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延和寻踪》 第一章 第一章 延和二年,暮春三月,刑部。 “颜丫头,自然是跟着我。” “放屁,你要不是带着颜丫头去了凌海,能破得了白玉佛头那案子?自己天天吃肉,旁的人连汤都喝不上。” “那次不能算,是颜丫头自己闹着要去凌海吃梭子蟹。有能耐,你们找个更能干的来啊……哈哈哈……” 颜芷还没跨进刑部耳房,就听见陆主事正为了她跟人拍桌子,登时觉得还是不进去为妙。 正巧看见同是捕快的魏欢,正悄摸摸从门口的退出来,便赶紧凑上前去,挤出了个打探的眼神,同时配上一个讨好的讪笑。 魏欢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次她这副狗腿嘴脸,还是没绷住笑,朝屋里头一努嘴, “陆头儿又在拿你嘚瑟了,这样下去,迟早犯众怒。” 颜芷吐吐舌头,这可怪不到自己身上。反正没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进屋点眼为妙。 魏欢穿着刑部的公服,皂衣皂靴,怪沉闷的颜色,倒衬的他鼻梁眉峰的线条更为英挺。在三月的温暖的夕阳里,嘴角那丝笑意,看起来格外温柔。 颜芷刹那间心情就很好,自己两世为人,两世都混在警察堆里,像魏欢这样阳光帅气的警草小哥哥,谁不喜欢? 不过自己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守着个物证鉴定实验室,对着一堆凶器血迹来回倒腾,哪有天天看帅哥的福气? “哦,对了,谢大人找你……” 颜芷还在神游物外,警草小哥哥一句自家衙门老大的召唤,登时把她吓的三魂归位。 “谢头儿,找我干嘛?” 颜芷瞬间换了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不自主的把将上半身向后仰,仿佛魏欢拿出了什么吓人的物件。 魏欢看她这副样子,似笑非笑,吐出句话, “说是明日让你听审武举弊案。” 颜芷心里一声哀嚎,查武举案的时候自己还在凌海,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刚回来便听说今年武举恩科,闹出了当今皇帝亲旨,三法司会审的大案。 听说这案子牵连极广,有几个犯官,还是魏欢亲手押到大牢的。不过,请帅哥吃饭总不吃亏: “魏大哥,不如咱换个地方说?小妹请你下馆子!” *** 绿柳居,京城最好的饭庄。这时节本来有上好的鲥鱼,大师傅就着香菇、笋片,配上鸡汤,猪网油一蒸,那香气,足足能让人想上一整年。 颜芷平日里虽然最爱美食,也没这个闲心,耗个把时辰剔鱼刺,加上烦着明日的三司会审,就随便点了几个菜。 魏欢更好,叫的全是素的,挺大的一张桌子,摆上来一片绿油油的。 搞得颜芷看着怪不好意思的:“魏兄,这是替本姑娘省钱?” 魏欢头也没抬,端过饭碗,拿起乌木筷子就开始吃:“知道你颜大郡主请的起。不巧了,今儿闹肚子,素材可不能算啊,案子完了再宰你一顿。” 颜芷无奈扶额,自己一现代人,脸皮都没他厚。不过,魏欢居然知道自己的郡主身份,这还是挺令人震惊的。 其实吧,颜芷穿越的这个身份,没劲儿透了。她爹原先是皇宫里的侍卫,闹刺客的时候,给老皇帝挡了一刀,于是英勇就义了。 老皇帝大约某天看着花花江山无聊,想起来还有这么档子事,顺手就给她抬了个便宜郡主。 名头吓人,实惠不多。颜芷混进刑部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谢锡玄不要多嘴,结果啥用没有。 要是给陆主事发现,整天被自己呼来喝去的小丫头,还有这么个吓人的头衔,怕再也不敢让她出去办案子了…… “你别想多了,整个刑部就我和谢大人知道,他告诉我,是怕你在外面出事。”魏欢吃得气定神闲。 “怪不得,我说怎么老跟你分到一起出远差,我还以为是运气好。”颜芷小声嘀咕,既然底细都给人揭了,那还跟他客气干啥,索性单刀直入, “武举那案子,听说你们抓了十几号人,怎么闹这么大阵仗?” “二十二个。”魏欢给自己夹了筷杏仁拌水芹,更正道。 二十二个!就是循例走会审,明日一日都问不完。 她摇摇头,索性也拿过饭碗,这种事情,天王老子下旨,也急不得。 “不是什么悬案,就是不知道官家是什么意思。”魏欢这话说得微妙,颜芷却很能明白。 谢锡玄当了刑部尚书那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是个没谱的人。一个舞弊案而已,没来由的抓这么多人,大概率就是做做样子。 “那这帮人都是幌子?” “也不能这么说,总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谢大人初审过了,怕是和张安之那边脱不了关系。先皇在的时候,随他怎么闹腾也罢了,如今新皇登基,特特重开了武举,就不能安分些么。” 魏欢说罢摇摇头,三两筷子干掉了这盘水芹菜,开始进攻另一盆莼菜鱼片羹。 颜芷刚尝了一勺子那羹,味道绝了。魏欢这个吃法,自己怕是连油花都捞不到。警草小哥哥虽然好看,可不能当饭吃,她赶忙拦道: “你倒是慢点吃。”她顺手盛了一小汤碗递过去,还贴心的配上一只小勺,又想想,还是引他说话比较保险: “话说舞弊这档子事,每届恩科都有些,不太过分也没事,这回怎么捅到皇帝那儿去了?” 魏欢果真放下汤碗道:“这事也是他们倒霉,弓马试的时候官家微服去看了。有位叫郭士衡的举子很是出色,官家心里喜欢,还赞了两句。结果放榜的时候,偏偏此人榜上无名,官家怕是就留上了心。” “后来呢?” 颜芷听得入神,闹这案子的时候她还在凌海,一点传闻都没听到,想不到一件科场弊案,跟话本子似的。 “后来进士赐宴,官家抬出了草靶弓箭,说是要给众多文进士见识下,我大齐武力昌盛。 “然后呢?” “结果状元和探花也罢了,榜眼却是个连靶子都射不中的草包。官家当场就黑了脸,把谢大人宣进宫去了,颁旨三法司协查,说要给天下习武的举子一个交代。” “你们把榜眼查了个底儿掉吧?” “嗯。”魏欢喝了口汤压了压,“'张万岁'的同族侄子。” 颜芷心里好笑,满朝文武,除了张安之这个“万岁阁老”,没人做的出来这事。 以前进宫,常听到宫人背地里这样叫,颜芷还奇怪这家伙吃了豹子胆了,一个臣子称什么万岁。 后来,一位相熟的公公解密:说此人上朝,别说什么忠言奇谋了,人话都听不明白,唯一会做的,就是山呼万岁。 不过说来也怪,就这么个货色,先帝去世前还挺宠着他的,给他提了三公的位子,凌驾六部之上,真是好不得意。 “你觉得谢大人让我去听审,是什么意思?” “可能怕皇上召见你问案情吧,再不谢大人看你没查过这类案子,想让你历练历练?”魏欢皱了皱眉,继续大快朵颐。 “历练的话,我这种身份,这类案子最应该避忌了,谢头儿又不傻。再说皇上怎么可能知道我混在刑部。”颜芷摇头,自己所在的刑部七处——毕竟是谢锡玄特事特办设立的,不大可能上报内廷。 主要是因为刑部总办管理着每年的秋审,就是复核各地送来的死刑案件,那些斩监候的犯人是死是活,很多时候都是总办的一句话。 可各地送来的秋审册子里错漏总是不少,主事司官们光看册子已然忙不过来了,如何能够一一查证。谢锡玄到底请了笔银子,替刑部总办招了些捕快差役,也就是颜芷魏欢他们。 然而官吏有别,那些主事司官们到底是科举出身,又在刑部总办,皇家极为看重,前程远大。 而颜芷魏欢这些小吏们虽说吃的是公门饭,不但没有品级,甚至自己和后代都无权参加科举考试,总被呼来喝去也寻常。 这些捕快中又以七处最为特殊,能当捕快,至少也要家世清白。七处这些人,要够到这条都很勉强。颜芷自己因为是女人,也不知魏欢是因为什么,所以颜芷一直十分怀疑七处的人员并未编制入册。 “想什么呢?”魏欢毫不客气的夹走了她面前的最后一筷子豆干,看她盯着盘剩下的汁水发呆,很是奇怪。 “想你仪表堂堂,胃口又好,吃饭看着很是下饭啊。”颜芷可不想说,自己刚在好奇警草小哥哥,你到底哪里不清白了,随口敷衍了一句。 魏欢被噎得连连咳嗽,还是尽力咽下了最后一口饭:“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以你的脾气,肯定要看过案卷再睡觉的。多得很,咱们再不回去,你今晚就要睡刑部了。” 颜芷点点头,再看桌上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瞪了魏欢一眼,只见他一脸心安理得。颜芷无奈,又让小二包了碟豆腐皮包子。 等回到刑部公门的时候,夜色果然已经浓了。颜芷翻了了一宿案卷,好赖晓得了个大概。 没发觉间,窗外已经天光微明,她刚准备站起来休息,就见着陆主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双眼无神,舌头打结,说话都不利索了:“武举……犯人……还好颜丫头你没回去……” 颜芷其实挺喜欢陆主事的。这位主事司官,新调来不久,却惜才得很。小事惯着她,大事护着她,虽然当面喜欢摆个臭脸子,一转身,就恨不得把她拿到全世界去炫耀。 “大人,我都听魏欢说了,您就别急了。” 陆主事扶着颜芷的胳膊,好不容易摸索到把椅子坐了下来,只一个劲儿的摇手,急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喘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不是……不是……是大牢里武举案的犯人,都死了!都死了!” “二十二个人?”颜芷以为自己幻听了。 陆主事翻着白眼,一脸绝望,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 第二章 颜芷一直不大喜欢下刑部大牢,来了刑部三年,总是能赖就赖。 