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殿下他病得不轻》 第一章 你要跟我走吗 大邺二百一十年,昭帝昏庸暴虐,朝廷动荡,奸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北平王率兵南下,直逼京城,交战六月有余,邺朝安亲王之女幼欢郡主亲手斩下昭帝首级,宫门大开,百里氏降。 刚经历战火的皇宫一片狼藉,兵刃战戟散落一地,血流成河,躲在角落里宫人们哭泣的声音在风中传开,繁盛百年的邺朝也终于在今日覆灭。 将士们三三两两地清点着尸体,然后再由宫人搬运到指定的地方统一焚毁。 “殿下,找到昭帝的尸体了!”两个将士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一块白布盖在尸体上。 黎白先一步将白布扯下,一具无首的男人尸体便露了出来,若非他身上还穿着龙袍,怕是谁也不知这是何人。 黎白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肌无完肤,龙袍染血,不需细数也估摸着昭帝的尸体被人砍了百刀有余,刀刀入骨。 黎白背脊有些发凉,转身对赵华瑾禀报道:“表哥,这应当就是昭帝的尸体无疑了。” 赵华瑾一身银白软甲,手中的长剑染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戾气。目光扫了一眼担架上惨不忍睹的尸体,眉头微皱,道:“抬下去吧。” 黎白退回赵华瑾身边,道:“啧,昭帝怕是从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死在自己的侄女手上,死相还这么惨。” “不过听说幼欢郡主很得圣宠,昭帝对她比对几个公主都好,还怜惜她父母早逝,便接入宫让皇后代为抚养。”黎白饶有兴趣地道,“不过,看来这京城的传言也不可尽信。” 黎白陪赵华瑾走在宫道上,神色轻松,隐忍这么多年,可算是盼着这一天了,“对了,表哥,你以前见过幼欢郡主吗?” 赵华瑾收剑的手一顿,想起多年前见过的一幕,在黎白以为他这位高冷的表哥不会再开口时,突然听他回道:“见过一次。” 虽然只是一眼,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一幕能记在脑海里这么多年。 黄昏时刻,残阳如血,皇宫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金銮殿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高高的殿门门槛上,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孩屈腿坐在上面,下巴抵在膝盖上,乌青的长发披散着,一双水灵的鹿眼有些不安地看着前面。身上沾得血已经凝固了,鼻尖充斥的血腥味让她有些恶心。 旁边两列侍卫守着她,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随便动这个身份特殊的人。 幼欢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一人踏着余晖踩过宫道向她走来,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幼欢眯了眯眼睛,直到这个人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笼下一团阴影。 幼欢抬头,眼前这个男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一身气质清冷如霜,倒是叫人在他的目光下莫名升出几分惧意。 幼欢埋下头,唇角紧抿,扣着膝盖的指尖紧了紧,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双膝跪在地上,拉住赵华瑾的衣摆,紧紧攥着。 幼欢也不说话,但是赵华瑾应当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幼欢跪了良久,才听到男人的声音,“百里幼欢。” “在的。” “你要跟我走吗?” 幼欢眼睛一亮,抬头怔怔地看着赵华瑾,眼底缓缓绽开笑意。 “好啊!” 第二章 想讨好本宫? 昭帝一死,改朝换代,北平王即位,从此这江山便易了主,成为了赵氏的天下。北平王登基后,改国号为荣,繁荣昌盛之意。封嫡长子赵华瑾为太子,发妻黎氏为皇后。 新帝整改国法宫规,肃清朝堂,比起邺朝昭帝那样的昏君,百姓更加爱戴新帝,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邺朝的记忆仿佛已经在人们的脑海里开始模糊不清。 百里氏的王子皇孙都被遣散出宫,成为庶民。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也被压入天牢,择日问斩。 东宫,秋池。 幼欢坐在池边的阑杆上垂钓,水面被暖暖的吹风吹皱,隐约能看见水下的几尾金鳞龙鱼。 只听咕噜的水泡声,幼欢拉回鱼竿,闪闪发光的金鳞龙鱼咬着鱼钩被钓了上来。 候在幼欢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鱼篓里的金鳞龙鱼,一阵肉痛。 “见过太子殿下。” 幼欢听到动静,看到回廊另一头走来的人,心下一喜,放下手中的鱼竿,抱着鱼篓哒哒哒地就跑了过去。 “表哥,要不这一趟还是我去吧。”黎白还在缠着赵华瑾商议着要事,前朝几个乱臣出逃,直到现在才查到他们的落脚点,现在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忙得脚不沾地的,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让人去捉拿前朝乱臣,黎白便跳出来自动请缨。 但是黎白并不是赵华瑾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便一直拖着没有同意。 “殿下!” 一声娇喝打断黎白的话,黎白抬眼看过去,便看到一个抱着鱼篓,笑容明媚的小美人跑到他们面前,一时间心神荡漾。 幼欢停在赵华瑾面前,笑着冲他道:“殿下,你今日回来的好早啊。” 以往赵华瑾都是天黑了才从政殿回东宫歇息,没想到今日竟是提前了半天就回来了。 “嗯,今日在宫中你都做了什么?”赵华瑾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黎白换到了幼欢身上,一边走一边问道。 幼欢看了一眼黎白,见赵华瑾没有提起他,便以为黎白是个不太重要的人物。 她抱着鱼篓跟在赵华瑾身边,献宝似的,笑着应道:“在垂钓呢,你看,钓了三尾上来,一会儿我叫厨房去煲汤给殿下做晚膳。” “表哥,你等等我呀,我最喜欢喝鱼汤了,不如今日留我一顿饭吧。”黎白很快就猜到了幼欢的身份,之前便有人传太子殿下把幼欢郡主留在身边的事情,黎白当时还怎么都不信。 幼欢又看了一眼黎白,鹿眼里尽是疑惑,黎白呲牙冲她比了个鬼脸,幼欢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惹得黎白大笑了两声。 不过心里也想着,任谁也想不到昭帝就是死在这样外表娇软无害的小姑娘手里。 幼欢似乎是有些怕了黎白,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赵华瑾,对赵华瑾小声嘀咕道:“这金鳞龙鱼是外域进贡进来的,一共才十几尾,我想都留给殿下。” 赵华瑾侧头看向她,道:“想讨好本宫?” 幼欢点点头,可不得讨好他吗?现在太子殿下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可不想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被贬为庶民,赶出皇宫。 赵华瑾似是很满意幼欢毫不犹豫地回应,声音里也多了分温柔,“去叫厨房煲汤吧。” “好!”幼欢得了令,又火急火燎地抱着那三条鱼去了厨房。 第三章 得殿下的一身正气才护得住我 “这幼欢郡主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她这副模样,别说杀人了,握不握得住刀都不一定。”黎白感叹道。 黎白想起昭帝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心中嗤笑,果然百里氏的没一个好东西。 “表哥,你怎么想着把百里幼欢留在身边?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不如早些赶出宫或者杀了以绝后患吧。”玩笑归玩笑,黎白更担心赵华瑾的安危。 腰间的环佩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赵华瑾停下脚步,一尾金鳞龙鱼从水中跃出,溅起水花。 “一时兴起,养着玩儿罢了。”赵华瑾声音低沉,眼里也没什么情绪,“也省得那边总想着丢几个乱七八糟的女人进来。” 黎白挑了挑眉,赵华瑾和黎皇后不合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晚膳的时候,黎白还是没能留在东宫,而是被黎皇后召去未央宫了。 不过刚用完晚膳不久,外面就变了天,雷声阵阵,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想来过会儿就要落雨下来了。 “殿下晚上要去书房吗?”幼欢现在身份也尴尬,不再是郡主,也并非赵华瑾的妻妾,但是却住在东宫,不是主子也不是下人。 赵华瑾用完膳后在一旁净手,“害怕打雷就叫个侍女进屋守着你。” 幼欢眼睛轻眨,看向赵华瑾,咧嘴笑着问道:“殿下怕不怕打雷?我也可以守着你啊。” “不需要。”赵华瑾一边擦手,一边回道。 幼欢鼓了鼓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华瑾身后走来走去,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殿下,那我害怕打雷呀,得殿下的一身正气才护得住我。” “胡扯。” “殿下,晚上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很容易困乏的,我还可以陪你说说话。” “太吵。” “殿下,我的字虽然写的不太好,但是我磨墨可厉害了,你考虑一下带上我吗?” “……”赵华瑾忽地转身,要不是幼欢动作快,指不定就撞上了。 四目相对,幼欢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嗷嗷待哺的小猫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赵华瑾原本已经到嘴边的“滚”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随便你。” 百里幼欢扬起唇角,眸若星辰。 赵华瑾带幼欢进了书房,看傻了几个跟在赵华瑾身边多年的人,这还是他们主子第一次带无关紧要的人进书房。 幼欢进了书房倒也听话,安静地跪坐在一边磨墨。虽然她的字写得一般,但是研磨墨的功力确实不错。 赵华瑾抬眼,幼欢的拇指和中指捏着墨条,肤若凝脂,与墨条的颜色映衬着,展现出两种极端的美。赵华瑾想起那日在金銮殿见到百里幼欢时,她也是用这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攥着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谁教你磨墨的?”赵华瑾问道。 原本昏昏欲睡的幼欢瞬间来了精神,回道:“以前我在南院念书的时候,总是被留堂罚抄书,和我关系比较好的玩伴就偷偷留下来帮我,我负责磨墨,他们负责替我抄书,次数多了,这磨墨的功力就练出来了。” 皇宫南院是供王公贵族子弟念书的地方,幼欢是安亲王的女儿,自然也有资格进去。 “玩伴?本宫记得……你有个弟弟对吧?” 第四章 都是些什么毛病 赵华瑾暗自留意着幼欢的反应。 果然,幼欢怔住了一下,提起她那个双生弟弟的事情,目光游移,手中捻着墨条慢慢转着,“看殿下的样子肯定调查过我,明明知道我弟弟英年早逝,还非要提起这事来刺我,未免也太坏了。” 外面一声落雷,大雨磅礴,倾盆而下。书房里烛火跃动,光晕打在两人身上,眼眸暗光流转着,明明看上去很亲密的两人,却在试探着对方。 “为什么杀昭帝?”赵华瑾沉着声问道。 “拯救黎民百姓,大义灭亲。”幼欢目光坦荡。 赵华瑾眼中露出一丝不悦,继续逼问道:“是为了给百里尘安报仇?” “尘安他是意外坠河溺亡的,和昭帝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昭帝昏庸暴虐,但是他待我和尘安如亲骨肉,我们和他无怨无仇。” 尖锐的问题,幼欢都能对答如流,但是赵华瑾一个字也不信。 百里幼欢把真正的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想要揭开她伪装的这层皮,却无从下手。赵华瑾想起几年前偶遇的幼欢,对比起现在的她,虽然不能说是天差地别,但是也确实是不一样了。 “百里幼欢。” “在的。” 赵华瑾放下手中的笔,侧头对上幼欢的目光,锐利如刃,“既然选择要藏着,就把你的狐狸尾巴藏严实了,若是敢伸到本宫面前,本宫就一剑帮你斩了。”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假话,幼欢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以后,还能被他放过的人。 一时兴起,好像捡了个麻烦回来。赵华瑾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凭着多年前的那一眼,选择了把百里幼欢留在身边。 而百里幼欢至今为止对他所说的话,真话不足一成,真是够糟心的了。 幼欢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赵华瑾起身,站在书架前挑选自己要用的书。 一室静谧,无形的压迫感落在幼欢身上,幼欢虽然有些怕,但头脑清明。 她看着赵华瑾的背影,目光微凝,唇角微微垂下。 北平王是邺朝唯一一个外姓王,邺朝覆灭前,赵华瑾是北平王引以为傲的嫡长子,自小聪慧过人,曾被一位得道高僧收为弟子,在寺中带发修行三年,修身养性。或许也是因为那几年的修行,之后在同龄人心性浮躁的时候,赵华瑾锋芒毕露,才华惊世。 说赵华瑾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幼欢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开玩笑似地道:“太子殿下既然觉得我是只不安分的狐狸,那为何还愿意收留我,难不成是喜欢我每天讨好你的样子?” 幼欢话音刚落,人影晃动,一本书直接砸在幼欢的脑袋上,力道不轻,幼欢忍不住嗷了一声。 “出去。” 幼欢捂着被砸疼的地方,脑子有些发懵,跟在赵华瑾身边一个多月,赵华瑾还是第一次向她这么大的火。 “去外面站一时辰。” “殿下,外面的雨下得挺大的。” “正好让你头脑清醒一下。”赵华瑾不留余地。 幼欢有点心疼自己。 幼欢站在雨里,越想越觉得殿下刚才是恼羞成怒了吧? 喜欢自己讨好他的样子,原来不光是昏君,就连圣人也喜欢别人对他奉承谄媚吗? 都是些什么毛病…… 不过有点可惜,刚才赵华瑾上半身都在阴影里,她没能到赵华瑾羞恼的神情。 幼欢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这么要面子的吗? 站在长廊下的侍卫见百里幼欢受罚了还笑得那么开心,心想着要不要回禀太子殿下,去宣个太医候着。 第五章 连自己血亲都杀的人 在雨里淋了一个时辰,第二日幼欢起来的时候就脑袋沉沉的,额头也发烫。 她入东宫以后,就一个人住在东宫宫女屋舍旁边的一间屋里。之前刚来的时候,东宫里还有人传太子殿下是看上百里幼欢了,但是之后赵华瑾也没如他们所期待的对百里幼欢宠爱有加。 只是给她安排了个容身之所,没有把她当下人,也没让人把她当主子。看上去太子殿下是想任她自生自灭,但是却又默许她接近自己,一时间东宫的人也摸不准殿下的想法。 “殿下出宫了?”幼欢像往常一样,掐着时间过来陪赵华瑾用早膳,谁知今日竟然扑了个空。 知书点了点头,道:“天还没亮的时候,黎小侯爷就来东宫了,殿下同小侯爷一同离开的。” “那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知书正要回话,一旁的秋玉拉住拉住知书,看着幼欢神情刻薄,道:“殿下的事情哪轮得到你过问,你也不想想自己现在什么身份。” 知书和秋玉是负责打扫太子寝殿的宫女,知书性格怯懦,不敢招惹是非,而秋玉则是仗着自己是侍奉在殿下身边的人,在东宫的一众宫女面前耀武扬威。 之前她揣摩不透赵华瑾对幼欢的态度,所以也不敢明着招惹幼欢,但是昨日幼欢受罚她可是看在眼里了,心想着百里幼欢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说好听点你是前朝郡主,说得难听点,你也就是个亡国奴。”秋玉对幼欢早就心存嫉恨,不过是凭张脸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知书扯了扯秋玉的衣袖,摇了摇头,想阻止秋玉继续说下去,“秋玉,你别……” “要不是殿下心善,把你带回东宫,你现在指不定在宫外哪个角落里当个乞丐呢。殿下是你的大恩人,但凡你有点良心,就在东宫给我安分点,对殿下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少拿出来丢人现眼!”赵华瑾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还未有过妻妾,也从未让哪个女人近过身,唯独百里幼欢成了例外,这让秋玉怎能甘心! 秋玉又冷笑一声,道:“对哦,差点忘了,连自己血亲都杀的人,可能真的没良心。” “秋玉,快别说了……”知书在一旁无力地劝着。 “那又如何?”幼欢静静地听完秋玉对她所有的冷嘲热讽,目光无畏地看向秋玉,“是,我现在说白了就是个亡国奴,身份还不如你高。但是那又如何,你能像我一样在殿下面前说上话吗?” 她是郡主的时候,活得像条狗一样卑微,拥有的东西还不如现在身为亡国奴多。 “呵。”幼欢轻笑一声,鹿眼波光流转,“或许殿下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 “这么想来,秋玉姐姐你好像比我这个亡国奴还要可悲一点。我能让殿下对我善心大发是我的本事,你能吗?”幼欢目光挑衅地看向秋玉。 “你……我等着你被殿下扔出东宫的那一天,你不要以为你能永远这么得意!”秋玉气红了眼,幼欢嗓音娇娇柔柔的,但是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一样往秋玉心上扎。 “唉,都在那偷懒是不是,胆子肥了?!”东宫的大太监正好在不远处看到秋玉和知书,高声骂着。 知书连忙催促着秋玉快离开,秋玉路过幼欢身边时,还用力撞了她一下。 幼欢微怒,沉着目光看去,指间夹着几根蓄势待发的银针,但又很快收了起来。 第六章 姐姐,你要藏好了 也亏得幼欢自己身体底子好,熬了碗姜汤喝下去,幼欢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幼欢郡主。”幼欢正打算歇息时,忽地房门被敲响了两下,知书压着声音在外唤了一声。 幼欢不得不过去开门,知书一副拘谨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道:“这是外面一个小太监给我的,让我转交给您,说是您朋友的来信。” 朋友?幼欢心中疑惑,但是见知书也不知更多,便笑着谢道:“谢谢你了。” 知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便垂着头离开做事去了。 幼欢关上门,展开里面的信纸,看到里面的内容,瞳眸骤缩。 来见我。 会用这语气和她说话的,也就只有那人而已。 眼底情绪几经变换,最后又慢慢归于平静。幼欢没有留着信件,直接拿了火将信烧得一干二净。 她也没有去见那人的打算,昭帝已经死了,便没有可以再威胁她的人了。 幼欢头痛欲裂,换了衣裳便躺在床榻上歇息,许是着了风寒的缘故,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睡中。 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明黄色的幔帐在眼前扬起,模糊的人影慢慢靠近她。 哒、哒、哒…… 像催命符一样的脚步声响起,幼欢忍不住颤抖起来,缩在床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眼中尽是惊恐。 “姐姐,你要藏好了,千万别出声,害怕的话把眼睛也捂上。”尘安躲在她的身边,小声地同她说了这么一句,便从床底下出去了。 幼欢抬头,伸手想要抓住自己弟弟的衣摆,但是却只能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明黄色的幔帐再次扬起,像一只巨兽一样,将尘安吞噬得无影无踪。 女人的尖叫,尘安的哭嚎,男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幼欢无声大哭。 一瞬间,血色在明黄色的幔帐上浸染开,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黑暗如潮水一样袭来…… 赵华瑾回到东宫,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赵华瑾走过秋池边的长廊时,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身影。若是在往常,幼欢早就已经坐在那里,一边喂鱼一边等他回来。 也亏得幼欢每天没事就来秋池喂鱼,秋池里金鳞龙鱼每一条身子都跟充了气似的鼓鼓胀胀。 知书和秋玉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秋玉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但谁知赵华瑾视线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只听他问道:“百里幼欢呢?” 秋玉脸上的笑意凝住,但也不敢在赵华瑾面前表现出别的情绪,只能垂头细着嗓子回道:“回殿下的话,从昨晚起奴婢们就没见过郡主了,郡主许是出去玩了。” 赵华瑾皱了皱眉,也没给什么回应,便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秋玉在后面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百里幼欢不是都被殿下罚了吗,殿下怎么还这么在意她! 赵华瑾直接去了幼欢的房间,幼欢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东宫,她杀了昭帝,不少人都暗中盯着她。 若非身在东宫,她怕是早就被人抓去了。 第七章 百里幼欢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幼欢蜷缩在床上,裹着锦被,烧得面色通红,嘴里还迷迷糊糊念叨着什么。 赵华瑾进了屋后,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百里幼欢。”赵华瑾走过去,唤了一声幼欢的名字。 幼欢死死攥着锦被,牙关紧咬,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不知在梦里究竟看到什么恐怖的场景。 “百里幼欢,醒过来。”赵华瑾倾身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一片。 若不是他今日回来了,怕是幼欢就要病死在这屋里了。 陷入梦魇的幼欢似是听到了赵华瑾的声音,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了一些,贴在她额头的手清清凉凉的,一瞬间眼前的噩梦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变得支离破碎。 幼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的男人乌发垂肩,银冠入云,眉目间透着矜贵,倾城无双,眸色幽深辨不出喜怒。自从跟了赵华瑾以后,幼欢鲜少见他因什么事而情绪有所起伏,他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乎的样子,却又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完美。 清心寡欲得像极了一位让所有世人高不可攀的谪仙,气质干净清冷,让人不敢亵渎。 幼欢强撑着身子,跪坐在床榻上,泛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赵华瑾,嘴唇微微张着。 “烧傻了,不认得人了?”赵华瑾见幼欢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开口问道。 幼欢身子摇摇欲坠的,伸手拉住赵华瑾雪白的衣袖,赵华瑾垂着眼睫,也没挥开幼欢。 幼欢见赵华瑾没有拒绝她的亲近,仗着脑袋还不太清醒,身子往前蹭了蹭,跪到床缘边上,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转而变成两手抱住他的腰身,脸紧贴着他的小腹。 清雅的莲香萦绕在鼻尖,身体的燥热都降下去了不少,幼欢心中舒服的喟叹着,莫名有种被救赎的感觉。 她喜欢亲近赵华瑾,不仅仅是为了讨好他,也有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赵华瑾身子僵硬,他怎么也没想到幼欢会大胆至此,虽然幼欢一直以来都喜欢跟在他身边,尽力去讨好他,但是也仅限于说那些鬼话。这般亲近的接触,还是头一次。 曾经也有不少女人怀着同样的目的想爬上他的床,想尽各种办法往他身上扑,但是赵华瑾只觉得脏和不喜,所以鲜少让人近身。 而此刻百里幼欢抱着他,他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多年前看到的那一幕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他那时羡慕着百里幼欢对别人那么好,而他和幼欢却只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那时的羡慕和遗憾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没有不认识。”幼欢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睛也有些浮肿,呼出的都是灼热的气息,但是掌心又是冰凉一片,“殿下一定是神仙吧?” “本宫是人。”赵华瑾冷着脸回道。 幼欢痴痴地笑了两声,“不对,肯定是神仙,要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救我这样的人。” “虽然罚了我,但你依旧是个好神仙……” 赵华瑾沉默不语,救她不过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一眼,所以才一时兴起,将她留在身边,也只是当个小猫小狗似的养着玩玩罢了。 这样也算好人吗? “但是啊,殿下你这么干净,以后还是别救我了,我很脏的。”幼欢眼睛里没有焦距,嘴唇微动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干净?赵华瑾心想,百里幼欢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幼欢的话没能说完,人就昏了过去,原本攥着赵华瑾衣服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第八章 你不会舍不得吧 幼欢这一病,也算是病出了名声。 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殿下把百里幼欢抱去自己的寝殿住着了,原本以为百里幼欢前些天被罚在雨中站着,估计是失宠了,但是现在看来,这离失宠还差得远呢。 “表哥,现在你和百里幼欢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姑姑今日还问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了。”黎白在朝中任职,时常会进宫,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偷溜到东宫。 赵华瑾和黎白坐在秋池的亭子里对弈,赵华瑾漫不经心地看着棋局,手中的黑子一落,把黎白的白子退路堵得死死的。 “不用同她解释太多。”虽说他和黎皇后是母子,但是关系和仇人没什么区别,“上次叫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你说百里尘安的事情啊。”黎白喝了口茶,手里把玩着棋子,说道,“我找京城里不少人打听了一番,倒也没查出什么特别的。” “百里尘安和百里幼欢是双生姐弟,当年一出生安亲王就进宫请旨,封了姐弟两人郡主和世子之位。不过百里尘安自小身子不好,是个药罐子。之后安亲王和安亲王妃相继去世以后,百里尘安病得就更重了,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 “后来三年前的一个晚上,百里尘安失足落水溺亡,偌大的安亲王府也就只剩下百里幼欢一个人了。昭帝怜惜才十四岁的百里幼欢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就把她接近宫中交由皇后继续抚养。” “关于百里尘安的事情,外人知道的不多,可能前朝的人知道的更多些。不过前朝的人也差不多快处理完了,冷宫里现在应该只剩那几位公主还没被赶出去了。”黎白说道。 黎白说的这些和赵华瑾叫人查出来的相差无几,赵华瑾眼眸微阖,道:“除了百里尘安,你觉得百里幼欢还会因为什么去杀一个人?” 黎白挑了挑眉,笑着道:“表哥,你好奇她杀昭帝的原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问过,没一句真话。”赵华瑾语气发沉。 黎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回道:“严刑逼供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赵华瑾没说话。 黎白微愣,有些怀疑地道:“不会吧,表哥,你不会舍不得吧?虽说百里幼欢确实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但也是个蛇蝎美人,你可别陷进去了。” “不会。”赵华瑾分得清楚,也很理智。对幼欢的好,他自己能把握好分寸,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也再清楚不过。 黎白点了点头,也不担心,论心性理智,没谁比得过他这位太子表哥。 与此同时,寝殿里,知书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 “郡主,该喝药了。” 幼欢还趴在床上看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的,虽说是搬进了赵华瑾的寝殿,但也不是和赵华瑾睡一张床。 “对了,郡主,那小太监又给奴婢拿了信过来,让奴婢转交给您。”知书放下药碗,从袖子里拿出信件,交给幼欢。 第九章 未来都交付给赵华瑾 幼欢喝药的动作一顿,拿了信件,对知书笑着道:“谢谢你了,你先下去吧。” 知书被幼欢的笑容一时迷了眼,心想着幼欢郡主长得可真好啊。 幼欢大病初愈,脸上没什么血色,肌肤如雪,跟个玉人似的。眼底露出浅浅的笑意,又娇声细语的,不自觉地叫人以为她像是在撒娇一样,让人没法拒绝她。 知书退了下去,幼欢把汤药放在一边,拆开信件看了一眼。 快点来见我。 字迹不如上次那般工整,看见写信的人心中的焦躁。 这人真是够阴魂不散的,皇后都被送去庙里余生青灯作伴,她怎么还没被赶出去。 幼欢将信纸攥成一团捏在手里,身子往后倒,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幼欢睫毛轻颤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想继续生病?”清冷的声音响起。 幼欢睁开眼睛,一副欣喜意外的样子看向赵华瑾,撑着手臂坐起来,笑着回道:“继续生病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继续住在殿下这里了?” “想住这里?”赵华瑾摸了一下放在一旁矮几上的药碗,已经凉得差不多了,要叫人重新煎一碗了。 幼欢两手攥着锦被,纸团被她藏在被子下面,她笑着回道:“我想离殿下近一点。” 赵华瑾目光平淡地扫了一眼幼欢,道:“愿意住着就住着吧。” “好!”幼欢毫不犹豫地应道。 她知道住进赵华瑾的寝宫代表着什么,她把自己的未来都交付给赵华瑾。但是她没有向赵华瑾要名分,赵华瑾也没有想过主动给她,两个人看似亲密,实则中间隔了几重山。 仅仅只是因为两人都对彼此现在的关系感到满意和满足,所以也就止步于此,不会再往前。 两人都很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所以只在彼此的身上汲取所需的一部分。 不仅仅是赵华瑾冷静理智,幼欢亦然。 幼欢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秋玉每日来打扫寝宫的时候,看着幼欢的眼神跟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气死我了,她有什么好得意的!”秋玉叫了个小宫女帮她去做事,便偷了个闲。 正要回屋休息时,忽地见知书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往一处小道上走,秋玉皱眉,嘀咕道:“贼兮兮的,准没好事。” 秋玉立刻跟了上去,只见知书最后到东宫花园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已经等候多时。 “知书姐姐,这次的也拜托了。”这小太监不是东宫的人,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混进来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信件,又拿了个装了银子的荷包,一起递给了知书。 知书是因为家里贫寒所以才不得已入宫当了宫女,这小太监给她的银子足够她家几口人半年的花销了,仅仅只是递个信而已,还能拿这么多好处,她自然是愿意的。 知书和那小太监也没说太多,两人便分开了。 小太监走后,知书还在原地打开荷包,数了数里面的银两,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啊,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第十章 幼欢郡主记住了吗 秋玉的声音在知书身后炸开,知书吓得手一抖,装了碎银的荷包都掉在了地上,回头惨白着脸看着秋玉。 秋玉一把揪住她,“吃里扒外的贱骨头,敢和其他宫的人勾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秋玉以为知书是收了别的贵人的好处,然后将东宫的事情泄露出去。这事要是抖出去,知书十个脑袋都够太子殿下砍的。 知书眼里浸着泪,声音颤颤地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背叛太子殿下……” “你这话留着到殿下跟前说去!”秋玉作势便要将知书拉去见赵华瑾。 知书不肯,连忙道:“我没有背叛太子殿下,我只是给郡主送东西而已。” 一听是关于百里幼欢的事情,秋玉拉扯的动作停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知书怕秋玉真把她拉到赵华瑾面前,立刻把被小太监买通,给百里幼欢送信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个猪脑子,百里幼欢是什么人,前朝的郡主!她的信你也敢送,这要是她和前朝余孽还有联系,我看你是想被皇上株连九族呢!”秋玉虽然为人刻薄,但要比知书精明许多。 秋玉的话给了知书当头一棒,知书哭了出来,“那怎么办,我……我只是被猪油蒙了心,我什么不知道啊。” 知书哭哭啼啼的,没了主意。倒是秋玉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把那信拿出来给我看看。” 知书抖着手把信件拿了出来,信件拿蜡封了口,秋玉留了个心眼,动作小心地把蜡拿指甲划开,确保一会儿看完信以后还能拿蜡封回去。 三日内来见我,否则后果自负! 秋玉虽然不知写信的人是谁,但也能看出这人在威胁百里幼欢。 秋玉心思一转,说不准她能借着这个机会抓住百里幼欢的把柄…… 幼欢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每日关在屋里不见风的。知晓赵华瑾去了书房后,她有些闲不住,便也过去了。 “凌涧,这都到午膳时间了,殿下再怎么忙于公务,也不能不顾身体。”幼欢提着个食盒,被凌涧拦在书房门口,任凭她怎么说,凌涧的态度都没有软化下去。 “殿下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郡主请回吧。”凌涧是赵华瑾的贴身侍卫,跟在赵华瑾身边也要近十年的时间了。 任凭幼欢怎么说,凌涧都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 “凌涧侍卫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幼欢郡主这么一个美人这样求你,你还能拒绝她,也真是铁石心肠。” 就在幼欢犯难的时候,穿着藏青色绣绿纹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乌黑的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狭长的丹凤眼看着百里幼欢,目光有些轻佻,也隐隐藏着不屑轻嘲。 