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与反派共此生》 01 穿成鬼了(修) 空旷的荒地上,坐落着一栋房屋,掩在亭亭树盖之下。 那是一间破败的寺庙,杂草丛生,断壁颓垣。 年久失修的木门正紧紧闭着,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本应放在供台上的神像早已不知去处,只余下几只倾倒在地的香炉,孤零零地昭示着曾经的辉煌景象。 寺庙的一个角落里,许多多正对着发黄的墙面画圈圈,嘴里碎碎念,“富强民族和谐……” 而她的身边,时不时飘过一只又一只的半透明物体。 良久,清泉似的双眸扫了眼正在寺庙中到处飘的众鬼们,然后无语望屋顶。 “唉……” 许多多穿书了,还穿成了一个鬼,一个在书中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炮灰女鬼,这一切都要从她熬夜猝死开始说起。 想当年,她也是一个皮肤光滑、发量丰富、身体健康的美少女。 可无奈许多多是个熬夜党,尤其喜欢熬夜看。就这样熬了两年,她猝死在自己的床上,原因是心力衰竭,没有人及时发现,因此错过了治疗时间。 在她死后,灵魂到达了一个虚无空间,不久后就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只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在iPad上翻出许多多的名字,男人面无表情的低头念出上面的信息:“许多多,女,23岁,死亡原因是熬夜猝死?” “是。”许多多战战兢兢答道。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白无常”?……等一下,还自带iPad?阴间也这么与时俱进的吗?! 压下内心的惊讶和紧张,她眉眼低垂,做出一幅乖巧听话的模样。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给“白无常”留个好印象,然后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拥有一个普通幸福的家庭。 她是个孤儿,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家庭的温暖。 不料对方却不如她所愿。 “白无常”点点头,开口进入正题:“按照命簿记录,你目前还有六十年的寿命,可你不爱惜身体,熬夜太多,才会导致意外猝死。根据规定,意外死亡者,还不能去投胎,所以我们要送你去书中的世界让你渡过这六十年。” “白无常”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期间,我会在你关键时刻适当出现,你可以称我为‘系统’。” 许多多听了忍不住讶然,穿…穿书?系统?怎么感觉这么像情节? 现实中的一个孤儿美少女,意外猝死后穿书,帮助系统完成拯救任务,最后说不定还会和书中的某个角色相爱? 身体只觉一阵恶寒,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又隐隐有几分期待和兴奋。 “我一定要去穿书吗?”许多多对系统疑惑发问。 系统神情严肃:“是,你意外猝死,扰乱了我们的投胎顺序,作为补偿,你要为我们完成一个拯救任务。” 许多多:“……??”还真是套路啊。 不过此时许多多内心只剩下满满的懊恼了,自己作死,不仅把命给作没了,现在还要去穿书完成任务,怎一个惨字了得! 克制住自己欲捶胸顿足的想法,她暗暗下定决心,到了书中,一定要当个惜命的孩子,早起早睡锻炼身体。 后面的事情,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一朝醒来,她就从一个现代的鬼魂,变成了一个书中的……鬼魂。 想到这,许多多不禁暗暗的磨牙,这系统也贼坑爹了吧! 不给她安排身体就算了,还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连任务内容都不给她解释清楚,只说是拯救任务,拯救什么也不说清楚? 心中升起一股无力。 她曾经试图用意念联络系统,结果可想而知,并无任何回应。 许多多只能努力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一遍遍地确认自己是否有产生记忆缺失。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无奈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许多多这厢还在发愁,一个唤作柳鸾的女鬼正悄无声息的靠近许多多。 纤纤十指慢慢地长出了红色长甲,平日里古灵精怪的眼睛也开始溢出血来。 双手偷偷攀上许多多的后背,柳鸾压低嗓音,用阴森森的语气在人的耳边说:“我死得好惨啊——” 她的脸色痛苦,声音更加凄苦渗人,“你救救我——” 许多多下意识的头皮一麻,鸡皮疙瘩迅速遍布全身。但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她非常干脆利落的给了柳鸾一巴掌。 “哎哟!”柳鸾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被打的脑壳。 许多多忍不住翻白眼:“柳鸾,你怎么又来吓我?” 柳鸾也不回应许多多的问题,只是委屈地扁扁红唇,可怜兮兮的控诉:“多多,你还是初来寺庙时有趣些。” 许多多:“???” 寺庙里的围观吃瓜的众鬼们听到动静,开始附和:“是啊是啊……” “还是以前有趣些,一吓就昏。” “现在可无趣得很……” 许多多沉默了。 她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迷状态。 但根据柳鸾后来所说,她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也导致了她一睁眼,便看到一群模样吓人的鬼围在她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眼神既兴奋又炙热。 当时吊死鬼青斗起了玩心,把他的血淋淋的长舌从嘴里拉了出来,在许多多的面前晃来晃去:“拿命来——” 强忍恶心的许多多惊恐的瞪大双眼:“!!!” 许是她那副害怕的模样让众鬼觉得十分有趣,其他鬼见状,纷纷效仿青斗,拿头的拿头,拆手的拆手,那场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许多多自认胆子不大,挣扎着往外跑,结果发现自己只能飘在半空中,低头一看,脚没了!! 膝盖以下只有空荡荡的裙裾飘着!! 在双重刺激下,她就这样华丽丽的昏倒了…… 再次醒来,许多多花了许久才能适应自己变成无脚鬼,还掉进鬼窝的事实。 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观察了这群鬼们一段时间后,她也渐渐从被吓昏的阴影中走出来,并且慢慢发现,这是一群佛系鬼…… 没事就在寺庙到处飘,但从不出寺庙门。经常性的发呆,还有偶尔吓一吓她,日子过得甚是无聊。捉弄她可能是他们鬼生当中唯一比较新奇的乐趣了。 起初许多多不懂,一心想着偷偷摸摸的逃离寺庙,但像是有一股束缚力一般,她的身体能穿过窗户,穿过墙壁,却无法踏出外面一步。 原来这座寺庙里所有的鬼,包括她自己,都离不开寺庙。 这是一座囚笼。 02 小男孩(修) 视线投向地面,许多多敏锐地觉得,这地底下藏有困住他们的秘密。 而这座寺庙……她不禁皱眉。 在发现众鬼并不是会吞噬同类的凶残厉鬼后,自己就开始和他们接触熟悉起来了。 但经过打探,只得知这座寺庙叫做清山寺,其余的一概不知。 许多多有些汗颜。 他们被困在这里太久,早已没了时间概念,连生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而这座寺庙又是附近人尽皆知的鬼庙,因此寺庙周围真的可以说是…荒无人烟。 只获得这一丁点信息的许多多凭借良好记忆力,迅速判定出她是在《童养夫养成记》这本书中。 清山寺是《童养夫养成记》一文当中的寺庙,这本书的女主唤作辛岚,是一个极有钱的千金大小姐,家中独女。而男主则是她爹为她寻的童养夫,叫燕飞。 燕飞虽是个刚出生不久就被父母抛弃的婴儿,但作为天道亲儿子,男主很幸运的被女主那个十足十的爹控看上,抱回了家,成为女主的童养夫。从此有爹疼有娘爱还有媳妇儿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小日子过得相当的美满。 十三岁那年,男女主更是双双拜入仙灵山,开启了二位牛逼哄哄的修仙之旅,结局还结了灵契生了个娃。 作为一个小甜文,男女主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唯一的阻碍可能是反派夜子桑了。 “燕飞,辛岚,夜子桑,我到底要拯救什么呢……”许多多的思绪千转万绕,未曾察觉就把困在心底许久的疑惑说出声来。 “多多?”众鬼见许多多许久未应声,又是皱眉又是低声嘟囔些什么,便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啊?”她猛然惊醒,碰到众鬼们有些担忧的眼神,安慰性地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哦——”众鬼们恍然,觉得许多多应当是像他们往常一样是想发呆了。于是就四处散去,回到自己习惯的位置上,留下给许多多‘发呆’的空间。 许多多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根据书中记载,他们是清山寺中一群怨气冲天的厉鬼,吸取了地方灵力,土地枯竭,方圆百里,庄稼皆是颗粒无收,无数人背井离乡。 他们也因此背上了孽债,成为一方祸害。 男主十八岁那年,就会被派往此地,连鬼带庙,在他的剑下,都会灰飞烟灭。 可瞧他们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群厉鬼。想来,问题应当是出现在寺庙上。 许多多很苦恼,一来她不知道时间,不知男主如今几岁,何时会被派往此处。二来若她和这群鬼们一直出不去,大家都会变成厉鬼死在男主的剑下。 凭心而论,她还不想死,也不希望这群鬼们变成厉鬼,得到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可这寺庙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又怎么离开寺庙呢? 接下来的日子,许多多绞尽脑汁在寺庙中寻找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 许多多曾经尝试着去挖寺庙下的土,莫名的直觉告诉她,地底下或许藏有破解的方法。 但别说土了,她根本就接触不到地面。想利用工具,还没握住,半透明的手直接穿过去了! 许多多深刻的意识到,当一只鬼,是多么的多么的弱鸡。没有腿就算了,除了能吓人能到处飘之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啥用? 许多多炸毛了,许多多抑郁了。 …… 消沉了一段时日后,秉着惜命原则的许多多,为了不让众鬼们太过无聊产生心魔成为厉鬼(毕竟都是这么说的),化身为说书先生,把从前看过的各种情节讲与众鬼们听,每每讲到精彩处,便引得满鬼喝彩。 又因为自己是熬夜致死的,虽然鬼不用睡觉,但为了鬼体健康,在给众鬼讲故事之余,她还带领众鬼跳起了广场舞。 不知过了多久,许多多说书的口才和瞎编的功力简直就是蒸蒸日上。 这天夜里,她正在把昨日瞎想出来的一部讲与众鬼们听。 不料只讲了个开头,寺庙的门就开了。 众鬼惊了,许多多也惊了,就她穿来这个世界起,这寺庙的门便一直就是关着的,也从来没有人打算靠近寺庙。 