那个鬼地方,里三层外三层的查腰牌不说,提牢司的狱吏总用一副打量敌人的眼神盯着你,鞭子挥出时,突然发出的破空声,犯人身上的铁链不停颤抖,还有那刺耳的哀嚎,总是搞得颜芷如临大敌。 若是出得起银子,这些盛情款待,当然可以免去一部分。不过,再多的银子也抹不去犯人眼底的恐惧。颜芷在这里三年了,从没见过一个全须全尾出去的人。 她裹了裹身上那件捕快公服,沿着生了青苔的暗湿石阶下行。 头顶昏黄的火把发出幽暗的光,笼罩了整条石道,犯人们听到脚步声发出低微的呻吟,仿佛寒冬里快要被冻毙的蚊虫。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必体验这堪比恐怖的工作环境吧。 虽然以前在省厅当个小科员的时候,在一堆物证袋和实验仪器中间值夜班,比对现场物证数据是有那么一点渗人和无聊,可跟眼前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至少她可以理直气壮的打开所有的灯,还有同事可以一起八卦。想到这里,她已经开始后悔,没有等魏欢一起下来。 颜芷验过两次腰牌,沿着通道继续走,寻找那注定更加可怕的案发现场。 许是提牢司怕出事,三司会审的要犯,都被安置在地牢最深的角落。 在石阶的尽头,一缕象征着晨曦的阳光,透过换气的小窗照下来,照亮了守门狱卒那魂不守舍的脸。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比普通人的肤色要白一些,许是终日往来地牢的缘故,也可能是由于一早上起来发现二十几具尸体的恐惧。 不过倒是长得斯文干净,让人一看就生出好感,颜芷心想,这张脸还真是不大适合当狱卒...... “里面怎么回事?”颜芷直到这时候,还觉得这事太不合理了。 “我……我去放饭……饭放完了,他们也没人动弹,没人说话……”年轻狱卒怕得厉害,脑门上全是冷汗,每个字都在打颤,好在口齿还算利索, “我奇怪,就开了间牢了门,就这么一推…...人都已经冷透了。” 颜芷这时也只能相信,本朝死亡人数最多的案子,是真的发生了。 可这种事发生在哪儿不好,偏偏就发生在了会审在即,重重看守的京城刑部大牢,谢大人的乌纱帽怕是危险了。 “其他人还没到么?” 小狱卒没听到,颜芷又问了一遍,他才做梦似的摇摇头。 虽然颜芷这些技术人员一向是罪案现场的第一调查人,但这时候,她是真不想单独走进这扇门。 现场勘查这种事情,一个人做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了,她决定还是等人下来再说吧。 百无聊赖中,她便在那最后一道精铁牢门前转悠,这已经是来路上的第三道这种门了:为了防止犯人越狱,刑部这些铁栅做的极耗功夫,厚约一尺,重逾千斤。 门上挂着的三簧广锁则是精钢所制,不仅要两把钥匙配合才打的开,而且设计精巧,一般人根本连锁眼都找不到。 “这锁该不会是你早上开的吧?”颜芷疑惑道。锁面上光滑如新,一丝擦痕也找不到,很显然不是暴力打开。 “我和老刘头一起开的,他看得清楚,我什么都没干……” 颜芷眉毛拧了起来,这就有趣了:“钥匙还有什么人有么?” “除了当班的我和老刘,还有一套锁在库房里,钥匙在谢大人那儿。” “这就热闹咧,密室杀人啊?”来人说出了颜芷心中所想,这个词颜芷只在一个人面前提过,抬头一看,果然是魏欢。 “上面怎么样了?”颜芷朝上使个眼色,这么大的事情,刑部今天怕是要翻过去了。 “谢大人已经入宫请罪去了,提牢司的冯司务领着他们司所有人跪在大狱前面待查。哦,还听说官家派了位御史监察来,说是马上就到。” 颜芷其实挺烦这些御史的,业务能力不行,挑错倒是一套一套的,又不知道是哪个不懂刑狱的半吊子了,指不定怎么瞎指挥呢,不如自己先进去看看。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拉魏欢,对那小狱卒道:“劳驾小哥,我们进去瞧瞧。” 地牢的最后一段和来路上的格局并没什么不同:照旧是一段狭窄的甬道,两侧排布着些牢房,都是些门户低矮,采光幽暗的所在。 青灰色的小石砖砌墙铺地,缝隙里抹的是糯米和石灰制成的灰浆,最是牢固不过。 这一段到底锁的是犯官,单间虽然短窄,却也不至于小的不能转身。 倒是打扫的很干净,甬道上一点泥都没有,牢房的地上铺着些新稻草,下狱那边的常有的腐臭气味一点都不曾闻到。 想是知道这些人都有些来头,提牢司也不敢过于怠慢。 颜芷沿着那通道走到尽头,刑部大狱也有几十年年头了吧,尽头那面青砖墙上生了不少苔藓,斑驳断续的布满了整面墙,只除了颜芷头顶上的两个地方: 那里的墙壁里嵌着两处青铜灯台,一个里面盛了小半盏灯油。想是怕空气流通不畅,以至于灯盏熄灭,灯台上方另有一个通到地面的小窗,既能照明,也能做通风之用。 不过魏欢对这些毫无兴趣,颜芷转身的时候,他正从弯腰从一间牢房里出来,恰巧迎上颜芷问询的目光。 “死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魏欢耸耸肩,摊开了双手。 “死因呢?” 魏欢摇头,表情有点气急败坏,招手让她过去。 颜芷好奇,顺着那甬道慢慢走回去,目光逡巡在两边牢狱里的尸体上: 她现在可以理解小狱卒为什么没有立刻发现异常:这些人,就像睡着了一样。无论是姿势,还是神色,都不像是尸体。 没有人呈现出防御性的姿态,也没有人脸上出现恐惧的神色,有的人脸上甚至,颜芷觉得不是自己错觉,他们甚至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笑容。 就连地面上的稻草,都铺的平平整整,哪有半点杀人现场的样子。 “鲁翰林,那个草包榜眼的会试主考。明年就准备回乡种地去了,结果为了三百两银子在这儿上路了。” 魏欢朝地上的尸体努努嘴,开始了他的简短的超度仪式: “鲁大人呐,多谢您老人家体恤我们,交代的一干二净,若是有来世,您嘞,可千万记得再多要二百两啊。” 在这遍地尸体的地牢里,颜芷居然觉得这家伙的鬼扯居然还有一丝可爱。自己不愧是网络时代穿越来的,三观跟着五官走,太要不得了。 “不过你看这儿。”魏欢指着牢房单间,一把普通的黄铜锁,正无力的耷拉在铁链的一头。“开得挺漂亮的,是个会家子。” “嗯,我看见了,那边牢房,全都一样。” 颜芷点头,挺专业的对手,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够准够狠,找不到多余的步骤,以最少的痕迹,完成了他的作品。 “死因,你说咱们报个鬼神作祟怎么样?” 颜芷颇为认真望了他一眼,她能感受到魏欢幽默的意图,但是这情况,实在不怎么好笑。 “哎呀,你别像看傻子似的,我其实想写活见鬼来着。你看,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这表情连吓死或心悸都不像,总不能是牢里做了好梦,乐死的吧。” “只好等仵作来了,不过,我觉得仵作也够呛。” 颜芷也看不出个头绪,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个案子的手法,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 “冯司务去调了,刑部总办加上直隶司,也不过十人出头,这儿可有二十二具尸体。” “你们找仵作干嘛?”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颜芷看向魏欢,魏欢也惊悚地望着她。满屋的尸体里,两人心里同时升起的是一个恐怖的念头,又万分害怕这念头成为现实。 他们哆嗦着转过脸去,所见的景象,与其说是恐怖,倒不如说,充满了诡异…… 对面的牢房里,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从睡梦中醒来,笑吟吟的拿起了狱卒发的肉包子,猛嚼了一口。 颜芷和魏欢对望一眼,然后她开了口,但她觉得那刚刚说话的声音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只有二十一具了。” 第三章 刑部大狱门前,终年卧着两只石狮子,春日的暖阳一照,更显的悍猛非常。谢锡玄一直觉得这两只狮子,比别处要骇人许多,能镇邪祟,才多年里保得刑部无事。 可今日,偏偏就是这里——自己治下大狱,最密不透风的地方,闹出了这么大事。 要是先帝那朝,他谢锡玄被剐一百次,都不算什么。 如今,皇帝居然没说什么。这位新晋的少年天子,端地是好涵养,留了他的乌纱帽不说,还让特特让御史苏大人传了口谕: “朕知卿深甚,责速查以自证清白。” 谢锡玄想到这里,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肝脑涂地报主恩的豪气。但他做人一向谨慎低调,为官二十余载,刑部掌印八年,当的是刀笔吏,扫千人性命。这个位子,无论何时,都要小心为上。 “现场就在下面,不知苏大人,可要去看看?”谢锡玄对着眼前的年轻人,小心斟酌道。 “谢大人不需如此客气,下官年轻识浅,刑狱的事儿还要多多仰仗大人。”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官话里却透露着一份诚恳。 谢玄锡注视着这位甚是年轻的御史,不知怎么的,就升起一丝好感。 虽然一打眼看着俊秀,可就安静的在边上站着,苏焕也透出一股世家子弟的沉稳风度来,举手投足间,武功底子也不弱。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叫人头疼。 更何况,谁不知本朝的都察院,不受六部调派,只听皇命行事,辖内御史,位卑而权重,一向跋扈的很,二品大员都要忌惮几分。这位苏大人倒是不见丝毫骄矜之气,言语温和,观之可亲。 况且他的出身,又哪里是什么普通御史了? 