幼欢认出黎白,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黎白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 这一次身边没有赵华瑾在,这种不友善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一些。 “黎小侯爷。”凌涧向黎白行了一礼。 黎白道:“进去通报一声,我有要事同殿下商议。” 凌涧一听是要事,也不敢耽搁,转身便进去通报。 这也算是差别待遇了。 幼欢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黎白,黎白伸出一只手,手掌覆在她的头顶。 “靖国公府小侯爷,黎白,幼欢郡主记住了吗?”明明唇角挂着笑意,但是却让幼欢有些毛骨悚然。 第十一章 很短暂的一位过客而已 明明唇角挂着笑意,但是却让幼欢有些毛骨悚然。 幼欢乖巧地点了点头,很识时务地向黎白势力低头,“记住了。” 靖国公府是黎皇后的母族,在邺朝也是矗立了百年的簪缨世家。二十多年前,黎家和北平王联姻后,世家地位一跃而上,达到了一个顶峰。之后因为昭帝而沉寂了些年,如今北平王即位,黎家有从龙之功,加官进爵,地位无可撼动。 黎白似是很满意幼欢这般识趣的样子,放下威胁着她天灵盖的手,掸了掸衣袖,道:“希望幼欢郡主能一直这么听话下去,这样你我都省力。” 幼欢抿了抿唇,脆生生地开口道:“我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我只是在东宫借住一些时候而已,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答殿下,所以只想尽力对他好些。” 黎白突然有些明白自己表哥面对百里幼欢时的感受了,这个女孩像抓不住的云烟,缥缈虚无。她说的话有时真,有时假,让人难以分辨究竟哪句话才是出自她的真心,又或者是所有都是假话。 “你大可不用放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不会发生你预想到的结果的。”幼欢语气轻快,暖风吹起她的衣角,如翩翩飞舞的蝴蝶,“我只会是殿下一生里很短暂的一位过客而已。” 还没等黎白想清楚幼欢所说的话的意思,凌涧就回来了,“小侯爷,殿下请您进去。” 幼欢莞尔一笑,将食盒递给黎白,道:“既然如此,那我应当是进不去了,但是殿下到现在还未用膳,就要麻烦一下黎小侯爷把这些带进去劝殿下多少吃些了。” 黎白看向幼欢的目光也没刚才那么冰冷和不屑了,提上食盒便去了书房。 幼欢眯着眼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然后转身也哼着不着调的歌离开了。 知书踌躇地等在小径边上,看到幼欢的身影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还不快过去,废物!”秋玉推了一把知书,知书低垂着头,心下一横,快步走过去追上幼欢。 “郡主,您等等!”知书跑过去叫住幼欢,“这也是给您的信。” 幼欢点了点头,接过信件,也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秋雨看着幼欢离去的背影,目光阴狠,她这一次一定要抓住百里幼欢的把柄! 那人确实不会太容易死心。幼欢回去之后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然后和之前一样把信烧毁。 虽说不想再去见那个人,但她还是有些顾虑,毕竟那个人的母亲可是邺朝皇后。 幼欢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恍若夕阳光辉下的两颗琉璃珠,但是这琉璃珠里,只有千里冰封的寒冷。 幼欢坐在秋池的长廊里,靠着朱色的柱子,手里拿着根鱼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思不定的缘故,竟是一条鱼都没能钓上来。 正值深春,吹来的暖风跟安神香似的,幼欢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也困得半眯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全部闭上一样。 幼欢无意识地往前倾身,眼看就要砸进池子里,一只大手从她背后伸出来,覆在她的额头上,也止住了她前倾的身子。 第十二章 把百里幼欢送走吧 月牙白色的衣袖半遮着男人的手,淡淡的莲香四溢。 幼欢顺势仰着头,正好能抵到身后那人腿上,目光有些茫然地对上赵华瑾深邃的眼眸,莞尔一笑,“殿下!” 细碎如星辰一样的光汇聚在幼欢的眼里,赵华瑾突然觉得触碰到她的掌心有些发烫,心跳加快。 赵华瑾把手收了回来,刚升起的异样感觉才慢慢消失。 幼欢坐直身子,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转头对赵华瑾道:“殿下要和我一起钓鱼吗?” 四周宁静,只能听到秋池水轻微的哗啦声,如鹅毛大雪般的柳絮飞舞在池水纸上,偶尔有几只飞鸟飞过水面,然后停在廊檐下。 衣料摩擦的声音厮磨在耳边,赵华瑾挨着幼欢坐了下来,幼欢轻眨了一下眼睛,笑着道:“难得殿下有空陪我在这儿偷闲。” 新朝建立初期,不管是皇帝太子还是文武百官,每个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幼欢每次见到赵华瑾的时候,赵华瑾都忙于政事。 幼欢心想,如果昭帝以前能有赵华瑾四分之一的治国之才,邺朝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不对,昭帝根本不配和赵华瑾相提并论。 “明日本宫会出宫一趟,隔日回来。”赵华瑾看着垂在水中的鱼线,道。 幼欢心思一动,余光落在赵华瑾腰间的麒麟佩上,嘴中有些不满地说道:“一定要去吗,能带上我一起吗?我不想和殿下分开太久。” 赵华瑾望过来,眸色沉寒,“乖乖待在东宫。” 幼欢微微阖着眼,忽地道:“殿下,我们打个赌吗?” “什么赌?” “如果今日我能钓上一条鱼的话,殿下送我一件贴身之物如何?一日不能见到殿下,拿殿下的贴身之物睹物思人也好。” 幼欢话音落下,侧头瞧见赵华瑾薄唇轻启,眼看就要将“不”字说出,扬头猛地凑上去亲在他的脸颊上。 如幼欢所预料的那般,拒绝的话停在了赵华瑾的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幼欢微垂着的眼眸中满是嘲弄,但这些情绪都没能让赵华瑾看见。 春风吹皱秋水,发出哗啦的声响,如同赵华瑾此刻的心湖。没有预想中的那本厌恶和排斥,脸颊上贴着的两片柔软让他掩在袖子下的指尖都微微颤动。 “殿下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殿下默认了。” 直到看着百里幼欢花了一个时辰把鱼钓起来的时候,赵华瑾才隐约意识到,他实际上对百里幼欢的纵容,比自己认为的要多一些。 腰间的麒麟佩被幼欢要了去,幼欢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但是透过虚假的笑意,赵华瑾感受不到幼欢的真心,这样的幼欢让他不喜。 和记忆里的不一样。 他以为只要对百里幼欢足够好,就还能见到曾经的她。每个人都会变的,或许他记忆里的百里幼欢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赵华瑾站在长廊里,看着幼欢离去的背影,心想着,等从宫外回来,就把百里幼欢送走吧。 赵华瑾转身离开,一条雕花万彩长廊,两个人背道而驰,距离越来越远。 第十三章 所有人都是恶鬼 那块麒麟佩是赵华瑾的贴身之物,翌日幼欢等赵华瑾离开后,没费什么力气也出了东宫。 幼欢走在宫道上,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哪里,不过这座皇宫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行走的地方了。 不过冷宫这种地方,幼欢还是第一次来。 幼欢站在冷宫前,几个扎堆玩骰子的小太监蹲在地上叫嚣着。 “哎哎哎,仙女啊!”其中一个小太监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幼欢,连忙旁边的同伴,张大嘴巴叫唤着。 幼欢来冷宫似是特意打扮过一番,平日里她在东宫都穿得比较轻便,也不点妆。而今日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襦裙,绣莲玄色腰封上用嫩黄色绸带系着,青丝束起,发间插着珠花步摇,薄施粉黛,抹了口脂的唇色娇艳欲滴。 哪个来冷宫的人不是灰头土脸的,唯独幼欢穿成这副模样,似是来庆祝或是向什么人炫耀一样。 幼欢走到那几个小太监前,拿出麒麟佩,道:“我是东宫的人,带我进去,我要见邺朝洛清公主。” 刚才还心神荡漾的小太监一听是东宫的贵人,连连行礼,然后在前面带路。 邺朝覆灭以后,昭帝后宫的皇后妃嫔都被送去寺庙,余生青灯相伴。 百里皇室的人都被暂压在冷宫,听说皇子王侯们除了几个被杀的以外,其他都被贬为庶民,然后流放到了边塞,子孙后代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剩下的公主,一些被送去奖励荣朝的开国功臣,还有一些暂压在冷宫,听候发落。 冷宫里已经没剩什么人了,原本严密的看守也在皇子王侯发落之后变得松散起来,大概是觉得冷宫里的这几个公主不需要花什么精力吧。 幼欢被冷宫的小太监带到一个清冷的院落,还未走进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滚!” 接着是碗筷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听到洛清公主的声音后,幼欢脚步停了下来,不由得回想起以前不太好的记忆。 “你先出去吧。”幼欢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躬着身子,小步离去。 幼欢循着声音走进去,每靠近一步,胸腔里的恨意便增加一分。 三年前,她被接入皇宫,交由邺朝皇后抚养,而洛清公主是邺朝皇后的女儿。 在外,洛清公主端庄贤淑,温柔善良。但是在面对百里幼欢的时候,洛清公主是个恶鬼。 被打翻的饭菜洒在地上,幼欢站住了脚步,扫了一眼,笑着道:“白面馒头,青菜汤,白米粥……” 洛清公主原本还冷着脸教训自己的婢女,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抬眼望去。 “这可比当年公主饿了我三天以后,然后丢进来的蛇鼠好吃多了。” 被交由皇后抚养的那三年,幼欢仿佛是踏进了地狱黄泉,所有人都是恶鬼,所有人都在伤害她,所有人的真面目都那么恶心。 洛清公主看了一眼幼欢的穿着打扮,再看看她现在住在冷宫,连吃食都是问题,嫉恨的怒火涌入胸腔。 “百里幼欢,我告诉你,你就是我身边的一条任我欺压的狗,就算现在我身处冷宫,那狗链子可还是攥在我手里的!” “我过得凄惨,你就要比我更凄惨。你过得舒坦,我就要比你更舒坦!” 第十四章 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洛清公主在邺朝多位公主中,容貌是最出色的,而此刻因为嫉妒厌恶,让她的面目看上去有些许狰狞。 叫人无法和外面传言的端庄贤淑联系在一起。 “洛清公主,别傻了,安安分分在冷宫待着吧。”幼欢似笑非笑,神态倨傲,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幼欢知道怎么激怒洛清公主,洛清公主最讨厌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神。 三年前,百里幼欢被接入未央宫,养在邺朝皇后膝下,与洛清公主姐妹相称。但是实际上,洛清公主只是将幼欢当做可以任意打骂的下人。 但是不管那三年里,她想了多少法子去折磨百里幼欢,哪怕是将伤痕累累的幼欢踩在脚下,但是每一次幼欢露出这样的眼神时,她都觉得自己要比幼欢低上一等,明明她才是公主。 凭什么百里幼欢比她聪明,比她长得好看,凭什么以前那些人都那么喜欢她,一个二个都喜欢围着她转?! 幼欢不屑的眼神激怒了洛清公主,洛清公主快步冲到幼欢面前,扬手便要往她脸上打去,“我说过不许拿那种眼神看我!” 但是幼欢比她更快一步,眼中闪过寒光,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挥了过去。 巴掌声清脆,洛清公主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百里幼欢给打了。 “你竟然敢……”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第一下是为了当年你把我关在库房整整十天,这一下是为了当年你把我推入刺骨寒水!” “还有这一下,是为你当年拿鞭子在一群宫女面前打我!” …… 巴掌声接连响起,幼欢的语气也不再趋于平静,鹿眼幽沉,眼眶泛红。 洛清公主毫无招架之力,打到最后,脑子发蒙地跌倒在地上,幼欢抓住她的头发,又往地上狠狠一砸。 “全部都还给你!”幼欢尖叫着,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洛清公主捂着流血的额头,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脸颊高肿,发髻乱如鸡窝,眼神像是淬了毒似的看着百里幼欢,“百里幼欢,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幼欢沉着眼眸,杀气慢慢涌了上来。 洛清公主心中莫名一慌,但又随即想到自己手中还捏着一张保命符,紧张的情绪松了一些。 “百里幼欢,你最好现在就跪下给我磕头道歉,然后自己扇一百个耳光!”洛清公主叫嚣着。 幼欢嗤笑一声,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我去给你找个太医进来,给你看看脑子,可能我刚才下手太重了吧。” “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不过是靠美色迷惑了赵华瑾。”虽然身在冷宫,但是洛清公主在宫里好像还有些眼线,能随时给她传报消息。所以在下属传来百里幼欢住进东宫,得了太子赵华瑾的恩宠时,她才会那么坐不住,连忙叫人传信给了百里幼欢。 “母后离宫前,可是什么都跟我说了。” “如果让赵华瑾知道你曾承欢在我父皇身下……你说,他还会不会要你?”当时母后告诉她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也诧异万分,但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百里幼欢她活该。 第十五章 也敢杀了你 秋玉这几日一直暗中盯着幼欢的动静,终于在今日瞧见她踏出东宫了,她也花了些心思才出了东宫,然后就远远跟在幼欢的身后。 没想到会跟着幼欢一直到了冷宫。 冷宫里如今关押的都是邺朝余孽,秋玉心中狂喜,果然百里幼欢还跟前朝有所勾结。 这回她死定了! 秋玉和知书都是黎皇后送到赵华瑾身边的人,秋玉自然也是在黎皇后面前说得上两句话的宫女,她立刻就跑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 香雾缭绕,黎皇后半倚在贵妃榻上,眼眸轻闭着,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是保养得当,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为她的眼尾多添了几分风韵。 虽是闭着眼睛的,但无形的压力让殿内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秋玉磕磕绊绊地把百里幼欢平日里是怎么迷惑太子殿下的,以及现在去了冷宫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黎皇后。 “一个前朝郡主,还想在这宫中兴风作浪不成?”黎皇后沉着声,缓缓睁开眼睛,挥退一旁给她按腿的宫女,“走,本宫便去看看能被太子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黎皇后起身,凤袍上金线勾勒的凤凰栩栩如生,威仪尽显。 秋玉心中得意,仿佛已经预见了百里幼欢的下场,连忙快步跟在黎皇后的身边。 而此刻的冷宫中。 在洛清公主说完那句话后,幼欢身上的气场完全变了,一双眼眸像是被蒙上一层黑雾,看不见一丝光亮。 洛清公主被幼欢的气场所震慑,颤巍巍地向后挪了两步,但是又见幼欢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幼欢在她耳边轻声开口道:“我敢杀了昭帝,也敢杀了你。” 洛清公主蔓延惊恐,瞳孔骤缩,眼前这个真的是百里幼欢吗? 她自小就认识百里幼欢,在安亲王府出事之前,百里幼欢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会闹腾,和其他世家子弟天天在外玩闹,嚣张又任性。 后来被接入宫中的那三年,百里幼欢的性子完全收敛了起来,在未央宫逆来顺受。 本以为那三年,她已经磨平了百里幼欢的一身桀骜,然而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百里幼欢隐藏的够深而已。 “放……放开我……”洛清公主用力去掰扯幼欢掐着她脖子的手,但是没想到幼欢力气会这么大,竟然纹丝不动,“百里幼欢……你……你敢杀我……我母后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和我父皇……违背人伦!” 幼欢眼底一片血红,牙关紧咬着,哪怕有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但是手中的力道还是越来越大。 “幼欢啊,你乖一些,皇伯伯什么都能给你啊。” “别玩捉迷藏了,快出来,朕的好侄女。” 令人恶心的嘴脸和话语再次回荡在脑海里,幼欢一阵反胃。 洛清公主怎么都挣脱不开幼欢的禁锢,脸色因喘不过气而变得窒息,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小,眼睛都快翻白了。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锐到刺耳的高喝声,两队宫人鱼贯而入,将幼欢和洛清公主团团围住。 “把她们给本宫拿下!” 百里幼欢松了手,洛清公主如获新生,大口地汲取着空气。 幼欢回头,看向一身华贵的黎皇后,眸光深沉。 第十六章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有黎皇后插手,幼欢和洛清公主也被分开看押着,等待明日荣帝来决定她们的下场。 宫里的嬷嬷各个儿都粗胳膊粗腿的,也不懂怜香惜玉,掐着幼欢的胳膊就把她关进个屋子里。 夜晚慢慢降临,月亮升起,月华透过窗柩洒落进来。 幼欢挪到窗户边有月光的地方,蜷缩着腿,胳膊环着膝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光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情绪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好似差点杀了洛清公主的人不是她一般。 “咕噜”的一声,幼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许是急着去找洛清公主炫耀一番,她什么都没吃就去给自己梳妆,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了。 “好饿啊……”幼欢小声地抱怨道。 衣袖滑开了些许,本该洁白的皓腕上都是被洛清公主的指甲划出的血痕。 视线模糊了一下,眼中泛起水光,幼欢紧抿着唇,一双鹿眼睁得大大的,眼泪就默默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不能说是哭,毕竟她也没觉得多难过或者委屈,只是单纯的想掉眼泪而已,她也控制不住。 幼欢抬起手,拿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眸光清亮。 还得想想明天怎么办,虽然知道她不该指望谁能救她,但是念头一出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殿下。 第一次赵华瑾救她的时候,踩着夕阳光辉,如从天上下凡派来拯救苍生的神仙一样。第二次救她的时候,把她从梦魇中拽了出来,仿佛是她世界的救世主。 嗯,太子殿下是个好人。连幼欢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想到赵华瑾的时候,自己的唇角都忍不住上扬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幼欢一边想着赵华瑾,一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日晒三竿的时候,锁着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巨大的声响把幼欢吓得一哆嗦,瞌睡虫全跑了。 “带她去见皇上。”太监压着嗓子,对旁边的两个冷着脸的宫女使唤道。 幼欢被粗鲁地抓了起来,推出了房间,直朝着紫宸殿走去,一同的还有洛清公主。 不过比起衣衫整齐的幼欢,洛清公主的形象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昨日被百里幼欢扇过的脸颊高高肿起,发髻散乱,额头上还留着暗红色的伤口,这模样活生生像个难民。 荣帝和黎皇后都已经在紫宸殿里了,幼欢昨日已经见过黎皇后了,今日见到荣帝,心想着太子殿下似乎长得更像黎皇后一些。 “百里幼欢,谁许你去的冷宫?”荣帝声音沉厚有力,极有威慑力。 幼欢心中斟酌了一下,道:“是我自己偷跑进去的,我和洛清公主以前有些个人恩怨,今日她虎落平阳,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她的机会。” 幼欢坦坦荡荡的把这种小心眼儿的事说了出来,神色平静,也看不出来慌乱。 “皇上,百里幼欢这话她避重就轻的,本宫可是听说你和洛清公主一直暗中有书信往来。”皇后微挑着眉,同荣帝说道,她似乎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百里幼欢。 第十七章 你代替我去! 黎皇后示意秋玉站出来说明一切,秋玉便将昨日之事又复述了一遍。 黎皇后递了盏茶给荣帝,说道:“一个是前朝郡主,一个是前朝公主,身份地位都不低,两人凑在一起指不定就想着光复前朝。前朝的那些余孽跑了不少,太子花了不少力气去寻,都还有漏网之鱼,说不定就是她们二人通风报信,将那些前朝余孽藏匿了起来。” 打造精致的紫宸殿,对幼欢并不陌生,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屈辱地跪在这里。 殿内除了皇帝和皇后以外,还有几位被议事结束后,被皇帝留下来看热闹的大臣。 幼欢和洛清公主都是百里氏的人,如今两人闹出这般丑态,留着给朝臣当笑话,也算是将前朝百里氏的颜面放在地上践踏了。 “那书信是洛清公主写给我的,只是想让我救她出冷宫而已,并未串谋逆反之事。”幼欢无惧帝后的威压,哪怕是跪着,腰板也挺得笔直。 “倒是皇后娘娘这么容易便听信一个宫婢的一己之言,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昭帝就是因为总是听信佞臣妄言,所以邺朝才会变成那般。皇后娘娘作为后宫之主,也该有些自己的判断,否则后宫也将大乱。” 黎皇后目光里泛着冷意,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幼欢,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幼欢并未接话,反倒是荣帝多看了她一眼,“安亲王的女儿?” “是。” 荣帝眯了眯眼睛,他也曾见过安亲王,如果当初登基是安亲王,邺朝或许不会这么快就覆灭。 安亲王和昭帝是亲兄弟,可惜空有一身才华和武艺,却没有野心,昭帝即位后,他只要了个闲散王爷的位置,安居一隅,鲜少过问朝政之事。 安亲王病逝后,留下安亲王妃一个女人养着一对子女,但是后来安亲王妃和世子百里尘安也相继去世,百里幼欢也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朕记得你,你一出生就被封为郡主,当年安亲王为你和尘安世子设周岁宴时,太子还抱过你,不过你们两个应当都不记得了。” 荣帝的一席话将刚才紧绷的气氛打破,但是在幼欢听来,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十七年没见,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我朝的开国功臣,朕该好好犒赏你才对。”荣帝话中指的功劳,自然是幼欢杀了昭帝的事情。 幼欢脸上并未有喜悦之色,反而心中有些打鼓,接着便听荣帝道:“至于洛清公主……” 荣帝的话音停顿了一下,洛清公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神惶恐不安。 “倒是几位将军之前向朕讨要过你,明日洛清公主便自己择一门婚事吧。”荣帝一句话决定了洛清公主的将来。 “不!我不要!”洛清公主高声叫着,那些莽夫怎么可能配得上她,“我不要嫁给那些人!” 嫁?黎皇后嘲讽地笑了一声,这洛清公主未免想的也太好了些。 谁会娶一个亡国奴为妻,顶多也就是送过去当个妾罢了。 “这事由不得你。”黎皇后开口道,“把她带下去吧,好好打扮一番,明日送去给那几位将军看看。” 黎皇后见荣帝没有继续追究百里幼欢的事,便也不会自讨没趣地继续问。 洛清公主连连后退,不想被宫女抓住,忽地瞥见幼欢,眼中放出异彩,“百里幼欢,你代替我去!” 第十八章 给她验身 洛清公主像是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一样,百里幼欢长得比她好看,让百里幼欢代替她去伺候那几个莽夫,然后她再代替百里幼欢去东宫。 洛清公主一把扯住百里幼欢的胳膊,目眦尽裂,道:“你跟皇上说,你要代替我去!不然我就把你和我父皇的事情在这里就说出来!” 幼欢沉下目光,似笑非笑地道:“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幼欢的一眼让洛清公主如坠冰窟,然后便听幼欢道:“用我身败名裂换你万劫不复,我觉得挺值得的。” “你……你疯了吗?!”洛清公主怒道。 “还不快把她拉下去,在紫宸殿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黎皇后说道。 洛清公主被两个宫女抓着,疯狂挣扎着,“放开我!我不嫁,我哪也不去!我可是公主,你们敢这样对我!” 混乱之中,洛清公主抓住了幼欢的衣角,脸色狰狞,“百里幼欢,我会让你后悔的!” 百里幼欢闭上眼睛,选择了无视洛清公主的警告。 她命都可以不要了,还在意名声做什么。 “你这个和我父皇违背人伦的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要以为自己会一直得宠!” 幼欢本以为邺朝皇后被送出宫了,有些事情便不会再有人提起,那些肮脏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在她的记忆里消磨掉。 但是总有人不想放过她。 洛清公主的话一出,紫宸殿里那些看热闹的大臣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幼欢郡主可是昭帝的亲侄女! 黎皇后也厉色道:“让她把话说清楚,百里幼欢和昭帝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抓着洛清公主的宫女松了手,洛清公主喘了口气,她也看出来百里幼欢怎么都不肯救她,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百里幼欢三年前被接入皇宫后,不顾人伦,勾引我父皇,几次行苟且之事,简直肮脏至极!” 虽然洛清公主现在拿不出证据,但是众人都能联想到昭帝生前对百里幼欢宠爱有加的事情。 昭帝荒淫无道,百里幼欢又美若天仙,会惦记上百里幼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洛清公主口中说的勾引之事或许是假,但是昭帝可能真的玷污过幼欢郡主,所以幼欢郡主才会杀了他。 这么一想,幼欢郡主杀了昭帝的原因便也讲得通了。 “百里幼欢,她说的话属实吗?”荣帝问道。 幼欢努力去忽视殿中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道:“如果我说此事是假的,你们相信吗?” 自然是不相信。 “那你还有别的原因去杀害昭帝吗?” 幼欢沉默了,赵华瑾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只是用来骗赵华瑾的话,不可能再用来骗荣帝。 黎皇后倒是心生一计,她对荣帝道:“是不是清白之身,叫个嬷嬷过来验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幼欢脸色煞白,洛清公主倒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对,给她验身!” “皇上,这幼欢郡主如今伺候在太子身边,这事可含糊不得。”黎皇后劝着荣帝。 “那便听皇后的。” 验身对女子来说,再痛苦不过,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屈辱,更是将她的所有颜面踩碎! 第十九章 求一死以证清白 黎皇后使唤着两个嬷嬷要带幼欢去验身,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一验,幼欢以后就真的不能再在人前抬起头了。 站在边上的大臣们交头接耳地对幼欢议论纷纷,有同情的,不屑的,也有厌恶的。 违背人伦的事情最令人不耻,拎出来说都觉得污了耳。 “我不验。”幼欢紧咬着牙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现在是东宫的人,就算是皇后娘娘要验我的身,也该太子殿下点头。” “验身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若不验,本宫就只能认为洛清公主说的是真的了。你要知道,破坏伦理纲常的下场是什么。” 死。 幼欢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经平复,只听她道:“求皇上皇后娘娘,赐毒酒一杯,幼欢求一死以证清白。” 依照荣朝现在的法律,破坏伦理纲常者,赐笞刑杖毙。 她本就没想过要活太久,当初杀昭帝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过她更幸运,活了下来,还入了赵华瑾的眼,还能苟活在世。 但是如果连她这般卑微地或者还要和昭帝扯上关系,那她不如以死证清白。 “你疯了吗!”洛清公主神色大变,看百里幼欢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宁愿死也不肯让人验身?”荣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幼欢感觉自己膝盖都要跪麻了,白玉砖的寒意也传到腿上,着实不好受,但是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虽说在这世间还有遗憾,但邺朝已经覆灭,幼欢便是生死不强求。” 生死不强求啊……荣帝眸色幽深,幼欢虽然是个女儿身,但还是前朝百里氏的人,前朝的那些余孽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头大患。 虽说是为了在百姓面前树立一个明君的形象,所以饶过了不少百里氏的人,但是于私,百里氏的族人都死了,他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既然如此,那便赐鸩毒。喝下这鸩毒,你死后朕会好生安葬你,也不会再有人说你和昭帝有过苟且之事。”只要人死了,死后如何荣帝也不在乎,厚葬了百里幼欢,百姓还可能会说他宅心仁厚。 一杯鸩毒端到幼欢面前,洛清公主在一旁看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幼欢手中端着毒酒,眸光幽幽。 杀了昭帝以后,她其实也没想过能活下来。只是没想到会遇见赵华瑾,世人都说他有一颗圣人心。 那时候幼欢心想着,自己大概可以再活一会儿,活到那些坏人得到报应之后。 所以她就抱着这样的心思留在了赵华瑾身边,就像随时会消失的一缕幽魂一样。 捏着银盏的指尖泛白,幼欢看了一眼目光慌张的洛清公主,眼中露出讥嘲。 在众人的注目下,幼欢抬手,樱粉色的唇瓣贴在冰冷的杯沿上。 死了也好,这世间本就肮脏不堪,每日睁开眼睛,无论外面的景色有多美,在她眼里都是一堆淤泥,每个人都披着伪善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比阴间恶鬼还要狰狞的面目。 “太子殿下到!” 第二十章 她是本宫的人 幼欢心想,自己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或许是上辈子积德了,所以才会几次被赵华瑾所救。 赵华瑾似乎是从宫外匆匆赶回来的,一身月牙白的常服都还未换下,大步踏入紫宸殿内。 黎皇后也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僵着声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赵华瑾看都没有看黎皇后一眼,冷着脸走到幼欢身边,倾身拉过她的胳膊把她带起来,手中的鸩酒尽数洒落在衣摆上,留下一团深色的湿痕。 “太子。”荣帝低沉着声音,警告似的。 赵华瑾一双眼眸像是染着寒霜,他声音清冷地道,“百里幼欢,儿臣带走了。” 赵华瑾也没想给荣帝和黎皇后反口的机会,拉着幼欢就要离开。 但是幼欢刚才跪久了,膝盖刺痛发麻,赵华瑾这么一动,她身形踉跄,差点就摔了。 赵华瑾看出她的不适,第一次打破不近女色的传言,众目睽睽之下,将幼欢拦腰抱起。 幼欢心房微颤,她抬头看着赵华瑾紧绷的下颔,有些茫然。 荣帝和黎皇后见此,心思各异,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没有拦着赵华瑾。 反倒是洛清公主看到这一幕,嫉妒得发疯,“太子殿下,百里幼欢和昭帝行过苟且之事,违背人伦,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对待她!” 幼欢很轻地抓了一下赵华瑾胸前的衣服,像是挠在他心上似的,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我没有。” 赵华瑾垂眸,怀里的人儿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哭,只是眼里藏着易碎又微小的光。 如果连赵华瑾也不信她,那一抹光亮也将消失了。 百里幼欢从未对他说过一句真话,但是这一次,他却莫名地相信了。 赵华瑾看向洛清公主,“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处置她?” 洛清公主愤恨地道:“该将她杖毙,然后扒光了衣服浸猪笼!”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洛清公主都觉得解气。 “那就将你按这般处置吧。” 洛清公主僵在原地,一脸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要处置百里幼欢吗? 明明百里幼欢那么不堪,凭什么太子殿下还要她? 就像幼时一样,明明她端庄优雅,百里幼欢天天跟个泥猴似的,没一点郡主的样子,但是所有人都喜欢围着她转。 “百里幼欢给本宫侍寝时,是处子之身。” “现在她是本宫的人,她的生死,只能本宫说了算。” 赵华瑾的话,证明了幼欢的清白,也同样让所有人知道,百里幼欢成为了太子殿下身边的第一个女人。 要知道赵华瑾二十三了却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不少人都怀疑当年带着太子殿下修行的高僧,是不是把太子殿下养成了半个和尚。 大殿里的几个大臣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抱着百里幼欢离开,心情激动地搓了搓手。 喜欢女人就好,他们就怕太子殿下不碰女人,让他们攀高枝的希望都见不着。 第二十一章 他给过幼欢很多机会。 幼欢脑子一片空白,手无意识地攥紧赵华瑾的衣襟,低垂的眼睫因为心虚扑闪扑闪的。 赵华瑾抱着幼欢回了东宫,一路上引得不少人瞩目。 “你刚才想死?”赵华瑾将幼欢放在贵妃榻上,蹲着身子,视线与她持平,眸光深谙。 幼欢低着头,咬了咬唇,声音沙哑,“没……” 赵华瑾沉下脸,又问道:“你还有别的话想和本宫说的吗?” 幼欢瓮声瓮气地道:“谢谢……” 赵华瑾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幼欢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这笑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快要怒到极点。 “还有呢?” 幼欢心慌慌的,摇头。 赵华瑾起身,掸了掸衣袖,幼欢能看到他挂在腰间的环佩,也不敢再往上看。 “明早本宫派人送你出宫。”赵华瑾的声音清冷果决,像一把刀一样落在幼欢心上,“以后你自由了。” 他给过幼欢很多机会。 幼欢猛地抬头,对上赵华瑾的视线,她知道赵华瑾从不开玩笑。 “本宫不喜说谎的人。”他自认为对百里幼欢已经纵容够多了,但是百里幼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雪白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道透明的弧线,映在幼欢的眼中,赵华瑾的背影给了她无限的距离感。 幼欢慌忙之下伸手,扯着赵华瑾的衣角,因为动作太大,“砰”的一声从榻上掉下来,摔得她倒吸一口气。 伤痕累累的手腕露了出来,但是幼欢也无暇顾及其他,只是红着眼眶,看着赵华瑾的目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赵华瑾神色未变,他对幼欢,就像是从外面捡了一只小猫一样,精心饲养了许久,但是这只小猫还是养不熟,只有在有吃的的时候愿意和他亲近,知道讨好他。 