许多多还在愣神处,刚刚还在她面前排排飘的众鬼们,“嗖”的一声,瞬间飘到了寺庙的各个角落,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好奇的偷看。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也找个角落藏起来的时候,一个脏兮兮的、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迎着光走了进来。 推开寺庙门那瞬间,门上的各种陈年旧灰纷纷扬扬,落在小男孩的手上、肩上……引得小男孩连连咳嗽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很快就布满了水雾。 还未等小男孩缓过神来,他就从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在寺庙中间飘着的许多多。 小男孩喉咙里的咳嗽声猛得噎住,视线落在女人衣裙的下摆处,那里空荡荡的。 这个女人是个鬼,小男孩心中得出这个结论。 黑眸浮起几分慌乱,一不小心,小男孩便对上了许多多的视线,他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女鬼,呼吸稍显急促。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面这个飘着的女鬼眼神空洞木然,小嘴微微张开,很明显是还未回过神来。 小男孩悬着的心微微落地,他努力维持镇定,平静地移开视线,借着咳嗽观察寺庙的情况。 他能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要不走吧,这个寺庙有很多鬼。小男孩略感踌躇,他垂下眼眸,掩住心中的犹豫和恐惧。 可你还能去哪呢?这应该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了,最起码还有瓦可遮,不是吗?小男孩的嘴角露出些许自嘲。 自从爷爷走后,他们房子就被抢走了。 他被赶出家门,每走到一处,就被众人赶到另一处去,就连乞丐也嫌他晦气。 悄悄深吸一口气,小男孩脸色不动,装作看不见他们的样子,找了一个没有鬼的角落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大脑短路的某鬼看见小男孩平静的在她面前走过,终于想起,哦,她现在是一只鬼了,别人看不见她的。 于是她很嚣张地飘到小男孩面前,好奇的端详起了他。 嗯,虽然衣服脏兮兮的,身子也瘦小,但眉眼还是很精致的,如果脸上多些肉应该也是个可爱的小奶包,许多多有点想伸手掐掐他的脸颊。 但在许多多没注意到的地方,小男孩布满灰尘和泥土的小手正紧紧攥在一起,用力的把指尖掐进手心。 这个鬼,在看他,是想着怎么吃他吗?小男孩不禁抿紧了唇。 而被误会成“吃人鬼”的许多多正笑眯眯的围着他瞧,越瞧越满意。 不错不错,日后应当也是个美少男一枚,跟我儿子一般精致好看…… ……!!! 等等?!我一个母胎单身为什么会有儿子??!!许多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诡异感在瞬间心头弥漫。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中的水甩出来。 03 损人阳寿(修) 为了避免再次产生诡异的“儿子”想法,许多多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飘到众鬼们的藏身处,打算一个个的把他们拎出来,却不料他们都不愿出来。 “他是凡人,看不见我们的。”许多多指着小男孩对众鬼说。 众鬼恍然,纷纷从自己的藏身处跑出来。 “对喔对喔。” “我们是鬼啊,他看不见咱们……” “还是多多你聪明……” “对啊对啊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们是鬼……” 许多多:“……?”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彩虹屁? 许多多理直气壮的接受了这份夸赞,她才不会告诉他们她只是反应太慢了。 看得见的小男孩:“……” 柳鸾凑到许多多身边,好奇的看着小男孩:“多多,他真的看不见咱们吗?” 许多多顺着柳鸾的视线看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男孩,他正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形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僵硬…… 难道真的能看到?许多多不确定了。 但转念一想,小男孩刚进来的时候脸色是很平静的,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 如果他真的能看见,第一眼就能看见她这个鬼。所以他不可能这么冷静,人的第一反应总是最真实的。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愣神而错过小男孩第一反应的许多多,一脸认真的问柳鸾:“看到我这么貌美如花的女鬼谁不会多瞧两眼呢?可他进来时候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 被许多多的厚脸皮惊讶到的柳鸾眨了下眼睛,实在不敢告诉许多多她现在的模样——脸色苍白,甚至有些微微发青,小巧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更是因为久不打理,发尾都有些打结了,也只能从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在眉毛下面那双清亮的双目中看出她生前应该也是个小有姿色的美人。 选择沉默的柳鸾:“……” 面对许多多更加热切的目光,柳鸾心虚的转了转眼晴,突然间看见吊死鬼青斗不知何时已经飘到小男孩面前了。 柳鸾一声娇喝,趁机转移话题:“青斗,你做甚么!” 正打算把舌头拿出来吓人的青斗:“……” 想起当年被青斗吓个半死的许多多见状挑了挑眉,舌尖微伸,漫不经心的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神情似笑非笑:“青斗,乖,不要总是拿舌头、吓人、哦——” 青斗有些心虚:“这,他不是看不见我们吗!” 对,没错!反正吓不着他,青斗抬起下巴。 记仇的许多多笑得越发甜了:“看不见也不行哦——” 柳鸾见到这副场景,在旁边默默偷笑。 嘻嘻嘻,就让多多好好治治青斗吧!让他总是和我吵架?哼! 青斗不情不愿的扁扁唇,但顶着许多多暗含威胁的目光也不敢多做什么。 眼角瞟到偷笑的柳鸾,青斗很是不满:“柳鸾,你在旁边偷笑甚么!” 柳鸾笑嘻嘻的躲在许多多身后,幸灾乐祸地扮了个鬼脸:“咧——” 青斗气结:“你……” 许多多:“青斗,不要总是欺负柳鸾。” 立马恹气的青斗:“……”委屈。 青斗还试图说些什么,在房梁上旁观的老年鬼就过来语重心长的打圆场:“好了,青斗啊,你莫要靠那个人太近,我们身上阴气重,会损人阳寿的。” 不知道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青斗挠挠头,默默拉开他和小男孩之间的距离,虽然他爱吓人,但他可不想损人阳寿什么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男孩听到这话,眼睫毛轻颤了一下。 损人阳寿吗?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早点死去,因为活着太苦。但同时他又想继续活下去,爷爷说,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余光扫了不远处的白色裙裾一眼,那个女鬼好像让另一个鬼别吓他。 小男孩翻了个身,面对墙壁,闭上眼晴假寐想事情。就算他胆子再大,他也是不敢有一堆鬼的寺庙里睡觉的。 哪怕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帮鬼没有他以前碰到的鬼这么可怕。 他是阴阳眼,自有记忆起,他总能看见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面目狰狞,总是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对他说话。 小时候不懂得伪装,那些鬼总是半夜来袭击他,就算他们伤不到他半分,但他还是怕的。 日日夜夜的纠缠,几乎让他崩溃,他不想听见他们的声音,不想看见他们的模样。 可是他们却不敢放过他,无论他去了哪里,每到夜晚,他们会从各个角落里出来,如影如随。 他逃不掉。 也许是他能看见鬼的原因,他没有父母,众人也把他看着异类。 只有爷爷,把他捡回家,告诉他要假装看不见,这样鬼就不会缠上他了。更不要与任何人提及,他可以看见鬼的事情。 只有爷爷愿意护着他,给他饭吃,把他抱在怀里睡觉。 爷爷是这个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了。 爷爷说要等到他长大娶媳妇抱重孙儿的。可如今他才六岁,还没来得及长大…… 小男孩想到这,鼻头忍不住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想到这里是寺庙,他不愿在一群鬼面前哭,又硬生生的把眼泪咽下。 他做出一副在睡梦中的迷糊模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拭去眼角的湿润。 另一边许多多他们自从知道靠他太近会损他阳寿之后,就都离得他远远的,谁也没有靠近,因此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如果靠得足够近,许多多他们可能会听见他极小极小的哽咽声。 有一个小男孩,在寺庙里,偷偷思念他的亲人,可偏偏没有哭出声来。 04 厌恶(修) 黎明初晓,小男孩和许多多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小男孩睁开有些酸痛的双眼,小心地把自己快要僵硬的手脚伸展开来。 出于警惕心,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怎么睡觉,神经始终保持着紧绷。 谁又能保证这些鬼不会像以前的鬼一样半夜突然冒出来袭击他、纠缠他呢? 双手撑着有些发麻的膝盖站了起来,在尽量不惊动众鬼们的情况下,小男孩放轻脚步向门口走去。 寺庙里很安静,众鬼们正在房梁上、角落里等各种旮沓地方休息。 门口左边的角落里,许多多正闭着眼睛放空大脑。 没办法,身为一个鬼,是不需要睡觉的。但她对熬夜此事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每日到了时辰,她还是会闭上眼睛给自己的大脑一段休息时间。 小男孩走到门前,拉开门栓,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拉开,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许多多动了下眼皮,放空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拉了回来。 随后,许多多就听见小男孩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逐渐微弱起来,直到再也听不见。 他走了。 许多多并没有打算醒来,只是用脑袋蹭了蹭墙壁,仿佛自己是躺在柔软的棉被上懒床。 小男孩走后不久,许多多才懒洋洋的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 “哈——” 她用双手扶住自己脖子,顺逆时的转了两圈。 