负后,说道:“无他,瞎说尔!当不得真。” “……” 黑袍道士又走到老人身前,问道:“继续上山?” 老人点了点头,拿起拐杖,继续上山,公孙紫珑连忙上前,搀扶老人,老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黑袍道士一道流光缠住老人拐杖,一道流光从老人头顶洒落,如伞一般。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穿着一身红衣裳?” 老人一边拄着拐杖,一边看着旁边的粉群女孩笑着说道。公孙紫珑闻言,顿时面颊通红,她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本来想下山向这位老婆婆道歉,可谁又知道来了个穿着黑袍的道长。 老人慢悠悠地走着,又轻声说道:“人老了,本该看淡些,可这心里,却终归是放不下的。小时候那会儿,特别喜欢红色,觉着喜庆,那会儿一到过年过节,我总要穿着一身红衣裳,后来长大些了才知道,原来那些嫁衣都是红色的,自己穿着红衣裳不和嫁衣一样的颜色了?不过也没关系,那些新娘穿着红嫁衣,不也很好看嘛。再长大些,就和父亲到了武当,那时正是秋深冬浅时节,怪冷的,父亲说秋霜冻人,得多穿点,于是那天就突发奇想的想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红棉袄,毕竟第一次去武当,得隆重些才是。” “那会儿也才十来岁的年纪,却偏偏遇见了那个十来岁的小道士。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小道士在山门前打太极拳,听着那个小道士在登山时讲着武当一件又一件的趣事,心里就很开心,很舒心。” 老人说道这里,眼角有些笑意,老人继续说道: “记得下山时,我还和那个小道士拉钩,说是下次登山的时候,还要讲武当的故事给我听。到了第二年,再次登山,其实那会儿也不冷的,我也没打算穿那件红棉袄,可又想着都过了一年了,小道士每天都要见到无数的香客,那些香客里面会不会有很多长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若是自己去登山小道士认不出自己,那该怎么办?所以那天最终还是决定穿着去年登山时的棉袄。”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我和父亲每次登山时都是穿着红色的衣裳。其实那会儿已经不那么喜欢红衣裳了,但是自己每次登山都会穿着红衣裳,不为别的,就希望小道士能够一眼就认出我。” “每一次去武当之前,我心里总是那么兴奋;每一次上山时,我心里总是那么开心;每一次下山后,我心里总会那么期待。可是最后一次下山,我却没那么期待了,我甚至这辈子都不想再上武当了。” 老人说道这里,嘴唇微微颤抖,眼里有泪水在流转,老人吸了口气,平复一下自己心境,对着身边的粉群女孩笑道:“不好意思啊,有些失态了。” 女孩狠狠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老人;老人无奈的笑了笑,轻声说道: 老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山顶,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最后一次上山后,我问小道士有没有喜欢我,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老人伸出一只手,食指和拇指之间留着一丝丝缝隙,就在这时,老人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老人颤抖着说道。 “可谁知道那个傻子竟然直接说没有喜欢我,连这么一点点都没有!” 他不知道当他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究竟有多痛……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小道士啊。明明喜欢我,为什么傻到连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儿都不知道? 这些话老人没有说,老人只是在心里憋着。 黑袍道士取出一块手帕,递到老人面前,老人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随后眼神异样地看着黑袍道士。 黑袍道士看着老人,无奈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从来都不带手帕这种东西的,是这位小姑娘给我的。” 老人轻声道了句谢,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小道士在送我下山之后回到山上又追了过来,只是那时候我和父亲已经走远了,他没有追上。再后来,他就这么傻傻地在山门那儿等了我三年,直到邪修祸乱东域,武当掌教带着三千弟子下山平乱,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正是那时候起,我都会穿着红衣裳,在山门那等他……” 公孙紫珑跟在老人身后,低着头,扯着衣角,原来是这样啊;公孙紫珑想起自己在登山时回头看到老人对自己点头微笑,又想起了公孙宇对自己说的话,心里有些难过。 “对不起,婆婆……” 老人停下脚步,看了眼女孩儿,老人用手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老人本想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哽咽,说不出口。黑袍道士对着女孩儿笑道:“婆婆已经……原谅你了。” 黑袍道士本想说,没关系的,只是话到嘴边,黑袍道士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太好,就没这么说。女孩下山肯定是有些心结的,不然又哪里会那么巧走到老人身边?乘凉?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走到老人那颗树下?武当山那么高,在哪停下不好,偏偏又走到老人这边?如今又跟着老人上山,投缘、聊得来? …… “道友,可以递剑了。” 公孙宇点了点头,祭出自己佩剑,问道:“刻字还是剑痕?” “随心即可。” 公孙宇拔剑出鞘,快速递出一剑,随后还剑入鞘,整个过程波澜不惊,仅一瞬而已。只见剑峰之上,点点碎石脱落,一道丈余长剑痕横落在“蔽日”二字底下。 “如此,贫道代武当及后来观剑之人谢过道友了。” 宋真对着公孙宇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继续说道:“二位道友若是无事,与贫道后山饮茶如何?” “赵兄以为如何?” “四雅之事,如何能拒?” …… 傍晚时分,武当后山一座古亭当中。 公孙宇一手端起茶杯,一手微微敲击着桌面,目光望向远方,轻声说道:“宋掌律,你把我二人在这留了两个时辰了;按宋掌律这般谈天说地,怕是一两年也留得下来。” 宋真轻抿了一口茶,笑道:“快了,无非是在等人罢了。” 宋真放下茶杯,思索一二后,轻声说道:“两位对轮回转世一说,以为如何?” 公孙宇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回头看向宋真,问道:“世间真有轮回转世?” “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太容易,十三大家当中,也仅仅只是佛、道两家有轮回罢了。” 公孙宇闻言,笑道:“为何只有佛、道两家有轮回?三教儒释道,儒家实力丝毫不弱于另外两家吧。” 赵清砚放下茶杯,解释道:“理念不同罢了,儒家自文圣与商君合力之后,儒家又有一位圣人以兼容百家为核心,以儒术为主线,进而治理天下。只是,事事不如意,原本儒家上上下下众人都赞同那位圣人的做法,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位圣人竟然与兵家一位圣人意欲废除儒家以外各大家,以儒术为尊,九流十家兵、法、医、农等各大家为辅,摒弃佛、道两家思想,从而治理天下。” “再后来,就是如今的局面了,世俗王朝,皆以儒、法为教条。这还是儒家以文圣为主力争下来的结果,至于儒家开宗五圣为何不插手,没人知道,我在书院当中也未曾查阅到相关典籍,关于那位圣人的一些细节,也都没有典籍记载。” “这与轮回有什么关系?” “那位儒家圣人摒弃佛、道两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断轮回长河,由于有兵家圣人协助,并没有太多的困难。此外,阴阳家的几位天尊以及医家几位圣人都赞同这位圣人的做法,至于其他的九流十家,本就是站在可有可无的立场,自然不会插手。” 宋真拂须而笑:“道友眼界,老夫汗颜。” 赵清砚微微行礼,轻声说道:“晚辈不过是转述书院藏经罢了。” 公孙宇把玩着手上的茶杯,问道:“那位儒家圣人最后怎么样了?” “辞去圣人封号,将自身圣人修为尽数归还天地,之后云游四野,不知所踪。” 宋真微闭双眼,随后缓缓睁开,笑道:“让两位道友久等了,人已经来了。” 三人向古亭外望去,只见远处一位身穿黑袍道士和一位身穿粉群的女孩正跟在一位老人的身后缓缓向古亭走来;老人身穿一袭红衣,夕阳之下,极为惹眼。老人走到亭中向宋真问了声好,随后又向两位年轻人点了点头,黑袍道士将老人带到一旁坐下。 宋真缓缓起身,望向那西下夕阳,说道:“贫道这儿有个故事,想让诸位听听。” 于此同时,天幕之上再次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大门,大门之内走出两位老人以及一名道童。其中一位身穿雪白道袍的老人看了看下方众人,笑道:“讲故事?好。我得听听,你们两个也坐下吧。” 道童正是无量太清宫宫主,而道童身边的那位穿着麻衣的道士则是张暨,坐在二人身前的那位身穿雪白道袍的老人则是道童在光阴画廊中遇到的庄天尊。 道童对着张暨使了个颜色示意张暨坐下,随后道童坐在老人右侧,笑道:“天尊要不要来点酒?故事佐酒,别是一番滋味!” 老道瞥了眼道童,微微一笑,也没有说什么,道童以拳击掌,念了一段口诀,只见左手袖中飘出三壶美酒,以及几盘干果,是为袖里乾坤。 老道捻了枚干果,笑道:“若是道祖知晓我等三人在这饮酒作乐听故事,张暨倒还好,毕竟是被你逼的,你我二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道童以手作剑指,竖于胸前,高诵道:“无量天尊!” 随后道童又斟了杯酒,轻轻洒落在身前天地,轻声诵道:“道祖无量!” 而那被道童洒落的那杯酒,化作点点灵光,随风而荡,四散在天地山河之中。 老道满饮一杯酒,笑道:“上道!” 至于张暨则是一脸茫然,望向身边两人,道童白了张暨一眼,没好气道:“为了我这师侄,本宫……不,我这又洒落两百年功德。” 语毕,道童连忙摆了摆手,勾了勾手指,将张暨身前的酒壶中的酒倒满杯中,说道:“满饮此杯,就当是谢我了。” …… 夕阳西落只剩一点余晖,身穿白袍的老道把弄着手上的酒杯,道童则是饮着杯中的酒,唯有张暨眼中闪着泪光,在张暨心中最放不下的还是余从。 道童看着张暨的侧脸,张暨眼角之中微微泛着光,道童心中很不是滋味;张暨修道至今已有数百年,而自己修道早已忘了岁月长短,人间七情六欲真性情,可曾留得下来?道童修道至如今这番境界,再往上估计是上不去了,自己留在这世上除却镇守一方气数和安稳,还能有什么事可做?难道真就是偷偷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看那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听着故事喝着酒?就算起初真有些意思,可一年两年,百年千年,还能有意思? 白袍老道微微皱眉,沉声道:“怎么看着看着道心都不稳了?如你这番心境,真要你在这上面打发时间还不得走火入魔?” 道童没有说话,白袍老道继续说道:“可要我跟道祖求个情?去做那余从的护道人?你不是整天嚷着他是你师侄嘛,去做个护道人倒也不错,顺带好好稳固稳固这番心境,毕竟如今乾坤界那边可不太平,你若是能跨入那十五境这九天十地也能安稳些。” 道童起身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声说道:“多谢庄天尊。” 白袍老道摆了摆手,轻声说道:“道祖与我时间都不多了,邹天尊虽出自阴阳,然大道极点谁还分家?你二人如今算是最有望跨入十五境之人,我也不奢望你们两个都跨入十五境,尽力就好,道法自然。” 古亭之中,赵清砚心烦意乱,脑海之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额头之上汗如雨落;坐在一旁的老人早已是泪眼朦胧。宋真看着赵清砚,轻声说道:“当真是半点也记不起?” 赵清砚捂着脑袋,痛苦地摇了摇头,宋真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终究是不能强求的。” 天幕之上,白袍老道看向那赵清砚,右手中指在杯中沾了些酒水,随后屈指一弹,那酒水朝着赵清砚激射而去。酒水转瞬即至,打在了赵清砚后脑勺之上,随后没入赵清砚体内。白袍老道看了看道童,说道:“可以下去了。” 道童对着白袍老道打了个道门稽首,又对着张暨微微行礼,算是告辞;随后只见道童微微叩击天幕,全身一震,道童全身流光溢彩。道童两手在身上不断在身上拍打着衣袍,最终那些金光尽数飘落在天幕之上的大门内。 白袍老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去吧。” 道童微微一笑,对张暨说道:“告诉那几个丫头,公子下界游玩去了,不用挂念。” 说完,道童一扫长袖,就那么一头栽下去,直坠武当后山。 古亭之中赵清砚随着那滴酒没入自己体内,此时此刻浑身热血沸腾,公孙宇见状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宋真起身走到赵清砚身边,探出一只手按在赵清砚肩膀之上,宋真只觉自己这只手似被烈火灼烧一般;坐在一旁的老人看着赵清砚,两手微微颤抖。就在众人慌乱之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古亭不远处一座土丘之上尘土滚滚,那本有两三丈高的土丘,硬是被砸矮了两丈有余。公孙宇祭出长剑一步上前,走到土丘之前,只见蒙蒙灰尘之中,走出一位道小孩身影。公孙宇微微皱眉,握剑之手又紧了几分;道童瞥了眼公孙宇,拍着身上的尘土,便径直往古亭走去。 公孙宇横剑挡在道童身前,沉声道:“还请阁下止步。” 道童眼前如无物,没有丝毫止步的意思,公孙宇微微皱眉,再次说道:“还请阁下止步!否则……” 道童隔空屈指一弹,一道劲气打在公孙宇剑刃之上,只听到“叮”一声清脆的声音,公孙宇长剑便被道童打断,道童笑道:“过会儿再赔你一把新的。” 公孙宇横剑之手不停颤抖,虎口之上更是血肉模糊;道童咫尺天涯,一步跨出便已至亭中。道童一手按在赵清砚肩膀,随后微微发力,只见古亭随着道童一发力,便瞬间下降一尺有余。