一丈之下的地牢里,颜芷也在打探这位御史大人:“哎,对了,你听到这次来监工的是谁了么?” “说是姓苏。新来的,没听说过。”魏欢其实也挺好奇的。 “姓苏……都察院协查刑狱的官员就那么几个,哪有姓苏的?” “说了是新来的嘛,官家今天早上才调过去的,他们说,好像是叫……苏焕,对,是这个名儿!” “苏焕!他是哪门子御史啊……” “你认识?”许是反应太大了,魏欢转过来,一脸狐疑的看着她。 “没这福气……远远见过几次,他是苏聿怀的儿子。” 颜芷撇嘴,然后伸出手颇无奈地挥了下,御史本来就很麻烦了,这下倒好,还来了个家里权势遮天的。 魏欢则是一脸不解,“苏聿怀……哪个苏家的啊?”然后,颜芷刚想说话,就看见魏欢的嘴慢慢变成标准的圆形:“不会是成国公那个苏家吧?” 颜芷点头:“哎,还有哪个苏家。拿全家老小性命赌前程,这种事情,一次就算了,你能想象他家玩了三次,还次次都赢了吗?” “成国公十几年前,北境起兵拥立先皇,眼光确实够准。若不是他,先皇一个如此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可能如此顺利登临天下。不过哪来的另外两次?”魏欢也挺好奇。 “他家太祖的时候,就从龙有功,封定阳侯了。”其实做个闲散王爷多好,还嫌不够,颜芷其实挺不明白的。 “还有一次呢?” “这个苏大人咯,前些年东宫势大的时候,救过三皇子的命。现在三皇子成了咱们皇帝了……”成了天子腹心……苏焕再上一步是迟早的事,颜芷越想越不明白, “你说他凭祖上功劳荫个官多好,不行皇上跟他关系好,赏他一个也行啊,为什么非要跑来给我们添堵呢?” “你是有多看不上人家,我也没看你在家绣花啊?”魏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悠悠地蹦出一句。 “我能和他一样吗?”颜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看不惯,苏焕那张冰块脸,明明大家都是年轻人,总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调调。” “哦?谢大人,您这位高足,看来是认识在下啊……” 一个其实挺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在颜芷这里,跟平地里劈了个惊雷也没差了。 她不需要回头,也猜得出是谁到了,平时自己也没这么多话啊,为什么一胡说八道就撞在枪口上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苏焕,正站在在牢门边上,寒着一张脸看着她。那对凤目极有神,就是不知道那眼神里,是震怒,还是戏谑,还是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谢锡玄和一众人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颜芷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扯掉:这位新上任的苏御史,美人绝对是个美人,不过这眼里无嗔无怒,话里不喜不悲,就剩一张脸,白得跟绢子似的,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给自己气的。 旁边谢大人的脸色更加精彩,颜芷看过去,感觉有点像炖烂了的红烧蹄膀…… 颜芷当然不怕苏焕,可他刚刚这句话,是对着谢锡玄问的。 总不好自己顽劣,让谢头儿受罪吧。 颜芷心里叹了口气,能屈能伸才是小女子,今天是少不得是要屈一屈了。 想到这里,她“叭”地一声跪了下去:“小的该死,并没有幸目睹大人芝颜。” 两世为人,虽然都还活的不久吧,颜芷还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的。比如,人是可以作死的,但作死的上限各有不同。 对大多数女人来说,这上限是颜值,在这官场里,这上限就是身份。 跟苏焕作死,她没好处。 苏焕并没正眼看她,而是神色严肃地在地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个拿包子的中年男人面前,不过他现在已经把包子吞下去了。 苏焕停下来大概是因为,因为只有他看起来还在喘气。 颜芷和魏欢他们早就问过,这位大人姓李,就是个九品小官,管管吏部后勤钱粮的,本来牵进这桩贪污案子就够冤枉的,还碰上这桩惨案,魂都去了一半了。 那男人一看就在官场里的人精儿,虽然怕得要死,看见苏焕颇有兴趣的看着他,还是一屁股从稻草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千儿: “卑职吏部文选司,登仕郎李高利,见过御史苏大人。” 只见得苏焕微微皱眉,向众人道:“这一位,你们可要审审么?” 好好一句话,颜芷听着挺正常的,不知道怎么落在在这位李大人耳朵里,就变成了催命符了。只见他腿一软,接着就磕头如捣蒜: “回大人的话,昨夜卑职睡得很好,卑职实在是没有杀人啊……” 苏焕看那人吓成这样,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到同样跪在地上的颜芷身上: “早就听说刑部收了女捕快,谢大人想必是眼光独到的,不知可有什么高见吗?” 颜芷咬紧细牙,你讲的客气,本姑娘跪也跪了,头也磕了,到现在也不叫我起来。 正好跪得腿痛,她趁机一溜烟爬了起来,扭扭跪麻的腰腿胳膊,一边掸衣服一边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三个疑点。” “愿闻其详。”苏焕眼睛亮了亮,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接着说。 “第一,死因。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无血迹。二十一具尸体死状安详,无明显外伤,根据僵硬的程度判断,至少死了超过两个时辰了。二十一具尸体,死亡时间差异并不大,无论凶手使用的是什么手法,可以说是瞬间杀人于无形。” 颜芷一旦开始讲解案情,语速就极快。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那好久没描过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可有什么线索吗?”苏焕没有漏过她这个欲言又止的小动作。 “樱红色的尸斑,常见于一氧化碳中毒,要是能做毒理检验就好了……”颜芷一边虎口托腮,一边拿食指挠着自己的脸,咂咂嘴。 “什么什么花炭?”苏焕显然一头雾水,其他人也瞪眼望着她。 颜芷慌忙意识到,这实在不是给他们补化学课的好时候,赶紧总结: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个疑点是——动机。无差别杀人的动机通常是无差别报复。可这个案子又不像:受害者是一群因偶然案件聚集的陌生人,如果要说销毁联系节点——武举案的线索,未免手笔又太大了些。” 颜芷眯起眼睛,侧着头盯着苏焕的脸,眼神的焦点却落在远处。 “最后一点呢?” “当然就是这位登仕郎李大人,您被凶手厚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颜芷做完了这番演讲,走到李高利面前,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苏焕沉吟了会:“疑点,姑娘似乎还少提了一个……” “哦?愿闻其详。”颜芷可是输人不输阵的个性。 “现场门窗紧闭,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呢?” 颜芷眼里闪过一丝欣赏,这位苏大人没读过刑侦学,也没看过推理,观察力倒是可以,也很有抓住重点的天赋,既然这样,她或许可以省些力气。 “紧闭的门窗,现场可以被视为一个密室,密室杀人,是最经典的不可能犯罪迷局之一。无论密室里有没有尸体,构建密室动机的重要性,都远远高于构建密室的手法。”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凶手构建密室是为了让人误以为受害者是自杀,或者鬼神作祟……当然,苏大人您是不信这个的,对吧?”颜芷停下来,确认一下苏焕是不是能接受进一步的科学解释。 苏焕点头:“通常,人力的计算之力远大于鬼神之力。” 颜芷微笑同意,“二十一个人集体自杀的可能性当然也是微乎其微。那么,构建密室的第二种意图是,洗脱最容易被怀疑对象的嫌疑,可这个案子,并未有人明显可以从这二十一个人的死中获得好处。倒是会产生新的怀疑对象,那就是有钥匙的小狱卒,老刘和谢大人,可他们同时,又没有杀人动机。” “第三个目的,是为了不在场证明,假造密室,众目睽睽下,走到受害者身边下手,同理,这个案子庞大的受害者数量,也使这个计划必然不可能成功。” “那么,这个密室的意义何在?”好奇的不只是苏焕,还有谢大人。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那一瞬间,颜芷的脑中,闪过福尔摩斯的这句话。她默念了一遍,仿佛得到了一丝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面对着苏焕和谢锡玄还有一众刑部官吏,目光一一在他们面上扫过:“因为现场,从来就不是一个密室。” 第四章 片刻的沉默。 颜芷从来都不享受揭开凶手面目的时刻,杀人嘛,人人都有都有各自己的理由。 有人的理由可以理解,有人的却甚是荒唐。