随后,许多多丹田深吸一口气,用河东狮吼的声音为众鬼们提供叫醒服务:“起!床!啦——” 离许多多最近的青斗身子猛然一抖,注意力被迅速拉回,他掏了掏耳朵,暗自诽腹,他还是不习惯这种所谓的叫醒服务。 许多多拍拍手掌:“来来来,我们该跳广场舞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寺庙中响起,其中还掺杂着些许抱怨。 但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很迅速的排列好队形。 鬼生无趣,漫漫白日,不跳广场舞该如何打发时间? 有鬼注意到小男孩不见了,就问许多多:“那小孩呢?” 许多多不甚在意:“走了呗。” 青斗面露失望,怎么好不容易见着个人,结果一晚上就走了呢?他还没用舌头吓人呢。 另一边,离开寺庙的小男孩正凭借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向寺庙周围唯一的山林走去。 兜兜转转地走了半个时辰,小男孩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他看着几乎荒无人迹的山林,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干枯起皮的嘴唇。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现在他的胃已经因为饥饿而有些疼痛,脚步也开始发虚。 这个山林,爷爷曾带他来过一次,也知晓山上有些能饱腹的野果。 他想要摘野果吃。 小男孩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当作拐杖,拨开旁边快要及腰的杂草,一步一个脚印地沿着崎岖小道向山林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没入林中。 …… 当远方的夕阳收敛了最后的一线光芒,进入山林的小男孩正鼓囊囊地嚼着嘴里的野果,而他的怀里,正藏着三个野果。 今天吃了三个果子,剩下三个果子可以明天再吃,小男孩嘴角弯弯的想。 小心翼翼的护住怀里的果子,小男孩往来时的路折返。 许是觉得自己足够走运,一路上,他的眼里都盛满了欢喜,全然忘记了他刚刚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的狼狈。 月上半空之时,他才快到寺庙。还没走近,他就听到了寺庙里传来一阵一阵话语声。 寺庙里,许多多正在给众鬼们讲美人鱼的故事。配合夸张的肢体动作和丰富的表情,整个人显得尤为兴奋。 “然后呢然后呢……” “美人鱼化成双腿了吗……” 面对众鬼热切的目光,许多多却高深莫测的笑了。 半响,她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呃……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鬼:“啊——” 柳鸾娇嗔:“多多,你每次都吊我们胃口。” 青斗亦是翻了个白眼。 许多多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她就喜欢他们心痒痒的样子,讲故事嘛,一次性讲完多没意思啊,听众没有好奇心怎么行? 门外,小男孩听着众鬼们的笑闹声,恍惚间觉得,只要他推开门,他就能身处于人群之中,当一个生活在人群当中的普通人。 爷爷死后,城里的人嫌他晦气,都不愿靠近他。 每每见到他,就像是看见脏东西一般,急急忙忙的躲开,哪怕前一秒是在笑着。 可是,他只是能看见鬼而已,既没有为人带来灾难,也没有害过人,为何要如此厌恶他。 他想不明白。 小男孩抿了抿嘴,沉默的推开门,眼里的欢喜消影无踪。 果然,他推开门那一瞬间,寺庙里的吵闹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消失了。 小男孩眼里划过一丝阴暗,扭头往他昨日呆的角落走去。 人是这样,鬼也是这样。都厌恶他。 许多多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 许多多以为,他只是因为不知情才会进来歇息一晚。 根据书中的描述,这可是远近闻名的鬼庙!上到九十岁的妇孺下到三岁孩童,随便拎一个人都会知道这里不能随便靠近,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如今他这是要在这住下了吗?胆子也太太了吧!许多多一边暗暗咂舌一边凑到众鬼听他们对着小男孩嘀嘀咕咕。 “这个凡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胆子也太大了吧!” 许多多在一旁附和点头,胆子确实大。 “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是个可怜人,不然怎么住这种地方。” “就是就是,家里也不知道个什么情况,让一个孩子住这种地方。” “造孽哦……” 许多多暗自皱眉,视线落在小男孩单薄的衣裳上,心情有些复杂。 老年鬼出声提醒:“唉,靠近他会损他阳寿的,我们得躲着他点!” “啊,那飘的时候岂不是很不方便?” “我也不是很好意思当着他的挠背了。”有一个男鬼很是娇羞的说。 许多多:“……?”复杂的心情没了。 许多多暗自诽腹,反正他又看不见咱们,该干啥干啥,不靠近他就是。 不过…… 许多多继续打量角落里的小男孩,这娃是去钻草丛了吗?怎么身上这么多草,手心好像还有擦伤,他的父母难道都不管他了吗?一个人来这种鬼庙多不安全啊,真的是…… 许多多在心里絮絮叨叨的想着,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也不打算继续听下去了,寻了个房梁准备闭目养神。 寺庙里的众鬼们又嘀嘀咕咕了几句,后面觉得无趣了,也陆陆续续地寻个地方发呆去。 寺庙重新归于平静。 05 欺凌(修) 自那以后,小男孩也就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每日天蒙蒙亮时,他便动身去山上寻野果吃,到了傍晚时分就会折返。 许多多他们也开始逐渐习惯他的存在,起初说话时还会下意识的顾忌着他,后面倒也无所谓了,也知道他只是晚上才会回来。 有时许多多讲故事的兴致高些,讲故事的时间便长些。小男孩回到寺庙后,还能听到后面那一小半段。 清脆悦耳的话语声随着风送进他的耳朵,总是悄无声息的勾起他的好奇心。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不敢暴露自己能看得见鬼的事情,为了伪装,他尽量让自己做到目不斜视,不乱看,不乱听。 但他到底是个六岁的小孩,正是对事物好奇的时候。 许多多的故事新奇有趣,虽然常常掺杂着他听不懂的词语,但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很多时候,他都是假装闭着眼睛睡觉,实际上,偷偷竖起的耳尖正揭露着他还未睡着的事实。 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瞟许多多一眼,他很疑惑,明明这个鬼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也只有一个脑袋,可她总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她所描述的世界和事物,很多都是他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的。 让他恨不得每日缠在她身边,让她给他讲更多的故事,后来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又是一日上山觅果食的日子,不过这一次,小男孩手里只有几个青黄不熟的果子。 这是他之前特意留下的,但现在,他已经找不到其他的野果了。 更往深处走或许会有所收获,但他不确定会不会碰到野兽。 灼阳热烈,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不舍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细细的嚼。 苦的,就像他的内心一样。 他抬头往东南方望去,目光沉沉。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饿死,他得进城找吃的。 想到这,他不禁捏紧手中的果子,心中清楚,进城,也不一定就能活下去。 他之所以跑出来,一是因为众人嫌他晦气,没了爷爷,他在城里过得艰难。 二是因为,今年的庄稼收成并不算好,城中便有了些许流言,他会带来灾祸,必须把他献祭给谷神。 城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小男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把手中的果子全部吃光。 他记得城外不远处的有条溪河,他想去看看有没有鱼。若他运气好,兴许能捕上一条鱼,这样他就不用进城了。 …… 树木幽疏间,溪水浅谭中,一个小男孩几乎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此时的他腰身以下都已陷入水中,手里紧紧握住捡来的半个簸箕,目光如炬的着盯着面前的那条鱼。 只见小男孩屏紧呼吸,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把簸箕潜入水中,再慢慢的向鱼靠拢。 在潺潺的水声下,小男孩趁鱼不注意,迅速把簸箕往鱼身下一插,再猛得往上一提,刚刚还在欢乐得吐泡泡的鱼就出现在簸箕上挣扎跳跃。 小男孩长长得呼出一口气,炙热的汗珠从额边滑下,落到咧开嘴角边。他只顾着看簸箕上那仅有三指宽的鱼,想着该去哪里可以寻个盛水容器和火种来熬鱼汤喝,连有人走近也并未察觉。 “快点快点!”二狗蛋用不耐烦的冲身后的小伙伴们喊,“就这几步路你们还这么慢,没用!” “老大,老大,等等我们!”李娃子他们一路上都在追着二狗蛋的步子,现下都忍不住中途停下来喘气。 他们老大走得太快了! 二狗蛋不搭理他们,自顾自的往前走。李娃子他们看着壮实的背影离他们越来越远,咬了咬牙,也加快了脚下速度。 快到溪边时,却没有看见二狗蛋继续往前走。今儿天气热,他们是专程来这边玩水的。 “老大,怎么了?”陈蛋一边缓气一边上前问道。 二狗蛋双手环胸,眉毛高高挑起,不满的看着正涉着水准备上岸的小男孩。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很快就看到了小男孩,脸色纷纷不好看了。 李娃子在旁骂道:“呸,真是晦气!” 他的声音不小,很快就吸引了小男孩的注意力。 小男孩看着面前这群大他一两岁的小霸王们,下意识的把簸箕往身后一藏。 他知道他们,这群人最喜欢抢村里小孩的东西。 二狗蛋看到小男孩的动作,眉毛挑得更高了,他出口嘲讽:“哟,这不是小灾星嘛,被赶出城了,现在都得捕鱼吃了吗?要不你求求爷,爷赏你口剩饭吃?” 小男孩不语,眼神盯着水面,压下心中的羞辱感。 二狗蛋见小男孩不吭声,心中有些恼怒,但想到他是来玩水的,不是来寻晦气的,就施恩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赶紧滚,别碍着爷的眼!” “……”小男孩抿紧唇,不肯吭声,也不肯动。 二狗蛋眯了眯眼睛,比同龄人更加壮实的身形向前踏出一步,面上是不加掩饰威胁。 李二娃眼睛圆溜的转转,突然在旁添火:“还不快滚?!你可是晦气的很!” “就是就是,还不快滚吧!” “你就是个灾星!” “你要死也要死远点!” 二狗蛋的小伙伴们都开始跟着骂人,童言无忌,说出口的却话格外的恶毒。 在一片骂声中,小男孩紧紧咬住牙齿,小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不行,爷爷说,要息事宁人,不能随便打架。 