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小珍珠》 第一章 重生 “大夫人要生了,快来人哪!” 宋琰声躺在床上,已经意识恍惚。嫁入将军府已有五年之久,她的夫君萧长元从没有正眼看她一眼。眼下孩子要出生了,整个院子竟没有一个人伺候着。 横波急得来回踱步,“小姐,小姐,咱们再忍忍,稳婆很快就来了。” 原本她的产期还有小半月,今早被一丫头充撞,顿时便腹痛不止。 横波一咬牙,跑了出去,叫喊道:“来人哪!你们这些下作的东西,我家小姐是宋家的嫡女,你们竟敢这样轻慢!” 宋琰声揪住床单,脸上已冷汗潸潸。这个时候,府内一应重要人等皆去出席了新皇登基的大宴,自是无人管她这个出身门第早已败落的大夫人。 她及笄便嫁给了萧长元,人人都道,萧长元乃人中龙凤。她出嫁的时候,还是欢喜的。她幼年没了母亲,在宋家举步维艰。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家了,有丈夫,有孩子,可是只不过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罢了。萧长元厌恶她至极,若不是那日喝醉了酒,是万万不可能碰她的。 宋琰声孤零零躺在床上,如今她的年纪也不算大,某日照镜子,竟发现自己多了白发,面容憔陋愁苦,倒像是老妇一般。再有了孩子,以她这样三寸丁的身量撑着,不知如何古怪可笑。 房门这时被打开了,两页门扉被撞得极响。宋琰声再没去看,已料定了是何人。 萧长元有一爱妾,平日宠爱极了,前年才给将军府添了一个男丁,因此也越发嚣张跋扈。柳氏掩着鼻子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皆是面色凶恶。 “大夫人,您别着急,稳婆早给您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宋琰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转过头来看向娇笑着的女人,许是神色太过平静,柳氏看着她那张灰败的脸缓缓露出来,心下有些发憷。 “我……我的那个丫头呢……” 柳氏嗤笑一声。旁边婆子哼道:“大夫人的丫头实在不成体统,充撞了柳娘子,已被处置了。” 这短短的功夫,要弄死一个丫头,宅子里有的是方法。 宋琰声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柳氏赶紧闪躲到了一旁,嫌恶道:“还不动手,脏死了!”两个婆子扯了一团白绫,缠绕上宋琰声的脖子,另一人则开始强压她的肚子,意欲弄死了孩子,造成她自杀的假象。 她双手揪住白绫,意图挣扎,柳氏见状道:“看你这般可怜,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是不该生下来的。将军防着你,用了那么多毒药,陈年累积的,怎么可能有正常的孩子?” 难怪了,难怪了。难怪这几年,她早生了白发,面目可憎,颤绵病榻,皆是用毒的结果。她哈哈笑了起来,柳氏被这一笑吓得退后半步,只听那床上的女人笑道:“今日……你了结了我,记住了,明日……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将军府是个吃人的洞窟,谁能独善其身。 宋琰声笑过后便如同被抽了力气,手指一松,脖颈的疼痛让她喘不过气,她在一片炫目的白茫茫中,闭上了眼睛。 “小姐!小姐!” 不知是谁在耳边嚎啕大哭。 “你醒醒啊,小姐!横波求你了!”这是横波的声音,横波她……没死吗? 宋琰声缓缓地睁开双眼,白光消散,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丫头片子,与她十岁时候的身量差不多,可是这张脸,确确实实是横波。她骤然起身,脑中晕痛,不由伸手探去。 横波接住了她的手,小脸满是泪痕道:“小姐,你可是醒了,昏睡了这么久,吓死横波了。”一边又连声喊:“程妈妈,你快来,小姐醒了!” 程妈妈……程妈妈她已是多年未见,自她母亲去后,这位老嬷嬷便被强行勒令还乡了。 “来了来了,真是吓死老奴了。”这关切疼爱的语气,自然是程妈妈。宋琰声眼见着她挑起帘子走进来,还是年轻的样子,穿一身翠衣,满脸的担心。 宋琰声忽然泪水掉落,她对着两人又哭又笑道:“快!快去找镜子来!”横波不明白,但还是迅速地拿了面小铜镜给她。 “小姐,你看。” 镜子里的她,四五岁的模样,散着头发,红着大而亮的眼仁儿,又哭又笑的模样。她缓缓放下了镜子,一把掀开了被子,赤足下地,掀了床帘便跑出去了。 “哎呀,小姐!鞋子……头发!这可真是……”程妈妈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只见自家小姐跑得老远了,便急急忙忙拿了鞋子跟上去,“横波,快!快跟上!我的小姐啊……您可等等妈妈,万一摔着了……哎哟!” 宋琰声一路跑过恩思堂的雨廊,脑中划过了无数念头。她回来了,回到了幼年,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她喘着气,慢慢停了下来。长廊的尽头连着葳蕤轩,那是她娘亲的住处。只要掀了这个竹帘,便能瞧见娘了。 她愣了一会儿神,傻了一样站在葳蕤轩的门口。眼细的丫头立即看见了她,忙道,“小姐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的。” “娘亲呢?”她也没听,径直走进了院子内。葳蕤轩的芭蕉犹在,青潭里养着粉的,白的荷花,四下安静得厉害,一尾小鱼摆尾的声响都能听到。 这时,娘的房里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她骤然回神,想了起来,现下的时节,应该是母亲才诞下九哥儿不久,也就是明德二十七年,她十岁的时候。 “哎呦,等等我,小姐……”横波跑得快跟来了,进了这院子,声音却自发地收小了:“小姐怎么来夫人这儿了?” 母亲向来严厉,小丫头们没有不怕她的。幼年的时候,宋琰声也是有些怕这个母亲的。她踩在院里冰凉的青石小道上,听到房内传来娘的问话:“外头怎么了,是谁在说话?” 跟过来的程妈妈喘着气进来,笑道:“夫人,是六姐儿。” 宋琰声推开了门,门扉吱呀一声,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过分的奢侈摆件儿,是母亲一贯的风格。桌椅皆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散着一股木质清香,没有她记忆中一直弥漫的苦药味道。进了里间,娘亲挽着发,躺在榻上午睡,旁边放着九哥儿的摇篮,一个丫头在旁边轻轻摇着哄着。她看了这一会儿,红了眼睛扑了过去,低声喊道:“娘!” 沈氏被她扑了个猝不及防,见这丫头披头散发的,通红着眼睛抱住她,心下便揉软了。这个女儿她当初生得艰难,她虽疼爱但也严厉着教养,因她是二房第一个嫡女。这孩子性子好,温顺又听话。前日习字到半夜,被风一吹累倒下了,病了好些日子。因着这件事,沈氏心里后悔极了,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过于严厉了,女儿养成这样个温顺沉默的样子,没个孩子的精灵的淘气。 “好了,好了。都是娘的过错,阿好不哭了。” 阿好是她的小字,前世母亲故去之后,便再无人喊她。 宋琰声哭着摇头,如今正是一切安好的时候。母亲身体康健,弟弟出生不久。也没有恶毒的妾室和母夜叉一样的继室,害了她们姐弟,夺了娘亲为他们留下的财产和嫁妆。 时候正好,但时候并不早。 “娘亲,听说你给父亲抬了小姜氏做妾?”她见了娘亲,心下便大定了。收了哭声,赤脚爬上她娘亲的床榻,抹干净眼泪坐着。方才她已经仔细回想起,就是这年夏天,离那姜氏穿粉衣服抬进暖玉阁没几天日子了。 “这是谁在小姐面前乱嚼舌根!”沈氏看了一眼程妈妈,程妈妈便回道:“这事儿府里都晓得了,小姐自是能听到的。”沈氏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我的儿,难道她欺负你了?”这小姜氏是宋府的家生子,瞧着是个本分老实的,她自己怀了九哥儿,便安排了这姜氏服侍老爷。沈氏自己不是个小器量的人,便愿意给个名分,也能收买人心。若是这姜氏连她的老娘姜妈妈轻慢了她宝贝女儿,她定是饶不了她们。 宋琰声摇头,下了床榻。程妈妈将她的鞋子拿过来给她穿上,扶她起身。她走到弟弟的摇篮旁,探身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前世的小姜氏被抬了名分,便本性毕露,连同着姜妈妈,害死了她刚刚会走路的亲弟弟。随后又暗中下毒,毒害了她娘亲,娘亲丧子之痛下,颤绵病榻,不久便故去了。这事情被程妈妈查清,可没人听她的话。后来被姜氏使计赶出了宋府,临走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琰声。可那时她不过是个女娃娃,一无证据,人微言轻,二来随后继母便进了门,从此再没有她挣扎的余地。 宋琰声回了神,弟弟还小,刚刚吃了奶,像个白团子一般,望着她咧着没牙的小嘴儿笑眯眯。这般可爱的的孩子,她们如何下的了手!她探身亲了亲他,眼中横过一丝坚定。 “娘,小姜氏趾高气扬,不是善茬。这件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沈氏一怔,看向自家女儿。她站在摇篮边上,一抬头,一双眼黑澄澄的,脸上竟没有惯常的温吞柔弱。 第二章 姜氏 “娘,小姜氏趾高气扬,不是善茬。这件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沈氏一怔,看向自家女儿。她站在摇篮边上,一抬头,一双眼黑澄澄的,脸上竟没有惯常的温吞柔弱。 “娘?”直到她稍稍歪了头问,沈氏才回神来,不由点头:“若姜氏真如此,便交由你处置。” “那阿好谢谢娘了。”她走到床榻边,狠狠亲了沈氏一口,便带着横波出去了,走到门口一笑,“娘亲莫要担心,好好休息便是。” 等这孩子走了好一会儿,沈氏才揉揉额头道,“程妈妈,阿好这病了一场,竟像是懂事了不少。” “夫人哪里的话,六姐儿到了懂事的时候了。”程妈妈笑着答,“您啊,当初百般地要她好,现在却是不适应了。” 沈氏看了看自家老妈妈,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哥儿。日头正好,她望着望着,也觉得这日子有盼头了。 宋琰声出了葳蕤轩,径直往自己房里去了。 “小姐,我不明白……”横波刚刚在葳蕤轩听了一番超出理解的话,整个人还是有些愣怔的。这丫头是自小服侍着她长大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一直保护她到了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她坐到了椅子上,将横波拉了一并坐下,笑道:“你还小,现在不需要明白。等再大一些,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横波坐了一会儿,宋琰声换了衣裳,她还在想着,便失笑吩咐一声:“好了,别想了,病了好几天,你去厨房拿些吃的给我。” “哎。” 这丫头游神一般飘了出去,宋琰声摇摇头,在屋子内四处转看。老天怜她命苦,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定要好好活着,好好保护身边真心待她好的所有人,不让往事重演。现下一切从头,养精蓄锐才是要紧。如今正是盛夏,她屋子前面有颗老桃树,现下绿叶蓁蓁,上头结了不少桃果儿,再过几天就熟透可以摘了。 她撑着下巴,随手拿了一本字帖看起来。才翻了两页,便听到跑动的脚步声。