这一刻,赵清砚过龙门,直入金丹!道童取出一枚金色光点,随后弹入赵清砚脑中,赵清砚顿时觉得头痛欲裂,那脑海之中一幅幅飞速掠过的画面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余从。”道童轻声说道:“如今的你,该叫赵清砚,还是该叫余从呢?” 赵清砚抬头看向那身穿一身红衣的老人,老人泪眼婆娑,赵清砚快步走到老人面前,颤抖着说道:“我……回来了。” 徐子衿已看不清赵清砚模样,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道童看向两人摇了摇头,低声呢喃着:“人间多少能如意?” 第十章料是人间留不住 两人相视无语,唯有泪水流转眼中;赵清砚一步向前紧紧握住徐子衿的双手,徐子衿下意识想要抽回,只是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双手都牢牢被赵清砚握住。 “还请借剑一用。”赵清砚沉声说道。 宋真闻言向前一步递出自己佩剑。 “来!” 言出法随,宋真长剑飞速出鞘,徘徊在赵清砚与徐子衿身边。 “我说过,成为剑仙,要带你飞的。” 徐子衿摇了摇头,想要拒绝;只是赵清砚再次轻声说道:“小道士说过的,最喜欢子衿姑娘的小道士说过的!一百年不许变!” 徐子衿哽咽着说道:“你傻啊……” 赵清砚微微一笑,眼眸之中除却眼前的徐子衿再无他物。 “小道士本来就不聪明啊。” 赵清砚周身气机流转,气机牵引之下,那柄绕着二人徘徊的飞剑旋转的愈发飞速,两人缓缓腾空,赵清砚一手牵着徐子衿的手,气机缠绕在徐子衿周身,一手掐指诀。随着赵清砚指诀飞速变换,两人连着剑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天幕之上。 道童望着天幕,揽了揽袖子,叹道:“夕阳无限好。” 宋真与公孙宇闻言尽皆皱眉,道童看向二人,说道:“别这么看着我,该来的还是要来,她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如今心愿已了,是时候放下了。” 道童又走向宋真面前,仰着头悠悠说道:“另外我替张暨老弟带个话,武当掌教就传给余从了。” “不对,应该是赵清砚才是,你若是没什么意见;书院那边我去说,童启圣估计也没什么意见。” 宋真对着道童打了个道门稽首,问道:“不知前辈与师兄……” “张暨啊,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张暨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另外,这次过来,主要还是做那赵清砚的护道人,也就是我师侄的护道人。” 道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对着宋真说道:“赵清砚不会在武当太久,下任武当掌教你可得物色个好苗子才是。” “不知前辈和余从如何打算?” 道童在古亭一旁坐下,两脚悬空,随手拿起一杯茶,仰头喝下去,随后说道:“不出意外,赵清砚这次回来心境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若是小了,那还好说,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来;若是大了,轻则飞升瓶颈难破,重则此生无望飞升。不管最终会如何,赵清砚化神之日,就是离开武当之时。” 道童摆了摆腿,瞥了眼公孙宇,勾了勾手指,示意公孙宇走近些;公孙宇见状有些犹豫,只是一旁宋真说了句无妨,公孙宇也不好推脱,只能走到道童身前。 道童半靠在古亭的栏杆上,说道:“既然已经握住了意剑,想必你也看出原先那把佩剑多多少少与你剑道有些不和吧。” 公孙宇没有说话,道童继续说道:“你与宋真走得都是神意路数,不同于杀人剑。既是走了神意,那便不要在只重剑术高低,亦或是剑的本身,而是要重剑意与剑气,至于剑势,如今的你还达不到那水平,用不着强求。我说的可还明白?” 公孙宇对着道童重重抱拳再行礼,随后沉声说道:“还请前辈解惑!” “所谓意剑,其精髓便是‘意’字;既然已握住了意剑,那便说明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境。与心剑不同,心剑讲究的是剑随心动,心之所向即剑之所指,心剑之时,杀人剑与神意剑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求个随心所欲罢了。但跨入意剑之时,两者‘意’字便是截然不同,杀人剑的‘意’以杀意为主,其意境可视为绝境或是阵法八门之中的死门;而神意的‘意’讲究的只是意境而已,烈狱修罗也好,峰峦叠嶂也罢,就算是山清水秀、小桥流水也没什么不可以。” 道童看向宋真,悠悠说道:“你如今的境界,离那神剑也只是半步了,递出一剑给他看看。” 宋真闻言,随后以手作剑指状,对着远处那一丝丝余晖指去,整个动作平淡无奇,常人看来就是随意指了一下罢了,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武当宋掌律,年岁这般高,身子骨倒是硬朗,这一指还是很潇洒的。 道童微微一笑,说道:“可曾看明白了?” 公孙宇摇了摇头,道童继续说道: 传闻有琴师善股琴,志在高山,有人叹曰:“巍巍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又叹曰:“汤汤兮若流水。” 股琴之人便是琴圣,赞叹之人便是琴圣的知音,世人只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难寻;却不知道若要有人为你知音须知你意境才是。琴圣意境在高山,他便知道是高山,意境在流水,他便知道是流水;而方才宋真意境在落日,你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为什么?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宋真递出那一剑时心中在想什么。有些话涉及宋真大道根本,这些话我不方便与你说。我之所以能够看出宋真那一剑的意境,并不是我剑道一途走得有多远,而是我心中在那一刻与宋真所想是相近的。我这些话,你听懂了几分? 公孙宇看着道童,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敢隐瞒前辈,晚辈半分都不曾听懂……” 道童仰着头,望着古亭上面的瓦片,轻声念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倒是儒家的一颗好苗子!” “听不懂没关系,因为我后面根本就没在讲剑,你用剑道去套我那些话,套不进去也很正常。我这有把剑,虽说不是那些小说家笔下天材地宝打造的神器宝器,到也不错,与你大道十分亲近。” 道童一览长袖,取出一把长剑;长剑本身没什么特点,与一般长剑相差不多,只不过细长一些。道童递出长剑,说道:“这把剑是我很久以前偶然所得,好像叫什么‘竹叶’,当时还配有两本剑经,我粗略看了一下,那写剑经之人口气大得很,我看不顺眼就给烧了。不过这把剑本身倒是不错,比你之前的那把佩剑好上可不止一星半点。” 公孙宇在听到还有剑经之时,心中一喜,本想着眼前这位前辈会不会赠予他,可谁能想到,这位前辈竟然也是这么一位……一位性情中人。公孙宇拔剑出鞘,剑刃明亮如银镜,冰冷如寒霜。 “这把剑就当是赔给你了,另外,再跟你说上几句有关你剑道一途的……诫言吧。” 道童以心声与公孙宇言语道:“路子越顺畅,越要走得慢些,走得稳些。” 公孙宇还剑入鞘,再次对着道童重重行礼。 …… 几日后,东域某处山脉,有位年轻剑仙正带着一位身穿红衣的老人站在其中一座山峰半山腰上。老人的手很冰凉,但年轻人的手却很温暖,年轻人就这么紧紧牵着老人一只手;山上风很大,又是仲秋时节,虽说是晴日,可山上还是有些凉,年轻人牵引周身气机将老人包裹其中,任凭山风轻抚也好,呼啸也罢,都不得贴近老人半点。 两人所驻足的位置,正是这处山脉风景最美的地方,一大片的枫树林呈现在两人眼前。红红火火的一大片枫树林,犹如一片火热的大海,山风呼啸而过,推起一层又一层枫叶,枫叶舞动,就真如海浪一般,后浪推前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几日,东域各处风云变幻,晴天、多云、阴天、小雨、大雨,无论天气如何变幻,只要是年轻人所过之处,皆是拨云见日,有云层处拨云层。 老人兴许觉着这么站着有些累,于是松开年轻人的手,走到更前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老人看着眼前壮阔而又绚烂的枫海,轻声说道:“小道士怎么这么不讲理了?” 年轻人走到老人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不讲理了?” 老人笑道:“道法自然啊,你带着我所经过的地方,都被你一剑挥成了晴天,不是不讲理还是什么?”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那就不讲理一回,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反省自己的。” 老人眯着眼,微微笑着:“有你在,就是晴天啊。” “小道士,我老了,不漂亮了。” “没关系,小道士还是很喜欢子衿姑娘的。”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可你现在不是小道士了,也不是余从了。” “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我还是我,赵清砚就是余从!就是轮回十次,百次,千次,那也是余从,也是喜欢子衿的小道士。” 泪水在老人眼中徘徊,老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枫海,枫海再绚烂,可到了寒冬不还是会凋零吗? 过了一会儿,老人喉咙沙哑着说道:“小道士……” 年轻人转头看向老人,轻声问道:“怎么了?” 老人勉强微笑着说道:“我困了……” 年轻人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连忙抱着老人;老人轻声呢喃着:“傻子……” “小道士,能送我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徐子衿自上武当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武当,数十年来一直都是在武当山门前等着,只希望有一天,小道士能够回来。 年轻人闻言牵着老人的手,随后又腾出一手向后一招,低喝道:“来!” 离着二人不远处一把插入在岩壁之中的长剑,颤鸣不止,随着年轻人一声低喝,长剑脱壁而出。 天幕之上,年轻人抱着老人御剑飞行,老人看着前方,轻声呢喃着:“小道士,以前在书上曾看到一句话,当时觉得真是极美。” 年轻人没有说话,老人继续说道:“‘料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当时在想,要是把‘料’字,改成‘最’字会不会更好些?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过现在人老了,已经不年轻了,如今看来,还是‘料’字最佳。” 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脸颊上,老人回头看了眼年轻人,笑道:“第一次见小道士哭啊,以前在武当有没有哭过?” 年轻人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自记事起,就没哭过了。宋师叔不喜欢,和我一起上山的那些个孩子,都不敢在宋师叔面前哭。” 老人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小时候可哭了不少啊。” 徐子衿本以为再见着余从,便再也没牵挂了,可事实上又如何?如今见着余从反而更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早在很多年前徐子衿便觉着余从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随着父亲去世,徐子衿万念俱灰,余从见不到了,父亲也走了,自己留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依靠?可自己父亲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之后登武当便一直带着自己的二哥一起登山,再后来,二哥有了孩子,便连着孩子也带了过来。父亲无非就是想在百年之后,自己还能有些牵挂,父亲没了,还有二哥,就算二哥比自己先走了,不还有个侄子?现在徐子衿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就算是再舍不得,也还是会离开小道士,离开这个世界,如今小道士见着了,几十年的牵挂也可以放下了,最后唯一的遗憾,便是那数十年都未曾回过得家吧。 …… 第十一章君子任重而道远 两日后,赵清砚带着徐子衿回到了王府,如今的王府大多都是生面孔,剩下的几个熟面孔,都是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经在王府的管家以及几位供奉。如今的王府主人,是徐子衿二哥的孩子——徐元,徐元这些年来,每年都有登山,或三四次,或一两次,虽然一年只见几次面,但或许是从小就见着自己的姑母,终归还是很亲近。徐元虽然世袭罔替,做了王爷,可徐元心却完全不在这上面,徐元自幼便被王府几位老执事认定骨骼惊奇,若是好好打磨,将来必是美玉。徐子衿的父亲徐元俨起初以为几位老执事是说徐元具有练气资质,将来能成为武当山上那些神仙,可那几位执事只是拂须而笑,只说道“练气资质自然是有,但终究不是这个孩子的大道。”后来才知道,徐元的天赋不在练气,而在炼体,成为可以比肩山上神仙的武夫。如今的徐元,已然步入中年,一身炼体修为已至金身,逼近问道,相当于山上神仙脱凡巅峰。 徐元心不在王府,更不在朝野,便很早有了打算,所以在为朝廷立下不多也不少的功劳之后,便成了婚,之后更是诞下一子,取名朝圣。徐元为自己孩子取名朝圣,无非就是想早些卸下王爷这个担子,再者就是这孩子名字的字面意思,希望自己的孩子代替自己报效朝廷。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徐朝圣也让人省心,自幼熟读儒家经典,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可老天爷似乎和徐元就是这么不对付,就在徐朝圣十五岁时,北川国京都来了一位云游僧人讲学,弘扬佛法。北川国在东域北面,民风虽剽悍,但尤为敬重法家教条,虽说立国核心还是儒家思想,但终究不如法家手段来得实在。那云游僧人来北川国讲学,顿时引得北川国大学士不满,北川国大学士共有六人,是北川国文脉掌脉者;之后在云游僧人讲学之时,有位大学士便换了身行装,隐匿在那些听众之中。