小男孩一忍再忍,一双黑眸满是恼怒,他盯着面前这一群人,但站在谭中身形仍然不肯挪动一步。 瞧见他这副模样,李二娃心中恨得牙痒痒。 呵,我娘可是说了,就是因为你这个小灾星,今年的收成才不好,才害我今年没能吃上肉! 想到这,他捋起衣袖,双手叉腰,开口骂道:“你爷爷就是被你克死的!你还敢——” 话未说完,一个簸箕砸向李二娃,破损的竹条在他脸划出了一道血痕,换来一声惨叫:“啊——” 二狗蛋挡在李二娃面前,怒喝:“你干什么!” 小男孩不理二狗蛋,直直的往李二娃身上冲。那句克死爷爷,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双眼,连带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凶狠起来。 二狗蛋一时不察,小男孩就把李二娃扑倒在地,死命的咬住李二娃的耳朵,大有不咬下来不罢休的迹象。 李二娃脸上都是惊恐,眼泪哇啦啦的流,声音惨烈:“啊——我的耳朵——啊——” 一群人吓坏了,想过来拉开他们,可小男孩死死的箍住李二娃,嘴里满是血腥味也不肯松口,固执的咬住李二娃的耳朵。 李二娃叫得更惨了:“啊——啊——啊——” 二狗蛋他们急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用脚踹了他一脚。 小男孩身上一痛,箍着的动作忍不住一松,但还是没有放手。 众人见状纷纷下脚死命踹他,终于,李二娃的被人从小男孩身下拉了出来。 李二娃捂住鲜血直流的耳朵,腿软的看着地上满是伤痕的小男孩。 小男孩正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鲜血从他的嘴角留着,他恍若未觉,眼神凶暗得似乎要把他撕碎。 李二娃怕了,二狗蛋他们也怕了,若不是小男孩过于瘦小,他们人又多,就以他刚才的凶狠劲,李二娃的耳朵根本就保不住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扔下被他们踹个半死的人,匆匆忙忙的跑了。 小男孩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仰头看向远处澄澈的天幕,听着耳边潺潺水声,眼里的凶狠逐渐散去,心头开始涌上委屈,眼角滑下两行泪水,他忍着痛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小声的恸哭起来…… 06 被发现了 直到夜幕降临,蜷缩着的小男孩才从悲伤和不甘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簸箕早已被他们踩烂,好不容易的捉到的鱼也已经不知所踪。 忽略火辣辣的后背,小男孩慢慢起身来到溪边。 昏暗的光线下,清澈无暇的水里倒映着他那张逐渐阴沉稚嫩的面孔。 双手搅碎水里的人影,他先把嘴里的血腥味用水洗去,再把衣服上的脚印和泥土一一拍去。 做完这这一切,他才踩着月光,一步一步踏上回寺庙的路。 夜深了,有飞鸟掠过枝头,落下的黑影划在小男孩身上。 月光铺满大地,小男孩的身后的黑影却拉得很长很长。 …… “多多啊,那小鬼怎么还没回来啊…”青斗有些忧愁的望着寺庙大门。 许多翻了个白眼,“我如何晓得,你这么关心这个做甚。”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很不诚实的看了大门一眼,连眉毛都不经意间轻皱起来。 青斗摇头晃脑的:“我这不是怕他不回来了嘛。” 柳鸾嗤笑一声,过来插话:“你不拿舌头吓一回他你不甘心是吧。” “你嗤这一声什么意思?”青斗跳起脚来,用手指指着柳鸾。 “不能用手指指着姑娘家你不知道啊!”柳鸾拍掉青斗的手。 “你是姑娘家?” “我怎么不是姑娘家了。” …… 许多多抚额,这两人总能莫名其妙的吵起来了。 为免祸及池鱼,许多多往旁边挪了挪,抬眼望向寺庙门。 看这今晚的光线,现下都已经月挂枝头了,那小鬼平时回来的时间虽不固定,但也没未这么晚…… 许多多的心绪倒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了,但她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她这么关心这小孩干嘛,整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但一想到小男孩那越发瘦小的小身板,心头实在是有些不忍,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许多多注意力极容易发散,但也极容易被吸引。 这段时日,她常常能听到小男孩饿肚子的声音,但大多数时候,小男孩都是拼命咽咽口水就算了。 只有一回晚上饿得狠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野果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许多多看着都心疼,明明是长身体的年纪,却连一个果子都舍不得吃,也不知平日里他吃的都是些什么,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许多多越想越不安,这小鬼不是在外面找吃的时候碰到什么坏人了吧。 后来实在坐不住了,许多多干脆飘到正对门的两米处,时不时的竖起耳朵听听大门外的动静,宛若一个等孩子归家的老妈子。 不多时,门外传来熟悉脚步声,许多半舒一口气,心头的担忧消去不少。 许多多正准备飘回她的角落发呆,此时门被推开,猝不及防的对上小男孩的视线, 他的瞳孔极黑,和往日不同的是,原本黑亮的双眼,如今里头有着还未消散的戻气,无端让人头皮一麻。 许多多愣愣的和小男孩对视,眼前的孩子却是呼吸一窒,眼中在那一瞬间浮现出惊讶,尽管已经迅速移开视线掩饰,但一举一动都已落在许多多眼里。 小男孩压下心头狂跳,目不斜视的绕过许多多,向他往常的位置走去。 许多多神情飘忽,好像,眼神好像,动作好像,连她自己的反应她都觉得熟悉,仿佛在某时某地,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呢? 许多多不知道,她很迷茫,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就忘了呢?不应该忘的,许多多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当晚,两个人都没有心思睡觉。 许多多满脑子都是小男孩那戻气的眼神,还有那心头弥漫的熟悉感,反反复复的查探她的记忆,是否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结果一无所获。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失忆了。 小男孩则是担忧自己能看见鬼的事情会被发现,何况肚子里的饥饿感和后背的疼痛,都在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入睡。 等远处的天空出现一道光线时,小男孩顶着眼下的两团乌青,起身去找吃的。 关上寺庙门那一瞬,许多多透过层层日光,看向低头关门的小男孩。 她的眼睛开始逐渐睁大,脑海里浮现出昨日的场景。 满是戻气的双眼,来不及收回的惊讶,还有绕开她的步子。 许多多心头猛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孩子看得见她!! 靠!!! 07 名字 发现了真相的许多多心情很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小鬼居然能看得见她,想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了! 可他才五、六岁的年纪,却能骗过整个寺庙的鬼,把他们都骗个团团转! 简直就是……鬼脸都丢尽了! 回想这几日小男孩在寺庙中的行为举止,许多多越想越确定,种种蛛丝马迹表明,他看得见他们! 怪不得她讲故事的时候总感觉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原来不是错觉!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很准! (小男孩:不!不!不!我只是偷偷瞟了几眼……)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小男孩此时心情却十分阴郁。 山里已经几乎找不到野果了,他又不想进城去。 唯今之计他只能再去溪河处捕鱼,那里…… “你爷爷就是被你克死的!”少年稚气又恶毒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小男孩心里闷闷的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黑眸中升起几分戻气,几分恐慌。 不是……不是…… 远处传来突然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惊醒了梦魇中的小孩,脑海中的场景皆被驱散,是鸟巢里的幼鸟在迎接携虫归的鸟妈妈。 小男孩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随风果断扭头向山上走去。 他可以再往山林的更深处去,那里或许可以寻到野果吃,哪怕可能会碰到野兽。 至于溪边,小男孩眼神暗了暗,最起码,这段时间,他都不可能再走近那里。 …… 夜晚,手脚无力的小男孩揣着两个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红皮果子往寺庙赶。 今日,他并没有在山林深处寻到野果,但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他被一堆草藤绊倒在地,挣扎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半个冒出土地的的红皮果子。 双手用力扒开果子周围的泥土,他把红皮果子挖了出来,掰下一块果肉凑到鼻尖闻了闻。 带着泥土清香,看起来味道不错。 但他不敢吃,他记得那位很会讲故事的女鬼说过,越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 在她讲的故事里,就有一位因为吃了继母给的红果子而被毒死的公主。 据她描述,那红果子又香又甜还很大个,咬开果皮里面的果肉是白色的,与他手里这个果子颇为相像。 可他到底舍不得丢下,他没有吃的了。 犹豫了几番,他还是带着红果子回来了。 他想着要不要问问那位女鬼,这果子能不能吃。 但同时又担忧那群鬼会就此缠上他,让他夜不能寐。他很怕了,甚至他很排斥和鬼接触。 又想到昨日他和那女鬼对视时不知是否有露出破绽,让她发现他能看见鬼的事情。 种种思绪涌上心头,让他心中颇为烦燥。 惴惴不安的走到寺庙门前,小男孩伸手推开了寺庙门。 然后看到了一张放大版、笑得尤为灿烂的鬼脸,是许多多。 其他鬼则是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眼里闪烁着兴奋好奇的光芒。 许多多谄媚的往小男孩招手,仿佛是一个在青楼招揽客人的老鸨:“你回来啦,快进来——” 小男孩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寒毛根根竖起,面上都是警惕威胁。 他知道,他暴露了。 许多多被他的表情一噎,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热情吓到人家了,于是收起快要僵硬的笑容,温声细语的说道:“你莫要害怕,我们不会害你的。” 众鬼们连忙跟着点头,心中想着,可不能吓到这唯一一个能看见鬼的人了,眼中的兴奋好奇更甚。 