一抬头,正是横波那丫头,她正要说“怎么这样快?”却突然看见横波脸上的红掌印。 横波两手空空,眼泪汪汪地站在她面前,委屈极了道:“小姐,我去了厨房要你喜欢吃的杏仁酥酪,姜妈妈说,三夫人午起没用膳,这些酥酪要送去给她吃的。还说,姑娘的份例上午便送了,若要吃的话,得晚间做了才送过来。” 宋琰声哼笑,将手中的字帖扔到桌上。前世二房和三房便不对付,大房这时候因公务下放在扬州做官,偏偏她祖母偏心小儿子,处处都挑最好的给三叔,因而三房自恃优越,处处都要争一个最好。她那三婶最不是省油的灯,争强好胜,又因给宋家生了两个嫡子而骄傲不已,吃穿用度的档次皆是比照宋老夫人的。 宋琰声拿了帕子给横波擦脸,又去找了一罐子消肿的膏药给她擦上。横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姐,你说的对,那个姜妈妈忒不是个东西了。” “你放心,她既然欺负到了我头上,我自然会给她好看。”宋琰声擦了擦手道。这姜妈妈原本便是三房伺候的婆子,是她三婶一条好狗,也不知三房将她女儿小姜氏塞进他们二房来,安的什么心。 想到这里,她唤了门外伺候的宝珠进来,吩咐道:“你出去帮我叫姜妈妈过来,她要问你,就说我娘体念小姜氏服侍老爷有功,也有她的功劳在,请她来领赏赐。” “小姐……”横波瞪大眼,“还给她赏赐,她也配!” 宋琰声摆摆手让丫头下去办,敲了敲她的脑门儿,“不这么说,怎么请君入瓮?” “小姐你真是……现在说话我都听不懂了。”横波说完又嘿嘿嘿笑起来,“不过小姐你这样,真好!” 姜妈妈一听二房有赏赐,立即点着她那小脚颠颠地跑过来,进了恩思堂便喊道,“哎呀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啊,二夫人菩萨心肠,阿弥陀佛!” 宋琰声坐在上座,看着这老婆子喜笑颜开地跨进门,给她福身行礼,“六姑娘康安。老奴不敢居功,我那女儿能伺候二老爷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敢再要赏赐。” 横波在一边暗暗努嘴,暗道:“那你还巴巴地赶过来做什么!” 宋琰声端着一杯白毫茶让她起身,笑道,“姜妈妈好,我娘尚在月子里,身子不便,便千叮咛了要我将这赏赐交由你。也是一番心意,妈妈便不要推辞了。”说着便将茶杯放下,抬眼示意了一下横波。 横波便不情愿地将桌上的紫檀小箱笼拿起,打开。里面全是珠宝翡翠,钗玩玉环,金的银的,各种花样,应有尽有,几乎是个小型的百宝箱,差点闪瞎了姜妈妈的眼。 箱笼被交到宋琰声的手里,她在里面取出一个荷包来,分量不轻。姜妈妈死死盯着瞧,眼神都不舍得移开一下,直到横波瞪了一眼她,将这荷包塞到了她手里。她手里掂量了一下,这分量,估计是一荷包的金瓜子。 她笑眯眯地将荷包收进了衣兜里,对着宋琰声跪拜谢恩。宋琰声端着茶喝了一口道:“姜妈妈,快些起来吧。” “哎。老奴谢谢六姑娘了,也谢谢二夫人大恩。”姜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正要起来,不经意余光一扫,嗬!六姑娘鞋子尖尖上,镶着好大一块明珠,成色这样好的珠子,就这么被镶在了最不起眼的地方。 原来二房竟是这般富庶,几乎是有钱得流油啊!平日里倒也瞧不出。姜妈妈眼神一转,想起来当初二夫人进府时,平宁侯府抬出来的那连着街的嫁妆箱笼,就是大房和三房,也万万没有这样多的陪嫁! 姜妈妈俯身退出,又不舍地望了一眼六姑娘随意丢放在桌上的小箱笼,里面宝光灿灿,她咽了一大口唾沫,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的恩思堂。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姜妈妈便差厨子送过来满满一大碗凉爽的杏仁乳酪,横波见了就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宋琰声笑道:“骂得不错。”看了一眼那酥酪,厌烦道:“端去倒了。” 横波听话地倒了干净回来,一边不解地问:“一荷包的金瓜子全给了那老货,这不是便宜了她!” “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有了这次,还想着下次,想着更多。一旦起了贪心,就收不回去了。”宋琰声抬起脚来,看了看鞋子上的宝珠,意味深长道:“耐心等着,鱼儿很快就上钩了。我要一网打尽。” 过了几天,三房喜雨阁。三夫人厉氏才刚点了熏香准备午睡,房外就响起姜妈妈哭号的声音。她刚盘点完这月下人的工钱,头疼得很,立即紧紧皱眉了。 “三夫人,您可得救救我那女儿啊!她可是您吩咐进了二房!您要救她啊!” 厉氏心里正烦躁,如果这姜妈妈不是她手下做事的,早就把她叉出去了。她忍了忍坐起身来,低声问贴身丫头芸香,“这是怎么了?” “二房昨夜里封院了,听说二姑娘丢了贵重物件儿。” 厉氏下了床,皱眉道:“是小姜氏?” 芸香伺候着她擦脸,点头说:“才出了院,即刻便被抓住了。” “真是猪油蒙了心的蠢货!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厉氏穿戴好,漱了一口水,突然察觉一些不对劲,吐出水来奇怪道:“当场抓住的?这么赶巧?” 芸香想了想,“是有些古怪。可二夫人还没出院子,二房谁有这个心思手段?” 厉氏正要再想,那门外的姜妈妈又开始嚷嚷:“三夫人,您可不能不救我那女儿啊!我就只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养老呢!” 厉氏扬声恨骂:“你这女儿,自己没教好,还等着其他人去教呢!那双偷鸡摸狗的手,不如剁掉算了!”门外便开始嚎啕大哭。厉氏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道:“罢了,随她去看看吧。” 三房一众人还没走到葳蕤轩的长廊,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后面跟着府内的小厮,厉氏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个是二房贴身的女使程妈妈。 “把这姜婆子捆了带上去!” 芸香立刻拦住了,提醒道:“程妈妈,这是我们三房的管事妈妈,当着三夫人的面,你也敢捆她!” “芸香姑娘,有什么事情等一会儿可以慢慢说。这人不是我要捆的,这是老太太的吩咐,片刻都耽误不得。带走!”程妈妈一声令下,姜婆子吓得腿都软了,恨不得倒地不起。 “老太太,老太太又怎么会来!” 厉氏眼睁睁看着程妈妈笑起来,“三夫人,老夫人是最忌讳宅内盗窃这样的事的,更何况还是家生母女联合偷窃幼主财物。这等刁奴,老夫人说要留着杀鸡儆猴。三夫人,您也好自为之。” 厉氏脸色一白。 端珣:怎么还不到我出场!赶紧的,给孤安排上!@鹤子 鹤子:哼,你且好好给我等着 端珣:妈,亲妈!我错了……快让我见媳妇吧! 第三章 教训 宋琰声托着下巴,坐在老夫人的身边,一脸事不关己漠然观看的样子。 小姜氏被打得快没气儿了,将她娘一并招了出来:“是……是我娘看见六小姐的箱笼,起了贪心,便……便唆使我,趁着六小姐不在房中……前去偷窃……我娘说,六小姐的珠宝多得是,年纪又小……少了几件也不会知道。” “无耻至极!” 姜妈妈被押着进来就听到老夫人怒斥一声,接着便被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跪倒,接着眼前便被甩下来一包东西,洋洋洒洒的全是金瓜子。 “你这个老货,连这东西也敢偷!真真是家贼难防!” “这……这是六小姐赏我的,说是二夫人赏的,赏我女儿伺候得好,也有我的功劳。”姜妈妈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但见了老太太,舌头都捋不直了,更像是做贼心虚。 程妈妈便哼道:“我家夫人虽不在,但你也不要信口开河。这小姜氏在夫人怀孕时确实有侍奉老爷的功劳,但赏赐早已赏给了她!我是夫人近身伺候的,从没听过有赏赐给你这不要脸的老货!你也敢胡说攀扯功劳,做梦!”程妈妈停了一会儿,又道:“即便真是有你说的恩赏,夫人又怎可能将老夫人给小姐的庆生金瓜子赏你?” “这……这……”姜妈妈连忙俯身捡起一颗,老夫人房里的金瓜子都有年款盖印,都可查明。她抖着手,心知是百口莫辩了,不由狠狠瞪向前头的六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可怕的城府谋算,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是要她的老命啊。 “三夫人,这都是诬陷啊。老奴跟了你这么久,真的从无此心啊,我求求您,救救老奴吧!救救老奴吧!” 厉氏如今心都是乱的,老夫人冷漠坐着,往她这里瞧过来,像在嘲讽她的无能一般。现在的局面,她如何看不明白!便立即坐不住了,跳了起来骂道:“好你个老货!你……你这恶奴,教唆你女儿去偷窃,原来是你得了甜头,起了贪心!还好意思来求我救你!我!”说完便过去劈头盖脸扇了她两巴掌。 “老太太,都是我眼瞎,让这刁奴钻了空子!但她好歹是我房里的管事妈妈,媳妇管教不严,不如将这母女交给我,我回去定当严惩不贷!”说完便往前跪下,泪流不止。她心下恨得厉害,这怕是二房的一局好棋,一下子拔掉了她两颗棋子。姜妈妈是她府里惯用的手眼,她那女儿,不过就是她用来探听二房消息的工具,没了她还有其他人选。现下这个眼皮子浅的蠢老婆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带着她自己也惹了一身腥!呸! 老夫人看着她泪流满面,沉默片刻,却忽然看向身边的六姑娘,竟向她问道:“六丫头,你当如何?” 厉氏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脸色难看得很,恳求道:“老太太,我知错了,我知错了!这等刁奴,就交由儿媳处置吧!”可她说完,竟没料到,平日沉默柔顺的六姑娘竟然接了这个话头,从旁边座位上下来,向她俯身行了礼,然后膝盖一弯,朝老夫人跪拜而下。 “祖母,这小姜氏,原本是抬了名位做父亲的妾室的,自然便是我二房的人。至于这姜妈妈,在府内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两日了,前天还打了我的近身丫头,至今脸上都没有消肿。”横波也一同跪下,将脸露出来,果然。 老夫人看向宋琰声,道:“六丫头,好孩子,你起来,接着说下去。” “这婆子打了孙女屋里的人,偷了孙女的东西,无非是因我母亲未出月子,无暇管事。因此才欺侮到了我二房头上!” “那你觉得,这二人如何处置?”老夫人这话一出,便等于将处置权交到了她手里。 “老夫人,不可啊!”厉氏急忙大叫,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 宋琰声站起了身,背脊挺直,扬了笑容道:“孙女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本想送去官衙的。可这两人既是家生子,便不能露了家丑。这样不如把她们送去京郊咱家庄子内服役,按每月的例银算,偷了多少银子,便做多少年。祖母觉得如何?” 小姜氏早晕了过去,姜妈妈瞪着一双眼睛,慢慢坐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哪怕是她们母女在庄子里做到死,也还不清那些首饰宝物价值的银两啊。 “如此甚好。程妈妈,你做事情仔细,将这两人叉了出去,我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老夫人喝了口茶,对着宋琰声温和道,“好孩子,让你瞧见了这腌臜事。既然是你三婶婶管教不严,我就让她给你赔罪如何?” 