再之后,那位大学士便与那云有僧人开始辩论,辩题便是“入世、超世”。那场辩论引来无数人围观,其中更多的还是北川国学子,原本一场毫无悬念的辩论,最终却是大学士败下阵来。另外五位大学士得知此事之后,轮番上阵,结果无一幸存,尽皆论败。六位大学士在论败之后,引起整个北川国轩然大波,北川国众多学子一度怀疑自己所追寻的到底有没有意义,入世为何求?真是那功名利禄?赢得身前身后名又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那又如何? 六大学士论败,对北川国文脉道统极为不利,甚至威胁北川国皇权地位,正在北川国满朝文武一筹莫展之时,徐朝圣竟然也去了那位云游僧人讲学之处。那是徐朝圣第一次接触佛学,要知道,在东域,虽说王朝林立,各自教条有所不同,但终归是万法归一,大道根底在儒、法两家;虽然东域道家有武当、龙虎两大山,两大山神仙更是不少,此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座道观,可道家在东域终究没有掌权;而寺庙,虽说有,除却寺庙那些僧人和尚,山上山下没几个人信这玩意;真正入世的,还是东域那唯一一座的书院。如今这一切局面,当初那位圣人可谓出力不少。再者书院弟子虽入世,但只要是书院弟子,必然不会掌实权,书院弟子入世之后只负责讲学,这是以至圣、亚圣、文圣三位圣人合力的结果;与此相应的便是法家弟子与纵横家弟子;这两家弟子从不讲学,弘扬自己的学派,入世则要掌权,其中法家弟子最甚。 徐朝圣前去云游僧人处听讲学这事瞬间就传到了北川国皇帝以及徐元那里,满朝文武得知此事之后更是心惊不已;北川国朝堂上上下下都知道徐元对王爷这个位置心烦已久,想要早早卸任,而传位之人便是徐朝圣。徐朝圣不论如何,只要不死,必然是北川国未来的王爷,徐朝圣如今才十五,心性终究还是太过稚嫩,犹如一张偌大的白纸,白纸之上如今只是书写了一小块地方,其余大部分地方还是空白的;若是徐朝圣前去听那讲学,十有八九会在这张偌大的白纸上写下佛家教条。若是北川国王爷多了也就算了,徐朝圣一位王爷影响会有,但绝对不会大,且王爷一多,徐朝圣这个王爷也就只是个名头罢了。可北川国王爷只有一位!自徐元俨祖父开始,便只有一位!徐元俨祖父的父亲,便是北川国的一位皇帝,名为徐铮,徐铮有两子,长子为太子,次子便是徐元俨的祖父。由于北川国建国之初,有皇子夺位的现象,且在这之后还发生过两次,这让北川国皇室多了一条祖训,便是皇子不过三,包括三位,所以之后北川国皇室,皇子最多两位。在徐元俨祖父之后,北川国皇子便都是只有一位,直到如今,当朝皇帝徐炽弘,也仅一位皇子。东域其他一些国家,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而在北川,皇帝也只能有且只有皇后一人。 徐朝圣作为北川未来十几二十年唯一的王爷,可能在这之后还是唯一的王爷,若是徐炽弘之后的皇子昏庸无能,徐朝圣极有可能进行摄政。若徐朝圣受了佛家思想的影响,这对北川国来说,是北川文脉一次剧烈的冲击。 徐炽弘得知此事之后,当机立断,立刻派人前去阻拦,而那派去之人,便是北川国丞相孙怀,同时也是北川国六大学士之一。当孙怀赶至现场时,却发现徐朝圣正在和那云游僧人进行辩论;这场辩论持续了三个时辰,中间从未断过。最终,这场以“入世、超世”为题的辩论,以云游僧人论败。 徐朝圣制胜云游僧人这件事,迅速传遍整个京都而后再传遍整个北川国;再这之后,徐朝圣与那云游僧人又展开了两场辩论,分别以“有为、无为”、“分别、平等”为题,最终还是以徐朝圣论胜。 在“分别、平等”这道论题上,先是有儒家“有教无类”,再是有法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原本众人以为佛家“众生平等”必然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不论是在北川国还是东域其他王朝国家,亦或是方圆其他地域,无数的底层人都希望有众生平等的那一日。正如有些人所说“生而为人,为何却有贫富之分?”;云游僧人旁征博引,甚至拿着至圣先师与法家商君大做文章,说什么至圣先师“有教无类”本身就是在讲平等,法家商君“王子与庶民同罪”更是讲究个平等,众生生来就该平等,绝对平等,绝无高低贵贱之分。云游僧人这席话引起轩然大波,无数底层百姓似乎看到了希望;为什么有些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只要付出常人十分之一的努力便能得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奋发图强,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换来的却是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些酒楼,只能有身份的人才能进,而自己明明有足够的钱财,却还是不能喝到里面的仙家酿酒?甚至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得不如别人家的一条狗! 徐朝圣在云游僧人滔滔不绝之后,大笑不止,只说那云游僧人佛法不精也就罢了,何故又欺师灭祖,改换门庭,入了其他学派?入了其他学派也就算了,可又为断章取义,自立门户? 至圣先师有教无类,只是给每个人受教条件,然后因材施教,置于最终结果,到底是朽木、粪土,还是美玉、金石,难道是平等的?若是真平等了为什么还要分个君子、小人?就算没有小人,读书人不还是得分个贤人、君子、圣人?儒家不还是讲个三纲五常?至于法家王子与庶民同罪是讲人人平等更是断章取义,王子与庶民只是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何时说了你庶民与王子身份平等了?至于佛家,真要是如那云游僧人这般讲究众生平等,为何还要分个菩萨、佛陀?这世间天地,不说百家,就说练气一道,不也讲究个境界高低?普通人不还要讲究个钱财多寡? 徐朝圣虽未接触过佛法,但也绝不相信佛法真就会讲究个众生平等无高低贵贱,所谓众生平等必然是如“有教无类”、“王子庶民同罪”这般的平等,绝无可能如云游僧人那般,众生绝对平等,无高低贵贱。若真是如此,佛家可以与儒、道称三教?不说三教,九流十家之中也可以除名了。众生平等本就是一种偌大的贪念,既已入佛门,何故生贪念?六根清净,只是摆设?不劳者与劳累者就该获得相同待遇?有功名与无功名就该一同为官?九品官员与一品大员就该拿一样的俸禄?那是不是龙椅除却皇帝,其他人也可以坐一坐?佛家佛祖会这么讲佛法?徐朝圣打死也不会信。 世间本就有分别,不然哪来的五光十色,美轮美奂?天地浑然一色,这天地还能美?天下山峰一般高,还能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千古名句?还能有跌宕起伏这些词?生而为人,我寒窗苦读得了状元,你却游手好闲落了金榜,结果你告诉我你我待遇相同?我徐朝圣,可以接受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那是别人有个好爹好娘好祖宗!可我徐朝圣绝不接受自己没本事还要求与圣贤“平起平坐”! 徐朝圣三败云游僧人顿时由北川国传遍整个东域,甚至传至书院君子童启圣耳中,之后,童启圣再次云游至北川国,与徐朝圣论道三日。 最终徐朝圣被童启圣收为记名弟子,而徐元想要在徐朝圣成年之后传位的如意算盘,也彻底没得余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徐元还是懂的,当爹的不愿意做王爷,难道还要强迫自个儿孩子做这个王爷? …… 徐元以及徐朝圣在得知徐子衿回府之后,立刻出门迎接;赵清砚也是如今才知道,徐子衿竟是当年北川贤王的三小姐;除此之外更让赵清砚想不到的是,自己先生后来新收的小师弟竟然是徐子衿的侄孙,而这位师弟,赵清砚在去年打算拜访先生时还见过。 赵清砚送徐子衿回到王府之后并没有离开,在这期间,赵清砚除却陪在徐子衿身边,其余时间几乎都在与徐朝圣论道。 期间一日,赵清砚与徐子衿正在庭中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歇息,秋欲去,冬欲来,见着落叶的老槐树,徐子衿心中总归是有些伤感。正在赵清砚想要转移话题之时,不知何处飞来几只麻雀,落在老槐树上,赵清砚下意识呢喃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赵清砚念完之后,便察觉这句诗过于凄凉了些。 徐子衿人虽老了,可耳朵还是很灵,便接着赵清砚的话继续念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徐子衿抬头看着赵清砚,笑问道:“小道士以后就把天上明月当做我,怎么样?我就住在月宫之上。” 赵清砚蹲下身子,握着徐子衿的手,轻声说道:“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云卷云舒,若是天气不好,就见不到明月了。再者书上说月宫太冷,我不希望你住那里。” 天气不好?想到这里,徐子衿忍俊不禁,这些天,哪天不是晴天?哪天不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书上说的,便是真的?” “不尽是,但既然书上有写,想必有合理之处。” “祖母!师兄!”庭院回廊不远处一位年轻人对着两人招了招手,随后快步小跑到两人身边,年轻人问道:“祖母和师兄在聊什么呢?” 徐子衿笑道:“在与你师兄讨论书上言论真假。” 赵清砚站起身,看着徐朝圣说道:“怎么?又想找辩题?” 徐朝圣搓了搓手,笑道:“恰巧师兄在,平日里积攒的一些疑惑,又无人解答,可不能错过师兄解惑的机会不是?” 赵清砚笑了笑,继续说道:“又有什么疑惑?” 徐朝圣望了望槐树枝头上的麻雀,挠了挠头,笑着说道:“道家庄天尊《逍遥游》朝圣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曾拜读,王府藏书中没有,宫内更是没有,书院藏书楼还未曾去过,师兄既是道家弟子,朝圣想劳烦师兄誊录一份……” 赵清砚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徐朝圣闻言大喜,随后拍了拍手,只见几位仆从扛着一张大桌子以及一张椅子正往槐树这边走来,几位仆从身后还跟着四位丫鬟,分别捧着文房四宝。 徐子衿看着这些仆从丫鬟,笑道:“你是早有准备啊!” 徐朝圣待到仆从以及丫鬟摆好这些物件的时候,便小跑到桌子旁边,开始研墨,赵清砚坐在椅子旁,定了定神,待到徐朝圣研墨差不多之后,便提笔蘸墨,开始誊录。 赵清砚无论是上一世的余从还是这一世的赵清砚,写字从来都喜楷书,楷书之中又最喜小楷。徐朝圣一边研墨,一边看着赵清砚所誊录的《逍遥游》,小楷悦目,文章更是赏心!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徐朝圣轻声呢喃着,随后问道:“野马作何解?” 赵清砚顿了顿,笑道:“云雾腾涌似野马。” “……” “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斥鷃于蓬蒿之间,大鹏于天地之间,二者又有何异?” 赵清砚放下笔,揉了揉手指,随后说道:“格局不同,相较处于自身环境而言,虽说并无太大差别,可二者对换环境,斥鷃于天地,大鹏于蓬蒿,又会是怎样的光景?斥鷃于蓬蒿之间的飞之至也,放在天地之间,又是如何?孩童双手展开的至极,放在大人眼里又有多宽?” 徐朝圣研着手中的墨,轻声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斥鷃何必脱离蓬蒿而去更为广阔的天地?大鹏于天地之间又何必来这方寸蓬蒿之间?在自己的位置,将事情做到极致,放在别人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但这不是极致了吗?孩童双手展开的极致,不如大人一手之宽,难道那不是孩童的极致吗?自己做到了自己的极致,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赵清砚放下笔,笑道:“要你安分守己,避免僭越之嫌,怎么到你这里有了些不思进取的味道?斥鷃数仞而下,是几仞?若是九仞为至极,就不能想着突破到十仞?孩童双手展开不过三尺,就不能想着日后展开能有七尺,九尺?” 徐朝圣放下手中的砚台,笑道:“师兄曲解我!” 赵清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知他人目光,又怎知道自己所谓的极致是不是真的极致?行万里路,见东岳高数千丈,此生所见无能出其右,东岳难道就是这世间最高山了?常人登山九日,三千丈而力竭,谓之登山之至也;仙人一步踏出,缩地山河,瞬息便至九霄云外。那人所谓的登山之至比之如何?有些事,或许是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可是这世间大多数事,还是要在意他人目光的。” “例如剑修修剑,修至所谓剑道登顶,天地封号剑圣,他若是不在意他人目光,那他修剑所为何?剑道之极?那为何又要追求剑道之极?剑修终究是扯远了,就说你自身,你要我誊录《逍遥游》又是为何?为了涉猎更广?为了三教相互论证?野心大不大?比天还大!可这又是为何?再说我自己,我起初练拳单纯是师父让我练拳而练拳,后来碰到了子衿姑娘,她说她喜欢剑仙,我便想着自己有一日是不是能成为她口中所说的剑仙?修道也好,练拳练剑也罢,我始终都是心中有着他人,这些正是我修道练剑的原因。又如先生治学,周游天下,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还是想着让这个世道越来越好?书院每年那么多弟子四散东域,不也同样是为了让这个世道再好些?” 徐朝圣痴痴看着赵清砚,轻声问道:“人……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 赵清砚拿起笔,继续开始誊录,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为自己而活终究是要快乐些;为他人而活终究是要劳累些,甚至这辈子都活在苦闷之中。你觉得你该为自己活,还是为他人活?” 赵清砚这句话在徐朝圣脑海之中犹如惊雷乍起,晴天霹雳;徐朝圣看着赵清砚一字一字地誊录《逍遥游》,心中早已云游万里。到底是该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而活?这一刻,年轻人心湖之间一改往日波澜不惊,泛起一道又一道涟漪;心湖之上更有古亭一座,亭中有位年轻人与徐朝圣一般模样,那年轻人望着湖中倒影,终于微微一笑。这一刻,徐朝圣一步迈入儒家贤者境!徐朝圣也在这一刻,真正成为儒家学生。 君子任重而道远! 第十二章仗势要人真神仙 正值落笔之间的赵清砚察觉到了身边徐朝圣的异样,于是抬头看了眼徐朝圣;只见徐朝圣正笑看着自己,赵清砚笑道:“就这么入了贤者境?” 徐朝圣点了点头,赵清砚放下笔,心中苦笑,为何别人破境这般容易?