所以这样的宠物,他还留着做什么。 赵华瑾挣脱了幼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余下空气里还未散开的莲香。 耳边听着赵华瑾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幼欢紧抿着唇,盘腿坐了起来,后背倚着榻脚。 “她是本宫的人。” “她的生死,只能本宫说了算。” 幼欢感觉心尖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似的,灰暗的世界像是有一小束光,透过乌云的缝隙,悄悄跑了进来。 幼欢想要留住它。 子夜,东宫的书房灯火通明,凌涧抱了一堆折子进来,心想着今日太子殿下怕是要在书房歇息了。 一个宫人跑了过来,在凌涧耳边说了些话,神色为难。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凌涧折回书房,灯火下赵华瑾垂头执笔,让人不忍打扰这副画面。 “殿下,幼欢郡主求见。” 上次幼欢郡主来了他没有禀报,后来就被太子殿下罚去打扫秋池边的十里画廊,一群宫人在那儿看热闹。 “嗯。” 凌涧见赵华瑾也没了下文,便没有再问,安静地退了出去。 夜晚寒气重,幼欢郡主应当过会儿就回去了吧。 凌涧在书房外守到丑时,终于听到里面太子殿下唤了一声,“带她进来。” 第二十二章 我没有让昭帝碰过我 凌涧走出去一看,幼欢果真还站在花圃边,垂下的鬓发都沾上了些潮湿,月光下眉目如画。 “幼欢郡主,殿下请你进去。” 幼欢两只手捂着掌心,不知在里面藏了什么,点了点头,跟着凌涧进了书房。 赵华瑾还在看折子,凌涧抱拳退下,书房里便只剩下幼欢和赵华瑾二人。 不等赵华瑾说什么,幼欢便大胆地凑到书案前,两只拢着的手伸到他眼前。 赵华瑾的视线不得不从折子转移到幼欢身上,幼欢轻笑了一声,笑眼弯弯像两道弦月似的。 幼欢打开手掌,两只闪烁着淡绿色光点的流萤停在她的掌心,它们颤着翅膀在赵华瑾和幼欢之间飞了起来,盘旋而上,似是还未找着方向。 “给殿下的赔礼。” 不得不说幼欢哄起人来确实有一套,而赵华瑾恰恰是最吃这一套的人,胸腔里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就这样被抚平了八九成。 “本宫要的不是这些。”两只流萤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然后终于找着了一个口子飞了出去。 幼欢垂着眼睫,袖子下的手收紧。 沉默了良久,才愿意松口:“三年前昭帝接我入宫,并非是怜惜我孤身一人,他把我养在邺朝皇后的未央宫里,是为了方便随时能找我。” “因为邺朝皇后性格软弱,昭帝说什么便是什么,几次都是她遵照着昭帝的命令,把我和昭帝关在一个房间里……” 名为养在邺朝皇后膝下,其实邺朝皇后在其中不过是充当了监视她的角色罢了。 “我当时很害怕,第一次被关的时候,我把昭帝打伤了,他便没能得逞。”幼欢眼中一片灰暗,手脚冰冷,“但是那一次因为我打伤了昭帝,我受了些皮肉之苦。” “那时候照顾我的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女,她知道昭帝想对我做什么,之后留了一包致幻的药给我。” “用那个药,我躲过第二次,但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必须装作……”后面的话,幼欢不说赵华瑾也能猜到了。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找那个医女拿药,我没有让昭帝碰过我。” 幼欢胸膛起伏,她本以为自己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定会哭出来,但是除了心口细细密密的疼以外,什么都没有。 幼欢抬眼见赵华瑾紧绷的神色,忽地就笑出了声,“太子殿下是铁石心肠吗,怎么都不心疼我一下,哪怕安慰我一下也好啊。” 幼欢所说出来的真相,赵华瑾其实也已经在之前猜得七七八八了,世人皆说他有一颗圣人心,怀着圣人心的人就该怜悯苍生。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师父说他饱读圣贤书,但是却没有慈悲心,从未为过谁心疼过。 这就好比在战场上,他能号令千军万马打赢一场胜仗,但是不会去考虑这一场战争会死伤多少条人命,他要的只是结果。 但是此刻,面对幼欢苍白脆弱的笑,赵华瑾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烦躁和冲动。 幼欢晃着身子,脑袋一下一下碰着赵华瑾的肩膀,撒娇似的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你要信我,你安慰我一下啊,或者天亮之后别把我送走了好不好?” “我是有想过要喝下那杯毒酒死掉的,但是如果殿下开口留我的话,我以后就好好活着。” “所以殿下你别把我送出宫。” 第二十三章 太子殿下好像越界了 幼欢低垂着头,额头一下一下点着赵华瑾的肩膀,声音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忽地,在她又一次倾身时,赵华瑾伸了手,将幼欢拉进怀里。幼欢没有防备,扑到赵华瑾的胸膛上,两手环着他的腰,原本泛着困意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 能听到赵华瑾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能闻到淡雅清新的莲香,以及感觉到他因为说话,胸膛微微在震动。 “好。”赵华瑾应了一声,幼欢很快反应过来赵华瑾这是答应让她留下来了。 幼欢暗自松了口气,但是也心想着,果然会撒娇长得又好看的女人挺好命的,撒撒娇卖个惨就什么都有了。 不过她能得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她和赵华瑾也只是各取所需而已,他们把界限分割的很清楚,谁也没有想过越界…… 幼欢心中这么想着,忽地后脑勺被轻轻按住,赵华瑾把她抱得更紧了,隔着衣服的布料幼欢能感觉到赵华瑾身体的热度,像是要把她灼伤一样。 “这样……算安慰吗?”赵华瑾动作有些僵硬,话语也很犹豫,莫名地让人觉得他好像有些无措。 就像是……第一次安慰人一样。 幼欢眼睫颤了颤,一抹水光闪过,脸埋在赵华瑾的胸膛里,声音闷闷地应道:“算的。” 太子殿下好像越界了。 翌日一早,幼欢醒来的时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回自己的小床了。 幼欢想了想,昨晚她好像是在太子殿下怀里直接睡着了,之后应该是被太子殿下带回来的。 “郡主醒了吗?”一个宫女掀开珠帘,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奴婢茗香,以后郡主有事可以随时吩咐奴婢。” 茗香岁数也不大,约莫着二十岁上下,五官只能说清秀,脸上有些小雀斑,却也不显得难看。 幼欢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看到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绷带。 “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给郡主包扎的,郡主那会儿睡得熟。”茗香很会看人脸色,立刻回答。 “太子殿下呢?”幼欢问道。 “太子殿下出宫办事了。”茗香回道。 幼欢心里有点失落,任由着茗香伺候她洗漱,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被赵华瑾抱着的一幕。 耳根有些发烫。 本来是想去撩拨赵华瑾的,然而没想到被赵华瑾一句话,一个怀抱,自己心神就乱了。 两个负责打理太子寝殿的宫女走了进来,给幼欢盈盈行礼。 “知书和秋玉呢?”幼欢见这两个宫女眼生,疑惑地问道。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茗香回道:“秋玉和知书不守东宫规矩,凌涧大人已经将她们发落了。” 凌涧只听命于赵华瑾,若没有赵华瑾的吩咐,也不会擅自施令。 秋玉和知书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幼欢不问,也差不多能猜测到她们的下场。 靖国公府。 “表哥,这事我可是真不知道,我也是今早才回城的,然后才知道皇后姑姑把洛清公主丢靖国公府上来了。”黎白忙着撇清关系,不过看赵华瑾的脸色,似乎还是不太好。 “表哥你也别为了给百里幼欢出口气,和姑姑闹得没法收场,不值得。” 第二十四章 本宫要她半条命! 赵华瑾向来不在意和黎皇后的关系,不过也如黎白所说的那样,为了给百里幼欢出口气这么大动干戈的,不值得。 “不过说来百里幼欢住进未央宫的那三年也可怜,明明是荣王府的郡主,结果进了未央宫就要给洛清公主当牛做马,任她欺辱的。”黎白也是大家出身的人,靖国公府后院那几个女人斗来斗去都扰得人不得安宁,宫中的人又有几个是好对付的。 听到黎白的话,赵华瑾忽地停下脚步,目光沉沉,“你如何得知这些的?” “唉,那洛清公主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送到我们靖国公府来,今早一醒就跟疯了一样在那里闹腾,砸伤了好几个丫鬟。” “嘴里还一直骂着百里幼欢,正好有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以前在宫中待过几年,听她说百里幼欢在未央宫的时候经常被洛清公主打骂,有一次大半夜的还成心折腾百里幼欢,要她去端洗脚水。” 黎白心想着百里幼欢性子也不像是好欺负的,怎么会在未央宫过得那般凄惨。 “怎么感觉有点冷……”黎白忽然感觉一股寒意袭来,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然后便见赵华瑾眼中露出鲜少有过的狠厉。 只见赵华瑾薄唇轻启,“百里洛清是吗?本宫要她半条命!” 黎白愣在原地,直到赵华瑾离去,他才从威压中缓过神来,他许久没见过赵华瑾这般动怒了。 表哥难道真的对百里幼欢上心了? 从靖国公府回来的路上,赵华瑾一路上都在想幼欢的事情,被邺朝帝后算计,被洛清公主欺压,百里幼欢究竟经历了多少。 百里幼欢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东宫。 幼欢站在秋池的十里长廊上喂鱼,一大把鱼食撒下去,水下的鱼儿各个都吃的欢快。 茗香看着幼欢这喂法,好几次想劝阻,免得把这些品种珍贵的鱼给撑死,但是又拿捏不准这位郡主的性子,便忍着没开口。 “幼欢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未央宫。”来禀告的是东宫詹事,黎皇后亲自派人来请百里幼欢,现在太子又不在宫中,他也推拒不掉黎皇后派来的人。 幼欢拿帕子擦了擦手,从她那日踏出东宫起,就该预料到会被怀着各种目的的人盯上。 “好,我现在就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茗香也放下手中的东西,对幼欢道:“郡主,奴婢陪您一起去。” 去未央宫的路幼欢再熟悉不过,跟着领路的宫人走了好半天,便见着了建造精巧大气的未央宫。 幼欢看着殿檐下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总有一天,她要放一把火烧了这里。 “皇后娘娘在殿中小憩,不喜人去打扰,还劳烦幼欢郡主在此等着。”未央宫的嬷嬷走了过来,不客气地同幼欢说道。 这明摆着要为难幼欢,幼欢含笑着应道:“既然如此,可否嬷嬷去告知皇后娘娘一声,太子殿下如果回宫没有看到我,会到处寻我的。如果皇后娘娘没有急事的话,幼欢明日再来,幼欢现在是东宫的人,可不敢惹得太子殿下不悦。” 第二十五章 道理她都懂 未央宫内,方才说在小憩的黎皇后正拿着几株盛开的月季,旁边的侍女端着青釉刻花瓷瓶,黎皇后微翘着指,将月季插进瓷瓶里。 黎皇后嗅了嗅花香,红唇微扬,瓶中的月季都在她面前失了颜色。 “她真这样说?”黎皇后听了嬷嬷传的话,唇角的弧度沉了下去。 嬷嬷跪在地上,回道:“是。” 黎皇后眉头微蹙,挥退旁边的宫女,“还没嫁给太子,就知道恃宠而骄。” “去把她带进来。” 嬷嬷领命出去,把幼欢带了进来,幼欢给黎皇后福了福身,“幼欢见过皇后娘娘。” 黎皇后走前两步,抬起手,尖利的护甲挑起幼欢的下巴,幼欢不得不抬头,任由她打量。 “倒是生了副好姿色。” 幼欢笑着应道:“谢皇后娘娘夸奖。” “前个儿日子你在紫宸殿受了委屈,本宫虽然没有为你做主,但是太子处置了那乱嚼舌根的两个宫人,也算是为你出气了。”推两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出去,轻描淡写地想把幼欢受得那些欺辱翻篇。 幼欢弯了弯笑眼,乖巧地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道理她都懂,但是她不想再被任何人欺辱。 谁若欺她,哪怕最后落得五马分尸,万箭穿心的下场,她也要报复回去。 哪怕是帝后,也是一样。 黎皇后满意幼欢的顺从,松了手,护甲在幼欢的下巴上留下淡粉色的痕迹,黎皇后不甚在意地问道:“你觉得太子待你如何?” “殿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黎皇后动作从容地坐下,道:“你是第一个能与太子这般亲近的女子,虽然你身份低了些,但容貌无人能及。” “做太子良娣勉强能够得上,你和太子既然情投意合,本宫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人情,为你们赐婚。” “太子未娶未纳,也不会轻易让女子近身,许是早些年在寺中修行,所以养成了这般寡淡的性子。不过你既然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本宫也希望你之后慢慢引导太子,让太子多为子嗣考虑,本宫可是很期盼能快些抱个皇长孙。” 皇长孙自然是要从太子妃的肚子中出来,百里幼欢以后要生,也要等到太子妃生下皇长孙之后,才有资格去为太子生下孩子。 幼欢能听出黎皇后的言外之意,赐婚给太子,若是其他女子听到这消息,心中定然狂喜。 不过幼欢不一样,她还真没有想过要给赵华瑾做妾。 她没有想过要活很久,没必要被抬进东宫以后,在不久后的将来让东宫里多一缕魂魄。 “幼欢不敢高攀太子殿下,婚事……该由殿下点头,幼欢不敢自作主张。”幼欢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 黎皇后目光幽幽地看着幼欢,安亲王妃倒是生了个聪明的女儿。 “好,那此事本宫之后再同太子提。”黎皇后也没硬要幼欢这时候答应,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一事,本宫要你去做。” “做好了,本宫便恢复你的郡主之位。” 第二十六章 我来找殿下要个赏赐 幼欢刚回东宫之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托着腮看着外面盛开的梨花,和太子殿下雪白的衣摆一样。 幼欢才刚想到赵华瑾,赵华瑾的身影便出现在秋池的十里长廊尽头。 东宫的秋池是人造湖,湖边建着巧夺天工的十里长廊,廊腰缦回,柳条低垂,下了十里长廊便能见着大片的梨树。 幼欢敛下情绪,推门而出,洁白的花瓣扑簌而下,宛若一场鹅毛大雪。 “谁惹殿下生气了吗?”幼欢跑过去迎上赵华瑾,乖巧地走在他身边,问道。 “无事。”赵华瑾看了一眼幼欢明媚的笑脸,便不想提起洛清公主的事情。 幼欢挑了挑眉,也识趣地没有再问,她紧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张开手臂拦在赵华瑾面前。 “我来找殿下要个赏赐。” 赵华瑾被幼欢这莫名的话弄得有些疑惑,也勾起一丝兴趣,索性配合着她停下脚步,问道:“凭什么向本宫要赏赐。” “今日皇后娘娘唤了我去未央宫。” 赵华瑾脸色微沉,幼欢问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和皇后娘娘关系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幼欢回道:“因为皇后娘娘要我将殿下日后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她,说是关心太子殿下,但是我觉得皇后娘娘是在提防殿下,所以才想让我监视你。” 半晌,赵华瑾轻笑了一声,薄唇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公子如玉,倾城又倾国。 “猜对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幼欢心思微动,道:“皇后娘娘许我恢复郡主之位,殿下给的赏赐可不能比这个低,我不想做亏本买卖。” 黎皇后恐怕怎么都没有想到,百里幼欢转头就把她卖了个彻底。赵华瑾也被幼欢这无耻的心思给气笑了。 “不想做郡主,那你想做什么?”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太子妃的位置,但是他们一个不想要,一个不想给,都很聪明地回避了这个答案。 “还没想好,所以殿下先欠着我这个条件吧,等我想好了,就找殿下来取。” 敢在他面前说这样嚣张的话的,百里幼欢还是第一个。 赵华瑾从幼欢身边走过,顺手取下她头顶落得一片花瓣,“胆大妄为。” 幼欢在后面笑嘻嘻地跟上,走在赵华瑾身旁,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 茗香端着茶水走到假山边,抬眼便见走在梨花林的太子殿下和幼欢郡主。 她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太子殿下向来喜静,但是见幼欢郡主这般说个不停,而殿下非但没有恼怒厌烦,反而眉目间藏着一分温柔。 果然喜静什么的,都是假的,重点在于说话的人是谁。 晚膳用过,夜幕挂了半边天,幼欢坐在长廊下,晃着小腿,哼着不着调的歌,仰着头看着星空。 赵华瑾没有上前打扰幼欢,凌涧走了过来,“殿下,查到了。” “说。”赵华瑾单手负背,身姿挺拔如松。 “太医院当年确实有一名医女,但是在半年前,因为得罪了幼欢郡主,被昭帝逐出宫了。”凌涧把查出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华瑾嘴角紧抿,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去把人找出来。” 最先跨过那条楚河汉界的,是赵华瑾。 百里幼欢像是心中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警觉地抬起头,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脸皮也厚了 转眼幼欢在东宫又无忧无虑地过了半个月,有什么事都是赵华瑾帮她挡着,幼欢成了真正的金丝雀,每日只需要想着如何讨得赵华瑾欢心便好。 这样的生活无趣,但是却让幼欢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外人都知道太子赵华瑾金屋藏娇,在东宫独宠百里幼欢一人。 百里幼欢风头正盛,黎皇后也坐不住了,几次劝说荣帝下旨,让官臣之女进宫,想亲自为太子甄选太子妃。 最后荣帝也拗不过黎皇后的几次请求,便下旨让适龄的官臣千金纷纷入宫。 “那些千金小姐的画像都送到太子殿下的书房了,郡主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呀。”茗香跟在幼欢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少摸得透幼欢的性子,说话也放开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拘谨。 更何况,在她眼里太子殿下和幼欢郡主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 殿下又对郡主这么好,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这么久也不给郡主正名。 “我有什么好急的,那些画像难不成还能比我好看?”幼欢微微侧头,笑着道。 茗香一噎,一时间竟是找不着反驳的话。 幼欢在东宫被娇养着,吃喝用度都是用的最好的。身上穿着绣着精雅莲花的素色襦裙,头发梳成同心髻,发髻尾端露出两条浅桃色的绑带,用小红宝石点缀的银钗插在发间,宛若展翅蝴蝶。乌黑的鬓发衬得她肤若凝脂,擦着口脂的唇瓣泛着樱粉色,一双鹿眼灵动澄澈,泛起笑意的时候勾人心神。 茗香暗暗赞叹,京城里怕是真没几个女子的姿色能和幼欢郡主相比。 幼欢喝了口花茶,从靠椅上起身,抚平裙角的褶皱。 “郡主,您要去哪?”茗香问道。 幼欢从雕花茶床上拿起自己的小折扇,微微一展,掩着半面,道:“去找太子殿下。” 幼欢脚步轻快,轻车熟路地就到了书房,凌涧同以前一样守在门口。 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凌涧现在可拦不住幼欢。 幼欢当初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让赵华瑾点头同意她随意进出书房,当时凌涧知道这事以后,看幼欢的眼神,跟在看个红颜祸水一样。 幼欢进了书房,屋里烧着防蛀防虫的灵香草,香味极淡。 赵华瑾坐在桌案前,正看着专心致志地看着折子,手边放着一堆没有展开过的画卷,想必就是那些千金小姐们的画像了。 “这些画像殿下都不看看吗?”幼欢自顾自地展开一张画卷,上面的女子亭亭玉立,左上角标着她的出身和名字。 赵华瑾头也未抬地回道:“你帮本宫看了吧。” 幼欢眸光微闪,把画卷收起来放回去,然后坐到赵华瑾身旁帮他磨墨,一边道:“她们都不如我好看。” 赵华瑾执笔的手一顿,失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在幼欢茫然的目光下伸手,在她肉嘟嘟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养胖了些,脸皮也厚了。” 指尖微凉的温度似是还停留在脸颊上,幼欢似是听到胸腔里心脏猛烈地撞击声,她平时也没少撩拨赵华瑾,但那都是自己预料之中的。 但是每次一旦赵华瑾主动了,又搅得她手足无措。 “容颜终将老,再美的皮囊几十年之后也将枯如树皮。”赵华瑾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腹,道,“画像画不出人的所有,这些女子如今都在储秀宫候着,明日本宫会亲自过去。” 第二十八章 朱砂痣 幼欢呆愣住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赵华瑾会这么说。 不应该是不见吗? 怎么太子殿下突然对这事上心了? “怎么了,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本宫?”赵华瑾将批完的折子放到一边,看向幼欢问道。 幼欢努了努嘴,道:“真正的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才对,你是不是假冒的?” 赵华瑾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如昙花一现,道:“不近女色?那你算什么?” 幼欢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折扇,扇柄上挂着暖玉雕刻而成兰草扇坠,价值不菲。 那暖玉本是荣帝赏赐进东宫的东西,不过被幼欢看中,赵华瑾便送她了。 “所以太子殿下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所以才收留我的吗?”幼欢问道。 “本宫第一次见你,不是在金銮殿。”赵华瑾眸光微闪,说道。 幼欢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啊,上次皇上说,我满周岁的时候,你就抱过我。” 幼欢这么一提,赵华瑾也一头雾水,幼时的自己竟然抱过百里幼欢吗?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幼欢见赵华瑾没有否认,便以为是他是默认了,所以是因为幼时的那一次缘分,所以让太子殿下对她起了恻隐之心。 还真是心善。 而赵华瑾没有出声否认的原因这是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当年他是站在暗处偷看百里幼欢的人,还在暗自羡慕又嫉妒,哪怕后来自己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那份羡慕依旧存在着。 翌日一早,幼欢本来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会梦周公,忽地就听到隔着一道珠帘的里间传来动静。 幼欢眯着眼睛坐起来,睡意朦胧地问道:“殿下,今日不是休沐吗?” 每到休沐日,赵华瑾都会比平常晚起一刻钟,但是今日竟然早起了半个时辰。 “本宫去储秀宫一趟。” 原本还打着瞌睡的幼欢浑身一个激灵,抱紧自己的小被子,紧盯着珠帘后那道模糊的身影,“殿下真的要去储秀宫?” “本宫从不开玩笑。”赵华瑾站在镜前整理衣冠,他不喜别人近身伺候,一直都是让下人把洗漱用品和穿戴衣服放进来,然后自己动手。 幼欢掀了被子,连忙道:“我也要去!” 幼欢动作急急忙忙的,赤着脚踩在地上铺着的羊毡上,随便拿了套衣裙便要躲去屏风后面换,结果一个不留神,脚跟踩到垂下的裙带上,摔了个结实,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大肚瓷瓶。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有幼欢小声地抽气声,赵华瑾眉心跳了跳。 修长白皙的手拨开珠帘,看到满地狼藉,幼欢趴在地上,脑袋都被衣裙给盖住了。 “百里幼欢。”赵华瑾的语气里带着隐隐不悦。 幼欢刚被一柄玉如意给砸到了背,此刻正疼着呢,但是听到赵华瑾的警告,又不得不起身,拨开身上缠着的衣裙,坐在地上。 幼欢此刻就穿了一件单薄雪白的里衣,赤裸的玉足露了出来,肤白胜雪,脚腕处因为刚才撞到地上,此刻泛着淡淡的红,脚趾小巧玲珑,微微蜷着。 衣襟也因为刚才的动静微微敞开,隐约能看到精致的锁骨。 许是目力太好,虽然只是一瞥而过,但还是看见了幼欢锁骨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像血一样鲜艳,滴在她的皮肤上。 第二十九章 殿下觉得她怎么样? 赵华瑾及冠那年,北平王府里惦记他的女人不少,赵华瑾也中过那种下三滥的阴招。但是那会儿就算有女人在他面前脱光了,赵华瑾也只是觉得恶心。 但是在看到幼欢身上的那颗朱砂痣之后,赵华瑾就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竟是起了些旖旎的心思。 面上虽然不显山色,但是心早就乱了。 此刻幼欢还没察觉到赵华瑾的异样,等她缓过劲的时候,赵华瑾已经转过身子了。 “本宫去把茗香喊进来。” 珠帘晃动,相互敲击发出悦耳的脆响。不知为何,幼欢看着赵华瑾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脚步上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大概是错觉吧。 茗香进来帮幼欢洗漱更衣,幼欢本以为赵华瑾不会等她,但是没想到推门而出便见赵华瑾站在梨树下。 幼欢眼睫轻眨,提着裙摆小跑了过去,“殿下是在等我吗?” 赵华瑾也没回应,只是眼神莫名地从幼欢的衣襟边扫过,然后转身往外走。 幼欢也习惯了赵华瑾的沉默寡言,连忙跟了上去。 幼欢的脚步小,最初来东宫跟在赵华瑾身边时,总是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跟上赵华瑾走路的速度。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华瑾开始迁就幼欢,无形之中彼此似乎都磨合出了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东宫门口高高的门槛前,幼欢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提着裙摆迈了过去。 比起上一次自己偷跑出东宫,这一次跟着赵华瑾一起出来,心头积聚起的阴霾渐渐散开。 红墙宫院,储秀宫中香粉扑鼻,娇声软语叫人酥到骨子里。 宽阔的平地上,一群打扮漂亮的官家之女正在礼仪女官的指导下练着莲花步。 赵华瑾来储秀宫之时未让人声张,只是坐到假山半掩着的六角亭里,从这里看过去正好能将下面的人尽收眼底。 不过赵华瑾来储秀宫并非是来看人的,只见凌涧手中抱着一摞需要处理的折子,放到赵华瑾面前的汉白玉桌上。 “磨墨。”赵华瑾对幼欢道。 “?”幼欢傻了,喃喃地问道,“殿下,你不是来选妃的吗?” “谁说本宫要选妃了?”赵华瑾反问道。 “可是你昨日不是说……” “本宫只是遵照父皇的旨意过来看看而已,并非说要选妃。”赵华瑾理所当然地说道。 荣帝下了几次旨意,最后赵华瑾也有些不耐烦了,这才答应过来看看。 幼欢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 美色当前,然而太子殿下沉迷政事。 “太子殿下,你以后有出家的打算吗?” 赵华瑾瞬间拉下脸,“没有。” “那就好……” “闭嘴。” 下面一排女子中,最鹤立鸡群的莫过于一位穿着浅青色半臂的女子,眉目清丽,气质脱俗,眼中带着隐隐傲气。 恰巧这个女子,幼欢识得。 幼欢眯了眯眼,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扯了扯赵华瑾的衣角,结果忘了自己指尖还沾着墨。 这么一扯,赵华瑾雪白的衣角上便印上两道墨色的指印。 被打断思绪的赵华瑾皱起眉头,眼中染上一层薄怒,“你最好之后要说的话足够重要,否则你就下去和她们一起练。” 幼欢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刚才看到的那位女子,道:“殿下觉得她怎么样?” 第三十章 在本宫面前开屏的孔雀 赵华瑾顺着幼欢指的方向看去,走着莲花步的女子身形婀娜,气质脱俗。 赵华瑾不语,等着幼欢的下文。 “她叫阮萱,太学博士的女儿,在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女。她的父亲是我儿时在皇宫南院读书的夫子,以前我没少被他拿戒尺打掌心。”太学博士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职,但是声望却极高。 赵华瑾看见幼欢在说起以前的趣事时,眼中泛着光彩,微扬的嘴角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极好。 幼欢不是一个吝啬笑容的人,但是很少见到她的笑意触及眼底。 赵华瑾垂下眼眸,抿了口茶,问道:“你念书时经常在南院闯祸吗?” 幼欢听此身子一怔,看向赵华瑾,心中有些意外。 太子殿下竟然会关心起她的往事来了。 她和赵华瑾现在虽然亲密,但也只是各取所需,两人都死守着楚河汉界,不愿越过去。 虽然没有挑明,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所以幼欢从不会去找赵华瑾要名分,赵华瑾也不会抓着她逼问以前的秘密。 不对…… 幼欢想起上一次洛清公主的事情,那一次赵华瑾越界了。 “不愿说就算了。”赵华瑾见幼欢迟迟没有开口,声音有些沉,放下手中的茶盏。 幼欢收回思绪,嘟囔道:“倒也不是不愿说,只是感觉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气坏夫子很正常。” 往事如潮水,那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 自从所有人都离开她了以后,她就不知道还能和谁分享那些趣事,所以索性将那些记忆像宝物一样封藏起来。 “闹腾的本事倒是不小。”赵华瑾顺着幼欢的话接了下去。 封藏得再严密,一旦打开一条缝隙,外界的光亮也能漏进来。 “是夫子管得太严格了,也不全是我们的错。”幼欢鼓了鼓嘴,像是又回到肆意妄为,纨绔难驯的金钗之年,“那时候夫子总是要我们默书,我背不出来,就会被留下来罚抄十遍。” “不过那时候我玩伴多,他们都会下学以后留下来帮我抄,结果第二天交给夫子的时候,夫子看到每张纸字迹都不一样,气得拿戒尺打我们的手心!” 赵华瑾难得专注地听幼欢说话,此刻的幼欢就像是抱着她珍藏已久的宝物到他的面前,对他进行一番炫耀一样。 幼欢眼底慢慢聚集的光彩,一如当年,灿若星河。 赵华瑾心头微动,唇角抿起一丝很微小的笑意。 幼欢又挑了两件让她记忆深刻的事情说起,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每次要考试的时候,要不是尘安……” 幼欢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句尘安让她停歇了下来,嘴唇微颤,有些失神。 她竟然在赵华瑾面前说了这么多,她本来以为那些往事,要留在记忆深处一辈子压着,却没想到赵华瑾的一句引导,就让她开了口。 爱向别人炫耀的毛病,她还以为自己早就戒了呢。 赵华瑾像是没注意到幼欢的异样似的,忽地问她,“你可知你方才的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 “在本宫面前开屏的孔雀。” 第三十一章 赏赐 “在本宫面前开屏的孔雀。” 幼欢张了张嘴,竟是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里。 “幼欢不知殿下在说什么。”幼欢展开折扇,遮着自己微红的脸颊,身子往后仰了仰,移开视线,明显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不能再着了太子殿下的道儿了,不然会暴露太多了。 赵华瑾也没再逼迫幼欢,幼欢自己缓了会儿,神色也恢复正常了,仿佛刚才的害羞不存在似的。 “殿下。”凌涧走了上来,似是有事要向赵华瑾禀报。 幼欢也识趣地自己走远了。 凌涧上前几步,对赵华瑾道:“殿下,查到那名医女的下落了。” “在何处?” “她改名换姓,藏在靖州刺史府中。” 赵华瑾哂笑,食指轻扣,指尖点在刚看完的一封密报上。 而密报上,靖州刺史的字样突然就变得显眼了起来。 赵华瑾起身,下了高亭,幼欢正蹲在假山边上的一处角落里,撕扯着不知从何处揪来的野花。 “明日本宫要去靖州,你随本宫去。”赵华瑾没有给幼欢反悔的余地。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贪心起来。 想离百里幼欢再近一点,想知道她更多的事情,想要将真实的她从密封的伪装中剥离出来。 内心是从未有过的躁动。 幼欢自然是想不到赵华瑾会暗自去查她的事情,只是听赵华瑾要带她出宫,有些心神不宁。 赵华瑾和幼欢从层层叠叠的假山上走下,也没刻意避着人,那些正在练习端庄仪态的千金小姐们纷纷看向他们。 尤其是看赵华瑾的目光,跟要饿狼扑食似的。 阮萱站在最前头,自然也是见着了赵华瑾和百里幼欢。 “参见太子殿下。”礼仪女官带着贵女们行礼。 阮萱福着身子,偷偷抬眼,没想到正巧和百里幼欢的视线撞个正着,心下一惊。 幼欢不甚在意地回以一笑,然后又拉了拉太子殿下的衣角。 只见太子殿下微微倾身,纵着百里幼欢踮脚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着话。 贵女们羡慕至极,心下也嫉妒着百里幼欢的好命。 赵华瑾并未看这些莺莺燕燕一眼,只是等幼欢说完话,便要带她离开储秀宫。 但是才刚迈出去半步,忽地又看向阮萱,道:“叫阮萱是吗?” 阮萱受宠若惊,但反应也快,应道:“是。” “赏。” 一字落下,阮萱怔怔地看着赵华瑾和百里幼欢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其他贵女们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阮萱,太子殿下竟然赏赐你了?!” “你这是入了殿下的眼啊,说不定很快就能进东宫了。” 阮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的,她竟然被太子殿下赏赐了…… 而另一边,幼欢在赵华瑾赏赐了阮萱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赏赐了阮萱,难不成真看上阮萱那样的了吗? 幼欢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回到东宫,赵华瑾才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殿下为什么要赏赐阮萱?” 第三十二章 真是疯了 赵华瑾赏赐阮萱,不过是沾了幼欢的福气罢了。因为阮萱的出现,所以幼欢才会向他提起往事。 不过这个理由,赵华瑾是肯定不会告诉幼欢的。 赵华瑾目光平静,云淡风轻地道:“本宫赏赐谁,还需要经由你同意吗?” 但是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因为紧张而紧握着。不会说谎,便只能强行掩饰过去。 幼欢一时被赵华瑾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赵华瑾丢下自己快步离开。 殿下是生气了吗? 幼欢趴在阑杆上,轻轻晃着手中的折扇,兰草扇坠微微晃动。 幼欢的目光也慢慢沉下了,良久之后,长叹一口气,“为什么偏偏是阮萱呢……” 阮萱那样的人,可配不上殿下。 书房里,桌案上一堆等待处理的公文,但是此刻赵华瑾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赵华瑾揉了揉眉心,像是中邪了似的满脑子都是幼欢。 赵华瑾从身后的木格了取了本空白的簿子出来,在封皮上写下百里幼欢的名字。 笔迹苍劲有力,但是笔锋下又隐隐透着几分柔意,并未像平日里那么犀利逼人。 赵华瑾在簿子里记下了:说谎成性,喜欢炫耀。 余下的空白在往后会将百里幼欢所有真实的模样都记下来。 等到赵华瑾放下笔,才意识自己做了什么,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手掌撑着额头,又长又密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 “真是疯了……” 而幼欢满面愁容,整日都在“殿下看上阮萱”的担心中度过。 以至于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梦见赵华瑾和阮萱并肩走在秋池的十里长廊上的画面,半夜三更地直接把她吓醒。 