宋琰声钻进怀里搂住她的腰,两眼弯弯,嘴角露出一颗梨涡来,笑道:“阿好怎敢呀,祖母言重了。” “厉氏,你管教不严,识人不清,不能再把持中馈。管家钥匙,今儿就交给二房。” “可是……老太太,沈氏她还在月子,如何掌家!”厉氏一听要夺权,又怎么肯相让,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地厌烦道:“这不是你该曹心的了,回去好好反省,禁足三月。” 府内闹出盗窃的丑事,触及了逆鳞,老太太雷霆之下,三房厉氏被关了禁闭,掌家之权到了二房的手里,真是一出好戏。不一会儿,全府里都传遍了。 宋琰声听到娘亲请她去时,正在和横波爬在树上摘桃子。这棵树高,可以看到她三哥哥的跃白轩。现下正是慜阳学宫下学的时候,她家亲哥穿着青衫,身后有几个书童,正走过了垂花门。 宋梅衡是她阿娘第一个孩子,自幼聪慧持重,深得她爷爷宋阁老的喜爱。她和这个哥哥岁数相差挺大,也不常见到,只依稀记得他抱过她几次。这个哥哥聪敏异常,是明德三十三年的探花郎,但之后却一直士途不畅。前世她出嫁时候,才远远见他一面。听横波说,三公子是曾极力反对她嫁进靖安将军府的。想必那时他已清楚萧长元并非良人,只是她当时看不清,跳进了火坑。她家族衰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三哥哥,最后一面却是在葬礼上。 这时候她三哥哥还是挺拔隽秀的少年人,没有前世的沉闷潦倒之意,面上笑容温煦,想来心情不错。 她坐在树上吃桃儿,远远喊道:“哥哥,三哥哥,你——” 回来啦—— 这句话没喊完,便看到了他身边一个生面孔,这人穿着一身白衣,显然是个外男。宋琰声一惊,小短腿儿一滑,便猝不及防从桃树上掉了下来。 “啊!哥哥!哥——!” “小姐!” “阿好!” 宋琰声紧紧闭了眼睛,直直坠落而下。这桃树这么高,摔了真不是闹着玩的。她来不及反应,自欺欺人地闭上了双眼。 彭—— 声响之后,她愣了几秒才回神过来,好像没有那么痛啊。 “阿好,还不快起来!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调皮!”接着传来她三哥哥急切的声音。 她顿时回过神来,睁眼瞧去。首先映入双眼的是一个少年,一个……异常漂亮标志的少年。他的面容精致如玉,眼睛是微微上扬的凤目,此时镇定又带些笑意看着她。 宋琰声呆住了,看到那蔷薇红的嘴角弯起来,接着听到一声玉石相击般好听的声音:“小丫头,还好吗?”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透过少年又眩晕地看到他身后夏花盛放,姹紫嫣红,还有花一般好闻的味道。端珣猜测这小姑娘可能摔糊涂了,随后就看到刚刚还皱着一张脸惊恐未定的小姑娘缓缓跟他对上了眼睛,愣了一下,便轻轻地弯出一个笑来,清澈,纯真,又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哥哥。” 这下轮到他自己顿了顿。只见小姑娘低声道完谢之后,便咕噜咕噜从他身上爬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低头也不敢再瞧她家哥哥了,主动认错说:“阿好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知怎地,他的心轻轻地被挠了一下。 宋琰声见了自己亲哥哥心里激动,一时便忘乎所以了。这时候才留意到,刚刚在树上她没看仔细,原来客人并不止被她压了一把的少年一个,还有两人。前世她长在深闺,嫁进了将军府也没见过外客生人,现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闹了这么一出,宋梅衡心惊胆跳地检查了一下她有无创伤,但万幸只是衣服破了道扣子。他拍拍她衣服上的草屑,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一旁三个少年人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淘气得很。你们见谅。”又敲敲她脑袋,“好好跟六爷道个谢,幸亏他眼尖反应快,不然你这一下砸的,可不得断胳膊断腿。” 宋琰声抱着哥哥的脖子,她也是后怕不已,一张脸绷得跟她在树上吃的桃子一般红。她微微低头,做了个福身的动作,软糯糯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救了她的“六爷”,轻轻道:“谢谢六爷。” 这个漂亮的少年也排行老六吗,不知道是哪家的六少爷。在她两辈子的记忆里,还真想不到是谁家的公子如玉。 第四章遇见 宋琰声看着他露出一个笑来,这个少年不笑的时候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凤目清湛,瞳色虽深却笑得温和。他轻声道:“不用客气,也算是我跟六姑娘有缘分。” “小姐……小姐!”横波这时候才总算赶了过来。宋梅衡将她放下来时,她余光一瞥,却看见一张,再不想看见的脸! 那是……萧长元! “小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横波对她横看竖看,见她脸色发白,冷汗潸潸,便慌了神,“小姐,你还好吗,不要吓我啊!” “阿好?”宋梅衡也皱了眉,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变了脸色。他俯身伸出手来,轻轻朝她伸过去。 这时候宋琰声才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些生人围着她,刚刚那好看的小六爷也收住了淡笑,一双清亮的凤目望过来,稍稍担心道:“宋三,你这妹妹可还好?” 宋琰声如被禁了声,额头上的汗珠被风一吹,凉凉的,稍稍让她清醒。她的视线全被那黑衣的少年人吸引,哪怕还未长成前世的样貌体魄,她也能认出来,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酷薄凉。 萧长元……萧长元! 她轻轻依偎向横波,紧紧拉住她的手。纵然心里恨意翻腾,她也硬生生地逼了下去。 不能去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哪怕记起前世这男人残忍无情,对着她时嘴角勾出的嘲讽冷酷的笑,那种说出来扎人心的狠话……她一下子回想起,心口几乎血气翻涌。 “……我没事,没事的。刚刚抬头被光刺到眼睛了,有些眩晕。哥哥你带着客人先去吧,阿好在这歇歇便是。”横波的手无疑给了她力量,她定住了心,知道现在一切都不是前世的样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宋琰声被丫头扶了几步,见她哥哥还是一脸担心,便挥挥手笑道:“你看吧,阿好没事。哥哥忙去吧,阿好要去母亲那里请安了。” “那好,哥哥晚些去看你。横波,照顾好你家小姐。” 横波连连应了,夏光逼人,远处传来一声声蝉鸣。宋琰声从福身行礼的姿势中站起来,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她看着那黑衣的背影,忽然冷冷笑了。 此生,定不重蹈覆辙!等着吧! 到了葳蕤轩时,屋内已经镇上了鲜果,还摆放了几样点心。宋琰声看了看,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只是现在,她却用不下。 沈氏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儿?鸳儿,你替小姐瞧瞧,是不是中暑了?” “娘,我没事。你找女儿来,是想女儿了吗?”她笑得露出一个酒窝来。沈氏稍微放了心,只吩咐丫头去拿了冰帕子给她去去热气。敷上了帕子,顿时觉得舒畅多了。 “小姜氏的事情,娘亲都已经知道了。”程妈妈去庄子押送姜氏母女之前,已经将来龙去脉跟她说了,夸赞六姑娘一石三鸟,心思缜密机巧。沈氏命人拿了高垫坐起来,看着女儿乖巧地靠在身边,她担心道:“我的儿,你是懂事了。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可娘担心,你这手一露,怕是瞒不住有心人哪!” 宋琰声柔声道:“有娘在呢,女儿怕什么呢。”她安慰着娘亲,一会儿又想起当时老夫人神色不同寻常,便摇摇头道:“祖母怕是看出来了,只是她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女儿做的。” “祖母夺了三婶的管家权,她平日是纵着三婶的,只是近来三房越发跋扈,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掌家权夺走,给三婶一个警告。这是其一,其二……” “是什么?” 宋琰声将冰帕子取下来交给横波,走到摇篮旁边将小九抱起来。沈氏看着她笨拙地安抚弟弟,不由心里柔软,温声道:“还有什么,都别藏了,我听着呢。” “娘亲想,你还在月子里,我年纪又小,就算中馈执掌给了娘亲,娘也顾不过来啊。所以,老夫人必然会派人来我们二房帮衬着。再来也可以帮她探听着,她也好解决了心头对我的疑问——姜氏这一局,到底是谁布的。” “娘亲且看,祖母房里,不一会儿便要派人来了。” 这话刚说完,葳蕤轩门外便有丫头引了一个婆子进来,说是祖母怜惜沈氏辛苦,特地派过来帮忙的。 沈氏心里一跳,不禁看向这个女儿。程妈妈说她心思细密料事如神,可见不是夸张溢美之词。宋琰声抱着弟弟,小九打了个哈欠,在她安抚下摇摇欲睡。她爱怜地亲了弟弟一口,朝沈氏笑道:“娘亲,你身子不便,老太太房里的人,我亲自去迎。”小九呜呜地吹起了鼻涕泡泡,她眨了眨眼道:“放心好了。” 盛夏闷热,这几天是府内斋戒的日子。宋府有个规矩,月初开始斋戒十日,随后要去云龙寺上香。娘亲还在月子里,便嘱咐程妈妈随行。 今儿十五,是个好日子。宋琰声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一边偷眼往外瞧。她重生回来了这么久,一次都还没出门过,一时有些兴奋。 横波吃着果子,一边擦汗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姑娘要不吃些桃子吧,离云龙寺还有些时候呢。” 云龙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京门很多权贵家族都来这里上香请愿。 马车里闷热,这样走了一路,宋琰声满头的汗珠子。下马车前,程妈妈取了冰帕子给她擦拭梳整,“云龙寺香火旺,指不准要遇到宫里的贵人,可不能丢了咱们宋府的气派。” 这大热的天,宋琰声里外三层,汗水止不住地流。程妈妈止不住地念叨着“清贵,庄重”,她不由扶额:“……妈妈,心诚则灵。” 下了马车,便闻到一股浓香。云龙寺几经修缮,佛光鼎盛,远处钟楼咚咚——地传来撞钟声,清越悠长。 寺庙里人来人往的,宝华殿内上完香后,宋琰声虔诚跪地磕头。我佛慈悲,皆是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愿佛祖保佑,喜乐团圆,一世安稳。” 等出了宝华殿,宋琰声三人已经热得汗如雨下了。她和横波戴着帷帽,快要被热出一身痱子,又被浓烟迷了眼睛,就脚步一顿慢了下来。这时候引道的小僧行了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可要缓行休息片刻,我寺中备有寮房,可喝上一杯凉茶。” 宋琰声擦擦汗,点头道谢:“谢谢小师傅了,还烦劳带一下路。” “阿弥陀佛,施主请往这边来。” 走至寺庙后院,视野开阔,皆是参天古树,十分清凉舒爽。这边多是寮房,多建在树木遮蔽的阴凉处,也有些香客暂歇在里面。又往里面走了一会儿,渐渐偏僻,寮房便不多了,只有相对着南北几间,但建筑极为精美。 “哎呀,凉快多了。”