先是与公孙宇说那以羊易牛,公孙宇入意剑;现在又是徐朝圣小大之辩,入了贤者境。想自己当初,可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入的儒家贤者,不过细细算来,徐朝圣从读书到现在,也十多年了;只不过不同的是,赵清砚是循序渐进,徐朝圣则是一步迈入,两人犹如佛家渐悟与顿悟罢了。 赵清砚缓缓起身,笑着说道:“下次再见到先生,可以让先生收为亲传弟子了。” 徐朝圣退后两步,对着赵清砚深深一拜:“多谢师兄点悟!” 赵清砚扶起徐朝圣,坐回座椅上,继续说道:“我继续誊录,你若是有疑问也可以继续提出来。” 过了一会儿,徐朝圣轻声问道:“‘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是非之而不加沮。’宋荣子能笑他人,终究还是没能走出去,是不是也多亏没能走出去呢?” 赵清砚提着笔,蘸了蘸墨水,说道:“宋荣子会不会这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读书人是不能走出去的,另外,武当也不会走出去。当然,举世誉你,你可以不加劝,但不能不劝,举是非你,你可以不加沮,但不能不沮丧。” “若是所修之学受到世间非议,该如何?” “文圣当年提出‘性恶论’不也引来了世间非议吗?当时文圣提出‘性恶论’百家之中仅有法家商君以及其余几位早年于文圣处求学的几位圣人支持此论,当然这也是如今文圣与法家亲近原因之一。可如今又如何?文圣不还是文圣?这个世道在文圣与商君合力之下,难道没有变得更好?礼乐崩坏的世道下,‘性恶论’比‘性善论’更实在。至于人性究竟本善还是本恶,是不能一棍子打死的。两位圣人也只是论,并没有说人性就该是善或就该是恶。” 赵清砚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前面说的这些太过于片面,举世非之的事情有很多,‘性恶论’只是其中一种罢了。几十年前邪修祸乱东域,那些邪修不也是举世非之吗?难道还要坚持?”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清砚见徐朝圣没有继续提问,于是问道:“惠子掊瓢以为如何?” 徐朝圣轻声说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有用无用之辩?” 赵清砚闻言微微一愣,问道:“何解?” “或有乡野之人,目不识丁,偶得师兄所誊录《逍遥游》是有用还是无用?用来烧火都嫌它不够烧,拿来又能有什么用?可若是到了道教弟子手中,《逍遥游》又怎么会没用?庄子说惠子拙于用大,本身没错,但那大瓢放在惠子这里确实是没用,惠子当然也没错;就像《逍遥游》落到那目不识丁的乡野匹夫手中,《逍遥游》对他来说确实是没有用的。不能强行说大瓢对惠子有用,也不能说大瓢就没用了,至于大瓢到底有用无用,因人而异。” “善!” …… 东域书院,藏书阁内,有夫子正给一本书注文解字,夫子时而拂须,时而皱眉,似乎对于其中某句话心存疑惑。 正直思考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详也亦宜。麒麟出不出,关圣人什么事?” 夫子惊座而起,随后说道:“又是哪个小子登楼不发出声响?没看见你家先生在批书吗!” 夫子放下笔,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少年对着夫子行儒家礼,随后笑道:“夫子批书,门生弟子登楼而不知,真全神贯注!” 夫子微微皱眉,书院何时多出这么年纪轻轻的弟子了?只见夫子两眼微微流光,向那少年看去,少年身后有七彩宝光闪烁,夫子连忙起身,行儒家大礼,随后问道:“不知前辈是?” “太清宫,李循。” 童启圣闻言,连忙再向前一步,行儒家大礼,恭诵道:“书院童启圣,见过天尊!”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童启圣不用多礼,随后就坐在童启圣之前的对面,笑道:“我就报个名字而已,你认识我?” 童启圣暗自腹诽,道家三座天下前十人,太清宫宫主李循,怎么可能不认识,真当这方圆东域的书院藏书阁只是个摆设?况且,李循当年三指定乾坤,可是震惊寰宇。只是童启圣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另外说道:“天尊事迹书院藏书阁中均有记载,学生时常拜读。” 少年闻言,笑道:“取出那本书给我看看。” 童启圣微微勾指,一缕金色丝线牵向远处书架上的一本书,童启圣轻轻一拉,那本书便脱离书架,落在童启圣手中;童启圣双手捧着书,弯腰递到少年身前。 少年接过书本,说道:“坐,你继续批文便是。” 少年看了看书本封面,只见其上写着“天尊传—李循”,书本不厚,大概百来页左右,开篇前言大致介绍了一下李循地位身份,之后正文便都是记载着李循成就天尊以来大小事迹;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一剑斩仙人,两袖揽星河,三指定乾坤,四顾酆都城……大大小小几十件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不值一提……不过这本书在末尾批语上却是将自己排在了道家座列第七,这让少年颇为不满,自己虽然修为不及通玄大天尊,怎么座次就排到第七去了?三天一十二道观,自家太清宫可是排名第五的!想当年自己三指定乾坤,这得多大的手笔?多高的道行? 少年放下书本,随后看着童启圣正在批注的《获麟解》,手指微微敲击着桌面,说道:“童启圣,跟你要个人怎么样?” 童启圣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敢问天尊所要何人?” “赵清砚。” “不知天尊怎么个要法?” 少年停下敲击桌子的那只手,轻声说道:“让赵清砚脱离书院,回武当接任掌教。” 童启圣微微皱眉,捻须而道:“赵清砚天资聪慧不说,治学严谨且勤勉,为人处世皆有浩然风范,让赵清砚回武当接任掌教,学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天尊为何要让赵清砚脱离书院?以赵清砚的资质,加上其勤勉治学的态度,成就君子不难。” 少年起身,将书本还给童启圣,说道:“其中涉及些许天机,不可泄露,若是上面问起来,就让他们直接去太清宫便是。有什么事,现在一一说清楚,若是没什么事,那赵清砚就此在书院除名吧。” 童启圣起身看着眼前少年,心中虽然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少年的意思去办,至于日后若上面真的问起来,便按少年所说,全部推给太清宫便是。 少年本打算离去之时,偏过头,继续说道:“对了,赵清砚现在应该在北川王府,你若是想见见他,可以过去看看,我记得那北川王府世子徐朝圣是你不久前收下的记名弟子吧。在治学上,他比赵清砚不差的,收为亲传,日后继承你衣钵不难。若是方法得当,将来未必不能去天上看看,毕竟如你这般自困于一方天地,着实是……让人心累。” “还是那句话,麒麟出不出,是好是坏,其实与圣人关系不大的,圣人只是负责教化而已,没必要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太过劳心劳力,或许真的不如‘无为而治’。” 少年一手在空中一按,随后只见身前虚空飘幻,少年一脚踏入其中便彻底消失在藏书阁内。童启圣看着少年离去的那方书架,心中思绪万千,自己求学至今已经多少年了?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先是少年时在学塾求学,之后青年时游历四方,后来入了儒家,真真正正的成为一名儒家门生,再跟着自己先生四处讲学,一直到自己先生仙逝。那时候的童启圣才五十来岁,也只是儒家贤人身份,并没有入君子,先生却是在仙逝之前将东域偌大个书院就这么托付给了自己。其实那会儿书院君子还有好几个,只不过先生没有传给他们的意愿,而那几个已然是君子身份的师兄也并没有接管书院的意思。童启圣天资并不聪慧,跟同门师兄师弟比起来说句“愚鲁”也不为过,若是师兄师弟们治学不够勤勉,童启圣或许还能够凭借自己这般拼劲追上他们,毕竟脑子不如别人,咱努努力,兴许也能赶上。可是,童启圣是在书院啊,能进书院的,又有谁只是凭借所谓的天资进来的?能进书院的,在治学一道上,勤勉远飞他人能及,凿壁偷光、萤囊映雪、悬梁刺股这些个典故可不都是说书院学生嘛;所以童启圣至今也没能弄明白,当初先生为何就把书院托付给了他。 至于赵清砚,童启圣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尤其是后来回到书院赵清砚将自己这五年来周游所感一一记录的那本《历心集》递给童启圣时,童启圣是既欣喜又欣慰。而徐朝圣嘛,自己喜欢是喜欢,可终究是没有喜欢赵清砚那么喜欢的。不过想想,如今也有一些年头没见着赵清砚了,赵清砚自正式担任大伏国大学士之后,便很少回书院了,毕竟公务繁忙,就算中间回来过几次,也与自家先生错过了,就像去年,听书院几个晚辈说,赵清砚来书院拜访过自己,只是自己恰巧没在罢了。如今赵清砚竟然要脱离书院,去当武当山掌教,那以后还不得更加见不到?一想到这里,童启圣肚子里就一堆火,世俗王朝不常常流传着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没想到这么个粗俗的歪理,竟然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天尊了不起啊?比自己高了三个大境界就很厉害?仗着自己修为高就可以来这边要人,还忽悠自己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真是无耻至极! 童启圣吸了口气,微微偏过头,过了一会儿右脚微微一跺,一圈气机以童启圣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待到气机回流之后,童启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对着之前少年离开的位置,来了个气成丹田: “我呸!” 童启圣越想心中越是烦乱,看了眼书桌上那本还未批注完的《获麟解》,索性将书合上,随后取出一副东域山河图;童启圣将山河图平摊在地上,再从山河图北面找了找,大概确定某个位置之后,便以手作叩门扉状,微微叩击山河图,随后口中默念几句口诀,如那口含天宪,最终连人带图彻底消失在藏书阁内…… 第十三章便是君子也忧愁(1) 北川国京都王府大门前,童启圣弓着腰,双手负后,抬头看着王府上的牌匾,老人时而拂须,时而皱眉,时而长吁短叹,时而踱步徘徊。王府大门前几个侍卫,看见那老人在自家王府门前转悠半天了,于是就怂恿着其中一名侍卫上前询问那老者。 那名侍卫小跑到童启圣面前,问道:“老先生可是有亲戚在王府?” 童启圣收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的这名侍卫,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是有故交在王府?” 童启圣还是摇了摇头,侍卫于是再次问道:“老先生不会是想来王府讨份活计吧?” 童启圣再次摇了摇头,随后说道:“老夫我就是随便转转,若是有不妥之处,老夫这就离去。” 侍卫听闻童启圣这般言语,心中一紧,自己王爷什么脾气?当年贤王留下来的家教,要与人为善,最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若是老先生真就走了,传到自己王爷耳朵里,那自己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侍卫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老先生您要是喜欢在王府面前散心,那您继续,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您要是累了可以过来歇会儿,喝喝茶……” 童启圣闻言,暗自点头,贤王不愧是贤王,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风依旧。老人砸吧了几下嘴,约莫是真觉得喉咙有些干,于是说道:“老夫恰巧有些口渴,劳烦大人赊碗茶喝。” “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个侍卫,可担不起‘大人’两个字!老先生要喝茶,随我来便是。” “林哥!” 侍卫转头,看向远处,随后招了招手;一位身穿敞胸背心,脖间披着一条长长白色毛巾,头戴一顶草帽的年轻人正推着一辆装满各种菜蔬的独轮车嘎吱作响地走来。 “赵小子啊,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才来?都快正午了。” 年轻人摘下草帽,夹在臂间,望了眼天,随后拿起草帽扇了扇风,笑道:“今儿起晚了,路上又碰见了老熟人,扯东扯西,耽搁了些时辰。” 年轻人似乎想到什么,随后继续说道:“不会扣我钱吧?” “怕是要扣点而咯!” 童启圣从上往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虽说已然深秋,可这正午还是不凉快的,加上这烈日炎炎,眼前这年轻人这么大老远的推着一车子果蔬,竟是一滴汗见不着。随后笑道:“小伙子好健朗的身体!” 年轻人闻言,看向童启圣,随后问道:“老先生是?” 一旁被年轻人称作林哥的侍卫笑道:“老先生就是在王府门前散散心,这会儿口渴了,我正打算领着老先生去喝完茶。” 年轻人看了眼童启圣,随后笑道:“正巧儿!我也口渴了,林哥领着我也去喝碗茶呗!” 侍卫瞥了眼年轻人,没好气道:“哪儿都有你!” “这不想着以茶代酒,和林哥喝两三碗?那些读书人不是喜欢常常说那个‘当浮一大白’嘛,咱也来一个!” …… 王府庭院中,赵清砚放下手中的笔,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手,随后看向一旁的徐朝圣说道:“《逍遥游》已悉数誊录完毕,你是再看看,还是?” 徐朝圣看了眼徐子衿,随后笑道:“师兄辛苦誊录的《逍遥游》,做师弟的哪里敢懈怠?得好好参读才是。也就是王府阔绰,不然师弟也能来个凿壁偷光!” 徐子衿拄着拐杖,懒得搭理自己这个侄孙,随后目光柔和地看向赵清砚,轻声说道:“回王府这些日子还没能出去走走,上辈子做武当道士,唯一一次下山却是平乱,太平盛世也没能好好看看;这辈子做了书院学生,虽说游历了不少地方,但早些时候听朝圣说大多都是游历山野乡间,最多不过是些县城。北川京都不敢比肩大秦京都,但比大伏国还是不差的。” 赵清砚连忙走到徐子衿身边,搀扶着徐子衿一只手,再一缕气机绕在徐子衿拐杖之上,随后说道:“都到饭点了还要出去?” “那就出去吃!” 赵清砚挠了挠头,随后笑道:“那就出去吃。” 赵清砚向徐朝圣看去,只见此刻徐朝圣正双手捧着《逍遥游》,摇头晃脑地读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嗯,此小年也!” 