根本就不相信的小男孩:“……” 试图用脸上的真诚说服小男孩的众鬼,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气氛一度尴尬。 …… …… 良久,小男孩垂眸掩去心中的惊慌和一丝阴暗,再抬眸是便是一副天真迷茫的模样:“你们真的不会害我么……我……我害怕……” 一旁兴奋的青斗急忙抢答:“我们绝不会害你!” 但是会吓你嘿嘿嘿…… 非常清楚小男孩演技有多好的许多多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小鬼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尾巴狼啊,怎么可能如此小白兔? 小男孩怯生生的看了众鬼一眼,抬脚往寺庙里走去。 众鬼跟在小男孩身边,叽叽喳喳地问道:“你真的能看见我们?” “你可是阴阳眼?” “你……” 许多多气冲冲的过来赶鬼:“你们离他远些,小心损人阳寿!” “噢——”众人不情不愿的离开小男孩,又不舍得离他太远,于是都在他五米处飘着。 莫名被围成一个圈的小男孩:“……?” 待赶完了鬼,许多多才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小男孩说:“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离你太近的。” 开玩笑!这可是金主爸爸般的存在!许多多白日里想了一天了,他是人,还是一个能和鬼交流的人!若是能得到他的相助,就能把这把寺庙的土给挖开,说不定就能解开这寺庙的秘密,就不用成为怨鬼死翘翘了。 许多多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谄媚,和他搭话:“你叫甚么名字啊?” 小男孩嘴唇微抿,双手扭着衣角,小声回答:“我…我…我叫桑娃……” 夜子桑,我叫夜子桑,但我爷爷喜欢叫我桑娃,小男孩在心里补充道。 忽略大尾巴狼装小白兔的动作,许多多笑眯眯的说:“那我们日后叫你桑娃可好?” “好……”小男孩懵懂的点头。 许多多继续笑着,心中甚是满意,然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下面该怎么搭话来着?该怎么和他熟悉起来?苍天啊,她其实是个聊天杀手来着,不然也不至于母胎单身二十几年。 “那你今年几岁?” “六岁……” “家在何处?” “城里。” “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 “咳咳,可有喜欢的吃食?” “……?” 气氛逐渐尴尬,青斗忍不住了,“多多,你莫再再讲话了。”想了想,青斗又补充了一句:“显得你太蠢了。” “……” 许多多摸了摸鼻头,为了自己的低情商而感到羞耻。 听到全过程的柳鸾默默的过来打算把许多多扯走,真的是,连她都被尴尬到了,多多说书说得多好啊,怎么就…… 未等她把人扯走,这厢青斗掏出自己长长的舌头,如愿以偿的桑娃的面前晃,口中发出阴森森的声音:“拿命来——” 桑娃:“……” 许多多:“……” 柳鸾:“……” 围观的众鬼:“……” 现场气氛到达冰点。 许多多看着明显比她更蠢的青斗,心中竟有了些许安慰。 但是!许多多一声冷笑,青斗居然敢她的“金主爸爸”?不要命了? 许多多卷起衣袖,露出白嫩的手臂,迅速拎住青斗的耳朵。 “哎呀痛痛痛——”青斗含糊的喊道。 许多多下手更重了,把青斗拎到角落教训,不忘回头对桑娃叮嘱一声:“你今晚好好休息。” 桑娃一脸迷茫,不是很懂现在的状况。 说实话柳鸾也不是很懂,但看到青斗被拎耳朵,她就莫名的高兴。 柳鸾喜滋滋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众鬼又问了桑娃几个问题,桑娃一一答复后,他们便散去了。 08 地瓜 次日,天还未亮,桑娃就被肚子里传来一阵的痛觉疼醒。 他太饿了,饿到胃疼。 他摸了摸怀里的两个红果子,思索片刻,往许多多处走去。 迷迷糊糊间,许多多感觉有人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让她备感压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后来实在受不住,在焦虑不安中醒来,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许多多定晴一看,是她的“金主爸爸”。 眼前人目光清澈,专注的看着自己,仿佛她昨晚看到的,眼含戻气的人只是错觉。 许多多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离他五米远:“你莫要靠我太近,损你阳寿。” 桑娃眸光微闪,不懂她为何如此在意,但很快,他从怀里掏出那两个红果子,问道:“这可能吃?” 说完,如同响应他一般,桑娃的肚子里传来“咕咕咕”的叫声。 许多多一愣,视线落在他手上的红果子上。寺庙里光线昏暗,瞧不清他手上是什么东西,许多多只好凑近些。 同时,桑娃不动声色的把身子后移了一点点,脸上表情未变。许多多只顾着瞧他手上的东西,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 月光从瓦片的缝隙里丝丝缕缕的透进来,借着寺庙中仅有的几缕光线,许多多终于瞧清他手上的东西,这玩意儿不是地瓜吗? 桑娃饱含期待的看着许多多,许多多点了点头,表示这玩意儿能吃。 桑娃眼睛一亮,张嘴就咬下了一块地瓜。 许多多见他连皮带肉都生咬来,地瓜上好像还沾着些许泥土,连忙阻止,“哎哎哎,这地瓜得弄熟……” 随后语气一顿,转念想到,这寺庙哪来的火种啊?想了想,她改口道:“这地瓜得削皮洗净才能吃,不然不干净。” 地瓜生吃本就容易肚子疼,何况是连皮带泥的下去。 桑娃闻言停下口中咀嚼的动作,只觉得这地瓜脆甜脆甜的,甚是好吃。 桑娃咽下一口地瓜,默默的把地瓜往衣服上擦拭。 许多多眼角抽抽,再次提醒:“地瓜要削皮洗净才能吃。” 桑娃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疑惑问道:“这果子的皮不能吃吗?” 许多多认真思索了两秒:“能。” “那为何要削皮洗净?这样岂不是浪费?”何况这附近几乎没有水,除了溪边,他平日里喝的都是早晨叶上的露水。 想到溪边,桑娃眼神微暗,何必多此一举。 桑娃把擦干净的地瓜往嘴里送,“咔咔”两声咬下两大口。 差点被说服的许多多:“那你最起码也要洗干净,吃泥容易生病。” 桑娃嘴角露出一丝不屑,有时候,人饿得狠了,只要能果腹,连人都能吃下去,更何况是泥。 被吃掉的人,会因为心有不甘,死后化为厉鬼,永世不得投胎,这样的鬼,他见过不止一个。 不过,桑娃没有把这些话说给许多多听,只是故作乖巧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啃手上地瓜。 天到大亮时,桑娃已经把两个大地瓜给啃完了,胃里有着许久未见的饱腹感,沉甸甸的,桑娃眉眼都升起满足感。 拍拍身上擦地瓜时留下的泥土,他准备再去挖两个地瓜回来。 刚起身,许多多就叫住他:“你可是去挖地瓜?” 桑娃点头,只见许多多面上犹豫了一下,半是好奇半是心疼:“你……平时里吃些什么啊?” 你这么小,也不像是有父母的样子,平时要如何找吃的啊? 桑娃眼神微闪,不知她问这个问题做甚。 但还是诚实的回答,“吃些山上摘的野果果”。见许多多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又笑道:“不过现在有地瓜吃了,我在山上发现了一小片!”语气中带有一些些兴奋。 许多多即便心里早有准备,此时听他这样说,也忍不住替他心疼难过起来。 怪不得夜夜饿得这么厉害,原来每日只是吃些野果。 许多多心里闷闷的,想起以前种植地瓜的经历,于是开口叮嘱道,“你挖那地瓜时,那藤条可莫要扔了,藤条可以折一段种到土里,若是能活就又能再长一棵新的。”顿了顿,又想到地瓜叶子也能吃:“藤条上面的叶子煮熟也能吃的。” 地瓜易种植,若是能种多些,他也不用挨这么多饿了。 桑娃明显一愣,心口微动,黑眸中染上几分复杂。 她这算是……在帮他? “你可听清楚了吗?”许多多见他有些发愣,开口问道。 “嗯,听清楚了。” 许多多又想了想,完了再加上一句:“地瓜要洗干净了再吃。” 桑娃嘴角微勾:“好。”虽不知她为何要帮他,但这于他而言不是坏事。 当晚,桑娃抱着一堆地瓜和藤条回到寺庙,他把按照许多多说的,把藤条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种在了寺庙的后院里。 后院的土地还算肥沃,但是没有水浇灌,焉了不少的藤条。 迫于无奈,桑娃还是去了溪边,用路边捡来的破瓦罐,盛水回来浇藤条。 桑娃陆陆续续地把山上的地瓜挖回寺庙,只留下些小的让它继续生长。 有了储备粮,桑娃倒是暂时不用到外面觅食了,白日里还能和众鬼们一起听许多多讲讲故事。 桑娃和众鬼们相处还算可以,除了青斗常常拿舌头出来吓人外,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了。 许多多常常会和他搭话,但桑娃并未完全放下戒心,本身又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平日里都是一副乖乖巧巧模样。 许多多问一句,他答一句。总得来说算是认识了,但又不熟捻。 只不过他常常要去溪边洗地瓜,许多多严格要求他必须洗了地瓜才能吃。 不仅如此,有一次她还嫌他臭,说不许他靠近她。 可是她明明从不靠近他,连带着其他鬼也不敢靠近,说是损他阳寿。 桑娃幼小的自尊心受到打击,隔三差五的,桑娃就会自觉带上几个地瓜去溪边,顺便洗个澡。 09 愁绪 一转眼间,小半个月就过去了,夏季逐渐进入尾声,秋意渐起,原本夏日里这颇为闷热的空气,都因这秋天的到来,开始变得清爽起来,隐约间还带着几分凉意。 白日倒还好,到了夜间,桑娃身上只有两件薄薄的衣裳,又没有地方取暧,只能自己蜷缩成一团,来抵挡这秋天的寒意。 更何况,他手里的地瓜只能再撑上一段时日罢了,而后院的地瓜最快也得十一月份才能收成。 “唉……”许多多为此很忧愁,偷偷打量几眼角落里那很是瘦小的身板,再瞅瞅着地上这看上去很是结实的泥地,许多多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她的“金主爸爸”比瓷娃娃还瓷娃娃,小胳膊小腿的,看上去一碰就折了,她都不好意思让他挖地。原本琢磨着要不要再养养,等他长大强壮些再说。可如今她的“金主爸爸”吃不饱穿不暖的,万一有个意外,人都可能没了…… “唉……”许多多又叹了口气,她一个鬼该如何让他吃饱穿暖哟!真真是愁死个鬼了。 角落里的桑娃听着不远处的叹气声,眉宇间微微泛起一些皱褶。 这几日,那女鬼时而盯着他身旁的那堆地瓜叹气,时而盯着这地面叹气,但无一例外的,未了总会上下打量他几眼,然后叹气声更重了。 桑娃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因为营养不良,他的胳膊并没有多少肉,双手只需微微用力拉伸,就能看到苍白皮肤下透出的青筋和骨头。 其实他隐约猜到,这女鬼应当是要让他做什么事情,有好几次他都能看见这女鬼对他欲言又止,却一副想又不忍心的模样。 桑娃虽生性敏感,但年纪太小又容易胡思乱想。比如现在,他脸上微微泛起红霞,还带着莫名几分慌张。 那女鬼总是打量着他的身子,又总是盯着他的地瓜叹气,该不会是想着把他养肥了,然后想着……想着吸他的阳气之类的?她这几日讲的话书可都是书生和鬼的情情爱爱…… 桑娃摸摸自己发烫的脸蛋,调整稍显急促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会被她蒙骗得逞的!虽说她故事讲得很好……桑娃双手握拳,暗暗下定决心。 她是鬼,鬼都是不安好心之物。虽然她看起来不像…… 不行不行,甩掉替许多多辩驳的想法,桑娃回忆起往日里骚扰他的厉鬼们,稚嫩的小脸逐渐平静下来,黑眸中蕴起暗色的旋涡,竟默默的在心中思量“对策”来。 