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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猎人日志3·杀人鬼绘卷》
Journal of the Vampire Hunter
根据斯拉夫地区的吉普赛人传说,男性吸血鬼——当地语称吸血鬼为“穆洛”(Mullo)——拥有强烈的性欲,能令人类女性(东正教或穆斯林教士的家人除外)怀孕,.99lib.所诞下的婴孩称为“达姆拜尔”(Dhampir)。多数的“达姆拜尔”出生时全身无骨,身体如水母般柔软,故此夭折率极高。
侥幸生存及成长的“达99lib?姆拜尔”继承了父亲的超凡力量,并天生具有感应吸血鬼所在的异能,是世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达姆拜尔”曾活跃于塞尔维亚及南斯拉夫其他地区,猎杀吸血鬼以赚取可观的酬金。
“达姆拜尔”进行的驱魔仪轨极其怪异,吹奏尖锐刺耳的哨曲、裸身四处奔跑、与无形敌人激烈搏斗(吉普赛人相信吸血鬼拥有隐身能力)。他们又九九藏书使用各种意想不到的辅助器物:以衬衣袖充当望远镜,侦察吸血鬼所在;把墓碑碎片杵成粉末并撒在靴里,令吸血鬼无法听见.99lib.其足音……依照记载,最后一次公开的“达姆拜尔”驱魔仪式于一九五六年在南斯拉夫科索沃省举行。
杀人鬼登场
八月三十一日 凌晨三时二十分 东端区
玛莉·安·妮歌尔丝(Mary Anne Nichols)打了一个寒颤。她拉紧浅棕色的外套,尽量靠在白教堂路的左旁步行,躲避那整夜没有停止过的大雨。
在玛莉的记忆中,这是伦敦最寒冷、最潮湿的一个夏季。在这种天气下,码头那边却接连发生了两次火灾。早前天空还被火光映得暗红,现在又恢复一片漆黑,再也分不出头顶上究竟是积云还是火场制造的烟雾。
玛莉的眼珠布满红丝——是因为疲倦,也因为酒醉。今夜她已干了三次,现在原本可以好好在旅馆安睡。可是三次卖春的钱都已变成肚子里的酒精。
玛莉踢着铺石路上的一块凸起,几乎仆倒,幸好及时扶着墙壁。她仰头凝视一盏煤气街灯。
她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看街道煤气灯点亮的情景。因为听太多鬼故事的关系,那时候她 5f88." >很害怕黑暗,于是每天黄昏时分,她非得走到街上看点灯不可。只有看见整齐排列的灯光把街道角落照亮,小玛莉才安心回家。
现在四十三岁的玛莉却专挑最夜的时分走在最暗的街道上。只有黑暗能够掩饰她那头已变灰的棕发,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失去五颗牙齿的嘴巴。只有在黑暗中,她仍然娇媚的嗓音才能勾起嫖客的性欲。
她不再需要灯光。灯光只为仍然相信希望的人而存在。整个东端区的人,包括玛莉,都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希望”。
东端区并不是伦敦的一部分。东端区是另一个国家——一个只有奴隶与罪犯的国家。酗酒、偷藏书网盗、行乞就是这个国家的宪法。这个奇异的国度只不过刚好座落在全世界最先进的城市内而已。
玛莉离开白教堂路,从狭小的桥梁越过铁道,走到较宽阔的杜尔华街。看来她今夜的运气耗尽了,还没有遇上半个人影。这么冷的雨夜,她可不想在街上睡。
经过巴克斯巷的路口时,她习惯性地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心里并不抱什么期待。
玛莉停下脚步。她看见巴克斯巷里头好像有人影。巷道太暗了。两旁的两层小屋没有一扇亮灯的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玛莉所站巷口处那盏煤气灯。
玛莉再仔细看看。确实有一个人,戴着一顶绅士礼帽。
玛莉脱下软帽,整理一下湿发,再把软帽戴回去,又拍去外套上的水珠。其实这些都不必要。这么黑暗的巷道里,对方只能够用手代替眼睛——这正是玛莉所渴望的。
“先生……”玛莉手掌扶着墙壁,小心地走进暗巷99lib?里,慢慢向那男人接近。她尽量把声音放轻,好使自己显得年轻一点。
“……要找乐子吗?”
玛莉说得很直接。这个时间,这种天气,这样的地方,除了..t>找流莺,没有其他可能。
男人并没有回答,只把脸转了过来,身体却一动不动。
“先生,我只要五便士……”玛莉走到男人跟前。平日她只收两、三便士,甚至只要一条面包。但是面前的男人有点不同。衣服没有透出汗臭,举止十分沉静,看来不是住在区里的人。
玛莉已在盘算:有了五便士,可以再去喝一杯,然后才回旅馆睡个好觉……
……看来我的好运还没有用完……
男人仍然没有回应。玛莉不想错过这生意。她轻轻握住男人的左手,把他拉到墙边。玛莉发觉男人的手掌冰冷得很。
“很冷吧……来,让我给你一点温暖……”她把男人的手掌放到自己脸颊上,然后双手把裙裾拉高。冷风吹拂裸裎的下体。她极力忍耐着。
男人的手掌在玛莉的左颊上来回抚摸。
“哈哈……怎么样?再摸低一点也可以……可是真干之前要先付钱……”
玛莉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对方正在凝视自己。在这种黑暗中应该是不可能的……
男人的手掌沿着玛莉的脸颊滑下,停留在她 5589." >喉颈上。
玛莉颈部的皮肤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好像在渐渐变长。
她恐惧地放开裙裾,双手举起,欲抓住男人的手臂。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个有意识的动作。
根据《泰晤士报》的报导,玛莉·安·妮歌尔丝的尸体多处被残酷切割:从左耳以下约一英寸的颈侧处开始直至右颚骨下>,一道全长八英寸的刀口把喉颈完全割破;下腹部左、右两边皆有切割伤口,呈锯齿状,深及内脏;右腹侧由肋骨底下至盘骨之间被破开;子宫被刺伤两处……
玛莉·安·妮歌尔丝被杀八天后(九月八日)的早上六时,在距离巴克斯巷不足半哩的汉巴利街二十九号发现另一具尸体,喉颈被切割至几乎身首分离,腹部同样被切开,小肠被掏出摆放在尸体外。法医断定凶器异常锋利,刃身狭窄,约六至八英寸长。
第二死者身份确定为安妮·查普蔓(Annie Chbbr>..apman),与玛莉·安·妮歌尔丝互不认识,唯一相似之处是同样卖春维生。
苏格兰警场与伦敦市警察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只前所未见的怪物。
九月二十七日,中央新闻社收到一封日期九月二十五日、疑为凶手亲笔的信函。
信末署名:开膛手杰克(Jack the Ripper)。
#1999年
伦敦
N.拜诺恩之日记 Ⅰ
十二月十八日
……那是十分熟悉的风景。我却无法想起它的名字,也无法确定自己过去是否曾经到过这地方。
宁静晴朗的下午。在没有半丝云的明澄天空下,草坡反射着阳光。我站立在山坡高处向下眺望。粗石砌造的矮墙连结成纵横线,把辽阔的草坡分割成一个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长方形。矮墙只高及膝盖,恐怕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但仍然显得坚实。我不知道人们建起这些矮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用作分隔耕种的区域吧。
草间的野花只有白色和黄色两种。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别的颜色……
我记得草坡上方应该有几幢疏落的屋子。可是我看不见。没有牧牛。没有狗。也没有人。完全的寂静。没有虫鸣声。风也柔和得不带声音。
我尝试在草坡上踏几下。皮靴踏在长草之间发出轻微的磨擦声。
我忽然想到:也许这儿并不是我记忆中到过的那地方。也许这儿只是按照那地方制作的一座原物比例风景模型……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藏书网?……
“你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站在身边的慧娜。她微笑摇摇头。
慧娜美丽极了——比我过去见过任何时候的她都要美丽。阳光穿过她薄得透明的白色纱裙,让我看见她纤细得令人心碎的身体。
啊,慧娜。
我伸出左手触摸她的脸颊。那是我怀想已久的美妙触感。柔软而温暖的皮肤教我的指头震颤。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逃避我的手掌。可是我清楚看见,她的微笑变得僵硬了。
“慧娜,你仍然害怕我吗?不用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的手掌顺着她脸颊而下,拈着她尖细的下巴。我把嘴巴凑向她颜色很浅的唇瓣。她的嘴唇微微开启。我感觉到她吐出的暖气吹动我的髭须。
我的左手继续滑下,想抚摸她的肩膊,却在她的颈项上停住了。
为什么手掌不听使唤?不行……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掌,我也无法控制我的手臂。不,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整个身体。
我的手指渐渐收紧,掐着慧娜的咽喉。她凝视着我。当中没有怨恨,也没有怜悯,只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凝视。
我感觉到慧娜的皮肤在我的手掌下迅速变冷。我想嚎叫,但没法发出半点声音。五根指头继续深陷进她的喉颈皮肤里。
慧娜最后一丝生命终于从我的指缝间溜走,那优雅的唇瓣再没有吐出气息。我该死的左手却仍然不肯放开她的尸体。指爪的力量继续违背我的意志渐渐加强……
最后是一种我十分熟悉的声音——肌肉破裂的声音。
当醒过来时,发现胸前衣襟湿透了。起初我错觉那是慧娜的鲜血。
是我自己的眼泪。
“Why don't you just go to the BLOODY HELL?You BLOOD BASTARD!”
昨天在繁忙的街道上,一个流浪汉这样咒骂。
当然他骂的并不是我,也不是街上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无意识地挥舞着七百毫升容量的啤酒罐,朝着空气不断重复这句子。
我的脑袋却久久无法摆脱这句话。
Bastard。没错。我是个“Bloody Bastard”。
我 628a." >把公寓的窗帘拨开一角,朝下面观看。那个红、黄色的99lib?“Fish & Chips”霓虹招牌一明一灭地四射霓光,把周围一切都变得像圣诞树。
我努力回想最后一个愉快的圣诞节是哪一年的事。我放弃了。
从沾满雪和水珠的玻璃窗上,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也许因为头发和胡子太长,脸庞看来实在消瘦得不象话。可是没有办法。根本提不起食欲。
要结束一切太简单了,我有很多刀子,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
已经两年多了。期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不错,猎杀的对象都已经不是人类;可是把仍然具有人类外貌的吸血鬼斩首、焚烧,那依然是杀人的感觉。
至于令自己恢复为正常人类的方法,直到今天仍是茫无头绪。好几次为了生存而喝下人血后,我清楚感觉到身体里的吸血鬼因子变得更活跃。我渐渐相信自己只是个追逐影子的傻瓜。世上也许根本没有那种方法。“达姆拜尔”(Dhampir)注定要终身活在那黑暗的诅咒下,最后变成父亲的同类。
慧娜原是我生存下去的最大理由。可是自从作过那么可怕的梦以后……我不知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所谓疯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疯狂的人知不知道自己是疯子?……
幸好还有波波夫在我身旁。每次抚摸它时,总是能够带来安慰。最重要的是它并不害怕我。
我绝不能让波波夫离开我身边。因为我知道在我堕落变成完全的吸血鬼之时,它必定感觉得到。那么我或许能够及时结束自己的生命。波波夫就是我灵魂的警钟。
今天报纸头版又无可避免被“那家伙”占据了。已经是第十二个受害者。“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是什么东西?
“开膛手杰克二世”,很酷的外号。
GOOD BOYS GO TO HEAVEN.BAD BOYS GO TO LONDON.
十二月二十三日 晚上十时 伦敦市南瓦尔克区
尼古拉斯·拜诺恩骑着怪兽似吼叫的“哈利·大卫逊”机车,在铺满薄薄湿雪的南瓦尔克桥上疾驰。挟着微密雪雨的寒风,吹得他的黑皮大衣像蝠翼般朝后扬起。
拜诺恩原本不是骑机车的高手——在特工处(Secret Service)时他虽然受过特技驾驶训练,但只限于四轮轿车。然而凭着“达姆拜尔”的惊人平衡力,他轻松地在湿滑道路上飙至最高速。
他侧首瞧向左面。透过安全帽的镜片看去,泰晤士河上泛起稀薄的夜雾。伦敦桥与更远的塔桥,在雪雾中有如若隐若现的两条恶蛇。
拜诺恩觉得整个伦敦都冷得在打颤——虽然明知那只是路面颠簸与机车震动造成的错觉。
拜诺恩已经决定了:这是最后一夜在阴郁的伦敦狩猎。转变环境,也许能够令心情转好过来……
越过桥之后,拜诺恩往左进入公园街,再转进圣汤姆斯街,到达伦敦桥火车站外的闹市。他缓缓把机车停在一家已关门的书店前。
拜诺恩跨下机车,脱下了安全帽。为了保暖和方便骑车,他用一方黑头巾把长发包裹起来。
拜诺恩扫视一下仍亮着灯的书店橱窗。近期的几部精装本畅销小说,经店员精心排列在橱窗内展示着。
伦敦书店规模之大、数量之多,是唯一令拜诺恩对这城市存有好感的原因。他想,自己要是在十二、三年前——还在梦想当职业作家的那个时候——到了伦敦来,一定爱死这个城市。现在的他却根本懒得踏进书店去,文学对他来说已经失去意义。
反正已经是最后一次在伦敦狩猎,拜诺恩没有把爱猫波波夫一起带来。这么寒冷的晚上太辛苦它了。
他检视一下带来的兵刃。他只带着六柄兼作飞刀用的银匕首——两柄在袖口里,两柄在大衣内的暗袋,两柄藏在靴筒中。机车的引擎旁另外藏着一柄没有鞘的长剑——剑刃的颜色和引擎零件很相近,只有近距离仔细观看才会被发现。其余的兵刃都留在公寓房间里。
拜诺恩把头巾脱下来,围在颈项上当作保暖的领巾使用,然后沿着商店街踱步,钻进车站外的人潮中。
拜诺恩直至最近才发现:原来在大城市中狩猎吸血鬼是最容易的。吸血鬼的气味就像病菌一样,能够经身体接触遗留在人类身上,而这个人也会携带着那种独特气息向其他人散播。拜诺恩只要顺着这个传播关系作“逆追踪”,最后就能够确定吸血鬼的所在。这个方法从未令拜诺恩落空。他已在伦敦消灭了四只吸血鬼。
这方法令拜诺恩想起当纽约警探时的老日子,那时逆追踪侦缉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拜诺恩瞄一瞄手表。晚上十时四十五分。若是在平日,街道早已变得冷清。但是现在不同,现在是一九九九年最后九天。整个伦敦都在逐天倒数二○○○年的来临。玩乐场所、餐厅和百货公司都延长了营业时间。人群紧挤在行人道上,移动得很缓慢,像在互相取暖。
一家百货公司外头放置了一个巨大电视屏幕,是收费电视频道的宣传品。里面正播放时事评论节目,邀请了宗教人士、社会学家和历史学者出席座谈。主持人不厌其烦地向观众解释:二○○○年仍然属于二十世纪,二○○一年才是廿一世纪的第一年,因为“世纪”是由“一”年而非“○”年开始计算的……所以我们现在不是欢送二十世纪,而只是迎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
那个历史学者提到第一个千禧年将要结束时,许多人以为就是世界末日,于是变卖所有财产等待进天国,甚至疯狂自杀……
在伦敦,庆祝千禧年的中心并不在这儿。特拉法加广场原是伦敦每年除夕的庆祝胜地,可是今年得让位给座落于格林威治、将在除夕正式开幕的“千禧殿”(Millennium Dome)。心中怀抱不同期望与焦虑的人们,成千上万涌向法定国际时间的零时起始点,把那座周长一公里、高半公里的半透明圆拱幻想为硕大无朋的方舟,接载他们安然航向下个一千年……
一个穿着滚轴溜冰鞋的黑人,沿着行人道外侧迎面而来,头上束着一条警察用来封锁案发现场的蓝色胶带,这种天气竟然只穿一件红色的棉衣,上面用反光涂料印着一行字体:
“WHO IS JACK?”字体下面印着一柄手术刀的图案。
拜诺恩经过好几间贩卖纪念品的商店,都挂着这种式样的衣服和饰物,数量足与印着大“M”字的千禧年纪念品匹敌。
“Big Issue!Big Issue!”一个流浪汉站在车站门外,挥舞着封面色彩丰富的杂志叫卖。
拜诺恩看见封面的头条:“开膛手杰克回来了:这次他会收手吗?”
昨天报纸刊登了第十三人遇害的新闻。死者同样是妓女。
“开膛手杰克二世”就是拜诺恩到伦敦来的原因。吸血鬼肆虐时往往装扮成心理异常的连续杀人狂。
——“开膛手杰克二世”杀人肢解的手法虽然凶残,但死者并没有被吸血……吸血鬼绝不会让温热的鲜血浪费在雪地上……
拜诺恩在杂志上读过这样一篇读者投书:“一如我们即将再临的救世主耶稣基督,相隔百余年二度现身的‘开膛手杰克’正是撒旦的儿子——圣经所预言的‘敌基督’……他赶在第二个千禧年结束前来临,在暗街中挥舞邪恶的刀刃,目的是杀害另一位圣母玛莉亚,阻止圣婴再次降生……这是世界末日已近的最有力征兆……”
——嗅到了。
在稠密的人丛中,汗味、古龙水气味、汽车废气与商店暖气系统排出的浊气,加上紧张和兴奋所产生的荷尔蒙味道,混合成一种节日独有的气息。
而在这气息之中,拜诺恩分辨出一丝淡淡的吸血鬼气味。
——开始在伦敦的最后一次吧。
在这种行人如游鱼的情形下,拜诺恩不必特意寻找那个携带着吸血鬼气息的人。他只要辨别出气味的来向,再顺着那方向前进便行。
果然,拜诺恩越往街道的北面走去,那吸血鬼气息便越浓。
拜诺恩进入塔桥车站。他皱眉。假如吸血鬼是在火车或地铁内把气息散播出去的话,那就很难追踪了。
不!气味的来源仍在前面。拜诺恩穿过火车站,从车站北面出口离开。
甫踏出车站,拜诺恩便停步了。
他已找到吸血鬼气息的来源,那就是座落在车站北邻杜利街的“伦敦地牢”。
同时 希斯罗机场
德国护照上的姓名是于尔根·冯·巴度。
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海关检查员感到烦厌和疲倦。圣诞假期的旅客比平日多了十多倍。确定了护照的名字和号码并不在电脑的可疑名单上之后,检查员抬起头,略瞄一瞄柜台前那个男子的样貌,再对照护照上的彩色相片:微秃的额头、细眼、松垮的下巴……是同一人。
“来工作吗?”检查员以公式化的语气问。
“是的。”
检查员把入境印鉴盖上。
冯·巴度离开了关口,以僵硬的动作慢慢步往洗手间。他的行李只有一个公事皮箱。
冯·巴度进了洗手间最里面的间格,把木板门轻轻关上。他合上马桶座的盖板,缓缓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地等待。
十多分钟后,一双皮靴踏着响亮的步伐进入洗手间,停在冯·巴度那间格的外面,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来了。”穿皮靴的男人隔着门板说。
“千叶呢?”冯·巴度问。他的嘴唇移动幅度很小,声音变得含糊,有点像刚学会说话的幼童。
“他比你早一天到来,正在四处打探消息。”
“那家伙……你到停车场等我。”冯·巴度的怪异声音中带着命令的语气。“我要等一个适合的人进来。”
“好的。”穿皮靴的男人匆忙离开。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手里挽着机车安全帽的青年进入洗手间。他把安全帽放在盥洗盆旁,细心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右后方传来奇怪的呻吟声。
青年好奇地走到最里面那间格门前。“先生,你没事吧……”
呻吟声仍然继续。
青年尝试推一下板门,发觉门并未锁上。
把板门推开后,他看见了一生从未想象过的恐怖情景。
触目都是腥红色。
于尔根·冯·巴度的尸体在八分钟后被发现。
死者胸腹上有一道长达二十吋的破口,由锁骨中央垂直延至下腹,皮肉被翻开,内脏全遭掏挖殆尽。现场并未发现内脏的任何残渣,应该已被凶手取去。
警方仍未确定此案是否与“开膛手杰克二世”有关。
约十八小时后,一名女士向警方报案:她的男友泰利·威克逊神秘失踪。威克逊所驾驶的机车仍遗留在希斯罗机场的停车场内。
同时 伊斯灵顿区 巴特街
查尔斯·龙格雷队长与三个伦敦市警刑事侦缉处的探员,跟随老房东步上公寓的狭长阶梯。
“我听到猫叫声……最初那个美国佬没有告诉我他养猫——不,或许他有告诉我,但我却忘记了——反正我就是听到猫叫声……”老房东边拾级步上边说,“我以为有野猫闯进来,心想他或许忘了关窗,于是用备用钥匙把那房间打开来……我……我看见里面那些东西,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老房东走得太慢,令龙格雷感到不耐烦。“你确定他是在十一月二十日搬来的吗?”
老房东迟疑了一会儿。“也许是……二十二日……我可以再核对一下……”
公寓房间的正门打开了。一团黑色的东西在房间里闪过。三名探员立时靠到门口两旁,伸手摸着腋下的枪柄。
“别紧张。是猫儿。”龙格雷没有任何防备地直走进阴暗的房间内。暖气仍然开着,说明了猫儿确是房间的主人饲养。
龙格雷把一盏壁灯亮起。“你们不用进来。太多指纹的话,搜证人员要多花许多工夫。”
房间非常简陋。单人床上的被单很凌乱。饭桌上堆满速食品的包装纸和空酒瓶。盛着咖啡残渣的纸杯旁散布几颗药片——龙格雷一眼看出那并不是迷幻药,而是头痛药。
盥洗盆前只有牙刷、牙膏、肥皂与一柄刮胡刀。刀片用了最少两个星期,带着少许血迹。
然后bbr>..龙格雷看见了那些令老房东惊慌得报警的东西:其中一面墙壁上,贴满了因为湿气而微微卷曲的剪报。
“杰克二世卷起恐怖浪潮”、“冬季开膛手:人?怪物?”、“苏格兰警场加入调查杰克案”、“第十二名刀下亡魂:杰克这次会罢手吗?”、“杰克二世:千禧年狂热的产物?”……
龙格雷抚摸下巴丛生的胡子,微笑摇摇头。这房间的状况,跟他在市警总局内的临时办公室几乎一样——差别只是墙壁上没有贴着警方搜证人员拍摄的现场照片。
龙格雷很想从口袋掏出烟斗来燃吸,但在这儿不行。他拿下眼镜,用深蓝色的领带把镜片上的雾气擦干。
——难道就是这个美国人吗?……
“他随时会回来这儿。大卫,你跟房东到外面的汽车里把风,一发现那个美国人回来就通知我们。”龙格雷下了命令后,继续检查房门里的东西。
龙格雷隶属苏格兰警场。就应付心理异常暴力犯的经验和知识来说,全英国已找不出第二个。
自从被派到伦敦来以后,龙格雷每天都最少接到上司三通电话,催促他务必在圣诞节前把“开膛手杰克二世”逮捕归案。
毫无意义的命令。
为了避开记者的跟踪,龙格雷特意穿上最旧最脏的衣服,不刮胡子,把自己装成三流警探的模样。就算市警总局内,也只有少数高级警官和一起办案的探员知道他是来自苏格兰警场的人。
假使有记者逮上了他也问不出什么——他所知道的线索根本比媒体多不了多少。他只能够期待这个“开膛手杰克二世”不要停下来。
这当然不是作为执法者应有的想法。可是追缉精神异常的连续杀人犯往往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能够等待“他”犯错。
可是“他”没有。没有目击者、没有指纹、没有遗下凶器——事实上法医至今仍无从确定“杰克二世”使用的是什么刀子,恐怕是自行打造的吧。
龙格雷一直想:“他”会像一百一十一年前的“老大哥”般突然收手吗?
一八八八年那个恐怖的秋季,“开膛手杰克”杀害了四至七个(也许还有更多)妓女后便销声匿迹,直至今天也没有人能证实他的身份和动机。
一九九九年的“杰克二世”就跟“老大哥”一样,每一次犯案的手法都比前一次残酷,给人一种似乎在学习如何肢解的感觉……
第十三个——也就是最近一个受害者是二十八岁妓女蕾丝·柏格,外号“噗噗”(因为喜欢嚼口香糖)。龙格雷从警十九年来,这是花了最长时间检视尸身的一次。
当时龙格雷的第一个感觉是:蕾丝的身体被整个“翻开”了,所有内脏——包括脑部——都置于皮肤之外。切割头盖骨和肋骨理应花费许多时间,“杰克二世”却能够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于布里特径街道上从容行事。
从现场环境推断,排除了凶手在别处杀人、肢解后移尸的可能性。陈尸处就是杀人现场。那儿距离牛津街闹市才不到半公里,尸体被发现时仍有微温。
杀人手法也跟百年前的初代“开膛手”相同:先把受害者勒至死亡或昏迷,然后一刀割断咽喉——凶手的臂力十分惊人,其中三个死者就因为这一刀割得太深,整个头颅都掉了下来——再逐步肢解。法医从切割手法推断,“杰克二世”也是左撇子。
当“开膛手杰克二世”这个称号开始流传时,龙格雷已猜到那些小报会创作出怎样的故事。果然不久后,《太阳报》的头条是:“杰克二世:百年前开膛手的轮回再生?”