横波在推开门时,便畅快地长叹一声:“好香啊。”小僧行了礼道:“此处僻静,环境幽美,施主略坐片刻,凉茶一会儿便送过来。” “多谢。”宋琰声看了一圈,这房内的座椅皆是贵重木材打制成的,难怪横波说香。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坐到了窗边,将窗子打开。那僧人走了之后,便看见山脚逐渐晃悠悠地抬了一架软轿过来。横波也好奇地凑过来看。那轿子是御用的黄缎子,想来是宫里哪位贵客。轿子停在对面樟木的阴凉处,下来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简单几个动作,说不出的舒服。因为隔得远,宋琰声看得模模糊糊,只看到这女子抬头时脸上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这双眼,有种说不出来的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她在记忆里搜索了好几遍,也没想起前世曾见到这个女子。前世里她因为小九被毒害,那时便没有去云龙寺上香。如今她重生回来,有些事情也在慢慢地改变了。 茶水很快就送过来了。横波给她倒上一盅,是清香碧绿的竹叶水。程妈妈和横波爽快地喝了一大杯,透心地舒畅。她摇了摇这杯水,实在有些难以下口。这竹叶水虽然好看,但尝过了就知道滋味苦涩。前世将军府没有她的茶叶供奉,皆是劣等的竹叶泡水,她如今闻到这味道,肚子里就有些泛酸水。 罢了,又不是没喝过,纯当解渴了。宋琰声正要喝时,程妈妈扑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她和横波两人吓了一跳,忙去推她。推了两下,横波眯着眼睛,步子不稳了,叫了一声:“小姐,我……”没说完,也扑通一声软倒了。 坏了! 宋琰声心里一跳,接着警铃大作。她往窗边看了一眼,四下寂静,左右无人。她心下飞快想着,视线落在手中的竹叶水上。这水自然是有问题不能再喝了,幕后人费力将她们引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沈氏一愣,看着她笨拙地挪步,抱着白胖的亲弟弟,摇摇摆摆地去了前厅,不由柔软地笑了起来:“……这孩子,鬼精鬼精的。” 端珣:今天见到了老婆,不要太开心!我老婆怎么这么软这么萌! 阿好:今天见到了老公,他身上怎么这么香哦?? 端珣:快来,阿好,到老公怀里闻个够吧^^ 鹤子:@.@ 第五章云龙寺 劫财?不,不可能。对面那位可是宫里的配置,劫财自然也劫不到她这个小丫头身上。那不是劫财……劫色? 劫色…… 横波刚进来闻到的异香,这碧绿的竹叶水……! 宋琰声脑中一震,忽然记起了一件要事。前世云龙寺闹出了一件丑闻,牵涉颇多。后来在将军府听人说过,皇贵妃元氏,在寺中与人私通,被当场揭露,百口莫辩,回宫后便一尺白绫赐死,据说死不瞑目。接着便是元氏母家元氏一族被抄家,褫夺官爵,家产充公。还有当时倒霉的目击者及人证,白家二小姐及她的仆从,被幕后人当成了枪使,自然逃脱不了,亲眼撞见了这桩丑事。这是个谁碰上谁倒了八辈子大霉的祸事,落到了白家头上,再怎么申辩也是说不清了,更承受不了帝王雷霆之怒。白二小姐倒霉撞见了,被损了闺德清誉,一辈子无人敢娶,也连累了整个白家。当时不知死了多少人,牵连甚广。而这里面最可惜的是元氏的儿子皇六子,母妃没了,舅家也没了,又受皇帝冷眼,随后是坠马而伤,瘫痪了下半身,原本是皇帝中意的皇储备选人,却硬生生的失去了夺嫡的机会。 宋琰声觉得皇六子可惜,是带了私心的。前世她曾在哥哥葬礼上见过这人一面,那时宋家早没了阁老府的显赫,衰败不堪,已无人愿意登门吊唁。对这位皇六子,她是尊重感激的。为着与哥哥在慜阳学宫同窗几年的情谊,他拖着病体而来,宋琰声至今记得他坐在木质轮椅上,被仆从一点点推上灵堂的样子。 那个样子……那个模样!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双凤目,六爷!前阵子哥哥引进来的那位客人,那个漂亮的少年,可不就是……皇六子。前世的他早已一副病骨,可是那双眼,她认得,记得了!她真是不该,那次只盯住了萧长元,怎么没想到呢,忽略了那双熟悉的凤眼,否则今日,还能留有足够时间反应。 宋琰声在凉爽的屋内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她抬眼看向对面。那寮房里,现下可不是坐着那位元氏皇贵妃吗。想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宋琰声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这显然是宫内做好的一盘恶毒的棋局,目的便是害了元氏母子,现下一切就绪,快来不及了! “啊!妈妈!程妈妈!你怎么了啊?横波!横波!醒醒啊!” 宋琰声哭着喊道,一边假意推着她们。接着装出惊恐的模样,急忙冲到外面,喊道:“有人吗?来人啊!” “施主如此惊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呵,果然有眼线。她看着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僧,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泫然欲泣道:“我家妈妈和婢女,像是中暑晕倒了。你快去看看,不然我今天可回不了家了。”这小僧一派镇定地走过来,心里似乎早料定了当下的情形,只是看见她没一并倒下,有些惊疑,但还是进来假意探看了一番。 “施主不用担心,二人只是又热又累,一时睡着了。” “是吗?”宋琰声骤然发难,猛地举起桌上的茶盏,抬身将水狠狠地朝他眼里浇过去。 这小僧转眼便被浇了一脸,迷了眼睛,酸痛不止,面目便狠恶起来:“你……”宋琰声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用了十成的力气,“彭——”茶盏重重砸在他脑门上。 宋琰声整理了一下衣物,将门阖上,露出甜甜的微笑,走到对面的寮房门口。贵妃在里头,门口自然有人守着。四个抬轿的小厮在远处阴凉下休息,只留着一个老嬷嬷。若非心腹,是无法随同过来的。 “宋阁老六孙女,宋琰声,今日有幸,见皇贵妃娘娘仪驾在此,特来请娘娘安。望嬷嬷通报一声。” “宋家六姑娘?”那嬷嬷打量她一眼,警惕心很重,问:“你家随从呢,怎么不见了?” “我家妈妈信佛,正请了小沙弥坐禅诵经呢。”她指了指对门关闭的房门,笑得露出一个酒窝来:“我家哥哥平日多受六皇子恩惠,琰声特来拜谢。”果然这句话说对了,这嬷嬷稍微对她缓了脸色,“宋公子人中龙凤,姑娘客气了。老奴这便进去通传。” 只片刻,里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这个动静,看来里面的皇贵妃已经着了道了。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嬷嬷在里面回绝道:“娘娘已经睡下了,宋姑娘请回吧。哎……你做什么!”说完便要阖上门扉,宋琰声收了笑意,一抬脚卡住了门,黑眼睛冷静地审视她:“恐怕不只是睡了这么简单吧。” “你……” 这样看来,这嬷嬷也是个忠心的。她进了屋内,将门带上,径直前去看了看榻上的贵妃,果然是面色有异正昏睡着。看到桌上如出一辙的竹叶水,她心里了然,转身看向一脸惊疑的老嬷嬷。 “时间不多了!这位嬷嬷,你家娘娘是中了迷药,你别急,我是来帮你的。” “可是……娘娘刚刚还是好好的,这里我们是四处检查过了,茶水也是验过的,怎么还会……” “嬷嬷你不知道,南海生有一种奇怪的木材,香味异常,可以打制家具。”她的视线从老嬷嬷忧虑的脸上略过,在屋内的家具摆件上看了看,皱了眉:“这种木头闻着本来也没有毒性,但是若混了这竹叶水,人便容易眩晕昏迷,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得能清醒过来。” “这些黑心下作的东西,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娘娘,娘娘!” “这样的毒计,你喊破嗓子都是叫不醒的。”她收回视线,来回踱步。 要给贵妃扣上私通的罪名,首先就要让贵妃无反抗之力,迷药是不可少的。但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个男人,这么大白天的,要掩人耳目,除非—— 宋琰声脑中迅速运转,从一进门起,她就觉得这屋子迎面一种逼仄的不协调感,明明外面看着那么大。她刚刚过来时便有猜测,会不会是密道,如果早早安排一人在密道中等待时机,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现下这么看来,有密道的可能性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些富庶人家喜欢建造一些密室之类的,这说起来还是将军府给她长的知识。前世里横波曾跟她说过,亲眼看见萧长元从墙里面走出来,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老嬷嬷瞪大眼睛,看着她蹲下来在墙面上四处摸走。这密道得靠着床才行,不然离得远了,动静再小,屋外守着的人也能注意到。 咚咚—— 果然如此。 宋琰声拍拍手,转身看向老嬷嬷,现在这妈妈已经冷静下来了,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她擦干净手,将人拉到旁边,微微一笑说:“嬷嬷,屋外那几个轿夫我看着蛮健壮的,应该都是练家子,派个人去把我屋内的那小和尚抓了,他是通风报信的人,已经被我砸昏过去了。至于这里面的,这男的没收到信号,肯定还等着呢。你赶紧下去把贵妃的侍卫全叫上来,将这里围个密不透风。这密道的出口定然不会太远,附近仔细搜搜看。另外,再差两个人进去密道里,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到了现在,这宫里的老人如何看不明白,便应道:“老奴清楚了,这便去!” 宋琰声点点头,榻上的贵妃还在沉睡,她望了那双闭着的凤目,轻声道:“这就算是报了六皇子那一恩吧。” 她擦了擦汗,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起,心里稍微定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床边的暗门嗑嗒一声响,她心下一惊,正要回头看去,却被一股子大力给扯了下去。 不好——! “唔!救命……啊……”她的心口扑通跳着撞着,本以为要命丧于此,却忽然闻到一股子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在这个黑暗恐怖的地方,莫名让她有了一些奇怪的安全感。 “别怕,小丫头,是我。” “嗯……?”她借着外面漏出来的光亮,看清了这里面的情形。这扯下她的少年,竟然是六皇子!依前世的时间来看,他现下应该被派去了横门关接应萧老将军,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若不是前世的记忆有误,便是如今的发展已经改变了,皇六子这一世并没有前往横门关!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清楚了整件事情—— 她睁大眼睛,对上那双眼眸,眼中没了那日跃白轩见面时的温和笑意,清亮而夺目的凤眼中此时满是阴翳暗沉。这样的眼神她非常熟悉,前世在萧长元眼中不知看了多少次,自然明白,这是杀意,腾腾的杀意。 外头太阳热得厉害,现在她身处阴冷的密室里,贴着他身上柔韧沁凉的丝缎,突地打了个寒战。 