不知道桑娃已经想歪了的许多多苦思冥想、冥想苦想了两日,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一个能让她的“金主爸爸”吃饱穿暖好法子。 她的“金主爸爸”归根结底还是没钱啊!许多多决定让“金主爸爸”进城去卖烤地瓜! 她想着,在书中的世界,是没有人吃地瓜这个东西的,如今天气渐凉,烤地瓜味道香甜,正适合天寒时吃,只要宣传一波,物以稀为贵,应当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只有能撑过这几个月,等十一月份后院的地瓜可以收成了。她还能教桑娃做红薯饼,红薯粥,红薯糖水,拔丝地瓜等等…… 但所谓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当许多多兴致勃勃的拉着柳鸾和“金主爸爸”讲完她的想法后,只换来了桑娃冷漠的一句:“不去。” 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许多多当即心里一凉。 死小孩,地瓜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他吃些什么?又去摘野果么? 许多多气哼哼的想,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利弊:“你看啊,你现在没有多少地瓜了,可这冬季快到了,你不仅需要粮食,你还需要过冬的衣物。” 一边的柳鸾沉思点头,确实,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这孩子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桑娃的眼前闪过往日种种,面色猛然一沉,当即出声反驳:“我可以上山寻更多的地瓜。”语气竟然十分随意。 许多多被他的态度气到,有些急了,出口反问,声调都提上了几分:“那你可寻到了?” 柳鸾被吓了一跳,她倒是第一次多多如此说话。 只见桑娃脸色更为阴沉,他沉默地看向正前方,眼里不辨喜怒。 柳鸾扯了扯许多多的衣袖,示意性的摇摇头。 许多多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放缓声调:“初时你只需烤上一两个地瓜,然后拿去卖,若是卖不出去,你便自己吃了就好。若是卖得好,你再烤多些,这是个不会赔的买卖。” 许多多越想越觉得可行,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男孩。 桑娃还是沉默。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多见他还是不应声,心中冒出点火气来。二人对峙,气氛变得莫名带上了半点**味。 良久,一旁的柳鸾正愁着如何缓解这场面,桑娃哑然出声,脸上带着些许自嘲:“没有人会愿意买的。” 他们连靠近他都不愿,又怎么可能会买? 许多多想反驳,试都没试过,他又如何知道。 少年的声音更为沙哑,脸上的自嘲更甚,言语之间带着肯定:“真的,没有人,会买的。” 说完,也不理许多多她们,自顾自的回到角落里埋头睡觉。 扭头背对许多多的时候,桑娃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泪来。 许多多心里咯噔一声,刚刚冒出的火气都熄灭下去,反而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 柳鸾心中亦是咯噔一声,不确定的小声问道:“多多,他是不是哭了啊?” 她好像看到他眼角溢出水光了。 许多多无声翕动嘴唇,她也看到了。他哭了。 许多多脸上露出几分挫败感,还带着几分委屈,她只是想帮帮他,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她把他弄哭了。 泄气的垂下脑袋,许多多玩弄自己的手指,懊恼得很。 柳鸾见许多多这副模样,劝道:“多多,我知你是为他好的。” 许多多沉默地点了点头。 10 粮尽 季节交替之时,天气总是容易变化无常。比如现在,许多多听着外头时不时传来的“呼呼”风声,不禁叹了口气。 这风来得突然,她的“金主爸爸”今晚可能又要冷得睡不着觉了。 秋风拍在寺庙的大门上,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许多多起身向桑娃飘去。 “你睡了吗?”许多多小声的问道。 埋在双膝间的脑袋抬起,桑娃看着离他两米处的许多多,黑眸满是疑惑。 许多多咬了咬唇,“那个…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不安的双手交替握住,底下伸出两根手指拈起腰间的衣裳揉捏,“我白日里语气不好,是我不对,对不起啊……” 想起桑娃最后那道泪痕,许多多心里更是愧疚:“我其实是怕你会没有吃的,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桑娃把视线移到别处,“你不必道歉。”声音有点哽咽,“我知你是替我着想,不过于我没有用罢了。” 夜色昏暗,许多多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其实一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肯定。 白日里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真的,没有人,会买的。” 许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又许是需要倾诉。 桑娃再次开口道:“没有人会买一个‘灾星’的东西,毕竟他们嫌晦气。” 灾星,晦气,阴阳眼。 寥寥两句话,许多多便懂了。鬼魂之说,在古代本就是极忌讳的话题,更别说是一个能看见鬼的少年。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肯定。 “真的,没有人,会买的。” 这句话,暗含着多少的辛酸和委屈? 心口闷闷的疼,不难想象,城里的人是如何的忌讳、厌恶他,更有甚者,可能会把所有的过错归于他的身上,可他又有什么错? 深吸一口气,许多多拉近和桑娃的距离,用很认真很认真的神情和他对视,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你不是灾星。” “你只是有一双阴阳眼而已,仅此而已。” “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愚昧,是他们蠢。” 桑娃眼神微动,扭头躲开许多多的视线:“你不用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许多多吸了吸鼻子,压下眼眶的酸涩感,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只是很心疼你。”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错。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替你难过替你不甘替你愤怒。 心疼吗?桑娃的神情有些飘忽,莫名的,突然觉得心里很委屈,哽咽感堵在喉咙,让他难受得落下泪来…… …… “嘿!小鬼,你的眼晴怎么肿得跟个核桃似的?”青斗好奇的指着桑娃的眼睛问他。 桑娃目光幽幽的看向许多多,对方则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还顺带摸了摸眼睛。 还好还好,眼睛没肿,应该看不出来,许多多庆幸的拍拍胸口。 桑娃没有答话,青斗还在追问:“你昨夜是哭过了吗?” 是的,许多多在心里默默的替他答道。 想起昨晚,许多多忍不住抬手抚额,起先她看见桑娃无声落泪,只好笨拙的安慰他,安慰着安慰着,她自己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哭起来,简直就是……鬼脸都丢尽了!! 许多多尴尬得想撞墙!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她的身体和她的想法非常的一致。 青斗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正一脸纠结撞墙的许多多,问:“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桑娃回想起昨日的场景,难得认真的回答:“有可能。” 正在撞墙的许多多:……我听到啦!(记在小本本上) …… 秋风渐起,寒意更浓,桑娃的地瓜越来越少了。 许多多焦虑的要挠墙,她的“金主爸爸”会不会饿死?她要不要在“金主爸爸”饿死前压榨一下劳动力让他挖地? 可一看到桑娃的小身板,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心疼,她怎么能这么残忍! 桑娃又像从前一般,天还未亮,就去山上找吃的。 可他没有之前那么幸运了,既没有找到野果吃,也没有找地瓜或者是能代替地瓜的东西。 许多多看着桑娃每日空空手的去,每晚再空空手的回来,心里不可谓不着急,可她也能干着急。 她拥有很多现代知识,可她没有任何野外生存技能。 到了后面,她只觉得无力、难过,她帮不了他,他也无法自救。 他进不城去,人们视他为‘灾星’。 他打不了猎,他仅仅是个六岁的孩子,力气太小,速度太慢,没有任何工具。 挖几个拙劣的陷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然后就只能期待着有几个不长眼的动物掉进去。 他该如何生活下去?每日吃半个地瓜来保持体力,然后去寻一些野蘑菇野木耳这些看上去能吃的东西。 起初桑娃还会拿回来给许多多判断有没有毒,可是她也不知道,她知道地瓜能吃也是因为她吃过而已。 后面桑娃倒也不问了,每日都是凭着感觉去寻能吃的东西。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11中毒昏迷 “啊……疼……”桑娃双手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最后落入地上,“好疼……” “桑娃,桑娃,忍一忍……”许多多无措极了。 今日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他们发现之时,桑娃疼得脸色苍白。 虽然许多多第一时间就让他扣喉吐出胃里的东西,可疼痛感不但不见停,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众鬼担忧的围在他身边,青斗拿出长舌,企图帮他转移注意力:“给你看看我的舌头……” “你别捣乱!”柳鸾娇斥道。 青斗暴躁的抓了抓头,脸上还带着几分委屈,“那你们可有法子帮帮他?”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桑娃减轻疼痛了。 此言一出,众鬼皆是沉默。 没有法子,无人懂医术,无人能带他去寻大夫。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每一个鬼身上,桑娃和他们的关系不算亲近,但桑娃住在寺庙的这一段时日,他们心里是把他当作自己人的,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如何不难过? 桑娃咬住嘴唇闷哼,剧烈的的疼痛从肚子里传来,痛得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嗯哼——” 血珠从牙齿深陷处冒出,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的嘴唇咬出血了!”柳鸾惊叫。 “桑娃,我们不咬嘴唇好吗?我们咬衣服。”许多多着急,想伸手去掰他的嘴唇。 