约莫是快憋不住了,徐朝圣连忙干咳几声,润了润嗓子,随后继续读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赵清砚扶着徐子衿,一边往外走去,一边悠悠说道:“反着读书真是别有韵味!晚些与师弟讨教讨教。” …… 王府大门外,一旁檐下,年轻人端着碗水,说道:“老先生,初次见面,我敬您一杯!” 年轻人两手捧着碗,向前伸了伸,随后仰头,一饮而尽,碗边些许洒落的茶水,年轻人只是一手拽着毛巾擦了擦下巴和胸前,随后再一手放碗。当碗底与桌面接触的一刹那,一道涟漪向着老者缓缓逼近,老人看了眼年轻人,只装做是没有发现一样,在那道涟漪接近自己碗边的那一刹那,两手捧着碗离开桌面,随后点了点头:“好。” 年轻人微微皱眉,竟是这么凑巧躲过去了? 一旁的侍卫看着年轻人,随后笑道:“你还真就以茶代酒了?” 年轻人抹了抹嘴,笑道:“酒那东西,又苦又辣,香是香了点,可喝到嘴里就半点都不觉得好喝了,喝不来!也不喜欢;还是茶水好,滋味虽说是寡淡了点,可喝着不用遭罪不是?更不会醉人。” 童启圣放下碗,拂须点了点头,笑道:“说得在理!老夫也不喜饮酒,着实是喝不惯。” “既如此,我当再敬老先生一碗!” 年轻人提着茶壶,先是给童启圣再倒满,随后又给自己碗中满上;年轻人再次向童启圣端着碗,随后一饮而尽。只是这次童启圣不等年轻人落碗,便端起自己的碗,与年轻人同饮。年轻人见状微微皱眉,只是瞬间便眉开眼笑,心中却是暗自嘀咕,眼前的老人怎么这么巧,又恰好躲过自己的试探? 年轻人只好作罢,随后又与倒了碗茶,与侍卫推了推碗,说道:“光顾着和老先生喝茶去了,这会儿才想到竟然冷落了林哥,罪过罪过。” 侍卫撇过头没有搭理身边的年轻人,而是自顾自地喝了碗茶,随后起身对童启圣说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陪老先生喝茶了。” 童启圣点了点头,只道是无妨,随后又道了声谢。 侍卫临走前踢了踢年轻人的长凳脚,没好气道:“快些喝,喝完把东西送进去!” “得嘞!” 侍卫走后,年轻人与童启圣的话便少了些,年轻人喝茶也慢了些,便与童启圣一般只是端着碗望向远方。待到年轻人把自己碗中的茶都喝干净了,年轻人也没好意思再去添一碗,随后甩了甩脖间毛巾,与老人打了声招呼,便朝着王府大门前那独轮车走去。 正当年轻人双手搭在独轮车两边把手上时,远处有一小队人抬着架紫色轿子朝王府走来,轿子帘幕看款式,且加上轿子是六人抬架,似乎是朝中大臣。年轻人连忙推着车往里走去,别挡着那位大臣的道才是。独轮车随着年轻人速度越来越快,轮胎的响声也越来越大,王府大门前有九级台阶,台阶两边及中间被刷平放坡,坡上纹了九龙夺珠图样,年轻人推着车往中间那稍宽些的坡上推去。年轻人见马上就要上坡,于是骤然发力,想要一口气将独轮车推到台阶上,站在门前的几名侍卫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万事就是这般凑巧也不凑巧,那满装果蔬的独轮车滚到中间坡上的龙纹时,竟然将那独轮给颠成了两半;而那独轮车则是一个不稳翻在了一旁,车上瓜果时蔬尽数散落在王府大门口台阶上或是街道上。 “哪来这么没眼力见儿的小子!找死啊!没看见我家老爷的轿子正过来吗?” “哎呀呀呀,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这乱七八糟的地儿!这还怎么过人?!啊?” “混账东西!” 年轻人与侍卫齐齐转身,看向身后那身穿一袭圆领长袍的中年人,约莫是那位轿中大人的管家之类的,那中年人留着两缕八字胡,带着个高帽子,手里握着把折扇,折扇尾端竹片上刻着大大的“雅”字。 那中年人看着眼前几人没有收拾地上的果蔬,连忙拿着手上的扇子在几人头上重重敲去,一边敲一边说道:“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快收拾收拾!咋个?还想让我来帮你们收拾地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成?真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回事啊?轿子怎么停了?” 轿中传来一道声音,听上去对轿子突然停下来十分不满。 “回老爷的话,王府大门前不知哪来的野种,竟是将这台阶搞得乱七八糟,过不得人。” 还坐在不远处屋檐下的童启圣,端着碗微微皱眉,轿子怎么停了?童启圣摇了摇头,起身向王府大门前走去。 年轻人与那些侍卫则是忙着收拾地上的果蔬,而那貌似是中年管家的人,则是一边喋喋不休的骂着,一边踹着年轻人与几个侍卫。 童启圣弓着腰,缓缓走来,轻声说道:“这位老爷,他们已经在捡了,您不帮忙也就罢了,何必又这么咄咄逼人呢?” 说着,说着,童启圣弯下腰帮着收拾王府前的的果蔬,年轻人向老人道了声谢。那中年管家则是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位身穿一袭普通长衫的老人,貌似不是王府里面的人,王府里面那些个管家之流,自己其实都见过,不一定能认出来,但绝对不会穿成这副穷酸样!中年管家连忙一脚踹在童启圣腰间,童启圣一个没站稳,栽倒在台阶上。 “嘿!哪冒出来的老东西!敢对你爷爷指手画脚?” 童启圣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随后呆呆地看向那踹人的中年管家。 那中年管家似乎被童启圣这么一看,更加恼火,随后又补上一脚,将童启圣手中的果蔬尽数踢散。 “我说你个老东西,不去捡地上的这些东西,你看你爷爷作甚!活腻歪啦!还看!” 远处年轻人看见童启圣被一脚踹倒在台阶上,哪里还顾得上之前的猜忌,连忙放下手中的果蔬,走到童启圣身边,搀扶着老人。 那中年管家见眼前这穿着个破背心的年轻人还有心情扶这老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后又一脚向两人踹去。年轻人连忙挡在老人身前,那一脚结结实实地全部落在了年轻人背上,只是年轻人却是纹丝不动,而那踹人的中年管家却是险些栽倒。 “嘿呦喂!看不出你这个野种还是练家子啊!狗东西,爷爷今天还就不信踹不动你!来人啊!给我把这一老一小两个狗东西轰远些!” 中年管家稳住身形,扯开嗓子大喊道。 年轻人扶起童启圣,童启圣方才栽倒,头上簪子也掉落,披头散发,颇为潦倒。童启圣看了看轿子,似乎轿子里的人对此充耳不闻,童启圣眉头皱得愈发的紧。 这时,那中年管家身后走来几个侍从,几个人撸起袖子,面露狞笑。年轻人转过身对童启圣轻声说道:“老先生若是无恙,先自行离开点,待会儿别波及到老先生才是。” 童启圣问道:“你要做什么?” “收拾收拾垃圾!” 年轻人转身,一步向前,再一步,双手展开,瞬息便至两名侍从中间,年轻人一手盖住一人头颅,随后两手用力合拢。那两名被年轻人单手盖住头颅的侍从,瞬间相撞,头对头,一声闷响,便彻底不省人事。年轻人甩了甩右手,随后再一步向前一个扫腿,将身前数名敌人尽数刮倒,随后再一脚踹飞身旁一人。只是瞬息之间,那几名方才气焰嚣张的侍从的侍从便都倒地不起,或口吐白沫,或抱头痛哭。而那中年管家见状,心中恐惧横生,两股颤颤,说话哆嗦,没想到这个穿着破背心的野种竟然这么能打! 中年管家不断往后退,年轻人则是一边揉着手,一边慢慢向那中年管家逼近。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奉劝你现在就收手,若是再敢向前,待会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懒得多费口舌,重重一步踏地,飞身掠出以拳变掌,直取那中年管家项上头颅!就在年轻人手掌快要接触到那中年管家的一刹那,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牢牢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让年轻人不得寸进。 那身穿黑色长袍的老人一手负后,一手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冷声说道:“小子,你找死!” 那黑色长袍的老人又看向身后的中年管家,说道:“劳烦朱管家走远些,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就由老夫来收拾。” 中年管家闻言,哪里还有之前的颤颤巍巍?瞬间便是换了副脸面,狞笑道:“那就劳烦***了。务必要就地打杀这野种!” 那名叫***的老人点了点头,便抓住年轻人的手重重甩去。只是令老人没想到的是,年轻人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你倒是真的蠢啊,真当自己能抓住我?” 年轻人手腕拧转,反手抓住老人的手,往后一扯,再一拳递出,直砸老人的面门。年轻人金身武夫气象瞬间彰显,哪里需要什么拳法、武技?乱拳打人,最是过瘾!任凭老人如何挣扎,都不得挣脱;年轻人拳如雨落,每一下都是拳拳到肉,老人只是瞬间便是鼻青脸肿。年轻人一手抓着老人的手腕,反手一甩,直接将老人向后摔去,还不及老人反应,便是再一反摔,接连四五下,老人已不是鼻青脸肿这么简单,连着一身骨架都散的散,碎的碎。 就在这时,轿中的那位官老爷,似乎已经失去耐性,于是掀开帘幕,走出轿子。那人身穿紫金一品大员官服,大门前侍卫望去,这位官老爷赫然是当朝新任户部尚书——张光地。 张光地一边扶了扶自己的帽子,随后一手捋了捋自己的官服,笑道:“俗话说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哪!” 年轻人一手甩掉那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老人,随后笑道:“若是连你一起打了,是不是就不用看主人脸色了?” 张光地猛地一抬头,看向那年轻人,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甩了甩手,悠悠说道:“不就是个新任户部尚书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别说就你这么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今天就是宰相的儿子来了,我也一并打了!” 张光地摇了摇头,笑道:“年轻人,须知风大也会闪了舌头!” “那试试?” “你尽管试试!” 年轻人再一步踏出,直取张光地,张光地只是微微退后,招了招手,瞬息之间便有四五名身穿黑色劲装的扈从出现在张光地身前,断了年轻人去路。 几位扈从犹如列阵一般,其中三名金身巅峰气象武夫在前,两名初入金身武夫分列在两旁。年轻人顿住身形,反身掠向左边那位气象稍弱的武夫,其余几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五人瞬间将年轻人包围。年轻人不管不顾,只当是铁骑入阵,一往直前便是! 就在这时,王府大门内赵清砚带着徐子衿正走出,赵清砚看了看王府大门前那满地的果蔬,又看向不远处的年轻人以及五位身穿黑色劲装的武夫。 赵清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侍卫走到赵清砚身前,回答道:“回赵公子……” 侍卫将之前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一些细节动作都十分清晰的交代给了赵清砚,赵清砚点了点头,问道:“那位老先生在哪?” 侍卫指了指远处头发脏乱的童启圣,赵清砚随着侍卫的手,远远望去,随后微微皱眉,再凝神一看,赵清砚心中哪里还能这般心如止水?赵清砚一步踏出,掠到童启圣身前,重重行了个儒家大礼,朗声诵道:“学生,见过先生!” 童启圣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清砚啊。” 赵清砚连忙扶着老人,向王府那边走去,一边问道:“先生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童启圣摇了摇头,说道:“我……唉!那位前辈有对你说过,让你接任武当掌教吗?” 赵清砚微微皱眉,前辈?难道是之前那位道童?赵清砚摇了摇头。童启圣看向赵清砚,心中太多不舍,但最后还是说道:“清砚啊,先生跟你说件事。” “先生但说无妨。” 童启圣看了看远处还在打斗的年轻人,童启圣摇了摇头,轻声呢喃着:“这小伙子不实在,明明已是问道大宗师,却要和这些金身武夫缠斗厮杀这么久。” 赵清砚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手指掐诀,沉声喝道:“来!” 一把剑从王府庭院中直接掠出,随后赵清砚一手握剑,对着那五位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正要挥剑,却听到那年轻人笑道:“赵小夫子就不必出剑了,若是嫌吵闹,我不打了便是!” 年轻人双手握拳,一股威压瞬间绽放,随后一拳狠狠向前递出,再也不是之前不分上下,旗鼓相当的局面,除却那三位金身巅峰气象的武夫勉强撑住,两旁初入金身的武夫早已横飞出去。 “滚吧!别说你们几个金身武夫,就是寻常问道境,小爷我一拳一个!” 徐子衿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那年轻人,这不是当年爹爹身边的贴身护卫吗?徐子衿对着那年轻人说道:“可是赵涵赵宗师?” 年轻人回头望向王府前的那拄杖老人,年轻人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位老人,于是问道:“小子正是赵涵,老婆婆是?” 徐子衿拄着拐杖向前走去,赵清砚连忙探出一缕气机缠绕在老人的拐杖上,年轻人也快步向前,走到老人身前。老人笑道:“赵宗师宗师风采依旧啊,还是当年在爹爹身边那般。” 爹爹?年轻人脑海中飞速回忆,想起当年有位喜欢穿着红衣服的小丫头跟在自家王爷身边,那位丫头好像叫徐子衿,是自家王爷的三女儿。算算时间,当初那小丫头差不多也是这么个年纪了。 “子衿丫头?” 老人点了点头。 赵清砚扶着童启圣问道:“你们认识?” 徐子衿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爹爹当年的贴身侍卫。” “祖奶奶,师兄!”徐朝圣在庭院中见赵清砚的佩剑飞掠而出,便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便走出王府,徐朝圣看了眼赵清砚身边的老人,惊呼道:“先生?!” 赵涵看着童启圣,心中却是骂了句娘,随后尴尬笑道:“原来老先生是童君子啊……” 既然是书院君子,为什么之前王府大门前还被……难道书上说的是真的?书院的那些弟子大部分都不会打架? 老人看着赵涵笑容玩味,赵涵退后了几步,随后躬身拜了拜,说道:“老先生大人有大量啊,别计较小子之前冒犯之举。” 远处的户部尚书张光地见到朝廷派给自己的五位宗师竟然都被那年轻人打倒,便想着偷偷溜走,趁着他们叙旧,自己快些三十六计走为上!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无妨,知道你也是为了王府好,这些年为王府做这么些杂事,除却暗中守卫王府,也可当做是修心。” 赵涵不用回头,只是问道:“那户部尚书?” 