少年看着她,凤目中的光却似乎软了下来,却也不放开箍住她的手,将她悄悄地拉紧了,有些吃痛,两人间的距离极近,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头发上,凉丝丝的。 “六殿下,你放开我吧。” 端珣挑了一下眉,也没奇怪她为什么知道了他的身份。 第六章破局 “你且忍着站我身边,眼下这里可没有站脚的地儿。”他这么一说,宋琰声才注意到这暗道里还有几个人。一个佩剑,年纪不大,想必是他的近身侍从,另两个,一个断了手,一个折了脚。那断手的人似乎是意识不请了,看来也是被下了迷。药准备弄进贵妃的屋子里。等再往旁看,就看到一滩血迹流淌着,正被踩在脚下,他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上都是血迹。原本贴着他,他衣服上有熏香还没闻到血腥气,现在一看,她的脸都皱了,立即捂住了嘴巴,几乎作呕。 端珣这才稍稍松了手,却也没放开,另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道:“还好吗,我们现在就出去。” “我……我不要你,我要找我家嬷嬷。”宋琰声摇头躲避,极不情愿,单手推他,推他的手臂和胸膛,“你放开我!我不要你!” 他也不恼,只随口向他仆从吩咐道:“景云,这两个腌臜东西交给你了,办好后去找意云。”交代完后便拉着挣扎不休的宋琰声走了。 “好了,你摸够了吗?”他总算松开了钳制,好笑地抻了抻自己被抓得皱皱的衣袖,叹道:“别恼了,外头动静大了,来的人会不少。你这么聪明,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抿住嘴巴不动了。端珣见她还没消气,低头又摸了摸她的头顶哄道:“外面人多眼杂,你不能轻易露面。你那妈妈和丫头,意云已经安置妥当了。等出了密道,我便将你们安安稳稳地送回去。” “不要碰我的头,男女授受不亲。”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即便生气,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好听。憋了半晌,她闷闷地问:“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 端珣摇头,伸手将她汗水浸透粘在白嫩脸颊上的头发撩开,道:“自然不是。只是,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母妃?”她小小一个人,穿了这么厚,刚刚贴近他透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湿意。依她的聪敏,定然可以自己脱身,不用卷进来,可是她却顶着风险过来破局。 她听完,自然不会告诉他前世的因果,只是小声哼道:“你不是都听到我在里面的话了吗?还来问我。帮了就帮了,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又从树上救了我。我看到你母妃有难,自然要尽力帮一帮的。可……谁知道你已经在了,也看破了这个毒计。”她声音越说越小,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 端珣莞尔,凤眼剔透而清亮地望着她。他本就生得秀美绝伦,再露出笑来简直亮迷了人眼睛。宋琰声听他轻声道:“今儿是十五,我都是要随母妃到这云龙寺上香。只是今天古怪,母妃惯常休息的寮房昨日突然被雷火烧着了,寺院的主持便为母妃换了地方,我便多留了心眼,提前带着侍从过来查看。果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都是圈套。”说到这个,他眼中寒光一闪,“如你所说,这是条毒计。我抓了密道的两个人,逼问出眼线,清理完了发现还漏了个内应,随后就看见那小和尚带了你们上来。” “难怪了,我说怎么就他一个,还这么弱呢。” 他闻声便笑了,“意云正要下手,结果便被你给抢先了,那和尚被你在脑袋上开了花,实在是精彩。因此我也知道了,你这个宋六姑娘小小年纪的还真不简单。” “他一个人,又是个小光头,弄倒他也不难……” 宋琰声突然噤声,皱皱眉头,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如同亲眼所见,难道—— “我那个寮房,里面也有暗道?还是通着的?”只有这个可能了。难怪走了这么长时间,里面弯弯绕绕的,出口不少,却还没走完,这密道挖得还真是厉害。 “你这小脑瓜子,转得真快。”他凤眼一弯,蔷薇花一样的薄唇勾起,等拐过一个弯,突然停下来脚步,在暗道壁上敲了敲,露出一个孔眼来。 “……” 宋琰声踮脚透过往前一看,还真是她待过的那间屋子,现下屋内已经收拾妥当了。 “六殿下也不简单。”她恭维一句,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抬头一望,这少年却还是温和宽容地看着他,眼里笑意未褪。 “再往前走走,还有一处你得看看。” 她用衣袖擦擦汗,也不知走了多久了,暗道迷宫里渐渐变得宽敞。端珣摸过壁道上的机关,一手施力将右侧暗门硬生生地推开。她蹙眉左右看看,又盯住他动作,眼前随着暗门拉开霎时间亮光熠熠,甚至刺眼。她看着这暗道布局自然不可能是出口,便定睛往里看去,这一看,不由“嗬”了一声,好家伙!这……这可真是……! 她又抹了一把眼睛,叹道:“我的天爷啊!” 等从密道出来,已经到了寺院外围的暗黄围墙边,闹了这么一出,时候也不早了。现下这里四面无人,只停着一辆马车,赶车这人少年身条,眼神明亮,一看到端珣出来,便跳下了马车,应该是先前提到过的那个侍从意云。 “公子好!这个……这个宋姑娘好!” 宋琰声轻轻一笑,被端珣紧接着拉上来,笑道:“我在家排行第六,你喊我六姑娘就好。” “六姑娘安好!”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马车里立即钻出两颗脑袋来,两人都是虹肿着眼睛,跟个核桃一样,见了她便哭喊道:“我的小姐啊,可吓死老奴了!” “小姐你去哪里了,横波,横波……” 两人下了车忙拉了她检查,一切都好,就是汗流多了些。程妈妈大松一口气,腿一弯就要跟端珣下跪,“今日多亏小六爷,我家小姐才毫发无损。多谢六公子了!”说着便要磕头,就被意云扶住了。 端珣看向程妈妈淡道:“举手之劳罢了。”她安抚完横波,便转过身朝他望去,也不知景云是何时站到他身后的。他对着她的眼睛,现下日暮中,他那双凤眼中映着一层绚丽的暮光,双唇微微勾起,露出个惊华绝艳的笑来:“六姑娘,意云会护送你们平安回府。今天你也累了,回家去好好休息着罢。”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只有她是明白的。 程妈妈听了连连说“是”,便将她扶上马车。她一个用力跨了上去,忽然不知为何起了心念,又转过头去。他还站在原地,站在那片暮光中,看着她上马车。见她回头,白玉似的脸上多了有些讶异,挑了挑眉问: “怎么了?” 她对着那双凤眼,一句话到了嘴边便吐了出来,“你……你多加小心。”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说出这句话来,云龙寺大局深险,幕后人一计不成定有后手,可看他明明这样心思机敏游刃有余,话却偏偏不由自主说了出口。 他听了也是微微诧异,接着笑容便扩大了,凤眼扬起,万千艳色。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横波上了马车,莫名其妙,不懂自家姑娘怎么告别时说了这一句。倒是程妈妈见事多,看得深,上了马车便开口试探道:“寺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路上不便说,我们回家再谈。”她摇摇头,闭目养神,心中思绪万千,不能定心。 马车渐渐走远,端珣把目光收回来,唇边也没了笑意,凤目重新恢复了深沉肃杀。景云望着远去的车辆,不由问:“主子,就这么让她回去了?”听了这话,他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柔和,想起她软糯却冷静的样子,宋家还真是出了个宝贝。 “无事。她是个懂分寸的。” 等回了宋府,她立即洗了个舒爽无比的澡,洗完后便披着半干的长发慢悠悠前去葳蕤轩,横波给她打着扇子,走过长廊时,听到湖面那头传来一阵琴声,十分动听。她站着听了一会儿,便转身走进了葳蕤轩里。今天的葳蕤轩显得格外忙碌,丫头婆子们都在外头候着,里面已经摆好了饭菜。 “六姑娘康安。” “起来罢。”她探身进去,才露出个脑袋来,便听到娘亲笑道:“快进来,外头热着呢。”她笑眯眯地矮身福了福礼:“娘亲康安。” “听你娘说,你近来懂事了不少。好孩子,来爹这里,好好让我看看。”她刚直起身,便听到里间传来一声,稍显得冷淡,但听这平淡又沉稳的声音,果然是她爹爹回来了。 在她两世的记忆里,她的父亲宋樾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甚至非常冷淡的一个人。他忙于朝务,对家中妻儿人事都显得非常冷淡,她一度觉得,父亲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上辈子母亲因病去后,府内又给他续了一个继室,但宋琰声直到长大了也没有再在后宅院子里见过他父亲几次,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家宴。 端珣:今天算是抱到了我老婆,好开心^^再下次见面,我希望能尝尝她的脸蛋是不是甜糯米味儿的@鹤子 鹤子:好的儿砸,您且等着吧。 宋琰声:……够了你们。 第七章出门 她祖父曾经说过,父亲宋樾是三个儿子里面最像他的一个。这话没错。除了阁老府的护佑,他本身是个聪明人,官拜三品户部侍郎,几乎是这一代中撑起宋府半边天的人。前世她出嫁前,这个爹爹身体就不好了,又在户部获罪,随着他的衰落,宋府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现在依然还记得,她出嫁前一晚去望过他。他默然看了她许久,冷淡了一辈子的男人忽然落下泪来,说这辈子欠了她们母女的,下辈子再去还。 如今,娘亲,父亲,小九还有她,他们都是好好的。 她站在灯光下,爹爹还是冷淡的样子。其实她也看透了,爹爹是心有大志之人,力撑宋府的责任和担当让他无法陷于情爱,因而也忽略了身边人。 她抬着头看着爹爹抱着小九,明明还年轻,鬓边却早早生了白发。 “好端端的,怎得哭了!我的儿,可是云龙寺里累着了?快到我怀里歇一歇。”沈氏看她忽然嘴巴一抿住,便滴滴答答开始砸下金豆子,立刻慌了,把她搂到怀里去,感觉到她抖动不已,连连安抚道:“不怕不怕,娘亲在呢,你看,你阿爹也回来了,我们都在呢!谁都不能欺负了你,不然娘去跟他拼命!横波!拿帕子来!”一边说一边给她擦眼泪,宋樾将小九交给程妈妈,也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阿好,怎么了?” 她摇摇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爹爹愣了下便蹲身抱住她,她伏在他怀里喃喃道:“……真好,真好,你们都在……一切都好了。” 一家人用过晚膳后,她吃着冰镇的甜瓜,一边将云龙寺贵妃一事挑拣着告诉了沈氏。沈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惊恐未定道:“这样的毒计,宫里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我的儿,这次幸亏是你机灵才能脱险啊。”