她知道他现在一定是很痛,却不愿看他再次受伤。 半透明的左手穿过桑娃的面孔,没有意想之中的温热触感,只摸到了一手的虚空,许多多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她不再是人了…… 许多多来不及多想,迅速把想法抛到脑后,待她回神之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 “桑娃你怎么了!” “桑娃……” “桑娃醒醒……” 桑娃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他只知道疼,很疼。 “他会不会就这样……”柳鸾看着几乎要昏迷的桑娃,不愿再说下去。 “不会!”青斗大声驳斥,冲着地上的桑娃喊:“小鬼!你别睡啊!大不了……我再也不拿舌头吓你了。” 桑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腹中传来的阵阵疼痛正折磨着他,他根本没有力气回应。 “青斗”许多多有些无力,“让他休息一会吧,他太疼了。” “睡吧,但你一定要记得醒过来。”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没有往日的活泼,倒是带上几分温柔沉闷之感。 桑娃动了一根手指,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他放纵自己得陷入无边的黑暗…… 是梦。 “阿桑,你今日喜欢什么样的话本子啊?”面前的白衣女子拿着两本话本笑眯眯的问道,眼中的狡黠藏都藏不住。 桑娃看见六岁的自己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反正……反正不要小公子和小书童的爱情故事。” “那——”白衣女子的尾音稍稍拉长,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翻开手中的另一本话本子“那就是——” “不是!”桑娃急急的打断她,脸越发烫了,“也不要小将军和小皇帝的故事,我……我……” 我了也半天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桑娃心中着急,耳尖几乎要红得滴血。 “噗哈哈哈——”白衣女子笑弯了腰,桑娃气得鼓起了两颊瞪她。 白衣女子差不多笑够了,随手扔掉手里的两本话本,勉力憋笑:“我不逗你了。”肩膀因为憋笑而微微颤动,桑娃见状两颊鼓得更厉害了。 像是为了让桑娃相信一般,她故意冷下一张脸,一本正经道:“咳,我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哪会……哪会……桑娃不知道自己该羞还是该气。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这副模样取悦了她,她伸手抱桑娃抱在怀里,亲昵的用自己的脸颊来蹭桑娃的脸,未了还亲了桑娃的额头一口:“阿桑真的是大大大大可爱了!” 桑娃也顾不上气了,淡淡的木檀香包裹住他的全身,桑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急促有又节奏的跳动“彭,彭,彭……” …… “阿桑啊,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寻个姐夫?”白衣女子半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手里拿着半块糕点把玩。 桑娃看见十三四岁的自己坐在凉亭的桌子前喝茶,明明是酷暑,身子却如坠冰窖。 不可能!桑娃听见自己心里这样说,面上却不显,反而一脸真诚。 “阿姐若是想要,我……嗯哼……”手中的茶杯被捏碎,瓷片故意划破自己的手掌心。 听见桑娃的闷哼声,白衣女子扭头看向桑娃,一眼就看到了桑娃正在流血的右手。 她猛得坐直身子,手中的糕点往身后一扔,急急忙忙的过来握住他的手。 “阿桑!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口中虽说着责备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格外的小心,低头细细地察看他的伤口。 “阿姐,刚刚……”桑娃小声的试探,眼前人却一脸迷茫,完全忘了刚才的事情:“啊?你说什么?你这伤口要尽快处理!” 桑娃看见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温声应道:“好。” …… “阿桑,我要走了。”白衣女子虚弱的躺在他怀里,胸口的衣裳被血染红。 桑娃整个人都在颤抖,把怀中女子死死搂住:“阿姐,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 “阿姐?”久久未听到回声,桑娃低头一看,怀中的女子早已不见,恐慌自心底升起,桑娃红了眼,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阿姐?” “阿姐你在哪里?” “阿姐,你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阿姐……我只剩下你了啊……” …… 12梦醒 “阿姐……”寺庙中,昏迷的桑娃在睡梦中含泪昵喃。 “桑娃?”一直守在桑娃身边的许多多听到动静,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桑娃昵喃的回应一声,“阿姐……” “桑娃?醒醒,你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桑娃的意识慢慢回笼,好像是在做梦…… “嗯哼……”腹中传来轻微的疼痛感,桑娃皱着眉睁开双眼,眼角有半滴泪将落未落。 见他醒来,许多多长吁一口气,幸好,幸好,他醒过来了,抑住鼻头的酸意,许多多担忧问道:“桑娃,你好些了吗?” 刚醒过来的桑娃意识还未完全从梦中脱离,他迷茫的看着许多多,恍恍惚惚的想,这女鬼和阿姐有些像,尤其是衣裳。 (作者白眼:废话,都穿白衣,能不像嘛!) 正欲深想下去,却发现自己竟忘了那梦中女子的模样。 面上闪过一阵恐慌,桑娃抱着头努力回想那梦中的场景,可一切却像是被蒙上了纱布,让人瞧不真切。 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啊……”桑娃低吟出声,为什么记不得了。 许多多以为他还没好了,一颗心提到半空,慌慌张张的问道:“桑娃,桑娃,你肚子又痛了吗?” 她的声音惊醒了正在纠结的桑娃,桑娃的身形一顿,我为何要如此在意,明明只是一场梦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桑娃不再去想那梦中的事情,把没由来的恐慌压下去,他慢慢放松身心,面上痛苦的神色也逐步松懈来。 一旁的时刻关注着桑娃的许多多见他脸色有所缓和,提到半空的心又缓缓放下,也不敢再打扰他,静静的呆在他的不远处守着他。 造孽啊~许多多抬手擦擦额头上那不存在的汗,她的“金主爸爸”怎么这么惨,吃个东西都要痛到昏迷,还做噩梦。 内心这样吐槽着,可她心里清楚,若他继续呆在野外,迟早有一天,桑娃不是饿死冷死,就是像今天这样中毒毒死,而他们也只能这样看着。 经此一遭,许多多觉得,桑娃实在是不能再呆在野外了,可他能去哪里呢?进城去?谁会愿意收留他?远走他乡?看他现在虚弱的模样,又能走多少路? 许多多决定把《童养夫养成记》这本书的剧情再梳理一遍,看看还有什么法子能帮帮桑娃。 这本书是以男主的年龄作为时间线的。 男主3月大时,被女主他爹抱回家,起名辛燕飞。 六岁时,正式与女主辛岚订下婚约。 十一岁时,男女主偷溜出府,结果路遇人贩子,后男主为救女主以身试险,性命攸关之时被在外游历的剑符宗弟子所救。 十四岁时,男女主参加剑符宗弟子选拔,并成功拜入门下。 十六岁时,男主外出历练,解决了不少地方祸害,寺庙只是其中之一。 …… 3月,六岁,十一岁,十四岁,十六岁……许多多一遍一遍着回忆着这书中剧情,3月起名,六岁订婚,十一岁绑架,十四岁拜入剑符宗门下……等等!拜入剑符宗门下…… 许多多记得,男主十一岁那年被剑符宗弟子救下时,那剑符宗弟子曾说:“我见你资质不差,不知你是否愿意参加今年的门派选拔大会?” 当时男主因为忧心女主伤势,拒绝了,直到三年后才和女主一起去参加的。 根据书中记载,门派选拔大会是各修仙门派为寻找有资质的修仙弟子所举办的一场活动,三年一度,十月选拔,所设选拔点几乎遍布整个大陆,一城一选拔。 若今年能碰上那三年之期,如今正是十月,那城中应当会设有选拔点。 许多多越想越激动,只是不知今年是哪一年…… 许多多回想起书中男主当时参加选拔的情节,“元丰三百二十六年,剑符宗在雁平城东南处设选拔点,广招天下人才……” 元丰三百二十六年!对,就是元丰二百二十六年!因为许多多生日是3月26号,因此她印象非常深刻! “桑娃桑娃!”许多多顾不上桑娃现在是个病号,直直的冲他面前问:“今年是元丰几年?” 原本就虚弱的桑娃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但见她眼里兴奋的光芒,还是乖乖回答:“元丰三百一十七年。” 元丰三百一十七年,男主五岁……许多多掰着手指头数数,正好是选拔年!算起来桑娃还比男主大一岁…… 许多多泪流满面,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没用的废物了…… 抬手欣慰的用衣袖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许多多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桑娃,你听我说。”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等你再恢复些,你就离开寺庙,去城里。” 桑娃面上露出些许不可思议来,她这是要赶我走了吗?她……可是怕我死在寺庙脏了此处?他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黑眸蓄起戾气的旋涡。 许多多见他沉下来,连忙解释道:“我还未说完!”桑娃微眯起了眼,静待下文,若是…… “如今各大修仙门派正在城中寻找有资质的弟子入门,你去参加选拔,跟他们走。”语气顿了顿,“若是能进剑符宗最好。”剑符宗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修仙门派,相当于是修仙道上的最高学府。 桑娃神情微动,心中还掺杂着些许暖意:“若是……我没有修仙资质呢?” 许多多早已想到这一点,正色道:“你是阴阳眼,你可以去寻一些小门派,肯定会有人要你的。” 见桑娃不解,许多多为他解答:“你能看见鬼,也能和鬼说话,小门派虽不及不门派气派厉害,但是平时也能帮百姓驱鬼捉邪,你这双眼晴,能帮到他们。” 桑娃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他竟不知,他这双眼晴还有用武之地。 曾几何时,他是厌恶他的双眼的,厌恶自己能看见鬼,厌恶那些对他纠缠不休的鬼。 可如今,面前这个女鬼告诉他,他的眼睛能帮人,桑娃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心情。 “为什么帮我?”桑娃听见自己这样问,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 许多多微愣,明显没有想他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啊,当然是为了求他帮忙啦,但是好像有些关心过度了…… 许多多直视桑娃的黑眸,正色道:“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被困在寺庙里,不得往生,不得投胎,如果你能修得法术,我想要你帮帮我们。” “那之前呢?”