龙格雷肯定“他”是个模仿者。就像UFO和肯尼迪总统遇刺案一样,“开膛手”悬案发生后这一个世纪里,渐渐衍生出“Ripperology”的专门研究。《开膛手完全手册》、《开膛手之谜大破解》之类都成为畅销书,解谜理论五花八门,甚至与英国皇室成员、共济会等扯上关系;近年又发现了一个名为詹姆斯·梅布里克的男人百年前的秘密日记,内容坦承自己就是“开膛手杰克”。日记真伪还未被确定,却已有人把它改编成电影……一个脑筋断了根线的人,这类书看得太多,于是幻想自己就是“杰克”,或是决心继续“开膛手”的“光荣事业”……龙格雷深信就是这么一回事。
龙格雷归纳出来:凶手是个大块头——用刀子切断骨头需要极大力气;拥有自己的汽车作逃走之用——作过这样大幅肢解后,凶手身上不可能没有血渍.99lib.;也许并非天生左撇子,而只是纯粹为了模仿初代“开膛手”;白种人——因为所有受害妓女都是白种人。根据过往案例,连续杀人魔绝大多数只挑选与自己同一肤色的受害者。
龙格雷却只能做到这地步。苏格兰警场虽然拥有悠久传统,但对付连续杀人犯的经验比不上美国的同行。他把所有资料送交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行为科学组,藉助他们描绘出凶手的心理测写(Psychological Profile)。他曾到过维吉尼亚州昆蒂科的FBI学院作交流学习,在那边有不少朋友。
然而龙格雷对此并不抱太大寄望。直觉告诉他,凶手还有某些“东西”,是他直至目前还没能想到的……
然后幸运似乎降临了,这个谨慎的老房东意外发现了这面贴满剪报的墙壁——心理异常的罪犯特别喜爱收集有关自己的报导,他们为自己的“杰作”而骄傲。
龙格雷很仔细地察看房间内部,尽量小心不要移动房里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那只黑猫。他用舌头发出声音,想把猫儿引过来,但却没有动静。
龙格雷俯身看看猫儿有没有躲在床底,却看见床下藏着一口黑色的皮革行囊。
他小心翼翼把行囊慢慢拉出来,行囊异常沉重,他感觉里面似乎有金属互相撞击,于是他把行囊打开来。
龙格雷在职业生涯中处理过无数凶器,但行囊里收藏的兵刃形状,他过去连听也没听过。
他唯一辨认出的是一柄弯刀,样式与英军的尼泊尔佣兵团所用的弯刀相同。
此外有一对雕刻着鬼脸的钩镰刀,刀柄连着长铁链;一个大皮套内排满三、四十支细小的飞刀,刃身形状像燃烧中的火焰;一只皮革缝成的手套,每根手指上都装着长长的利刃……
龙格雷又瞧见,行囊一角放置着一个密封的半透明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褚红色的液体。
虽然还有待法医化验,但龙格雷相信那是人血。
“我的天……这个疯狂的混球……”
伦敦地牢
晚上十一时十分 “伦敦地牢”
身穿锁子甲的中古武士刺杀坎特伯里大主教比克特,鲜血泼洒在他印有巨大十字架的雪白圣袍上;黑死病患者浑身腐烂与斑点,挤在小屋里无声等待死亡;问吊的死囚伸出腥红舌头,双腿在半空中无意识地乱踢;断头台的刀刃又一次落下,切断路易十六世那尊贵的颈项;被缚在木柱上施行火刑的殉教者,合什仰首作最后的祈祷;半浸浴在河水里、手足被枷锁的罪犯不断发出悲凄的呻吟;瓦拉特·卓古勒伯爵坐在贯穿了敌人尸身的尖柱下,喝血庆祝胜利……
“伦敦地牢”(The London Dungeon)是除了“塔索夫人蜡像馆”里的恐怖屋之外,市内最受欢迎的恐怖主题游览点,于一九七五年改建一座古老地牢而成。
拜诺恩随着其他游客在偌大、黑暗的地牢内前行。会移动和发声的人偶,陈示了欧洲古代至近代各种暴行与酷刑。假扮成鬼怪的导游不时从暗角处突然扑出来,唬得女孩子们惊叫,其他人则哄笑起来。
被英皇亨利八世指控通奸而遭处死的安妮皇后,她被砍落的头颅在地上说话,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那是用电脑全像投射技术制造的特殊效果。
拜诺恩没有看这些造型恐怖的人偶一眼,他专心搜寻那股吸血鬼气味的来源。拜诺恩渐渐远离了其他游客。
——似乎是这儿。
拜诺恩推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门。曾经是保安专家的他并没有掉以轻心,心中一直在默记着走过的道路方向。
进入暗门后,拜诺恩置身于一条阴暗、狭小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街道上。
电灯泡的亮度被特意调暗,以伪装成那个时代的煤气街灯;地上遗留了一页一八八八年的报纸——当然是复制品——标题是“白教堂路凶杀案”;破烂的玻璃窗被熏成黑色;屋子与屋子之间悬挂着十九世纪末式样的女性亵衣……
“这儿是‘开膛手杰克馆’。”一阵女声从角落传来。“对不起,因为近来的凶杀案,这儿已暂停开放。”
从阴暗街角出现的是一个女巫打扮的女子。
拜诺恩仔细端详这“巫女”的样貌:不知是化妆品还是天生肤色的关系,她的脸苍白得就像地牢外头的雪地;涂成灰铅色的唇瓣薄而细长;蓝得透明的眼晴中蕴藏着妖媚光彩,与那黑色假发和一袭黑色低胸长裙很合衬。
——就是她,浓厚的吸血鬼气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可是她不是吸血鬼。
拜诺恩断定这个“巫女”必定曾经与吸血鬼有极亲密的接触。
——但是她何以没有遇害……
“你迷路了吗?”“巫女”微笑着走近拜诺恩,她突然停步,拜诺恩察觉她在短短一刹那露出惊诧的表情,然后又恢复了很自然的笑容。
在“巫女”的注视下,拜诺恩感到一阵虚弱感袭来。他想起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跟女性谈话,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对答。
“让我带你参观吧。”“巫女”又走近拜诺恩一点。“我是这儿的导游。”
拜诺恩不知怎地突然失去了耐性,他只想尽快把这个“巫女”背后的吸血鬼找出来了结。他一向厌恶自己拥有催眠力和读心力,现在却迫不及待地使用。
他专注凝视着“巫女”,准备进入她的思绪中。
“怎么了?”“巫女”失笑。“我的脸上有污垢吗?”
失败了。“巫女”的脑袋似乎拥有某种免疫力,阻止拜诺恩的精神力量进入。拜诺恩过去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形——除了在面对吸血鬼时。可是他清楚分辨出眼前的确实是人类,也许她曾受过催眠或其他精神训练吧?……
“我……”拜诺恩把视线移开。“我有点累……也许是天气太冷吧……”他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有点讶异:自己竟在这个刚见面的女人跟前表现出软弱。
“你要休息一会儿吗?这儿后面有一间休息室,我带你过去坐一坐。”“巫女”的笑容中并没有半点真实的关心,似乎她猜想拜诺恩是藉词身体不舒服而接近她。对于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导游,这种事情也许每天都会发生吧?
拜诺恩跟着“巫女”离开“开膛手杰克馆”。在昏暗的廊道中,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视她的背影。在反光质料的黑衣衬托下,她的肩背和臀腿线条显得极为优雅。
拜诺恩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有一股触摸她的冲动。为什么呢?他无法明白。他是多么地肯定,慧娜是他唯一所爱的女人……一想到慧娜,他便生起了微微的罪恶感……
两人穿过一道只限工作人员进出的暗门,走过水泥建成的狭小廊道,步下石砌的阶梯。
——她在打什么主意?
阶梯尽头处又是另一条走廊。两人走过时没有交谈半句。拜诺恩暗中测算,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伦敦地牢”的范围几十码远。想不到伦敦市地底竟有这么长的通道。也许是二次大战时的防空洞……
“这儿。”“巫女”掏出一枚银色的钥匙,把走廊尽头处的木门打开。拜诺恩留意到,门上只简单写着“禁止进入”字样,没有标示房间的用途。
“巫女”还没有亮灯之前,拜诺恩已用夜视能力看清门内的情形:一个宽广但天花板很低的房间,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纸箱和其他杂物。看来是个储物间。并没有人。
“巫女”点亮了电灯后,拜诺恩看得更清楚。角落处放着成堆的生锈锁链;几柄中世纪式样的长剑缚成一束搁在旁边;墙壁上挂着十来副造型古怪的头盔和金属面具;墙角下有一个半透明塑胶桶,看得见里面盛着深红色的假血浆……显然都是“伦敦地牢”的道具。
“请坐。”“巫女”狡黠地微笑,朝房间中央唯一的椅子招招手。
拜诺恩苦笑,那是一张电椅,椅把、椅脚和椅背上都附有拘束死囚用的皮带,椅背顶部附着一个半球状的金属罩。
“插头已拔掉了吧?”拜诺恩笑着坐上去。
“别笑啊。这副电椅可是真品呢。使用过三次。”“巫女”拨一拨裙裾,然后坐到一个木箱上。“是公司特别从美国买回来的。你是美国人吧?一个人来旅游吗?”
电椅竟然比拜诺恩想象中舒适,也许是对死囚的最后一点慰藉吧?他拨弄着椅把上的皮带,低头没有答话。
“怎么了?感觉好一点吗?”“巫女”交换两脚交叠的位置,雪白的腿肌令人目眩。
拜诺恩并非笨得不晓得,对方正试图诱惑他。难道她就是诱饵,替背后的吸血鬼吸引牺牲品?这就是她与吸血鬼亲密接触仍没有被杀的原因?拜诺恩过去没有遇过这种事情,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是感觉不大好……”拜诺恩脱下了颈项上的黑头巾,用它把长发束成马尾。“可不是因为疲倦或寒冷。”
“啊?那是为什么?”“巫女”微微前俯,让拜诺恩看见她的乳沟。
“是因为嗅到一种很难闻的气味。”
“是吗?我可嗅不到啊。这儿虽然是地底,但也不致于有沼气吧?”“巫女”站了起来,走到拜诺恩跟前。“我知道你哪儿感到不舒服。”她的手指轻轻扫抚拜诺恩大腿。
“你叫什么名字?”
“有必要知道吗?……好吧。我叫歌荻亚。”她双手捧着拜诺恩的脸。他的髭胡扎进她绵软的掌心。她的手掌轻轻搓揉着他的脸。“好痒……来,我替你脱去这件大衣好吗?”
拜诺恩摇摇头。“这儿太冷。”
歌荻亚媚笑。她走到电椅左侧,握住椅把上的皮带。“我们来点刺激的玩法,好吗?”她把皮带套上拜诺恩的左腕扣紧。
拜诺恩并没有反抗。他想确定歌荻亚在打什么主意。
歌荻亚的手法很熟练,不一会已把拜诺恩双手、双足和腰肢都束紧在电椅上。“回到美国时你可以跟朋友们说一个好故事:你曾经在电椅上跟一个巫女作爱。”
她轻吻了拜诺恩的嘴唇一下,身体却飞快地退开。她凝视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刚才的风情,变得冷冰冰的。
“好了,现在我感觉安全多了。我们可以坦白一点。”歌荻亚脱下黑而直的假发,露出了一头暗红色的短发。“你是吸血鬼猎人吧?”
拜诺恩大感错愕。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再假装了。我从你身上嗅到‘气味’。”歌荻亚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一件运动外套披在身上。“你带着吸血鬼的味道,但是你并非吸血鬼。”
——看来她对吸血鬼的认识比我想象中丰富。
歌荻亚又说:“你的运气太差了,竟然找上布辛玛先生。”
“布辛玛先生?”拜诺恩虚应着。看来“布辛玛”就是她背后的吸血鬼。
“你至今猎杀过多少吸血鬼?……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歌荻亚拉紧披在身上的外套。“可惜啊……布辛玛先生原本吩咐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替他找食物。假如你是普通人,我可以放过你……”
她拿起房间角落一只古老的手提皮包——像医生出诊用的那种——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根注射筒。透明的塑胶筒内注满浊黄色的液体。她把闪着锐利银光的针头接上注射筒。
“我的宝贝,睡一觉吧。我保证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歌荻亚吐出舌头舔舔针尖。“你怎么挣扎也没用的,这电椅我保养得很好,答应我,乖乖地别乱动……”
“我不能答应你。”
拜诺恩右臂耸动了一下,轻松把束缚在腕上的皮带挣断。
歌荻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虽然看出他是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但没有想到他竟有这个能耐——死囚在受到电殛刺激时会发挥出超乎常人的力量挣扎,故此电椅的束缚器具制造得格外坚固。
拜诺恩的右袖口滑出一柄银色匕首,他把左腕上的皮带也割断了。“戏已演完了,现在带我去见‘布辛玛’吧。”他把其他的束缚一一解除。
“你……”歌荻亚缓缓退往门户的方向。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要拯救你,吸血鬼是无情的。他早晚会杀你……”
“嘿嘿……”歌荻亚冷笑。“很有趣啊。男人口中总是常常提着要拯救女人……”
“你不了解吸血鬼……我告诉你……”
“我对吸血鬼的了解比你想象中多。”歌荻亚似乎恢复了镇静。“在没有人受伤之前,请你离开吧。你不是布辛玛先生的对手。”
“不可能,吸血鬼跟我是天敌。”
歌荻亚趁着拜诺恩说话的当儿,突然把披在身上的运动外套抛向他,然后迅速拉开背后的门窜到外面去,再把门锁上。
她没有看见:抛向拜诺恩的外套,在着地前已被他半秒间凌空斩碎成六片。
拜诺恩摇摇头,他并不急于追赶,反而站在原地。他知道歌荻亚必定会逃往“布辛玛”那里,他要先让她相信自己能够安全逃走。
等待了大约十五秒后,拜诺恩才一脚把门锁踹破。
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完全漆黑一片,连拜诺恩的夜视能力也没有作用——所谓夜视力,其实只是把视觉神经的感光能力增幅而已,但在完全没有光源的地方还是没有用处。
然而拜诺恩还能安然地在走廊间全速奔跑。他依靠的是脸部和双掌皮肤的感应:当身体高速向前移动时,会激荡身周的空气;气流若遇上墙壁便会改变方向,最终会反荡向他的皮肤上。他就是凭着感觉这些反荡气流的力量和流向,准确测知墙壁的位置。
当然,要感应这么微弱的气流,非具有“达姆拜尔”的敏锐度不可。
这时拜诺恩也把嗅觉能力提升至最高,追踪歌荻亚身上那股混杂了体香和吸血鬼气息的味道。
拜诺恩在黑暗中转过好几个弯角,跃下一段长长的阶梯。他感到正不断深入一座偌大的地下迷宫。
拜诺恩突然停止下来,朝右侧摆出迎敌的戒备姿势。在右面墙壁后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接近,越来越响亮。拜诺恩把左袖内的另一柄匕首也拔出了,两刃交叉保护在胸前。
然后他才判断出:那是列车高速驶过的声音。原来这廊道就在地下铁的路轨旁!
——为什么伦敦地底会有这么多无人使用的通道?
拜诺恩不再多想,继续奔跑追踪歌荻亚的气味。已经十分接近了。但是为何还没有看见亮光?歌荻亚只是普通人类,没有光线,她是很难跑得快的。
拜诺恩发觉,越是深入这座“迷宫”,廊道便越宽阔。现在他走过之处已宽得足以容许汽车通过,同时廊道的墙壁、地板和天顶也越来越粗糙不平,甚至常常有大小不同的岩块突出来。拜诺恩双臂保护在头脸前方,走得更小心。
拜诺恩第二次停下来。这次不是因为听到异声,而是因为根本再也无路可走。他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歌荻亚的气息就在前方啊……
拜诺恩这时明白了,这儿确实是座迷宫,他只知道从最接近的途径追踪歌荻亚的气味,因此走上了歧路。
拜诺恩愤然顿足。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是什么令我失去了往日的耐性?
——是那个有关慧娜的噩梦吗?……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从原路回到那个储物间去,然后像猎犬般逐步追索歌荻亚走过处所遗下的气味。幸好这些地下密道都十分封闭,歌荻亚路过时遗下的气息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
拜诺恩刚才奔跑的同时,也记忆着所走过的地形与方向,所以要往回去并不困难。他并不焦急。反正歌荻亚逃走的速度有限,他的脚程足以弥补这段时间损失。
拜诺恩趁着往回走的这段时间,思考刚才与那个美丽“巫女”的对话。
这是他第一次遇上甘心为吸血鬼做事的人类。过去他在墨西哥猎杀的吸血鬼毒枭古铁雷斯,固然拥有许多人类部下,但他们并不知道老大已非活人。或许歌荻亚是受到那“布辛玛”的长期催眠吧?然而她看来神智完全清醒,而且她在提到“布辛玛先生”时,神色中显露的并非奴隶对主人的敬畏,反而有点像妻子对丈夫的骄傲……
更令拜诺恩不解的是,何以这吸血鬼要躲在地底深处,又要依赖一个女性人类替他引诱“食物”?
“……布辛玛先生原本吩咐我,在这段期间内不要替他找食物……”她刚才这样说。看来“布辛玛”确是有心匿藏起来。“这段期间”是指什么?难道他发现最近有个厉害的猎人到了伦敦?又或是指“开膛手杰克二世”肆虐的这段日子?
这时候拜诺恩看见前面有亮光。
拜诺恩立刻生起了警戒,毕竟这整座迷宫极可能都是吸血鬼的巢穴。
拜诺恩分辨出:光源并不太亮,看来不是手电筒,而且光华正在微微摇动,似乎是火焰燃烧所产生的。
拜诺恩把两柄匕首都挟在左掌指间,右手再从大衣内袋掏另外两柄匕首。
那光源正在接近中。拜诺恩渐渐看清了:有一个人提着灯走过来。从气息分辨,并不是“巫女”歌荻亚……是个男人……
拜诺恩皱眉。这个男人身上带着很浓的血腥味。
男人手上提着的是一盏外形古旧的煤气灯。借着昏黄灯火,拜诺恩细看神秘男人的外貌。衣饰非常古怪:头上戴着一顶传统英国绅士的高帽,穿着一套整齐却看来已十分陈旧的黑色西装,胸前挂着一条皮革制的围裙——像是屠夫穿的那种——同样显得陈旧,革面多处已经褪色,却十分洁净。
男人的脸异常地苍白瘦削——比拜诺恩的脸还要瘦;高高的鼻梁像是刀削一般,骨节有一种尖锐感;眼窝深陷所构成的阴影完整地包围着眼睛,令人无法看清双瞳的颜色;下巴和唇上非常干净,没有一根髭须,看来十分年轻;两边嘴角奇怪地下垂,但那似乎是天生的——男人的脸毫无表情。似乎拜诺恩在他眼中就如死物一样。
男人的身体虽然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是拜诺恩并不感觉到对方有任何敌意。他把握刃的双手藏在大衣之下。
两人站立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神秘男人的目光也同样上下打量着拜诺恩,但一直没有表露出观感。
——难道只是个误闯到来的探险者?可是那股血腥气味……
拜诺恩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谁?干嘛走到这儿来?”
男人微笑,那笑容却使他的脸变得有点凶悍。“我……是……这里是我……”男人似乎要花很大工夫才能够卷动舌头,咬字的偏差很大。听起来就像失聪者或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说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拜诺恩说。
“我……这里是我的……家。”男人焦急地吐出这几个字。.99lib?
“你的家?”拜诺恩无法理解。“你住在这里?”他指一指足下。
男人急忙点头,想了一想却又摇头。“我是说……我在……出生……在这……地底……不是这里……是在……”男人又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往一个方向。
“你在这种地方出生吗?”拜诺恩失笑。他想,或许可以再多试探一些。他问:“那么你认识……‘布辛玛先生’吗?”
男人的脸色转变了——变得更加苍白,完全失去了血色。
这一刻拜诺恩断定了,这个男人也认识“布辛玛”。拜诺恩尽量令语气显得平和地说:“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可以带我去吗?”
“我……我不能够让你伤害他……他是给我新生命……的人……”
拜诺恩感到奇怪。“新生命”?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吸血鬼。拜诺恩凭气味断定这一点。
“不,我不会伤害他。我只是要找他谈话而已……”
“不可以……我知道……”男人左手食指伸向拜诺恩。“我知道你就是坏人……布辛玛先生常常提起的……来自‘公会’的……‘暗杀者’……”
“公会”的“暗杀者”?那是什么?
“布辛玛先生……说过……要是给‘公会’知道我诞生了……‘暗杀者’就会来……找我们……”
“我……”拜诺恩正想辩解时,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男人的指头上有一道奇怪的细缝,只有大约一公分长,看来不似伤口,就像是阳具上的尿道口。
男人突然发出哀痛的呻吟。他的左臂不断颤抖。拜诺恩感到不妥,却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他握紧指间的四柄匕首。
一点白色的东西自男人指头的细缝中露出来了。
拜诺恩仔细看。
是骨头。男人的指头上突出了一段约六吋长的奇异白骨,形状尖锐有如刀刃,上面带着他自己的鲜血。
煤气灯突告熄灭。
拜诺恩感觉一道强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往旁闪躲,双足蹬在墙壁上,再朝后反跃,翻身到半空。
煤气灯虽熄灭,却仍发出极细的余光。拜诺恩把夜视力提升到最高点。
当他头下足上翻到半空中时,他看见了:男人正挥动手指上的“骨刃”,朝自己突刺而来!
拜诺恩身在半空,正处于极不利的状态。他无暇细想,双手上四柄银色匕首飞射而出,分别袭向男人的脸部、胸膛、腹部和手臂!
黑暗中绽放出金属交击的火花。在最亮的刹那,拜诺恩看见了:男人左手迅疾地挥舞,几乎同一时间把四柄匕首击落。
——拜诺恩想起他从前应付过的所有敌人:吸血鬼夏伦、“钩十字”、凯达、珊翠丝、莎尔玛、古铁雷斯,还有狼男加伯列……
——没有一个的速度比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更快!
男人的左手五根指头全都已长出了“骨刃”。那看来虽是骨头,却比金属还要坚硬。落地的四柄匕首上都崩缺了。
拜诺恩着陆后迅速把靴筒内的两柄匕首拔出来。这已是最后的兵刃了。假如手上有长剑或钩镰刀的话,胜算还比较大——兵刃的长度可以弥补速度上的差距。凭着这短短的匕首是太勉强了一点。拜诺恩后悔自己太轻率了。
——可是怎也想不到遇上的对手不是吸血鬼。假如是吸血鬼的话应该可以及早做出防备……
现在多想也没有用了,男人随时会发动第二波的攻击,拜诺恩要在这极短空隙里想出战胜或逃脱的方法。
——还是逃走吧!反正已经知道对方的巢穴,等准备万全时才再来反击……
拜诺恩一旦下定决心便转身拔腿,他希望对方的速度只属于瞬发力而欠缺持久力,那么便有机会逃脱了。
男人果然从后穷追,那支“骨刃爪”伸往最前方,尖端距离拜诺恩的背项仅有六、七呎。
拜诺恩不敢回头,飞快转过一个弯角,刚才走过道路的记忆清晰呈现在脑海。
——绝对不能迷路!否则便完了!
已经无法集中心神用皮肤感觉地形了,他只能凭着记忆走。
——前面是阶梯!
拜诺恩的身体跃起。
男人却已到达他背项!
“骨刃爪”自左上方斜下划过——
拜诺恩的黑色大衣破裂。
他一跃越过二十多级的阶梯,在上层着地,脚下乏力跄踉,他不支仆倒,半跪在地上。
然后他听到阶梯下方,那个可怕的男人猛撞在石阶上,发出石块崩裂的声音和男人的哀叫。
——对了!在这黑暗中,他也无法看见!