幼欢喘着粗气,抹了一把额头,一头冷汗。 床边矮几上的灯烛已经完全燃尽,只能闻到淡淡的烛香,不见火光。只有月华透过窗棂洒下,在地上映下一小片银光。 幼欢睡觉必须有光亮才能睡着,她讨厌一片漆黑的地方。 幼欢掀开被子下了床,正打算去点蜡烛,谁知天上的云正巧将月亮全都遮挡住,地上亮起的那一小片银光也消失不见。 一室黑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也静得仿佛没有活物存在。 幼欢呼吸一窒,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库房里。 十天十夜,她求救喊叫,但是没有人回应她。她用尽全力去撞门,却毫无效果,每日只能透过一个小缝隙看到外面。 那时候她透过缝隙看到阮萱了,她拼尽全力去喊阮萱的名字,阮萱也一定是听到了,但是阮萱并没有来救她,而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跑开了。 她就像被世间隔绝的存在一样,孤独,恐惧…… 黑暗之中,连影子都没有办法陪伴她,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脏跳动声,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到第三天,她饿得两眼发昏之时,锁上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她本以为是有人来救她了。 但是她等来的是十几只活的蛇鼠,那是她的食物。 不吃,就会被饿死,然后尸体成为喂养这些蛇鼠的食物。 第三十三章 不会再有人关着你了 幼欢惨白着脸,在黑暗中想起当时吞咽的感觉,胃中一阵翻涌。 点灯。 对,点灯! 幼欢身子抖得像筛子一样,也不知道蜡烛在哪里,更不知道她其实可以出声喊人的,她只知道自己要快点点灯。 “哗啦”的一声,桌上的茶具都被幼欢的手碰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扎进她的脚底,但是幼欢却无暇顾及。 幼欢像是失去了水的鱼儿,拼命挣扎…… “百里幼欢,你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幼欢如梦初醒,她缓缓转头,暖黄色的烛台在靠近,火光驱逐了黑暗。 珠帘被挑开,赵华瑾一身单薄的白衣,乌黑的长发用白色发带松松垮垮的拢着,柔顺地贴在背后,俊美绝伦的容颜被烛火照亮,神色沉怒地看着百里幼欢。 幼欢回头时,空洞又绝望的目光让他的心狠狠收缩了一下。 幼欢怔怔地看着赵华瑾,眼中泛起水雾,暖黄色的灯火在她眼中变成了无数光点。 “殿下……”幼欢声音沙哑,带着点颤音。 “到底怎么回事?” 幼欢耳边的碎发汗湿地贴在脸上,气息微喘,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迈着脚步扑过去抱住赵华瑾。 脸埋在他的怀里,双手攥着他的衣服,两只手臂慢慢收紧。 赵华瑾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等着她平复情绪。 幼欢也缓过劲儿来,“做了个噩梦而已。” “梦到什么了?”赵华瑾出乎意料地追问了下去。 幼欢默不作声,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赵华瑾嗅到淡淡的血腥味,眼中的锐利也尽数软了下去。 赵华瑾把幼欢抱回床上,转身又去把房间里所有的蜡烛都点上。 幼欢的目光紧跟着赵华瑾的背影,看着他抬手点灯,周身的黑暗都被驱散,就连刚才被遮挡住的月光此刻也重新落进了房间。 “我怕黑……”幼欢突然就开口了,那些她从未想告诉过别的话,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因为以前被关过,所以不喜欢睁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能说出来这些,已经是幼欢的极限了。 她不想把以前那些自己经历过的肮脏事都翻出来,连她自己都厌恶,更何况别人呢。 “不会再有人关着你了。” 幼欢瞳眸微缩,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看着赵华瑾点亮了屋里所有的蜡烛,明亮如昼。 赵华瑾目光微冷,他说:“以后本宫护你周全。” 幼欢把真正的自己,还有那些肮脏的往事统统压在心底,关上门,扣上锁,还要拿铁链再封一遍,封得结结实实的。 但是这一刻,幼欢好像听到“咔哒”的一声轻响,门锁松动了。 后半夜赵华瑾叫了茗香进来给幼欢处理脚上的伤,好在伤口不深,过几日便好。幼欢躺下以后,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没想到竟是睡到日晒三竿。 幼欢醒来的时候,在床上坐了许久,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是做了一场梦吗? 直到隔着一面珠帘,她瞧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太子殿下走了过去,绝世容貌半隐半现。 幼欢笑意轻抿,声音清朗地唤道:“太子殿下,今日我们什么时候出宫呀?” 第三十四章 笼中鸟 现在已经改朝换代,荣帝和太子赵华瑾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肃清朝堂,京官要职都换上了可靠的人,将酒林肉池的京城改革整顿。但是地方官员管辖的区域离京城遥远,赵氏根基还未扎稳,手还伸不到太远,那些地方官便违背着圣意,继续延续着邺朝的尸位素餐。 幼欢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看着京城街道的模样,轻轻眨了眨眼。 她已经快三年没有踏出过皇宫了,金钗之年她在这条街道上和玩伴们嬉戏打闹,那时最喜自由的她大概从未想过将来会成为一只笼中鸟。 “殿下,我们要在靖州待多久?”幼欢放下帘子,拿了矮几上放着的石榴剥了起来。 石榴皮不好剥,但是幼欢的力气也不小,指尖稍稍用力,里面火红的石榴果实便露了出来。 “案子何时查完就何时回来。”赵华瑾手中正看着一份卷宗,旁边还铺着一份令人触目惊心的血书,不过这血书看上去也有些年份了,并非是近期的案子。 幼欢心想着能让赵华瑾亲自过去查的案子,必然不小。 邺朝时期,靖州因为地理位置优异的关系,成了沟通南北的枢纽,南北商人相互往来都需要经过靖州,都需要交纳关税才准通行。来往的人多了,上头的官员便起了心思,将关税翻倍或是扣押货物,劣迹累累。 昭帝昏庸,中央官员也无作为,地方官员又压榨百姓,百姓更是不知该寻谁做主。 幼欢虽然不懂朝政,但在宫中那么多年,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对靖州算不上陌生。 马车刚出京城,就先停在了官道上,幼欢有些奇怪地看向赵华瑾。 “等人。”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震如擂鼓,不难想象马背上的人有多着急。 “表哥!”黎白翻身下马,一身风尘地快步走了过来。 赵华瑾也下了马车,黎白松了口气,“可算是赶上了。” 赵华瑾见黎白灰头土脸的样子,问道:“把人跟丢了?” 黎白脸色微囧,声音里带了丝委屈,道:“何止是跟丢了,还被耍了几回。” 赵华瑾也不意外,当初他就反对让黎白带人去追捕前朝余孽,那些能从他眼底跑掉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狡猾至极,黎白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些人的对手。 黎白出去追查二十余天,不仅一无所获,还被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戏耍。 黎白长这么大,何时吃过这种亏。 “你先回去歇着,他们的事暂时不急,放长线,总能把所有人都钓上来。”赵华瑾目光清冷。 黎白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沮丧,随后从怀里拿了张请柬出来,道:“对了,表哥,东西我带过来了。” “本来这帖子是给我族兄的,表哥既然要的话,我自然就给表哥拿过来了。”黎白说道,“不过表哥,你去靖州做什么?” “查案。”赵华瑾接过请柬,也没想和黎白说太多,便道,“你回去吧。” 黎白在京中还有别的事,否则必然也跟着赵华瑾去靖州。 赵华瑾回了车厢,然后挑开车帘时,黎白眼尖地看见坐在马车中的幼欢,一时间眼睛都瞪直了。 查案还要带着百里幼欢?! 第三十五章 只知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马车上,赵华瑾随手把帖子放在一边,幼欢跟只好奇的猫一样探头看了过来。 大红色的请柬显得十分喜庆,幼欢问道:“我可以看吗?” “看吧。” 幼欢打开请柬,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原来是靖州刺史严大人老来得子,这张请柬是宴请各位贵人们前往参加他小儿子的周岁宴的。 不过这请柬是送给黎家旁支的,赵华瑾要用,黎白便安排着把请柬送来了。 “靖州刺史府……这刺史府里有什么暗子可查的?” 赵华瑾合上手中的卷宗,道:“十五年前靖州长史府一夜灭门的案子,最近有人想要翻案。” 十五年前,那还是昭帝统治的时期,冤案无数,何止一桩。 幼欢手中的折扇轻点下巴,问道:“难不成这长史府一夜灭门还和靖州刺史有关?” 赵华瑾将手边的血书交给幼欢,示意她自己看。 “这字迹看上去像孩童写的。”幼欢见血书上还有好几个错字,字迹也歪歪扭扭的,叫人辨认困难。 幼欢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才将血书上的内容了解清楚,“这血书莫不是出自长史府徐家的遗孤写下的?” 赵华瑾道:“应当是当年灭门之夜时,徐家有孩子幸存了下来,之后想要报仇,却势单力薄,便想着用血书以求有人为他们查案报仇。” “但是这血书的字迹太过潦草,当时便被当做一场恶作剧扔在一边了,也可能是当时的官府不想管。”昭帝在位的邺朝是一个黑暗绝望的时代,繁华倾覆,大厦倾塌。 不过恰巧前些时候大理寺卿换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开始排查各州县的情况,正巧就查到了靖州刺史府有问题,翻卷宗的时候也翻到了徐家灭门一案。 幼欢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血书,上面字迹稚嫩潦草,即使已经过了十几年,也还能从这血书中感受到那孩子的绝望和憎恨。 去到靖州,足足用了五日,幼欢心想着赵华瑾会带她来一起查案,该不会是把她当做在路上解闷的东西了吧? 幼欢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酸痛至极。 靖州四通八达,往来商人极多,这也让靖州街道上的稀罕物不少,许多东西幼欢都没见过。 幼欢又生性好玩,等安排好了住处,幼欢便求着赵华瑾放她下去走走。 “殿下,我不走远,你让我下去玩玩嘛?”幼欢坐在赵华瑾身边,又是拿头去撞他肩膀,又是扯他的衣角地求着,“我保证天黑之前回来。” 但是赵华瑾一脸正色,连个余光都没施舍给幼欢。 幼欢鼓了鼓脸,道:“我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都还没机会见见世面呢。” 赵华瑾不为所动,幼欢叹了口气,背靠在赵华瑾身上,赵华瑾稳如磐石,写字的手都不抖一下。 “殿下以前明明对我百依百顺的。” “唉,我知道了,殿下是不是看上阮萱了,所以我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果然只知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第三十六章 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赵华瑾身子一僵,听到幼欢委屈巴巴的抱怨,莫名地就心软成泥,哪怕知道幼欢这是在向他耍赖。 “本宫没有看上阮萱。”赵华瑾还是第一次向别人解释这种事情。 幼欢神情错愕,转过身看着赵华瑾,问道:“那殿下为什么要赏赐阮萱?” 赵华瑾感觉心跳有些失控,笔下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本宫以为你们是朋友。”赵华瑾顿了顿声,颇为尴尬地道。 幼欢睁大了眼睛,展着折扇掩着半面,偷笑着道:“原来殿下是因为我才赏赐的阮萱呀。” 赵华瑾强装镇定,心乱如麻,沉声道:“安静点,再吵就出去。” 幼欢瞥见赵华瑾微红的耳根,心想着殿下这奇怪的面子。 不过这么一闹,幼欢也没再烦着要出去玩了。 她也并不是非要出去不可,大概是笼中鸟当久了,对外面也没有像儿时那么热衷了。 金钗豆蔻年华,她和几个玩伴意气风发,把京城街道闹得鸡飞狗跳的,有时候哪怕是捡到一根羽毛,几个人凑在一起都能说笑一天,无论做什么他们都要凑在一起。 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渐渐的,有的与她形同陌路,有的恨她入骨,就连尘安最后也和她阴阳相隔。 她谁也没有留住,谁也没有陪着谁长大。 曾经许诺了许多许多的誓言,最后都化为了泡沫,随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当年亲自送走了身边的最后一位玩伴后,她站在热闹的街道上,才发现那些热闹已经与她格格不入了。 再紧接着,就是在皇宫的三年…… 幼欢手臂叠着放在桌上,脸趴在上面,目光落在赵华瑾修长白皙的手上,然后慢慢合上眼,睡了过去。 赵华瑾听到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转头看向幼欢。 幼欢侧着脸枕在手臂上,小巧的鼻和嘴都被挡住了,只留下轻阖着的眼眸,像一只蜷缩成一团的猫儿似的。 他们身后的窗户没有关上,外面的风吹进来,幼欢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赵华瑾放下手中的笔,脱下外衣,动作生疏地披在幼欢身上。动作很轻,又小心翼翼,似是怕把幼欢惊醒似的。 睡梦中的幼欢感觉到了温暖,也嗅到了熟悉的淡淡莲香,就像是睡在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似的,很是安稳。 幼欢本来只是小憩一会儿的,然而没想到一下子就睡了一个时辰。 幼欢揉着眼睛直起身,身上披着的外衣也跟着落了下去。 “醒了?”赵华瑾拾起自己的外裳,随手放在屏风上。 幼欢眼神清明了些,见站在她面前的赵华瑾一身玄纹云袖长袍,发上并未束冠,一副富家公子的行头,似是打算出门的样子。 “殿下这是要去哪?”幼欢问道。 赵华瑾道:“本宫要去靖州的商会一趟,你想出去玩的话,让茗香跟着你,天黑之前要回来。” 幼欢见赵华瑾转身就要离开,连忙抓住他的衣角,赵华瑾疑惑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幼欢咧嘴笑着道:“我不去玩了,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第三十七章 里面的场合不适合小孩 说跟着赵华瑾,幼欢还就真的像只宠物猫儿似的跟在赵华瑾身后半步不离的,不过进了商会以后也有不方便幼欢进去的。 “为什么不能进去?” 幼欢脸上戴着面纱,跟在赵华瑾身边,站在写着“临水照花”的酒肆外。 赵华瑾不答,在幼欢眼里便是他想以沉默来拒绝自己。 然而非也。 赵华瑾只是在幼欢那软软的目光下,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 四目相对,幼欢眼睫轻眨了一下,败下阵来的就又是赵华瑾。 赵华瑾带着幼欢进了临水照花,清冽的酒香充斥在各处,夹杂着淡淡花香。 幼欢看了看四周来往的男男女女,在靖州不仅仅是男子行商,女子也可行商,不少商女戴着面纱,手执团扇,身着襦裙,淡妆浓抹地同人交谈着。 临水照花也如它的名字一样,与其说是酒肆,倒不如说是一处雅居。 临水而建,引水而下,水上建着曲折画廊,水流又分了好几支,间隙种了花树,可在其中流觞曲水,雅致至极。 赵华瑾见幼欢对四周新奇,便道:“你在外面等本……我,我很快出来。” 他要去二楼的雅间,去见几个在靖州做生意的大商贾。 幼欢心中犹豫,虽然她是对这里比较感兴趣,但是相比之下,还是太子殿下更重要,“我不可以跟你进去吗?” 赵华瑾抿了抿唇,就在幼欢垂着头,打算妥协的时候,头顶突然覆上一双温暖的手掌,幼欢的眼睛微微睁大。 “里面的场合不适合小孩。” “啪”的一声,幼欢手中的折扇打在赵华瑾的手背上,幼欢沉着脸道:“公子,我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到了可以随便找个男人成亲然后回家相夫教子的年纪,不是小孩了。” 赵华瑾还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幼欢打,虽然力道不大,但也是让他意外不已。 他刚才不过是看着幼欢垂下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似的,所以才用尽毕生安慰人的经验,想让幼欢别不高兴。 结果没想到非但没安慰到幼欢,反而还被挠了一下。 幼欢满脸都写着不悦,轻扬着下巴,声音清脆,“幼欢会在这里等公子出来,公子可以走了。” 幼欢说罢,扭头便走。 凌涧在后面看着,心想敢对太子殿下这般甩脸色的,至今也就幼欢郡主一人。 然而他家太子还在那边交代茗香保护好幼欢郡主。 水上画廊酒肆的侍女端着酒盏快步走过,幼欢侧着身子坐在画廊边,画廊离水面很近,幼欢扶着阑杆微微探身便能碰到水。 “小姐,您小心别掉下去了。”茗香在一边抬着手,时刻防着幼欢落水。 落下的芍药花顺着水面打着旋漂流而下,幼欢探着身伸手就要去摘,发间桃粉色的发带垂落肩头,露出的脖颈莹白如玉。捞起那朵火红的芍药,轻容纱的袖子轻点水面,泛起一小圈涟漪。 忽地,幼欢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便回望了过去。 对面一个男人正痴痴地看着她,体型微胖,身上穿着金线绣银纹缎花直裰,看上去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这种恶心的目光,幼欢再清楚不过对面这男人对她起得是什么心思了。 第三十八章 是想轻薄我吗? 幼欢收回探出去的身子,将芍药藏在怀里,起身对茗香说道:“我们去二楼等殿下出来吧。” 茗香还没留意到对面的异样,听了幼欢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幼欢不想在外面给赵华瑾惹事,但是偏偏就是有人喜欢来找事。 幼欢不过才拐过一角,就被刚才对面那个男人给拦下了。 “在下严家大少爷严醇,不知美人芳名。”明明不像是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的人,偏要在美人面前撑着场子。 幼欢不语,想要绕开严醇,但是严醇又是带着人一拦。 “美人别那么无情,你我能在此相遇便是一场缘分,在下见美人国色天香,便想结交一番。”严醇不怀好意的视线露骨地落在幼欢身上。 美,太美了。 光是看百里幼欢的气质和身段,就是他后院那些女人远远及不上的。哪怕是戴着面纱,露出的那双眼也是勾人心弦。 “不知美人可否摘下面纱,让在下一睹芳容?”严醇被幼欢的眼睛看得心痒痒。 茗香刚还被太子殿下叮嘱过要保护好幼欢郡主,此刻见严醇眼神不老实地在幼欢身上扫来扫去,立刻就怒了。 挡在幼欢身前,喝道:“你这登徒子眼睛看哪呢!” 严醇脸色沉了下去,他身为刺史府的长子,还没人敢这么对他大呼小叫的! 但是看在美人的份上,严醇忍着性子,没有教训这婢女。 “美人,这外面的景致不如我刺史府的漂亮,不如美人同我回刺史府玩玩如何?”严醇搬出自己的身份,对幼欢威逼利诱。 幼欢眼神泛着凉意,她对严醇道:“没兴趣。” 严醇当即就变了脸色,身边严醇的狐朋狗友也闷笑着,让他颜面扫地。 他难得对一个女人这么耐心,没想到这女人仗着有几分姿色,竟然这么不知好歹。 严醇往前靠近了几分,茗香想要拦下,却被严醇一把推开,肩膀撞到旁边的柱子上,脸色泛白。 “这里是靖州,美人莫不是不知道靖州,是我严家的地盘!”严醇伸手就要去抓幼欢,“我让你过来,你还敢不从?” “本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他们都清楚严醇的身份,也不敢上前掺和。 在严醇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时,幼欢眯了眯眼,抬手抓住严醇的手腕。 力气竟是大到让严醇无法再往前半分,幼欢目光暗沉,黑漆漆的见不着一丝光亮。 严醇望进方才让他着迷的眼眸,而此刻只是心生恐惧,像是被一双从深渊伸出的手死死拖住,想要将他拖往黑暗。 幼欢眼睫微垂,扫了一眼严醇的膝盖,指尖微动。 严醇蓦地感到左膝盖抽痛,小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偏偏手腕又被幼欢抓着挣脱不开,只能嗷嗷直叫。 幼欢松了手,拿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手心,洁白的帕子在严醇面前飘落下来。 严醇侧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打滚。 幼欢蹲下身子,展着折扇挡住众人向她投来的目光,鹿眼弯弯,嬉笑着道:“严公子方才是想轻薄我吗?” “给严公子一个忠告吧,上一个想轻薄我的人……”幼欢声音放得很轻,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被我砍了脑袋,又剐了一百多刀。” 第三十九章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幼欢抬眼见赵华瑾从二楼下来了,也无意和严醇纠缠,用折扇在他膝盖上敲了敲,严醇又是一声哀嚎。 幼欢起身,走到已经完全呆住的茗香面前,问道:“没事吧?” “啊,没……没事……”茗香回神,应道。 幼欢笑了笑,道:“走吧,公子从二楼下来了。” 茗香驱步跟在幼欢身后,身后霎时间乱作一团。 茗香小声地在幼欢耳边问道:“郡主,您……您会武功?” 幼欢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出门在外,总要学点防身的,我也就懂些皮毛而已。” 茗香有些担忧,到嘴的话不知该不该同幼欢说。 幼欢像是看出茗香纠结,道:“放心吧,殿下应当知道的,我也没打算刻意隐瞒。” 赵华瑾多多少少也调查过她,虽然很多过往都被遮掩住了,但是她会武功这件事要查到并不难。 毕竟在入宫之前,她可是京城名声响当当的人物,和她混在一起的几个玩伴身份也不一般。 赵华瑾下了楼,也注意到那边的喧闹,幼欢迎了上来,坦白道:“我可能惹了点麻烦。” “被欺负了?”赵华瑾眉头轻皱,问道。 幼欢摇头,从怀里拿出刚才藏起来的芍药,火红艳丽,递到赵华瑾面前,道:“这个给你,你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别生我的气。” 反正先哄着,一会儿就算挨罚也能轻点。 赵华瑾对幼欢的套路可太明白了,没有接过花,声音里带着一丝压迫,“说。” 幼欢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我打人了,打的还是刺史府的公子。” 明日他们要去刺史府参加严刺史的周岁宴,她不知道自己打了严醇,会不会影响赵华瑾的计划。 幼欢抬眼,见赵华瑾面上没什么表情,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声音委屈地道:“……人也没被我打死,我就往他膝盖上扎了一针,针拔了就没事了。” 忽地,赵华瑾伸手,摊开掌心在他面前,幼欢不解地眨了眨眼。 赵华瑾声音带着一丝僵硬,道:“那花不是给我的吗?” 幼欢微愣一下,然后又笑着把芍药放到赵华瑾手里,应道:“就是看着这朵芍药最好看,所以当然是拿来送给公子的!” 赵华瑾又被搅得心湖缭乱,但声音依旧清冷地道:“回去吧。” “好。” 出了临水照花,赵华瑾对幼欢道:“打死也没事。” “本宫说过以后护你,本宫向来说到做到。” 幼欢呼吸微滞,她看着赵华瑾。 自己大概是上辈子行善积福过,所以现在才能遇到太子殿下吧。 幼欢想,不管将来她和太子殿下的结果怎么样,起码现在,她还能留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还需要她,那她就留下吧。 一直留到,太子殿下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 她本来就该在昭帝死的那一日,自刎在金銮殿的,是赵华瑾像是来拯救她的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又有了再多活几日的念头。 幼欢快步追上赵华瑾,拉着他的衣袖,满足地笑了笑,“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第四十章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翌日,严府门口一片喜庆,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从各处参加周岁宴的贵人数不胜数,提携着贺礼前来恭贺。 幼欢戴着面纱,被赵华瑾牵着从车辕上走下来,打量了一眼气派的严府。 凌涧手中拿着贺礼和请柬递给门口的王管家,王管家看到请柬上注明的内容,神色激动,连忙同身边地小厮道:“快,快去请老爷,黎家的贵人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快步走了出来,身形枯槁,宽大的衣袍包裹着他的身体都显得空荡荡的,脸上皱纹明显,留着山羊胡,一双眼睛略带浑浊,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大病初愈的病人。 赵华瑾和幼欢两人气质非凡,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十分引人注目。 “黎公子,有失远迎,一路辛苦。”严刺史也无须他人提醒,便认定赵华瑾是黎家的人,上前作揖道。 赵华瑾神色淡淡,只是让凌涧将贺礼送上,严刺史双手捧着贺礼,让下人小心收着。 赵华瑾现在用的是黎家旁支的一位公子的身份,幼欢心想,光是黎家旁支就能受到如此待遇,放眼整个荣朝,又还有哪个世家能与之相提并论。 严刺史亲自带着赵华瑾和幼欢进府,躬着身子,小心地跟在赵华瑾身侧,目光瞧见幼欢,便问道:“黎公子,这位是……” 赵华瑾动作微滞,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妻?妾?朋友? 都不是。 “我是黎家的小姐,这次见哥哥要出来玩,我便跟着来了。”在赵华瑾迟疑的一瞬,幼欢自然而然地接了话。 “原来是黎小姐,方才怠慢了……咳咳……”严刺史掩着袖子咳嗽了两声,脸色蜡黄。 幼欢狐疑地眯了眯眼,问道:“严大人这是病了吗?” 严刺史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不碍事。” 幼欢笑着道:“那严大人要小心身体,毕竟靖州百姓还得依仗着你呢。” 严刺史连连点头,不知为何,在这女孩的注视下额角冒出些虚汗。 “我说的对吧,哥哥?”幼欢俏皮地冲赵华瑾眨了眨眼,一声“哥哥”还加重了几分语气。 赵华瑾暗自深吸一口气,道:“别胡闹。” 严刺史感觉这对“兄妹”之前的气氛有些奇怪,但是也具体说不上来什么,也就不再开口。 到了前厅,宴席已经摆好,赵华瑾和幼欢一落座便有不少打量的视线投来。 幼欢低头剥着葡萄,但是葡萄皮又太薄,她微微一用力,就弄得一手葡萄汁水蘸在手上。 赵华瑾皱了皱眉,叫凌涧拿了块干净的帕子过来,拉过幼欢的手,神色认真地给她把手擦干净,指尖都没有放过。 赵华瑾也是给幼欢擦完手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是有些不妥。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所有的事情,如果对象是百里幼欢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开席后,严刺史牵着一位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妇人走了出来,比起枯槁如垂木的严刺史,这刺史夫人可是被养得珠圆玉润的。 “咦?那就是刺史夫人吗?”幼欢拖着下巴,问道。 第四十一章 抓周礼 刺史夫人冯氏向对她道贺的人微微福身,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严刺史先是带着冯氏到了赵华瑾和幼欢面前敬了酒,赵华瑾也很给面子的喝了半盏。 幼欢想喝,但是被赵华瑾给拿走了酒盏,“她不喝。” “是是是,女孩是要少沾酒。”冯氏连忙打了圆场,话锋又是一转,“我大女儿也和黎小姐一般大,一会儿我叫她过来给黎小姐做个伴,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总能玩到一块去。” 冯氏的话虽然是说在幼欢身上的,但是眼神却是止不住往赵华瑾身上飘着,心里打得算盘幼欢倒是想得清楚明白。 精致的佳肴菜品摆在桌席上,不管是赵华瑾还是幼欢,都没用多少。 待宴上的宾客都喝得五六分醉了,也开始抓周礼。 几个小厮搬了张长桌上来,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前来的一些宾客也在上添了些吉祥的东西。 “咳咳……去把刻儿抱出来吧。”严刺史咳嗽过后,声音像破锣似的。 冯氏眼底闪过一抹异光,笑着道:“唉,开宴之前,妾身叫月妹妹留在房中照顾刻儿,妾身这就去叫她把孩子抱出来。” 严刺史满意地点了点头,冯氏带着婢女退了下去。 赵华瑾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物件,有些出神。 几个模糊的画面从他面前切换而过,大概是他六七岁时的记忆吧。 “百里幼欢。”赵华瑾压低了声音,唤道。 幼欢抬眸看去,只听赵华瑾道:“我记起来了,在你和百里尘安的抓周礼上,我在安亲王府。” 幼欢点了点头,展着折扇掩住唇,同样小声地道:“对呀,上次皇上说你儿时在安亲王府抱过我呢。” “那你可知,我为何抱你。”那段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起来。 “那时候我才满周岁,哪里会记得。” 赵华瑾忽地轻笑了一声,少见的连眼底都泛着柔和的笑意,“我记得那时候百里尘安抓了一枚印章。” 幼欢微怔,心中刺痛,“印章啊,都说抓到印章的小孩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 如果尘安没有死的话,现在肯定也是个大有作为的少年。 幼欢敛下情绪,顺着话问道:“那我呢,我当时抓到什么了?” 赵华瑾没有说话,只是想起多年前在安亲王府,所有人都围着那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安亲王和安亲王妃将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放到桌上,大家都在夸小郡主和小世子长得好。 赵华瑾当时也才六岁,那桌子都有他肩膀高,他看着两个孩子在桌上爬来爬去的。 直到有人高呼了一声,“小世子抓到印章了!” “以后必乘天恩祖德,恭喜安亲王!” 小尘安已经抓着那支印章玩了起来,而小幼欢却还在各种东西上摇摆不定,几个围观的大人还在悄悄打赌着猜小郡主会抓到什么。 忽地,小郡主回头望了过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赵华瑾看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地向赵华瑾爬了过来。 之后很多细节赵华瑾都记不太清了,但只记得那小郡主爬到他身上,两只小手抓着他的头发,让他不得不把小郡主抱起来。 赵华瑾想把她放下,刚一动作,便听到怀里的小孩嚎啕大哭,声音嘹亮。 安亲王妃笑着想要来把小幼欢抱下来,结果小幼欢都不肯,谁敢分开她和赵华瑾,她就哭得惊天动地的。 最后还是小孩太小,体力不行,哭了三五回便累得睡着了。 回忆至此,赵华瑾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原来他那么早就见过幼欢了。 “我当年到底抓周抓到什么了,快告诉我呀。”幼欢好奇地催促着。 然而还未等赵华瑾开口,一个神色慌张的婢女声音高嚷地跑了过来,“老爷,不,不好了!小少爷出事了!” 第四十二章 本宫无所不能 当众人快步跟上严刺史到了屋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冯氏的叫骂和哭嚎声。 “我的孩儿啊!我的刻儿……小月,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刻儿啊……” 这是严刺史住的寝屋,众人也不好再往前去,严刺史此刻也顾不得别人,提步走了进去。 “唉,听这架势,这严小少爷凶多吉少啊。” “严家这半年也是遭厄运了吧,前面都死了两个人了。” “说不准是招惹到什么人了……” “嘘……这可是严府。” 之后王管事出来把宾客遣散,幼欢听到身后几个纨绔子弟在那里小声议论,转头问道:“这几位哥哥知道好像不少,这严家前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吗?我从外城来了,还不知多少靖州的事呢。” 幼欢这唤的一声哥哥,让那几个鲜衣少年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赵华瑾脸色黑沉,可惜背对着他的幼欢现在可瞧不见他的神色。 只听其中一个少年开口道:“那妹妹算是问对人了,这严府啊……咦?” 幼欢的耳朵突然被一双手从后捂住,幼欢疑惑地回头,赵华瑾眼眸中透着寒光,无形之中的气场压得那几个少年忍不住屏息。 赵华瑾微微阖眼,眸中像是沉着漆黑暮色,站在幼欢身后的动作,恍若守着自己猎物的凶兽,透着绝对的占有欲。 少年们后脖颈发凉,连忙打着哈哈说道:“哎呀,突然想起家中有事……” “对对对,我也有事。” …… 直到那几个少年离去,赵华瑾才松了捂着幼欢耳朵的手,道:“你管谁都叫哥哥的吗?” 幼欢歪了歪头,道:“当然不是,只是想知道严府的事情而已。” 在皇宫三年,她早就学会要如何讨得不同的人的欢心。 她当年累累伤痕的入宫,失去自己最爱的家人们,失去了所有的伙伴,一无所有投入深宫。 她想要在里面活下来,要学会察言观色,要学会讨人喜欢,要学会隐忍伪装。 她想尽办法活下来,想尽办法杀了昭帝,所有的“想尽办法”都是逼着自己去改变。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养成一些习惯,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掉的。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赵华瑾道。 幼欢挑了挑眉,笑着道:“我以为殿下不知道的。” 赵华瑾看着幼欢,眯了眯眼睛,被风扬起的花瓣在空中飞舞。 赵华瑾吐纳一口气息,伸手覆在幼欢的头上,薄唇轻启,“本宫无所不能。” 所以不管幼欢要什么,他都拿得出来,也做得到。 幼欢面纱的嘴微张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抵是觉得这种自大的话从赵华瑾嘴里说出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又让人信服。 “严家这半年的时间,已经死了两人,还都是严刺史身边亲近的人。这次周岁宴大办,想来也有驱走厄运的意思。” 但是谁也没想到,没有驱走厄运,反而招来了厄运,降临在了严刺史的小儿子身上。 赵华瑾和幼欢一同出了刺史府,幼欢手中的折扇轻抵着下巴,问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都是意外身亡。” 幼欢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证据之前,靠着凭空猜测也不能认定那两场丧事是人为造成的。 第四十三章 小月姨娘 第二日,严府吊唁,昨日还喜气洋洋的府邸,一片缟素。 幼欢躲在屏风后换衣服,一边听茗香同她说起严府的丧事,“听说是被刺史大人的宠妾给害死的,开席前冯夫人把孩子放在屋里,叫小月姨娘在那儿照看着,结果小月姨娘没看住,让那孩子缠在被子里给活活憋死了。” “小月姨娘?” “是啊,听靖州的人说是刺史大人前几个月才纳进府的,受宠得很。” “小月姨娘和冯夫人关系如何?”幼欢问道。 茗香给幼欢缠好腰带,道:“后院妻妾哪里有什么关系好的,宫中的各位娘娘都暗自较劲呢。” 幼欢扬了扬眉,道:“那冯夫人为何要叫小月姨娘给她看孩子?那冯夫人看面相,也不是个傻得呀。” 茗香一时语塞,被幼欢这么一提醒,她也才感到一丝奇怪,“这奴婢就不知了。” 幼欢换好了衣服,今日要同赵华瑾一起去严府吊唁,不能穿着太艳丽,赵华瑾便叫人去给她买了一件白色素雅的衣裙,长发挽起,露出天鹅颈,发间也只插了一支白玉簪。 赵华瑾见幼欢推门而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幼欢在宫中向来穿戴精致,虽然也经常着浅色衣裙,但每一件都经由宫中绣娘之手。 这还是赵华瑾第一次见幼欢打扮得这般素净,不过也让人眼前一亮。 两人坐上马车,又一次到了严府,严府的牌匾上挂着白帐,大门开着,里面设着灵堂,隐约能听到里面冯氏的哭声。 “黎公子,黎姑娘。”守在门口的王管事眼尖,瞧见了赵华瑾和幼欢,连忙迎了上去,给他们带路。 幼欢同王管事微微颔首,问道:“你们家老爷还好吗?” 王管事还未回话,便听见灵堂传来严刺史的一声暴喝:“你闹够没有!你这泼妇!” 灵堂里,严刺史铁青着脸怒视着冯氏,身后还护着一个畏缩着身子的女子,女子捂着被打肿的脸,脸颊带泪,好不可怜。 “你身为刻儿的生母,你没看好他,现在刻儿死了,你还怪小月!”严刺史身子不好,怒骂了一同冯氏,便气喘吁吁的。 冯氏发丝凌乱,哪还有周岁宴上的风光,狰狞着神色又要冲上来,“你们都不得好死,都是你们害死我的刻儿!我要这个贱人偿命!” 严刺史护着身后的小月姨娘,脸上被冯氏尖利的指甲划破,“你这疯女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休了你!” 严刺史一把推开冯氏,冯氏摔在地上,听到自己的夫君说要休了她,心彻底碎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应当是这样的啊…… 严刺史余光瞥见赵华瑾和幼欢,脸色微变,对旁边的小人道:“还不快把夫人抬下去!” 