有人为了几吊钱,有人为了负心的情郎,还有人只不过是享受猎杀的乐趣...... 那层黑雾散去之前,大家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嘛,七情六欲,都可以理解。期待更好的生活,又懒得改变,大多数人就是这么可悲可乐地活下去的,颜芷一向觉得,这也挺好。 不过,没办法否认,事态有时会失控。极端的手段,会偶尔被使用,来平复超出承受范围的爱恨。这时候,就算找到了答案。颜芷常常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一种伸张正义的满足感,不如说经常是一种悲哀了。 不过,和高智商的杀手博弈总是激动人心的:每解开一个诡计,她就会更加靠近帷幕后面,那只冰冷的豹子——迅捷的身手,绝妙的伪装,孤注一掷的勇气。虽然危险,可颜芷不得不承认,这种危险的生物,自有其迷人之处。 此刻,颜芷的手拂过地牢尽处那面青苔斑驳的石墙,浓厚的深绿色苔藓在她指间簌簌下落,那上面有种似曾相识的冰冷。 她仰起头,望着那两盏灯台,向众人道:“这其中最奇怪的,是大牢的灯油,从来都是计算过的,每一盏都可以点到夜尽明来,如今已近正午,没道理剩下这么多。” “难道就不能是风吹灭了吗?”有人不信邪。 “当然可能,不过偏偏在案发的夜里,我个人更倾向于不带巧合的解释……其次,地牢阴湿,苔藓应该强健茂盛才是。可这青苔石面上,明显有一道错裂之纹,微微一碰就掉了许多,难道也是巧合吗?” 颜芷踮起脚,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装油的铜碟,递给刚叫来的小狱卒,小心叮嘱道:“哎,小心拿着,千万别撒了,我还要用它找出案发时间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随行官员里面有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说,油灯熄灭是因为凶手移动过,他虽然记得放回原处,却忘记了把灯再点上,所以其他灯油都烧完了,只有这里还剩着。” 颜芷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到放灯碟的地方细细摸索,果然几不可查的,那面墙上有个微微的突起。她突然就心里觉得安定多了,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山重水复,可两物接触,必留痕迹,这一直是她们法证学科的金科玉律。 颜芷对准机关,奋力一按,只听得石壁嘎吱一阵作响,青苔的断裂的缝隙处,青砖向两侧徐徐退去,一阵潮湿阴冷的风卷了进来,露出一扇仅能通过一人的门户来。 “看见了吧,我们总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个密室里。但困住我们的边界,往往并不存在,不是吗?”颜芷回头看着苏焕,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苏焕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升起了一丝强烈的兴趣。但那样的神色转瞬即逝,旋即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高冷脸。颜芷抽抽嘴角,作为一个没见面就对人家祖上三代评头论足的疯女人,自己估计又在作死了。 “姑娘果然好手段。不知可否引在下一观?”苏焕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 早有狱卒拿来了灯烛火把等物,颜芷侧着身子,照亮漆黑的密道。这里的甬道不过一人来高,以苏焕的身材进入,不得不略略弯腰。 烛光照去,只见头顶和墙壁细细的排布着和大牢里相同的青灰色小石砖,随着向内深入,那股潮湿之气愈加沉重,甬道地面上积了多年的灰泥,踩上去略微发粘。 如果是这样……颜芷举起蜡烛,照向远处,果然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摇曳火光中分外显眼,脚印尽处有圆形的天光照下来,按方向和距离估算,应该是北街的那口枯井。 颜芷忙向后退,想先拦住苏焕,然后叫人来画图存证,没想到苏焕身量高些,早看见了脚印,已自停下了。颜芷本来向后退的急,重心不稳,等意识到了苏焕已经不在身后,想稳住身形时,青砖又滑得过分,眼看就要摔倒,心里暗想,自己跟这个苏大人真是八字不合,在一起就没一件好事。 苏焕倒是看见了,想要上前扶她,他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形一错便到了颜芷身前。不过拽衣袖吧,怕她依旧要滑到,扶那姑娘纤腰吧,又怕太轻薄,再不出手,估计她依旧要摔。正自挣扎中,只见颜芷慌乱之间,扯住了自己的袍服下摆,用力向下一拽,缓住了身形。虽然姿势是万分尴尬,到底是没摔着。 “苏大人仗义哈,小的以后绝对不在背后嘀咕您了。”颜芷跳起来,朝他吐了吐舌头,用只有苏焕听到的音量,潦草地认了个错。 自己向来是借坡下驴,人家毕竟是少年清贵的公子哥儿,能巴巴的来拉一个小捕快已经挺不容易了。看他衣服被自己扯的不成样子,颜芷尴尬一笑,还顺手替他拍了拍。 苏焕冷着脸,拿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颜芷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顺着来路退出,找到魏欢:“请画师下来吧。” “里面有发现?” “只有几个脚印罢了。”颜芷回忆着洞中所见,总觉得那脚印似乎不太寻常,又道:“把石膏粉也拿下来吧,做个模子,总归多些存证。” 魏欢刚答应了一声准备走,颜芷追上去道:“我跟你一起。” “你把那一位,一个人留在地道里,你不怕……”魏欢诧异。 “里面那么多人呢,他要乱跑,总有人拉着他。我看到他,就点儿背。”颜芷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的说:“你相信么,有人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比如里面的这一位。得,咱去北街看看吧……” 刑部大牢北街,都是些存管案卷的衙门所在,本就略微僻静些,除了刑部公门的书吏,见不到什么人。虽然下大狱还不到两个时辰,颜芷觉得已经像过了一宿这么长,此刻能重回人间,心里倒有点庆幸。 转过街角,颜芷就看见苏焕手里拿着什么,已站在井边等着了。 她刚想发问,苏焕将一件东西递到她和魏欢面前:“里面除了脚印,就只有这个。” 颜芷和魏欢定睛望去,那是一小块被烧剩下的破布,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不过摸起来是很普通的质料,挺厚实的,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被烧完。 “是什么?”苏焕好奇问道。 颜芷打了个哈欠,摇摇手:“鞋子,这种布料,是平民人家拿来纳鞋底的,到处都能买到。” 昨夜没睡好,今儿又折腾到这时候。不过凶手为什么要烧掉鞋子呢,想是这双鞋子在井下密道留下了脚印。 而地牢中却没有脚印,想来在进地牢时换上了另一双鞋子,好不留下泥渍,掩饰密道入口。爬上井口之前,凶手又烧掉了这双在密道里必然会留下脚印的鞋子,换上了另一双鞋子离开了。 脚印留下的线索如此之多,能根据脚印的大小,步幅的长短估测出凶手的身高体重,甚至惯用哪侧的手。凶手显然是个老手,既然老早计算到鞋子这一步,没道理留下真实的脚印。 而他既然如此有计划,会大意到忘记壁龛上的灯盏么…… 颜芷还想推理下去,可脑子已经是一片浆糊了,眼皮越来越重,太阳穴针扎的一般疼。 苏焕看她这个样子,估计这案子刑部闹了整整一夜,这小捕快也累了,向魏欢道:“你先带她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来刑部找你们的。” “恭送苏大人。”颜芷听了如闻大赦,不等到苏焕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就拉着魏欢走了。 “你睡醒了回来,怎么办?” “再审审那个没死的,然后去栖玄寺,等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吧,还能怎么办?”颜芷摊手做无奈状。。 “我还以为你有大致方向了。”魏欢边向前走,边朝她瞥了一眼。 颜芷心里确实有个模糊的疑影儿,但她迟疑了片刻,马上又摇摇头,小声道:“我宁愿自己想错了。” 颜芷找了间放案卷的屋子,猫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觉着好多了。她狼吞虎咽的就着残茶,吞了昨晚的豆腐皮包子,正想去找魏欢,就被陆主事抓了个正着。 “听说你在牢里又出风头了?”陆主事板着一张脸,一见面就兴师问罪。 颜芷心想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怪自己一时嘴贱,故而挤出一脸苦相,可怜兮兮的道:“大人,我错了。您别赶小的走,小的宁愿扣月钱,还不成么?” “呸!谁要你那点月钱……我是来告诉你,你这风头出的,谢大人叫全刑部的人,都得配合你查案。你可千万仔细着点,别丢我的脸!” “哎,得嘞,您老人家就瞧好了吧。”颜芷一听这话,立马神气活现,向陆主事拱拱手,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廊下。 “七处的人才,别地儿可没处找啊。”陆主事“嘿”了一声,颇为得意,抬脚进了屋子。 第五章 魏欢又去大狱转了圈,帮着把李高利挪了出来,也不知道搁在哪处合适,就找了间提审的屋子,先请了进去。 这位吏部的九品大人,牢里是给吓得不轻,可转眼间就惦记起午饭来了,直嚷饿着肚子没法问话。魏欢没奈何,只得叫同僚给他端了碗面来,正端起来喝了第一口面汤,颜芷就到了。 “要说你们刑部的伙食,可比吏部强多了。羊肉泡馍,肉包子,牛肉面……这汤,啧啧啧,真带劲儿。” “大人吃的惯,再多住几天?”颜芷的不怀好意,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不咯,还是想家去的。不怕你见笑,贱内手艺太差,管得又严。没银子,想上酒楼吃点好的,都难。” 李大人说的怪不好意思,吃面的手可一点儿没停。 “当然,当然。要不是上头旨意要严办,咱们也不敢留您这么久不是?” 颜芷心想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人倒什么时候都吃的下去,赶紧切入正题, “偏偏碰上这事,还好大人你吉人自有天相。昨夜,您还记得什么不?” “没啥特别的啊……牢里的人,我都不怎么认识,对面的鲁大人倒是见过几面,这几天就听到他念叨什么银子了,可人家也不搭理我啊。” “不是说这个,昨夜大人,您可见到什么跟凶手有关的?” 李高利倒是很用力的想了想,可最后还是那句老话:“实在是睡得挺好的额,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们进来聊天的时候,我才刚醒,还以为到时辰,会审了呢。” 颜芷无奈:“大人您可记得自己是几时睡的?” “你们放完饭,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吧。” 颜芷点点头,大牢一般是亥时初刻(晚上九点一刻)放饭,案发——应该至少是子时(晚上十一点)之后了,“那时候,其他人都睡了么?” “我那间牢房么,本来也看不到啥,鲁大人倒是睡了。”李高利耸耸肩,“不过都没人说话了,应该都睡了。” 颜芷内心哀戚,唯一的一个活口,还啥都没问出来:“那大人,您对武举案的事儿,怎么看?” “你别一口一个大人的,除了你这小丫头,没人把我这当个官儿。本来嘛,人家求人办事,找门路,要么找大人物,找么找管事的,怎么也托不到我身上来啊,我能知道个什么。” 颜芷看过案卷,倒是相信,以他的身份,在武举案中起的作用,应该很小。只是在今夜的谋杀案中,若他真的毫不知情,凶手又是怎样,在这一个大活人面前,悄无声息的,杀掉了剩下的二十一个人呢? 去栖玄寺的路上,这个问题,一直在颜芷脑子里徘徊,连她几时到的,都没发觉。 恍惚间听到魏欢提醒,她猛地一抬头,就见着似云似雾的漫天白樱,从山寺长阶上流泻下来,寺庙明黄的墙壁,青褐的飞檐,在花枝横斜间映出,像幅年久的扇面儿。 “唉……时景之美,一至于斯,可惜昨夜,刑部新添的冤魂,都看不到了。”有人喟然长叹。 颜芷心道不好,目光四下搜寻,果然看见苏焕,正背着手,站在前面的一棵樱树下。 他穿着一身暗纹织绣的白衣,山风拂过,倒像一片卷落的樱云。苏焕面色本就素白如寒玉,连唇色都是极淡,眉锋、脸侧,也都浮着一层玉的微光。 虽然他正对着自己说话,却抬眼望着这樱海,眉宇之间,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不知怎的,颜芷脑子里,就冒出了这句词。她吓得不轻,赶紧甩甩头,穿越念诗,不是她的风格。 “大人,您上这儿来干嘛?验尸的腌臜地方,您来多不相称啊……” 苏焕没回这话,倒是反问:“谢大人,就不来么?” “人家确实不怎么来……”颜芷正纳闷这话问的古怪,答到一半,想起苏御史的身份,督查协办,可不能让他揪到谢头儿的小辫子,赶忙往回圆话: “不怎么来……是不可能的,谢大人处处身先士卒,我等……” 苏焕不耐烦听,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上去了。 颜芷回过头,对着魏欢做了个苦脸,后者却一脸坐看好戏的模样,颜芷气不过,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认命似的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颜芷就看到,刑部的仵作老陈,正叼着管旱烟袋,蹲在台阶上,对着个小仵作骂骂咧咧的。 看见这一行人来了,他把烟管里的烟灰,对着地上使劲磕了两下,站起来踩了两脚,看都没看苏焕一眼,直接就对颜芷瞪眼睛: “颜丫头,你们这些捕快都是干什么吃的,人都不看看好,全被弄死了,是要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么?” “别啊,人不是我拿的,你别骂我啊。”颜芷说着,暗暗用手指戳魏欢那边。 “我说提牢司,也是一帮饭桶,天天说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结果呢,听说大牢墙上给人打了城门那么大的一个耗子洞,也不知道。” 老陈比划了下,啐了口吐沫,“什么玩意儿!” 颜芷被他骂的脑壳疼,懒得解释,老陈还没完了:“你说谢头儿也是糟心,养这么帮废……” “陈老前辈,您晚点儿再指点江山了成么,死因呢?”颜芷怕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赶忙打断。 谁知老陈骂的更凶,简直是咬牙切齿:“他爷爷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胆的龟孙子,做的这般缩头缩脑的事儿,你有种明着来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痛快!” 魏欢把头偏过来,小声问:“什么情况?” 颜芷憋住笑,压住声音:“没查出来,急了。” “小兔崽子!别笑了,滚进来看看。”老陈早没心思抽旱烟了,引他们往停尸的房子走去。 颜芷刚进山门,就听西偏殿那边闹哄哄的,“那边怎么了?” “还不就是这些倒霉催的家人,二十一具尸体,啧啧啧……栖玄寺,几时如此热闹过?” 说话间,老陈进了门,掀起一句尸体上的白布:“这一具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寅时(凌晨三点),要更准些,大约是丑时(凌晨一点)之后,不会早于子时(晚上十一点)……” “对得上。”颜芷回想李高利的证词,凶手的作案时间,应该就在丑时(凌晨一点)前后,“你说这一具,是什么意思?” “大约都是在这段时间,但有的明显早点,有的晚点。” “你说死因是什么?” “嗯......要是瞎蒙我蒙一个毒杀吧” 老陈看知道这姑娘其实有几把刷子的。她猜得其实和自己猜得差不多。可他一个仵作,猜得顶个屁用? “怎么蒙的?” “我就排除法嘛,没有血迹,没有外伤,没有勒痕嘛……” 颜芷知道老陈纠结的是什么,她也没有证据。何况自己的法医学,只学了门基础课,也就到能看懂验尸报告的份上吧,还不如人家积年的老仵作,实在是帮不上忙。 “看看……”老陈指指尸体左胸上的红点,“就这个,应该是针刺的,其他痕迹,屁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给上面交差?” “就这一个,还是每具尸体都有?” “都有,不是在胸,就是在背上。对了,真特么见鬼了,几十年了,我第一见到……”老陈骂骂咧咧的,把头凑到尸体脸上,伸出食指和拇指,撑开了尸体的眼皮,“颜丫头,你要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老陈我今天把头剁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颜芷和魏欢往前凑过去,刚看清楚,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嘞个去,这眼睛,是人是猫啊?”魏欢惊的直往后退。 一般人死了之后,瞳孔会涣散,是因为人的瞳孔,是由大量的神经纤维组成的。随着大脑死亡,这些原本紧张的神经纤维,失去了大脑的控制,瞳孔面积就会变大,并且失去清晰的边界。 那才是正常的事情,而这具尸体的瞳孔,却微缩到不到一粒绿豆大小,让人想到在正午阳光下,一只眯着眼睛的黑猫。 颜芷没说话,盯着那瞳孔,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二十一具尸体,都这样吗?” “没有,一多半儿吧。” “接下来怎么办?”颜芷其实很清楚,老陈会怎么回答。 “为今之计,只有那个办法了。可这次苦主,都有头有脸的,不好糊弄啊。”老陈看着颜芷,怪泄气的样子。 “恐怕,真的得那么办,线索太少了,我推断不出来。” “我要是能干,我不早干么,没人同意啊……” “不能缝上么?” “你能缝的一模一样啊,你当绣花吗?” “喂喂……两位,能解释下么,你们想干嘛?”魏欢冲上去,打断这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苏焕皱着眉在旁边看着,估计也没明白。 “我们在说,把尸体剖开,检查脏器和血管。”颜芷答得平淡。 “本朝毁尸,不是要服劳役的嘛?”魏欢惊得张大了嘴巴。 老陈瞪大眼睛,看着魏欢: “你以为呢,不剖我知道个啥,凭眼睛看吗,拿手摸吗?你以为死因是怎么来的,死亡时间是怎么来的?这些年,我剖过的尸体,也有大好几百了。听到哪个地方,有死的奇怪的尸体,我偷也要偷……” “咳咳……”颜芷胆战心惊的看看苏焕,发现他刚才似乎恍神了,没听到刚刚老陈说的些什么。 “剖开能找到线索吗?”苏焕开口了,重点似乎不在这儿。 颜芷想了想,点了点头,老陈虽然不知他是谁吧,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剖吧,有我呢。”苏焕说着,正了正衣服,出去了。 第六章 唉,到底是艺多不压身啊…… 这个时候,颜芷要是能做解剖,以她的急脾气,早提着把刀冲上去了。 可是,自己吧,跟一切拿刀的手工活,都不怎么有缘份的样子。这些活计的代表,就是做菜。 自从穿来了这个世界,什么博大精深的中华美食都有,这当然很好。但她有时候也会惦记着弄点什么家乡小食改改口味,比如炸个麦记土豆丝,烤个必记披萨饼,沾点番茄酱什么的。 可奈何这菜刀,怎么用怎么不顺手,也有可能是自己对卖相要求太高,总觉得自己炮制的出品和至高的审美追求之间,总存在无法弥补的鸿沟。 以前,她倒是好奇心发作,没事总跑到隔壁法医中心,看验尸。那主任的刀法,就跟日式料理店寿司师傅切生鱼片似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看得人那个舒畅。 然后,她又想了想自己,决定还是算了吧。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每个人天赋技能点不一样。她一犯罪现场扫灰照相的,已经够惨了。万一切不好,惊扰了人家死者,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相互为难呢? 再说尸体,颜芷虽然是不怕,但切起来的感觉,怕不会像切三文鱼那么好。 所以,这个时候,她就心安理得的躲在廊下,抱着膝,眯着眼。看春日的夕光在庭院里游移,把老樱树拉了长长的影子,直到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 颜芷回头见是魏欢,忍不住咯咯直笑:“一看就知道你第一次,怎么样,可带劲么?” “怎么说呢,有点瘆得慌。” 魏欢脸色煞白,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碗茶水压惊, “今晚是不用吃饭了。老陈把鲁翰林肚子剖开的时候吧,全是油花啊,那刀子都挪不动了……” “就你矫情,解剖尸体是为了科学研究,其实切习惯了,也跟杀猪没什么区别。” 颜芷诚心是想安慰他来着。 “够了啊,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东坡肉……” 警草一脸怨念,“少说两句不行么?” “我不说,我不说……”颜芷举手投降,“那位……干嘛去了?” “去偏殿安慰了各位嫂嫂们,说三天后一定给她们讨个公道,得了同意后,也回来看了会,现在还在里面蹲着呢。” 颜芷发现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他跑去看解剖,没把肠子都吐出来吗?还有三天,三天是什么意思,他来查么?” “人家挺好,还有,你不知道?” 看着颜芷茫然摇头,魏欢接着说: “你睡觉的时候,谢大人说了,皇上只给了三天查明真相,否则他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咱们七处这些人,通通丢饭碗。” “我去,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搁这儿这岁月静好,琢磨晚上吃什么呢。” 颜芷一下子蹦了起来,开始在廊下,抱着胳膊,走来走去。 魏欢看了一会儿,叫道:“颜大小姐,您能别晃了么,倒是分析下案情啊?” “你来?”颜芷没好气的看着他。 “陆主事不是一直说你是七处的智慧担当么?” “那你担当什么?” “那当然是颜值担当。”警草骄傲的很不要脸。 颜芷很想骂人,自己为什么要教他这个词,该学的一点都没学会:“来,颜值担当,给你提个头儿,现场情况和罪犯侧写。” 魏欢耸耸肩:“讲就讲,案发时间是昨夜子时到寅时之间,受害人年龄从二十四岁到六十五岁不等,都为男性。除了都和武举弊案有关,没有明显的社会关系交集,作案动机不明。” “够清楚,看来也不算,优秀得只剩下颜值了嘛。” “滚。”魏欢作势唬她,接着说: “作案工具可能是毒针一类,死者死后状态很不一般,作案手法不明,死因不明。 “但他能发现密道,烧掉鞋子,应该是个很细心的人,另外他很会撬锁,或许这个方向我们可以查一查?” 颜芷点头沉思,又开始摸自己的脸:“很干净的现场,几乎没有任何有形的线索。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却从没考虑到团伙作案的可能。 “因为现场高度和谐,没有任何暴力痕迹,井底只有一种足印,也足以证明我们没错。” “但是,是否就真的没有线索了呢?” 颜芷问自己,正看到苏焕和老陈从屋里出来,她眼睛一亮,一步冲上前去,抓紧了苏焕的手,劈头盖脸地问: “你要杀人,要怎么杀?” 苏焕嘴角极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太确定地问,“用弓箭?” “苏大人家学渊源,正当如此!”颜芷的话,也不知是褒是贬。她丢掉苏焕的手,抓住老陈,“你怎么动手?” “那当然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颜芷和老陈异口同声大笑道。 “老陈是仵作,最擅长使用那种细小的长刀。让一般人片刻之间闭上嘴,绝对没有问题。”颜芷解释 “你呢,魏欢?” 魏欢想了想,道:“我可能会伪装成意外,失足坠崖,醉酒溺水什么的……” “也很合理,捕快杀人的时候,想的是最大程度,避免被人怀疑。伪装成意外,可以从根本上避免衙门的介入,逍遥法外的机会就更大了。” “你呢?”魏欢反问。 “我会和凶手一样,选择下毒。” “什么样的人会下毒呢?”苏焕颇有兴趣的看着她。 “首先,用毒药,是最缺少激情的谋杀方式之一,这种杀人手法感受不到武器穿透皮肉,夺去他人生命,那种绝对权力控制下的乐趣。 “这个人只需要谋杀的结果,不享受谋杀的刺激,他一定,至少在某个决策时刻,是绝对克制和冷静的。他要的只是,下毒的效率。” “同时,用毒也可能是一种妥协。毒药,一直被称作是“女人的武器“”,我们的体型、力量,在谋杀中,尤其需要身体对抗时,毫无优势可言。 “于是,毒药就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之一。至少,在必须吃饭这件事情上,女杀手的牌面,还不算太坏。” “你是说,凶手有可能是个女人?”苏焕有点不信。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不过相对女人的脚来说,我们井底找到的脚印有些大了。 “我想说的其实是,谋杀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现场几乎没有任何有形的证据,但是对于犯案手法的选择,却显示了凶手不是你们这样的人。” “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啊?”魏欢追问。 “年轻,强壮,熟悉武器……不高兴就是一拳,并且不会打输的人。 “凶手应该更像我:长于计算,热爱效率,并且避免对抗。他就算不是女人,应该在身材力气上,也不占优势,甚至在身体上,或者心理上,存在某种缺陷。” 众人似乎有点明白了,只有苏焕叹道:“可以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苏大人哎,又不是人人,都可以直中取。”颜芷揉揉额头,话压根没过脑子,“说这话的人,钓鱼钓到七十岁,你等的及吗?” 苏焕张了张嘴,把手背到了后面,决定不在这个时候,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老陈咳了声,把脱线的颜芷叫回现实: “尸体都验了,基本都是肺部和脑部有积水和淤血,有的胸腔有点状出血,加上多数尸体口唇发青。颜丫头,这回你可错的离谱了。” “我知道,死因是窒息。” 心头最诡异的猜测被证实下来,颜芷反而觉得轻松了。这个案子,绝对不简单。 “不是中毒吗?”魏欢甚是奇怪,追问老陈。 老陈已经剖完了尸体,一幅这儿没我事了的表情,不过到底好奇: “那龟孙子是怎么搞得!没有绳索印和掐痕,不是溺水,死因居然是窒息,还有那个针孔,又是怎么回事呢,中毒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要能解答出来,这个案子就破了。”颜芷的目光,穿过廊前的月亮门,定定的盯着晚风里一束摇曳的花枝,整个人跟傻了一般, “这……不应该啊。你们知道上京城里,有谁最懂药吗?” 老陈想都没想,就道:“那你得去找裴景然。” 魏欢也知道他,“你是说,那个住在仙鹤街的‘疯子神医’?” “可不就是他么,漫说京城里了,本朝都没这么懂药性的人了。就是他脾气有点怪,很可能会把你们打出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颜芷一听,拉上魏欢就跑。 “你查到了,可记得回来告诉我啊,我活半辈子了,还没见过呢……”老陈向着他们的背影,殷勤喊道。 颜芷头也没回,向后摆摆手,“放心啦,回头告诉你。” 苏焕难得笑了笑,也拱手告辞。出山门的时候,他看见颜芷的身影,罩着身暗红的捕快公服,正一级一级,伶俐地跳下石阶去。 蓦地里,一阵晚风吹过,卷起砌下落樱,漫天如雪。苏焕这才惊觉,眼前的皇城灯火里,春已深了。 第七章 “哎,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仙鹤街上,颜芷站在裴家宅子前,并不想去敲门。 “这个……大晚上的,我一个大男人的,吓到人家怎么办?” 魏欢显然也不想去。苏焕背着手望着她,也没有很想帮忙的样子。 颜芷丢给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要这些男人有什么用,咬牙切齿地走上前,敲门去了。 才敲了没几下,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颜芷来的路上,对一个“懂药的疯子”做了诸多脑补,可眼前的这一个,跟自己的天马行空,显然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只见一个明黄衫子的小姑娘,双鬟上垂着一色流苏,皮肤生的细瓷一般。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抱着只小白兔子,一脸惊讶,正微微侧着脑袋望着颜芷,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又黑又翘的长睫毛,像燕的尾羽,在闪着星辰的眉眼间翻飞。 “姐姐,你找我?” 小姑娘懒懒打了个哈欠,鹿眼氤氲起雾蒙蒙的水汽。 颜芷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姑娘?这也太……可爱了点吧。 “你是裴景然?” 魏欢赶上来,眼睛瞪得老大。 “哦,你们找的是我爹。” 小姑娘垂下眼睛,嘟起嘴,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去。“我是南星,裴南星……” 颜芷没抬腿,反而怪担心的,“这大半夜的,你就这么让我们进去了,不怕我们是坏人?” “没有啊,”裴南星那双鹿眼更圆了,怔怔摇头,“姐姐哥哥都一脸正气呢,怎么会是坏人?” 颜芷艰难地咽下了质问她这是什么逻辑的冲动,苦笑点头。 魏欢已经一脚垮进门去了,一脸坏笑,点着南星的鼻尖道:“妙哉,小姑娘眼光不坏……” 片刻之后,魏欢已经带着苏焕那尊玉佛,在裴家药房喝茶了。没错,白成那样,还冷着这一张脸,可不是尊佛么? 颜芷暗想,但她可不想坐下。主要是因为裴家的药房,规模太惊人了。她站在房中环顾四周,“这儿有多少个抽屉,一千个?不不不……至少有两千个……” “两千七百五十五个,不过,我爹最近又打了个柜子,说是要装他的新发现。”裴南星放下茶盘,抱起兔子走了过来。 “两千七百多!”颜芷一声惊叹,“你知道,每个抽屉里面都装的是什么吗?” 裴南星低头想了想:“大多是草药,不只是咱们中华的草药,还有我爹以前出海,从异邦买来的草药…… “那边的抽屉里是动物的鳞片,角,风干的海鱼内脏磨成的粉,也有整只的蟾蜍和蛇什么的…… “下面的是些矿石,硫磺,砒霜,炉甘石什么的,能入药不能入药的,这儿都有……” 颜芷看得啧啧称奇,以前的上公安大学的时候,颜芷选修过毒理学。眼前的这个药房,若论材料收藏丰富,比起他们学校的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来,似乎也不遑多让。 突然,她的注意力,被靠窗的一排架子吸引了,那里放的都是些一尺来高的大瓶子,瓶子里装着某种透明液体,液体里蝎子,蛇,蟾蜍,和一堆类似水母的东西正安静的漂着。 “你爹,你爹太了不起了吧!”颜芷指着那些瓶子,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怎么吃惊过,但这个,是真的…… 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太夸张了,裴南星露出了一幅困惑的表情,“你是说那些药酒啊,爹爹倒是说过,酒可以增加药性,可这个方法,老早就在用啦,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不是,我是说瓶子!你老爹居然自己捣鼓出了不带杂质的透明玻璃广口瓶,吹制工艺也很成熟,你看这广口瓶的磨砂接口,做得多好啊。”颜芷以前天天呆在实验室,看到这些,不免比较兴奋。 “哦,你是说这个。”裴南星走到一个橱柜前,变戏法似的打开门,“都是我爹去海国的时候,淘换回来的,他可做不出来……” 呈现在颜芷面前的,是一整套的现代化学实验室仪器,除了成套的玻璃烧杯、试管、锥形瓶,还有刻度精确的量筒、天平,甚至酒精喷灯,粗细长短,规制不同的冷凝管,抽滤瓶……有几个装置,颜芷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我的个天……” 要不是裴南星刚才说是买的,颜芷真要以为裴南星他爹是打包了整个实验室的器材,然后打了个滴滴穿越来的。 “我爹就说买来装药方便,好些他也不用……”裴南星眨眨眼睛,“我小时候拿它装梅子露来着,打碎了几个,他也没怎么说我……怎么,姐姐会用?” 颜芷不知道怎么回答,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上化学课么,她也不是学化学的啊,只好讪讪跟裴南星说:“没有,就是这些东西,看起来怪有意思的。” “姐姐,快去喝茶吧。我爹就快出来了。”裴南星挽起颜芷的手,把她摁回了桌前。 “那些东西,有问题?”苏焕端起茶杯,趁机压低了声音道。 “现在不好说……”颜芷也抿了一口茶,低声道,“苏大人为什么这么觉得?” 苏焕当没听到,继续喝他的茶。颜芷摸不着头脑,你问我,你又不说话,搞得她倍觉尴尬,只好道:“这茶挺好的哈……哈哈哈……” “我加了些木槿、薄荷、生姜、蜂蜜,可好入口了,要是还有柚子和佛手就更好了。”裴南星倒是兴致很高,一脸认真的样子: “你们两个一看就劳心太过了,以至于肝气郁结,经血不畅,我给你们包一点药带回去吧,或许有用呢?” “哈哈哈......”颜芷笑得尴尬,猛灌了一口茶,偷眼向苏焕瞥去。 他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扶着杯子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看来这位表面上无限风光的成国公府小公爷,也并不像她想像的那般事事顺心。 “喂,小南星,你是欺负我吗,为什么我的茶里什么都没有啊?”魏欢喝到这时,才省过味来。 裴南星哭丧着一张小脸,很是委屈:“可是,你看起来很好嘛,药又不能乱吃……” “我弄出来了,弄出来了……”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手舞足蹈,从里间冲了出来,他一面拿着试管,一面叫道:“星儿,快把兔子给我!” 裴南星往后退了一步,那双小鹿眼睛霎时间充满了泪水,把兔子藏到了背后:“爹爹,这次小兔子真的可能会死的。” “别说傻话,不死我折腾什么呢?”裴景然凶神恶煞地瞪了女儿一眼。 裴南星到底害怕,颤抖着手把兔子交了出去:“您少喂点,我说不定还救得回来……” “知道,知道。毒死了不能吃,你又要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裴景然一把揪住兔子耳朵,一股脑把试管里的不知名物质给兔子灌了下去。而那只兔子完全没有反应,在桌面上蹲了一会儿,又被南星抱回了怀里。 “是不是稀释的太过了啊,早知道少加点水了。”裴景然挠挠脑袋,“我再去拿一支。” “你敢!”裴南星这回真的要哭了,“万一中毒反应出现得晚呢,你又多祸害一只兔子。” “哦,对哦……不能着急。”裴景然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手,环顾四周,发现旁边围了一圈不认识的人: “这这这…这三人是谁,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他们说是刑部的,叫你去验尸。”裴南星赶紧把兔子紧紧搂住。 “验尸不有老陈他们么,我们活人还管不过来呢,轰出去,轰出去!”裴景然不耐烦的挥挥手,拿起了扫把准备赶人,“我实验还没弄完呢。” “他们说,有种没见过的毒药毒死了二十多个人。” 要不是裴南星这句话说得及时,颜芷他们仨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没见过的?”裴景然一脸不屑,不过扫把倒是放下来了,“你们刑部捕快,知道什么是毒药啊……” “毒理、药理,本不分家,世间一切是药的东西都是毒,是毒的东西都是药。” “有点意思,说下去。”裴景然颇为惊讶。 虽然这道理行医之人都应该知道,世间却还是有一帮子庸医永远记不住,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小捕快。 “前辈想提取的,是蓖麻籽里的毒素吧?”颜芷指着桌上堆着的大捆绿色植物道。 “你怎么知道?”这下裴景然彻底无话可说了,蓖麻是他上月刚从北上的商船上弄来的,他敢说,全京城除了他,没人认得这种植物。 只是听人说,这种植物榨完油之后的油籽饼能毒死马牛这样的大小的牲畜,觉得很有意思,就托人弄了一些来。 “蓖麻毒蛋白,富含在蓖麻籽中,极易提取,很难保存。成人的致死量在二十粒左右,小儿在五粒左右,兔子嘛……我不知道你放了多少……” 颜芷略为难的看了眼裴南星,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小姑娘。 “这个不重要。”裴景然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知道这种毒?” 第八章 “嗯,曾经在个案子里见过。” 颜芷当然指的是以前的案子——一桩国外的间谍刺杀案,不过以这种毒素可怕的作用机理,颜芷觉得,一定有更多的案件没有被发现。 “人和动植物都是由很多细胞组成的,蓖麻毒素中最重要的成分叫蓖麻毒蛋白。它是两条链拼接起来的结构,甲链和乙链,甲链能使它能通过人体细胞的墙壁。” 颜芷撕开一片叶子,比划给他们看,“有毒的只有乙链,它毁坏我们细胞里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构,并且可以不停地游离,自身也不会受到损害。” “也就是说,一点点的蓖麻毒就可以破坏很多个细胞,虽然起效慢一点,但这正好给了凶手脱身的时间,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没有有效的解毒剂。”颜芷耸耸肩,“完美的刺杀型毒药,不是么?” “但除了种子,蓖麻的其他部分都可入药,至于治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个捕快,我只管它能毒死人的部分。” “是药的都是毒,是毒的都是药。”裴景然颓然坐下,喃喃自语。 他学了一辈子医,从来没有听过这番言论。人怎么可能是由什么细胞组成的呢? 但是那些话,就像有人从隧道的另一头,点亮一盏灯,照进了他原有的知识体系里。他疯了似的冲到书桌前,抓了只笔就开始记: “有道理啊,细胞是什么啊,你快给我说说!” 这个要我怎么说呢?颜芷一想,这家伙有一柜子玻璃仪器呢,拼个显微镜出来还不简单: “那个,等会我教你看。你先告诉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弄死人,但是出现窒息的死状的?” “谁管你这个去?”裴景然一通奋笔疾书,“如果验证属实,这种毒就含有让能最大程度发挥药效的结构,你知道这能救多少病入膏肓的人么!” 颜芷眉头打结:“你是说,提取无毒的甲链出来救人?” “对啊,如果你说的成立的话,为什么不呢?”裴景然热切地望着她。 颜芷以手扶额,连连叹气。一个光学显微镜估计是不够这疯子玩的,改写蛋白结构,他需要的是整个基因工程实验室和生物学家这几百年捣鼓出来的DNA重组技术。 真是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自己和这疯子,究竟是谁生错了时代。 为了不打击这位科学先驱的积极性,颜芷思忖着用词:“这事还是算了吧,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倒是那种能让人窒息的毒……?” 裴景然颓然趴在桌子上,但照旧死磕:“多好的想法,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那个毒……”裴南星怯怯的提了个话头,“是不是我们济州见过的那个?” “应该是。”裴景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跟他们讲吧,懒得解释。” 三人齐刷刷的望向这个抱兔子的小姑娘,裴南星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声音都不由有些抖: “嗯额嗯……前些年,我和爹爹出海的时候,见过一个小姑娘,也就不过十岁吧,比我还小着一点呢,她爹爹妈妈都可难过了,当真是好不可怜......我们灌了不少甘草催吐,又试了常山,藜芦这些以毒攻毒的药,最后连胆矾什么的都用上了,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但瞧着裴南星那张甜美秀气的小脸,都选择不发作,点头微笑听她继续闲扯。 “我们瞧她死的奇怪,爹爹非要看看,塞了人家不少银子。好说歹说才同意了,剖尸之后发现各个脏器积水都很严重,血管青紫,就是典型的窒息死状。” “咳,你们查出来是什么死因了么?”苏焕咳嗽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 裴南星点点头:“嗯。小姑娘被送医之前,吃了一种鱼干。本来鱼肉是没有毒的,可那鱼干不知道是血还是鱼卵没弄干净,就出事了。 “爹爹还特意捕了那种鱼,特别毒,尤其是鱼血,误食能拖得时间长一些,但如果由伤口直接进入血液,要命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颜芷和苏焕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应该是就是凶手选择的毒药了,可真够别出心裁的。 “这种鱼叫什么名字?”苏焕问得挺有道理。 “没有名字啊……”裴南星眨巴眨巴了眼睛,“济州那边的渔民都喊它‘红鳍怪鱼’,大家都吃,鱼肉做熟味道挺好的额,我还吃过呢。” “你胆子还真大。”颜芷真没看出来。 “嗯,其实吃之前,我悄悄喂过狗了……”裴南星一脸颇为内疚的样子。 颜芷内心暗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只听得裴南星续道: “爹爹还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济州红鳍豚’,因为和我们常见的河豚很像啊。我觉得这个名字还蛮不错的哎,又好听,又贴切,就是除了我们,没有人这么叫就是了。” “对了,爹爹还画了图呢。”裴南星说着,转到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颜芷刚准备去接,苏焕很自然地拿了过去。颜芷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对调查还挺感兴趣的,估计听了自己太多的连篇鬼话,受不了了,想找点事做做。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小姑娘漂亮。难道这冰块脸也动了凡心,不能吧? 苏焕哪知道她在那嘀嘀咕咕想什么,拱了拱手道: “裴前辈、南星姑娘,我们在尸体上还发现了一件怪事,不知二位可有解答?” “尸体眼睛的瞳孔,不是像一般死人那样放大的,而是微缩到米粒大小……” “什么!米粒大小的死人瞳孔?”裴景然霍然站起,兴奋地搓着手: “老陈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居然不来告诉我,亏我每个月请他喝酒……” 颜芷心下了然,果然裴南星摇了摇头:“这……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颜芷其实有几分猜得到那瞳孔是怎么回事。原先以为以这个朝代的生产水平,应该得不到那种物质。 但凭借着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或许,制造出来也并非是不可能。 一种至今为止最好的止疼药,一种最销魂蚀骨的毒,一类刑侦人员的荣誉与噩梦…… “姐姐,你没事吧,脸色突然这么差。”裴南星的声音宛若天籁,惊破了颜芷的魔怔。 颜芷勉强笑了一个,摇了摇头。众人看她没事,又草草聊了几句,便向裴家父女告辞了。 等他们出来时,天边的星子已经微微淡了,暗蓝色的天幕上隐约透着一层白光。 仙鹤街前的上京河上,能看到两岸垂柳的新芽,好似几抹淡绿的墨痕,点染在晨曦之前的暗色中。 颜芷打了个哈欠,正在想找什么借口,好随便打发了苏焕,就听得这人缓缓道: “既然天色不早了,苏某就告辞了。不知颜捕快,今日戌时,可否请你映花楼赴宴?” 颜芷倒是没什么的,不就青楼吃个饭么,查案查到哪不是吃啊。 倒是魏欢嘴巴张得老大,显得刑部捕快忒没见过世面,真丢人。 不过苏焕接下来的这一句,是真把颜芷气到了。 那人影悠然转身,一句话淡淡飘来:“穿得像个女人点儿。” 这能忍?”颜芷拍拍身上那套衣服,唇边泛出一个苦笑,“什么叫穿得像女人点儿,本姑娘不像女人吗?这公服,谢头儿也没给我做女款啊。” 魏欢心说人家讲得没错,但这就没必要在颜芷面前重复一遍了。 “本姑娘没时间跟他计较,放他一马了。”颜芷凝视苏焕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说,他今日戌时之前都不会出现。既然这样,咱俩把该了的都了了。” 魏欢知道她什么意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得了吧,例行调查而已。”颜芷挥挥手,“你以为咱们不跟,苏焕那只狐狸就会放过刑部的那帮人?” “总是同僚,查起来太尴尬。”魏欢神色为难,“而且我听说,谢大人昨晚也下过大狱,连谢头儿一起查么?” “自然一起。不过,要是谢头儿做的,咱俩说不定查不出来。”颜芷随口接了句,话锋一转,“只是,你不觉得,大牢现场,怎么说呢......” “太干净了。”这个词,在魏欢脑子里徘徊了很久了。 “对。一般情况下,物证人证,现场总会点有蛛丝马迹,这次一点都没有。”颜芷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手无意识地来回抚过自己的脸颊。 “二十一个人死了,没有凶器,没有血迹,没有目击证人......甚至没有动机。死因——是我们唯一捏在手里的牌了。" “开锁毫不含糊,用毒干净漂亮,时间地点选得恰到好处......”魏欢的目光从颜芷的脸上滑开去,移向河面泛起的波光,那里,细软的柳枝正微微摇荡,“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茫然间,魏欢又想起哪点不对:“如果死因是什么鱼的毒素,你要怎么解释尸体的瞳孔?”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