果然,他听见下面那男人正摸索着墙壁,缓步拾级走上来,“骨刃”刮过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锐音。
拜诺恩燃起了逃生的希望。他努力记忆着地形,咬牙用最快的速度往出口奔跑。
过了一会儿,终于再听不见那刺耳的刮磨声音。拜诺恩知道自己安全了,心头一放松下来,立时感觉到背项的剧痛。
拜诺恩已许久没有感觉过如此剧痛。吸血鬼是没有痛觉的,而身负一半吸血鬼因子的“达姆拜尔”,痛觉也比较迟钝。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男人的“骨刃”会带来这种剧痛?我好像连伤口细胞的坏死也能感觉到似的……
拜诺恩想,这样也好。能够感觉到痛楚,最少证明自己还活着,也证明自己还是人类。
他想到自己其实仍然眷恋生命,心里蓦然宽慰起来。那种安慰感仿佛稍稍纾缓了背项创口的痛楚。
猎人被猎
十二月二十四日 凌晨一时○六分 伊斯灵顿区巴特街
拜诺恩把“大卫·哈里逊”机车停下来,急忙脱掉安全帽,猛地喘气。
因为失血的关系,他感觉寒冷极了。雪雨飘到他干裂的嘴唇上,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同时也感觉极渴。他想象把一杯热咖啡喝进胃里的那股满足感。
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饮下的不是咖啡,而是藏在行囊中的那袋鲜血。背项的伤口已痛得有点发麻,只有喝血才能令伤口迅速愈合。
他极害怕这个“治疗”方法,但是每一次危险的行动之后又不得不使用。他知道自己每喝一次血,体内的吸血鬼因子便会越旺盛。然后到了某一天,他的一半吸血鬼血统将征服另一半的人类血统,令他堕进永劫不复的邪恶深渊……
拜诺恩踉跄跨下机车,小心地一步一步走向公寓大门,以防背项的伤口扩大。
在骑车之前他用黑头巾盖着伤口,绕缠胸间缚紧以阻止流血。可是一路震动后,头巾早已浸透了血水。
他沾血的手指伸进口袋,把大门钥匙掏出来。
进入公寓前廊时,拜诺恩竭力放轻脚步。这时,公寓里的人应该都已睡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拜诺恩拾级到了二楼,拿钥匙把房间的门打开——
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因为受伤已完全放松了警戒,波波夫并不在房间内,他却在此刻到了门口时才感觉到。
已经太迟了。打开房门后,他看见三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每一个都双手握着手枪对准自己,三人都穿着防弹衣。
同时全副武装、手持霰弹枪和轻机关枪的特警分别从两旁的其他房门冲出来,包围了拜诺恩两侧。
站在房间内的龙格雷队长高叫:“警察!不要动!双手举高!我们现在要逮捕你!”
拜诺恩苦笑。这种情景他过去已经历过许多次——但每次他都是扮演握枪的人。
拜诺恩举起双手时皱皱眉——他又牵动到背项的伤口。“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个游客。”
他说话时轻轻踏进房间。这动作令房外走廊两边的特警大为紧张,立即围拢到房间门口。
“请你绝对不要反抗。”龙格雷仍很冷静,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在这情形下你不可能逃脱。现在我们以十三项谋杀罪嫌疑逮捕你,在上手铐后我会宣读你的权利。”
他是个很好的警官,拜诺恩想。
——十三项谋杀罪……是“杰克”。他们把我当作“杰克”。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时间跟你们玩。”拜诺恩说话时暗中储存气力。
“请你立刻蹲下来,然后全身俯贴地上。否则作拒捕论。我会先射伤你的腿部。”龙格雷把枪管下移,瞄准了拜诺恩的小腿。
“我说过……”拜诺恩真的在慢慢蹲身。“……我没有时间——”
然后拜诺恩的身体在众多警察眼前消失。
龙格雷接着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拜诺恩以超乎人类肉眼可见的速度穿越房间,撞碎了玻璃窗跃出!
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事,龙格雷也不能,但他最快判断出状况:嫌犯脱走了!是穿窗而出!
他率先回身奔向玻璃尽数毁碎的窗户——龙格雷一向习惯亲身在第一线指挥行动。他俯身看过去,街道上却不见人影。
原来拜诺恩穿过窗户,却并不是往下逃,而是双手握住上方的窗框,身体摇荡倒翻,轻易跃上了屋顶。在下面街道上埋伏包围的警察,看见人影在屋顶闪过,立即朝上戟指说:“在上面!到了屋顶!”
警号声响彻整条巴福特街。警车成群地发动开出,把 5305." >包围范围往外扩张。整个社区被惊醒了,住宅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灯。
警员在最初得知围捕的就是“开膛手二世”的嫌犯时,情绪已经十分紧张;现在眼见嫌犯正在逃脱,一个个把食指都紧贴在手枪扳机上。
拜诺恩强忍着背上伤痛,飞快跃过一个接一个屋顶。鲜血滴落在旧砖瓦上,迅速与积水融和。
龙格雷这时带着特警队冲上了公寓天台,却无法分辨出拜诺恩的逃向。
“他妈的!”龙格雷暗骂着。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眨眼间便消失了!就在我的枪口前溜掉!那是不可能的啊!……
过了大约三分钟,警队的直升机也加入搜索,探照灯有如舞台灯光般射下,找寻“主角”的位置。
警员索性把铁索解开,让成队的警犭奔跑四散进巷道里。
十四个夜归者和流浪汉迅速被捕,双腕被反铐俯伏在湿冷的马路上。
居民纷纷走出大门看热闹,却都被警察驱赶回屋内。在得知围捕的目标是“杰克”后,年轻人都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朋友,绘影绘声地做“现场报导”。
拜诺恩蹲在一条窄巷的阴暗角落里喘息,旁边是堆积成小山般、一个个胀鼓鼓的塑胶垃圾袋。这儿已距离公寓几乎一公里远。警队直升机好几次从上头飞过。
一条黑影突然迅速窜进了暗巷来。拜诺恩爬起身子,却没有拔出他仅余的两柄99lib?匕首——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闯进来的是一条警犭——身体几乎有成年人般大的狼犬。它并没有像警匪电视影集里的警犭般发出狂乱的吠叫,而是静静地盯着拜诺恩,似乎在等待攻击的机会。
拜诺恩也反过来盯着它的双目。
狼犬蓦然从拜诺恩的目光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感,深烙在它小脑袋中的警犭训练,被原始、野性的本能淹没了。它哀号着从原路遁走。
拜诺恩松了一口气。他瞧瞧地上,看见地下水道的盖子。
——看来今夜我跟地底世界很有缘……
在检视了所有被捕的可疑者之后,龙格雷下令把他们全部释放。
“队长……”一名警探迟疑地说:“要不要先核实他们的身份才释放?……”
“不用>了。”龙格雷摇摇头。“我看清了那家伙的样子。”
“可是……这不合市警队的工作常规……”
“我说不用便不用!”龙格雷把积压满腔的怒气一股脑儿爆发出来。他走到那名探员跟前,口中吐出的蒸气喷到对方鼻子上。“我刚才跟那杂种站得几乎像我们现在这么近!我要是个他妈的裸女,他那话儿可以碰到我的肚子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没有?”
那名探员并没有动怒,只是退后一步,耸耸肩,然后转身离开,口中在低声嘀咕:“既然站得这么近,为什么又给那变态的杂种溜掉了?”
龙格雷进了一辆警车内,衣衫湿透的他感到冷极了。他从大衣口袋掏出烟斗,把已湿透的烟丝除掉,用纸巾把烟斗里外抹干。他摸摸身上,才发现自己忘了把装烟丝的铁盒带来。
他咬着没有烟丝的烟斗,这时他注意到放在警车一角的那个纸箱。
龙格雷撕掉纸箱上的胶带,把盖子打开来。黑猫波波夫安静地躺在里面。有个好心的警员替它披上一块小毛毯。
龙格雷伸手抚摸波波夫的头顶,但被它避开了。
一个养猫的美国人到伦敦来杀死十三个妓女。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龙格雷想。
他突然产生直觉:这只黑猫很可能已经被那个美国佬养了好一段日子。也许他们是一同到英国来的。
龙格雷立刻用行动电话联络市警总局,要求他们查核近三个月内宠物入境的登记资料。
挂掉电话后,龙格雷又瞧着波波夫。
——嗨,小猫咪。告诉我,你的主人是什么家伙?
吸血鬼剑豪
凌晨三时四十三分 国王十字路地铁站
这时拜诺恩知道,再逃走下去也没有意思。
因为现在追踪他的并不是警察,而是吸血鬼。
当在同样潮湿却温暖得多的地下水道中行走了一段时间后,他便嗅到那只吸血鬼的气息。
最初他还怀疑,是不是因为背伤与疲劳而产生幻觉;但是当继续在地下水道前行时,他确定那吸血鬼正在自己头顶的道路上。
拜诺恩好几次在出口处停下来,仰首朝上做戒备,但是那只吸血鬼十分谨慎,并没有揭开盖子跃下来——假若他钻过洞口下来,那将是他最脆弱的一刻。
一直躲在下水道中也不是办法,还是趁着仍有力气时与他斗一斗吧?
拜诺恩打开水道侧一道紧急用的密封门,进入国王十字路(King's Cross)地铁站。
这是伦敦地铁系统中最大的车站之一,与另一地铁站圣班克拉斯相连,两站加起来是七条地铁干道的交汇点,并同时连接英国铁路,所以月台和通道特别多。
在这时候,车站当然早已关闭。流浪汉把长椅都霸占了。站员在每夜关闭前都例行把车站里的流浪汉和卖艺人赶走,但总有不少成功躲藏起来。夜班的看守员也懒得再驱赶他们。外面太冷了,要是明早在车站外发现了露宿者僵硬的死尸,地铁公司和职员都会受到极大的舆论压力。
拜诺恩的皮靴踏在车站走道上,发出很大的回声,有几个流浪汉向他瞄了一眼,便又倒头大睡。拜诺恩的衣服比他们还要脏。
他感到渴极了——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疲倦的关系。他掏出几个铜板投进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热暖的牛奶咖啡。
咖啡的气味反倒吸引了几个流浪汉坐起身子来,盯着拜诺恩打量,然而咖啡气息不过勾起他们一些遥远的记忆而已,早在许多年前开始,他们已经对一切没有酒精的饮料失去兴趣。
拜诺恩一边走向车站深处,一边喝着那罐热咖啡,心情稍稍纾缓过来。背上的伤口仍在发疼,幸好已经止血了。
——为什么这么痛?那怪物……那个手指会变出骨头来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等他走到车站最老旧的一条通路时,铝罐完全空了。他随手把罐子抛掉,然后瞧瞧眼前的情景:这是一条横跨在路轨上方、连接两个月台的廊道,呈圆管状,两侧和上方都铺着已经剥落多处的深棕色瓷片。拜诺恩想象着:这儿就像一条被里外翻转的蛇一样,肉和内脏都暴露到外面,棕色的蛇鳞反倒成了内侧,而自己就置身其中。
水泥地因为湿气而变成深灰色,四处都透着尿味,遥远某处有个仍未能入睡的卖艺流浪汉,在演奏着悲哀的小提琴曲,旋律隐隐传到这条走廊来。
然后那只吸血鬼就出现在廊道前方尽头。
一见到他,拜诺恩怀疑:这吸血鬼是因为害怕弄污衣服,才没有往地下水道里进攻。
吸血鬼是个亚裔人,头发剪得很短,细小的眼睛架着一副方形黑框眼镜;中等身材,穿着非常呆板的深蓝色西装、白衬衫、黑领带和黑皮鞋——上面有细小的银扣装饰;左臂呈九十度角横放在腹前,上面挂着一件灰色长雨衣。这样的上班族打扮,在东京街道上通常都以千计地成群出现。
拜诺恩这是第一次看见吸血鬼穿着得这样正式——一般吸血鬼都打扮成嬉皮、飙车族、异端教派崇拜者、艺术家或皮条客的模样。原因很简单:这些种类的人经常出没的地区,最适合吸血鬼生活。
“你是跟踪警察找到我的吧?”拜诺恩抚摸着挂在胸前那个富有纪念价值的铜铸十字架。
吸血鬼脱下眼镜,咧嘴微笑,露出尖锐的犬齿。“嗯。简单的方法往往都很有效。”
拜诺恩发现,对方的英语中夹杂着超过一种的异国口音(辨别口音是他在特工处时的学习项目之一)。一种好像是日本语,另一种听不清楚,但似乎是某个欧洲国家的语音。
——这吸血鬼跟警察一样,把我误认作“杰克”……
——“开膛手杰克”竟然跟吸血鬼有关连!“杰克”与长生不死的吸血鬼……
拜诺恩迅速联想到:目前肆虐伦敦的“杰克二世”,难道与一百一十一年前那个“开膛手杰克”是同一人?
“我已听闻过你许久了。”吸血鬼继续说。“真好,让我先找到你。从传说中复活的毁灭战士‘默菲斯丹’(Mephistan)——还是我应该跟人类般称呼你‘杰克’?”
——原来“开膛手杰克二世”的真名字是“默菲斯丹”吗?
“等一会儿。”拜诺恩摆摆手。“我看你误会了……”
“你具有这么迅速的移动能力……”吸血鬼说。“……而现在我又确定了你不是我的同类。有这些特质的,世上只有‘默菲斯丹’一个。也就是你。”
拜诺恩在心里叹息:偏偏对方不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个“达姆拜尔”……
“那么你又是谁?”拜诺恩伸手指向吸血鬼。
“我的名字是千叶,千叶虎之介。”吸血鬼说到自己的姓氏时,脸容显得格外凝重。“我很荣幸能够成为亲手消灭‘默菲斯丹’的‘动脉暗杀者’。”
“动脉暗杀者”?……拜诺恩记得地道里那个奇异的男人曾提及过“公会”的“暗杀者”……
——“公会”……难道是“吸血鬼公会”?
想到吸血鬼拥有庞大社会组织的可能,拜诺恩感到一股刺椎的森寒。
——不,不可能的……那不是太可怕吗?吸血鬼的公会组织……
“我知道你想逃到哪儿去。”千叶虎之介把眼镜和雨衣抛到地上。“我接着会找你的父亲布辛玛,假如真的有地狱的话,你会在那儿跟他见面。”
“父亲”这个词令拜诺恩心头一震。
——“开膛手杰克”也是吸血鬼之子?难道说那躲在暗街中专门杀害、肢解女人的疯子跟我是同类?还是说我总有一天要变成跟他一样的怪物?……
拜诺恩很希望能够静下来,把所有线索全数整理一次,但现在没有这个时间。
要是无法活着离开这个地铁站,那一切都不用再思索了。
拜诺恩苦笑。看来是无法逃避了。他感觉到千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异迫力——不同于一般的吸血鬼。看来这个日本“人”曾经受过某种特殊训练。拜诺恩过去曾经在另一个吸血鬼猎人——日本密教僧人空月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魄。
千叶虎之介的细目从拜诺恩的脸扫视而下,停留在胸口处。“你是教徒吗?哈哈……十字架。很令人怀念的东西。”
千叶并没有拔出任何武器,双手空空地逐步迫近拜诺恩。
拜诺恩叹了一口气,大衣耸动了一下。许多东西从大衣内侧抖出来。
那都是他从地下水道捡拾得来的临时“兵刃”:一个快艇用的细小勾状钢锚(天晓得一个船锚怎么会遗在地下水道里),末端仍系着一截铁链;两截断裂的汽车防撞杆,中间以铁丝紧捆在一起,成为一枚粗糙的十字镖;一条插满锈铁钉的皮革腰带;一个表面凹凸不平、不知原本用途为何的空心金属圆筒……
千叶看见这一堆破烂后皱起眉头。“这是什么玩意儿?你不打算用你的‘刀子’吗?不用对我留手啊……”
拜诺恩没有答话,把那只圆筒套在左前臂上;口中衔着防撞杆十字镖;右手挽着钢锚的铁链;左手握着有如荆棘藤般的皮带,摆出迎敌架式。
“嗯?你也懂得一点武斗技艺嘛。”千叶狞笑。“让我告诉你,你的架式哪儿有漏洞吧!”
穿着西装的身影跃起。千叶虎之介跳到左面墙壁上,沿墙壁奔跑两步,整个人倒走在廊道的天花板上!
拜诺恩眼睛紧盯千叶的去向。千叶的速度相当于一般吸血鬼,比不上先前在地底迷宫里出现的“骨刃”怪物般迅疾。
拜诺恩同时却惊叹于对方动作之圆滑、优雅和严谨。每一条肌肉移动的幅度、使用的力量都恰到好处。这断不是吸血鬼的异能,而是经过长期严酷训练得来的成果。拜诺恩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可怕的敌人。
更令拜诺恩感到危险的是:千叶并没有使用武器。无疑他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攻击方式。
——是什么呢?他是日本人……空手道?柔术?古拳法?……
在没有看清对方的招术之前,拜诺恩不敢贸然进攻。他双膝屈曲,把身体降下,仰首准备迎接千叶的攻势。
千叶的皮鞋踏碎了天花板上一根日光灯管。就在走廊骤然变暗的刹那,右掌从头顶中央垂直劈下!
——果然是空手道!只是单纯的手刀吗?
拜诺恩半试探地挥起左手。带钉的皮带鞭向千叶的掌刀!
拜诺恩突然有一种“虚”的感觉:皮带与敌人的手掌相触,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冲击。就好像敌人只是电脑投射制造出来的全息图立体幻象,皮带从中间割过,没有碰上任何实物的感觉。
但他知道敌人确实存在。
因为第二波的进攻已在面前。拜诺恩没有用肉眼看见,却感觉到有如一辆机车以二百公里时速迎面冲过来的压迫感。
拜诺恩本能地放开左手上的皮带,以穿戴着金属圆筒的左前臂保护在脸前。
这次拜诺恩感觉到冲击了——而且是极强烈的冲击。拜诺恩的长发和大衣都翻起,整个身体朝后倒飞。
拜诺恩右臂横摔掷?出钢锚,锚尖勾住壁上一根水管。拜诺恩紧握着铁链,身体像怒海上的小舟般摆动了一阵才能止住。
千叶虎之介早已着地。他左手拇、食二指拈着一截皮带。断处的切口十分平整。
拜诺恩检视了左前臂上的金属圆筒,上面有一道同样平直的破口,像是用极锋锐的刀子割下一样。
——为什么?他手上分明没有兵刃……
千叶虎之介刚才使出的其实是日本剑术——用肉掌使出来。那是人类体力无法达到的“无刀斩”。
千叶虎之介其实是日本幕末时代剑豪千叶周作(一七九四至一八五五)的私生子。千叶周作师承于祖传北辰无想流,十六岁再拜入浅利又七义信门下修习一刀流,艺成后把两流合并,始创北辰一刀流,并且创立玄武馆公开授徒,一生门人多达六千五百余名,玄武馆亦荣登江户三大道场之一。
虎之介孩童时已知悉自己的身世,远从母亲家乡到江户拜入玄武馆,却碍于父亲的名誉而不能沿用千叶姓氏,周作对待他亦非常冷淡。
虎之介把这种抑郁转化成修炼的热情,可是尽管他武艺出众,却注定无法与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道场师范之位。
虎之介心灰意冷之下,跟随荷兰传教士到了欧洲,并且皈依天主教,一心渴望成为神父后回到祖国宣扬基督的救恩。可是在修道期间,他却受不了丰满、肌肤雪白的异种少女的诱惑,结果被逐出教会。
虎之介此后在欧陆各国之间流浪。由于长着黑眼睛和黄皮肤,他无法找到工作,结果把他高超的剑术用在最污秽的途径上,成为杀人抢劫的强盗——因为他的外貌太容易被辨别,故此每次抢劫后都把目击者杀光。
其后他又成为了贵族豢养的刺客,专门为主人刺杀政敌,可惜他的主人不久后就在政争中落败,为了保存家产而被逼服毒自尽,虎之介也受到通缉。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他遇上了吸血鬼。
吸血鬼给予他从没有梦想过的东西:永恒的生命、任意杀人的快乐、唾手可得的财富……更重要的是力量——超越了任何剑术秘技的力量。
虎之介带着这种力量与满腔的仇恨回到祖国日本。他在轮船上已打定主意:把父亲、千叶家一族,甚至北辰一刀流、北辰无想流以至一刀流所有剑士杀尽。他要把父亲的一切从地球表面上抹消。
想不到的事情有两件:第一,千叶周作早已去世;第二,在明治维新后,大日本武德会成立,剑术成了“剑道”,各流派技术已渐渐汇合,流派的实质意义也开始失去了。
怨恨的对象消失了后,千叶虎之介蓦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母国毫无依恋。
漫长的流浪生涯告诉他一件事:要安然生存下去的最好方法,是依附更大的力量。这时,他想起过去的吸血鬼伙伴告知他的有关那个“公会”的种种……
凭着“无刀斩”绝技,千叶虎之介成为“公会”里最受敬畏的成员:“动脉暗杀者”之一……
“无刀斩”的秘密并不在一双肉掌,而在于手掌的动作:虎之介的掌刀在即将斩中目标前的刹那,突然利用手腕的力量在目标表面极为高速地拉动——由于这动作的移动距离极短,虽然是速度甚高,但所耗费的体力则不大。
由于这种高速运动的关系,目标物表面短暂形成一道细长的真空空间。下一刹那,四周的空气迅速涌进这个空间里,形成一股狭细但锐利的冲击波,把目标物从容割破。
换言之,虎之介的双掌根本不必接触目标,就能够加以尖锐地破坏。这就是何以刚才拜诺恩挥出皮带后会有那种“虚”的感觉:皮带在半空中被切断的速度之快,拜诺恩握着皮带的手竟没能感觉到!
“怎么样?明白了吗?”千叶虎之介把断皮带抛弃。“现在就算使用你的‘刀子’也没有用。因为你的血根本无法沾上我,我不必触摸你就能把你切成碎块,这是不可能被击败的剑技。”
拜诺恩虽然没能完全参透“无刀斩”的原理,但已猜到虎之介是利用空气产生破坏力。也就是说,虎之介拥有一件不可能被破坏的兵刃。
现在拜诺恩只余下两件破烂的兵刃和仅有的两柄匕首。再加上疲倦和创伤,似乎已站在必败之地了……
——空气……气体……
拜诺恩模糊地想到一个可行的方法。可是他需要适合的器具……在哪儿呢……拜诺恩努力回想在特工处时所学过的知识:在地下铁车站内进行保护要人行动时,要注意哪些潜在的危机——反过来说,就是有什么可能充当危险武器的东西或设备……
他想到了。
但眼前首要的是:拉开与虎之介的距离,争取时间去找那器具……
“怎么了?还不肯露出你的‘刀子’吗……”虎之介的脸突然变色。“等..一等,难道你不是……‘默菲斯丹’?”
“我早就说你误会了。”拜诺恩左手接过咬在齿间的十字镖,尽量把话语拖长。“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默菲斯丹’是什么。你还是小孩子吗?竟然相信警察说的话,以为我就是‘杰克’?”
虎之介暴怒地吼叫:“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你身上虽然有同类的气味……”
眼看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拜诺恩知道机会难再。
拜诺恩跃起,身体急促旋转三百六十度,藉助回转之力把十字镖掷出!
十字镖以微呈弧形的轨迹呼啸旋飞向虎之介头颈!
同时拜诺恩双足踏在墙壁上,双手紧拉连着钢锚的铁链。他在心中暗暗祈求,生锈的铁链能够抵受得住这种拉力。
钢锚仍勾在水管上,因为强力拉扯渐渐扭曲——
就在虎之介再次以“无刀斩”把飞袭来的十字镖劈成两半的同时,拜诺恩成功把水管拉破了一道大裂口!
水箭从裂口激射而出,在拜诺恩与虎之介间形成一道“水墙”,视线被阻隔了。
拜诺恩抛弃手上的铁链,飞快往后撤退,纵下廊道尽头的阶梯,踏上月台。
虎之介以纵横两道的“无刀斩”开路,身体冲过“水墙”,朝拜诺恩追去。
拜诺恩越过充溢着尿味的阴郁月台,并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自己只有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少许延误也是生死之别。
虎之介的动作提升至最高速。他只踏地了一次,身体便直线飞至拜诺恩背后,双掌同时高举到头顶,摆出了“舍身大上段”的攻击架式!
拜诺恩终于看见了他要找的“器具”。
那是一件红色的东西,但却收藏在一道玻璃门后面。
没有时间先打破玻璃了。拜诺恩伸出双手十指,直接贯穿玻璃,把那“东西”抓住了。
虎之介由于正在拜诺恩的正后方,没有看见拜诺恩在干着什么,他也没有多加思索。他深信他的“无刀斩”是无敌的——因为那是人类最高搏斗技艺与吸血鬼异常力量的结晶。
就是因为这种自信,虎之介没有理会原来的计划,脱离了同来的“暗杀者”而独自找寻线索,他决心要靠这次立功来提升自己在“公会”里的地位。
——我要取代克鲁西奥的地位,要全公会承认我才是最强的“动脉暗杀者”!