冯氏哭哭啼啼地被拉走,严刺史心道她丢人现眼,然后又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样子走到赵华瑾身前。 “让黎公子和黎小姐见笑了,内子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情绪不稳。”在自己夫人面前耀武扬威,在比自己职位高的人面前又一副狗腿样。 幼欢心中嗤笑,忽地又见严刺史身后躲着的女人,不知为何,给了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第四十四章 熟悉的异香 小月姨娘约莫着就二十余岁的样子,捂着红肿的脸,另外半边完好的脸梨花带雨,颤巍巍地躲在严刺史身后,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任谁都看了心疼。 小月姨娘似是感觉到幼欢在看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幼欢的视线,又立刻垂下下去,小声啜泣了起来。 幼欢问道:“你就是小月姨娘?” 小月姨娘颤着身子点了点头,幼欢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又笑着道:“我哥哥有话要同严大人说,那我陪你下去擦点药吧。” 小月姨娘紧张地攥了攥拳头,道:“我……” 严刺史见幼欢有亲近小月姨娘的样子,心中一喜,道:“那真是劳烦黎小姐了。” 幼欢看了一眼赵华瑾,赵华瑾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也还是随她了。 幼欢扶着小月姨娘,明显感觉到了她身子颤了一下,就好像在害怕她似的。 “小月姨娘不用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像冯夫人那样打你。”幼欢笑着道。 小月姨娘低垂着头,喏喏地应道:“多谢……黎小姐……” 幼欢瞥见小月姨娘的侧颜,心中那股诡异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难道以前见过她吗? “我听人说,小月姨娘是靖州本地人吗?”幼欢问道。 小月姨娘点头,应道:“是……” “这两日发生这么多事,你要不回娘家避一避吧?冯夫人下手也是狠,看你这脸伤得还挺重的。”幼欢手中拿着折扇,挑起小月姨娘低垂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把脸抬起来。 这姿势跟城中纨绔调戏良家妇女一样,但是偏偏幼欢做出这样的动作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幼欢仔细地看着小月姨娘这张脸,并未想起什么来,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不了,谢黎小姐好意,但是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中也无他人,贱妾还是愿意陪在老爷身边。”小月姨娘微微低了低身子。 幼欢敛下眼中情绪,点了点头,只是笑着道:“那你和严大人感情可真好。” 小月姨娘似是有些娇羞,小声道:“你和黎公子的感情也很好啊。” 幼欢微愣,小月姨娘也是一惊,一时没忍住竟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偷偷抬眼,没见幼欢脸上有什么异色,之后便不敢再做声,只是带着幼欢去了自己的院子。 小月姨娘的院子离严刺史住得地方很近,可想而至她在府中的地位。 幼欢等婢女给小月姨娘脸上擦完药后,才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找我哥哥回去了。” 小月姨娘也跟着起身道:“贱妾送你。” “不用了,我识得路的,平日里也不喜欢有人跟着。”幼欢拒了小月姨娘,然后便离开了院子。 小月姨娘站在原地,胸前攥着帕子,看着幼欢离去的背影,眼前忽地就浮上了一层水光。 离开后,幼欢直接翻墙进了严刺史的院子,身手利落飒爽。 因为刻儿在屋中身死的缘故,严刺史的屋子也暂时被封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再继续住在一个死过人的屋子里,心中有鬼的人怕是不敢在屋里睡觉了。 幼欢绕过几个干活的小厮,推门进了严刺史的屋子,一股熟悉的异香钻进鼻尖。 幼欢瞳眸骤缩,胸腔都像是要在这一刻炸开…… 第四十五章 从严府偷了东西出来 赵华瑾为了配合幼欢,也和严刺史拖延着时间,转眼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严刺史想留赵华瑾在府中用膳,赵华瑾对他殷勤的样子不为所动,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道:“不用了,她吃不惯素的。” 府上办丧事,自然是戒荤酒。但是严刺史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的儿子昨日才刚去世的事情,还沉浸在攀上黎家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的幻想里。 “是是是,改日在下一定再请宴请您和黎小姐。” 严刺史将送到赵华瑾送到门口,凌涧走了过来,看了眼严刺史,然后说道:“公子,方才小姐说身体不适,便先出府回去了。” 赵华瑾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他对严刺史道:“下次再来拜访。” 严刺史连连点头,目送着赵华瑾上了马车,凌涧赶着车驶出巷子。 拐过街角,凌涧停下马车,同车厢里的赵华瑾道:“公子,小姐刚才从严府偷了东西出来,之后便说要自己出去走走,属下见她脸色不太好,便让茗香跟上了。” 马车里,赵华瑾手中正拿着幼欢从严府偷出来的东西。 严刺史藏在屋里的账本。 也不知道幼欢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出来的。 赵华瑾随意翻了两页,便能看出这账本里的问题。 能揪出严刺史的一点苗头,就足够后面再顺藤摸瓜地一直查下去。 但是赵华瑾脸上并无什么喜悦之色,反而更在意幼欢的事情。 “她们去了哪里?”赵华瑾开口问道。 凌涧很快反应过来赵华瑾问的是谁,回道:“小姐说她就去河畔上走走。” 赵华瑾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账本,道:“去河畔。” 河畔边上,幼欢蹲在柳树下,嘴里鼓鼓的,手里拿着刚买的烧饼吃着。 茗香站在一边,怀里抱满了刚才幼欢在街上买的东西,累得满头大汗的。 郡主从严府出来,脸色惨白的,也什么话都不说,可把她吓一跳。 结果走到街上的时候,郡主就开始买买买,那气势跟要买下两条街一样。 幼欢像只松鼠一样吃着东西,目光放空,怀里贴身藏着的东西像是个烫手的山芋。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靖州严府…… 幼欢见茗香气喘吁吁的样子,道:“坐着歇会儿吧。” 茗香点了点头,将怀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然后在地上垫了两张帕子,对幼欢道:“郡主,您也坐。” 幼欢看着对面桥上的人来人往,不管阳光有多温暖,周围有热闹,都与她无关。 幼欢恍若再一次置身于未央宫,她被邺朝皇后锁在屋里,昭帝扯着她的头发就要把她往床榻上拽。 铜制三龙一凤香炉升起袅袅白烟,香丸在其中静静燃烧,能让人沉沦在美梦的香味充斥在整个屋子里。 她躲在角落里害怕地缩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床榻上疯狂的场面…… 光是想起那时的一幕,幼欢都感觉恶心。幼欢咽下最后一口烧饼,走到湖边,伸手把双手放进湖水中,反复搓洗。 第四十六章 他都会把她拉回来 半年前的未央宫。 昭帝拖着臃肿的身子,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进来,旁边的大太监元道小跑地跟着,“皇上,您别着急,郡主已经没事了的。” 然而昭帝对元道的声音恍若未闻,进了未央宫,看都没看一眼皇后,就直奔屋里。 “幼欢啊,朕的好侄女,到底谁害的你啊”昭帝站在床边,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人儿,一脸焦急。 幼欢虚弱地睁开眼睛,带着病态的鹿眸看向昭帝,昭帝咽了口口水,眼中尽是着迷之色。 幼欢呜呜地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直把昭帝看得心疼,“好侄女别哭,受了什么委屈跟皇伯伯说,皇伯伯定为你做主啊。” 幼欢等得就是昭帝的这句话,她抽噎地道:“幼欢好疼,是满月要害我,一定是她在我膳食里下毒。” 昭帝一愣,刚才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现在又变得犹豫了起来。 太医院的医女满月他也是见过的,他本还想着过段日子把满月也充入后宫,“这……幼欢,满月怎么会下毒害你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就是她,我不管,皇伯伯要为我做主。”幼欢态度强硬,半步不让的。 昭帝心中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割舍了满月,他没必要为了个满月而让幼欢疏远他。 最后满月被昭帝逐出宫,并且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幼欢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未央宫的花园里修剪着月季。 乌发如墨,削瘦的身形被白色的披风包裹着,皮肤冷白,好似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脉络,整个人都像个毫无生气的精致木偶。 幼欢一剪刀下去,大朵盛开的月季花砸落在地上,然而非但没被人怜惜,反而被绣花鞋无情地踩过。 “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幼欢关上门,背抵在槅扇上,身体慢慢滑落,跪坐在地上,手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襟。 大口地喘息着,眼前一片模糊,身上好似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她一样。 幼欢倒在冰冷的地上,嘴角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浑身难受到打滚,想要喊出来却又怕惊动别人。 她要戒掉醉梦生……一定要戒掉…… “啊……”痛到极致的时候,幼欢昏昏沉沉地醒来,整个人都像从水中捞起来似的被冷汗浸透了。 指尖被她抓得血肉模糊,偌大的屋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当时就在想,她还活着吗?这里还是人间吗? 幼欢将两只白净的手浸在湖水里,但是不管怎么洗,她都觉得好脏。身体也好冷,止不住地发颤。 头顶树叶投下的阴影将她与光隔绝,幼欢蹲在湖边,低垂着眼,眸光无神。 深色平静的水面在她看来已经卷起一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身后的茗香没发觉到什么异样,幼欢慢慢倾身下去。 “第二次了,百里幼欢。” 临近深渊还剩一脚,忽地又被拉回了人间。 好像无论多少次,他都会把她拉回来一样。 第四十七章 为幼欢低身拍去她身上沾着的尘土 茗香本来都还在清点着幼欢刚买回来的东西,低着头只觉得身边带起一丝风,然后抬头便见太子殿下站在郡主身后了。 从茗香这个角度看不到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只看到他微低着身子,而幼欢郡主已经坐到了地上,背抵着他的小腿。 赵华瑾的手覆在幼欢额头上,幼欢双手往后撑在地上,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 抬起头她便能看到从树叶间隙透出的点点光芒,如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星。 幼欢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眼眶红红的,也能看得到眼底蓄着的一点泪光,但是却倔强地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哥哥怎么来了?”幼欢声音有些哽咽,脆弱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赵华瑾心尖很小的抽痛了一下,他把幼欢拉起来,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此刻他甘愿为幼欢低身拍去她身上沾着的尘土。 “回去了。”赵华瑾拉起幼欢软若无骨的小手,带她从树叶笼罩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无声的耳边再一次听到了热闹街道的喧嚣,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让她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间。 深夜。 幼欢沐浴后便让茗香出去了,她将藏在衣服里,用帕子包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展开帕子,里面是一些褐色的粉末还有一小半未烧尽的香丸。 这就是醉梦生,一种会让人上瘾的幻香。 是当年太医院里唯一的医女满月所调制出来,能让人产生幻觉,能让人沉溺其中,醉生梦死,所以取名为醉梦生。 也是有了这个东西,在初入未央宫,她还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保住了她的清白。 但也正是因为醉梦生,让她差点死在了昭帝之前。 满月,满月……小月…… 幼欢平静的眼眸中慢慢涌出滔天恨意,幼欢“嗤”得一声,笑得讥讽。 既然都遇上了,要是不过去叙叙旧,还真是对不起当年被骗的感情,还有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三更天,屋檐下凝聚着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幼欢翻窗而出,脸上稍作了些修饰,戴上了面纱。 足尖轻点,运着轻功便从屋顶悄声无息地踏过,一路向严府赶去。 然而她这一切行动都被赵华瑾收在眼中,赵华瑾合上仅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喊了凌涧将衣服送进来。 “殿下,还是让属下去吧。”凌涧劝道。 然而赵华瑾还是换上了夜行衣,一身束腰束袖的黑衣,衬得他宽肩窄腰,高马尾银发扣,一张恶鬼面具将如玉的容貌全都遮掩了去,“无需用你,你今晚把那些账目对清楚,天一亮本宫就要结果。” 凌涧抽了抽眼角,应道:“是……殿下一路小心。” 而另一边,幼欢已经翻进了严府,来过了两次,对严府的一些路也摸得透彻。 幼欢打晕了一个婢女,换上她的衣服,提着提灯自然坦荡地走了出去。 明日是刻儿的出殡之日,府中多数人都聚在灵堂守灵,防守薄弱。 幼欢看了看手中的灯盏,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而去了严府的厨房。 幼欢单手提了半桶油,脚步稳健,另一手提着灯,正好遇到一队巡逻的侍卫。 “唉!你哪个院的,怎么大半夜还在这儿晃悠。” 幼欢被拦了下来,道:“奴婢小月姨娘院子里,小月姨娘今日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总是起夜……这桶中是……” 幼欢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几个侍卫连连后退,都捏上鼻子,“那还不快走,恶心死了。” 幼欢连连点头,然后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油便去了小月姨娘的院子里。 第四十八章 殿下为什么带我来靖州 幼欢觉得自己以后如果被赶出皇宫,应该能在江湖上当个神偷。 小月姨娘的屋子已经熄了灯,门口也没有守夜的婢女,方便幼欢行动。 幼欢将半桶的油泼在屋子周围,手中捏着提灯,将她半张脸照亮,眸光阴沉,心底的那些黑暗此刻都暴露了出来。 幼欢将火烛一抛,火光慢慢下坠…… “轰”的一声大火燃起,火舌舔舐着屋子。 幼欢转身便要离开,忽地感觉到后背发凉,下意识地侧过身,长剑的寒刃贴着她的身侧落下。 幼欢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面貌,长剑再次刺了过来。 幼欢身形一闪,长剑从耳边擦过,幼欢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指尖按住他的穴位,另一只手反手射出几根银针。 只听那人吃痛地闷哼一声,长剑脱手,幼欢趁机直接卸了他的右胳膊。 幼欢才得以喘息,这才看清袭击她的人。 一身刺客打扮,不过看身形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黑衣人挣扎着起身,狠狠瞪了一眼幼欢,然后看到着火的屋子,又赶忙想要冲进去。 幼欢神色一凛,抓住他的肩膀,这刺客瞬间发了狠似的,右手脱臼,左手又被抓着,他便直接拿头朝幼欢撞了上来。 幼欢额头一痛,被撞得眼冒金星,却还是抓着这刺客不放。 “放开我!”少年刺客声音沉怒,在幼欢手下用力挣扎。 “屋里的人正好和我有点仇,我可不会放你进去救她!”刚见少年刺客往屋里冲的架势,幼欢便知他是想救小月姨娘。 两人又打了起来,大火越烧越旺,终于引起了严府下人们的注意。 “走水了!走水了!快提水来!” “快快快去禀告老爷!” 幼欢的武艺都是从不同人身上学的半吊子,这少年刺客武艺恰巧也是野路子,两人半斤八两。 最后还是暗中的赵华瑾看不下去了,见严府的下人都要过来了,手中凝聚内力,一道气劲挥过去,少年刺客的身子就像破败的风筝砸落在一边,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幼欢和少年刺客之间的打斗就跟两个小孩小打小闹似的。 幼欢微微舒了口气,然后腰间就被一只大手搂住,整个人腾空而起,烧着的院子也在视线里慢慢拉远。 幼欢抬头看着身旁的人,鼻尖嗅到熟悉的莲香味,心中有些忐忑地问道:“殿下一直跟着我吗?” “嗯。”赵华瑾抱着她翻过严府的围墙。 “殿下竟然不拦着我。”幼欢眯了眯眼,说道。 面具下,赵华瑾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幼欢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又听赵华瑾说道:“是想起以前欺负过你的人了吗?” 幼欢心尖微颤,赵华瑾继续道:“那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幼欢的脑子轰得一声,像是炸开了似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知道怎么遮掩过往的秘密,但是此刻却被赵华瑾无情地一手揭开似的。 “殿下为什么带我来靖州?” 第四十九章 可怜我,心疼我 回到客栈,幼欢被赵华瑾放在床榻上,幼欢脸上画了伪装,皮肤蜡黄,粗眉毛,还在眼角下画了个假的胎记。 和刺客打架的时候,额头上青紫了一片,身上应当也还有伤。 “本宫叫人进来帮你收拾一下。”赵华瑾道。 幼欢抬眸,声音平静又透着丝丝寒气,“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殿下这一次为什么要带我来靖州?” 赵华瑾摘下脸上骇人的面具,指尖发紧,“本宫去拿药箱,一会儿回来给你上药,你去衣服换下来……” “殿下不会说谎,也不会找借口吗?”幼欢平静地看向赵华瑾,鹿眸中沉积着一片黑雾似的。 在赵华瑾看来,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右眼皮轻轻跳了两下。 “那我便替殿下说了吧。” “因为殿下在怀疑我上次对你说的那些,关于昭帝和我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所以便让人去查了我口中提过的医女,之后查到医女满月藏身靖州,殿下便带我来了靖州。” “是想抓到医女满月以后,让我和她当面对质吗?”幼欢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语气中满是嘲讽。 赵华瑾想要解释,“百里……” 幼欢又厉声打断道:“殿下就那么想把我的过往都挖出来,然后看到那些肮脏泥泞的一滩,再发挥你的圣人慈悲心,可怜我,心疼我。把我正在慢慢痊愈的伤口再一次撕扯开来,然后给我递上一颗糖,哄我说不疼吗?” 幼欢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嘴里吐出的这些刺耳伤人的话,也不知道是想扎赵华瑾还是她自己。 此刻的她就像被逼到无路可退的人,除了反抗再无选择。 “殿下既然那么想知道,那我便说给你听。”幼欢轻笑了一声,“我没有被昭帝玷污过,这一点就算你找满月去对质,但凡她还有点良心,她的答案也和我一样。” “满月对我是有恩,她给我的幻香叫醉梦生,能让人产生幻觉,也同样能让人上瘾,是药也是毒。每次我被关在和昭帝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我都要和他周旋到幻香发作。” “好在我当时思想纯洁,没有想和昭帝同流合污,不然那幻香只能变成我和昭帝的催情香了。”幼欢故作轻松地说道,“幻香发作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然后看着昭帝脱下他的龙袍,在我的床榻上……发疯。” “我一直以为满月是在帮我,她教我武艺,教我医术,但是后来我才发现醉梦生会让人上瘾,满月她只是想控制我。” “所以后来我让昭帝把她赶出了京城,其实我当时是想杀她的。满月离开以后,我开始戒醉梦生,那几个月真是生不如死,脱皮拆骨也不过如此吧。” 幼欢眯了眯眼,耳鸣眼晕,但嘴上刺人的话还是说个不停,“殿下还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在未央宫是怎么被欺压的吗?还是想知道我荣王府是怎么变成只剩我一个活人的……” 幼欢一连串的坦白像刀一样残忍地扎在赵华瑾的心口,赵华瑾甚至能想象到百里幼欢那时的无助,耳边好像能听到她的哭声。 “够了,百里幼欢。” “我应该多说一些,让殿下更同情我一些,然后殿下可能就会对我更好一些,怎么想也挺划算的。” 第五十章 真话假话都随你吧 赵华瑾想起幼欢那一次发高烧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说自己好脏是什么意思了。 幼欢远没有表面上过得那么无忧无虑,她之前说的想死也是真的。 赵华瑾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着,这是幼欢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模样,但她浑身是刺,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心中第一次有了无措感,他该拿百里幼欢怎么办? “扣扣扣!” 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茗香的声音,“公子,奴婢打了热水来给小姐洗脸。” 幼欢见赵华瑾转身离开,吊着的心也终于沉进了寒潭水底。 果然这样的她,谁也留不住的,谁也不会留在她身边。 门外,茗香眼中还有些困倦,原本睡得好好的,被凌涧大人叫起来去打水。 屋门被打开,茗香本以为是幼欢过来开门,然而视线在触及到面若寒霜,一身冷气的太子殿下的时候,茗香差点吓得把手中的盆给打翻了。 “公公子……” 然而赵华瑾只是接过水盆,然后无情地关上房门,茗香怔了好一会儿才回魂,强忍着尖叫的冲动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郡主今晚是被宠幸了吗?!茗香瞬间感觉比自己嫁人了还要幸福,心情激动不已。 但是与茗香想象中相反的是,幼欢的屋里一片低沉的气氛。 等赵华瑾端了水盆回来一看,幼欢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鞋袜也没脱,脸上的伤也没管,抱着被子压在身下轻阖着眼。 幼欢感觉到有人在给她脱鞋袜,她还以为是茗香,便道:“别折腾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把脸擦干净,衣服换了再睡。” 赵华瑾的声音一下子把幼欢惊得坐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赵华瑾,讪讪地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你很想本宫离开?”赵华瑾拧干浸在热水里的布巾,然后坐到床边。 眼中已经不再见方才的怒气,幼欢的那些话让他又生气又心疼。 赵华瑾伸手轻轻捏住幼欢的下巴,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说道:“百里幼欢,接下来的话,本宫只说一次,所以你自己听好了。” “本宫许你恃宠而骄,也许你对本宫无理取闹。”对百里幼欢,除了耐心以外,赵华瑾暂时想不到更多的办法了,“本宫以后不会再去查你的过往。” “但是你以后对本宫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是真的。”赵华瑾眼眸清亮如镜。 是他先踏过了那条界线,走向了百里幼欢。但也是为了百里幼欢而停了下来,他就站在那里,他想让幼欢在不久后的一天,向他走来。 布巾将幼欢脸上的狼藉都擦干净,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衬得她眼角的红更加明显。 幼欢睁着眼睛,她紧抿着唇,没有任何声音的,泪珠就从她眼中簌簌滚落下来。 不像小儿一样嚎啕大哭,也不像大家闺秀那样小声呜咽,就只是单纯地落下眼泪。 赵华瑾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将幼欢搂了过来。 “算了,真话假话都随你吧。” 第五十一章 能包容她的所有 幼欢好似没有听清赵华瑾的话,只是知道此刻被人抱着的感觉很好。 就好像把她飘散的灵魂,都拽了回来,然后在告诉她,她还在这里,这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幼欢动了动手,放松紧绷的身子,将所有重量都倾向赵华瑾,掌心贴在赵华瑾宽阔的后背。 眼泪一直在流,怎么都停不下来,很快就沾湿了赵华瑾的衣服,透过衣料浸在他的皮肤上。 赵华瑾心头陷下去一块,他轻轻拍了拍幼欢的背,道:“别哭了。” “没什么好哭的,有人欺负过你,本宫便把那人抓到你面前来,让你再砍上几百刀泄气。”赵华瑾笨拙地安慰着她, 幼欢破涕而笑,抱着赵华瑾的手紧了几分,安心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天色渐亮,赵华瑾吹灭屋中的灯火,幼欢才刚睡下不久,怕是不到午膳之时是醒不来的。 赵华瑾走到床边看了看幼欢,伸手拭去她眼角坠着的泪珠,然后才转身离开。 凌涧和茗香都候在外面,见到赵华瑾,连忙行礼。 赵华瑾同茗香道:“午膳的时候叫醒她,热汤时刻备着,本宫出去一趟。” “是。”茗香低声应下。 赵华瑾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衣服,洗漱后再次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一夜未眠的倦意。 凌涧备了马车,驶向严府。 车厢里赵华瑾手中翻着核对出的严府账目,但是心思却还是留在了昨晚。 医女满月……赵华瑾眼里流露出一丝杀意。 幼欢醒来的时候,如赵华瑾所预料的那般,果真是到了正午。 茗香扶起幼欢,听到幼欢沙哑的声音,忍不住捂嘴在那里偷笑,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到什么了。 “殿下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怜惜郡主,郡主你看你眼睛肿得,快敷一下。”茗香拿了沾湿的布巾过来,给幼欢覆在眼睛上。 幼欢此刻也没心思说话,倚在榻上,闭着眼睛想起昨晚的事情。 太子殿下太温柔了,让她都不知怎么办了。 竖起浑身的刺,扎进的却是一团棉花,能包容她的所有,还细细密密地缠住了她。 “郡主,该用膳了。”茗香在一边布好了饭菜,对幼欢说道。 幼欢拿下敷衍的帕子,视线有些模糊,眨了眨眼才恢复视野。 她看向茗香,笑着道:“我还不饿,我等殿下回来再用。” “可是殿下还不知何时会回来呢,郡主还是先用点吧,免得饿坏了身子。”茗香劝道。 但是幼欢不听劝,她坐到床边,看着下面的街道,“没事的,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郡主怎么知道?”茗香有些无奈地道。 “直觉。”幼欢嘴中吐出两字,然后便看到街角拐来的马车,唇角轻扬。 赵华瑾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热气都还没散,便和幼欢一同用膳。 “严府昨晚出了不少乱子,严醇死了。”赵华瑾与幼欢说起刚在严府碰上的事。 幼欢动作一顿,脱口而出,“不是我杀的。” 第五十二章 就当是烧过了吧 幼欢一脸“你要信我”的眼神,赵华瑾勾了勾唇角,道:“又没说是你杀的,而且昨晚本宫一直跟着你。” “连打架都打不过别人。”赵华瑾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幼欢的额角,“丢人。” 额角的青紫被碎发掩着,幼欢皱了皱眉,痛呼了一声,目光里带着丝委屈地看向赵华瑾。 赵华瑾置之不理,只是道:“昨晚那个刺客被认定为杀了严醇的凶手。” 幼欢眨了眨眼睛,想起昨晚和她打架的少年刺客,如果不是被赵华瑾拍了那一掌,应当是能逃掉的。 “不过他杀严醇做什么?是严醇的仇家吗?”幼欢觉得严醇那样的人,仇家应当不少。 但是很快幼欢想起昨晚的一个细节,那个少年刺客应当是冲着小月姨娘来的才对。 “还没查到他的身份,他现在已经被带去衙门了,应该过不久就会说了。”赵华瑾今日去严府倒是看了不少戏,心情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差,“不过人不一定是他杀的。” 幼欢收回心思,转眸看向赵华瑾,“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 赵华瑾眼底神色变了变,道:“小月姨娘昨晚没在屋里。” “嗯?” 赵华瑾侧过身,一手支颐,“恭喜你昨晚烧了一间空房。” 幼欢仰头看着房梁,大脑放空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继续思考。 “算了,就当是烧过了吧。”幼欢目光放空许久,鹿眸澄澈,“以后她的生死与我无关了。” “不恨她了?”赵华瑾眉梢微挑。 幼欢嘻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发间装饰的绒球跟着俏皮的跳跃着,她道:“也不是不恨,只是我现在心情好,心里有比恨她更在意的事情而已。” 赵华瑾疑惑地轻皱了一下眉,但见幼欢眉间清朗的笑意,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殿下要继续查长史徐家的案子吗?”幼欢问道。 “嗯,当年徐家一夜灭门,但是有两个孩子逃了出去。凌涧已经安排人去查了,估计还要等些时日才能找到人。”赵华瑾说道。 幼欢低头吃了口桂花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道:“殿下可以查一下满月的身份,满月在严府杀了四人了,而且还对严刺史用了醉梦生,如果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满月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满月在宫中当过太医,入宫的人都会由内吏登记造册。” 幼欢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别人家都是喜事成双,然而严家却成了丧事成双。 一连失去两个儿子,冯氏一病不起,整日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严刺史也是一夜白发沧桑。 之后的几日里,赵华瑾早出晚归,似乎已经找到了些当年的线索,只等放长线钓大鱼。 幼欢则是又开始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天天带着茗香在外吃些小吃,等到用膳的时候半碗饭都吃不下,还得对着赵华瑾的冷脸。 “小姐,你走慢点,前面人多小心撞到人了。”茗香快步跟在幼欢身后。 幼欢正好奇前面几个市井艺人耍的把戏,正要挤进去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一人。 幼欢抬眸,便对上一双憔悴阴郁的眼眸,“小月姨娘不在严府帮着置办丧事,怎么跑到这集市上来玩了?” 第五十三章 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茶楼里座无虚席,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折子戏,脸上浓墨重彩,却挡不了眼角的风情。 幼欢喝了口热茶,漂亮的鹿眸舒服得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 “那晚的火,是你放的?”小月姨娘先开口了,褪去那日在严府见着畏手畏脚的伪装,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些许改变。 幼欢勾了勾唇角,“是啊,但是没想到你命大,没把你烧死在里面。” 小月姨娘瞳孔颤了颤,她咬了咬唇,道:“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是我要你帮我个忙。” 幼欢手中的折扇点在桌上,她们坐在二楼的阑杆边,从这个角度能将下面的戏台看得一清二楚。 小月姨娘顿了顿,声音犹豫,像是做出什么巨大的取舍似的,“求郡主看在……我教过你医术,教过你武艺,在宫中护过你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幼欢鸦黑的眼睫微微垂下,食指扣在折扇纤薄的扇骨上,道:“如果不是你教过我,护过我,你现在已经血溅三尺了。” 小月姨娘呼吸一窒,睁大眼睛看向幼欢。 “你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连尸体都不敢看的小女孩吗?杀人而已,更何况杀的还是我的仇人,我有什么好犹豫的。”幼欢嘴中吐出的字眼让小月姨娘背脊发凉。 小月姨娘红了眼眶,幼欢在皇宫中经历了什么,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是同情幼欢,也对幼欢动过恻隐之心,但是她还是在最后选择牺牲幼欢。 “那晚的火没把你烧死算你命大,你我之间便算扯平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幼欢不想再看到小月姨娘,作势便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幼欢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扑过去拉住幼欢的衣角,跪在地上,“郡主,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我了。” 幼欢神色淡漠,似是想要小月姨娘,但又硬生生忍住了,“你当初利用我对昭帝下醉梦生的时候,可有想过拉我一把?” “恐怕没有吧。” “虽然我不知你当时为何要对付昭帝,但是你想借我之手控制昭帝是事实,连同牺牲我。” 小月姨娘哭声破碎,匐在幼欢的脚边,“对……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想过要救你的……”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百里幼欢,百里幼欢当初将她当做在宫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她却一直在害她。 “你的歉意我也不需要了,将来你好自为之吧,满月。”百里幼欢弯腰拂开小月姨娘的手,就要带着茗香离开。 小月姨娘想到还在牢中受苦的人,看着百里幼欢无情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楚,磕头哭求着道:“郡主,求你帮帮我……真的只需要你一句话,只需要你一句话而已……” 但是即使这样求着,依旧没能让百里幼欢停下脚步。 幼欢离开后,小月姨娘双手撑在地上,颤着唇,心中发狠。 郡主,是你不帮我的……是你不肯帮我的! 那便休怪我不念旧情! 第五十四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茗香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幼欢离开了茶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幼欢问道:“可怜她?” 茗香不清楚幼欢和小月姨娘之间的恩怨,只是单纯地出于同情,道:“她看起来挺可怜的,伤心成那样,想必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求郡主吧。” 幼欢没立刻回应茗香的话,只是一副看珍稀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得茗香浑身不自在。 “茗香,你在宫中待了几年了?”幼欢问道。 茗香心下奇怪,但还是老实地回道:“奴婢是从北平王府来的,殿下入主东宫时,奴婢才进宫的。” 