她只说了皇贵妃被谋害,和她察觉寮房不对偷偷找法子脱身碰巧被六皇子搭救一事,没有说出所有,包括她卷进去破局和跟六皇子在暗道的事情。 “这事娘亲万万保密,只当是寺里出了几个逆贼,实情万不可让其他人给听到。今晚过后,云龙寺必起风波。”她特意遣散了屋内的所有仆从,只留下了贴身人,程妈妈听她说完,顿时灵光一闪,惊道:“那小六公子……岂不就是六殿下!” 她点点头,看向一旁静坐的宋樾。 “这等丑事,若是真设计成了,你跟两个仆从好巧不巧地撞到了,于宋府将是一场劫难啊。但万幸你是聪明的,反应机敏,又能碰上六皇子搭救,也算是有惊无险。”宋樾目光赞扬地看着她,“你果真是长大了,遇事不慌,心里冷静,才能化险为夷。倒是……”他思忖片刻,沉声道:“六皇子既然能现身救你,必然是看清了这个局,想来……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不简单啊。” “父亲,一应逆犯都被抓捕关押刑部受审,若是幕后主使人不想他们开口吐露,那么便会杀人封口。幕后人既然能伸手到皇家寺庙,进个刑部灭口想必也不难。所以,刑部这几日,必有大事要发生。”宋琰声猜测六皇子应该要借着这些逆犯的口将牵涉之人及密道一事合盘拉出,想了想便看向宋樾道:“我记得,舅舅是刑部主司。父亲,现下你立刻修书一份,连夜送去给舅舅,让他好好关注着刑部监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半点动静都要留意,不能误了六皇子的大事。” 说完便看见她爹爹幽幽地看她一眼,她一愣,语气没那么强势了,稍稍弱下去道:“爹爹,六殿下帮我一把,我们便不要欠他这个人情。”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即拍了拍脑袋。她怎么给忘了,爹爹跟她舅舅向来水火不容,见面就要争吵,朝中都知道,他们虽是亲家,关系却不如陌生人。她记得清楚,前世里舅舅恨死了她爹爹宋樾,认为他为人冷硬不顾妻儿,不负责任,心疼妹妹沈氏嫁给了他,最终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母亲……要不你给舅舅写信吧……就说,就说阿好想他和表哥了!” “你这个小滑头。”沈氏看了一眼宋樾,见他端起杯盏,眉目中并没有不悦,心下就放心了,道:“这事情交给你父亲吧,我一个深宅妇人,不管这样的事。” “那谢谢阿爹了!”宋琰声笑眯眯道。这一世,可不能继续让宋沈两家关系再恶化下去了,百害而无一利,落到心思恶毒之人眼里,可不妙了。她打了个哈欠,向爹娘福了福礼,道:“爹娘早些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九弟弟。” 她走了几步,脚步子一停,想到一事还未言明,便转头道:“爹娘,云龙寺是个大案。”她咬住了“大案”这两个字,暗示除了皇贵妃那一桩,估计还要挖出其他的事。她看向宋樾,一张脸又软又糯,偏偏神情极认真地说:“这案子牵涉太多人了,朝中怕要有大动静了。要是舅舅能把握住,就太好了。” “这小东西,心思跟个大人一样,也不知道像谁。今天皇贵妃这件事,到现在没个动静,难道不是解决了吗?”沈氏看她走出去了,才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护额,觉得头涨得疼。 宋樾收回视线,看了看妻子道:“六丫头的确是长大了,依她这心思,必然隐瞒了一些事情。” “那……” “阿好也是不想我们担心。一切看着吧。”满室灯光下,哪怕多日奔劳庐州,现下回到家中看见妻儿安好,宋樾却也不觉得累了。 一切如宋琰声所料,这几天,京门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云龙寺一案了。 自从那天晚上跟爹娘说过,次日皇宫便来了圣旨,请她爹爹和舅舅去乾清宫议事了。等出了乾清宫,户部和刑部便奉旨围住云龙寺,开始在寺庙彻查。当天傍晚,官吏在神台下发现了主密道,顺着挖下去,里面弯弯绕绕的各处暗道密室便被全翻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得见天日,几乎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偌大的神台下,堆放了无数的金银财宝,新的,旧的,地契,银票有些都烂掉了,几乎是一座金山。 那日一干逆犯被打入地牢时,宋琰声料得不错,果真有人漏夜前来灭口。她舅舅来得及时,还留了一个活口。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手眼通天,刑部尚书及右侍郎被当即一道圣旨停职,由她舅舅主审此犯,该吐出来的,不该吐出来的全招了个干净。 宋琰声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挑了个不怎么热的天气出门了。沈氏不放心只有程妈妈和个小丫头跟着她,云龙寺贵妃一事就让她后怕了好久。但大哥儿宋梅衡是有课业的,不能陪着宋琰声出门,沈氏便想到了娘家侄子沈芳之。 宋琰声坐在马车里,跟着自己表哥大眼瞪小眼。她娘真是急过头了,沈芳之自小身子便不好,要他来保护自己,还不如说让她来照顾好他。 “表妹,多日不见,你似乎……变了一些啊。” 沈芳之身子不好,但心思细腻,直觉灵敏,若是能走仕途也能成就一番大事,只可惜了他天生身体羸弱,是沈家的一大憾事。 宋琰声支着下巴,看他又拿了一块冰镇甜瓜,便夺过来咔擦一声吃起来:“这是第三块了,你不能贪凉,吃坏了肚子,我娘要骂我的。” “哎呀,以为出了府便没人管我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小管家婆!”沈芳之的病根是天生体寒,哪怕这大夏天的,都是手脚冰凉。她挨着他坐着,感觉那手背的冰凉,不由心疼极了。舅舅就他一个儿子,就是在家里有个风吹淋雨的都要着急,他却顶着这热天陪她出门。 “你这身子骨,大夫可有什么法子?” “娘胎里带出来的,吃了这么多年药,也没见好转。”沈芳之幽幽叹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一丝认命,“我也不指望什么了,希望能撑到你嫁人的那一天。” “不许胡说!你再这么说,我……唔……我就再不理你了!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宋琰声恨恨地咬掉甜瓜,将眼睛里的水汽眨出去。在她前世记忆里,沈芳之没活到那一天。 她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想法子,治好他的寒症。 “好了好了,对不起,阿好,都是我的错。表哥给你赔罪!” 她抿住嘴巴喘息了几声才平静下来,甜瓜也不吃了,闷闷道:“舅舅那边如何了?” 他闻言稍稍皱眉,下意识手指在腿上点了点,道:“原本只是要查问贵妃一事的主谋,没想到却还审问出了这样一桩大案。佛寺清静,谁又能想到里面几个老和尚与盗匪勾结,竟将佛门圣地当成了销赃之处!那云龙寺翻出来的宝物,国库都堆不下了,可见已经积累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就算是杀人偷盗,这么多年也查不清楚了。圣上说要查,只不过是个空话。”宋琰声想了片刻,闷声道:“想必现在圣上已经回过神了,贵妃一事竟然为他带来座小金山,咱们圣上想必近来心情都不错。” 第八章红楼 “你这丫头,倒是看得明白。”沈芳之摸摸她的脑袋,伸手又要去碰那冰镇甜瓜,被瞬时“啪”地打了一下手背。 “哎呦!” 她今天也不是闲来无事突然要来逛街的,只是想来看看娘亲随嫁过来的一些铺面。沈家是清流人家,家底丰厚,铺子多半是经营药房,绸缎,茶楼和书舍。只是沈老太君宠爱这个女儿,还给了她娘一个钱庄,宝瑞商行,只是经营不善,现下只做些寄存或是典当的小买卖,亏不了但收成也少。 宋琰声逛了半成的铺子,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娘亲出了月子,这些铺面可都得好好整改。宋家显赫门第,她母亲又出自平宁侯府,嫁妆丰厚,也不大看重。可这些铺子,白白放在这里也可惜了。 “又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不满意?”沈芳之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眯眯地问。 她慢吞吞爬上马车,一边嘟囔一声:“你都知道了还问。哎呀,逛了一圈儿了,我们坐下歇歇吧。” “要是说离这边近的地方……”沈芳之想了想,“不如去红楼如何?” “红楼?!”横波长在深宅大院里都听过,一时间兴奋起来:“姑娘,我们去红楼听戏吧!那里可有名了,正好可以坐下来喝茶歇歇。” 京门不同于下辖各府,这里的百姓喜欢听戏。如今的太后最是喜欢红楼出来的角儿,一个红袖,一个楼泉,甚至都被经常传唤进宫为太后唱戏文儿,是红楼如今的金字招牌,受人追捧的程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 红楼……历经一世,她清楚地知道,红楼是萧家的产业。准确地说,是萧长瑛的产业,是她的敛金之地。萧长瑛此女,是万万不简单的。她记得,前世的萧长瑛嫁给了皇三子端泓,是他登上帝座不可或缺的女人。她被柳氏害死的时候,萧长瑛已是皇后,带着萧家达到了鼎盛。 宋琰声讨厌与萧家一切有关的东西,包括红楼。她拿着扇子忽忽扇起,红楼这么受欢迎,不如去看看有何高明之处。想到这里便点点头:“好吧,我们去瞧瞧。” 现在是日头最烈的时候,红楼四周已经挤了好多个人。宋琰声带着帷帽,下了马车一看,果然人气沸腾。下楼有说书先生正在中央戏台子上搬了个椅子坐着讲书,楼上是包厢。宋琰声才进去,便被挤了一脚,“哎呦”一声。沈芳之便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手虚搂着护住她,对后面程妈妈和横波道:“你们跟紧了。” “表哥……人太多,我看不清前面。”她费力踮脚,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再走几步,我们上去到厢房里坐着。” 宋琰声被他护着上了楼梯,视线便立即开阔了。她牵着沈芳之的手,从他半侧胸口不经意一抬头,便跟楼上的一道视线给撞上了。 我的天爷,怎么六皇子在这里……?! 端珣站在楼上,穿着一袭白衣,从楼上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站上来的小丫头。这姑娘牵着其他男人的手,被护在其他人的怀里,睁着一双剔透的大眼睛,正好奇地左看看又望望,一张脸粉嫩嫩的,像新鲜的水密桃。他的手指藏在白衣下面,狠狠地捻了捻。 楼下宋琰声很快移了视线,只当没看见他。 好啊,这丫头几天没见,倒是不认识他了。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端珣被气乐了,依旧是直直地看着她。 宋琰声压力不小,稍稍低头,往他表哥怀里藏了藏。 端珣轻哧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身走了。身边意云顺着他刚刚视线看下去,哎呦,这不是宋六姑娘嘛!真是巧! “哎!哎!六姑娘!看我,看我!” 意云大喊了几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楼下那六姑娘理都没理他,好像是听不见。他正要再喊,被旁边景云敲了一个爆栗,“哎呦!你打我做什么!” “喊什么喊,你个呆瓜!”景云眼尖,这六姑娘前脚刚进,他和主子就已经看到她了,明明她是看见他们三人了,却一脸冷漠地……转移了视线,装没看到,这分明是不想见的意思。 ……难怪主子心情不好了。 沈芳之将她带上了二楼,一灰衣服小厮将他们请进了一个包间,躬身笑道:“贵人稍等片刻,我们的角儿正在装扮,半盏茶就能上台了。”接着又有两个丫头端来了酒水点心,沈芳之点点头,给了赏银,小厮眉开眼笑地道谢,替他们关上门下去了。 宋琰声打量了这厢房一圈。这是建在二楼楼道上直直对着戏台的一个小雅间,只要推开窗,楼下的情形和戏台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楼确实是花了心思建造的,连着小厮都这么机灵。她靠窗坐下来,将窗户推开,说书人正在将这几日热门的云龙寺事件,底下百姓听着热火朝天。 “这好端端一个皇家寺庙,守卫竟然如此不堪,还让几个偷儿溜进去惊了皇贵妃娘娘!” “对啊对啊,难怪圣上雷霆大怒!” “哎呀,可不是呢。但万万没想到,云龙寺竟然还是个宝库!” 说书的也在台上应和:“听说啊,户部清了三天三夜,里面的金银珠宝都没能清完。” “这么多宝贝啊……”下面有一人嗬嗬道,“真想去看看!哪怕捡漏一颗金砂,我这辈子也算是满足了!” “哎呦呦!这位仁兄,你倒是想得美!户部大人们在呢,哪里还有你的份儿!” “就是就是!” “嗨嗨,我只是随口说说,各位别当真了!” 皇贵妃在云龙寺被设计迫害知道的人原也不多,这等阴毒不堪之计,皇帝是要封住风声的,知道内情的人极少。宋琰声听了个开头,这满是破绽的,听个热闹罢了,百姓也图的这个乐子。但是听到后面,心下却觉得古怪,不禁看向沈芳之,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你也听出来了?” 程妈妈听着下面热火朝天的讨论,脸色都变了:“这是污蔑啊,我家老爷堂堂户部侍郎,三品大员!奉旨办事!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东西,应当立刻叉出去!” 户部领了这肥缺,自然眼红的人不少。可宋琰声知道,她爹爹何等清正之人,不屑做这等贪图藏私之事。引导这yu论的人,其心可诛。 “程妈妈,别着急。这人我们是万万不能叉出去的,百姓们心里没那么弯弯绕绕,只会觉得我们宋府做贼心虚。”她看着那说书人,这人也是给钱办事照做罢了。她呵笑一声,“yu论是最好引导的东西,但也要有度,否则就会——” “引火烧身。” 沈芳之与她对视,两人皆是露出一个笑来。 “百姓们听个新鲜,若要有更有趣的,注意力就会转移了。这事不难办,只是这策划yu论之人,实在可恨,得揪出来。” “这事别担心,交给我吧。” 过了几天,沈氏午睡刚醒,就看到宋樾掀开帘子进来。云龙寺一案,他也忙了好些日子,脸色又有些憔悴。沈氏派人下去端了茶水点心来,仔细观看他脸色,不由有些心疼道:“老爷辛苦了,可也别累坏了身子才是。” 宋樾点点头,现下他一回府都要先来抱抱九哥儿,小九大名宋梅昀,露了一颗牙,对着他呵呵笑着。 宋樾心下欢喜,又想起六丫头,便奇怪了:“这几天阿好呢,也不见着她人。” “她啊,跟着我那侄子,在京门里四处逛着呢。真是大了,管也管不住。”沈氏笑笑,“不过听我那嫂子说,这几天芳哥儿脸上也有了神采,想必两个孩子玩得高兴呢!” “沈芳之?”宋樾挑了挑眉,稍微放了心,“这孩子是个稳重的,只是可惜了……” “孩子自有他的造化,老爷。我们做长辈的,就好好看着守着他们吧。” 宋琰声又来红楼了。她也纳闷儿,怎么每次来,都能撞见六皇子啊! 今天红楼里照旧热闹着,龙门寺一案平定了,老百姓们也不新鲜了,现在红楼里时兴一个新的话本儿,现在正讲到精彩的地方。 咚—— 惊堂木一响,说书那老头捋了捋白胡子,露出一个欠打的表情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好了,都散了散了。” 底下人哄一声:“好你个老东西,每天都这么折腾我们!你就不会多讲一点嘛!” 说书人收拾了行装,得意洋洋道:“这话本子每天就这么两章,老夫我还想知道后续呢!”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别人给了他丰厚的报酬来说这本书,书源什么的都是白得的,故事也足够精彩,为他吸引了一大批人天天等着听,赚的钵满盆盈。 宋琰声在包间里笑了笑,她表哥果然厉害。这些天,谁还记得云龙寺了,早成不了谈资了。她随手拈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红楼却是不错,但这糕点却是难以下咽,还没有明月居十分之一的美味。她咬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第九章逗弄 今天红楼没有安排戏目,下面的观台上是红袖、楼泉两个名角儿带着一众人在排练《玉堂春》,也让来客过过瘾。宋琰声倒没有看那两个角儿,只是将目光凝在了后面两个白衣小伙子身上,那两人脸上都带着伤痕,看着像是鞭子狠狠抽出来的。 “程妈妈。”她凝眉,指着台上被打得快站不住的那两个白衣服小少年道:“你去下面打听打听,那两个是怎么了,看着怪可怜的。” “哎。我这就去。” 宋琰声又在厢房里坐了一会儿,揉揉眉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横波轻轻地打着扇子,屋内闷闷的,忽然又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横波只以为是沈芳之来了,便去开门,门一拉开,外面竟然站着景云。见过几面,她自然认得这是六皇子近身侍卫之一,叫景云的,看着比外向的意云要沉稳谨慎一些。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宋琰声奇怪道。 景云伏了伏身,恭敬道:“我家公子想请姑娘前去一叙。”宋琰声脸都要皱起来了,正要回绝,就听到他接着说,“方才下了学,宋公子也在。” ……哥哥? 宋琰声愣了一下,现在倒是慜阳学宫下学的时候,但是她哥哥平日是个再认真不过的人了,怎会把看书的功夫浪费在红楼这里。 “真的吗?”她抬头皱眉,明显不信。景云一听,心道他家王子算的真准,若是请了,骗了都不行,那就直接拎过去。 “哎呀!你干什么!啊……!” “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姑娘!”横波大叫一声,景云自是不敢拎着宋六姑娘,但也不敢抱,只能扛着了,他为难极了,又瞥了一眼着急拉他的横波,随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人便不动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放我下来,疼啊……你!你把她怎么了!横波!横波!”宋琰声被扛到对面厢房时,头已经充血想吐了。被放下时,她眼前还是黑乎乎的,脚步子一歪,差点就要摔倒。 “小心了。”她被轻轻拉住,接着便撞进了一个怀抱里,视线上移,她“啊”了一声,轻轻揉了揉鼻梁。 他白衣上总是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她闻了闻,至今分辨不出来。现下又贴得这么近,她也没有心思再管什么香味了,当即恼恨急了。 “你……你……” “请了你你不来,骗你呢又知道骗不过去,便只能这样,‘请’你过来了。”他顿了一下,突然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重了一分道:“你这个丫头,好大的胆子,见到我全当看不见是吧,嗯?” “我不要你,你快松开放我出去!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我原以为……原以为!”她挣扎着短胳膊短腿的,怎么拧得过他身长如玉,便恨恨道:“我哥哥算是看错了人,交你这么个朋友!” “原以为如何?”他一捏她嫩嫩的脸颊,见她被震住了半晌也不吭声,便眯起那贵重漂亮的凤目,似笑非笑道:“好啊!你倒是提醒了我,依我跟你哥哥的交情,不如‘亲上加亲’如何?我明日便去求了旨意,求娶你做我的准六皇妃如何?” “你……你!你这厮!你这厮!登徒子!” 他哼哼一笑,勾起蔷薇花一样洇红的薄唇,不似往日温和秀美,倒像个貌美的妖孽轻薄道:“反反复复就这几句,哎呀,六姑娘,你聪明伶俐的,换些其他的说说,嗯?” 宋琰声一听这话就恨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君子如玉,是温和有礼之人!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心胸狭隘!我……”她从没遇到这样难对付的人,一时气得红了眼睛,也不挣扎了,漂漂亮亮的一张小脸整个皱了起来,嘴巴紧紧抿住,抬手遮住了双眼。 端珣一见她哭,便知道自己这次戏弄过分了。他叹了一口气,将她轻轻拉坐到紫檀椅子上。她把头一转,不想看他。端珣那日见了她,这丫头被别的男人拉着护着,还敢躲着装不认识他,当时他便被气着了。当天便派人打听了她的行踪,一连在这红楼里等着。这丫头每一次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气得他脸都白了。 现下她被惹哭,他的心便软了,对她是全部没了办法。 景云和意云在外头守着,里面的动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意云更是瞠目结舌,尤其听到里面传来自家主子的诱哄声: “小丫头,别哭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戏弄你,我道歉,真心实意地道歉,求宋六姑娘原谅我。” 意云恍若一脸梦游的表情,掏了掏耳,问旁边的景云:“哎,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吧,主子他……他竟然在给一个小姑娘赔罪?!”他家主子何等风采人物,心思城府无人看得透,现下正低了身段给人道歉……?! 景云横他一眼冷漠道:“闭上你的嘴。” 端珣亲自拿了手帕子给她擦脸,温声哄着她:“听你哥哥说,你爱吃明月居的点心,我现在就叫人去买来给你如何?……好了,别哭了,阿好,阿好?” “……不许你叫这个名字。”她瓮声道,一对眉毛皱得紧紧的,哭倒是没有,只是眼圈红了。要不是因为前世他的恩情,她才不要理他呢。端珣被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勾得心痒痒,声音一软再软:“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你了,请你来说说话。” “我要回去,不想跟你说。”她推开他的胸膛正要走下来,他却神色一紧,脸色发白,踉跄了一步。宋琰声吓了一跳,她的手这么有威力的吗?怎么人一推就…… “你……你受伤了吗?”她站起身,站得离他远远的。他看着她像只兔子一样跳开,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刺探一下,真是可爱极了,不由心里糅软,勉强笑了笑道:“没事。” “可是……因为云龙寺你母妃的事情?”她皱皱眉问:“背后设计的幕后人究竟是谁?他对你下手了?有查出来了吗?” 端珣坐到一旁椅子上,轻轻端起一杯茶,他垂着浓长优美的眼睫毛,喝了一口水,才抬眼温和望着她,回到了原本心内千沟万壑皆在掌握的沉静样子。 “是陈家。”他轻声说。 “陈家……哪个陈家?”她听都没听过这个家族,在京门中根本无名。可能手眼通天入狱杀人灭口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家族能做出来的?她的眉头一直皱着,端珣真想上去给她捋齐整了,她想到关窍又问:“陈家是谁手下的人?” 果然,她一瞬就说到了关键上,端珣展颜,和这丫头说话真是舒服。 “萧家,萧长瑛。” 从他口里听到这个名字,宋琰声是万分惊讶的,因为她没想到,萧长瑛的手现在已经伸得这么长了,这个时候,萧长瑛应该才十来岁吧,怎么能有这样深的心机? 她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红楼外头传来了动静。她看了端珣一眼,走到窗边站定往外头看去。这里正好能看到红楼的正门,门边刚刚停下一辆马车,马车极为精致,挑选的马匹皆是白色骏马,看着既气派又惹人注目。 马车上下来一个小童,双膝跪地,接着马车里便走下一个妙龄少女来,身形已初具窈窕,带着堇色面纱,风姿绰约地踩着小童的背从马车上下来。宋琰声一看她就记起来了,这少女,可不就是萧长瑛吗。前世她远远见过当时还是三皇妃的萧长瑛,相貌生得尤其动人,几乎是艳绝整个京门。现下的她虽然还没有长成,但已经具备了所有美人的条件。 宋琰声在楼上观看着,萧长瑛才下来马车,便稍稍倾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手探去了车帘子旁边。那帘子是极高规格的湖纱,轻轻一颤,珠帘一响,随后又下来一个身量稍稍小一点儿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穿得华贵,带着杏红色面纱,她伸出了右手,踩着小童下了车,随后这二人便被迎接入内了。她在楼上瞅得分明,那稍小一点的女孩子,左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衣袖里,连露也没有露出一点。这有些古怪。 端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和她贴得距离很近,她指指下面那女孩子,问:“那个杏红面纱的是谁?” “她啊,宝慧公主,我的七皇妹。” 宝慧公主……她想了想,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宝慧公主生来左手有缺,人称佛手公主。她最为忌讳别人提她的左手,因此左手一直藏着不露出来被人瞧见。这些信息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是皇后的嫡公主,萧长瑛跟她在一起! 她们!难道这时候,萧长瑛已经在和皇后接触了吗!她脑中猛然窜出了很多念头,她一条条地试图串联起来,眼睛慢慢地瞪大。 皇后膝下皇长子自幼病弱,圣上一直没有册立太子的念头。其后是宝慧公主,还有一个最要紧的人养在她膝下,那就是前世的储君三皇子弘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十章萧长瑛 陈家若是萧长瑛的人,那么……云龙寺意图谋害皇贵妃的幕后人便是……中宫皇后!皇后已经在铺路,准备夺嫡了! “难怪……难怪了……只有皇后才有如此权重,手眼通天探入刑部,刑部尚书可以肯定,必然是她手下的人。”宋琰声喃喃道,想通了这一点,加上前日红楼云龙寺yu论的事情,她脑中清明一片。 难怪要扯到他父亲三品户部侍郎身上加以构陷,说到底,都是为了铲除异己。云龙寺谋害贵妃私通不成,却被六皇子识破抓捕,送往刑部审问,不料阴错阳差地又意外让皇帝得了一座小金库,充裕了国库,这可算是六皇子的功劳,圣上想必心中有数。只是圣上心里大大舒缓了,皇后却是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的。 宋琰声退后一步,扯出一个笑来:“六殿下,我知道你要我来的目的了,我已经清楚这整件事了。” 端珣知道她心有七窍,稍稍弯了薄唇,道:“高宇庙堂,诡谲难测。你如今心下有底,怕是更打算远离我了。” 她对着那双凤目,突地往前几步,软糯糯的一张脸上,竟然是慎重又慎重的表情,他不由地怔了一步,不知她小小一人儿,逼上前来,到底要干什么。 砰—— 宋琰声收回了击打他胸口的手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来。他无奈摇摇头,说什么伤口都是刚刚为了哄骗她找的借口,他也懒得再装了。 “六殿下,你又骗我!对于一个骗子,我宋琰声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了。”她用微红的眼睛瞪了一眼他,她以为自己表情是很凶狠的,看在端珣眼里,简直不要太惹人怜爱了!惹得他心里又被挠得发痒了。 宋琰声回了自己包厢,沈芳之已经到了。横波也早被解了穴道,正干坐着等着自己。 “总算回了,还以为六皇子要带你出去吃晚饭呢。”以沈芳之的才智,知道六皇子身份并不稀奇,只是横波瞪着眼睛跳起来:“姑娘,你眼睛怎么红了!” 程妈妈立即拿了冰帕子要给她敷上,她摇摇头,看了沈芳之一眼,轻声道:“我没事,眼睛进了灰。表哥,现在这里不宜谈事情,咱们回去路上再说。” 等到了马车上,程妈妈一边给她敷眼睛,一边说:“姑娘,你让我打听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弟,无父无母,早年便跟了戏班子到处唱戏。只不过命苦的,哥哥生了病,武打底子也废了。如今红楼捧红了红袖和楼泉,这兄弟两人就分配给了他们。只是这两个红角儿不好相与,动辄对他们又打又骂。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些鞭痕,便是二人逃出去被班主抓回来给毒打出来的,也是可怜。” 宋琰声闻言轻轻一叹,软着声音道:“这样吧,既然看到了,也不忍心不管,就帮他们一把吧。妈妈你明日想法子将他们弄出来,给些银两傍身,或是他们愿意,也可以买进我们府内做事,也好过总是被欺负着。” “是,老奴知道了。姑娘心善,定会有福报的。” 宋琰声前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她知道那种叫天天不应的滋味儿,也不忍心眼见着两个孩子活得这样凄惨,能帮一个是一个。 沈芳之也叹一声:“恃宠而骄,仗势欺人,天下这样的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红楼,果真也不是个良善之地啊。” 她听他后半句,想必操纵yu论一事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她阖着眼睛,弯出一个狡黠的笑来:“表哥,你不如让我猜猜看?” “嗯?”他来了兴趣,眼神一动,道:“那你便猜猜是谁?” “萧长瑛,对吗?”她没睁眼也觉得他那视线灼灼地刺在她身上,他好奇地凑过来问:“表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没想到还真猜对啦。”红楼是萧长瑛依照太后所好而建,明面上是这样,实际上也是她用来打探或传播消息的一个工具罢了,依照萧长瑛此女的能耐,加之与宫内关系密切,想必红袖和楼泉这两人,也是她精心培养的探子,因而皇宫诸事动静,她也能处处留心。 “她既然想害我家人,我便不会放过她。”宋琰声想了想,道:“表哥,你这样……” 萧长瑛近来只觉得自己诸事不顺——首先是云龙寺,这是她和皇后合谋陷害皇贵妃元氏想出的一招,结果被六皇子破了这一局。接着是刑部连夜派人封口也不成,还被揪出了自己一颗暗子陈家,更倒霉的是,阴错阳差被查到了云龙寺地下金库,圣上虽恨皇家寺院与盗匪勾结多年而雷霆震怒严加惩戒,但也得了这么一笔意外之喜。再来是她想将yu论造势引到宋家头上,构陷户部侍郎宋樾贪赃藏私,借此打压朝中异己,可这事也不成,反而风向突转到了自己萧家来。皇后连日已对她失望透顶,对她的信任明显降低。 如今她坐在红楼里,她请的那个说书人正摇头晃脑讲着一桩趣闻野史。 “今儿这出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位只当是听个乐子。话说多年以前,有这样一户大家,那可是簪缨世家!满门的忠烈!只是老将军多年来征战沙场,不曾管过自己那大儿子半天,老夫人呢又溺爱,把这孙子养得无法无天,目无法纪了!到了成婚的年纪,刚娶进门的大夫人往院子里一看!嚯嚯!竟是养了满院子的美妾,活生生把这新进门的大太太给气出病了!没过几年,呜呼哀哉啊,人便香消玉殒了!” “哎呦呦,这大儿子是个什么人哟!老将军的脸都给丢光了!” “可不吗!要是咱们京门之中,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各位以为这故事结束了吗?且再听我慢慢道来!这大夫人没被气死之前,这大公子呢,就抬了一房贵妾做那平妻,只等着大夫人咽了气,就升做正房!” “你这老头子,越来越胡说!自古哪有平妻抬做正房的道理!” “就是就是!” “哎哟各位,我说了,这故事呢就当听个乐子,有什么可认真的呢!” “咱们京门如今的老将军,健在的……便只有萧家那位了!至今还征战沙场,真是老当益壮啊!” “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萧老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家的公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可不正像是这故事里的大公子吗!” “是吗?你这么一说,这萧家的公子,当年也做了一件奇事,那就是停妻再娶啊!” “嘿哟,这事儿我当年早有耳闻!萧家只说那原配夫人是个凶悍恶毒容不得人的,便一纸休书娶进了个温柔贤惠的!” “呵呵,这大宅门里的事情,谁知道呢!” …… 萧长瑛狠狠将手中杯盏扔了出去,面色极为狰狞。她今天原本就在皇后那里受了气,只想来红楼里静一静,没想到……没想到竟被她听到了这个!要是被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这故事听着是虚构的,可是有心人一想,很快就能联想到萧家头上来!谁人不知,她萧长瑛便是那继室所出,虽是嫡女,但她母亲出身不高,虽不是故事里虚构的妾室,但这故事一传出去,这些愚民岂不是轻易听信了!这于萧家的脸面如何不利! “小姐,这都是瞎编排的,咱们别当真,小心气坏了身子啊。”她旁边的一个丫头劝道。 “你懂什么!”萧长瑛恨得咬牙,这显然是有人算计到了她的头上来。萧家大公子,也就是她亲爹,是个最混账不堪的人!当年逼死了原配再娶一案不知让赫赫萧家被看了多少笑话,好不容易这事情压下去了,隔了多年竟又被翻出!当年她爹的混账事情,也导致她娘嫁进来受尽了冷遇。她那爹爹是个无用好色的,又纳了多房的小妾。她自小也不知明里暗里受过多少算计,好容易拼到如今萧三姑娘的体面。 她发了一通火,很快镇定了下来,吩咐道:“查!你去将那说书的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陷害我!另外,这老东西吃着我给的报酬还敢三心二意,好大的狗胆子!简直找死!你查出之后,此人也不用留了。” “是,姑娘。” 宋琰声连着出了几天门,在家里休息了够,又恢复了以往看书练字吃饭睡觉的日子。沈氏怕她觉得无聊,便派人去接了沈芳之过来,一起说说话。 宋琰声睡午觉起来后,沈芳之也就到了。 “哎呀,我这姑姑真是想我想得厉害,三天两头地要我来,偏偏我娘乐得要过来跟她说闲话,恨不得住这儿得了!”他带着一个小厮,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进来了。她用冰帕子擦擦脸,笑眯眯道:“我也想表哥,表哥住这儿几天也无妨!正好我也无聊着呢!” 端珣:我老婆不理我了qAq……@鹤子 鹤子:你得先想明白她为啥不理你了。 端珣:老婆我错了,我不该嫉妒,更不该骗强迫欺骗你,你原谅我吧,嗯? 阿好:走开!我不要你! 端珣:……我现在就去跪搓衣板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