虎之介双手垂直斩下。
拜诺恩同时转身。鲜血淋漓的双手握住那红色“东西”的两端,横迎向虎之介的攻击。
虎之介双掌在接触那“东西”前刹那,手腕急抖,掌缘在空中拉动。双掌合起来制造出一道更长、更大的“无刀斩”真空轨迹!
接着涌来的“空气刃锋”迅速把红色“东西”表面割破了!
虎之介原以为这一刀足以把那“东西”连同拜诺恩的胸膛斩破。但“气刃”在进入那红色“东西”内部时却停滞不前。
“气刃”在无形间被中和而消失。
——不可能!除非是钛合金或钻石,否则没有东西可以挡住我的“无刀斩”!……
能够挡住“气刃”的,其实是另一股急激气流。
拜诺恩握在手里的,是一具压缩二氧化碳灭火器。
当“无刀斩”的“气刃”切割开灭火器外壳后,立即遇上了从内里向外激射出的压缩气体。“气刃”在力量上固然比这些压缩二氧化碳高出多倍,但压缩气体却在“量”上远胜于气刃。只经过约一秒的抗衡,“气刃”与压缩气互相抵消,“气刃”消失无痕。
但是灭火器内还有近半的压缩二氧化碳,接续从裂口激射出来,直喷向虎之介的脸部。虎之介以双掌遮挡,身体向后飞退。
——灭火器只有这一个,我却可以再发出“无刀斩”!我胜了!
拜诺恩也因为压缩气喷射的反作用力和“气刃”的推力,身体向后倒飞。他巧妙地翻身,双足踏在墙壁上反蹬,身体像炮弹射向倒退中的虎之介!
“嗯,很好!”虎之介暗想。“是你自己送上门!你死定了!”
拜诺恩身在半空,两柄银色匕首从袖口滑出。
虎之介嚎笑,双掌自外向内水平划出弧线,分别从两侧挟击拜诺恩的颈项!
拜诺恩却不闪不避,仍全身朝虎之介怀里冲进去。
虎之介双掌准备再祭起“无刀斩”——
硬物碎裂的声音。
虎之介惶然发现:自己失去双掌了!
——刚才在压缩气激喷之下,虎之介本能地以双掌去抵挡。由于吸血鬼没有痛感,他没察觉自己最珍视的双手,已被气体高速喷射而造成的低温所冷凝。接着在迅疾的挥斩动作之下,双掌终因无法抵受空气阻力而碎裂!
虎之介已断去掌部的双臂仍击打在拜诺恩颈项上,却已失去了力道。
因为银匕首已贯穿虎之介的心脏。
拜诺恩身体翻转,双足踏在虎之介肩上,俯身把最后一柄匕首横架在他喉咙前。
“告诉我:‘默菲斯丹’是什么东西?”
虎之介嘴角溢血,凄然地说着梦呓似的话:“可惜啊……身为吸血鬼,不可能以切腹之礼自尽……也好,有你为我作介错……克鲁西奥……他会找到你……他会恢复‘动脉暗杀者’的光荣……我不甘心……父亲大人……”
这时拜诺恩看到,虎之介断腕处正慢慢重生出新的手掌。他想不到虎之介在被刺破心脏之后仍有如此强盛的再生能力,心中悚然。
——太危险了。还是结束吧。
匕首划过。鲜血激溅在月台的电影广告壁画上,把Winona Ryder半露的胸脯染成鲜红。
假若是平日的狩猎,拜诺恩必定会立刻把吸血鬼的无头尸身妥善处理掉。但现在他太累了。背伤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又再破裂。他在疑惑:要是在平时,这么浅的伤口早已愈合了,现在我却像患了坏血症的病人一样99lib.……
拜诺恩颓然坐在一张长椅上。几个流浪汉目瞪口呆地远远看着他,他也没有多加理会。
——我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好好把所知的一切组织起来……
他发现有人走到他跟前。他抬起头来,看见一个满身肮脏的老头,穿着两件皮夹克,颈上围了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布巾,左手挽着一把小提琴,右手拿着琴弓。
“你就是刚才在车站里拉琴的人吗?”拜诺恩看着老头苦笑。“很好听的曲子。”
“你知道自己看来像什么吗?”老头问。
拜诺恩看着自己手掌上的鲜血。“杀人犯。”
老头摇首。“不。是像一堆狗粪,很大的一堆,不单看起来像,嗅起来也像。”
“你到底想要些什么?”拜诺恩不耐烦起来了。他只想倒头大睡。
“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老头把背着的小提琴箱放到地上,然后小心得像把刚被哄入睡的婴儿放到床上般,把小提琴和琴弓收进箱子里。“只是想问问你,今夜打算睡在哪儿?”
“你不害怕我吗?”
“有什么好害怕的?杀人嘛,我也干过。”老头把箱子背上。“有的时候确是有杀人的必要。”
这是个疯子,拜诺恩心里想,可是现在这种处境下,也许他唯一能够求助的只有疯子。
“你有什么比较隐密的地方可以让我睡睡吗?”
“跟我来。”老头朝拜诺恩勾勾食指,然后跃下月台踏在铁轨上。“我保证没有人找得到你。”他接着朝路轨深处走。
拜诺恩叹了口气。
——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把千叶虎之介的无头尸体扛在肩上,又把割下来的头颅挟在腋下,随着老头向那黑暗的洞穴走去。
“嗨,可以先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吗?”
“说了你也不知道。只能够告诉你的是,那儿也在地底。”
——噢,也在地底吗……
拜诺恩蓦然怀念起他一向讨厌的阳光。
“我也想问你一句。”老头边走着边说。
拜诺恩没有回应。
“我想知道……”老头顿一顿,舔了一下嘴唇。“……你就是那个‘开膛手杰克二世’吗?”
拜诺恩在黑暗中丧气地摇摇头。老头并没有看见。
[email protected]!Z
凌晨四时零二分 地底
“速吻”( href="/-cgi/l/email-prote"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4f1f070f171e">[email protected]!Z)在阴森的迷宫廊道中游走,火炬的光焰在吞吐晃动。粗石砌成的墙壁上带着斑斑血迹,“速吻”不时检视她的全方位动态扫描器,寻找目标人物的所在。
那个自称“龙血”(Dragon Blood)的家伙在各网上新闻群组贴上挑战书,言明今夜会现身。可是“OmniLand”的虚拟世界相当于四分一个欧陆般广大,同时连线玩家的最高容纳量达二万七千人,里面有高山、海岛、地下宫殿和巨大城堡,玩家除非互相约定地点,否则很难确切找出一个角色的所在。
不过“速吻”不是一般提着剑和盾牌乱闯的玩家,“OmniLand”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她早在三个月前已把这游戏的程式码破解殆尽——对她而言解码比游戏本身要有趣得多。
“速吻”原本早已厌倦了“OmniLand”。这次再度上线的原因,是她的一个“姊妹”在这里被那个“龙血”用具有性意味的言语当众羞辱。后果当然是决斗。最后这位“姊妹”所扮演的女神箭手,被那个级数八十五的魔法师用咒语打进了亚空间而消失。这事件在许多玩家网页上都有报导。
“速吻”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她决心要教教“龙血”一点网上的礼数。
她以自己编写的搜寻程式,确定“龙血”就在这座地下迷宫里。
“来了!”“速吻”在LED显示眼罩下的双目亮了起来。
就在地牢走廊的深处,身穿铜色鳞甲,手握蛇状魔杖的魔法师出现了。他足底仍冒出烟雾,显然刚施展了透壁魔法,穿越天花板降到这一层来。
“哈哈……”“速吻”的耳机传来狞笑声。“你听过我的名字吧?”
“速吻”索性把耳机拿下,她的耳机和麦克风只用于跟友善的网友交谈。
“速吻”驱动了另一个藏书网叫“金字塔”的子程式后,对方的级数、属性、武器及盔甲装备、攻击力、防御力、魔法元气、咒语种类等资料全都显示出来。果然是个很强的魔法师。
她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龙血”也一定在用“金字塔”调查她——这个程式随处都可以下载。“速吻”只是个级数三十八的游侠女战士,“龙血”必定以为又找到一个轻松的猎物吧。
这时“速吻”默默启动第三个程式——这是她自行编写的,命名为“神之震怒”。
然后一切都如水晶般透明。这被“OmniLand”无数玩家网页列为头号通缉犯的魔法师,果然又是个作弊的家伙:高达二六五○的魔法元气、防御力附加三○○%的神圣鳞甲、能够无限次发射火球弹的蛇杖……以至角色一切经验值、属性等,全都只是一夜之间用外挂程式篡改出来,而不是在虚拟游戏世界里经过长期的冒险和修炼得来的。
当然,“速吻”自己也使用这些外挂程式,但她只是为了享受破解密码的乐趣,“龙血”却是纯粹的破坏者,“死”在他手上的角色多达三八六人。当这些人诚心相信“OmniLand”的虚拟世界,在里面冒险、交谈、买卖、组织教团和公会,建造城堡、坐船旅游时,这家伙却用卑污的手段剥夺他们的乐趣。
“速吻”迅速宣告了“龙血”的死刑。
她按下F9键。
“神之震怒”产生了作用。“龙血”所使用的“OmniHack ver.3.32”外挂程式被废止了,显示器上的属性数值急降,神圣鳞甲变成一般武器店也有出售的廉价货:魔法元气只余二四○。“龙血”暴露出他的真面目:一个只有十六级的平凡魔法师。
但是“龙血”自己仍不知道他的伪装已经脱落,他挥动了蛇杖。
熊熊燃烧的火球弹朝“速吻”扑面射来。
“速吻”微笑,她懒得动一动摇杆,火球弹正面打在她身上,生命能量的显示棒却没有缩短半分。
“速吻”本来想再多玩弄对手一会儿,可是“龙血”经过这失败的一击,很可能已发现不对劲,还是趁他关掉电脑或拔掉电话线之前动手吧。
“速吻”熟练地发动女战士背上的火箭推进飞行器,两旁墙壁飞掠而过,女战士闪电到达近战距离。
“龙血”还没来得及反应前,游侠女战士挥起巨大的双手剑。
力量属性二九○,灵巧属性三一五,加上神剑的附加魔法值,这一斩击破坏力为二四○○至三○○○点,命中率二七○%。
巨剑斩裂了“龙血”的鳞甲。鲜血激飞(因为尺度问题,血液被绘成黑色),“龙血”的肉体化为绿烟蒸发消失,散下一地的金币、五只魔法指环、火球蛇杖、黄金头盔和已破坏的鳞甲,还有一只断指。
“速吻”对其他东西不屑一顾,只把断指捡起。她按下“查看”键后,断指即显示出被杀者名字、级数及日期。这是向好友展示战绩的纪念品。
这时她感觉到,在真实世界中有人正走近她。她徐徐把LED眼罩脱下了。
她的眼睛经过大约四秒钟才能重新适应自然光。她看见两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拜诺恩与那个背着小提琴的老头。
拜诺恩端详着这个女孩子。戟竖的黑色短发,因为脱下眼罩而弄乱了,不过看来原本就修剪得不怎样整齐。两边脸颊显得有点胖——应该是吃太多速食品和糖果的结果,却长得出奇地美丽。黑眼睛细长而明亮,没有任何化妆——这似乎是明智的,化妆品只会掩盖了她五官间那股洋溢的生气。
少女穿着一件帅气的黑色皮夹克,胸口钉着一面银色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外星人的头像;没有任何饰物,却在颈项间挂着一个塑胶表面的黄白色通行证,附有她的照片,上面只有几串数字组合和“全区域通行”字样;腰带上挂着的行动电话有如西部牛仔的手枪;黑色牛仔裤与Dr.Marten黑皮靴。
少女半张着嘴巴凝视拜诺恩的脸,然后惊异地微微摇头。那种惊疑的表情不像是看见可怕的东西,反倒有如发现了新出品玩具的孩子一样。
“你……”少女指着拜诺恩。“哇塞……真幸会了,是本人呢……‘杰克’先生……”
拜诺恩苦笑着摇头。“我的天。难道我的样子真的太像杀人狂吗?”
“不会吧?我刚刚才看见过你的照片呢。”少女伸出的手指变成手掌,与拜诺恩热烈地握手。“你好。我叫‘速吻’。”
“这是什么名字嘛?”
少女一指电脑。“是在里面用的代号啊。不喜欢的话,你叫我里绘好了。”
“你是日本人?”
“半个。母亲是美国人。”
“你刚才说……照片?”拜诺恩看看四周:一个小洞窟,唯一的照明来自电脑的十七吋显示器——有三台之多。另外有一部已打开的PowerBook笔记型电脑。桌上又放满一堆看不出用途的电子仪器、小工具、叠得高高的电脑磁碟、日本动画的机器人玩偶……这些硅、塑胶与金属呈半圆弧把里绘的座椅包围了。没有其他的椅子,拜诺恩只好继续站着。
里绘狡猾地微笑,然后转身,熟练地操控着滑鼠。
“我把它们存了下来……你自己看看。”
拜诺恩看见了:屏幕上出现一幅图画。是铅笔素描的警方拼图。画的正是拜诺恩现在的样子。
“你……你从哪儿……”
“当然是市警的档案库了。”里绘说。“那儿的保安差劲透了。要不是阁下的名气这么大,我可懒得碰一碰呢。”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个电脑叛客(Cyberpunk)……”
“是Hacker。”里绘很认真地更正。由于无法分辨两个词语的差异,拜诺恩没能答上话。
“还有更有趣的东西。这个可花了我一点工夫呢。”里绘又打开另一个图片档。
我的天,拜诺恩暗骂着。
那是他在特工处时的证件照片,头发比现在短多了,胡须刮得干净,样子看来也比现在健康许多。
“这是FBI从昆蒂科送给伦敦警方的资料。”里绘一想到正在跟资料中的人物面对面谈话,感觉怪怪的。“原来你在两年前已经开始‘干活’了吗?”
“你不害怕我吗?”
“本来应该害怕的。”里绘站了起来,上下打量拜诺恩,目光停在他大衣已干的血渍上。“可是一想到竟然能够与这么有名的人会面,就像……”
“就像发现‘猫王’还没有去世吗?”
“我只有十八岁啊。你跟我谈‘猫王’没有什么意思。假如你说Kurt Cobain会比较贴切。”
“我比较喜欢‘既视现象’的夏伦。”拜诺恩微笑。他觉得这个女孩有趣极了。“你大概没有听过这乐团吧?”
里绘耸耸肩,不置可否。“何况我已跟你认识了,我又不是妓女,我想你大概不会杀我吧?”
“很难说啊,甜心。”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头插嘴说。“我刚刚才看见他杀了个男人。连头也砍下呢。刚才我还帮助他把尸体烧掉了。”
一听到“杀人”这词,拜诺恩感到有点愠怒,但怎样也无法向他们解释吧?
“听你的口音是在美国长大的吧,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以说已经没有国籍了。这两年都在东藏西躲的。”里绘叹了口气。“你从前的伙伴——特工处那些家伙,一直在盯着我。”
“为什么?”拜诺恩有点惊奇。怎么看她都是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女孩。
“很简单。我们Hackers认为资讯自由是公民权利,他们则称之为‘危害国家安全’。他们虽然比我们笨得多,却有花不完的钱啊。逼得太紧了,只好来欧洲躲躲。”
“坏女孩。”老头又插嘴了。
“你很讨厌啊,理查。”里绘叉着腰。“回到大伙那儿去吧。他们大概在等你开演奏会。”
老头理查很听话地离去了。
“对了。”里绘突然凑到拜诺恩跟前。“可以吻吻我吗?”
“是想得到名人之吻吗?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拜诺恩坐到她的椅子上,“我不是‘杰克’。是警察误会了。”
里绘咬着下唇。
“喂,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好吗?”
“那么你是什么家伙?”
“为什么这两年来,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拜诺恩苦恼地说。“好吧。我只能告诉你:我来伦敦是为了抓这个‘杰克’。满意了吗?”
“你看见过他吗?”里绘的眼睛发亮了。
“还没有绝对确定。你可以帮助我吗?”
“当然了。可是在这以前,你最好还是处理一下背上的伤口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坐姿就看出来了。”里绘拉着拜诺恩的手,把他从椅子牵起来。“而且你脏得像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最少也洗个澡吧。来,让我带你到医院去。”
“我不能上医院啊。睡在病床上等警察来抓我吗?”
“理查大概还没有告诉你,这儿是什么地方吧?我说的是这儿的医院。”
“这里是……”
“不就是地底嘛。”
“你应该知道,伦敦地铁是全世界最早的地铁系统吧?在一八六三年正式启用。在那个时候由于技术还没有成熟,挖掘工程的计划与施行出现了许多偏差,挖错的通道有许多。
“另一个问题是:自中世纪以来,伦敦许多古堡、大宅都有辟建地下室,后来随着岁月过去,地面上的建筑被多次拆毁、重建,区域也重新规划了,加上旧地图大都散失,这些地牢便给遗忘了;直到建造地铁时,挖掘工程往往因为遇上这些地牢而被迫中止和改道。这又把地底通道的数目增加了,构成一个没有任何用途的地下迷宫。
“没有人知道是何时开始,但大概是在上世纪末吧,渐渐有些无法在地面世界生活的人秘密移居到地底来。传说最初的一批人是罪犯。一直持续到现在,便是今天你看见的‘地底族’。”
拜诺恩边走边听里绘的介绍。他不停地留意沿途所见的人:大多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但也有像里绘的年轻人——他们纷纷与里绘打招呼,然后又埋首于电脑、游乐器或是围起来抽大麻。
很和平的气氛。有一个看来是中世纪堡垒地牢的宽广石室,充当了聚会的大厅,四处散布着破旧的沙发和床,人们坐卧着看书、谈话、演奏乐器、饮食、抽烟……石壁上挂满了从地铁站撕下来的电影广告海报、国旗、名人肖像、名画的复制品……那种轻松而简朴的生活气氛,有如三十年前嬉皮的公社(une)。
“我不明白。”拜诺恩说。“你们如何维生?我是指资源。”
“有什么困难呢?城市就在我们头顶上啊。城市的本质就是不断地浪费。稍动点脑筋,从那巨大的消耗量中取来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你的要求不太高。用个例子来说明清楚吧:全美国的家庭电器——例如咖啡机、微波炉等等,它们上面那个小小的计时钟的照明所耗用的电量,相当于希腊、秘鲁与越南三个国家的耗电量总和。同样的道理,一个伦敦市只要挤出那么少许资源,就够‘地底族’花用了。这个世界有够荒谬的,是吗?”
“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一个在女同性恋者网上新闻群组认识的朋友,把这儿介绍给我。她其实是双性恋者。”
“她是你的爱人吗?”
“我还没有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啦。”里绘轻松地说。“我悄悄告诉你原因吧:我还是处女。在一九九九年还有十八岁的处女,惊奇吧?”
拜诺恩无言以对。
“到了。”里绘指向一个石窟。“这儿就是医院。”
拜诺恩穿着一条借来的宽松裤子,赤裸上身俯伏在一张灰色沙发上。
里绘把他脱下的衣服收进一个塑胶袋里,准备拿去清洗。
“切记不要丢掉那件大衣。虽然破了,可是很有纪念价值。”拜诺恩说。
“我找人把它缝好吧。放心,这儿有个很好的裁缝。”
里绘说着时,那个她叫做“柏德烈医生”的男人就拿着针线到来。
“好了,我来替你的伤口缝线吧。”柏德烈医生说。“我先看看伤口有没有感染。”
拜诺恩想不透,假如这个柏德烈真的是医生,何以会加入“地底族”。
里绘猜出了拜诺恩眼中的疑惑。“柏德烈医生数年前才坐完牢。因为一个病人死亡而被判过失杀人。其实是医院的上级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可怜的医生。”
柏德烈医生检视拜诺恩背上的伤口。“似乎有病菌感染啊。伤口外围呈灰黑,而且有轻微的坏死……”
“医生,请你把伤口附近的肉都割去,然后再缝针吧。”拜诺恩冷冷地说。
柏德烈悚然。“虽然有中毒的征兆,也不必用上这么残酷、古老的方法吧?”
“医生,我们等会再谈。”拜诺恩的脸转向里绘。“你还是先离开吧。我有些事情,希望你能够替我调查。”
“说吧。”里绘把塑胶袋抱住。
“首先替我问问这里的人,有谁认识或听过‘布辛玛’这个男人,或是一个叫歌荻亚的女人。”既然“布辛玛”也住在地底,“地底族”中说不定也有人曾接触过他们。机会虽然不大,问问也无妨。
“另外要藉助你在网络上的专长:你已经知道几小时前在巴福特街发生的事情了吧?请调查一下我被警方没收的东西收藏在哪儿。最重要的是猫儿——我的猫,公的,全黑色。找找它在哪里。”
“这太简单了。若是在平日我是懒得干的。”里绘扬扬双眉。“对于Hackers来说,解码、闯入系统主要不是为了取得资料。我们享?受的是解决难题的过程。所以从前干过的事我们是绝不重复的——世界上有太多新的难题了,重复过去的只是浪费生命和思考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频繁地交换各种情报和方法——让同伴不必重复自己已经做过的事情,把精力花在未被发掘的领域里。
“不过这次为了你这外行人而破例吧,而且我喜欢猫,有机会把它介绍我认识。它叫什么名字?”
“波波夫。”
“很好听啊。”里绘天真地笑。“对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拜诺恩先生?不行……尼古拉斯?发音太长了。就叫尼克吧,好吗?”
拜诺恩点点头。
“待会见,尼克。”
拜诺恩瞧着里绘的背影,她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过去只有慧娜用“尼克”来称呼他。
“好吧,医生。按照我刚才的去做。不用麻醉。”
“你……疯了吗?”
“有重要的工作等待着我。我不想被麻醉药弄得昏昏沉沉。”
事实是:拜诺恩不能肯定,自己被麻醉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已逝的恩师彼得·萨吉塔里奥斯,当初就是用催眠和迷幻药来引出拜诺恩灵魂里的吸血鬼本性,从而确定了他“达姆拜尔”的身世。
柏德烈把伤口的灰黑坏死部分切割下来,并且用针线把伤口缝合了。
“医生。”拜诺恩坐起身子。“这‘医院’有血库吗?请你随便找一袋血液给我。”
柏德烈依言走进一个房间,不久便把一个注满血液的密封塑胶袋找出来,因为冷藏的关系,袋子表面结着水珠。
拜诺恩把血袋抢过来。“行了,医生。谢谢你。可以出去吗?我想休息一下。”
柏德烈未能确定拜诺恩的意图,却本能地对这个奇异的陌生人感到有点恐惧,他点点头,迫不及待离去了。
拜诺恩确定没有人在看自己之后,用牙齿把血袋咬破,然后往嘴巴里灌进冰冷的血液。
他迅即感觉到背上的伤口在自动愈合,心里松了一口气。
——真是漫长的一夜。
N.拜诺恩之日记 Ⅱ
十二月二十四日
写这篇日记,是要把这夜遇到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是在从前立志当作家时养成的习惯吧:在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时总要拿笔。
毫无疑问,我在地底迷宫里遇上那个穿着皮革围裙的奇怪家伙,就是“开膛手杰克二世”,甚至可能也就是一百一十一年前那个初代的“开膛手杰克”——一想到他跟吸血鬼的密切关系,这个可能性就更大。
那家伙曾说过,“布辛玛先生”是给予他“新生命”的人;在地铁站里的“动脉暗杀者”千叶则说“布辛玛”是“杰克/默菲斯丹”的父亲(千叶尾随警方的行动而把我误作“杰克”)。这两句话具有相近的意思。
另一证据是我背上的伤口。那家伙从手指头长出的尖骨,无 7591." >疑能够破坏我血液里吸血鬼因子的自行痊愈机能。现在仔细想,这种破坏力并不在那“骨刃”本身,而是“骨刃”从他的手指长出时所沾染的血液——千叶曾经说过“你的血无法沾上我”正是这意思。那家伙体内的血就是吸血鬼的毒药!
假如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公会”,“杰克”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个大患,值得派出像千叶般的菁英来消灭他。
“布辛玛先生”又是另一个谜。从千叶的口气听来,他显然跟“公会”敌对。这也许是他要创造出“杰克/默菲斯丹”这个怪物的原因。然>而他既然握着这张王牌,何以仍要躲在地底深处?为何又要让“杰克”到外面四处杀害、肢解妓女?难道“布辛玛”对自己的创造物失去了控制?……
想到这里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我亲眼看见,“杰克”跟我并不是同类。最初听到千叶说,杀人魔“开膛手杰克”跟我一样也是吸血鬼的儿子时,我马上想起了自己亲手捏死慧娜的那个噩梦……
“杰克”的血能够破坏吸血鬼的因子!说不定他就是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的东西!让我从“达姆拜尔”恢复为正常人类的钥匙!