徐朝圣瞥了眼那户部尚书,说道:“大概是来找父亲的。” 徐朝圣对着张光地摇摇行了个后生礼,随后朗声说道:“父亲就在府中,张尚书进府便是。” 张光地尴尬回头,随后说道:“不必了,改日……改日。” 童启圣拍了拍自己衣服,随后说道:“进府吧。” 赵涵对着众人行礼,随后说道:“这些果蔬都清理了吧,我如今是农家弟子,果蔬这些还是不愁的,王府若是需要只管说便是。我就先告辞了。” 赵涵临走前对着几名侍卫招了招手,大声道:“明儿再来和几位大哥喝茶!今儿打架打累了,回家去咯!” 赵涵推着自己的那破烂独轮车,走到张光地身边,放下那独轮车,用毛巾给张光地擦了擦额头之上的汗水,笑道:“为人何必太嚣张?看看王府的侍卫,再看看你的猪管家!是猪管家!听得懂吗?” 张光地嘴唇哆嗦,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是猪管家。” 赵涵点了点头,笑道:“既然猪管家管不好,是不是该换人管家了?” “是是是!” 赵涵凑到张光地面前,问道:“明儿早朝不会告状吧?” 张光地闻言心中一紧,连着两只腿都发颤不止:“不会不会!” “不会暗地里给我敲闷棍吧?” “不敢不敢!” “得嘞!我走了啊!” 张光地闻言如获大赦,随后对着赵涵深深一拜,朗声说道:“张光地恭送大宗师!” 第十四章便是君子也忧愁(2) 王府中,某处庭院亭中,满桌美酒佳肴,玉盘珍馐,围着桌子落座四人,分别是童启圣、赵清砚、徐朝圣、徐子衿。童启圣轻抿了一口酒,美酒入喉,童启圣眉头紧皱,脸上皱纹随着童启圣这么一皱眉更加明显,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童启圣放下酒杯,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甘洌胜山泉,醇香更悠长;只是烈了些,老喽。” 赵清砚微微笑道,随后举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微微尝了一口,随后对徐朝圣说道:“换些果酒来,最好是温和些的,先生不喜喝烈酒。” 徐朝圣举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心中大致有了计较,于是招了招手,换来一名下人,轻声嘱咐了几句。 赵清砚对着童启圣说道:“想来师弟也很少见到先生,自然是不知道先生平日里不饮酒的。” 童启圣看着赵清砚,又看了看徐朝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赵清砚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要脱离书院了?童启圣看了看徐朝圣,随后轻声说道: “朝圣啊,先生收你做记名弟子也有些年头了吧。” 徐朝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三年半了。” 童启圣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美酒入喉,更是穿肠!童启圣险些连眼泪都给辣出来。 徐朝圣本想拦着,只是被赵清砚扯了扯衣袍,便作罢了。 童启圣放下酒杯轻声说道:“朝圣啊,先生将你收为亲传弟子如何?” 徐朝圣连忙起身,对着童启圣行儒家大礼,再行拜师礼,朗声说道:“弟子徐朝圣,拜见先生!” “先生,朝圣就在今日,已入了贤人境。” 童启圣深深看了眼徐朝圣,点了点头,说道:“善!” 此时王府下人送来两壶美酒,赵清砚看了眼徐朝圣,徐朝圣心领神会,便端起酒壶给童启圣到了杯酒。童启圣接过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这次的酒显然没有之前那么烈,甚至入口便只有些许温暖与甘甜。 童启圣轻声说道:“这些年来,先生虽然收你为记名弟子,却未曾亲身传教,更是不曾待清砚那般,带着你周游四方,对不起啊。” 徐朝圣看着自家先生,今日先生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啊,徐朝圣轻声说道:“先生收我为记名弟子,虽不曾亲身传教,但给了朝圣拜读书院藏书阁的机会,更是在这些年让师兄为我送来各种典籍,这些典籍也都是朝圣当下所需。虽不曾像赵师兄那般,随先生云游,但先生每年也都会送些地方志异,朝圣虽不出户,但亦可知一方地域些许风情。” 童启圣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明年开春,随先生去往浩然天如何?” 徐朝圣闻言,顿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浩然天?那不是儒家至圣先师所在的上天吗? 赵清砚看了眼徐朝圣笑道:“小师弟被先生这句话给说傻了。” 赵清砚隔空屈指一弹,一道劲气打在了徐朝圣额头之上,惊醒了徐朝圣;徐朝圣一时间语无伦次,手忙脚乱。 赵清砚起身一手按在徐朝圣肩膀,将徐朝圣按回作为上,笑道:“若是随先生见着了儒家各大君子,甚至是天象君子,其余地界的坐地圣人,你也是这般作态,可不就是在丢先生的脸?咱们东域书院怕是要闹笑话咯。” 徐朝圣挠了挠脑袋,连忙喝口酒压压惊。赵清砚看向自家先生,轻声说道:“看先生好像有些心事啊。” 童启圣抿了口酒,随后又夹了一口菜,颇为不满地说道:“那位前辈让你回武当接任掌教,更要你脱离书院!先生想听听你的意思。” 赵清砚将椅子搬得离童启圣近些,笑道:“先生舍不得?” “你这臭小子!” 还是之前的烈酒,赵清砚又给自己满上,随后满饮一杯,说道:“想必先生之前也看出来了,清砚如今已是金丹剑修。” 童启圣点了点头,等着赵清砚继续说。 “清砚其实本就是武当弟子,清砚的传道恩师便是武当赤阳掌教,清砚也是师父的唯一亲传。只是后来,清砚随师父下山平乱,最后战死了。” 徐子衿轻声说道:“赵清砚就是当年一人守一城的武当弟子,余从。” 徐朝圣闻言,连忙给自己倒一大杯烈酒,喝口酒压压惊,怎么自己的师兄这么厉害! “余从能够转世成为如今的赵清砚,想必是师父给的机会。” “明明是你师伯的手笔!张暨老弟哪有那个本事?!” 亭中四人往外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道童正向着亭子走来。徐朝圣连忙起身,怎么有人进王府也没通报?徐朝圣再往那道童周围看去,那些王府佣人仆从,似乎都看不见道童一般。徐朝圣再看向道童,只见道童双眼正盯着自己,徐朝圣想要躲开道童的目光,无奈自己动也动不得。 道童缩地成寸,只是一瞬就站在了徐朝圣身边,道童坐在了徐朝圣原来的位置上,随后打了个响指,说道:“再拿副碗筷,一只杯子,你就站在旁边听着,这儿就你辈分最小。你觉得呢?徐朝圣?” 童启圣拂须,说道:“天尊之前目光看向你,想必是看重你,如今又坐在了你的位置上,让你再添一副碗筷,一只杯子,想来是想传授你某些东西,比如,方才的‘非礼勿动,非礼勿视’。” 道童歪着头,诧异地看了眼童启圣,只是童启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道童心中暗骂了童启圣臭不要脸。 徐朝圣闻言,连忙自己起身去再拿一副碗筷,若真的学来这一两句天宪,还不得受用终生? 赵清砚起身,对着道童打了个道门稽首;道童点了点头,说道:“之前你走得太快,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呢,和张暨老弟是拜把子的兄弟,而你自然就是我李循的师侄。来,叫声师伯听听!” 赵清砚再次打了个道门稽首,对着道童恭敬地喊了声师伯,随后说道:“多谢师伯破境之恩。” 道童点了点头,随后按了按手示意赵清砚坐下,随后说道:“你家先生说话拐弯抹角,不利索,我就跟你直说了。我下来时,张暨老弟就想着让你接任武当掌教,只是中间出现了些许差错,涉及了些其他人,所以就想让你断绝在儒家一脉的关系。对你,及你先生也都会少些掣肘。” 道童看了眼童启圣,又看了眼徐子衿,笑道:“想必你也多多少少看出子衿姑娘的时间不多了吧,若是子衿姑娘就这么走了,你却什么也做不了,你还是余从?已然成就剑修的你,能忍住不出剑?当初练剑图什么?当初的遗憾还要继续下去?” “赵清砚啊赵清砚……” 赵清砚起身,打断道:“今日起,赵清砚便只是余从。” 随后赵清砚对着童启圣深深一拜,沉声道:“从今日起,余从革去书院贤人身份,还请童院长成全!” 童启圣缓缓起身,看着眼前跪拜在地的赵清砚,眼角之中泪光闪烁;童启圣嘴唇哆嗦,只是颤颤巍巍说了句:“好!” 童启圣想要上前扶起赵清砚,只是赵清砚却是往后退了退,自行起身,童启圣的手就那么僵在空中,迟迟没有收回。 道童提起酒壶,仰头倒了口酒,笑道:“我说童启圣,你这是做什么?” 道童提着酒壶走到童启圣身边,帮着童启圣把手收回,嗤笑道:“徐朝圣比起赵清砚真是半点不差,世俗间都是偏爱幺儿多些,怎么到你这却是喜欢赵清砚多些?” “我丑话说在前头,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赵清砚没有断绝关系会如何?将来出剑能够顺畅?赵清砚出剑之前若是想到书院还有个先生,那他这一剑会如何?如若这一剑牵扯了书院,牵连了先生,殃及了师兄师弟,那又会如何?” 道童拍了拍童启圣的肩膀,最终摇了摇头,对徐子衿说道:“子衿姑娘还是和我们回武当吧,如今既然回了家,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徐子衿看向赵清砚,赵清砚点了点头,道童见状一手作叩门扉状,随后再伸出一手,探出两缕金色丝线缠绕在赵清砚与徐子衿身上。 “走了!童启圣,何不借着这顿饭和徐朝圣好好聊聊?” 道童似乎想起什么,于是从袖中再取出一壶酒放在了桌上,说道:“王府的酒不会白喝,这壶太清宫的仙酿就送给徐朝圣了,就当是你宰我的!” “便是君子也忧愁咯!” …… 武当七十二峰金顶之上,有位身披黑白阴阳服的年轻道士,正坐地悟道,年轻人身后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老人,年轻道士正是余从,老人则是徐子衿。 余从自回武当后,时至今日,已有半月光阴,但余从心湖间却依旧没能平复,仍然有些怅然若失。毕竟余从自五岁起就跟随童启圣周游天下,接下来十余年的感情,让两人除却师徒关系,更是胜似父子。十年来,童启圣言传身教,对余从所思所想都有很大的影响,儒家思想更是根深蒂固。除此之外,余从在大伏国还有一个家,更有父亲母亲。正如道童之前所说,若是日后自己想要出剑,自己所牵扯的因果自当是越少越好,余从实在是不愿意牵扯到自己所在乎的人。 自余从跃过龙门成就金丹的那一刻,余从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轮回之中,只有佛、道两家才有,徐子衿并非两家弟子,只是山下的普通人,是不能入轮回的。哪怕徐子衿之后转为道家弟子,记录谱牒,或以自己道侣身份入武当祖师堂,徐子衿并无功德在身依然不能入轮回。所以,在徐子衿死去之后,余从必定会向佛、道两家坐镇轮回大道的神仙出剑。而余从若是出剑,必将引起佛、道两家上层震怒,之后更是会被两家打压。道家方面,余从有李循与庄天尊撑腰,可道家三座天下通玄大天尊即圣祖境共有四人,而李循并未在其中,至于那位庄天尊,李循也丝毫没有把握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 至于儒家一脉,本身分家极多,各派圣人更是主张不同,关于轮回一事,开宗五圣立场不明,其后十位圣人估计也是对半开,李循让赵清砚断绝儒家一脉的关系便是不想牵扯儒家内部纷争,若是到时候真的闹得很大动静,李循自己估计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九天十地当中,百家争鸣是好事,若是百家不止争鸣,而是起了冲突,那便是坏事了,乾坤界外那些个盯着九天十地广阔土地的魔族怕是巴不得百家起冲突,他们好乘虚而入。至于李循为什么要帮着余从,这是李循执掌的太清宫与邹天尊所掌管阴阳一脉的内部冲突。太清宫一脉主管道家三座天下的气运及大道变数,虽美其名曰道家三天一十二道观第五,可却是十二道观中唯一一座用于囚禁道教刑徒的道观。但凡入太清宫的道家弟子,大部分都是多多少少犯了些大大小小的过错,犯了大过错的,境界高的,会在太清宫单独记录一份,并正式成为太清宫一脉天尊,领一方地域气数执掌;虽说气数执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若是真做了气数执掌,那便是穷极一生的事情。一方地域气数,是需要执掌与那些刑徒隔三差五地搬运及稳固,就如修筑一座高楼那般,需要不断的给这座高楼添加砖石,同时这座高楼还会不断下沉,而执掌与刑徒则是需要在高楼下沉时稳固地基保持高楼的稳定,同时又要让高楼一直保持在一定的高度范围内。一方地域气数执掌,管辖范围方圆千里,十方地域为总执,百方地域为都统,再之上便是太清宫宫主。 当然太清宫还有少部分并没有犯什么过错的道家子弟,这部分人当然可以来去自如,若是不想干了,则可以凭着这些年在太清宫所做的大小贡献换成功德。而邹天尊所执掌的阴阳家一脉,并不是道家子弟,只是受道祖所托,专门监视三天一十二道观,尤其是太清宫。所以,自邹天尊一脉受监察一职以来,太清宫虽然发生过几次刑徒逃逸事件,但最终结果都是监察一脉抓获逃逸刑徒,而那些被抓的刑徒大多数被重新送回太清宫,少部分铮铮铁骨,宁死不屈的都被送往了乾坤界,当然,有部分脑子进了水的道家弟子,想去乾坤界却又道行不高去不了的,就故意犯些错,然后再进入太清宫之后,干些年头故意逃逸,之后再上演一副铮铮铁骨的做派,被监察一脉发配到乾坤界。这些想去乾坤界的道家子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道行不高,打架不行,却又想着与魔族开战的人。这种人每年都会有,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 但监察与被监察这种冲突,还不至于让李循就这么草率做出决定,真正让李循想要帮余从出剑的原因则是道家对于轮回是否保留的立场问题。道家内部,以通玄大天尊御寇为首一派,主张保留轮回,道家五道六桥不可遗弃;而以通玄大天尊子休为首一派,则主张断轮回,与儒家同力,舍五道六桥。虽说儒家内部及道家内部都知道庄天尊与儒家亚圣不和,但只要是与庄天尊走得亲近些的弟子都知道,自家师尊对于儒家至圣先师是由衷敬佩,虽说不赞同至圣先生做法,但目标却与至圣先师相同,这就是为何庄天尊主张斩断轮回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以余从为契机,这单纯是无心之举,除却余从,或许有李从、张从替代;当然,这些事李循并非毫无保留都对余从说了,但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佛家,用李循的话来说,除却一部分金刚、菩萨,剩下的都是死脑筋的秃驴,天下乱了见不着他们,天下太平了他们倒是聪明了,开始弘扬佛法,去骗些香火钱。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说得比唱的好听,既然心动,为何乾坤界的佛陀那么少?只是可惜在乾坤界阵亡的那些道家天尊,其中圣人境的天尊就有两位。