黎皇后还是北平王妃的时候,也是个威名在外的狠角色,北平王府姬妾如云,但是后院却鲜少出现什么乱子,各个妾室在北平王妃面前跟温顺的绵羊一样。 幼欢想通之后,对茗香道:“你知道你刚才同情的女人是什么人吗?” 茗香无知地摇了摇头。 幼欢笑着道:“她在严府连杀四人,就连我也差点在半年前折在她手上。” “茗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个无解的死结。” 茗香哑口无言,神情沮丧地反思自己,知道自己刚才失言,“郡主,是奴婢多嘴……” 幼欢莞尔一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她的可怜表现给了你看,而她的可恨是用在了我身上。” 每个人都有正与邪的两面,只是不同的人,看到的面不同罢了。 幼欢回了客栈便躺在榻上,薄被盖在身上,轻阖着眼,眼睫微颤并未睡熟。 “姐姐,你要藏好了……” “幼欢,朕的宝贝侄女,快别躲了,出来朕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姐姐,你别救我了,你看我这样……哪里还像个人啊?” 昭帝和尘安声音交织在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在了泛起涟漪的水面上,幼欢猛地惊醒,心脏毫无规律地在胸腔乱跳。 坐在一旁看书的赵华瑾将幼欢的神情都收尽眼底,他放下书,倒了杯水走到幼欢身边。 “又做噩梦了?” 幼欢颤着手接过温水喝了下去,但是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并未褪去多少。 “茗香说今日医女满月去找你了。”赵华瑾在榻上坐了下来。 幼欢应了一声,道:“她想求我帮个忙,但是被我拒绝了。” 赵华瑾目光微凝,将今日查出之事告诉幼欢,“严府的前两桩案子和严醇的死都是出自她之手,严刻的死应当是个意外,冯氏本想借由严刻去陷害满月,便在开宴之前就割伤了严刻,然后把一人放在屋里,之后派人去引满月过去。” “但是没想到严刻自己一个人在屋中的时候,会把自己闷在被子,等满月过去的时候,严刻已经窒息而亡。” 幼欢似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去床边,视线一阵晕眩,但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异样压下,心想着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幼欢走过去把压在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就是醉梦生。”幼欢将那日从严刺史屋中偷出来的未烧完的香丸拿了出来,“我从严刺史的屋里偷出来的,严刻应当是闻到了醉梦生,感觉难受所以才拿被子捂着自己的。” “虽然严刻不是满月动的手,但严刻也是因她而死。” 不过很快幼欢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不管是严刺史,昭帝,还是她,曾经都因为长期吸入醉梦生的缘故,身体虚弱,为什么满月却像一点事都没有样子? 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满月不可能没接触过醉梦生,严刺史不知道那是幻香,满月必须留下与他周旋引导才能让严刺史沉迷在醉梦生中,一如当年的昭帝和她一样。 幼欢想得出神,忽地胸腔涌起一股翻涌的气血,幼欢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虽然幼欢掩饰得很好,但是赵华瑾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见幼欢煞白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幼欢咽下喉咙里的血,腥甜的味道刺得她眼眶发酸,她维持着声线平稳,道:“我……殿下可以出去一下吗?” 赵华瑾皱了皱眉,便见幼欢有些扭捏地道:“我……我可能来……来葵水了,殿下能先出去一下吗?” 赵华瑾微怔,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机械般地起身,就连脸上也染上一层粉霞似的。 但是离开之前,还不忘问道:“一个人可以吗?本宫叫茗香进来……” “不用了,这种事情我比较习惯一个人。”幼欢打断道。 赵华瑾向来淡漠的神情此刻出现一丝裂缝,面色更红了,转身逃似的走出了房间。 合上门后,赵华瑾才长舒一口气,他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啊…… 隔着一扇门,房间里的幼欢在赵华瑾离开后,再也忍不下去了,急急地拿了桌上的帕子捂在口鼻上,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鼻尖尽是她讨厌的血腥味。 雪白的帕子被血染红,血从口鼻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幼欢身子脱力地跪在地上。 “那杯茶……”幼欢想起在茶楼喝下的那杯茶,竟是不知满月何时懂的手脚。 满月医毒双绝,当年她也只是跟满月学了个半吊子,终究是比不过满月。 “七日兰株……”幼欢很快便知道自己中的是何种毒,她低声骂了一句,咬牙道,“敢动我,你是不想活了吗!” 满月在制毒方面的天赋比她的医术还要高,不管是醉梦生还是七日兰株,都是她一手调制而成。 七日兰株,名字虽好听,但是兰株草却是一种能腐蚀人的五脏六腑的剧毒,满月用它制出七日兰株,中毒者也就只能再活七日,七日后必当脏腑溃烂而死。 等血止住后,幼欢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唇瓣被鲜血染得艳红,幼欢忽地笑了一声,心想道:那就看看谁更沉得住气好了。 幼欢中毒的第二天,被衙门抓进大牢的少年刺客招供,承认自己是杀了严醇的凶手。 死的是刺史的儿子,衙门定然不会放过那少年刺客,死刑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也说不定挨不到行刑的那日,便在牢中被折磨致死。 幼欢看着外面的毛毛细雨,街上来往的人只剩三两个。 茗香走了进来,见桌上的汤又凉了,有些担忧地道:“郡主,您今日怎么什么都不吃呀,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去唤大夫。” “没有,只是刚才不太想喝而已,你再盛一碗进来吧。”幼欢说道。 茗香应了声照做,但是最后那碗汤也是被幼欢拿去浇了花。 幼欢中毒的第三天,赵华瑾派去查满月身份的人也回来了,如幼欢猜测的那般。 满月真正的名字叫徐满月,十五年前灭门的长史徐家之女。 幼欢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山雨欲来…… 第五十六章 你觉得世间有谁会喜欢这种人 “徐满月……”幼欢喃喃着这个名字。 赵华瑾这两日来回奔波,显然已经铺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身在其中的严刺史还浑然未觉。 “后日严府要做一场法事。”赵华瑾说道。 幼欢轻捂着自己的小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却不见她流露出什么异样,只是问道:“法事?” “冯氏疯了,徐满月以此蛊惑严刺史请道士去府中驱邪,认定冯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这般荒唐愚蠢的理由,赵华瑾说出来后都忍不住讥笑一声。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是怕鬼。 “那后日便是严刺史的死期了。”徐满月主动出手了,那后日便是严刺史的死期。 赵华瑾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道:“本宫后日会在徐满月出手前将他抓捕归案,本宫手中掌握的证据足够让他交出项上人头了。” “不过十五年前徐家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现在还无法翻案。”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除了那状血书,关于那场灭门惨案,其他证据也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消磨殆尽。 “后日严刺史跑不了,那徐满月也跑不了,她身上背负的血债不止四条。” 幼欢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放空,现在的满月已经完全被仇恨支配着,和曾经在皇宫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幼欢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道线,一手轻捂着脖颈,问道:“殿下,你讨厌满月吗?” “嗯?”赵华瑾奇怪地扬了扬眉,有些不明白幼欢想问什么。 幼欢又在桌上画了一道水渍,两条水线起点相反,但是却彼此相向着延伸,最后终点又融在了一起。 “殿下讨厌满月这样的人吗?”幼欢又问道。 赵华瑾眯了眯眼,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眼里满月已经是个走上了末路的人,就算他不出手,满月也活不长久的。 现在的满月眼里只有杀人报仇,再也装不下其他。 “那你觉得世间有谁会喜欢这种人?”赵华瑾没有直接回答幼欢,只是反问了一句。 幼欢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她此刻眼中的神情,湿润的指尖颤了颤,紧抿着的唇艰难地吐出几字,“说得也是。” 第二日,不知从何处传出一个消息。 刺杀严府公子严醇的刺客,是十五年前长史府徐家的遗孤,徐?。 幼欢让茗香拿着赵华瑾的信物去衙门打听了一番,徐?的身份竟不是从衙门传出来的。 也就是说,至今为止,徐?还未曾主动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郡主,您怎么又不吃饭?”茗香见幼欢又是一副不吃不喝的样子,心中干着急。 偏偏郡主也不肯让她去请大夫,也不让她告诉殿下。 幼欢心里还想着满月和徐?的事情,她总觉得明日赵华瑾的行动不会太顺利。 “咳……咳咳咳……”气血翻涌,幼欢捂着嘴,一大滩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 “郡主!”茗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端盘砸落在地上,“郡主,怎么这么多血……郡主!郡主!” 大片的血从指间涌出,幼欢眼前一片刺眼的红,耳边声音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殿下,郡主咳了好多血……” 第五十七章 以后的百里幼欢,本宫管 赵华瑾听到茗香的尖叫时,正在隔壁同凌涧商量明日计划之事。 毕竟这次除了刺史府以外,赵华瑾还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人,明日从刺史府开始,他要带着人将祸害靖州的那些蛀虫连根拔起! “来人啊!快来人啊!郡主,您别吓我!” 茗香哭喊的声音突然从隔壁传来,赵华瑾眉心一跳,眼睫慌乱地轻眨了一下,快步去了隔壁的屋子。 踏进之后,便看到跪在地上,一手捂着嘴咳血的幼欢。 地上一滩绽开的血花映在赵华瑾的眼中,赵华瑾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块苦涩的硬块,这一瞬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幼欢又咳了一声,赵华瑾紧咬着牙关,大步走过去将幼欢抱起来,沉声怒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茗香被赵华瑾释放的威压吓得一愣,还是凌涧反应快,转身便飞奔出去请大夫。 幼欢半昏半醒的,她知道赵华瑾来了,伸手抓着他雪白的衣襟,上去便是一块血手印。 “殿下,我歇会儿就没事了……”幼欢压抑着喘着气,喉咙里都是血,一眼看去着实骇人。 “闭嘴。”赵华瑾将幼欢放到床榻上,雪白的衣袖抬起,想要给她擦去唇边的血迹,“你是打算瞒本宫瞒到死吗?” 幼欢缓了缓气,五脏六腑像是被腐蚀腐化一般烂成一滩,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幼欢唇边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问道:“殿下想我活下来吗?” 幼欢灰暗的眼睛看着赵华瑾,在赵华瑾开口前,又道:“殿下,其实我……我和满月是同一种人。” “在遇到殿下之前,我为了报仇,做过很多错事,最后也杀了人……” 赵华瑾心头一震,猛地想起幼欢昨日问的话。 “殿下讨厌满月这样的人吗?” 其实幼欢当时是想问,“如果我和满月一样,殿下也讨厌我吗?” 幼欢慢慢阖上眼睛,眼前的光亮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赵华瑾的身影也从清晰变成模糊,再到一片黑暗。 “那你觉得世间有谁会喜欢这种人?” 也是,有谁会喜欢深陷泥沼,一身肮脏的人啊。 终究她还是谁都留不住,也没有人想要留住她。 她和赵华瑾,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身子突然有一种失重下坠的感觉,然后猛地砸进一片寒水里,下沉,下沉…… 最下面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本宫不会再让你变成徐满月那样的人。” 清冷但又坚定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耳边,像是一只手拉住了不断下沉的她。 “以前的百里幼欢本宫管不着,以后的百里幼欢,本宫管!” 当晚靖州医馆的所有大夫都被凌涧请回了客栈,为幼欢诊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会解幼欢身上的毒。 “公子,恕老朽无能,无法短时间内解了姑娘身上的毒。但是看姑娘的情况,再好的药石怕也只能再续三日的命,若三日内能有解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位鹤发苍苍的老大夫顶着赵华瑾骇人的气势,躬着身说道。 客栈的灯火亮了一晚,这些大夫忙活了多久,赵华瑾便等了幼欢多久。 黑眸深邃,像是一袭风暴在其中酝酿,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大夫此刻只想屈膝臣服在这位气质不凡的男子面前。 “三日内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把命都交代在这里。” 落下这句话,赵华瑾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幼欢,然后起身离开房间。 “殿下。”凌涧在一旁早已等候,双手呈着一把银色长剑。 赵华瑾接过长剑之时,凌涧偷偷抬眸看了一眼,被赵华瑾眉眼间的戾气震慑住。 “去严府!” 第五十八章 郡主不见了 辰时。 穿着灰色道袍的道士装模作样的在严府做法,下人将五花大绑的冯氏推进“阵法”,为首的道士嘴中念念有词,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端着一碗“圣水”。 冯氏神志不清地在地上挣扎,嘴中还被堵着一团布,喉咙里只能尽力发出呜呜的声音。 满月扶着严刺史走了过来,严刺史此刻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骨瘦嶙峋,比在周岁宴上还要苍老十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浑浊恍惚,若非有满月扶着他,他恐怕走不了几步路。 满月抬头看了一眼道士,道士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先是绕着冯氏做了一同法事,之后看了一眼严刺史,神情肃穆。 “还请严大人入阵法,这邪物就附在大人身上,吸取大人的阳气。” 严刺史这几日连连做噩梦,昨日起夜之时还总觉得有鬼跟在他的身后,现在一听道士说真有邪物附在他身上,连忙道:“好好好,还请道长帮我这邪物快些驱走,驱走之后本官重重有赏!” “老爷,妾扶您。”满月一副温顺体贴的样子,扶着严刺史踏入那阵法中。 那道士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周围的下人,又对严刺史道:“大人,驱邪之时不可有太多人在场,以免贫道一会儿将那邪物驱出来后又附在别人身上。贫道看这位姨娘身上聚着福气,周围只需留下她便可。” 严刺史一边咳嗽着,一边听道士的命令,让所有下人都退了下去。 只见那道士又开始忙活了起来,将事先准备好的五个香炉放在阵外,点燃里面的香丸。 香味很快弥漫开来,严刺史待在阵法里,渐渐沉溺在了醉梦生中,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陷入了幻境。 拿帕子捂着口鼻的道士很快跑开,满月上前给了他银子,她道:“一会儿出去该怎么说,我之前教过你,没忘吧?” 道士接过钱袋,看到里面都是闪闪的金子。 他哪里是什么道士,不过是个亡命之徒罢了,被满月找来和她做场戏。 “没忘没忘,那我先走了。”那道士将钱袋藏在怀里,收起刚才贪婪的嘴脸,又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坦荡的大步走了出去。 道士离开后,这院子里也就只剩下三人,而唯一的清醒的只有满月。 …… 客栈内,茗香见老大夫出去抓药了,她看了一眼床上还昏迷的幼欢,便想下去提桶热水上来给郡主擦擦身子。 但是当茗香好不容易提着热水回来的时候,本该睡在床榻上的人此刻却已经没了踪影。 “郡主!”茗香心中一惊,装满了热水的木桶洒落一地,打湿了她的鞋袜,但是她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不好了,郡主不见了!快来人啊!” 醉梦生的香味浓郁,满月看着一脸享受的严刺史和冯氏,眼中阴寒。 今日她用的醉梦生的量是平日的五倍,足以让这两人在美梦中死去。 但是满月才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地死掉,她又将一些香粉撒入香炉中烧着,原本还沉溺在美梦中的严刺史神情扭曲的一遍。 目眦尽裂,倒在地上七窍流血,两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张着嘴低声嘶哑的吼叫。 第五十九章 怪可怜的,带回去吧 满月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从袖中拿出匕首,无惧这些毒雾,慢慢靠近严刺史。 “十五年,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满月想起当年长史府灭门的那一晚。 她抱着不满周岁的弟弟徐?藏在井里,听着上面屠杀的声音,她捂着徐?的嘴,不让他哭出声。 她仰头看着上面的火光,不断地有血从上面溅下来,还有断臂人头,她吓得身体都在抖,但是又怕被人发现,只能咬着牙强忍着尖叫的冲动。 直到那些人都走了,她才背着徐?从井底爬了出来,踏过一地亲人的尸体出了府。 后来她写血书,托了世家的世叔送到官老爷手上,但是却没能等到一个回应。 靖州城也再无她和徐?的容身之处,为了养活徐?,她乞讨过,偷盗过,什么苦都吃过。 终于在一年冬天,她抱着徐?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她想她怕是活不到给徐家报仇的时候了。 “叮铃——” 一声清脆的风铃声响起,满月努力睁开覆着霜雪的眼睛,不知何时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她和徐?的面前。 “怪可怜的,带回去吧。”从车厢里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以后,便为我效力吧。” 她隐忍了十五年,把自己磨砺成一把利剑,便是为了今日,为她徐家满门报仇雪恨! 满月的匕首挥了下去,直接削了徐刺史身上的一块肉,鲜血四溅。 而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几队官兵鱼贯而入,本该离去的道士也被抓了起来,严府的下人四处逃窜。 满月感觉到一股锐利的杀意,转头看过去,便与赵华瑾冰寒的目光相撞。 “全部拿下!”赵华瑾沉下目光,开口命令道。 一时间府中哭嚎声一片,凌涧带着官兵们涌入严府的各个院子,开始搜查赃物。 满月呼出一口浊气,脸上和身上都沾着血,发髻凌乱,眸光宛如两道弦月寒光。 她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副局面,她手中握紧了匕首,转头对着严刺史又是一刀。 原本已经昏过去的严刺史再次痛醒,这次被割掉的是他的手指。 周围的毒雾还未被吹散,满月便是仗着这点心想着赵华瑾不敢过来。 但是谁知身后一道内力形成的劲风,香炉被打翻,毒雾也被吹得七七八八。 满月心惊,还未来得及回身反抗,长剑的剑刃便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百里幼欢的解药交出来。”赵华瑾冷声道。 满月慢慢起身,转过来面对赵华瑾,“我手中没有她的解药。” 长剑割破她的脖颈,血流如注,“本宫有得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你想试试吗?” 满月此刻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她也不在乎脖子上架着的寒刃离她的命门不过一寸的距离。 “你就是太子殿下?”此刻的满月似是收敛了一点戾气,像是在和朋友拉家常似的。 “本宫没有那么多耐心,再问一遍,解药在哪?” 满月舔了一下干裂的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着道:“我本来以为郡主在杀了昭帝以后,也会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死去。” “现在见到太子殿下,算是想明白一些事了,郡主比我幸运些。” “太子殿下大可放心,我已经告诉郡主解药在何处了,郡主现在既然想活着,会去自己寻解药的。” 第六十章 亏欠郡主的太多了 靖州衙门地牢。 身形单薄,身上裹着浅色披风的少女等在外面,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眼间也尽是疲惫。 知府紧张地在一旁搓了搓手,偷瞟了幼欢好几眼,“姑娘,这儿风大,不如你随我去屋里等着吧。” 倒不是因为垂涎幼欢的美色,所以才这般客气。而是这姑娘来衙门时亮出的信物,那可是宫中贵人才有的。 知府见幼欢随时随刻可能倒下的样子,心中吊着一口气,这贵人可千万别在这儿出事,不然他十个脑袋赔进去都不够。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由远及近,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两个身形高大的狱卒拽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囚犯走了出来。 幼欢凝滞的视线终于转动,落在趴在地上的血人身上,她蹲下身子,看着在牢房里打得皮开肉绽的少年。 “还能站起来吗?” 回应她的只有重重的喘息声,被血水粘黏的头发蓬乱,挡住少年大半张脸。 “还能站起来的话,我就带你去见徐满月。” 那少年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幼欢却极有耐心,蹲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等着。 直到他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皮肉翻开的手撑着在地上,已经痛到快要没有知觉地叫慢慢站起来,声音喑哑到只能让人听到气音,“能。” 幼欢呼出一口气,也无力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旁边的知府道:“那信物你留着,这人我先带走了。” 知府也不敢多言,得罪严刺史,顶多在靖州混不下去。但是如果得罪了宫里的人,那他脑袋都可能搬家。 幼欢领着那少年囚犯出了衙门,不过因为身边这囚犯实在太惹人注目了,幼欢多看了几眼,然后解下身上的披风,递了过去。 “遮一下,太招眼了。” 少年犹豫了几番,见幼欢一脸坚决的样子,他又急着去见姐姐,所以只能听幼欢的吧,拿披风遮住自己。 不过这对幼欢来说都显得有些大的披风,穿在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衣摆也只能到他的膝盖上,还露出了满是血污的赤裸的双脚。 幼欢没脸看地移开视线,大概更……惹人注意了,怕是走在街上都被人当做疯子。 此刻的严府,剑拔弩张。 赵华瑾阴沉着脸色,黑眸中暗涌浮动,俊美的五官每一寸线条都仿佛是用刀刃在寒冰上刻出来似的。 “解药在徐?身上是不是?”赵华瑾厉声问道。 满月擦了擦脸上的血,一边道:“如果那日郡主肯帮我把徐?救出来,也就不会受剧毒之苦了,徐?是我徐家最后的血脉,我自然是要用尽手段保住他。” “七日兰株没有解药,服下七日兰株的人,身体会一天比一天虚弱,五脏六腑七日内会被腐蚀殆尽。” 赵华瑾瞳眸骤缩,几乎是咬着牙怒道:“你该死!” 长剑的剑刃压进满月的肩膀,但是满月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连看都没看一眼。 “但是徐?知道怎么阻止七日兰株的扩散,也知道怎么调养肺腑的方子,郡主想要活下来,就必须由徐?长时间照顾。” 满月孤注一掷,为了保住徐?而将幼欢一同拖下了水。 这是她第二次背叛幼欢。 第一次背叛幼欢,是为了她自己,第二次背叛,是为了徐?。 “我亏欠郡主的太多了,但是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满月唇角溢出黑色的血,就连眼眶里流出的也是两行血泪,原本清秀的面容忽地开始变化了起来,慢慢地,在所有人的面前,光滑白嫩的皮肤变成了如树干一般粗糙满是褶皱,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就当替姐姐恕个罪吧 半年前她被赶出了宫,从此便再不用为任何人效命,她的命也终于由她自己说了算。 所以,她把自己这条苟且偷生多活了十五年的贱命都留在了复仇上,她改名换脸,委身仇人,服下毒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恶鬼。 身后浑身抽搐的严刺史终于咽了气,两眼睁着,眼珠泛白,直到咽气的前一刻双手还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 满月回身看了一眼,道:“竟然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过,很快的,我也跟着你一起下地狱。”满月的脸扭曲狰狞,“就算到了黄泉,我也不会让你安稳。” 不仅仅是灭门的仇,满月似是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不幸最后都归结于严刺史,恨到就算啖肉饮血都不足以消解她的仇恨。 满月的头发也开始变得花白,仿佛落了一层霜,段段时间内竟是成了一位迟暮老人。 “不够……还不够……”满月忽地喃喃道,瞳眸浑浊,眼底尽显着疯狂之色,“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要杀光他的九族,我要把他们的头一个一个砍下来,我要把他们的血都放干……” “对,我不能死。”满月嘴中念念有词,神智已经崩溃,“要找?儿救我,对,?儿一定会救我。” “我现在还不能死,我的弟弟呢?”满月不在乎刺在她肩膀上的剑,只是突然像是发了疯似的,想要去找人。 若非赵华瑾收剑收得及时,此刻满月已经是他的剑下亡魂。 赵华瑾没工夫理会发疯了的满月,正要叫凌涧把她拿下时,便见另一个下属前来禀报,“殿……殿下……幼欢郡主来了。” 赵华瑾呼吸一窒,还未等他施令,便见一个少年闯了进来,一身蛮力还不怕死,官兵也被逼得纷纷让了路。 “姐姐!”多日未进水,徐?一句高喝,喉咙里立刻就充了血。 满月被徐?的声音叫醒,原本已经乱成一团的脑海忽地就有了片刻清明,她见徐?活着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来不及唤一声徐?的名字,身子便倒了下去。 徐?过去抱住满月,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哭声。 满月咳了口血,“以后……好好跟在郡主身边,就当……就当替姐姐恕个罪吧。” 其实满月当时想了很久,她该怎么弥补幼欢,后来她想到了,徐?是她从小护到大的宝贝,所以她想把徐?送给幼欢。 满月艰难地扭过头,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站在那里的身影,但是她能感觉到幼欢在看她。 满月半阖着眼睛,动了动唇,除了徐?以外,谁也没能听到她说了什么。 幼欢看着满月死了,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 十六岁的徐?抱着满月失声痛哭,凌涧带人在严府搜查,将严刺史所有的罪证一一找出,但还是找不到有关十五年前灭门徐家的证据。 严刺史和满月都死了,但是徐家还是没能翻案。 “继续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漏下。光靠他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痕迹都抹掉。”赵华瑾收起手中的密报,对凌涧吩咐着,“留人下来,把他所有接触过的人,都顺着查一遍。” 从严府被抄以后已经过去五天的时间了,凌涧带了几批人去严府探查,连严刺史房间的地砖都掀了起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离宫也有段时间了,这几日也把该收尾的工作都收得七七七八八了,也该准备回宫了。 “是。”凌涧领命退下。 赵华瑾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起身去了隔壁。 “这药也太苦了,你确定不是在借机报复我吗?” 第六十二章 哪里错了 约莫着是心里还记恨着满月,幼欢被徐?救醒以后,并没有对他感恩戴德。 幼欢坐在榻上,一脸不耐地看着徐?,道:“这药太苦了,喝不下。” 伺候了幼欢几天,徐?也对幼欢有了点办法,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刚拿买回来的蜜饯。 徐?的眉眼和满月长得很像,但是又有少年的英气,长发束出马尾,脸上的伤口还在结痂,脸上神情局促紧张。 “我……我买了蜜饯。”徐?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声音听着刺耳。 幼欢又看了一眼那碗药,徐?又道:“良药苦口。” 幼欢不言,徐?求助似的看向茗香,茗香望向房梁,装作没看到。 “我累了,茗香你把他带下去吧。”幼欢打了个哈欠。 “那这药……” “不喝。” “都在闹什么?”赵华瑾走了进来,看着身形单薄的幼欢。 幼欢刚才还嚣张的气焰立刻灭了下去,茗香很有眼色地让徐?把药放在桌上,然后带着他下去了。 徐?怔怔地看了一眼赵华瑾,然后慌张地把头低了下去,被茗香拉着袖子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幼欢和赵华瑾,幼欢嘟了嘟嘴,然后蹭着去把汤药乖乖喝了。 苦得她舌头发麻,只想干呕出来。 “我喝完了。”幼欢忍着嘴里的苦味儿,像是找赵华瑾邀功似的说道。 赵华瑾给她接了杯水,扶着她喝下。 幼欢偷看了一眼赵华瑾紧绷的下颚线,道:“殿下还在生气?” 赵华瑾不语,但是那模样显然是不想和幼欢说话。 幼欢也有些头疼,自从她被徐?救醒后,赵华瑾几乎就没和她说过话。 倒是会经常来看她一下,然后又一言不发的离开。 就好像是刻意来幼欢面前告诉她,他还在生气一样。 幼欢见赵华瑾又要起身离开,连忙拉住他的手,和她冰凉的小手比起来,殿下的手就跟快莹润的暖玉似的,让她爱不释手。 “殿下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幼欢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声音软软的。 赵华瑾面色不改,但是偏偏他就吃幼欢这一套,心中有些松动,“哪里错了?” “不该突然失踪,让茗香他们着急找了半天。” “还有呢?” 嗯?还有? 幼欢想了想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对,“不该难为徐??但是我对他着实喜欢不起来,而且我也就口头上刁难他而已……” 然而幼欢越说,赵华瑾的面色就越阴沉。 “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哪里了吗?”赵华瑾开口打断了幼欢的嘀咕。 幼欢一怔,心里突突的,眼睫也慌张地眨了几下,“我……我也没做错别的事情……” “你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瞒着本宫你中毒的事。”赵华瑾坐到幼欢的床边,伸手按住幼欢的后颈,倾身额头与她相抵。 太近了……幼欢第一个念头并非是害羞,而是害怕。 这个距离近到可以在赵华瑾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一面镜子,让她所有的丑陋肮脏无所遁形。 幼欢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是赵华瑾并没有给她机会,眼底涌动着偏执和欲望,像即将苏醒的一头猛兽,“本宫说过不会让你变成像徐满月的一样的人,也不会让你落得和徐满月一样的下场。” 幼欢的瞳孔剧烈的颤抖起来,这么近的距离,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视线不由得蒙上一层水雾。 第六十三章 姐姐是想让郡主小心什么? 幼欢的身体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赵华瑾便将回京的日子又往后推了几日。 徐?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煎药,手中拿着蒲扇,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想起姐姐死去的那一幕,徐?又红了眼眶,看着脖子上的指骨吊坠,这是将满月火化后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徐?,殿下找你。”厨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徐?抬眼便见凌涧站在那里。 徐?擦了擦眼睛,连忙应了一声,将炉子里的炭火夹出来了些,然后才放下蒲扇和凌涧出去了。 徐?一路上忐忑不安,他也是前些天才知道赵华瑾的身份,当时他知道赵华瑾就是太子殿下的时候,下巴都要惊掉了。 但是也心中欣喜,连太子殿下都插手了,那他们徐家很快就能翻案了。 徐家灭门的时候他还不满周岁,被徐满月从徐府抱了出来,真正目睹了徐府灭门的人只有徐满月,而徐满月现在也死了,能证明徐府灭门是严刺史所为的证据也找不到。 徐?的恨意虽然及不上满月,但是他也不想让徐家的灭门案没有一个结果。 徐?突然想起满月临死前的一刻,她看向幼欢的方向,那时满月的声音微弱到只有他能听见。 “小心……” 姐姐是想让郡主小心什么?徐?没能琢磨明白,他也知幼欢不喜他姐姐,也不敢在幼欢面前主动提起关于满月的事。 “殿下,徐?带到。”凌涧将徐?带到赵华瑾面前。 赵华瑾轻应了一声,但并未抬头,凌涧退了下去,剩徐?一人面对赵华瑾的气场。 徐?呼吸都放轻了些,身子不自觉地绷直站好,就怕扰了太子殿下的正事。 良久之后,终于听到赵华瑾开口道:“十五年前关于徐家灭门案的证据全部被毁,但是并非严刺史动的手,他还没那么本事把所有知晓的人都灭口,他的后面定然还有在帮他。” 赵华瑾让凌涧去查当年和刺史府,长史府所有有关的人员,然后便发现当年靖州莫名死了不少官员,高职低职的都有,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效命于严刺史。 只是当时还是邺朝,死了人便死了人,职位空了再随便挑个人补上,就什么事都解决了。所以靖州那些死去的官员,并未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徐?颤了颤唇,“谁……是谁……” “那人肯帮严刺史收尾,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和严府关系匪浅,但是本宫查遍了和严府所有有交集的世家,并无目标。本宫现在更倾向于第二种原因,那个人想利用严府达成某种目的。” 徐?咽了口唾沫,带着微微颤音地问道:“利用严府……求财……还是求权?” 赵华瑾微微眯了眯眼睛,道:“都不是,十五年还是邺朝时期,就算有人拿着证据威胁严刺史,让严刺史给他钱财和权力,你以为严刺史会害怕那些证据吗?” “那时候在靖州的地盘,没有人管得住他。” 徐?脸色煞白,就连唇瓣都失了颜色。 赵华瑾垂着眼睫,眸色幽深如雾,他道:“靖州严府,因为贪税而家财万贯,又是皇帝钦点的刺史府,但是这些光鲜的外表没有吸引到那人。” “所以如果换一面来看严府……那它便是你和徐满月的仇家,那个人也可能是想利用严府来吸引你和徐满月。” 第六十四章 没人争得过你 幼欢又在床上静养了几日,终于能出来晒太阳吹吹风了,赵华瑾便带她到了客栈的后院里走走。 这间客栈已经被赵华瑾包下,也不怕有别人进来打扰。 “所以殿下的猜想是,那背后之人其实并非想帮严府,而是想借严府去吸引徐满月和徐??” “只是猜想罢了,也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和严府有仇的多了去了,本宫还在叫人排查。” 幼欢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会用手中的折扇去轻抵着下巴,眼神飘忽。 