这太重要了。慧娜、我的人生,要重新得到这些?,我要挡在“暗杀者”之前找到“杰克”——不,我要找的应该是“布辛玛”。他能够创造出这吸血鬼的克星,必定知道许多关于吸血鬼因子的奥秘。也许正是因为他拥有这些危险的知识,才会成为“吸血鬼公会”的敌人……
“吸血鬼公会”——到现在为止我仍无法完全接受这事实。连毕生钻研吸血鬼的萨格也从没发现它的存在,它的规模有多大?像千叶虎之介这样可怕的“动脉暗杀者”有多少?千叶死前提及过,还有另一个叫“克鲁西奥”的同伴到了伦敦来。从他的语调听来,“克鲁西奥”必然是一个厉害的家伙……再加上拥有惊人速度的“杰克”,现在连兵器都失去了的我,是他们的对手吗?
噢,波波夫,它现在一定在警察局里头吧。希望那些笨警察对他好一点。
在房间里那个拿枪指着我的,倒是个出色的警官。从口气听得出他是最高级的一个,却不避危险走在最前线。这种好警察已经越来越少了,应该找个机会向他提出警告……
太累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永恒之书
十二月二十四日 凌晨四时十分 地底
宽广的麻织画布紧绷在木框里,粗糙的布面上细致地描画着一头奇异的野兽:红色鬃毛飞扬的兽脸像狮子,额上却突出三根弯长而尖锐的犄角;六条健腿牢牢踏在熊熊焚烧的柴火上;长尾如蟒蛇在半空中盘卷;獠牙暴突的嘴角溢出欲滴鲜血;三只像人类的眼睛神情各异,一只凶恶,一只欢乐,一只哀伤。
石室里回荡着华格纳雄壮的交响曲节奏。油画底下的一张矮几上,放着一部黑色的精装厚旧书,打开的一页这样写:
“……凡背叛的,吾等必将祈求黑暗降临于他。因为背叛是美丽的罪行,乃吾主儿女的游乐……卑劣的人有福了,他们离觉悟不远……你们务要牢记,那唯一不可违背的就是黑暗……吾主的先知,那额上有五芒星印记的智者,必将取回背叛者的永生……”
坐在矮几旁的布辛玛没有看一眼。这些文字他已读过无数次。《马撒达诗歌》第八章九至十二节。他伸手把书合起来,封皮上以烫金字印着《永恒之书》的英文名称,下面还有一行细小而形状不可辨的奇怪字体。
乍看布辛玛,犹如希腊神话中骄傲的美少年。俊美得过份的脸看来只有十四、五岁,唯一可以批评的只有那头不够光亮的微鬈棕发;还未完全发育的瘦小身体,架起一套样式古老却洁净的西装,胸前的金色表链轻轻晃动;尖细得像女性的手指支着额头,遮掩了苦恼的眼神。
歌荻亚仍然穿着巫女的黑衣,跪伏在布辛玛的沙发旁。她的右手与布辛玛的手掌扣紧在一起,两只手上戴着相同样式的蓝宝石戒指。
“你……还在害怕吗?”布辛玛把支额的手移开,关切地凝视歌荻亚。他把她轻轻牵到自己膝前。
“我总是替你添麻烦……”歌荻亚说。从外表看来,她像布辛玛的姊姊多于爱人。“可是我想不透,那个猎人竟有这样的力气……”
“我想,那家伙是个‘达姆拜尔’。”布辛玛淡然说。
“‘达姆拜尔’?那是什么?”
布辛玛抚摸歌荻亚的脸。“假如我跟你生下一个孩子,他就是‘达姆拜尔’。他将继承我的力量,却同时能够像人类般生存……”
“有这个可能吗?”歌荻亚的眼睛亮起来。“我们能够生孩子吗?”
“受精机率大概比一个硬币掉在地上时直立静止还要低。”布辛玛叹息。“即使生下来,生存率也要用小数点后八个位数计算。唉,要是这么容易得到一个‘达姆拜尔’作儿子,我就不用辛苦创造出‘默菲斯丹’……”
“那么说,我这晚遇上了一只极稀有的怪物吗?”歌荻亚露出歉疚的神色,紧抱着布辛玛的腿。“对不起,要是我能够把他带回来,说不定对你有点帮助……”
“不要道歉。”布辛玛握起她双手,在她额上轻吻一下。“那超乎了你的能力。”
他把歌荻亚抱起,放在自己膝上。她的身体虽然比他还要高大,但在他手上却轻如纸造一般。她把脸紧贴他的颈窝。
“竟把连一千年也难得出现的‘达姆拜尔’也吸引来了,嘿嘿……”布辛玛的神情透着与脸孔不相衬的世故。“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时间不多了。我的‘杰克’啊,你在哪儿?没有了你,一切都完了……”
早上十时二十三分 地底
拜诺恩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里绘,她正把嘴里的紫色泡泡糖吹成网球般大,手里捧着一杯浓浓的黑咖啡。
“噗”的一声,紫色的泡泡糖爆破了。
“睡得还好吧?”里绘把咖啡递给拜诺恩。
他在沙发上慢慢翻起身体,啜饮已半冷的咖啡。
“要吃点什么吗?”
拜诺恩摇摇头。他感到冷极了。里绘早已把洗净的衣服叠放在一张椅子上,黑皮大衣挂在椅背。他把杯子放在地上,拿起大衣。
“慢着,让我看看。”里绘跑到拜诺恩身后。“哇!不得了!已经结疤了嘛!这是……你施了什么魔法吗?”
拜诺恩匆匆披上大衣。“拜托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
“你的东西吗?我进入市警的资料库看过。最初送到警局时,全都送进了证物库登记。”里绘掏出Palmpilot查看。“大约半小时后,一位叫龙格雷的警官把它们全都提取出来了。这个龙格雷是苏格兰警场的人,看来就是由他主管‘杰克’案件的调查工作。不过他这个主管当不久了。明天就是圣诞节,再破不了案,许多人要丢官。”
拜诺恩想,龙格雷就是那个在房间里等待他的警官。
“你的东西可真多:三呎八吋长黑色皮革行囊一具;二呎四吋长钢制镰刀两柄,各连接八呎长铁链,刀柄上有脸谱雕刻;五吋半长飞刀三十八柄……”
“猫儿呢?”拜诺恩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这女孩真是个“资料狂”。
“没有记录。也就是说还没给送到‘爱护动物协会’之类。也许暂时仍由警察照料吧……我们现在也算是伙伴吧,应该有权利知道,你带着这么多刀子干什么吧?你……真的不是‘杰克’?”里绘的眼神中带着期待。
拜诺恩心里在叹息,现在的世界怎么了?竟培养出这种奇异的女孩。“狩猎。”拜诺恩神情木然地回答。
里绘沉默端详着他好一会,然后摇摇头。“算了。反正再问多少次你也 4e0d." >不愿意说。”
“事情变得复杂了……”拜诺恩自言自语,抓起白衬衫穿上。
“你要出去吗?不怕被抓?”里绘收起Pa?lmpilot。
“我怕。”拜诺恩整理一下衣领。“所以才要到警察局走一趟,把事情搞清楚。也顺道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里绘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太酷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到过上面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我早就想见识见识。”
“你不是正被特工处通缉吗?还有比那更刺激的事情吗?”
“虽说是通缉,可是Hacker到底不是暴力罪犯嘛。这次可大大不同呢。对了……”里绘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你需要车子吧?我有呢。蓝色的九二年‘本田’,一点儿也不显眼。怎么样?跟女孩子一起走,可以减低你的可疑程度啊。”
拜诺恩再次叹息。
“麻烦你先到外面一会儿行吗?我要把这难看得要命的裤子换掉。”
同时 苏活区
The easier we feed our Lust(我们越容易满足自己的肉欲)
The further we exile ourselves from Lov藏书网e(便越往爱情的远方自我放逐)
Seized by the Army of Information(在资讯大军的俘虏下)
Who massacre us with the Gas of Dualization...(我们惨遭二元化的毒氧屠>戮……)
梦呓般的诗句独白与复杂的电子音乐交织,从廉价的扩音箱中鸣放,鼓荡于漆成黑色墙壁之间。
其中一面墙壁排满了九个电视屏幕,播放着不同的地下色情片:一个倒吊的女人全身紧裹在黑皮衣里、只露出鼻孔、嘴巴、穿着银环的双乳和阴部,一个全身古罗马侍卫服饰的壮硕男人正向她身上撒尿;仍未完全发育的赤裸少女,与一头几乎比她还要大的狗缠在一起;两个南太平洋岛屿的土人在蹂躏一个孕妇……
We 't determine how much a Life weighs(我们无从权衡生命的重量)
Until it dies in a Bizarre Way...(直至它死于非常……)
小房间里家俱不多。正中央是一张大床,床单、被褥和枕头都是黑色。丹尼尔·迪·齐勒暴露出全身白皙的皮肤和金色的毛发,却仍穿着那双他最爱的皮靴。
被他身体压着的裸体女人,拥有东方人的娇小身段,昨夜穿着的红色背心裙,早已被撕成碎片散在床边。她的身体 也好不了多少,十几处碎裂的骨头。失去四颗牙齿。鼻头的肌肉和右边耳朵此刻已在齐勒的肚子里。短短一小时里她已不知昏迷和因痛楚醒过来多少次。
We pray together for Immortality(我们一同祈求长生不死)
Yet know nothing about Eternity...(却对永恒一无所知……)
Don't criticize our Hypocrisy(不要批评我们的伪善)
We are the Poorest People in the Richest try...(我们是最富有的国度里最穷困的子民……)
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的青年静静坐在一旁。他手里拿着一个皮夹,垂头盯着透明封套内的机车驾驶执照。驾照上贴的是他自己的照片,他的眼神却像看着陌生人。驾照上登录的名字是“泰利·威克逊”。
“我真不明白。”“泰利”说话时没有抬起头。他的嘴巴动作很僵硬,声音有点含糊——与死在希斯罗机场洗手间里的冯·巴度的声音一样。“宝贵的血液,你却花费在勃起之上。”
齐勒的臀部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你想千叶是不是死在‘默菲斯丹’的手上?”
“不知道。”“泰利”抬起头,无意识地瞧着电视屏幕里的荒谬画面。“可是不像。千叶的尸体虽然被烧过,但我看得出在被烧之前并没有溃烂。要是‘默菲斯丹’杀的,根本用不着烧尸,千叶会化为一滩脓水。就像崔斯一样。”
崔斯是齐勒的同僚,一起被“吸血鬼公会”派驻在伦敦,负责监察会员的行为。两星期前崔斯神秘遇袭,身体溃烂溶化。齐勒把这奇异的死状向上级报告。
消息令“公会”的长老为之震惊。能够这样瓦解吸血鬼身体的,就只有“默菲斯丹”的血液。而“默菲斯丹”在伦敦出现,表示了“吸血鬼公会”史上最重要的叛徒布辛玛也匿藏在这城市。
崔斯遇袭之前一直在调查“开膛手杰克二世”的行踪——“公会”曾怀疑“杰克二世”也是吸血鬼,而这样引人注目的杀戮行为违反了“公会”的规章。事件发生后,“公会”断定了“开膛手”就是“默菲斯丹”。长老毫不犹疑地一致决议,派遣两名精锐的“动脉暗杀者”到伦敦。
在齐勒的冲击下,女人又半醒过来,发出绝望的呻吟。齐勒狞笑着,犬齿渐渐变长。他的动作更激烈,女人的阴部被撕破了,那是他熟识无比的美妙声音。
他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时还没有变成吸血鬼——在巴黎郊区一个马棚里,当他把亢奋的阳具塞进处女的阴道时。
已经是二百年前事情。在巴黎。那是一个风云急变的时代。连国王的头颅也与身体分开了。丹尼尔·迪·齐勒一夜间从贵族子弟变成四处潜匿的丧家犬。革命之前他仗着家族的权势,奸污过三十多个平民少女,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暴民正渴望看见他登上断头台……
如今那些要他命的人的骸骨已化为尘土,他却仍在享受肆欲的第二生命。他由衷地感谢那位带引他进入吸血鬼之道的长老。他曾问那长老为什么要挑选他,答案十分简单:“你拥有一颗邪恶的心。”
善恶观念从小并不存在齐勒的心中。父亲的教导很清楚:世上唯一重要的东西,除了生命以外就是权力。革命把父亲的颈项砍断了,同时也证实了他的教诲。
回忆起过去的恶行时,齐勒到达兴奋的顶点,他拔出阳具。吸血鬼的精液喷射在女人血肉模糊的脸上,一秒间便蒸发无痕。
齐勒仰躺在女体旁,发出满足的叹息。“克鲁西奥,我不明白。那‘默菲斯丹’究竟是什么东西?”
“泰利”/克鲁西奥收起手上的皮夹。“你有读过《永恒之书》吧?在〈索兰记〉里详细记述了第三次吸血鬼战争的事迹。那是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齐勒读过:那是一场漫长的战争,由“噬者”、“血怒风”跟“鸩”三族争夺吸血鬼世界的霸权,持续逾百年之久。
吸血鬼三大部族里,“噬者”起源于东、南欧区域;“血怒风”散居于北非及中东;“鸩”则是最神秘的部族,只知其祖先来自“遥远的东方”。
“到了战争末期,‘噬者’一族——也就是现在‘吸血鬼公会’的祖先——已经处于极端劣势……”
“我知道。”齐勒回答,“战争英雄尤夫·索兰就在这时崛起,把战局扭转过来……”
“那并不是全部的事实。真正的英雄其实是‘噬者’一族里一个学者,他从古老遗迹中发现了‘默菲斯丹’的创造法。古语‘默菲斯丹’的意思也就是‘活死人的杀戮者’(Undead Killer)。”
“‘噬者’组成了一支只有十人的‘默菲斯丹’特攻队,仅花了一年便把其余两族杀得片甲不留,彻底将之击溃吞没,吸血鬼世界从此复归统一。”
“然而‘噬者’不知道自己已经酿成了灾祸。曾经是王牌兵器的‘默菲斯丹’,据说拥有‘既非属于光明也非属于黑暗’的疯狂意志,反过来向‘噬者’展开攻击。在这场灾祸中,三分之二的吸血鬼人口被‘默菲斯丹’的血液溶化了,最后‘噬者’一族才成功把大地上最后一个‘默菲斯丹’消灭掉。”
“此后‘默菲斯丹’的创造秘密被封存在古殿的最深处。‘噬者’的执政团演变成现在的‘公会’长老,他们立约永不再开启这秘密,而它也在岁月中被遗忘了……直至一百二十年前,布辛玛背叛‘公会’出走时把这秘密偷去了,长老们才记起曾有这可怕的兵器存在。”
“一百二十年前吗?”齐勒坐起身子。“初代的‘开膛手杰克’也是差不多在那时候出现呢……难怪千叶那家伙这么肯定,‘杰克’就是‘默菲斯丹’。对了,为什么这些历史在《永恒之书》里都没有记载?”
“有的,在《索兰记》的原文里。‘公会’长老为了保密之故,把它们从《永恒之书》的一般版本中删去了。要不是接受了这次任务,我也没资格阅读原文的古卷。”
“那么……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看透了你是个胆小畏缩的家伙,绝不敢泄露这些秘密。”克鲁西奥面无表情地说。“而且这次任务太重要了——消灭‘默菲斯丹’对‘动脉暗杀者’来说是无上的荣誉。先让你掌握了背景,以免你坏了大事。”
齐勒怯懦地缩起肩膀。“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们要怎样应付?”
“当然是先找出布辛玛。”克鲁西奥说。“当年‘噬者’经过惨烈的战斗后,才找出‘默菲斯丹’唯一的弱点:它绝不会攻击亲手创造它的主人。‘噬者’用这方法轻易消灭了其中七名‘默菲斯丹’,但另外三个的主人早已战死了。结果‘噬者’牺牲了上千的战士才把它们烧成灰烬。
“原本的计划是由我控制布辛玛,接近‘默菲斯丹’并且分散它的注意力,让千叶以不用接触身体的‘无刀斩’下手。千叶那贪功的家伙却先折了……”
“要等长老再派另一个‘暗杀者’来吗?”
“你要我在长老面前丢脸吗?折损了千叶,我已经负上重大责任。就由你协助我吧。”
“我?”齐勒惶然站起。
“你不用动手。”克鲁西奥盯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布辛玛和‘默菲斯丹’都是我的。我需要这功劳来抵偿失去千叶的责任。”
“我们现在要怎样做?”
“先到警察局一趟,看看他们昨晚查出了什么。不管杀死千叶的是不是‘默菲斯丹’,我都要弄个清楚,说不定下手的正是布辛玛本人。”克鲁西奥说完,脸部突然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
“怎么了?”齐勒一边穿衣一边问。“这个‘居所’不适合吗?”
“不。”克鲁西奥抚摸自己的胸口。“也许只是这家伙的烟瘾发作吧。这家伙挺不错,最少可以多使用三天。不过我想不用多久就可以换个更好的……”
警察局荒谬剧
中午十二时十五分 伦敦市警总局?99lib.
查尔斯·龙格雷队长咬着没有点燃的烟斗,手里把玩着一柄属于拜诺恩的火焰状飞刀。
他小时候也迷上过飞刀这玩意——一如马克·吐温写过,男孩子总是对刀子存有一种神秘的崇拜。他拈着飞刀,估量它的重量。虽然外形古怪,但飞刀的重量分布十分准确,是优良刀匠的作品。
这里原是警局其中一间讯问室。没有窗户,日光灯管照射下,室内一切都显得苍白。空调的排放口发出细微的低鸣。长桌上堆满文件档案和电脑列印的资料,还有捏扁了的纸杯和一个积满烟灰的碟子。桌面仅仅腾出一小块可供书写工作的空间。拜诺恩的武器整齐排在地上。
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案发现场、验尸过程和拜诺恩房间状况的照片,还有各大小报纸有关“开膛手”的剪报。
一团黑影跃上文件堆。黑猫波波夫静静蹲在上面。龙格雷抚摸一下它的颈项。它没有抗拒,半眯着眼睛。
龙格雷至今仍不敢确定,拜诺恩是否就是“杰克”。手上的一切都只是环境证据。那袋血液的抽样早已送到苏格兰警场闻名世界的科学鉴定部,以对照所有死者的DNA组合,报告还要两小时才完成。
在伦敦市警察圈里,龙格雷认识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给他好印象。最初他们为他预备了一间正式的办公室,可是他看见局里的圣诞节装饰就觉得烦厌。结果他宁可借用这儿。
由昨晚至今早,伦敦市内的情况糟透了。自从失败的围捕行动之后,关于“杰克”的谣言到处流传。关?t>于嫌犯的外貌特征,人人以讹传讹,单是各小报便有最少四种不同版本。市内先后发生廿多起误认嫌犯的殴打事件和五宗群体殴斗。街头帮派和狂热宗教份子都自组巡逻队,四处盘查他们认为可疑的人。喝醉的足球迷与新纳粹光头党也加入行列。
因此龙格雷决定,暂时封锁一切关于尼古拉斯·拜诺恩的资料,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乱。
不满的记者群现在仍守在警察局外头,龙格雷连这个房间也懒得踏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已在今早的报纸号外版上出现了几十次。
早上约十时,他接到内政部次长的电话。他只是默默地接受责备。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就说嫌犯从自己枪口前“溜掉”了吗?
龙格雷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昨晚那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超过一百名警察进行包围搜索——其中包括精锐的特警、直升机和警犭——竟然也被突破了。这种荒谬的情节连好莱坞动作片的编剧也不敢写出来。
在搜集到的证物里,有一件东西最令龙格雷感兴趣:一本厚厚的陈旧札记。作者名叫“约翰·萨吉塔里奥斯”——龙格雷下令调查这名字,至今未有丁点儿资料。
因此他假定这是个虚构的人物。肯定不是拜诺恩本人写的。笔迹与FBI送来的拜诺恩手笔截然不同,而且记事本中的语句,不论文法和语气都是道地英式英语。
整本札记都在描述有关狩猎吸血鬼的事。
——我的天。吸血鬼。要是这本札记落到记者手上,可以当一整个月的头条。
——这家伙的想象力可真棒透了。要不是脑里断了根线,搞不好就是个畅销小说家……
无论如何,拜诺恩现在仍是龙格雷心目中的头号嫌疑犯,主要原因是他本来就在美国被FBI通缉。两年前汉密尔顿瓦科街的九人屠杀案。
最令龙格雷不解的是,拜诺恩曾经任职警察和政府特工,这在龙格雷的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特工处对成员的精神状况有极严格的评核,当然,精神异常的杀人犯无法以常理来推断……
波波夫的叫声打断了龙格雷的沉思。
“怎么了?”龙格雷看着显得兴奋的黑猫。他伸手想扫抚它的背项,却给它闪过了。
龙格雷突然感到很冷。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讯问室的空气像结了冰一般。
他看见门缓缓打开来。
波波夫跃起来,扑向从门隙闪进来的人。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苍白的手掌抱着黑猫,轻抚它的头颈。
龙格雷感到一阵昏眩,他张开口却又无法说话,右手下意识伸向左腋下,方记起枪套挂在椅背上。
“请不要动。”拜诺恩轻轻把背后的门关上。“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你是怎么……”龙格雷从警二十一年来,应付过最穷凶极恶的北爱尔兰恐怖份子,处理过无数冷血凶杀案件,近距离与数千个疯兽般的球场流氓对峙……却从没有像今天般恐惧。
全城警察正在追捕的连续杀人肢解案头号嫌疑犯,此刻正跟自己面对面。就在伦敦最大的警察局里。
龙格雷感觉一阵冷风从左耳旁刮过。下一刻他看见了,自己的“史密斯&威尔逊”点三五七口径左轮手枪,已经倒握在拜诺恩手里。
“对不起,我不想吓唬你,只是不希望发生什么意外。”拜诺恩慢慢弯身把枪放在地上。
——不可能……人类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
——可是这已是我第二次亲眼看见!
“我想你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吧?”拜诺恩把双手摊开表示善意。
“明白什么?”龙格雷这才发觉,原本咬着的烟斗早已掉到桌子上。他把它拾起来检视。幸好没有破裂——这是亡妻送的生日礼物。
“这个案件不是你们警察能够处理的。”
龙格雷有点奇怪:拜诺恩说话十分有条理,而且语气冷静,很难与精神异常者联想在一起。
“我也当过警察。”拜诺恩又说。“我知道警察的思维模式。可是这次恐怕不大适用。”
“我知道。”龙格雷的意思是知道拜诺恩曾是纽约警察。“你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拿回我的东西。还有猫。我需要它们。”拜诺恩走到一旁,开始把排列地上的刀子收进皮囊里。“另外是要告诉你: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不是你?那么你知道有关‘杰克’的什么吗?他在哪儿?假如你要洗脱嫌疑,我们可以谈谈……”
拜诺恩扫视四周,最后在书桌上发现约翰·萨格的札记。
龙格雷知道此刻自己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他把札记递给拜诺恩时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膝软弱乏力。
“谢谢。”拜诺恩把札记收进大衣口袋里。“你已经读过它了吧?”
“可以倒背一遍了。”龙格雷为了令自己放松一点,把烟斗点燃了。他吐出长长的一口白雾。“很棒的恐怖小说。准备什么时候出版?送我一本签名本可以吗?”
拜诺恩苦笑摇头。他背上皮囊,把波波夫藏进衣襟内,朝房门步去。
“等一等!”龙格雷把烟斗握在手上。“我不理会‘吸血鬼’什么的,我只想阻止那怪物继续杀人!”
“至少我们有一个共识:彼此都知道那家伙是怪物。”拜诺恩转过脸来。“有两件事情要感 8c22." >谢你:一是替我照料猫儿;另外是没有把我的照片和资料公开。”
“那不是为了你……对了,汉密尔顿的九条人命……也不是你干的?”
“假如你不能相信那札记上的东西,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拜诺恩突然就从讯问室消失了。龙格雷只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眼睛却无法捕捉那迅速的开关动作。
里绘额上架着一副橘色眼罩,瘦小的身体包裹在一套深灰色的滑雪服里,再加上那件最喜爱的黑皮夹克,可是仍然觉得冷。这辆本田已经太旧了,暖气系统像只乏力的狗。
她坐在驾驶座,垂头盯着放在膝上的PowerBook。利用行动电话连接,她正与“地底族”里的朋友交谈。
“记得替我买个‘Big Mac’回来。”屏幕上的ICQ信息说。“我好几个月没吃了。”
这家伙网上的诨号是“地狱蝠”(HellBat),真名叫柯林,是“地底族”十几队自组乐团里最棒的鼓手,正在追求里绘,可是她兴趣不大。
“再多吃这种垃圾,过不了多久你可以用自己的肚皮击鼓了。”她刻薄地回答。又接到信息。是地底另一个Hacker“光学镜”(Optik Lenz)。“理查老头刚过来,说‘家长’(The Patriarch)想找你谈谈。”
“?”