得亏当年那位儒家圣人与兵家圣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今看来,除却佛、道两家所执掌的上天,以及邹天尊所执掌的阴阳大陆,其余采用儒、法治天下的四天九地确实是比以前变得更好。不得不说,儒家一脉的读书人到底是克己复礼为仁,天下修士修仙求得是什么?无非是个逍遥自在,快意人生,而儒家的读书人却恰恰相反,境界越高反而更不得逍遥。连同至圣先师在内,儒家上上下下圣人、君子、贤人、门生尽是自困于一方小天地,以规矩、礼数为约束。 一阵山风拂过,余从缓缓睁眼,眼中有剑光流溢,余从起身,走到徐子衿身边,柔声说道:“山上风大,回去吧。” “没关系,反正风也吹不到我这。” 徐子衿莞尔一笑,随后看向余从,问道:“你好像有些心事?” 余从点了点头,望向远处山峰,轻声说道:“少了一把剑,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剑。” “师侄想要剑早说啊!见外了不是?师伯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远处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道童御风而来,落在余从身边,随后长袖一挥,霎时间宝光飞扬,上百把上等宝剑一一围绕在三人周围。 余从对着道童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笑道:“师伯不会时时都在盯着我吧?” 道童一手掐指诀,随后虚空之上浮现一道光幕,光幕之中正是余从与徐子衿,只是不见道童罢了。余从顿时皱眉,难道自己真的就被道童这么时时刻刻盯着?只见道童拍散那道光幕,笑道:“吓唬你的!” “我自己这边的事都看不过来,哪里有空盯着你?看看吧,觉得哪把顺手?” 余从沉着脸,看向周身上百把宝剑,随后手指微动,牵向其中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余从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长剑之上的宝光瞬间消散。余从只觉双手一沉,长剑出鞘,剑鸣不止,剑刃之上更是寒光刺眼,凄神寒骨,余从屈指一弹,微微击打在剑刃之上,犹如檐下滴水,清明朗朗。 道童像那小孩一般,欢快地拍着手,大呼道:“好眼光啊好眼光!” 余从将长剑收鞘,问道:“敢问师伯,这把剑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不知道……” “……” “……” 站在一旁的徐子衿偷偷对着道童在心中咒骂了几句,随后出于礼节地问道:“那前辈为何说余从好眼光呢?” 只见道童一挥手将其余宝剑一一收回袖中,随后说道:“这把剑的来历可是吓人!” 道童刮了刮下巴,好像在回忆什么,随后以拳击掌,说道:“说错了,说错了!是我刚刚拿出来的每把剑来历都吓人。哦,对了,还加上之前送给那拦着我的臭小子的那柄,来历都挺吓人的。” “……” “……” 道童甩了甩袖子,随后双手负后,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是认真的!这些个宝剑都是我从乾坤界那边弄来的。” 道童走到余从身边,随后一挥手,飘出一本书,这本书和那一日童启圣递给道童的一模一样;道童晃了晃手中的书,说道:“这本书你看过吧。” 余从点了点头,道童继续说道:“这些宝剑正是我当年三指定乾坤的时候,捡过来的!” “别的不说,这些个宝剑都是天上剑,虽说都是那些魔族中那些大能的剑,但兵器嘛,除却邪器,哪来的好坏之分?” “三指定乾坤?”一旁的徐子衿轻声问道。 道童看向徐子衿,笑道:“想不想听听?里面有可多的大剑仙!风流倜傥,比起余从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些个大剑仙可不是余从这般只是个金丹剑修,那可是手握仙剑的十三境大剑仙!” 徐子衿看了眼余从,又看了眼道童,似乎有些犹豫;只听见余从在一旁柔声说道:“你不是很喜欢听剑仙的故事吗?虽然待会儿师伯讲的可能有点不一样,但是比书院记载的肯定要精彩许多。” 道童隔空一指弹在了余从的额头上,沉声道:“什么叫比书院记载的精彩许多?你是在怀疑你家师伯添油加醋?我告诉你,书院记载的事迹大部分都有删减,虽说却有其事,但其中细节都没有记载。当然,要是真的每个细节都写下来,那太废篇幅也不实际。” 徐子衿闻言,随后说道:“那请前辈快讲讲!” 第十五章三指定乾坤(1) 李循闻言,两手大张,一甩长袖,随后学着余从那般,沉声喝道:“来!” 只见少年两手长袖之中飞出团团白光,三人之间,设有三桌三蒲团,三张桌上分别摆着一壶美酒一只杯子。李循缓缓落座,随后说道:“我的乖师侄,快去你家山上弄些花生米过来,另外看看有没有醒木抚尺,记得给师伯一并捎来。” 余从闻言摇了摇头,随后朝着紫霄宫御风而去;李循看向徐子衿,随后伸手指向一旁的桌子,笑道:“坐!子衿姑娘可以先喝些酒,这些酒可都是我太清宫仙酿,喝了可以延年益寿的。” 徐子衿给自己倒了杯酒,轻声问道:“前辈是故意支开余从的吧?” 李循微微一笑,手指时不时敲击着桌面,随后轻声说道:“你日子不多了。” 徐子衿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只是片刻便释怀,随后一饮而尽;李循继续说道:“喝了这杯酒,还能再撑个两三年,不过也就只能是两三年了,再喝多少都没用。” 美酒入喉,再甘甜,也有些灼人,徐子衿用巾帕微微掩嘴,说道:“没关系。” 李循点点头,随后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不说了!这都要讲故事了,子衿姑娘要开心些才是。” …… 宇宙初开,混沌无相,有上神以巨斧开天地,造就大大小小三十六上天,七十二大地。而后又有福佑社稷之正神,以泥沙黄土造化万物,再以天河之水灌溉一百零八天地,自此寰宇之中始有万物生灵…… 上古时期,有妖族之祖,开辟证神大道,一统一百零八天地,万族臣服;后有蛮兽偶得天材地宝,通灵性,一统八荒,继而战妖祖,不幸陨落;又有人族圣人,造字立文,天地开文明。之后不知又过多少年妖祖陨落,天地重归混乱,适时人族一人振臂一呼,万族四应,群起而攻妖族;之后千年,战乱平定,妖、兽、精魅万族沉沦,唯人族诸圣崛起,如流星划破天际。再百年,人族诸圣分两派,一派自散修为化功德,以身融天地;一派汲取天地灵气,证得无上大道,以窥神庭;之后千年,人族以汲取天地灵气一派圣人,合力开天门,寻求上古开天辟地之众神。当此之时,神庭震怒!下界蝼蚁安得窥探无上神灵?于是以大帝令,斩杀当初以泥沙黄土造化万物的福佑社稷之正神,又将以巨斧开辟天地的上神革除神位,散尽一身神力,分尸流放天外天。 神庭此举引来人族诸位圣人震怒,于是,诸神黄昏由此开始。有圣人以天地文字为引,幻化无上神通,囚禁神庭数位上神;又有圣人手持轩辕巨剑,丝毫不弱当初以巨斧开辟天地之势;更有圣人持九鼎,引天地之水源,倒灌神庭;又有圣人身披麻衣,以手汲水铸就一方接天水坛,一剑斩落一百零八位大罗金仙! …… “以手汲水铸就一方接天水坛,一剑斩落一百零八位大罗金仙……”徐子衿闻言微微一愣,继续说道:“是紫霄宫前,剑峰上那副壁画中的剑仙吗?” 李循点了点头,问道:“你听过这位剑仙的故事?” 徐子衿将当年余从对她所讲的那个版本,对着李循复述了一遍;只见李循笑了笑说道:“后面倒是差不多,至于前面,喜欢踏水是真,至于出海访仙,斩蛟龙,纯属瞎扯。” 徐子衿闻言,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 李循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嗤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 说道这里,李循笑得有些冷,随后沉声说道:“他就是如今乾坤界外那帮魔族的老祖!也是一百零八天地剑修的祖师爷!” 此时余从正好端着三盘花生米落在李循身旁,至于李旭之前关于武当壁画上那位剑仙的话,余从听了个大部分。 李循勾了勾手指,将余从手中三盘花生米分别摆在三张桌子上,随后说道:“想不想再知道得具体些?” 徐子衿轻声问道:“我可以听吗?以前看小说上,好像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李循闻言失笑道:“你怕什么?不还有余从嘛!天塌下来个儿高的先顶着。再说了,这都多少年了?那位剑仙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余从在一旁落座,问道:“那位剑仙又为何成了魔族的老祖?” “哪来的什么魔族?天地孕育之初,万族里面就根本没有魔族……” …… 天外天的神庭,也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高不可攀,神灵之中,境界最高,实力最强的,也不过就是相当于人族的圣人。当时人族开天门的那些圣人,早已不是普通的圣人,而是达到了立教称祖的境界,尤其是那位汲水的剑仙,作为天地剑修的祖师爷,其杀力远大于其他圣人。那一战,神庭彻底消失,寰宇之间也再也没有神灵,原本那位以天地文字为引的圣人并不想做得这么绝,只是那位汲水的圣人却担忧那些神灵日后起报复,加上之前神庭处死那位造化万物的福佑社稷之正神,又将那位开辟天地的上神分尸流放天外天,神庭冷血,可见一斑!于是,以汲水剑仙为首,一派圣人将神庭诸神屠戮殆尽。 至于为什么会有魔族,那是在神庭被灭之后,人族圣人再次分为两派,一派希望重组神庭,只不过不是当初的那些神灵,而是换为人族圣人来坐镇,用以维持一百零八天地秩序,这一派圣人就是如今所谓的魔族祖师;而另外一派圣人,则是反对再组神庭,既然天地重归太平,人族为万族之首,加之当初开天门窥探神庭的愿望已经实现,所以是时候自散修为化功德,以身融天地了。 两派各持理由,争执不下,一说人族若要万世为首,必须有圣人坐镇神庭用以震慑万族;又一说,后事自当后世定,如今大局已定,当反哺天地,用以维持天地长存。最终,无奈之下,众位圣人只得各退一步,愿意以身反哺天地的,就自行兵解,不愿意的,也不能组建神庭,但可以坐镇一方天地,维持气数,不可插手万族纷争。 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人族繁荣昌盛的程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境地,只不过,在这期间,我人族历史出现断层,据阴阳家那帮圣人推测,这断层不下两千年。在这断层期间,原有的一百零八天地,仅仅只剩下了十二上天,二十七大地;除此之外,原本万族林立的一百零八天地,却只剩下人族与妖兽精魅。而那些诛神圣人,除却自行兵解的,便也只剩下连同汲水剑仙在内只有五位,且那位汲水剑仙,从原有的剑道圣祖境跌落至仙人境;再之后,人族从真正意义上分为两派,一派魔族,一派为人族。起初十二上天,二十七大地,人、魔族各占有六天十三地,乾坤界便是两派空出来的一块大地;随着之后两派互动干戈,征伐不断,人族原有的六天十三地,便只剩下了九块大地。造成这种局面,那位汲水剑仙可谓是贡献极大! 直到数千年前,人族出现了三位堪比诛神圣人般的存在! 说道这里,李循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随后满饮一杯酒,将酒杯重重敲在桌面上,大声说道:“那三位圣人可谓是‘扶大夏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三位圣人出现后,原本在九块大地苟延残喘的人族,以星火燎原之势,强行夺回原本属于人族的六座上天。子衿姑娘猜猜这三位圣人是谁?” 徐子衿试问道:“三教祖师?” 李循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佛教那位佛祖可是来得极晚,若是等他来力挽狂澜,子衿姑娘恐怕就认不得余从了。” “那三位圣人分别是儒家的至圣先师,我道家的道祖,以及兵家的圣祖。” “师伯是不是与佛教某位菩萨或是金刚结怨了?” 李循瞥了眼余从,没有作答,只是正襟危坐,说道:“两千年前收官一战,佛教贡献极大,这点还是要认的;也正是那一战,佛教才会正式子成为三教之一。” 李循望着天幕,张目对日,面露怀念,只是嘴上却是呢喃着:“那一战,三教九流十家损失都挺惨重,但真正损失惨重的,几乎是灭顶之灾的还是佛教。佛教战死的弟子不计其数,包括那位立教的佛祖。那一战,佛教光是战死的菩萨,就有一十七位,要知道那时候的佛教,记录在案的也只有十八位;十大弟子、十八罗汉、十九伽蓝、四大天王、四大金刚、十殿阎王全军覆没!二十四诸天战死十八位。” 李循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那一战之后,佛门这等大义之举,被诸位圣人共奉为三教之一。只是,佛教的那些真正的大慈大悲之人,好像真就在那一战死绝了?” 李循倒了杯酒,狠狠灌了一口,随后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扯了!还是说说我当年三指定乾坤,那才叫精彩!” …… 人魔两族收官之战结束后,双方损失极为惨重,人族从六天九地,包括乾坤界在内,夺回至九天十地;只不过之后大大小小战役都不曾涉及领土,且几乎所有约战都在乾坤界。之后乾坤界坐镇圣人便由儒释道法兵五家各派一人而定,五位坐镇圣人联合乾坤界内三教九流以及各大山上宗门搬运乾坤界内各地山岳,仿制兵家九剑山造就乾坤界第一大山——九重山。九重山延绵十万里,十万里重土炼化,冰雪覆盖,寸草不生,犹如一道矗立在天地间的万里长城…… 九重山,一座辉煌大殿伫立在山顶云间,大殿犹如另一座九重山一般,与原本平坦的山顶融为一体,使得九重山更添几分肃穆感。大殿之中,颇为宽敞,除却立在大殿边缘的几根硕大粗壮的石柱,便再无他物。大殿正中绘制有一副巨大的乾坤界地域图,地图之外,有数十人;地图正东方,有一十三位身穿青色儒衫的儒家门生分两排肃穆而坐;正西方则是有两位身披佛门八宝袈裟的老僧竖掌闭目盘坐;正南方位,又有七位身穿绘有八卦阴阳黑白道袍的道门修士端坐;正北方位则是有法家、名家、墨家、阴阳家四家二十位仙人分四块落座。 “说说吧,诸位!四十多个人就这么干坐着能让魔族退兵?”地图正北方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微闭着眼,沉声说道。 西方佛门两位老僧只是转着手中的念珠,口中默默念着经文,仿佛没有听到那位老道士说话一般;其余几位坐镇仙人只是交头接耳,低声言语,并未说得很大声。 儒家为首一位中年儒士见状,眉头略皱,心中颇为不悦,随后看了眼法家方向的几位圣人,只见其中一人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于是沉声喝道:“诸位有什么话尽可说明咯,说清楚咯,这般如深闺小姐一般嘤嘤私语像什么话!” “阿弥陀佛!”两位老僧闻言长诵了一声佛号,随后又继续转着手中的念珠,老神在在,颇有佛门高僧风范。 “秃驴!你若是不想呆在这就出去!别坐在这碍眼!” 