但是……徐满月和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一直很好奇,徐满月的岐黄之术到底师从何处。”幼欢想起以前满月还在宫中做医女的事情,她道,“徐家灭门到她当年入宫之前的十几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我曾经试探过她,但是她没有和我说过实话。” 赵华瑾停下脚步,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边道:“方才本宫问过徐?,他也没和本宫说实话。” 幼欢挑了挑眉,狡黠地笑了一声,道:“殿下以前说我是第一个在你面前说谎,但还能安然无恙的人,现在看来是有第二个了。” “徐?难不成是徐满月派来和我在殿下面前争宠的?”幼欢调侃着赵华瑾。 赵华瑾睨了幼欢一眼,道:“没人争得过你。” 幼欢愣住,只见赵华瑾快步离去,幼欢才小步追了上去,语气轻快地问道:“为什么没人争得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赵华瑾被幼欢缠得有些头疼,刚才那一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自然是没人争得过百里幼欢的。 幼欢一个眼神,一滴眼泪,敷衍至极地哄他,无意间冲他撒个娇,足以攻破他心中的所有壁垒。 …… 从京城来靖州时是深春时节,而现在从靖州回京城,已经入夏了。 幼欢坐在车辕上,两只悬着的脚丫轻晃,手中还撑着把纸伞挡着太阳,看着赵华瑾在不远处和靖州新晋的几个官员说话。 幼欢眯了眯眼,唇角不由得扬起,以后殿下一定会是个留名千古的明君。 徐?将一小箱东西搬进车厢里,转头看了幼欢好几眼,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心中又很是犹豫。 幼欢察觉到徐?频频投来的视线,将手中的纸伞移开一点,不客气地道:“再偷看我,我就让人挖了你眼睛。” 徐?身子一抖,抿了抿唇,脚步蹭过来一点,对幼欢道:“我……我只是想说,一会儿出城了,郡主要不要去看看我姐姐。” 他把满月葬在了城外,远离靖州这个束缚了满月一生的地方。 幼欢目光微凝,道:“不去了,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徐?张了张口,但是纠结之下还是将话说出口。 姐姐对郡主的愧疚是真的,但是对郡主的伤害也是真的。 他还记得当时在医治郡主的时候,郡主的身体被七日兰株侵蚀到了何种程度,哪怕再花三五年精心照料,郡主以后也还是会落下病根。 “你很想我去看看满月吗?”就在徐?颓丧地打算走远时,忽地听到幼欢说道,“要我去也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第六十五章 活得谨慎 低奢的马车缓缓驶出靖州城门,车厢里药香弥漫开来。 幼欢屏着一口气把药喝完,赵华瑾拿了一碟蜜饯递到她面前,幼欢忙不迭地吃了两颗下去,嘴里的苦味才压下去了一点。 “徐?肯定在报复我,总觉得这药一次比一次苦。”幼欢也不忘告徐?一状。 赵华瑾淡淡地看了一眼幼欢,道:“本宫以后会让人治好你,不会让你一直喝药的。” 幼欢莞尔一笑,然后想起方才她和徐?说的话,对赵华瑾道:“对了,殿下,我要和徐?去看徐满月,可能要耽误一会儿时间。” 赵华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怎么突然想去了?” ”刚才答应徐?的,我同他去看满月,作为交换条件,他告诉了我一些满月以前的事情。“上次赵华瑾逼问,徐?手忙脚乱地编了一堆谎话。 “他都说什么了?” “他和满月在靖州一个偏僻的村子里长大,但是从他有记忆起,满月经常会外出,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不止。” “他知道满月在外面有一个教她医术和武艺的师父,但是满月从未告诉过他那人究竟是谁,也不许他问。满月每次回来,都会将学会的东西再教徐?一遍,但是没想到徐?在医术上的造诣满月还要高,而满月则是更喜欢制毒。“ “一直到满月十九岁的时候,满月将徐?留在了靖州,然后独自一人进京入宫,被推举进了太医院。” 幼欢将方才徐?对她说的话,一一告诉赵华瑾。 赵华瑾沉思了片刻,道:“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幼欢眨了眨眼,道:“他说的或许都是真话,但是我也感觉得到他对我们还有所隐瞒,比如满月进宫的理由。” “徐?看着胆小,其实只是活得谨慎,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这性子,和满月简直天差地别。”幼欢思路清晰地说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殿下那个猜想是对的,那幕后之人确实是冲着满月和徐?来的。” 赵华瑾没太大意外的神色,只是道:“之后本宫会派人看着他。” 幼欢放空目光,眼前仿佛看到了满月踏入巍峨皇宫的背影,沉沉的宫门缓缓关上……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照着徐?指的路去了埋葬满月的地方。 是一座很安静的树林。 徐?给满月立了碑,这些都是幼欢默许的,幼欢对满月的感情并非全部都是恨。 徐满月就像另一个她一样,只是如徐满月说的那样,她更幸运一些。 幼欢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包着那一小块残留的醉梦生,放到徐满月的墓前。 ”祝你……美梦一场。” 幼欢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徐满月,哪怕徐满月已经死了,她心中更多的也只是不甘和感慨。 徐?红着眼眶站在一边,默默掉着眼泪。 他走过来跪在徐满月的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抵在碑上泣不成声,“姐姐……我要走了……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看你……我……我会好好听你的话,照顾好郡主……” 幼欢眼睫微颤,看着徐?的背影,心想着如果她的弟弟尘安如果还活着的话,肯定比徐?要可爱一百倍。 第六十六章 还得向皇兄讨要过来 京城,望月酒肆。 二楼箜篌声悠扬,穿着一身绀色银边流云纹的男子靠在美人怀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 “王爷,来尝尝我亲手给你酿的梅子酒。”美人从一旁拿了酒盏,正想给男子喂酒。 忽地,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王爷,黎小侯爷来了。” 赵阙眼底眸光流转,他推开递到嘴边的酒盏,对那美人道:“美人莫急,你这梅子酒一会儿留给黎小侯爷喝。” 那美人一听来人是黎小侯爷,心中雀跃,这可真是走了大运,一下见着两个不得了的贵人。 黎白拨开红色的幔帐走了进来,见着赵阙,先是行了一礼,“臣黎白见过王爷。” 赵阙睨了一眼黎白,眼中闪过讥笑,道:“本王可没见你在皇兄面前这么规矩过,你和皇兄是表兄弟,和本王也是表兄弟,何故同本王这般疏离。” 眼前这个风流的男人便是当今荣朝瑞王赵阙,黎皇后之子,太子赵华瑾一母同胞的弟弟。 黎白也察觉到赵阙的不悦,便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表哥,不过他和赵阙是同岁。 “坐着吧,今日本王就是来找你吃酒的,来尝尝这美人亲手酿出来的梅子酒。”赵阙对身边那美人使了个眼色,那美人捧着酒盏小步挪到黎白身边。 黎白笑着道:“王爷大病初愈,应当在瑞王府中戒酒戒色,静养身子才是。” 赵阙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在府中养了两个月,再不出来本王怕是都要被人忘了。” “也不见本王的皇兄来探望本王一次,当真是薄情。” 黎白回道:“太子殿下公事繁忙。” 赵阙挑了挑眉,道:“本王还以为皇兄忙着沉溺女色呢。” 黎白没有接话,赵阙又问道:“那百里幼欢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能把皇兄迷得神魂颠倒的。” 黎白哂笑,赵阙今日约他出来吃酒,可不就是想从他这里套话吗? “这我就不知了,我也不经常进出东宫,也未曾见过那幼欢郡主。”黎白睁着眼睛说瞎话,都不带丝毫心虚的。 赵阙眯了眯眼睛,张口咬住旁边美人剥来的葡萄,牙齿轻咬住美人的指尖,惹得美人一阵嬉笑。 黎白撇开眼,赵阙和赵华瑾的性子完全相反,比起清心寡欲的赵华瑾,赵阙风流花心,而且野心十足,从不遮掩,仗着黎皇后的偏宠,更是嚣张至极。 “那本王就等着一睹幼欢郡主的盛世美颜了,若是本王中意了,还得向皇兄讨要过来。”他向来如此,凡是赵华瑾喜欢的,他都想要过来。 “不过母后前些天才选了些秀女送进东宫,估摸着等皇兄回宫了,母后就要催他立太子妃了。” “本王要是没记错的话,母后为皇兄选的太子妃好像是叫做……阮萱?” 回京的路上,马车停在一处湖边稍作休整。 幼欢拿了竹筒,蹲在河边盛水,竹筒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忽地,余光瞥见水下一闪而过的黑影,电光火石之间,幼欢高声道:“水下有人!” 几个黑衣人破水而出,原本四周的平静也被打破,箭矢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第六十七章 不要受伤呀 幼欢手中的竹筒掉在地上,破水而出的黑衣人手掌翻转间,暗器便随着四溅的水花掷了出来。 幼欢还未来得及后退,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抓住肩膀,整个人往后倒去,后背靠在结实宽阔的胸膛上,雪白的衣角从她眼前划过,长剑一挥,剑气一挥,那些暗器便都被打落了下来。 赵华瑾搂着幼欢往后退了几步,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挥剑的姿势,目光凌厉。 凌涧最快反应过来,将身旁的茗香和徐?推到马车下面躲着,“保护殿下!”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水飞溅,厮杀声一片。 幼欢一怔,如梦初醒,余光见旁边飞来的一支箭矢,猛地抓住赵华瑾的胳膊,自己侧过身挡在他身前。 赵华瑾沉下面色,揽着幼欢的腰将她抱上马车,“进去躲好。” 幼欢迟疑,回身道:“殿下,我也可以……” “不需要。”赵华瑾似是知道幼欢要说的话,直接打断道。 他抬头看向站在车辕上的幼欢,神色平静,周围的厮杀与他格格不入,冷然的眼中映着的只有幼欢的身影,“这群废物还伤不了本宫。” 幼欢心中诧异,似是没想到赵华瑾原来也会有这么张狂的一面,在她印象里,太子殿下一直都很内敛。 这么一想,幼欢才发觉自己虽然和太子殿下很亲近,但是却对他一无所知。 “殿下。”幼欢喊了一声赵华瑾,笑着道,“不要受伤呀。” 赵华瑾看着幼欢躲进车厢里,唇角微微扬起一道清浅的弧度。 周围的厮杀还在继续,赵华瑾闭了闭眼,转身之际,眼中的柔意化作匕首般森冷的光,浑厚的内力倾泻而出,白衣翩袂,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 幼欢随是躲在车厢里,但还是不免担心了一番,掀起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 待她看清外面的形势,才知道太子殿下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 先不说赵华瑾可怕的实力,光是凌涧的实力就足够碾压那些刺客了,其他护卫也都是从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各个武艺非凡。 这场刺杀并没有持续很久,凌涧也很熟练地开始善后。 对赵华瑾来说,刺杀年年有,只是今年他当上了太子,所以危险会更加频繁。 “殿下方才都不留一个活口问问幕后主使是谁吗?”待一切平静之后,马车继续向京城的方向行驶,幼欢在马车里同赵华瑾说道。 “那些是死士,问不出来什么。”赵华瑾总觉得身上沾了血腥味儿,眼底有些抵触,“而且本宫知道是谁。” 幼欢诧异,顺势问道:“是谁?” 赵华瑾目光薄凉,除了他的母后和胞弟,还能是谁? 未央宫。 黎皇后正给赵阙盛汤,母慈子孝的场景,黎皇后道:“皇儿,你这身子才刚好,来喝点这汤。” “多谢母后。”赵阙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像是透着一股痞气似的,目光极具压迫感,“说起来,今日皇兄要回来了。” 谈到赵华瑾,黎皇后脸上的笑意便淡了,“提他做什么,他眼里可没本宫这母后。” “儿臣听说母后给皇兄前些日子选了个太子妃,已经送进东宫了,不过皇兄身边不是已经有中意的女人了吗,母后这是想棒打鸳鸯吗?” 第六十八章 为什么亲本宫? 邺朝覆灭的宫变战乱中,赵阙重伤,这才在府中静养数月。 赵华瑾东宫藏娇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赵阙会知晓他们的事也不足为奇。 只听黎皇后冷哼一声,道:“一个不识好歹的前朝郡主,还想一跃成凤?” 赵阙安抚了几句,又问道:“儿臣听说那百里幼欢美若天仙,连邺朝昭帝都肯为她打破人伦,儿臣还真对她有些兴趣了。” 黎皇后眉头微蹙,道:“皇儿,你可不能像你皇兄那样被一个女人绊住脚步。” “儿臣知晓。”赵阙敷衍地应了一声。 然而黎皇后和赵阙的话尽数都落到屏风后站着的一人耳中,百里洛清一身宫女打扮,脸上尽是不甘。 又是百里幼欢!怎么又是她! 就连瑞王都看上她了,凭什么一切好事都落到的是她头上! 百里洛清暗自咬了咬牙,偷看了一眼黎皇后身边的瑞王。 她才不要做黎皇后身边的宫女,她要做人上人! 宫门放行,赵华瑾和幼欢也终于回了宫,再次看到宫廷的红墙朱瓦,一时间恍若隔世。 “你先回东宫。”赵华瑾要先去见荣帝,便让人先送幼欢回东宫去了。 幼欢点了点头,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扯了扯赵华瑾的衣袖,示意他凑过来。 赵华瑾还以为幼欢是有什么要事同他说,便倾耳靠了过去。 谁知脸颊上蓦地贴上一片温软的唇瓣,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却让赵华瑾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全身的血冲向四肢百骸般,车厢里的空间像是为他们竖起了个小而又独立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只剩他们两个紧挨着彼此。 赵华瑾这一刻忽地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把幼欢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他能见到的地方…… “殿下早去早回,我在东宫等你回来。”幼欢凑在赵华瑾的耳边说道,气息吐纳在他的耳廓,撩人至极。 赵华瑾转头看向幼欢,望进她的眼中,忽地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角。 “百里幼欢。” 幼欢屏着呼吸应了一声,似是怕自己一喘息两人的呼吸就勾在一起,她像是着了魔一样地看着赵华瑾。 “为什么亲本宫?” 之前百里幼欢也亲过他一次,但那次是有所求,那这次呢? 幼欢有些底气不足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唇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不可以吗?”幼欢眨了眨眼睛,语气也有些磕绊地反问道。 赵华瑾轻笑了一声,马车已经在东宫外停了下来,幼欢也不敢去看赵华瑾的神色,只是挣开他的手,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赵华瑾摸了摸方才被幼欢亲过的脸颊,唇角的弧度便没有垂下来过。 幼欢进了东宫后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热度还没散下来,像是敷上一层胭脂似的。 “郡主,有什么高兴的事吗?”茗香带着徐?抱着一堆幼欢从宫外买的东西走了过来,见幼欢笑眯眯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幼欢微怔,歪头想了想道:“有的,但是是秘密,不能拿告诉你。” 茗香和徐?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而与其同时,另一行人从十里画廊迎面走向幼欢,一路上东宫的宫女都低垂着头喊着,“阮姑娘。” 第六十九章 以后您才是太子妃 阮萱已经在东宫住了段时日,有黎皇后的旨意,这些日子里赵华瑾和幼欢又不在东宫,一下子阮萱就像是成了东宫之主似的。 幼欢脸上的笑意也在见到阮萱的时候凝滞了下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阮萱看到只有幼欢一人回来时,面色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又将情绪遮掩了下去,对幼欢盈盈施礼:“幼欢郡主。” 幼欢挑了挑眉,见阮萱穿着一身白色云锦纱缎衣裙,像不染世俗的玉女,怕是特意打扮给太子殿下看的。 幼欢没想理会阮萱,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东宫,只想绕开她往前走,少惹事端。 但是阮萱并未打算就这样放过幼欢,往旁边挡了半步,道:“家父一直惦念着郡主,郡主若是哪日有空,可否与我一同去探望家父。” 阮萱的父亲是太学博士,当年幼欢和尘安被送进皇宫南院念书的时候,便是由阮萱的父亲教导,那时候阮萱也同他们同窗了六七年。 直至后来发生了许多事,终究该散的都散了。 幼欢笑了笑,回道:“好,不知阮夫子身体安康否?” “劳郡主惦念,家父一切都好。”阮萱温言软语,说话也客气,很难让人挑出错处。 若非幼欢知道阮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怕是也难对她生出嫌隙来。 “不知郡主这些年来过得如何?我们也有同窗情谊,现在又同在东宫,不如趁此叙叙旧。” 同在东宫……幼欢微微眯了眯眼睛,不客气地道:“我这些年过得如何,你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我被百里洛清关在库房里的时候,你不是看见了吗?” 那时候阮萱看见了,也听见了,但是阮萱却没有救她。 但是幼欢并不像恨满月一样恨阮萱,阮萱当时只是选择明哲保身罢了,她没必要顶着得罪百里洛清的可能去帮自己。 只是那一次之后,她也算是看清了阮萱。 阮萱没想到幼欢会提起当年的事,手心因为心虚而布上一层汗,“郡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幼欢弯着眼睛笑了笑,推开阮萱便走开了。 阮萱也不敢再拦,就怕幼欢继续会再抖出什么当年的事。 阮萱身边跟着的丫鬟红宛嘀咕道:“小姐,这幼欢郡主未免也太嚣张了,以后您才是太子妃,她才是妾,竟然敢在您面前这般。” 阮萱看着幼欢离开的背影,心思百转,她本想打压一下百里幼欢,但是百里幼欢却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一朝跌落成泥,但是百里幼欢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狼狈,反而在东宫过得有滋有味的。 阮萱冷眼扫过红宛,道:“赐婚圣旨还未下来之前,方才的话我不想再听见。” 现在只是黎皇后中意她而已,皇上那边还未点头,她还不敢自称太子妃。 回了太极殿,茗香趁着去安置徐?的空隙里才得知东宫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连忙跑回来告诉幼欢。 “那阮萱姑娘竟是皇后娘娘带进来的,也难怪可以在东宫随意走动,而且听说皇后娘娘想给阮萱姑娘和殿下赐婚,让阮萱姑娘当太子妃。” 第七十章 太子殿下值得最好的。 阮萱当太子妃? 幼欢目光微凝,阮萱只是太学博士之女,阮家更是没有什么实权。 幼欢实在想不明白黎皇后和赵华瑾明明是亲生母子,赵华瑾的太子之位不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茗香见幼欢沉默不语的样子,以为幼欢在为阮萱而不高兴,连忙安慰道:“郡主,您别多想,太子殿下最宠的还是您呢。” 幼欢笑了两声,蹬了脚上的绣花鞋在自己的小床上滚了两圈,然后问茗香,“茗香,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太子殿下呀?” “当然只有郡主才配得上殿下呀。”茗香毫不犹豫地应道。 幼欢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跪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秋池中几片莲叶浮着,莲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赵华瑾就好比那株高雅的莲花,而她只能是莲花下肮脏的淤泥,不想离开他,但也永远配不上他。 当然,阮萱也配不上。 太子殿下值得最好的。 赵华瑾从养心殿退了出来,赵阙迎面而来,笑得邪佞,“皇兄回宫怎么都不提前告知臣弟一声,臣弟好亲自去宫门口迎接皇兄啊。” 赵华瑾神色淡漠,正眼都没有给赵阙一个,“何须本宫提前告知,你的狗鼻子对本宫的气味甚是敏感,八百里开外都能闻到本宫在哪。” 赵阙眼底闪过阴蛰,兄弟二人相对而立,一个白衣清雅如仙,一个紫衣邪佞如妖。 “皇兄这次整顿靖州可谓是立了件大功,母后知你政事繁忙,前些天便为你挑了位太子妃,人已经送进东宫了。” “皇兄也是好福分,身边有母后为你选的太子妃,还有邺朝的幼欢郡主作伴。”赵阙似笑非笑地道。 赵华瑾袖下的指尖微动,但是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对赵阙警告道:“管好你自己的手,少插手东宫的事,否则本宫不介意帮你剁了。” 说罢,赵华瑾便带着凌涧大步离开,剩下赵阙冷哼一声,也带着随侍离开。 前些日子一直在忙徐满月和靖州的事情,以至于东宫传来的所有消息都被赵华瑾压着放在一边,现在才知道黎皇后往东宫送了人进来。 红宛在给阮萱望风,见太子殿下的身影出现在东宫门口之时,小跑着回来告知阮萱。 阮萱点了点头,手中挎着一个小花篮,抬头看向面前花开茂盛的梨树,攀着树干便往上爬,红宛在下面给阮萱当人肉垫子,肩膀都被踩痛了这才将阮萱送了上去。 洁白的梨花压满枝丫,阮萱一身白色衣裙藏在其中,半个身影便掩了去,红宛跑开藏了起来。 这条路是赵华瑾的必经之路,阮萱还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东宫的一个打杂宫女口中知道的消息。 阮萱躲在树上,看着下面越来越近的赵华瑾,心如擂鼓,捻着梨花的手指都用力了几分。 阮萱看准时机,待赵华瑾从树下走过的时候,心下一横,扑身而下。 赵华瑾早就察觉到树上有人,还以为是百里幼欢藏在树上胡闹,从树下过的时候感觉到她从上面落了下来,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人是正好接了个满怀,但是四目相对之时,阮萱目光含羞带怯,而赵华瑾眼底翻涌的却是滔天怒意。 第七十一章 不给了,没心情 阮萱精心打扮了半个多时辰的妆容,眼中小心翼翼的神色如突然受惊的小动物,眼睛是湿漉漉的,好似从顺着芙蓉花瓣坠下的露水。 但是这一切都未能打动赵华瑾,也未能得到他的怜惜。 阮萱的手还来不及勾住赵华瑾的脖子,便感觉到搂着她的腰的手忽地一松,整个人砸在了地上。 好在地上是松软的泥土,并未摔疼她。 阮萱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连忙跪直身子,磕头道:“殿下息怒,臣女不是有意的。” 赵华瑾看了眼衣袖,也没有想过去问阮萱是何人,只是沉着声道:“丢出去。” 阮萱瞳眸压得极紧,她暗自咬了咬唇,低下头求道:“求殿下息怒,臣女只是一时贪玩,见这树上梨花盛开,便想摘几朵去给皇后娘娘泡茶,皇后娘娘喜欢喝臣女泡得花茶。” 赵华瑾垂着眼睫,扫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阮萱,将她心里打得算盘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是未央宫的人,那就送回未央宫吧。”赵华瑾没有给阮萱说话的机会,落下这么一句便抬脚离开了。 “殿……” “阮姑娘请吧。”凌涧没有给阮萱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无情地挡住了她看向赵华瑾背影的视线。 阮萱也知道此刻闹开了自己脸面无光,她咽下心中的不甘,低垂着头见落在地上的梨花捡回花篮中。 起身抬眼之时,眼底已是一片不卑不亢之色,她对凌涧客气地道:“那便麻烦凌涧大哥了。” 凌涧见阮萱这般配合,也没多说什么,便在前面领路将阮萱带出了东宫。 幼欢正看着茗香打络子,便想着同她学学,茗香选了几个简单的花样教着幼欢。 赵华瑾进来后,看见幼欢笑盈盈的模样,心中不悦的情绪便先抛之脑后。 茗香见赵华瑾来了,连忙起身对赵华瑾行了一礼,然后便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幼欢还打着手中的络子,篮子放了一堆被缠得乱七八糟的带子。 赵华瑾拿起一个看了看,还是没能看出来幼欢这是做了个什么东西。 “你这是什么?”赵华瑾问道。 幼欢百忙之中抽空抬眼一扫,道:“这么明显的梅花络子殿下竟然认不出来吗?” 随即又将手中还在做的络子拎了起来,笑着道:“殿下,这是我给你打得玉佩络子,等我做好了你就可以挂在玉佩上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花样的。” “……”赵华瑾皱眉看着手中的一团凌乱的东西,心情复杂。 但是看着幼欢亮晶晶的眼睛,第一次昧着良心说了谎,“喜欢。” 幼欢扬起唇角,张开手就想扑到赵华瑾怀里撒个娇。 然而才刚靠近一点,动作忽地又停了下来,轻轻嗅了嗅。 有女人用的香粉的味道。 幼欢抬眼,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赵华瑾,赵华瑾也不解地看着她。 幼欢轻哼一声,抢了赵华瑾手中的络子丢回篮子里,拿上自己的小折扇就往外走,“哼,喜欢也不给了,没心情。” 第七十二章 你要做本王的人 未央宫。 阮萱跪在殿门前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膝盖发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下来,唇色泛白。 在黎皇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小步走了出来,对阮萱道:“阮姑娘,皇后娘娘说了,她给了你机会,但是你却把握不住,只能怪自己无能。” 阮萱的身形摇摇欲坠,声音中都透着虚弱,她道:“求皇后娘娘再帮我一次。” 嬷嬷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不会见你的,阮姑娘可以出宫了。” 阮萱看着嬷嬷绝情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难道她就要这样认命了吗? 她不甘心,她想为自己搏一条出路。 本来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进出皇宫的,但是未曾想多年前她的父亲做了太学博士,并且成为了在皇宫南院里教导贵族子弟的夫子。她也跟着沾了父亲的光,能每日随她进出皇宫南院,看尽宫中奢靡。 她羡慕洛清公主,羡慕百里幼欢,羡慕这些从出生就比她高一等,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羡慕到渴望,野心在一瞬间便在她心里扎了根。 “你这表情不是挺好的吗?” 忽地耳边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宛如一道惊雷在阮萱身边炸开,阮萱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随后转头便撞进一双妖冶的丹凤眼中。 放在阮萱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浸得太深,赵阙又有意放轻动作,所以直到他蹲在阮萱身边,欣赏完她眼中流露的阴狠,然后才出声笑着道。 阮萱的心跳还未平复下来,便又听赵阙道:“你就是母后给本王的皇兄选的太子妃?” “瑞王爷!”阮萱这才反应过来蹲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赵阙眯了眯眼睛,微微偏着头,唇角笑意讥讽,却又带着一分撩人的意味,“皇兄才刚回东宫,你就立刻被赶出来了,还很是够难看的。” 阮萱脸颊燥热,却也只能任由赵阙羞辱。 “不过……本王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忽地,赵阙话锋一转,抬手捏住阮萱的下巴,妖孽般的容貌在阮萱眼中无限放大。 就在阮萱以为赵阙要吻上她时,赵阙偏偏又在离她的唇几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低沉的嗓音蛊惑人心,“但是以后,你要做本王的人。” 阮萱屏住呼吸,心湖已乱,“好……” 赵阙松了手,满意地笑了笑,“嗯,真乖,起来吧。” 但是阮萱跪得太久,膝盖早就已经没了知觉,好在赵阙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得以稳住身形,“臣女谢过王爷。” 赵阙挑了挑眉,道:“本王明日就可以把机会送到你面前,不过本王要你去东宫偷一件宝贝出来。” “王爷想让臣女去偷什么?” 赵阙一笑,神神秘秘地吐出几字,“百里幼欢。” 阮萱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赵阙。 …… 幼欢正翻着内吏那边送过来的名册,手边堆着看完的名册,一摞一摞的。 昭帝在位晚期,宫规形同虚设,内吏偷懒导致许多名册都未能做完。后来又经历了一场宫变,改朝换代,遗失的名册便更多了。 直到幼欢看得眼睛都痛了,终于在一本名册中看到了徐满月的名字。 第七十三章 不会再让别的女人近身 徐满月的名字被写在太医院的名册上,幼欢往后翻了一页,但本该写上她来历的那一面却是空白的。 徐满月为何会抛下徐?离开靖州而选择进宫?又是谁收徐满月进宫的? 太医院不缺医女,但是像徐满月这般年轻的还从未有过。 幼欢身子向后仰了仰,手中的折扇轻抵着下巴,鹿眸微眯。 邺朝末期虽然混乱,但是昭帝也不是个不惜命的人,太医院里的太医每一个都是来历清楚,并且医术成熟的人。内吏在登记太医院人员上不敢马虎,毕竟若是哪个人浑水摸鱼进了太医院,最后治死了宫中贵人,他们的脑袋也得搬家。 幼欢往后翻了翻,其他太医的来历户籍清晰详尽,唯独徐满月这一页是空白。 所以到底是谁让徐满月进宫的,而且还有权力将徐满月的来历抹掉,然后直接安排她进了太医院。 幼欢忽地生出一种脚底踩空的不安感,脚下的深渊像一只张大嘴巴,等她落下的猛兽。 殿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珍珠串成的珠帘被拨开。 幼欢抬眼看去,赵华瑾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里面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外面罩了一身浮绣纱衣,清尘若仙。 赵华瑾也是在幼欢生闷气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沾了阮萱的香粉味,于是便让人准备热汤把自己洗了一遍,将那一丝粘腻的香粉味全部洗净,这才回来见幼欢。 他看到幼欢桌案上堆着的名册,眉头微蹙,问道:“玉佩络子呢?” 幼欢的思绪还停留在名册上,突然被赵华瑾问起络子,一脸茫然。 赵华瑾挨着幼欢坐下,神情肃穆,道:“你方才答应给你本宫做一个玉佩络子。” “……”幼欢又是一愣。 赵华瑾见幼欢竟然还没有表态,心想着自己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赵华瑾心下一横,伸手就将幼欢抱紧怀里,幼欢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扯住赵华瑾的衣服。 赵华瑾的衣服本就松垮,被幼欢这么一扯,纱衣半褪,里面的白衣领口都松散了些,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是别人撞上来才沾上的香粉味,已经洗掉了。” 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出声,赵华瑾又道:“以后本宫不会再让别的女人近身。” “本宫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你方才答应给本宫做一个玉佩络子。”赵华瑾莫名执着了起来。 他也不是真的非要那个玉佩络子不可,他想让幼欢给他打络子,就好比幼欢做了玉佩络子,就代表幼欢不再同他生气一样。 幼欢微红着脸被赵华瑾抱在怀里,萦绕在鼻尖的都是淡淡的莲香,哪里还有那一丝让她讨厌的香粉味。 再听到赵华瑾这般幼稚地向他讨要东西的话,终于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幼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能在赵华瑾怀里抱得舒服一点,然后闭上眼睛道:“现在累了,睡醒了再给你做。” 赵华瑾眼中绽开一抹笑意,他抚了抚幼欢的长发,应道:“好。” 第七十四章 教你什么叫皇宫险恶 最后幼欢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做出来个像样的玉佩络子,但是赵华瑾看到幼欢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最后还是昧着良心地夸了一句:“这梅花络子做得很好看。” 谁知幼欢又道:“这不是梅花络子,我明明做的是九重莲。” 赵华瑾:“……” 赵华瑾洗漱更衣,凌涧三人候在殿外,待赵华瑾出来后,一眼便看到那个与太子殿下矜贵气质格格不入的玉佩络子。 “殿下,这玉佩络子……” “怎么,不好看吗?” 凌涧的话还没说完,赵华瑾两个眼刀扫了过来,好像凌涧说出一个“不”字,就要让凌涧自己收拾行李滚出东宫似的。 凌涧在赵华瑾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求生欲的本能让他立刻回答:“好看,很特别!” 一旁的茗香和徐?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赵华瑾脸色稍霁,低头看了一眼看不出模样的玉佩络子。 越看越特别,越看越顺眼。 上朝的时辰,赵华瑾出了东宫,身后跟着一行下人。 凌涧跟在赵华瑾稍后些的位置,边走边道:“钱御医现在在瑞王府,被皇后娘娘请去的,现在只给瑞王看诊。” 凌涧口中的钱御医是邺朝时太医院的院首,虽然很多年前便告老还乡,但鬼医之名依旧闻名天下。 赵华瑾答应幼欢不会让她的余生都在汤药中度过,所以回宫之后便让人去查了鬼医的下落。 倒是没想到鬼医竟然恰好也在京城。 “不管用什么办法,请来还是绑来,都要把人送到东宫来。” “是。” 这还是回东宫以后,幼欢第一次见徐?。 徐?被安排进太医院,给一个太医当药童。不过虽然是去了太医院,但还是东宫出来的人,太医院那边也没人敢为难他。 徐?在幼欢手腕上覆了张帕子,然后才开始给幼欢把脉。 幼欢趁着这会儿功夫,问道:“徐?,你真不知道教满月医术的人是谁吗?” 徐?动作一顿,清澈的目光看向幼欢。 幼欢一笑,道:“殿下之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不过你没说实话,殿下也没处罚你。” “不过我不是殿下,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说谎,我就送你去净身房,教你什么叫皇宫险恶。” 徐?身子一抖,眼眶里憋着两泡泪,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满月了,还是被幼欢给吓得,“我……我以前问过的,但是每次问,姐姐都会和我生气,让我不要那么多话。” 幼欢也不知信没信徐?的话,只是看着徐?道:“你和满月的仇人不仅仅只是严家,应当还有一人。那人培养满月,利用满月,然后将满月送来宫中,让她舍命对付昭帝。” “徐满月在被逐出皇宫之前,应当是为一人效命过。那人帮严刺史抹掉了灭门徐家的痕迹,然后以为徐家翻案为饵,让徐满月为他卖命。” “不过在半年前,徐满月被我逐出皇宫,阴差阳错之下放了她自由,但也让她走上了另一条死路。” 幼欢在清查满月过去的事情上花了不少心力,但也让她还原出了很多事实。 徐?手脚发凉,不敢去看幼欢的眼睛,只是颤着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姐姐不许我问的。” 第七十五章 你也配?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幼欢和徐满月之间也说不清是谁对谁错,她和徐满月的下场都很悲惨。 徐满月身死,百里幼欢也活得像是行尸走肉。 徐?思绪恍惚的从太极殿走了出来,在幼欢说完那些话后,他也陷入了一阵迷茫。 想起满月临死前看向幼欢,说出那句“小心”。 姐姐是想让郡主小心什么? 徐?的思绪也陷入了死胡同,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思想停滞了下来。 幼欢拿着一碗鱼饵去了秋池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池里的金鳞龙鱼好像多了两条。 “吃多点,快点长。”幼欢笑眯眯地叨叨着,这些在池子里扑腾得欢实无比的鱼儿在她眼里都是一道道美味佳肴。 茗香在边上给幼欢撑着伞,现在已经入夏有一段时间了,天上的太阳也越来越毒辣,照得人睁不开眼。 “郡主,奴婢听说那阮萱姑娘昨日就被凌涧大哥送出东宫了。刚奴婢见那边去了几个宫女整理房间,说是殿下下令将她的东西都丢出去。”茗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但是却不见幼欢有什么欣喜的神色,茗香的热情也就被浇灭一大半了,问道:“郡主,阮萱姑娘被送出东宫了,您不高兴吗?” 