“不晓得。理查好像说,是关于你要打听的人名。”
里绘按照拜诺恩的吩咐,曾在“地底族”询问过有谁认识“布辛玛”或“歌荻亚”,结果完全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名字。她懒得再花时间问,在离开前叫人们把这问题传开去。
竟然也传到“家长”他老人家耳中了。难道他知道些什么?还是只想见见拜诺恩这个陌生人?
里绘把电脑合上,看看车外四周。对街的警察局外挤着满满的记者群,一个个冒着寒冷在守候。街上也停满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车辆。
抗议警察无能的示威群众比早上减少了许多,那幅写着“我们不要一个血腥的平安夜”的布条无力地倚在警察局外围的墙壁上。
较远的人行道上,看热闹的人群——多数是失业的流浪汉——围成一个圆形论坛,光头党和宗教狂热份子在中央对骂个不亦乐乎。几个警察隔在人群外静静地监视。
里绘对这些街景失去了兴趣,拿起放在身旁的报纸号外版,上面报导的自然是昨晚巴福特街的围捕事件,还有之后在伦敦各处引发的暴力。
报纸最显眼处是一幅黑白肖像素描。男人的面相极尽凶恶:细小的三白眼、浓密而乱生的眉毛、厚厚的嘴唇、方形下巴爬满胡渣……素描手法刻意模仿警察的缉凶拼图,图片下面那句“杰克想象图”却用上小得不能再小的字体。哼,这就是传媒,里绘这样想。
至于昨晚希斯罗机场男用洗手间里发生的残杀事件,当然也给算到“杰克二世”的头上。“杰克”这次为什么挑男性下手,接受访问的 72af." >犯罪心理学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里绘特别注意到另一个相关事件(报纸编辑却只花了一小格来报导):几乎同时,有个男人在机场失踪了,名字叫泰利·威克逊……
她不知道,这个“泰利·威克逊”此刻与她距离不足一百码,正坐在停在同一条街上的一辆红色“雪佛龙”跑车里。
二十六岁的依莎贝·莱德从警刚满五年。就职前她当然也考虑过当女警的危险性,却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会以这种痛苦而恐怖的方式结束。而且就在伦敦市警总局的清洁工储物室里。
她没有挣扎。双臂的骨头早已折碎多处,现在就像礼物的丝带般在背后打了结。碎骨刺破皮肤流出的鲜血渗透了袖子。她的身体俯伏在一个放满瓶装清洁液的纸箱上,下身制服被撕碎,肛门破裂的痛楚令她双腿肌肉痉挛。
比依莎贝矮小一个头的齐勒紧贴她背项,在她耳边喃喃自语:“你这个警察可是白当了……不过是那么一点点资料,连存放在哪儿也答不上来……”
依莎贝绝望地呻吟着。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意志已完全崩溃,她只希望这种痛苦能马上结束。
“没有时间跟你玩下去了。克鲁西奥可是个令人畏惧的家伙啊……”齐勒左手抓着依莎贝的头发,把她的上半身揪起来。他狞笑着,犬齿渐渐变长。
又是那动听无比的声音——颈动脉肌肉组织被刺破的声音。齐勒再次想起二百年前被他奸污的处女。
痛感渐渐随着血液而流逝,依莎贝的身体放松下来。
齐勒右手五指刺破她的胸脯,捏碎了肋骨,伸进湿润内脏的缝隙之间,直接握住心脏。他以有如抓着小鸟般的温柔力量按摩她的心脏,手掌一握一放,帮助它继续鼓动,保持血液流动的速度。他要榨干她肉体内每一滴温热的鲜血……
一种尖锐的声音从头顶疾降而下。
齐勒的身体像青蛙般跃离依莎贝,却还是慢了一点。阳具从中央被齐整斩去,半截遗留在依莎贝的肛门里。
齐勒只感到愤怒——吸血鬼是没有痛感的。阳具的伤口迅速合起来。他把裤子拉回原位,同时右腿向来袭者蹴击。动作虽然滑稽,坚硬的皮靴尖端却带着足以踢穿混凝土墙壁的力量。
长剑刺穿齐勒心爱皮靴的厚厚鞋跟,没入足跟肌肉,刃身垂直把腿骨和膝盖关节破开,剑尖直贯至耻骨。齐勒整条腿被长剑贯穿。他无法平衡,身体横摔在地板上。
齐勒双手按地欲爬起身子,可是两柄银匕首瞬间把他的手掌钉在地上。
他猛力拉扯转身,好不容易把手掌扯脱——四根手指飞脱了。此刻他知道不是来袭者的对手,对方的速度比自己高太多了。他只想逃。只要会合克鲁西奥……
一把雕刻着恶鬼脸谱的钩镰刀深深勾进他背项。连接刀柄的长铁链,绕过横亘在储物室上方的水管。齐勒整个身体被吊在半空中。
“不!”齐勒疯狂挥舞手腿。“不要!不要!我可以给你永恒的生命!你可以像我一样为所欲为!你想象一下,只要看见的女人便可以得到,那是多么——”
“住口。”拜诺恩没理会他,俯身检视伏在纸箱上的女警。依莎贝已断气。
“不,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可以给你什么!我给你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快乐!”
“你以为我会喝你那污秽的血吗?”
听到这句话,齐勒知道这人对吸血鬼的了解有多深。是吸血鬼猎人。他绝望了。死亡的恐惧令他失控,把刚喝下的鲜血呕吐出来。眼眶、鼻孔、耳孔、肛门,连刚刚重生的阳物都流出了血液。全身皮肤毛孔冒出血珠。
——这么差劲的家伙,大概不是“动脉暗杀者”吧?……
拜诺恩抓着齐勒的腿,把长剑慢慢抽出来,用齐勒的外套把血渍抹净。
“克鲁西奥……他会找到你……”齐勒梦呓般喃喃说。
拜诺恩记得,这是千叶虎之介口中另一个“动脉暗杀者”的名字。
“告诉我。”拜诺恩把剑刃架在齐勒的喉颈上。“这个‘克鲁西奥’在哪儿?告诉我,我放过你。”
“他是……最强的……‘暗杀者’……连吸血鬼也害怕他……”齐勒露出诡异的微笑。“你也害怕他吧?”
齐勒胸腔里发出一记像气球爆破的声音。是他的心脏。因为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他的心脏自行碎裂了——拜诺恩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现象。齐勒的肌肉渐渐收缩干枯,发出微微的腐臭。
——吸血鬼竟然有这种特征吗?……难道只有拥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才能成为吸血鬼?一旦这种意志崩溃了,赖以支撑永生不死的邪恶力量也会随之消逝吗?
——到了哪一天,当我也失去生存的欲望时,我的身体也会变成这样吗?……
当拜诺恩从警察局侧门步出时,三个埋伏在那边的记者警觉地趋前,从大衣襟内提起相机。略略打量了拜诺恩一会儿后,他们又把相机放下,没有按下快门。落拓的拜诺恩在记者眼中,大概只是个昨夜醉酒闹事、刚在拘留所睡了一晚的流浪汉。
拜诺恩架上圆形的墨镜,步向里绘的车子。
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新纳粹光头党青年从旁闪出,拍拍他的肩膀。
“老兄,你看来有点可疑。”光头青年不友善地扫视拜诺恩上下。从他右手摆放的位置,拜诺恩猜出他的夹克口袋内藏着柄折刀。
“在伦敦,每一个人看来都可疑得很。”拜诺恩摘下墨镜,凝视光头青年。
光头青年的视线瞬间像被吸住了,失去了焦点。
“希特勒万岁。”拜诺恩摆摆手。
“嗯。希特勒万岁……”光头青年迷惘地说,自行走开了。
拜诺恩坐进“本田”的助手席上,把皮囊放进后座,重重关上车门。波波夫这时从他衣襟爬出来。
“啊!这就是你的猫儿吗?”里绘把PowerBook放在一旁,马上把波波夫抱着。“好可爱!”她用日语说。
拜诺恩拿起放在仪表板顶上的速食品纸盒,拈起一片炸鱼块放进嘴里。
“东西都拿到了吗?”里绘一边抚弄波波夫的纯黑皮毛一边问。
“嗯。”
“你用了什么方法混进警察局里?竟然连猫儿也带出来了。”
“很简单。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杰克,是MI6(英国军事情报六局)派来的○○四谍报员,拥有杀人执照(Lise to Kill)。”
“你倒比外表看来风趣。”里绘一拳擂在拜诺恩肩膀上,这才发现他的皮大衣下襬沾着血渍。
拜诺恩瞧瞧沉默的里绘。“现在我又多了一条罪名:在警察局储物室里奸杀女警。待会你会在新闻里读到。”
“又有人死了吗?”里绘端详着拜诺恩的脸。“我还没有搞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物。可是大概你已对死亡麻木了吧?我看得出来。你所到的地方都会出现死亡。”
“这种人生可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在我出生时一切都决定了。”
“我记得有个连续杀人魔在法庭上也这样说过。”里绘微笑。“你的父母不爱你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脸,我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只怪物。”
“我的父亲也一样。他是那种日本集体主义教育下的典型产物。更不可思议的是,身为雕塑家的妈妈竟然会爱上这样一个机器人。”里绘自顾自地说着,“是他在加州攻读电子工学博士时认识的。详情他们从没跟我说。在我十岁时他们分开了——不只他们,我也松了口气。最少我可以跟妈妈回美国。日本学校比监狱还要难受。”
“你的爸爸跟我的差远了。”拜诺恩苦笑。“根本不同级数。”
“我不明白。”
“你有宗教信仰吗?”
她瞧瞧他胸前的铜铸十字架,摇摇头。
拜诺恩盯着汽车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
里绘腰间的行动电话这时响起了。
她认得电话里是“光学镜”的声音。“快回来。‘家长’想尽快见你们。”
里绘很奇怪。要不是真正的急事,“光学镜”不会用电话。任何Hacker都不信任电话的保密性。
她马上打开PowerBook。“瞧,这是地底的地图。”
“你们有绘制地图吗?”这或许有助找出布辛玛的巢穴。
“只限于我们居住的部分。”在电脑屏幕上,地底图与伦敦市地面的街道图重叠在一起。“是‘地底族’里一个地理学家弄出来的。”
里绘凭着记忆,找出了“家长”居处的地点,再寻出其地面位置。
“嗯,是这里。距离斜榫广场(Mitre Square)不远。就在那边下车吧。”
斜榫广场也是一八八八年“开膛手杰克”的第四个行凶地点:九月三十日凌晨一时四十五分,四十六岁的酗酒妇人凯瑟琳·艾杜丝(Catharine Eddies)——又名凯蒂·姬莉(Kate Kelly)——被发现伏尸于此小小的铺石广场上,五呎长的尸身仍然温暖,喉咙、耳、鼻、眼睑皆被割破,肚腹给切开,肠脏被掏出置于右肩。
更奇怪的是,第三遇害者伊丽莎白·史卓德(Elizabeth Stride)仅在不足一小时前于德菲特场(Dutfield's Yard)被发现,两地相距却超过半哩。凶手杀戮欲望之强教人不寒而栗,其行动之迅速也令人咋舌……
“我们要到哪儿?”拜诺恩接过波波夫和PowerBook。里绘转动车钥。天气太冷的关系,她花了半分钟才把“本田”的引擎发动。
“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跟你一样古怪的人——我想他会喜欢你。”
家长的秘辛
下午二时零五分 地底
“家长”的居所是地底里唯一有阳光的房间。
这儿位于地下三十多呎深,阳光当然不可能直接射进来。石室上方有一条早已废弃的曲折廊道,迂回地通往地面,廊道每个转角处都安装了镜子,巧妙地把阳光转折反射到这里。那一小片仅巴掌大的亮光,刚好落在“家长”的书桌中央。
外面的天空丛云密布,透过数十面镜子送来的阳光淡得看不见。“家长”却把手掌摊在书桌上,仿佛能用掌心感受太阳的温暖。
拜诺恩坐在“家长”对面,默默等待对方先说话。他打量着眼前.99lib?这个老人:一个满头稀疏、蓬乱白发的黑人,失去左眼的脸上泛溢着通晓世事的智慧光彩,左眼上的疤痕也已布满皱纹——看得出受伤已是几十年前的事。
“家长”伸出只剩三根指头的右手,飞快按动书桌上的键盘。一面电脑屏幕对着拜诺恩那方,浮标吐出字句。
“请见谅。我无法说话。你可以说。我听得见。”
“家长”张开嘴巴。拜诺恩看见半截断舌。伤口很不整齐,并不像被割断——似乎像被别人咬断……
里绘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正逗着波波夫玩耍。
她在到来前已跟拜诺恩解释过:“地底族”是个完全自由平等的社区,并没有统治者。在地底居住得较久的人,却也理所当然地拥有不成文的权威。而现今“地底族”中,没有任何人比“家长”住得更久。他的一句话能够排解纠纷或做出重大决定——不过“家长”很少“说话”。
里绘听说过,“家长”上次“说话”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那时候有人把海洛英带进“地底族”。“家长”一句话后,这东西被禁绝了,但仍然容许大麻和几种药丸。
“你想知道布辛玛的事吗?”屏幕上出现另一句。
拜诺恩点点头。
“家长”凝视拜诺恩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但面容明显紧绷着。
“你明白布辛玛有多危险吗?”
拜诺恩再次点头。“我知道布辛玛是什么‘东西’。请相信我。我是捕猎这种‘东西’的专家。”
两人相视微笑。那是彼此发现拥有同一秘密的微笑。
“家长”收起笑容,长长叹息了一声。“终于也有人知道——这种事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他们会以为我疯了。”
“你的创伤……”拜诺恩犹疑了一下。“……是布辛玛造成的吗?”
“家长”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拜诺恩看见他的右目中闪出久藏的恐惧。
“我以为这个秘密,到我死亡那天也不会说出来。”
“家长”原名艾卡素·苏萨。六十年前的他是个虎背熊腰、堂堂六呎的法国藉苏里南青年,偷渡英吉利海峡是为了逃避一宗小罪行的责任。
伦敦都市的生活太艰苦了——尤其是对一个外来的黑人而言。他无可避免地再度走上犯罪之路。昼伏夜出的苏萨在黑暗中抢劫单身的夜归者。他没有带刀子——一双肌肉纠结的手臂已足够威吓对方。在故乡他曾经是拳击手。
这一夜行人很少,天气开始冷了,于是他第一次抢劫一个女人——过去他从不向女性下手,可是这夜他饿得管不了。
女人大概刚满三十岁,体态丰盈,身上穿的洋装和大衣看来都是高级品。当苏萨跟踪着她时,香水气味乘着冷风飘进他的鼻孔。他记起上一次找妓女已是三个月前的事……
进入湿冷的暗街中。如果苏萨清醒的话,他藏书网或许会对这女人的胆量产生疑惑,可是饥饿和性欲已塞满了他的脑袋。
当奔近那女人时,苏萨没有说任何话。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句“对不起”吗?他抓着她的肩膀。
女人把雪白的脸转过来,出奇地美丽动人。苏萨呆住了,一想到要摧毁这么美丽东西,歉疚感令他双膝软下来。
女人却在微笑,眼睛里没有半点恐惧。
然后她往上看,苏萨也不由自主地抬头。
他看见一幢货仓的屋顶上,站立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身影。
那黑影迅疾往他扑下。他眼前一片黑暗。
“当我醒过来时,我已经在地底。”“家长”的话在屏幕上跳现。“从此我没有再回到地面上。”
接着的几个月,苏萨都活在朦胧的意识中。每隔几天右腿上便有一种奇妙的酸麻感觉,他半张开仅存的右眼,隐约看见有个人伏在他腿上。他清楚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失,右腿不久后坏死了,那种酸麻感开始降临左腿上。
有一次他禁不住恐惧而大声惨叫。一只冰冷的手掌迅速掩着他的嘴巴。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凑近他。
“我讨厌噪音。”那个少年冷冷对他说。少年忽然深吻苏萨,苏萨感到对方的嘴巴带着可怕的吸力,他不自禁地伸长舌头,锐利的牙齿切进肌肉,半截断舌给吞进少年的肚子里,苏萨因剧痛而再度昏迷。
从此他不敢再喊叫。这是上帝的惩罚吧。苏萨死心地想。
那个女人每天会来看他,喂他吃面包和喝牛奶,然后拿消防水带把他身上和地上的便溺冲进沟里。这时他才.99lib?比较清醒一点,看见自己全身赤裸,也看见另外两个跟他同样遭遇的白种男人,一起并排给锁在石壁上。
苏萨的左腿也坏死后,女人把他腕上的锁链解除了,其中一个同囚已经消失,另一个看来比苏萨还要虚弱。苏萨看见他的白皙颈项上有两个细小的血洞。
女人在照顾他时,有几次奇怪的自言自语。苏萨从她的口中知道了,那个恐怖的少年名叫“布辛玛”。原来这就是魔鬼的真正名字。苏萨拼命牢记着——他想到当自己下了地狱时,这个名字也许会用得着。
终于连那个白种男子也消失了,苏萨知道不久之后又会有新的同囚加入。
然而没有人来,连那个女人也没有来,布辛玛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吸血。苏萨鼓起最后的气力,双手撑起身体看看四周。
那是条长长的黑暗石廊,唯一的光源来自廊道尽头一扇半闭的铁门。苏萨听到门内传出饮泣声。他忘不了这声音。是布辛玛。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以双手吃力爬行,朝着铁门相反的方向进入黑暗中。身后传来回荡的嚎叫。苏萨全身体毛直竖——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没有。叫声来自很远的深处。
“为什么?”布辛玛的凄鸣在石壁间来回激荡。“为什么你就这样离开了?……”
苏萨不知道自己爬行了多久,他没有停下半刻,曾经把沉重沙袋擂打得激烈摇晃的双臂,发挥出超乎常人的力量,流血的指头在黑暗中摸索前方每一吋粗石,求生意志让他把路径和方向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然后他看见第一线光。
“那并不是阳光。”“家长”透过屏幕说。“是‘地底族’探索者手上的煤汽灯。我得救了。此 540e." >后大约一年里,我每夜都做着在黑暗地道中爬行的梦。”
拜诺恩沉默着。女人。他想起歌荻亚。
“这件事情我反复回想过许多次。”“家长”继续说。“我猜想是因为那个女人突然去世了,他们显然是爱人,她是魔鬼的妃嫔。”
“你仍然清楚记得通向那地方的路径吗?”
“要我在地图上指出是不可能的。要是亲身再走一趟,我却肯定能记起来。”
“你可以带我去吗?”拜诺恩站起来。这句话引起里绘的注意。她抱着波波夫走过来。
“家长”的手指离开键盘,右眼凝视拜诺恩。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十分难受的事,可是要不这样做,只会不断发生更多悲惨的事情——就像你当年的遭遇一样悲惨。”
“家长”伸手推按书桌,座下的轮椅往后滑开,让拜诺恩看见他截断的双腿。
“不打紧,我可以背着你走。”拜诺恩仍坚持着。
“家长”咬着牙。右眼流下泪来。眼睑在颤抖。
拜诺恩垂下头。“算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等一等。”里绘说。“我大概知道你们面对怎样的难题。而且我有现成的解决办法。”
拜诺恩和“家长”瞧着里绘。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同时
警方在位于斜榫广场东南的比利斯特街后巷内发现一具恐怖男尸。死者为白种青年,身穿黑色皮夹克及牛仔裤,胸腹遭到不明的凶残手法破开,内脏多处破碎。
搜证人员在他的衣袋内发现一张机车驾驶执照,登记名字为“泰利·威克逊”,初步确定属死者本人。
现场并未发现凶器或明显为凶手遗下的其他物件,唯一异状是尸体旁的地下水道盖口被打开。警员曾经进入探视,但并未发现凶手循水道逃生的迹象。
连线狩猎
下午四时二十分 地底
透过夜视镜的绿色影像,地道里的弯弧与起伏全都清晰可见。拜诺恩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瞄着左角的小型投影地图,时刻确定自己的所在。
拜诺恩此刻戴着这副头罩,里绘唤它作“长尾虫”,由“地底族”Hackers里一个硬件专家制作,原本用于探索地底更多可住的居所和搜寻失踪者。
以合成塑胶、玻璃纤维和金属管拼凑成的头罩,就像科幻电影 href='/article/9159.htm'>《异形》(Alien)里的Face Hanger幼虫般,紧紧附贴在拜诺恩头上。镜片提供热源探测和夜视功能外,也能把外间传送来的电脑影像及资料投射入眼球;两边额侧有小型照明,在完全黑暗的地道内提供光源;而使用者透过镜片看到的影像,也可利用镜片内侧设置的微型摄影镜头收集及向外传输。此外当然也附有语音通信的装置。?99lib.
拜诺恩腰间挂着一具仅七百公克重的微电脑,与“长尾虫”连接,负责处理所有影音信息。
在地底,最困难的自然是通信问题。除非每隔一段路程便架起一座转接站,否则无线电波或微波都无法远距通信。因此只能使用较原始的方式:有线通信。
头罩后部连接着的光纤缆线,一直伸延往里绘的电脑主机。在出发点上竖立着绕满光纤的巨大圆鼓,随着拜诺恩前进而不断吐出 7f06." >缆线,足供五公里路程使用——这些缆线原本用于架设“地底族”各居所的通信网络,但这项工程还没有开始。..t>
夜视镜其实对拜诺恩没有用——“达姆拜尔”本身已具有夜视异能,他只需要一个手电筒。然而眼前的影像并非只供他一个人观看,同时也要传输到里绘的电脑屏幕上。
此刻里绘跟“家长”正并肩坐在电脑前,看着拜诺恩眼中所看见的东西。另外还有几个年轻的Hackers,好奇地站在后面观看。
“家长”静静坐在轮椅上,专注地凝视地道里的景象。他的膝上放着里绘的PowerBook。从键盘打出的方向指示文字,瞬间直接投射在拜诺恩的视网膜上。.旁边的里绘则同时以光笔绘画路线图并标示拜诺恩的所在。波波夫安静地伏在她脚边。
由于要靠“家长”的观察和指示才能找出正确路径,拜诺恩走得十分慢。他左手穿戴着“刀爪”——那具五指都伸出尖长利刃的硬皮革手套,右手握着鬼脸雕刻的钩镰刀,前进时一直谨慎地戒备着。
“尼克,待会脱下头罩时用你的右手。我害怕你会刺穿自己的头壳。”里绘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她的脸容在拜诺恩眼前闪现了半秒钟——头罩的影像传输是双向的,里绘同样可以利用设在电脑屏幕顶上的摄影机,把她那边的影像送过来。
“这时候不要开玩笑了。”拜诺恩严肃地说。“这种投射影像不会烧坏我的眼睛吧?”