道门中一位面容颇为年轻的道士愤然起身,一甩长袖指着那两位口中不知道念着什么经文的老僧喝道。 其中一位老僧睁开眼,笑道:“常闻道家弟子速来主张清静无为,谈吐最为平和,怎么道长出言如此……激烈?” 那位年轻道士怒目而视,只是身前鹤发童颜的老道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坐下,随后说道:“议事殿乃是议事之地,若不是为了议事我等又何必坐在这?” 说着那老道长又起身对着两位老僧打了个道门稽首,轻声说道:“老道就代后生赔个罪,还请两位长老莫要见怪。佛门速来以普度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魔族又入乾坤界,乾坤界内黎民苍生又陷水火之中,两位长老既然已经来了乾坤界,还请两位长老为这乾坤界做些实在的事情。两位长老以为如何?” 另一位老僧看着那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冷笑道:“道长的意思是说我二人不曾出力?” “是又如何?!”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十分清朗的声音,随后只见一位少年模样的道士双手负后,缓缓向众人走来。 众人看清那少年道士面貌之后,尽数起身行礼,随后对着那位少年躬身诵道:“见过天尊!” 少年摆了摆手,笑道:“免了!都坐下吧。” 随后又看向那两位弓着腰的老僧,冷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秃驴来这乾坤界就是走个过场,要出力没有,若是到了论功德时,你们灵山那些菩萨又要舔着个脸要来分一杯羹!” 两位老僧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待到那少年模样的道士走到跟前时,其中一位老僧轻声说道:“还望李天尊慎言。” 李循闻言,爽朗一笑,笑声在整个大殿回荡,带起空中一道道涟漪,李循看着那两个老僧冷声说道:“慎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两日前你两在九重山上做的那些腌臜事!” 名家一位中年男子拂须而笑,说道:“天尊也不必如此,正所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李循脸色古怪,看了眼名家那位中年男子,随后又看了看儒家十三位君子贤人,嗤笑道:“两位长老可是要转投儒家门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不假,但也须知道什么叫做‘舍生取义’!如两位长老这般作为,别说君子,就是个伴读也不配!” 为首的中年儒士轻声咳嗽了几声,随后说道:“天尊这些话有些过了。” 李循笑了笑,随后如死人一般栽倒在地,砸在地图上;几十位百家神仙看着地上趴着的少年皱了皱眉,早就听闻无量天的天尊李循行事古怪,为人乖张,当下这般又是闹哪出?道门中一位年轻道士想要上前查看,毕竟是自家天尊,看这模样难道是受了伤不成?只是那年轻道士刚想要起身,就被自己身边的一位年长些的道士给扯了扯袖子,随后摇头示意不用起身。 为首的中年儒士见状,随后起身走到李循身边,蹲下身子,一手揽袖,一手探出双指,指尖金光闪动,向李循靠去。只是不待那中年儒士双手接近李循身体,便有一道如洪水决堤一般的气机巨浪以李循为中心像那位中年儒士奔涌而去。中年儒士一不留神,被这气机巨浪拍打在身上,中年儒士整个人身气府被被拍得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倾吐而出。 “师兄!” “张道友!” 除却佛道两家九位修士没有起身,其余这些坐镇神仙尽数来到那位中年儒士身边。待到众人将李循与那位中年儒士团团围住之时,李循翻了个身,看向众人,笑道:“至圣先师的弟子,就是不一样啊!” 李循一个鲤鱼打挺,随后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下走到那位中年儒士身前,一手按在那中年儒士的肩膀之上说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重’、‘威’二字解之容易,只是知易行难,尤其在‘威’字之上,弟子比之先生何解?臣子比之君王又何解?身在高位,不怒自威,登高而望,自然博见。就如……” 李循看了眼中年儒士,随后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七个道门修士,说道:“就如我和他们。” 李循一只手继续搭在中年儒士的肩膀上,并未急着挪开,随后以心声说道:“你以‘重’字成就贤人,再以‘固’字跨入君子,却始终不得跨不过飞升那道门槛知道为什么吗?” 李循那深不见底的双眸紧盯着中年儒士的双眼,沉声说道:“因为你根本就没那个胆子!‘学而时习之’,‘习’之一字且不说你做到了几分,就是‘学’字上,你连想都不敢想,又哪里能够做到?舍生取义不畏死需要的是大魄力,难道让你以‘威’字成就天象就这般难?” 中年儒士满脸震惊,李循笑了笑,将那按在中年儒士肩膀上的手收回,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和庄天尊熟得很,哦,就是那位和你家亚圣先生不怎么对付的庄天尊。” 李循瞥了眼那两位仿佛入定了般的老僧,再一手指着那七个端坐在一方的道门子弟,以拳顿胸,痛呼道:“你们这些不孝子弟哟!枉我平日里对你们是照顾有加,如今你们的师叔祖重伤倒地,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不孝子枉为我道门修士!” 李循一声怒喝,指着门外:“给我滚!” 那位先前想要起身去查看李循的年轻道士一脸茫然,天尊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未等到年轻道士想要辩说几句,就被身边两位年长些的道士给拉了出去。 “师兄拉我做什么?” 年轻道士不解问道。 其中一位拉着他出来的道士用手拍了下年轻道士的头,随后笑骂道:“你个傻子哦,看不出师叔祖是故意的?” 走在最前面的老道士招了招手,笑道:“走了!下山除魔!” 年轻道士挠了挠头,轻声问道:“就咱们七个?” 那位拍了年轻道士脑袋的道士看了看远方,笑着说道:“够了!” 这一刻,九重山上,有那以鹤发童颜老道士为首的七名道家神仙联袂御风下山。 …… “诸位,既然我那七个不孝弟子已下山,这议事便免了,至于乾坤界内那些个阿猫阿狗,我弹指即可。” 李循看向众人,悠悠说道,不可谓不意气风发。 墨家一位老人闻言,略微皱眉,随后走到李循身前躬着身子,轻声说道:“天尊出手会不会有些不妥?” 李循抬头看着那躬着身子也比自己高了个头的老人,笑道:“是说我以大欺小?乱了规矩?怕日后那些魔族巨擘来报复?” 那位墨家老者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呆呆看着眼前这位少年,李循挥了挥手,说道:“都下山去吧,该干啥干啥,别让前线那些修士久等,让你们来这议事,你们也议不出个什么结果。” “是!” 众人闻言只能作罢,随后对着李循行礼,慢慢退出大殿。 待到众人退出大殿,李循站在大殿地图正中,随后右手以掌虚按在地图之上,左手掐指诀,口中默念几句道家咒文,随后右手骤然发力,往上一提;一张以金光凝聚而成的乾坤界地域图腾空而起,江河山川,汪洋湖泊,历历在目。 李循看了眼地图,双手大张,伸了个懒腰,与此同时,乾坤界天幕之上,出现一座高达万丈的金色法身;那金色法身头戴一顶莲花冠,身披鎏金纹龙袍,看面容,犹如那二十来岁年轻人模样。金色法身俯瞰了眼广袤无垠的乾坤界,随后大吸一口气,双手大张,竟是与大殿中的李循一般模样,也伸了个懒腰。 这一刻,无论是乾坤界内本土修士还是外来修士,亦或是那些入侵乾坤界的魔道中人,尽数抬头向天幕看去。 大殿之中的李循,俯瞰着身前的地域图,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轻声笑道:“无量太清宫,李循,问道乾坤界!” 乾坤界内万丈金身法相,在天幕之上对着乾坤界打了个道门稽首,当李循弯腰那一刻,乾坤界之上的天幕便下沉三丈,在乾坤界内所有魔道修士,在这一刻,犹如山岳压顶,更有修为不济者,口吐鲜血,跪伏在地。 “无量太清宫,李循,问道乾坤界!” 乾坤界一座山峰之上,一位身穿紫金蟒袍的中年男子望着天幕之上的万丈金身法相,沉声喝道:“不是说此次进攻乾坤界不会有仙人境修士吗!” “何止是仙人境,这万丈金身法相所施威压不下人族中普通的十四境了!” 那身穿紫金蟒袍的中年男子身后,有位披着血色长袍的妖艳女子冷声回道,那妖艳女子看了眼山下正与乾坤界本土修士交战的魔道修士,冷笑道:“人族如此行径,就不怕彻底撕破脸么!” 妖艳女子话音一落,只觉眉心处一阵刺痛,浑身如坠冰窖,耳边响起一句话:“有种说大声点啊……哎呀,忘了,你没种……” 话音一落,那妖艳女子便彻底失去生机。 “嗯?”中年蟒袍男子转头看向那妖艳女子,只见那妖艳女子僵立在原地,中年男子向前走去,一只手轻拍在那女子肩膀之上,那女子便死死地向前栽去。 中年蟒袍男子朝天幕望去,只见那万丈金身正俯视着自己,嘴角之上更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中年蟒袍男子嘴唇稍显哆嗦,他紧了紧拳,吞了口唾沫。此时此刻,中年蟒袍男子周身万籁俱寂,中年蟒袍男子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喉咙滚动声、手指摩擦声、心脏快速跳动声…… 中年蟒袍男子不敢动弹半分,就是神念都不敢探出分毫,只能用眼角余光查探周围情况;恨只恨自己是抬着头望着那万丈金身,不然此刻眼角余光绝对不是那天上飘着的几片云雾!天上“飘着”的云雾?“飘着”? 九重山大殿之中,李循望着身前从乾坤界某处映射出的景象,嗤笑一声:“哟!不错啊!这会儿就知道自己死了?不愧是金丹境的大神仙!哦不,大魔头!” 只听见一声如檐下滴水一般的清脆声音,那悬挂在李循身前的景象便彻底碎裂再消散;李循原地转了一圈,扫了眼周身乾坤地域图,随后定睛在一条由乾坤界极西之地流向正东海域的大江之上。李循左手掐诀,右手探出,五指似钩,只见右手掌心之下流光溢彩,丝线万千。 “起!” 一声低喝,那条可以说得上是横跨整个乾坤界的大江随着李循一声低喝,如闻天宪一般,拔地而起,悬浮在空中。江水迢迢,或浊浪排空,或清洌可鉴;水中鱼虾之流,水裔之属尽数随着江水浮空而起。 李循望着那江水,呢喃一句,谁叫本公子我心善呢?随后对着那些鱼虾水裔长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就当是问好了。随后以左手画圈,将水中鱼虾水裔尽数挑出,再从海域拘出一圈水以道门某种术法使那海水化淡水,将鱼虾水裔放入其中。待到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李循眼色一冷,左手托水,右手以双指挑大江,对着乾坤界北域便是一指。 乾坤界天幕之上,只见那万丈金身左手掌心之上虚托一颗巨大如山岳般的水球,横臂右手指尖处则是一条长达十万余里的大江。那万丈金身望向乾坤界北域,嘴角冷笑,随后右手一甩,指尖带着大江之水朝着北域重重甩去。 “李循你个王八蛋!” 北域一位脖间挂着三十六颗佛门巨菩提,手持紫金杖,赤身金刚罗汉望着那漫天江水,瞳孔收缩如针眼。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佛门金刚?你道家天尊如此作为,就算你是仙人境巅峰的道修又如何?贫僧别说是化神修为,今天就算是下五境修为也照骂不误! 现在的乾坤界,战场主要分布在中域与北域交界处,而北域如今成了魔族入侵的根据地;经过之前几次商议,最终达成共识:由佛门众弟子以及儒家门生分别从西域和东域向北域夹击,至于中域与北域之间那漫长战线,则是由道、法、阴阳三家圣人率领乾坤界剩下的所有修士共同抵御。此次乾坤界一役可惜的是兵家修士未曾参与,也多亏是兵家那些不是仙人却高于仙人的“奇才”未曾参与,不然瞧见了如今乾坤界这般光景,指不定要破口大骂,再用手指着几十位坐镇神仙好好说道说道为啥子兵者诡道也!什么叫做上兵伐谋!怎么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今的双方战争已彻底打响,儒、释两家弟子也如之前商议好的那般从两边夹击,此刻的佛门弟子已成功从西域撕开一道口子,打入到北域魔族战场。只不过,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李循竟然真要对乾坤界出手。 李循那滔滔江水,虽然大部分覆盖在魔族之中,但还有一小部分却是连着前线的佛门弟子一并铺盖而来。那佛门金刚罗汉顾不得其他,只得一声令下,联合此役另外几位佛门金刚一同率领佛门众弟子撤离这片是非之地,若是再走的晚些,怕是要永远留在此处了。 那位赤身罗汉将手中紫金杖立在一旁,随后摘下身上的三十六颗佛门巨菩提往空中一抛,双手合十,长诵佛门金刚经;三十六颗巨菩提佛光绽放,普照一方。另外几位身在不远处的佛门金刚一如那赤身罗汉一般,尽皆祭出自身法宝,或袈裟、或念珠、或锡杖、或钵盂……大江之水从天幕倾盖而下,北域一半地域已变成汪洋大海,只见靠西一点的海面之上闪着数点金光,金光连线之处构成一个“卍”字。 九重山上大殿之中,李循望着身前映像,映像之中有那数不尽的魔族修士犹如大海之中浮萍一般,任由海浪东来西去,毫无招架之力;只是魔族修士又哪里都会是些修为不济事的?蝼蚁之中总有那么一些稍大些的蝼蚁,一条大江之水倾盖而下,也就当是淋了场雨,对他们来说并无大碍,就像……就像北域靠西边的那几点佛光,不仅自身没什么妨碍,就连那些稍弱些的佛门弟子也一并被纳入其中,不受大水干扰。李循望着那映像,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捏着下巴,只是片刻之后,李循豁然开朗,一手勾起乾坤界东域映像,朗声喊道:“张君子!” 乾坤界天幕之上万丈金身望向东域,万丈金身朗声喊道:“张君子!” 声如洪钟,就是整个乾坤界都能听到天幕之上传来的那道浑厚的声音。乾坤界东域有位中年儒士抬头向天幕看去,那中年儒士正是之前在九重山大殿之中儒家修士带头的神仙,姓张,名倚,字重临,儒家那些年轻一辈的弟子都喜欢称呼这位君子为“奇人先生”,原本只以为那些年轻弟子只是在这位君子的名上做文章,可看过张倚生平事迹之后,确实担得起“奇人”称谓。 张倚望向天幕,行儒家礼,问道:“天尊唤我何事?” 天幕之上的万丈金身以手作剑指,朗声道:“代我像你家荀夫子问声好。” “……” 还未待张倚思索李循这句话什么意思,便看见那天幕之上的万丈金身一手作剑指,一手汲取北域汪洋。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八字天宪一出,北域汪洋冲起一道道接天水柱,水柱飞速旋转,片刻之后便化身为龙。九重山上大殿之中,李循看着那北域一道道由水柱转化而成的蛟龙,一拍额头,无奈道:“蛟龙得水,蛟龙得水!如今将这大江之水尽数化为蛟龙,却是忘了蛟龙无水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