幼欢将碗里剩下的鱼食都洒了下去,几条金鳞龙鱼跃出水面,身上的鳞片如黄金甲般在眼光下闪耀。 幼欢回头看着茗香,笑着道:“挺高兴的呀。” 茗香一时语塞,虽然郡主嘴上说着高兴,但是她感觉不到郡主欣喜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虽然时常看到郡主和殿下亲近,但是时常她也觉得郡主好像和殿下也没有那种如胶似漆的感觉。 郡主像烟云,抓不住,握不住,看不透,越想靠近她,便越摸不到她。 郡主对殿下也是这般吗? 茗香心思百转,但是再多的话也不敢逾矩问出来。 茗香视线一转,忽地瞧见对面回廊中走过的一行人,连忙道:“郡主,殿下回来了!” 幼欢抬头,眯眼看过去。 还未等她看清对面的人影,便又听见茗香一惊一乍的声音,“唉!那不是阮萱姑娘吗,她怎么又来了?” 幼欢心想,茗香这目力也是绝了。 幼欢眯着眼才看清远处的一行人,最显眼地自然是一身月牙白锦缎长袍的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紫衣男人,阮萱则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幼欢看不太清那紫衣男人的面貌,正要收回视线时,那紫衣男人似是转头看了她一眼。 赵阙轻笑一声,似是在调侃赵华瑾,“若是本王身边也有个幼欢郡主这样的美人,本王也必然为她造个金屋。” 赵华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赵阙恍若未觉,继续道:“皇兄,不如本王拿阮萱和钱御医两人和你换一个百里幼欢如何?” 阮萱跟在赵阙身后,听到他的这句话后,心尖一紧。 赵华瑾停下脚步,目光清冷地看向赵阙,声音如砸入寒潭的冰珠,“你也配?” 第七十六章 真以为自己本身就是个好人? 赵阙很多年没有看到赵华瑾这般神色了,就好像随时可以豁出一切来和人拼命的样子。 赵阙失神了一瞬,不怒反笑道:“那皇兄你就配了吗?臣弟不是什么好人,皇兄难道就是了吗?” 赵阙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道:“皇兄装久了大善人,是不是就真以为自己本身就是个好人了?” 赵华瑾指尖微动,散发出的气场里带着丝丝寒意,就连阮萱都感觉到了凝固的气氛,呼吸都不禁放浅了。 “开开玩笑而已,臣弟怎会夺人所好呢。”剑拔弩张之时,赵阙忽地松了口。 赵阙侧开身子,提起阮萱,“本王认了阮萱做义妹,母后也很中意阮萱的才华,有心以后提拔她做宫中女官。不过她才入宫,对宫中事务也不熟悉,母后便想让她先来东宫做你的侍书。” “以后本王的义妹就要拜托皇兄多多照顾了,皇兄想要的人,本王一会儿便送来。” 赵阙没有在东宫停留太久,将阮萱交给赵华瑾后便离开了。 “请殿下责罚,属下办事不利,殿下要找钱御医的事竟是被瑞王爷察觉了。” 赵华瑾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手下退下了。反正已经寻到了钱御医,过程如何他都不想追究了。 阮萱进了东宫,还成了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侍书一事很快传开。 幼欢知道此事的时候,还在太极殿外逗着笼中的画眉鸟。 这画眉鸟还是黎白从郊外亲自捉回来的,然后便直接让人送到东宫了,说是送给赵华瑾,但是赵华瑾又直接送了幼欢。 “郡主,阮侍书求见。”茗香小步走了过来,脸色不太好地向幼欢禀报道。 幼欢眉梢微挑,道:“这太极殿是殿下的寝殿,她能不能进来我说了不算,让她先去找殿下,若是殿下让她进,那我便见她。” 幼欢眼中没什么情绪,但是说出来的话倒是刺人。 茗香幸灾乐祸了一番,从今日阮萱进了东宫的消息传出来后,郡主的心情就不好,连午膳都少吃了半碗。 “是,奴婢这就去转达给阮侍书。” 茗香下去之后,幼欢也没了逗鸟的心思。 心里很烦躁。 不管殿下是因为什么而留下阮萱,她都讨厌。 只要一想到阮萱要在东宫里对着赵华瑾死缠烂打,幼欢就很想拿银针扎她几下,让她离太子殿下远点。 但是最让她感到烦躁的原因,不是阮萱,而是赵华瑾。 她在寝殿等了赵华瑾大半天,只想要赵华瑾的一个解释,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收了别人在身边呢?! 殿外,茗香将幼欢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阮萱,阮萱脸色白了几分,倍感羞辱。 恰巧赵华瑾此刻回来了,阮萱看见赵华瑾,盈盈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赵华瑾见阮萱向他靠近了两步,立刻又想到上次沾染上的香粉味,皱眉往旁边挪了半步,“你来做什么?” 阮萱温顺地道:“回殿下的话,臣女和幼欢郡主同窗七年,便忍不住想来郡主这里叙叙旧,但是郡主不肯见臣女,臣女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她。” 赵华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你便在外候着。” 这副模样显然是将阮萱当做一个普通下人看待了,阮萱袖子下的手不禁紧握。 赵华瑾进了寝殿,听到画眉鸟的声音,果然见幼欢一手支颐,一手逗弄着笼中的鸟儿,目光失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七十七章 真是要命了 许是听到赵华瑾进来的动静,笼中画眉鸟高歌的声音更大了,还展着翅膀扑腾个不停,落下两片颜色很浅的羽毛。 幼欢猛地拍了一下笼子,笼中鸟顿时乱成一团,幼欢嘟了嘟嘴,道:“你们吵死了!” 无端被牵连的两只画眉鸟也是感到委屈,明明早上还说它们声音好听。 赵华瑾眉头微挑,伸手将鸟笼提远了些,道:“不喜欢这两只鸟吗?” “不喜欢。”幼欢抿了抿唇角。 赵华瑾也没在意,只是对站在一边的宫人道:“把这鸟笼提下去。” 那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鸟笼,踱步出去了。 “怎么还闷闷不乐的?今日谁又气你了?”赵华瑾见幼欢还撅着个嘴,有些好笑地问道。 幼欢轻哼一声,扭过头,“我才没生气。” 赵华瑾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道:“本宫向来说到做到,本宫没有招惹阮萱,你还气什么?” 幼欢紧绷的神色松了几分,但依旧不肯去看赵华瑾,赵华瑾又道:“阮萱是瑞王带来的人,本宫正好从他府中要了一个大夫过来,便许了他一个条件,瑞王便要阮萱来本宫身边做侍书。” 幼欢一听,心口的郁结之气尽散,神色尴尬地问道:“那大夫……是殿下请来给我治病的吗?” “是。”赵华瑾见幼欢低垂着头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幼欢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个字,“……哦。” 赵华瑾见她泛红的耳根,心头微动,不禁俯下身。 幼欢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赵华瑾,直到感觉到赵华瑾突然凑了上来,正要抬头之际,耳旁传来清浅的呼吸铺洒。 耳垂被温软的唇瓣轻吻着,微痒的触感让幼欢下意识地想要闪避开,但是赵华瑾更快一步,伸手覆在她的侧颈上。 赵华瑾微阖着眼眸,感觉到怀里柔软的身躯在紧张的绷直身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坏心思。 赵华瑾唇齿轻启,轻吻改成轻咬,幼欢娇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推了一下赵华瑾,自己也差点从圆凳上摔下来,好在赵华瑾先一步揽住她。 幼欢脸颊像是染上一层红霞,刚被轻咬的耳垂好似泣血,一双鹿眼里带着委屈,“殿下,你做什么咬我!” 不对,刚才还亲了她! 幼欢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平常都是她撩赵华瑾,但是每次一到赵华瑾反过来对她动真格的的时候,她又立马一败涂地,跟个纸老虎似的。 赵华瑾伸手,指腹轻碰了一下幼欢的耳垂,幼欢身子都颤了颤。 只见赵华瑾唇角一勾,如上次她那般反问道:“不可以吗?” 男色当前,幼欢咬了咬唇,低着头捂脸,然后倾身抵在赵华瑾怀里。 赵华瑾被幼欢这一害羞举动给逗笑了,就像是藏在自己大尾巴后面的小狐狸。 就在赵华瑾以为幼欢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忽地又听到幼欢的声音,“都可以……” 赵华瑾微怔。 幼欢鼓足了勇气,又说了一遍,“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赵华瑾心想,真是要命了。 第七十八章 长在他的心尖一样 赵华瑾坐在书房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百里幼欢……” 赵华瑾从暗格中拿出记着百里幼欢的小本本,上次他记下百里幼欢说谎成性和爱炫耀,这一次又该记什么呢? 赵华瑾想了许久,有太多想要记下来的,百里幼欢所有的样子都像是长在了他的心尖一样让他喜欢。 阮萱虽然当了侍书,但是没有赵华瑾的命令,她也没法随意进出书房,此刻正被凌涧拦在外面。 阮萱身边的丫鬟红宛不满地看了一眼凌涧,道:“你都还没有去问过太子殿下,又怎知殿下不见我家小姐。” 红宛还不知凌涧在东宫的地位,以为他只是太子身边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殊不知凌涧是被授予四品官职的武官,比阮萱的父亲品级还高。 凌涧无意与女人斗嘴,便只是像尊守门石狮一样立在那里。 红宛还欲和凌涧争辩,阮萱拦住红宛,对凌涧道:“既然太子殿下有事在忙,我便不进去了,但这些文书我都已经整理好了,不如先放在凌涧大哥这里,劳烦一会儿凌涧大哥拿进去了。” 阮萱浅笑盈盈,虽然是一副规矩温顺的样子,但凌涧依旧对她信任不起来。 “小姐,这侍卫怎么能这样对你,他连通报都没去通报就把我们拦下来了。”红宛性子冲,也口无遮拦的。 阮萱皱了皱眉,正想呵斥红宛时,便见迎面走来的幼欢。 “幼欢郡主。”阮萱行了一礼,然后笑着道,“郡主近日可有时间随臣女出宫,祖父身子不太好了,又惦记郡主许久了。” 幼欢停下脚步,看向阮萱。 不说阮萱为人如何,阮萱的祖父授她和尘安予诗书,对她和尘安也有过恩情,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先生。 幼欢点了点头,应道:“出宫之事不由我决定,待我问过殿下再说吧。” 阮萱笑了笑,这次也聪明地没有再缠着幼欢,只是道:“那郡主若能出宫,可否告知我一声,我进宫多日,心中也记挂家人。若是郡主出宫时能捎带上我,阮萱感激不尽。” “好。” 幼欢从阮萱身边走过,阮萱回头看着幼欢一路无阻地进了书房,眸色暗了几分。 红宛也看见了,又忍不住道:“那侍卫怎么回事,刚才我们进他就拦着,凭什么幼欢郡主就能随意进去。” 阮萱默不作声,只是想着赵阙之前交代给她的任务。 百里幼安很少踏出东宫,甚至大半天的时间都窝在太极殿中,她几乎都没什么机会同百里幼欢说上话。 若是百里幼欢这次能出宫,那便是她的一次机会了。 “出宫?”赵华瑾听了幼欢的话,不禁有些意外,这还是幼欢第一次主动说要出去。 许是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幼欢对外界很没安全感,总觉得外面所有人都要害她。 所以她虽然喜欢外面的热闹,但是在没有足够安全的保障下,她不会走出去。 幼欢点了点头,回道:“阮萱的祖父是我和尘安以前在南院里的先生,也对我和尘安有恩,方才听阮萱说阮先生身子不大好了,我想去看看他。” “那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日或者后日吧。” 第七十九章 亲自送你们回阮府 赵华瑾静静地看了一下幼欢,眼眸微阖,问道:“不用本宫陪着?” 幼欢袖子下的手紧了紧,笑着回道:“嗯,我想自己走出去看看。” 或许外面已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吧。 赵华瑾倾身抵着她的额头,道:“没事的,本宫说过护你周全,你尽管往前走便是。” 幼欢眼中的光像浪潮上的余晖,波光流转,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勾了勾赵华瑾的指尖,“好。” 翌日一早,赵华瑾真就安排了幼欢出宫的事情。 赵华瑾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他若是亲自去了阮府,之后必然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赵华瑾只得把幼欢托付给黎白在外照看着,不知是不是这两个月在外来回奔波,幼欢见黎白的肤色都被晒黑了些。 “太子表哥放心,不会把你的人弄丢的。”黎白应下这差事,他现在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幼欢了,许是习惯了。 幼欢站在车辕上冲赵华瑾挥了挥手,然后便被茗香扶着进了车厢,黎白则是上了马。 赵华瑾目送着马车渐渐驶过宫门,“多派几个人跟上,盯住阮萱,她若是有什么异动,无需客气。” 语气冷冽,完全不如对待幼欢时的温柔。凌涧在一边也绷直了身子,不敢有一丝懈怠,回道:“属下明白。” 虽然是放了阮萱进东宫,但是阮萱终究还是赵阙带来的人,赵阙和赵华瑾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撕破脸皮,但是暗中早已开始拼得你死我活。 阮萱说白了也只是赵阙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终归有一天要被抛弃。 宽敞的车厢里,除了幼欢和茗香,还坐着阮萱和她的婢女红宛。 这马车是赵华瑾为幼欢准备的,阮萱和红宛也只是幼欢为了省事而把她们捎上来的,但是红宛似乎还分不清主客。 “小姐,您早上吃得少,这儿有桂花酥,您吃点填填肚子。”红宛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未经幼欢同意便去动了矮几上的吃食。 茗香皱了皱眉,睨了一眼红宛,心想着阮萱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不守规矩的婢女。 阮萱先一步呵斥了红宛,道:“放下。” 红宛委屈地看着阮萱,阮萱沉下目光,又道:“是我最近对你太纵容,以至于你都把规矩忘了吗?” 随后又向幼欢赔礼道:“郡主恕罪,红宛和我情同姐妹,平日在府中我没太管束她,所以她现在才有些没规矩。” 幼欢低头看着书,头也没抬一下地回道:“今日坐在这里的若是太子殿下,你那婢女现在就已经被丢出马车了。” 红宛不甘地瞪着幼欢,幼欢恰巧抬眸,目光凉薄,道:“不管是你这婢女,还是你,都不适合入宫。今日就当我亲自送你们回阮府,之后你们就不用再随我回宫了。” 亲自送她们回家,已经够客气的了。 幼欢本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大度的人,每天看着阮萱在东宫走来走去,膈应得慌。 反正她和阮萱之间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两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个难受的,那幼欢自然是选择先下手为强。 第八十章 吵架都没什么底气 幼欢话音落下,红宛情绪激动地就想回嘴,却被阮萱先一步接了话,“谢郡主关心,但是适不适合入宫,还是由我自己说了算。” 幼欢眸光微凛,问道:“你想做太子妃?” 阮萱微怔,被戳中心事的她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和羞恼,随即又听见幼欢嗤笑了一声,道:“你配不上太子殿下的。” 幼欢说话带刺,尤其是面对自己讨厌的人时,冷嘲热讽,怒喝大骂,这些阮萱都在南院认识幼欢的时候见过。 阮萱不由得想起在南院时,百里幼欢和她们这些女孩都不一样。她虽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郡主,但是却没有一点身为郡主的自绝,做事随心所欲,性情乖佞张扬,阮萱从未见过像百里幼欢这样的人。 那时候无论是百里洛清还是阮萱,都嫉妒着她那时候有人护着,任她捅了多大的篓子,都有人帮她兜着。 不过现在的幼欢气焰可不如她金钗之年时那般嚣张,虽然说出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但比在南院时要收敛许多。 阮萱沉下目光,道:“难不成你就配得上吗?现在我也是瑞王爷认的义妹,再不济也是阮府的嫡女,那你现在又算什么?” “我对你客气,是念在我们昔日的情谊上,不代表你还能像以前一样一声令下便可左右他人的选择。”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阮萱也没必要再跟幼欢客气,更何况现在她也没必要怕百里幼欢。 “我也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对你的一个忠告,阮萱,你是个聪明人,去妄想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阮萱咬了咬牙,执着地放言道:“那郡主便看着我究竟得不得的到!” 马车停在了阮府,黎白率先下了马,红宛和茗香各自牵着自家的主子下了马车。 黎白察觉到幼欢和阮萱之间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走到幼欢身边问道:“看你们两个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幼欢眉梢微挑,道:“吵了一架而已。” 黎白性子不如赵华瑾那般沉闷,便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谁吵赢了?” 幼欢想了想,道:“平局吧,殿下没在身边,我都不好仗着他的势,吵架都没什么底气。” 黎白被幼欢这话斗得哈哈大笑起来,突然有些明白太子表哥为什么喜欢走哪都带着百里幼欢了,她确实很会讨人喜欢。 阮萱在一旁见黎白同幼欢有说有笑的,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走到阮府门前,便有小厮进去通报一声。 不过今日阮府来得可不止百里幼欢和黎白,等幼欢和黎白被请到前厅时,才知晓原来瑞王今日也来了。 黎白心中警铃大作,赵阙怎么会在这儿?! 幼欢还不识得赵阙,那日在东宫隔水相望,幼欢也没能看清赵阙的长相。 现在一看,却觉得瑞王和太子殿下长得一点也不像。 “看来今日本王运气不错,竟是见着被皇兄护得跟宝贝似的幼欢郡主了。” 第八十一章 你们二人也能有个照应 赵阙看到幼欢时,确实被惊艳了一下,那日在东宫还看不太真切。待这美人儿站到他自己眼前,细细打量时,赵阙才明白昭帝为何要为百里幼欢违背常伦,冷然矜贵的赵华瑾又为何独宠百里幼欢。 若是说在见到百里幼欢前,赵阙还只是对她感兴趣的话,那么现在赵阙只想占有百里幼欢。 幼欢装作没有看到赵阙的眼神,给坐在正位的阮夫子行礼,“先生。” 幼欢已经记不太清有多久没见过她这位夫子了,印象里这老头儿总是精神抖擞地拿着戒尺走去南院,然后瞪着眼睛一个一个揪着他们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在墙角怒骂,一张老脸总是被他们气得通红。 但是今日再看阮夫子,气色也不好,头发全都白了,身形佝偻,呼吸沉重沙哑,一副迟暮之色。 人老了总是会生一场大病,然后身子就再不如从前。 阮夫子目光迟缓地落在幼欢的身上,眸光闪过一丝清明,嘴唇嗡动,“臣……见过幼欢郡主……” 幼欢鼻尖酸涩,弯下身子对阮夫子作揖,声音哽咽,“先生多保重身子。” 阮夫子撑着椅子颤颤巍巍地想要起身,阮萱连忙上前扶住阮夫子,“祖父。” 阮夫子走到幼欢面前,眼底泛着水光,道:“郡主长高了啊。” “是。” 赵阙睨了一眼阮夫子,阮夫子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收起来,眼中闪过挣扎,声音干涩地道:“郡主一同留下来用顿膳吧。” 幼欢没有察觉到这微小的一样,只是弯了弯唇角,笑着应了一声,“好。” 反正太子殿下是让她在门禁前回来便好。 阮夫子吩咐阮萱去招待赵阙,然后将幼欢留下来说了会儿话。 许是见到了幼欢,阮夫子的精神劲儿好了些,没了外人,两人也没那么拘束了。 阮夫子看了眼变化甚大的幼欢,问道:“只剩郡主一个人了?” 幼欢点头。 “在未央宫过得好吗?” 幼欢又点了点头。 “荣王府出事以后,你就没有来过南院了,臣还有许多东西未能传授给郡主,郡主日后若是得了空,可以……”阮夫子想起赵阙,再看看眼前的幼欢,袖子下的手颤抖不已,“可以时常来阮府。” 幼欢勾起浅浅的笑意,对阮夫子道:“不敢再劳烦先生了,先生现在年纪大了,可不经气了。” 阮夫子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不管是昭帝的事,还是赵华瑾的事情。但是他身为臣子,皇家之事也不能议论。 “郡主现在在东宫被太子殿下看重也好。”光是说了那几句话,阮夫子都好像用尽了所有气力,他坐到椅子上,“萱儿将来应当也要入东宫,你们同窗多年,说是一起长大也不为过,将来在东宫你们二人也能有个照应。” 幼欢脸上的笑意凝住,方才激动的情绪也突然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 “先生,今日我把阮萱送回来,便没有打算再将她带回宫了。” 第八十二章 都是豁出性命的那种 离用膳还有些时辰,幼欢从前堂出来的时候,已然没了最初的欢喜。 虽然她知道先生说的并无恶意,毕竟赵华瑾身为太子,不可能后宫没有其他良娣妃子。与其让别人入主东宫,不如送知根知底的阮萱进去。 像阮家这种家世,若是有女嫁入宫中,那地位便是一飞冲天。 幼欢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有些累了,便弯身蹲了下来。随手捡了旁边的一小截枯枝,无聊地在地上画着线条。 其实不想让阮萱入宫这件事,她也有很多私心。 不仅仅是因为阮萱配不上太子殿下,其实她也在害怕。 阮萱知书达理,在南院的时候便因为才华横溢而备受夸赞,那时候幼欢其实也有那么一瞬羡慕过,但是那时候她性子洒脱,也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所以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变成阮萱那样的人。 只是现在身边有了太子殿下,她好像也开始患得患失了。 将来太子殿下真的有了太子妃,或者是看上了别人,那她真的会甘心退出吗? 如果是放在一个月前,幼欢会很确定地点头。 但是现在她已经舍不得了,她深陷淤泥,仰望她心中唯一干净的青莲,又怎会舍得让人把他摘去。 幼欢想不明白自己的心,索性便先将烦恼放在一边,撑着膝盖起身,掸了掸裙摆,然后又在被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泥土上蹦了两下,将上面的痕迹抹个七七八八才走了出去。 假山后,赵阙和阮萱走了出来,阮萱道:“黎小侯爷和那几个宫里来的下人,祖父答应了会帮我们支开,但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怕是不好对付。” 赵阙动作轻浮地挑起阮萱耳边的一缕长发,话语中含着杀气,道:“暗中那些人本王自由安排。” 他们身后的树丛动了动,然后便听见一声闷哼,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危险将至,但是幼欢还未察觉,还在同黎白说说笑笑。 之前两人没有机会闲聊太多,黎白对百里幼欢又有些偏见,所以两人总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太子表哥以前可是个会打架的主,我们北平那一片同辈的孩子小时候几乎被我太子表哥打过,不过后来许是被皇后姑姑管教严了,太子表哥就没有再在外打架了。” “太子表哥安分下来之后,人又聪明绝顶,没多久就又在北平出名了,我娘那会儿天天提着我耳朵说表哥多么优秀。后来表哥也不知怎么就被那高僧看上,被收为关门弟子去寺中修行了。”黎白同百里幼欢提起一些赵华瑾的往事,抿了口茶,说得眉飞色舞的。 幼欢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的,很有眼力见儿地给黎白添上茶,“没想到太子殿下以前也那么顽皮。” 黎白摇了摇头,一脸莫名自豪地道:“我太子表哥那会儿可不是顽皮,不像以前你在这京城和人的小打小闹。” “太子表哥幼时和人打架都是豁出性命的那种。” 第八十三章 我自己立过誓的 幼欢很难想象出高雅矜贵的太子殿下豁出性命何人打架的模样,幼欢笑眯眯地道:“要是我能早点认识殿下就好了。” 黎白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如果太子表哥早点遇到你,或许就不用和人打架了。” 幼欢疑惑,“为什么?” 黎白想起赵华瑾就连去靖州查案都会带上幼欢的一幕,他道:“太子表哥以前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就连我也是在太子表哥修行回北平后,才和他熟络起来。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表哥身边有别人。” 就连黎皇后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因为什么而对赵华瑾厌恶至极。 “所以如果你早点遇到表哥的话,他就不会一个人那么久了。”黎白放下手中的杯盏,袅袅升起的白雾氤氲了眼眸,他仿佛又看见儿时在北平王府孤身一人站在角落的赵华瑾。 幼欢虽不知赵华瑾的过往,但是从黎白这些话中也能窥探到一二。 果然没有人生来就是强大的,今日众人见到的都只是太子殿下的风光无限和满身荣耀,却鲜少有人知晓他经历的磨难。 “幼欢郡主,你曾经说自己只会是我表哥一生中短暂的过客。” “嗯。” “我表哥对你也不赖,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永远留在他身边?”黎白开玩笑似的问道,虽然百里幼欢身上还有很多秘密,但是黎白莫名地相信百里幼欢不会做伤害赵华瑾的事。 幼欢沉默了良久,托着腮看着一旁的花丛,目光失神。 永远吗? “可以呀。”幼欢唇齿间轻吐出几字,旋即看向黎白,“我自己立过誓的,会一直留在殿下身边,直至他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阮府一下来了好几位宫中的贵人,厨房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在午膳时辰前做了一桌满汉全席。 阮府的家眷们都纷纷来了前厅,一时间热闹非凡,阮萱搀扶着阮夫子落了座,又向赵阙和黎白行了礼,这才开席。 阮夫子特意让幼欢坐到他身边,许是年纪大了,就总喜欢念叨以前的事情,“那会儿啊,光是你和景盛两人都能把我气掉半条命,你们几个人里,就尘安世子当时最出息……” 提到尘安,阮夫子声音哽咽,“尘安世子本来该有个锦绣前程的,天妒英才……” 黎白在一边看到幼欢脸色苍白,又听见阮夫子嘴中念着尘安世子。 “祖父!”阮萱惊叫了一声,只见阮夫子悲伤过度,一口气竟是没喘过来。 霎时间宴席乱作一团,阮萱连忙道:“快去请府医!请府医!” 然后又拜托黎白,道:“小侯爷,劳烦您帮臣女把祖父抱回屋中。” 黎白常年习武,抱一个老人自然是游刃有余,四平八稳。此刻正急着救人,黎白也顾不上那么多,抱起阮夫子便离席了,一大堆家眷也拥簇着跟了上去。 幼欢也要抬脚跟上去,忽地毫无防备的后颈穴位被人一点,眼前晕眩,目光所及都是阮府的人,还有笑得贪婪的赵阙。 所有人的嘴脸在她闭上眼睛之前扭曲不堪,就恍若那年她踏进皇宫时,面对着宫中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们。 第八十四章 选择了牺牲百里幼欢 茗香和徐?早就被赵阙的人用药迷晕了,也不知道丢在了哪个角落里。 赵阙大大方方地抱着百里幼欢,对旁边低着头不敢多言的下人道:“幼欢郡主身体虚弱,本王送她去房中歇息片刻,带路吧。” 阮府的下人显然也已经事先被吩咐好,也不敢多问什么。 阮府早已成为赵阙的掌中物,他知晓阮夫子的弱点,所以他许了阮萱未来进东宫以及阮家男儿任职的承诺,于是阮夫子也就愿意听命于他。 哪怕阮夫子再于心不忍,但百里幼欢依旧抵不过与他血脉相连的子子孙孙。 他这辈子已经快要活完了,却没能为阮家争什么气,所以在赵阙许他承诺之后,他便选择了牺牲百里幼欢。 东宫,太极殿。 赵华瑾走过十里画廊,若是幼欢还在东宫,此刻定然已经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但是此刻,赵华瑾站在原地,周围也有许多其他的声音,但是赵华瑾就是觉得好安静。 以前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后来天赐机缘似的,把百里幼欢送到他的身边。 东宫的下人们都知道,只要是在东宫里见到太子殿下,那必然很快就会看到幼欢郡主跟上去。 “殿下,皇上召您去御书房。”一旁凌涧走过来禀报道。 赵华瑾看了眼日头,敛下神色,“知道了。” 另一边。 黎白被阮夫子和阮萱那边拖着,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赵阙已经抱着幼欢进了一间厢房,幼欢眼眸轻闭,长密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小片翦影,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衣裙下包裹着的玲珑身段让男人疯狂。 赵阙嘴角扬起一抹邪笑,伸手将幼欢发间的发钗金簪摘下,长发如瀑般铺散下来。 “果真是个尤物,就是不知道滋味尝起来如何。”在见过百里幼欢之前,赵阙只是单纯的想要掠夺赵华瑾宝贝的东西。 但是现在,就算百里幼欢毫无瓜葛,他赵阙也要得到她! 赵阙褪下自己的外袍,然后又伸手去解开幼欢的裙带,层层叠叠的衣裙如包裹着花蕊的花瓣似的。 然而就在赵阙将要得逞的时候,忽地旁边的窗户被砸开,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石头就这样砸了进来,落进屋里直接砸裂了地板。 “谁!”赵阙方才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蔓延警惕地看向窗外。 只见一个少年翻窗而入,挥着匕首便砍向赵阙。 赵阙为了闪躲,不得不从床边退开,徐?紧逼上去,掌心中藏着的药粉也洒向赵阙。 赵阙神色微变,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徐?见药粉生效了,也不敢恋战,转身便将昏迷的幼欢背了起来,并且对赵阙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你刚才吸入的那些药粉足以要你的命,不信你就运功试试!” 赵阙沉下脸色,果真如徐?所说的那般不敢轻举妄动。 徐?也微微松了口气,背上幼欢就要离开。然而就在要走出去的时候,方才还不敢动的赵阙身形快如鬼魅,在徐?惊愕的神情下,不费吹灰之力地躲过他的匕首。 “嗤”的一声,利刃穿过徐?的肩胛。 “敢威胁本王?” 第八十五章 谁也没有想过留住她 百里幼欢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到她还在皇宫南院,那时候所有人都还在。 学堂里书声琅琅,尘安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听着阮夫子讲解《诗经》,时不时又转头看着窗外。 百里幼欢和苏景盛从窗户外探头往里看,对尘安使了个眼色,尘安立马会意,举手便道:“夫子,学生这儿有几个字不识得。” 阮夫子向来中意尘安,尘安一有疑惑,阮夫子果真去到了他身旁解答,也恰好背对着窗户,看不见正翻窗而入百里幼欢和苏景盛。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几个和他们玩得好的还一个劲儿地帮着打掩护。 阮萱看着自己的书装作不知道,但是百里洛清就没那么好心了,“不小心”地打翻自己桌上的砚台,发出“咚”的一声。 猫着身子正打算坐回自己位置的百里幼欢和苏景盛动作停了下来,学堂里的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百里幼欢和苏景盛感觉到了一丝“杀气”,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僵着脖子转过去,对上火冒三丈的阮夫子。 阮夫子中气十足地暴喝一声,“都给我出去站着!” 外面压满枝丫的杏花都被吓得落了下来,百里幼欢和苏景盛无聊地站在外面,靠着墙。 “都怪你,非要去掏什么鸟蛋。”百里幼欢鼓着嘴,伸脚去踢了一下苏景盛。 苏景盛扬眉,不服气地道:“那爬得最快的还不是你!” “哼!” 百里幼欢扭过头,透过窗柩的一角看到学堂里阮夫子摇头晃脑地带着大家念书,前面的尘安认真专注,几个和她经常玩在一起的玩伴正对着她做鬼脸。 百里幼欢抿唇笑了笑,心想着明天还是好好来南院念书,不要再气先生了。 “二景,一会儿下学了我们……”幼欢转过头,忽地发现自己身旁空无一人,本该陪着她罚站的苏景盛没了踪影。 幼欢心里一空,身后书声琅琅也骤然消失,幼欢再转头,学堂里空无一人。 “滴答”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突然滴落在她的脸上,鼻尖充斥着血腥味。眼前看到的画面此刻也被一片火光血色充斥着,金銮殿里无数的宫人出逃,凄厉的叫声一片,血染白玉。 幼欢张着嘴想要叫出来,耳边有人一阵阵地喊着她,“郡主,郡主!快醒过来!” 幼欢猛地睁开眼睛,徐?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跌坐在地上,赵阙手背上被他咬了一口。 赵阙手中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目光阴蛰,“找死?本王就送你一程。” 匕首朝着徐?挥下,幼欢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瞳仁压得极紧,她也曾挥着寒刃削开人的皮肉。 赵阙还没有发现身后的幼欢已经醒了,幼欢摸到手旁的一个瓷瓶,在赵阙要动手的前一刻,先一步冲过去抡起手中的瓷瓶对着赵阙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啊啊啊啊!”有人高声尖叫,让人听着不由得喉咙嘶哑。然而这尖叫声并不是赵阙发出的,而是砸了人的百里幼欢。 百里幼欢眼眸赤红,她记得昏迷前的一幕,记得梦里那个空空如也的南院。 果然谁也没有留在她身边,谁也没有想要留住她。 第八十六章 凌涧难得面露焦急之色,几次看向御书房,千盼万盼之下,终于见穿着月牙白锦衣的太子殿下走了出来。 赵华瑾除上朝外会穿上太子该穿的八爪四龙纹冕服以外,其他时候都穿得较为随便。 凌涧快步走来,道:“殿下,郡主那里出事了。瑞王今日也在阮府,郡主不知为何打伤了瑞王然后跑出阮府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小侯爷已经派人到处去找了。” “皇后娘娘也才听闻此事,派了人出去要抓幼欢郡主。”黎皇后最宝贝的就是赵阙这个儿子,现在赵阙被百里幼欢打伤,黎皇后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凌涧不敢抬头去看赵华瑾的脸色,只听赵华瑾声音冷冽地问道:“派出保护百里幼欢的人呢?” “都被瑞王杀了。” 赵华瑾眸色深邃,“皇后派出去的人都截下来,割了脑袋送赵阙面前去。” 赵华瑾眼睫微垂着,试图掩下内心流露出的戾气,但是说出口的话已经满含杀意。 他以前就说过自己不是好人,哪怕每日穿着洁净的白衣,但自己内里是个什么样子的,赵华瑾自己心里清楚。 赵华瑾让人备马,也没回东宫更衣,直接策马出宫。 阮府里,黎白急得团团转。厢房那边出事之后,才知道赵阙做的混账事,偏偏以他自己的身份又没法对赵阙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阙被接回瑞王府。 这次也多亏了徐?,徐?精通医术,普通的迷药对他起不了多大用处,他昏迷没多久便自己醒来了。 之后黎白救下受伤的徐?后,才从他口中知道百里幼欢不仅打伤了赵阙,还打伤了几个阮府的下人,然后自己跑出府了。 当时徐?是想要追上去的,但是他被赵阙伤得不轻,只得作罢。 但是徐?想起那会儿百里幼欢的状态,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幼欢郡主跑出去的时候明显是受了刺激,神智并不算清醒。 阮萱带着一众阮家的家眷下人们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个。 黎白看着就生气,将桌上的杯盏砸在地上,道:“若是幼欢郡主出什么事,你们就等着太子殿下下令让你们陪葬!” 阮萱此刻心里也打鼓,她本想着再不济事情暴露以后,瑞王也会保住他们阮家上下。 但谁知瑞王竟然什么都不说的就打道回府了。 祖父还在屋中装病,他们阮家想要活命,就必须咬着不知情的理由不松口。 外面的天也变得阴沉沉的,看样子不一会儿便要落雨下来,街上的行人都加快脚步,匆匆赶回家。 幼欢披头散发地走在路上,凌乱的长发也掩住了她的面容,便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脚步挪动,幼欢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尘安走了,苏二景后来也走了,几个闺中好友也离开了,现在就连她尊敬的先生也变了。 幼欢最后停在了京城的陵水河道上,她缓缓蹲下身子,天上飘下毛毛细雨,落入河中带起圈圈点点的涟漪。 “尘安,我以为外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的。” 被赵华瑾救回来以后,她不喜欢出太极殿,不喜欢出东宫,只想平平安安地在方圆之地活着,画地为牢。 后来她试着探出头,试着去相信外面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遭。 但是她看到的好像只有这世间对她的恶意。 曾经那个让她无忧的时光早已过去,没有了身边的人的庇护,没有了他们为幼欢挡住这世间肮脏的一面,如今幼欢便要一人接纳所有。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