“放心啦。我们用动物试验过了。”
拜诺恩苦笑。这女孩把一切都当作游戏。
“家长”的指示又送来了。拜诺恩爬下一段坡道。他瞄瞄镜片上的时钟。日照时间已余下不多。他希望早点找到布辛玛。万一布辛玛预备了往地面的逃遁出路,在太阳下要追捕他会容易得多——吸血鬼虽不如传说般会被阳光溶化,但在日光下其体力将大大减弱。
一旦找到布辛玛应该怎么办?当然不能马上把他干掉。还有太多谜题没有答案。首先必须弄清楚他跟“杰克”有什么关系。布辛玛是“杰克/默菲斯丹”的创造者,但很明..显他对自己的创造物失去了控制——否则他不会让“杰克”出外杀人而引起“吸血鬼公会”的注意。
也许布辛玛是故意这样做——他知道“公会”必定会派遣精锐的“动脉暗杀者”,这正是测试“默菲斯丹”威力的最佳机会。
拜诺恩想到歌荻亚。
——可以利用她来要胁布辛玛就范。然而自己做得到吗?把刀子架在女人的颈项上……
——不。我不相信邪恶的吸血鬼会真心爱着一个人类女性……他没有把她变成自己的同类,只是利用她来引诱猎物而已……他只想安全地躲在地底吸饮壮男的鲜血,而不必惊动“公会”……
但若能挟持歌荻亚而令布辛玛屈服,说不定能够从他口中得知消除吸血鬼因子的方法,令自己恢复为正常人类……假如世上真的有这个方法……
里绘盯着屏幕里的地道景象,感觉比“OmniLand”刺激得多。
虽然拜诺恩跟“家长”都没有跟她说明,但她已经隐约猜出,拜诺恩要对付的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狼男、吸血鬼、僵尸……难道是外星人吗?……而且这跟著名的“开膛手杰克”竟有莫大关系!一想到这里,里绘兴奋得有如喝下半打Jolt。
她再次专注于屏幕上,继续描绘地道的草图。若光纤缆线因意外而断掉,拜诺恩也可以靠这地图从原路脱出。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那发光影像上。没有人留意到,一个瘦削的陌生男人就站在他们身后。男人的脸异常苍白,身穿一套式样老旧的黑西装,外面却包裹着一件屠夫用的皮革围裙,头上戴着绅士高帽。
他毫无表情地同样瞧着屏幕。
拜诺恩嗅到腐臭的味道。
“里绘,不要看。”
他没有再等待“家长”的指引,径自顺着臭味的来向前行。
终于他看见了。
里绘也看见了。跟“家长”所形容的情景一模一样。廊道两旁排列着六个赤裸的男人。每一个的身体都瘦弱不堪。有几个双腿和颈侧已溃烂得看见骨头。
镜片的夜视功能关掉了。屏幕上展露出溃烂血肉的色彩。苍白的脂肪、淡灰色的骨头、紫色的肉屑……
里绘闭目,紧抓着身旁站立者的手掌。那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握着她的手。
“家长”也没有再99lib?看下去。他的右眼盯着键盘许久,却再也打不出一个字母。
站在后面的年轻Hackers许多都不忍再看。其中有个就是“光学镜”——一个二十五岁的金发“老”Hacker。他这时发现了那个站在里绘身旁与她手掌相握的男子。奇怪的衣服和高帽,在“地底族”中也算不上是最古怪的衣饰。可是“光学镜”从没有见过这瘦弱男人。大概是新来者吧,他猜想。
拜诺恩站在“家长”曾经描述过的那道铁门前。铁门并没有完全关上,露出仅可供一条腿踏进去的缝隙,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古典交响乐的声音。
拜诺恩正在盘算时,却隔着头罩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足音。
他迅速回身摆出迎击的姿势。在攻击前他确定了,那不过是一只浑身灰毛的野猫。
灰猫似乎不害怕拜诺恩,直往他足旁奔过,窜进了铁门的缝隙。
——这儿竟然有猫……是布辛玛或歌荻亚的宠物吗?
“我要脱去头罩了。”拜诺恩再次面向铁门。
里绘的投射影像又再出现眼前。
“小心啊,尼克。”里绘殷切地说。“祝你好运。”
“慢着!”拜诺恩以压低的声音呼叫。“不要切换!”
从投射影像中他看见了里绘身旁男人的样貌。他们还手握着手。
拜诺恩感到全身毛孔收闭,一股寒意沿着脊骨窜上后脑。
——是他!他竟然就在……
拜诺恩的心乱到了极点。他猛力摇了几次头。
他迅速作出判断:绝对不能告诉她“开膛手杰克”就站在她身旁!只要她露出一点点恐惧的表情,也可能立时刺激起那家伙的杀意……
“答应我,绝对不要做任何事!等我回来!”拜诺恩一边说,开始一边往回走。
“什么?你要回来?”里绘气恼地叫着。“为什么?我们花了这许多工夫——”
“照我的说话去做!”拜诺恩把眼罩的机能关掉了,只有两边照明的小灯仍亮着。他拔掉脑后的光纤插头,垂头沿着地上的缆线疾走。
在他脑海里重现了那个亲手握碎慧娜颈项的噩梦。
“你所到的地方都会出现死亡……”里绘这句话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他愤怒地伸出“刀爪”,在石壁上划下凄烈的刃痕。
杀人鬼素描
下午五时十三分 地底 里绘之工作间99lib?
视讯切断了的屏幕漆黑一片。里绘纳闷地等待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了。
“到底怎么搞的?”里绘的精神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握着一个陌生人的手掌。她放开手指,对方的手却仍然紧握着。
“嗨。”里绘抬头瞧着那张苍白的脸。“怎么了?好像没有见过你。刚来不久吗?”
男人这时也垂下眼睛与里绘对视。他放松手掌。
“大家都很紧张吧?……”里绘微笑着,却发觉指头有点湿润。
她垂头,看见了红色的液体。
“怎么回事?”她磨擦一下指头,发觉自己并没有受伤。
“是你吗?”她握着男人的手察看。
男人指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仍在滴着血。里绘在桌上堆积的杂物间翻寻了一会,然后转身向她的朋友问:“谁拿绷带来?他割伤了指头。”
“这种东西谁会带在身上?”“光学镜”笑着说。“不过割伤少许而已,用嘴巴替他吸一下不就行了?”
里绘报以一根中指。一种冰凉感突然贴近她的脸颊,是男人的手掌。
原来伏在里绘脚旁的波波夫跃起来,站在桌上激动地嘶叫。
“家长”膝上的PowerBook翻跌在地上。他的右眼瞪得不能再大。
里绘感到左边脸上有一种痒痒的触感。
男人用指头上自己的鲜血,在里绘脸颊上绘出一条垂直的红线。手指沿着光滑的肌肤而下,渐渐接近她颈项。
他的脸容冷漠如昔,可是在他脑海涌现的是无数纷乱的影像、声音与感觉,以百分一秒为单位交替闪现和消失:
碎裂的咖啡杯/煤气灯熄灭/火焰/猪的尸体/梅莉的笑容/完好的咖啡杯/呻吟声/梅莉的阴户/薄云里的月亮/狗吠声/威士忌的味道/火焰/木地板上的血液/镜子里自己的脸/梅莉的乳房/血液/猪的尸体/月亮倒影在咖啡杯里/婴孩的哭声/火焰/梅莉的笑容/焚烧的屋子/门铃响起/梅莉乳房上的精液/月亮/猪的尸体/咖啡杯的三角形碎片/狗吠声/火焰/黑暗里的地道……
最后出现的是那道铁门。跟他刚才在电脑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的铁门。
男人轻抚里绘的下巴。
“梅莉……”
魏恩·布辛玛之札记 一八八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终于找到了。完美无瑕的材料,年轻、健康而冷酷。
单从外表看,这个男人不像拥有这么坚强的体质。我想在屠宰场里他必定是最瘦弱的一个屠夫。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仅用一片咖..啡杯的碎片,把那女人的喉管完全割断了。
更美妙的是接着的事——他在她的尸体前自慰。然后放火把整条街都烧掉了。我正好需要这种脑袋。在人间被视为渣滓的这个男人,在我眼中却是件宝物。
当然最少还要等待两个月才知道他能否熬得过来。可是直觉告诉我这次找对了材料。
一八八八年一月八日
……“默菲斯丹”的状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今天他终于睁开眼来,在槽管里凝视着我。我喜欢他这种透明、没有感情的眼神。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血液更换步骤。以这个时代的输血技术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倒是无法想象,古代的前辈们是以什么方法把新的血液注入“默菲斯丹”的身体。也许他们那时候曾经发明过某种技术,却经过多年而丧失了;又或者他们每进行数百次手术,才成功创 9020." >造出一个“默菲斯丹”来吧。这就是战争……
三月二十四日
……歌荻亚今天告诉我,“默菲斯丹”曾经跟她说话。他还唤她做“梅莉”。我记得“梅莉”就是那个死在他手上的妓女的名字。实在有点意外。他的记忆竟仍然存在。
他曾经真的深爱着那妓女吧?我担心这一点会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严重影响。爱的力量从来不能小看——就像我跟歌荻亚……
五月十八日
……看来是失败了。正如千余年前的“噬者”一样。那家伙根本无法控制。当然他不会伤害我——他会永远记得,我是把他从绝望里拯救出来并赋予他新生命的恩人——可是除此以外我完全无法控制他。他根本不是活在这里。他活在那个不断重复上演的噩梦当中。把杯子碎片扎进梅莉的喉咙、最后一次射精——这些记忆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刚在前一刻发生的事。他的脑袋有如不断播放同一段落的故障留声机。
我不应该放弃希望。对于“默菲斯丹”精神层面的缺陷,必定有某种改善的方法,只是以现代的知识还未出现。
再等下去吧,我们有的是时间。最少他已经是十足完成的“默菲斯丹”,活死人的克星。即使“公会”找来,我已握着这张王牌。
八月八日
实在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歌荻亚就这样死>?了。杀死她的是我。
我并不痛恨“默菲斯丹”。他不过是一具血肉造的机器而已。当他割断歌荻亚的喉管时,他眼中看..见的仍然是那个妓女。
他到哪儿去了?
无法相信这种结果。噢,歌荻亚。辛苦经营一切都只是为了跟她一起。然而不过是如此短促的相聚……
十月一日
“默菲斯丹”又动手了。必须尽快把他找回来。我害怕的当然不是警察,而是“公会”。我想象得到,“公会”那些家伙要是得知“默菲斯丹”的存在会有什么反应。“开膛手杰克”这个名字骗不了他们太久。
最初写那封信时,还担心这个署名有点夸张。可是警察跟记者都全盘相信了。
不禁对“默菲斯丹”的速度感到自豪。我不过晚到了一步,他已经消失无踪。
为了掩饰,我特别在墙上写下那挑衅的字句。可是报纸上还没有报导出来。是害怕引起骚乱吧??99lib?t>
十二月七日
……他回来至今已经两个多月。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大概可以放心了。
暂时只能做到这地步吧。也许有一天,当我有把握改造他的灵魂时,我会再次唤醒他。要等待多久?一百年吗?……
血之地下室
下午五时二十分 地底 布辛玛之居所
布辛玛从老旧的木柜中挑选出一张黑胶唱片——华格纳的交响曲,由英国皇家交响乐团演奏。他纤细的指头温柔地把唱片从纸封套中抽出,轻轻放在唱机圆盘上。
“歌荻亚……”布辛玛一边放下唱针一边轻呼。“……你到哪儿去了?过来陪我一下。”
穿着巫女黑裙的歌荻亚在前厅出现。
她的步履失去了往日的媚态,踏步显得僵硬。棕色眼睛毫无感情,雪白的脸上仿佛铺着一层薄薄的铅色。
她行走时双臂直直垂着没有摆动,右手提着一件东西。那东西湿漉漉的,沿途在地毯上滴下液珠。
唱针猛烈刮过唱片表面,扬声器发出一记惨叫般的锐音。
歌荻亚的嘴唇扭曲着微笑,她把手上的东西抛到布辛玛跟前。
一具腹腔破裂的灰猫尸体。
布辛玛握紧双拳,俊美的脸扭成一团。
歌荻亚隔着衣衫捏弄自己的胸脯。“这……就是你的爱人吗?……她是第几个?”声音显得重钝生硬。
布辛玛闭起眼睛。
“是第四个——第四个歌荻亚。”
“每一个的样子都很相似吧……”“歌荻亚”的手抚摸自己的脸。“的确是美丽的女人。就是为了这样的女人,你背叛了‘公会’吗?”
“是为了爱。”布辛玛恢复了冷静。“你不会理解。我比你多活了三百年,经过了这么长久的孤寂,你才会明白自己缺失了什么。”
“歌荻亚”冷笑。“你既然这么爱她们,为什么要眼看她们年老死去?为什么不索性把她们变成同类?”
“那跟杀死她们没有分别。只有人类女性才会懂得爱。她们也是这样相信。”
“‘爱’吗?多么遥远的东西……”
“你永远不会懂,克鲁西奥。”布辛玛双手的指头变长,棕发无风却自动飘扬,獠牙突出嘴角外。“你自出生开始从没有被爱过,也从没有爱过人。”
歌荻亚/克鲁西奥拉起裙裾。大腿内侧淌着鲜血。“她的子宫舒服极了。不愧是布辛玛先生深爱的女人。”
“你想要命的话,快点离开她的身体!”
“现在可以发命令的人似乎是我啊!”克鲁西奥笑得胸脯乱摇。“这个女人能否活命全操99lib.在我手里。你要动手的话请随便。要刺穿她的子宫吗?当你出手时也许我已钻上她的胃囊里,或者躲在她两边肺叶之间。我每移动一次她的内脏也就烂掉一片。你想试试吗?”
“不打紧。我可以再找第五个歌荻亚。”
“是吗?”克鲁西奥冷冷凝视布辛玛。
布辛玛整个身体像泄了气般,獠牙收缩不见。
“你看。你所说的‘爱’给了你什么?”克鲁西奥嘲讽着。“它不过令你变成软弱的废物而已……”
布辛玛的手迅速抓向唱机。黑胶唱片化成一道灰影旋飞向克鲁西奥。
克鲁西奥的身体跃高闪过,双足反蹬天顶石壁飞袭向布辛玛。
布辛玛没有料到,克鲁西奥竟闪过这一击。他一直以为这个“动脉暗杀者”的专长只是侵占别人的身躯。
歌荻亚/克鲁西奥的指甲抓破布辛玛的脸。布辛玛远远跃开,血痕迅速愈合。
唱片此时才碰上石壁而碎裂。
歌荻亚的肉体本身不是吸血鬼,无法承受这种激烈而迅速的动作。发出爪击的手臂断掉了骨头,软软垂在一旁。
克鲁西奥把挂在壁上的一柄古剑取下。“你真的不爱惜这女人吗?”
“她宁可死在我手上,也不愿意再给你多玷污一秒!”布辛玛的手指比刚才更长,甲尖闪出锐芒。
克鲁西奥迅速刺出古剑——那是布辛玛家族的遗物。在千多年前第三次吸血鬼战争里,发明了决定性兵器“默菲斯丹”的吸血鬼考古学者伊坦尔·布辛玛,就是现在魏恩·布辛玛的祖先。
布辛玛双掌往胸前合拢,把剑刃中段挟住。他毫不疼惜这柄弥足珍贵的古董,合掌扭动把剑刃折断了。
布辛玛双爪一秒间发出二十多次的攻击,欲把眼前这具他曾经迷恋的女人躯体撕碎。他没有流泪——吸血鬼是无法哭泣的。
克鲁西奥以半截断剑奋力抵挡。另一条臂膀也毁了,被布辛玛撕去大半的肌肉,露出血淋淋的白骨。
布辛玛十指插进对方的胸口中央,血液激喷。
正当布辛玛准备发力把歌荻亚的身体掰成两瓣时,克鲁西奥放松了对歌荻亚的控制,一瞬间歌荻亚的意志苏醒了,她以悲哀的眼神瞧着布辛玛。
歌荻亚濒死的苍白面容仿佛半透明。在布辛玛眼中,这张脸与过去三个已逝的歌荻亚的脸孔重叠、融合在一起,化为另一个女人。布辛玛想起来了。那是自己的母亲……
布辛玛全身失去力量,他怜惜地收回双掌,紧抱着歌荻亚。
“一切都完了……”
一团血肉自歌荻亚胸前的伤口中弹射而出。
在极近的距离下,布辛玛看见了“动脉暗杀者”克鲁西奥真正的眼睛。
同时 地底 里绘之工作间
“你们都不要动……”里绘举起一只手掌向身边的人警示,任由“杰克”继续抚摸自己的脸,她记起拜诺恩的命令,也记起拜诺恩声音中带着的震惊。
“梅莉……”“杰克”来回抚摸里绘好一轮。她感觉像有一只蟑螂在自己的脸上爬行,只能紧闭眼睛。
她年轻而畏惧的脸容泛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贞洁,“杰克”看得呆住了。“不,你不是梅莉……”他的手掌再次伸向她喉颈。
“慢着!你要找一个叫梅莉的女人吗?”里绘颤声说。“我可以替你找她!”
她慢慢地站起身体。“杰克”并没有作出反应,呆呆地原地站着。
四周的人都没有动。他们都听出,平日嬉皮笑脸的里绘此刻异样地认真和紧张。眼前虽只是个平凡的瘦弱男人,却散发着令人感到寒冷的气息。
“怎么办?”其中一名Hacker问“光学镜”。
“光学镜”托托眼镜。“不知道。只好听‘速吻’的话,暂时不要动。”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家长”。“家长”朝他们微微摆手,示意他们也遵从里绘的吩咐。每个人都看见他脸上的冷汗。
里绘以颤抖的手在书桌上翻寻好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张磁碟,上面的标签只简单写着“F-Faces”。
“请你等一等……”她把磁碟插进电脑里,启动一个观赏图片的小程式,以它开启磁碟上的档案。
一幅女性相片显现在屏幕上。“是她吗?”里绘问。“杰克”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张脸,然后摇头。
里绘按一下Space Bar,屏幕上切换到另一幅相片。“杰克”再次摇头。
“F-Faces”是里绘从网上收集的女性面相资料,是她用以拼凑出不同假身份的素材,她记得磁碟上共有一百多张相片,这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吧。她只祈求拜诺恩快点赶回来……
“杰克”突然扑向屏幕的动作,吓得里绘几乎哭了。那是第十三幅相片。“梅莉……”“杰克”凄哑地呼叫。里绘看看那相片上的女人。红发,将近四十岁,略胖的脸已开始松弛。
——怎也想不到真的找出了“梅莉”!不,大概只是样子相似而已……
“梅莉……”“杰克”左掌紧贴屏幕滑下,发出刺耳的刮音。
里绘看见了,“杰克”五根指头上突出了尖锐的白色东西……
“她……在什么地方?”“杰克”的右手抓住了里绘的手腕。她痛得咬着下唇。“杰克”左手举在面前。五指长出了达半呎长的“骨刃”。
里绘身后的Hackers禁不住惊呼后退。
“家长”盯着“杰克”的凶狠眼睛。在那眼睛的反射中,他仿佛看见自己六十年前的惨剧飞快地重演:黑暗的地道、自己腐坏的双腿、锁链、布辛玛吞下断舌时喉结在颤动……
可是他没有再感到恐惧。他看着自己的残躯。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即使死后到了地狱又如何?我已到过那儿一次。而且曾经跟魔鬼面对面……
他缺去指头的双掌,猛力按在轮椅的手把上——轮椅锁紧在地上。虽然已经苍老,但多年失却双腿的“家长”,并没有失去当年艾卡素·苏萨自豪的臂力。
稀疏白发飘起来。“家长”的身体扑向“杰克”。
里绘趁这机会摔脱“杰克”的手,惊惧地后退,却被“家长”的轮椅绊倒了。
在她站起来的同时,四周的人发出洪水般的惊叫,全都往外奔逃。
她看见了。
“杰克”和“家长”面对面拥抱着。五根白色的尖骨从“家长”背后缓缓透出,然后是整只血淋淋的左手掌,掌心握着“家长”已停顿的心脏。
“家长”的尸体倒下后,“杰克”那张阴森的脸再次呈现里绘眼前。那五根“骨刃”似乎生长得更长、更尖锐了。
“杰克”一步一步朝里绘接近。她沾血的脸在颤抖。
一团黑影出现在她脚下前方。是作出了扑斗姿势的波波夫。
在“杰克”眼中,黑猫波波夫却是一头小猪——他在变成“默菲斯丹”之前曾经屠宰过数百只的那种可怜动物。
99lib?里绘摇摇头,想把波波夫抱走,却发觉自己因恐惧而全身僵硬了。
“杰克”半蹲下来,准备进行“屠宰”——
在里绘眼中,“杰克”的身体刹那变成一团稀薄的影,仿佛电脑制造的特殊视效。
那其实是“杰克”高速转身造成的错觉。
七柄火焰状飞刀从他左后方袭来,与“骨刃”交击反弹飞开。
里绘终于哭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看见黑皮大衣飘扬。
大衣也化作了薄影。她看得目眩了,只隐隐见到两团影子交缠,和听到绵密的硬物撞击声。每次发出这声音时,两团影子都稍微变得实在一些,接着又回复稀薄。
一柄银色长剑从两团影子之间弹飞出来,刺进石壁后剑柄仍在激烈摆荡。里绘认出是拜诺恩的兵器之一。
接着飞出的是那支皮革制的“刀爪”,指部的利刃插着“杰克”的绅士高帽。
两团影子其中之一突然飞快往后退,另一团则紧追而上,一起往石洞远处消失。里绘认得那是通往地面出口的方向。
她的身体现在才能松弛下来,重重地跪倒地上。波波夫扑进她怀里,她感激地抚摸它。
一切就像短促的噩梦一样。但并不是梦。“家长”被洞穿的尸体就在她身旁。
里绘任由泪水涌出,冲洗她脸上的血污。她完全无法思考。眼里看见的只有“杰克”可怕的脸。
“里绘,你还在吗?里绘!”耳边出现这急切的呼声,却又似乎很遥远。
大约过了十秒后她才辨别出:那是来自耳机的声音,拜诺恩的声音。
超高层死斗
晚上六时十分 伦敦塔桥北端
因为是冬天的关系,天色已经全黑。稀薄的雪雨又再降下,湿滑的街道反射着灯光。
拜诺恩右手指间挟着三柄飞刀,左手盘卷着钩镰刀的铁链,在商业区街道上走过。行人稀少不只因为冷,也因为是平安夜。上班族不是提早下班了,就是仍留在办公室中举行第一轮的派对。
拜诺恩再次检视身体。没有受伤是幸运。“默菲斯丹”的速度太可怕了,要不是一开始占了先机,此刻身体也许已肢离破碎。拜诺恩走得很快,不时回头张望。
“里绘!你还在吗?里绘……”他仍然戴着“长尾虫”头罩,朝麦克风呼叫着。“长尾虫”除了光纤传输外,也可切换为电波通信模式,方便在地面使用(在地面上里绘可以“借用”电话公司的无线通信线路),但只限于声音通话而没有视讯。
还是没有回音。拜诺恩无法判定,是里绘已经离开了岗位,还是信息无法接通。
最少已成功把“杰克”诱离了地底,否则不知会有多少“地底族”遭殃。拜诺恩对“家长”的死歉疚不已,毕竟是他把这个老人卷入血腥之中。
“尼克……”里绘无力的声音终于在耳机里响起。
“你没有受伤吧?”
里绘在他看不见的另一端摇摇头。“还好……对不起,刚才我的脑袋完全失控了……”
“不要再说。”拜诺恩心想,令这女孩受到这种程度的心灵冲击,自己也真差劲。“你还好吧?振作一点。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这句话令里绘振奋不少。此刻“地底族”已经把“家长”的尸首抬走了。包括“光学镜”在内的Hackers在协助她重整电脑系统。
“不打紧,要什么尽管开口。这里有很多助手。那个……家伙怎么样?”
“暂时摆脱了他。说不定下一刻又会找上我。”拜诺恩通话时仍在四周张望。“我需要找一个地方解决他。一个不会伤及旁人的地方。最好是室内。”
“你在哪儿?”
拜诺恩稍稍形容了身边的街景,里绘已确定他的所在。“是在圣嘉芙琳道的商业区吧……”她思考了一会儿。“太好了!正好有这地方!你找找看,有一幢还没启用的商业大楼,最高的那栋,而且窗户没有灯光……”
拜诺恩马上找出来。距离他只有两条街。“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吗?”他一边说,一边已往那大楼奔去。
“网民大楼”(izen Tower)外墙全为玻璃幕壁及蓝色金属支架,楼高六十六层(九四二·五七英呎),是由欧洲崛起最快之网络供应及服务企业“网民”(izen Corp)独资兴建的最新“智能型大楼”:全厦的基本设备包括升降机、保安、空气调节、电力、系统等都由大楼的中央电脑主机控制,办公室的内部及对外通信网络也合符未来“无纸办公室”的构想,如预设“视讯会议”用的光纤网络及远距卫星通信等。
“网民大楼”原定在一九九九年除夕夜正式启用,但由于房地产景气低靡及施工延误,启用日期推延至二○○○年三月三十一日。
它亦是Hacker“速吻”准备“破解”的下一个对象。虽然“网民大楼”因未正式启用而还没开放对外线路,但里绘早已透过其他管道,搜集到有关大楼电脑运作及保安系统的设计资料,并且进行过多次“模拟破解”。
里绘此刻已经把记录了“模拟破解”的硬碟找出,并与自己的电脑连线。
拜诺恩到达大楼正门。
“尼克,从后面停车场进入比较容易……”
“没时间了。我感觉他正在接近。”
玻璃幕门破碎,警铃发出尖锐的鸣音。
四名警卫还没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拜诺恩已闪身到他们跟前。来不及施以催眠了。他把其中两人击昏,再从昏迷者腰间取出手铐,把另两人手腕迅速锁在对方脚腕上。
“接着要怎么办?”拜诺恩大声呼喊。警铃加上警卫的叫骂太吵了。
里绘瞧着屏幕上的大楼建筑蓝图。屏幕上五条“杰克”遗下的刮痕仍令里绘心有余悸。
在她的指示下,拜诺恩破门进入电脑控制室。
“你要找的是外接用的光纤传输线路……”
曾经是保安专家的拜诺恩熟习操作通信设备,这倒难不到他。两分钟后他已把通往大楼主机的其中一条光纤缆线,接上了他腰间的微电脑。
“要切断通话了。”里绘说。“我要继续连线才可以控制这儿的主机。把‘长尾虫’留在这里吧。”
“早就想脱掉这玩意儿。”拜诺恩把微电脑解下,轻轻放在桌面。“可是我要怎么跟你通话?”
“这座大楼就是我们的通信设施嘛。别忘了从警卫身上取一个话机。”
拜诺恩脱下头罩,离开了电脑室回到大堂。这时他才有空观察大厅的环境:内部设计全都奉行简约与标准化主义,壁面、沙发、柜台等都只用金属及塑胶素材,而且贯彻地只有橘、银、黑三种颜色。中央是“网民企业”的巨大商标雕塑——“零”与“一”两个数字的奇妙几何结合,通体以硅制成。
六具高速电梯全停在这层,并没有亮灯。
为了警卫的安全,拜诺恩把他们通通抬进一个储物间里,并且把门反锁。
警铃声突然消失。拜诺恩知道里绘成功了。
“尼克,还好吗?”里绘的声音透过大厅隐闭的扬声器传来。“我看得见你。”一具保安录影机向拜诺恩快速摇动了两次——里绘把它切换为手动,以游戏摇杆直接操作它。
通过“长尾虫”的无线电波联系,里绘和其他Hackers把“网民大楼”的控制系统全盘接收了。由于在“模拟破解”里早已预先完成了大部分计算,加上拜诺恩身在现场而取得最直接的传输通道,里绘的入侵程式有如刀子切进牛油般轻易。取得控制权之后,他们下令主机开启对外通信线路,也就不必再依赖不稳定的电波通信。
拜诺恩戴上从警卫身上取得的通信耳机。“现在只等那家伙出现了。”
“尼克,现在可以告诉我吗?那可恶的家伙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
“静下来!”拜诺恩取下耳机,把“达姆拜尔”的超人听觉提升至高点。
在碎裂的玻璃门外。细碎的雪雨之中,他听到了异音。尖刀刮过柏油街道的声音。
“……来了。”说话的是“光学镜”。他负责监视正门外的保安录影机。“我的天……”
屏幕里“杰克”的身影有如一只长臂猿——双手十指上的“骨刃”长得不合比例,刃尖在地面上拖行,在道路上刮出长长的痕迹。
“怎么办?”里绘问。
拜诺恩以行动作回答。他奔到其中一座电梯门前。
里绘向另一名Hacker打个手势。他马上会意,把拜诺恩面前的电梯门开启,同时切断了其余五具电梯的动力。
是“杰克”踏着碎玻璃的声音。
拜诺恩踏进电梯,回过身来,正好与“杰克”遥遥相对。
里绘透过录影机观看这紧张的对峙。
“杰克”的西装和皮革围裙被拜诺恩割破了多处,他阴沉的眼直视拜诺恩。“我……认得你……布辛玛先生的……敌人……”
“关门。”拜诺恩发出号令。
在收窄的门隙间,拜诺恩看见杀人鬼正朝他全速冲过来。
电梯门关上——
——十根“骨刃”刺穿金属门,刃尖近在拜诺恩眼前——
——电梯瞬间爬升,有如一具反方向的断头台,把“骨刃”爽利地铡断了!
拜诺恩的冷汗从额角流到下巴。他低头凝视地板上的断骨。
“要到哪一层?”里绘问。
“顶层。”拜诺恩趁这时间检视身上剩余的兵刃:尼泊尔弯刀一柄、钩镰刀一双、火焰形飞刀十八支、银匕首一双。他需要一柄长兵刃?——“杰克”的“骨刃”可以不断延长。
可是在一座现代化大楼里,要从哪儿找这种东西?……
“尼克!”里绘呼叫。“他又来了……”
她在屏幕里看见,“杰克”已从大厅消失。电梯外门被强行拉开。
拜诺恩伏下,把耳朵贴在电梯地板上。
“这家伙……”
“杰克”双爪又再长出新的“骨刃”,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沿着电梯通道向上爬行!
高速电梯停住了,到达六十六楼,门外的廊道亮着黄色的紧急照明灯光。
“尼克,你先走,让我们试着对付他!”
拜诺恩猜到里绘要用什么方法,马上奔出电梯。电梯内发出警铃声。里绘把升降钢索上的安全锁解除了。
电梯带着呼啸声全速下坠,两秒后在三十九楼撞上“杰克”的身体!
“下地狱去吧!”里绘在屏幕99lib?前兴奋地呼叫,像打破了电脑游戏的最高得分记录般。
“杰克”却没有因撞击而跌下,反而以“骨刃”抓着电梯车厢底部。
电梯继续下坠——
——“杰克”已穿透底部进入电梯内。他猛然向上跳跃——
电梯坠落底坑,轰然化为一堆废铁。里绘和众Hackers再次欢呼。
然而“杰克”并不在那堆废铁当中。他早已突破电梯顶部。因为惯性的关系,身体仍在快速下坠,但他从两边伸出双爪,轻松在八楼的电梯轨道间煞住。
“成功了,尼克!”由于电梯轨道内并没有保安摄影镜头,里绘还未知道真相。“我把那怪物给压扁啦!”
“看来你要失望了。”拜诺恩在寂静异常的办公室走廊里,已经听到“杰克”再度沿着电梯轨道爬行的声音。“继续引路吧。另外要替我找一些工具。我想到了击败那家伙的方法。”
“开膛手杰克”——曾经震惊人间的残酷杀人鬼,同时也是吸血鬼世界封存了逾千年的秘密兵器“默菲斯丹”,“吸血鬼公会”前长老及天才学者魏恩·布辛玛的心血杰作。
他的前半生已是永久的秘密,随着一八八七年伦敦东端区贫民窟一场火灾而葬送。此刻他走在百年后陌生世界的现代化高楼里。往昔的残缺记忆永远在他脑海里重复闪现。此外他能够记得的就只有两张脸孔:一张是他的主人布辛玛;另一张则是他要杀死的那个身穿黑大衣的长发男人。
当他终于攀上“网民大楼”广阔的天台时,那个男人正在绵密细雨中等待他。
尼古拉斯·拜诺恩——在奥地利精神病院出生的孤儿,母亲是匈牙利裔修女,甫生下他便发狂而死。经过二十七年毫无意义的人生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宿命——他的吸血鬼父亲遗传给他的宿命。
此刻的他背向虚空,站立在楼顶的最边缘,再退一步即粉身碎骨。黑暗天空中灰云如浪翻涌,冰冷的风吹得他的长发与大衣飘扬。他右手斜斜挽着一根从楼顶折下来的金属旗杆,长达十七呎,末端以铁丝束着尖锐的银色匕首。
“我并不恨你。”拜诺恩在疾风中呼喊;尽管他知道对方大概不会听明白。“你跟我很相似。我们都是邪恶的吸血鬼为了满足欲念而创造的悲剧人物。不。你比我还可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干过些什么。”
“可是我必须杀死你。现在。就在这里。不能再让无辜的生命断送在你的疯狂之下。我必须杀死你——正如到了某一天,当我变得跟你一样疯狂时,我也必须杀死自己。”
“杰克”的衣衫几已完全破碎。此刻不单是双手十指,连两边肘尖也伸出了粗长的“骨刃”。脊梁的每一节长出了尖钉般的白骨,垂直排列在皮肤外。
“杰克”的脸仍像是冰雕般冷,但拜诺恩看得出他的痛苦。“杰克/默菲斯丹”与吸血鬼不同,他拥有人类的痛觉。拜诺恩想象得到,每一根“骨刃”从体内透出皮肉时那锥心的痛楚……
“杰克”开始奔跑过来。身上的“骨刃”在狂乱挥舞。拜诺恩紧盯着对方,心里估计着双方交锋的时机。
“杰克”的战斗意识,明显被刚才的电梯袭击刺激起来——身体长出更多“骨刃”就是证据。此刻他的速度又提升了。
如何战胜比自己快速的敌人?拜诺恩想起恩师彼得·萨格。萨格不过是普通人类,却能够成功狩猎十一只吸血鬼——双方那速度上的差距,比现在拜诺恩与“杰克”之间大得多。
萨格仗以致胜的只有两个要诀:地利与时机。以陷阱禁制猎物的活动,并在最有利一刻发出最有把握的一击。这是自从人类开始狩猎维生以来,经历万年仍行之有效的诀窍。
——一次。我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杰克”全身扑向拜诺恩。那并没有招数可言。恐怖的杀戮兵器“默菲斯丹”是不需要技巧的。
拜诺恩也跃起了——往后方。
九百四十二·五七英呎的虚空。这就是拜诺恩设下的狩猎陷阱。
“杰克”的力量却还是比拜诺恩估计的强了一点。他乘着跳跃的余势,左腕挥起五根“骨刃”直贯向拜诺恩头脸!
拜诺恩不得不以旗杆尾端反拨抵挡。金属旗杆失去了三呎长的一截。
然后两具身躯同时往下急坠。
“杰克”想借着拜诺恩挡击的力量,把自己反荡回天台上,却已经太迟了。他撞裂了大楼的玻璃幕壁面,身体又再朝外反弹,继续下坠的旅程。
拜诺恩的身体却在到达的九二六英呎高度时突然停止——他腰间紧缚着擦窗工人用的安全带。猛然勒紧的力量令他皱眉,他感觉有如被拦腰狠狠蹴了一腿。
纤维安全索虽然不像高空弹跳里使用的那种,毕竟也带着弹力。他的身体因反作用力而向上拔升了数呎,接着又坠下,如此反复数次那力量才完全消减。
“杰克”则一直沿着壁面下坠。他的身体各处长出更多的“骨刃”,原有的也暴然延长。他双爪猛地抓进了壁面,把玻璃幕击得粉碎,“骨刃”斩破了金属支架。他如此重复三次,终于令身体的坠势慢下来,“骨刃”成功勾住第二十八层的外壁。
拜诺恩双足贴在壁面上,身体水平朝下,俯视下方远处的“杰克”。安全索在他身后紧绷如弓弦。
“杰克”开始沿着壁面向上走:他的双足趾头长出了钩状的骨头,突刺出皮鞋。他的身体也跟拜诺恩一样成水平,脸却朝着上方。他利用足上的“骨钩”,就像走在平地一样在高楼壁面上奔跑,再次追击拜诺恩!
拜诺恩左手从大衣底下拔出尼泊尔弯刀。
“杰克”有如一辆高速行驶的压路机,每一步都发出金属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的身影反照在水蓝色的玻璃壁上:全身都长出尖骨的他仿如一只大刺猬,尖骨既是武器,也成了他的胄甲。
两人相距离已不足二十呎——
——是时候了!
拜诺恩反手以弯刀割断身后的安全索,双腿同时在壁面上猛蹬。
他抛弃了弯刀,双手紧握旗杆造的长矛,身体与矛枪成一线垂直,有如疾射向下的箭矢!
拜诺恩的身体向下俯冲,“杰克”朝上奔跑却要跟重力对抗。这个差距再加上拜诺恩蹬跃的力量,此刻他的速度终于超越了“杰克”!
拜诺恩紧紧盯视“杰克”尖骨之间的一点空隙——
旗杆尖端的银匕首闪电没入骨丛之内。
拜诺恩的手掌感觉到,兵器刺进了软绵绵的血肉。
“杰克”首次发出嚎叫。
长矛继续贯进他身体。
“杰克”双足上的“骨钩”终于因为这猛烈的冲击而脱离壁面。
拜诺恩最后一次推按金属旗杆,然后放开手掌。
“杰克”的身体在拜诺恩眼中渐渐变小——因为攻击产生的反作用力,拜诺恩的下坠速度比“杰克”慢。
拜诺恩掏出钩镰刀,迅速往下挥掷出。
钩镰刀带着铁链击破了一面玻璃壁,刀刃深深斩进第四十一层的办公室地板里。
他的身体下坠越过那一层。铁链拉紧。拜诺恩的身体再度止住。
在他足底下发出爆炸般的轰响,回荡于寂静的商业区高楼丛林之间。
“杰克”刺猬般的身体坠落在大楼二楼的平台花园上,数以百计尖长的骨头飞散如白色的灿烂烟花,肉体化为浆液和碎屑,花园草坪陷落了腥红色的一大片。
拜诺恩握着铁链,身体仍在左右摆荡。他垂头俯看,杀人鬼在草坪上遗下放射状的血色图腾,四周散着无数磷白光点,在拜诺恩眼中看来有一种凄厉的美感。
最后之暗杀者
晚上九时九分 地底 布辛玛之居所
布辛玛被斩断的手腿并没有重生出来,因为他的心脏已给贯穿。那半截家传的古剑把他的残躯狠狠钉在石壁上。
他的容貌苍老了许多,原本光滑如熟鸡蛋的脸颊凹陷了进去,表面如风干的腌鱼,连头发也像枯死了般失去光泽。他半闭着原本灵动的眼睛,失神地凝视虚空。
拜诺恩没有理会他,把注意力放在客厅石壁的油画上。画里的异兽似曾相识——特别是那三只眼睛的神情——可是却忘记了在哪儿见过。
他接着走到地上歌荻亚的尸体前。可怜的女人。大概从她信任吸血鬼那天开始已注定了这宿命吧?拜诺恩抽起餐桌上的桌布,掩盖在她胸膛破开的尸身上。
地上还有一条灰色的猫尸——他记得就是之前从他身边跑过的那一只。连猫儿也不放过吗?这个叫“克鲁西奥”的家伙比一般吸血鬼还要凶残……
“这些都是‘动脉暗杀者’干的吧?”拜诺恩终于走到布辛玛跟前。他没有戒备——布辛玛已明显失去攻击能.t>力,而石室里只有他的身体散发出吸血鬼的气息。“他名叫‘克鲁西奥’吧?他在哪儿?我可以替你报仇。”
布辛玛毫无反应。拜诺恩握着他的头发。一绺棕发连着腐死的头壳皮肤脱落了。
“你不用再期望什么了。”拜诺恩用布辛玛的衣衫抹净手指。“你的王牌已经失去了。你怎么称呼他?‘杰克’还是‘默菲斯丹’?我已经亲手了结他。”
“你……”布辛玛发出微弱而生硬的声音,粗哑如老人。“……你是……什么……人……”
“我是‘达姆拜尔’。以你的知识,应该知道这个名称吧?”
布辛玛竟然微笑起来。
“我要知道一件事:有没有方法能够把我身体的吸血鬼因子清除,令我恢复为人类?‘默菲斯丹’的血既然能够瓦解吸血鬼,你一定也能够帮助我吧?”
布辛玛仍在微笑。他的嘴唇在嗡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99lib?“什么?说清楚一点!”一想到两年来的希望就近在眼前,拜诺恩不禁紧张起来,把脸凑近布辛玛。
“多……谢……”布辛玛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
“我是说……”布辛玛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多谢你替我解决了‘默菲斯丹’!”
一团腥红色的异物自布辛玛口腔脱出,近距飞向拜诺恩的脸!
他来不及开口。
那是一种极辛辣的味道。拜诺恩感到那异物正沿着他的食道迅速爬行而下。
他马上呕吐,但未能把那异物排出,胃囊仿佛被一只隐形的手掌紧捏着。
“多谢你省了我不少麻烦,还送给我一件额外的大功……”声音来自拜诺恩自己的腹部——那不再是布辛玛的声音,而比孩子还要尖嫩。“诛杀吸血鬼的天敌‘达姆拜尔’啊!”
陌生的声音在自己肚子里说话。没有人能承受这种恐怖。
拜诺恩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胃壁被细小的触须洞穿了,正在延伸向脊髓神经。
——就这样……结束了吗?……
——慧娜……好想念你……
——终于也到了……这一天——
拜诺恩深吸一口气,死守着最后一点意志。他从大衣襟内掏出一个透明塑胶袋。
里面收藏的是一截“杰克”的“骨刃”。上面仍沾着“默菲斯丹”的血液。
——再见。
“骨刃”穿破塑胶袋,贯进拜诺恩的腹部。
他感到四周湿润无比,足下踏着的是软软的血肉。完全的黑暗。
他摸索着向前走。滑倒了。他堕进黑暗的更深处。
远处出现一点光线。他吃力地爬起身体,才发现自己完全赤裸。他冷极了。他跑向光源。
黑暗像一幅布幕般瞬间褪去。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可是他仍然觉得冷。
这风景在哪儿见过?……他记起来了。又是那片宁静的草坡,那熟识的花香,没有虫鸣声,石砌的矮墙粗糙依旧。
他疲倦了,大字仰躺在草坡上,太阳还是没有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他哭了。还要这样待下去多久?……
“不要哭。”慧娜说。
她伏在他的身上。她跟他一样完全赤裸。耻毛互相磨擦。
他想抚摸她的脸。可是手掌再次不听使唤。他又再扼着她的咽喉。
她这次却笑了。“不要害怕……”她说。“你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身体下的草坡突然耸动起来,长草变成了乌黑色,有跳蚤在其中跳跃。
整片草坡弯曲拱突起来,而且迅速缩小,变成了那头异兽的背项。那头三眼、三角、六蹄的奇异猛兽。
他与慧娜改变了姿势,跨骑在异兽的背上。它飞快奔跑,带着他们经过纽约市繁华的第五大道。它鼻孔喷出能把计程车轮胎熔化的灼热气息,蟒.99lib?蛇般的长尾把交通灯柱扫折,蹄足踏碎了柏油路。
他们又越过荒凉的墨西哥沙漠,它的鬃毛沾满砂粒,它偶尔停下来嚼食带刺的仙人掌。
它最后停驻在伦敦特拉法加度场的中央。鸽群给惊飞了,把天空完全掩蔽。
远方的大笨钟敲响了十三次。
他牵着慧娜的手跃下异兽的背项。
“我们又见面了。”异兽张开长着獠牙的嘴巴,吐着分叉的舌头说。“我曾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你是谁?”他问。
“你知道我是谁。”异兽转身缓缓步往泰晤士河的方向。“我再说一次:我们会再见面。”
拜诺恩从极端痛楚中醒来。
“骨刃”已经拔离了腹部。他躺在地上,肚子如火烧般灼热。
胃囊与食道猛然翻涌,他接连呕吐出辛辣的浊水,最后是一团拳头大的柔软东西。
那东西在他脸侧的地毯上蠕动爬行,发出尖细的哀叫。
拜诺恩在极近距离下看清了“动脉暗杀者”克鲁西奥身体的每一吋。小得可怜的畸婴,头颅比躯干还要大,额上有两根蟑螂般的尖细触须。紫色的皮肤底下隐现蛛网般的静脉,没有眼白的奇异双瞳暴突,短 5c0f." >小的四肢在吃力地爬行。
克鲁西奥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头颅像泄气的皮球般慢慢凹陷,再没有任何动作。“动脉暗杀者藏书网
”转瞬化为一滩脓水,被地毯吸收掉。
拜诺恩全身发热,感觉躯体像肿胀了数倍。这是中毒的征象——对于拥有吸血鬼因子的他,“默菲斯丹”的血液就是毒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像克鲁西奥般化为液体?……为什么?……
N.拜诺恩之日记 Ⅲ
十二月二十九日
……里绘说,“家长”的葬礼是“地底族”有史以来是最隆重的。
地底里没有墓场。“家长”的遗体火化了,骨灰撒进一条地下水流。他们说,这水流与泰晤士河连接。
同时火葬的还有歌荻亚和被锁在石廊道那几个男人。当然还有布辛玛。
……布辛玛遗下的札记里,并没有记载任何制造“默菲斯丹”的方法..。也许全都记在他自己的脑袋里吧。不过我从中隐约找到了“开膛手杰克”相隔百年才重现的原因。根据他两个多月前的记述,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改造‘默菲斯丹’的灵魂”的方法,因此再次把封存多年的“杰克”唤醒。实验的结果再度失败,“杰克”又一次失控出走。这亦是最99lib.后一次。
我把这些札记都带走了。当然还有那本《永恒之书》。
这到底是什么书呢?外表看来竟然有点像《圣经》。是吸血鬼的《圣经》吗?
“吸血鬼公会”。一个吸血鬼的严密组织,理应能够轻松地称霸世界,然而他们没有这样做,而且许多年来一直保持神秘。那么它的成立有什么目的?……
……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默菲斯丹”的血液为什么没有杀死我。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有一半是人类吧?
这次经历唤醒了我。一直以来我都太在意自己的吸血鬼因子,而对自己另一半的人类因子失却了信心。“我”到底是什么?也许我要重新再思考一次……
……布辛玛的札记里,当然也没有记载能够“治疗”我的方法。可是我却在其中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假如身为吸血鬼的布辛玛能够真诚地爱着人类女性,身为半吸血鬼的我又如何?如果我的身体能够克服“默菲斯丹”之血,我的灵魂或许也可以自我救赎吧?
就像里绘所描述的数码世界:What you think is what you get。
慧娜。
我要回来了。
EVIL STILL LIVES AMONG US
十二月三十日早上九时十二分 希斯罗机场
在里绘的坚持下,拜诺恩提早一天离开伦敦。
“你不怕千禧虫危机吗?”她当时这样说。“要是客机在半途失控了,或是找不到机场降落,那可不是说笑的。任你有多厉害,在三万呎高空也没有办法吧?”
她没有来送行。“我讨厌这种场面。”她的临别礼物是一具掌上电脑。“里面有我所有的联络方法。只要接通电话线便行。小心,别让特工处或FBI拿到它。否则??我会有麻烦。”
假护照上的相片跟他毫无相似之处,这并不重要,反正只要向海关人员施一点催眠工夫便能轻松通过。带着装满刀子的皮囊经过保安检查时也是用这一套。
波波夫已经寄存在特别舱,他看看腕表,差不多是登机的时候了。
机场里并不拥挤。由于除夕夜正好是周五,旅客高峰期自然延至周日下午才开始。
bbr>..二○○○年,拜诺恩对这日子始终没有什么感觉。里绘却兴奋不已,还说那也许是“新世界秩序”的开始,又向他描述种种可能出现的糟糕景况:大停电及粮食断运引起都市巨大的恐慌与暴乱,银行的户口记录全部被抹消或出现错误……
在显示航班时间的电脑屏幕前,人群出现了骚动。拜诺恩好奇地走过去察看。许多人指着显示屏幕上其中一列文字。
那正好是拜诺恩乘坐那航班之下的一列。航班号码及时间都消失了,代之以一句话:
FAREWELL MY FRIEND NICK(再见好友尼克)
拜诺恩失笑了。又是“速吻”的杰作。
接着的四列航班时间也变换成文字。这次人群沉默了下来——包括拜诺恩。
JACK THE RIPPER(开膛手杰克)
HAS DEPARTED(已经离去)
BUT THE EVIL(但是邪恶)
STILL LIVES AMONG US(仍然活在我们之间)
几十双眼睛就这样久久无言凝视这些文字,直至屏幕被机场人员以手动关闭掉。
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
拜诺恩依旧伫立原地,凝视那面已熄灭的显示屏幕。
黑暗的玻璃上有他自己的倒影。
《杀人鬼绘卷》完
后记
猎人同时也是旅人。
喜欢把小说背景设定于不同的国度与城市,其中许多是我从未亲身踏足的。这多少有点是为了补偿自己旅行的欲 671b." >望。
伦敦是唯一我在动笔前曾实地“考察”的城市,前后加起来逗留了接近两星期,然而“考察”得来的成果,最终能够用在这本书中的并不如想象般多。或许我去的不是时候。我看到的是盛夏中 5145." >充满生气的伦敦,而不是一本恐怖小说所需要的那个潮湿、阴郁的伦敦。藏书网
已经是三年前的经验,可是每当阳光普照的下午,或是听到Oasis的《Don't Look Ba Anger》时,总是想Carden的跳蚤市场和街头卖艺。
终于三十岁了。与数年前的自己比较,最大的改变莫过于比从前“柔”了。这对于写小说——特别是我这种风格的小说——也许是坏事,但对于生活却是好事。
到了某一天当这种矛盾到达了界限时,我会开始写一些比较快乐的故事。
Hacker,一般中文书刊译作“黑客”或“骇客”,都带着贬斥的意味,因此在本书中我宁可沿用英文原字。Hacker名称本身是中性的,却在传媒积非成是之下变成与电脑犯罪者同义。假如拥有某种知识或能力本身便构成犯罪嫌疑的话,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应该把那话儿锁起来。
从电视机到原子弹到试管婴儿,每当一种突破性的科学产物诞生时,原有的道德价值便受到重大的冲击,同时也是我们从最根本处重新检视和质疑当今社会的珍贵契机。当人们纷起责难电脑网络上随意流通着炸弹制造方法时,也许我们真正要问的是为何有人想制造炸弹。
感谢Nine Inails和White Zombie。没有他们的音乐,这本书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一半。
乔靖夫
一九九九年六月廿二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