桑娃有些不甘心。 “之前是因为……”许多多目光投向地面,“我总觉得这地下藏有把我们困在寺庙的秘密,我想让你帮我挖地。”可惜你实在是太过瘦小了,许多多内心叹息。 最后一丝光在眼里消失,桑娃点点头,垂下眼帘掩住情绪:“好。” 我帮你。 13 青符师兄 次日一早,桑娃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体力,就准备起身去城里。 天还未亮,寺庙里的众鬼还在休息。桑娃刚踏出寺庙门一步,便听到有人唤他。 “桑娃!”许多多叫住他。 桑娃回过身来看她,神色晦暗不明,静静的等她开口。 许多多本想和他告别,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呆在原地许久,未了只吐出一句:“祝你好运。” 桑娃亦是沉默良久,他竟然觉得有些不舍,心中隐隐期待着她会开口让他留下。可他心中又清楚,若是留下来,他可能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去参加选拔,是他目前唯一的、最好的选择。 不该犹豫的,她还等着我回来帮她。 桑娃压低嗓音浅浅地“嗯”了一声,伸手把寺庙门关上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以后可能都没有这么有趣的故事听了,桑娃心中这样想道。 日头挂在半空之时,桑娃没有去城门口,而是去了城门拐弯处的城墙附近,那有个狗洞,可以让他钻进城里。 光明正大的走城门,他这个“灾星”可能会被赶出来。 顺顺利利的钻过狗洞,桑娃拍拍身上的泥,向城南方向走去。 那女鬼昨日说,最大的修仙门派是剑符宗,选拔点一般会设在城南。 一路上,众人见到他均躲躲藏藏、议论纷纷。 “哎哎,这不是那灾星吗?” “他不是出城了吗?怎么进来的?是不是看错了?” “还真是!呸!赶紧走赶紧走,太晦气了!” “这灾星还没死啊?” “果然是个灾星!命硬得很!” “你听说了吗?这灾星前段时间差点把隔壁村李二娃的耳朵给咬下来!” “心这么狠?!果然是个灾星!看他这副脸色苍白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厉鬼哟!” 无视他们恶毒的话语,桑娃自顾自得往城南方向赶。我是来参加选拔的,我是来参加选拔的,桑娃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有好事者见他也不搭理众人,壮着胆子拿起石头扔他:“灾星!”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等桑娃到达城南的选拔点时,他的衣服粘着几片烂菜叶,脸上虽然没有伤口,但看起来也很是狼狈。 城南的空地上,设置了几个竹篷。 有一青衣男子坐于这唯一的凉亭之中,眯着眼悠哉悠哉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时不时的拈起桌子上的一块桂花糕细细品尝。 “青符师兄!”身着浅蓝色衣裳的女子气呼呼的跑过来叫他,“你怎不过来帮帮我们!” 青符收起手中折扇,笑得一脸无辜:“慕妙师妹,我觉得你们不需要我得帮忙。” 话音刚落,身边的竹篷处就传来一阵喊声 “排队排队!莫要插队!”几个剑符宗的外门弟子在忙着维持秩序。 “仙长仙长,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有几位带着孩童的父母焦急问道。 “莫急莫急!很快了!” “测资石还有没有吗?再开几列!”负责测资质的弟子望着几乎不见尾部的蜿蜒“人蛇”,不禁头痛大喊,深感绝望。 在一片吵闹声中,慕妙双手叉腰瞪他:“青!符!师!兄!”眼里满是控诉,仿佛在说,你脸呢?你脸呢? “好,好,好。”青符见她生气,懒洋洋的从座位上起身。 唉,小师妹真是难缠。 此时“人蛇”的尾部传来一阵噪杂声,青符眉毛一挑,足尖轻点,直直的往那喧闹处飞去:“慕妙师妹,我去看看情况!” “青符师兄!”慕妙冲着青符的背影大喊,无奈对方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她。 慕妙气得跺了跺脚,又开溜了! 这头跑得贼快的青符兴致勃勃的前去凑热闹,到了那处才发现,引起骚动的好像是个小孩? 青符被围在外头,看不清那小孩的模样,只知道众人都挤成一堆,离得小孩远远的,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嘴里还低声议论着什么。 “这灾星怎么也来这处,难不成他也想修仙?” “那他真真是可笑至极,仙长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上山?” “仙长恐怕见到这灾星都嫌晦气。” …… 灾星?有点意思的样子,青符打算再听听墙角,却有人眼尖发现了他。 “仙长,仙长,仙长过来了!” “真的是仙长!” “嘘!好好排队,莫要多话,惹恼了仙长你我可担当不起。” “是是是……” 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说话,青符略感尴尬。 摆出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青符轻咳一声,缓步上前沉声道:“怎么回事?” 没了人群的阻挡,青符光明正大的上下打量众人口中的“灾星”。 嗯,不过是个五六岁小孩,衣服虽然脏兮兮的,但面上倒是颇为白净,眉宇间也无阴郁之气,这样的人,何故会被称为“灾星”? 青符不解,却见那小孩抬起来头直视他的双眼,黑眸中带着坚韧:“你可是剑符宗弟子?” 青符回望桑娃,言简意赅:“是。” “我想测资质,进,剑符宗。”桑娃抿唇说道。 眉毛微微往上一挑,青符的唇角半勾,这小孩竟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倒是个有野心的。 右手散开手中折扇,青符倒也不维持什么仙长形象了,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洋洋的往竹篷走去:“跟我来罢。”带你插队。 人群中有人不满:“仙长!那可是灾星啊!” “哦?”脚下的步子一顿,青符侧头看向说话那人,也就是李娃子,语气中兴致浓浓。 李娃子像得了鼓励一般,嗓门又大了几分:“这灾星能看见鬼!” 青符倒是意外,回头问桑娃:“阴阳眼?” 桑娃不语,代表默认。 “就是他,带来晦气!才害得我们今年的收成不好!”李娃子有些不依不挠。 青符随口嗤笑一声,不过是阴阳眼罢了,何至于带来晦气? 想到刚才众人一口一个“灾星”,青符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收成不好不过是今年天气干旱罢了,各地都是如此”未了又不经意间加上一句,着重咬了两个字,“与‘灾星’无关。” 在场众人脸上皆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李娃子,涨红了脸色,深感屈辱。 桑娃听这此话有些意外的看着青符,对方摇着折扇闲闲散散的往竹篷走去,只留给桑娃一个背影。 14 测资质 “慕妙师妹——”远处传来青符那十分欠揍的声音。 忙着记录入选弟子名单的慕妙气呼呼的抬起头来,正想把青符斥责一顿,却见青符摇着他的折扇向她走来,身后跟着一小孩。 正疑惑处,青符把桑娃从身后拎出来,一脸的理所当然:“慕妙师妹,给这小孩测一下资质。” 慕妙扫了眼正在排队的众人,只见他们面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又看了眼正在维持秩序的剑符宗弟子,内心大喊: 师兄你没看见排队的人吗?不帮忙就算了还带人来插队?置我们门派的形象于何地?!慕妙相当的痛心疾首。 慕妙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造了孽,才会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师兄! 但吐槽归吐槽,忍住对青符翻白眼的冲动,慕妙转头对桑娃温柔笑道:“这位小弟,不知道你今年几岁?” 测资质的前提要求一般是在五岁到十六岁之间,年龄若是太小,心智懵懵懂懂,也不晓得什么是修仙;年龄若是太大,凡尘牵挂的事情太多,倒是不利于修仙。 桑娃答道:“六岁。” 慕妙微微颔首,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掏出一小块上好的验质石来,这是她刚上山那一年,师父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咦,慕妙师妹,这不是你平日里的宝贝疙瘩吗?”青符惊疑道。 可现在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这小孩插队吧?只能自我牺牲一下了,慕妙肉痛的剜了青符一眼。 伸手把验质石递给青符,慕妙说道:“你带这小孩去凉亭那边测资质,而后再告诉我结果。” 若是资质不错,便由她记上名字,算是入选了,若是资质较差或没有资质,她的师兄也会给他指明去路。 说完,慕妙自顾自的忙活去了:“下一个,上前来。” 青符拿起一枚银针和验质石,带着桑娃抬步向凉亭走去。 凉亭中,两人面对面的坐下,青符先给桑娃施了个净身诀,确定他的双手没有污渍后,再用银针在他的食指上取一滴血滴在验质石上。 半刻钟后,验质石发出浅紫色荧光,而后颜色越来越浓,直至变为深紫色。 “正阴体质?”青符嘴角勾起,斜斜地睨了桑娃一眼,见他紧张地盯着自己,开口继续道:“倒是个不错的资质。” 桑娃微松一口气,开囗问道:“正阴体质是什么体质?” 青符把身子往凉亭上的栏杆一靠,微眯起眼给桑娃科普:“当今世道有仙人、妖、仙、鬼四界,人界中有修仙者,这修仙者又分为正阳体质、阳阴体质,阴阳体质和正阴体质,对应颜色是绿、蓝、红、紫,颜色越深资质越好。不过这正阴体质嘛……” “不过什么?”桑娃追问。 青符面上的神色微微凝重:“这正阴体质少有,是个容易招鬼的体质,若是你心性不稳,容易产生心魔沦为邪修。除此之外,你这双眼晴天生阴物,是你浑身阴气的源头,若你利用的好,可助你修炼。” 抬手抚上自己的双眼,桑娃喃喃道:“用阴气修炼的不都是邪修吗?”那女鬼也曾讲过修仙的话本子,他记得她说过,正道之人修的都是阳气,邪道之人才会用阴气修炼。 青符一脸的不可思议,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误解:“邪修都是罪大恶极之徒,吸人精气炼人魂魄,运用令人不齿的手段加速修炼,不劳而获,这样的修士才是邪修。阴气修炼者,仅仅是利用阴气修炼,该吃的苦一点也不少吃,和阳气修炼者并无多大区别。” 况且符修就是用阴气修炼的,阴气越重,符的威力越强。只不过以前阴气邪崇,控制不好容易走火入魔,但现在只要随身携带好具有镇压之力的阳力石,阴气也可和阳气一般助人修炼。 桑娃有些愕然,青符所说和那女鬼说的竟完全不同,想来那女鬼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若他这双眼真能助他修炼,那再过两年,他就能回寺庙帮她了吧…… 青符见桑娃手指停留在右眼眼角处流连,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符以为桑娃在忧心日后的修炼之事,于是开口安慰道:“你不过是长了一双阴阳眼罢了,不必如此担忧。”顿了顿,突然想起刚刚他被指着叫‘灾星’那一幕,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众人愚昧,你不是那什么鬼灾星。”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他的心魔。青符有些担忧。 桑娃的身子稍稍僵硬,第二次了,曾经也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是灾星。” “你只是有一双阴阳眼而已,仅此而已。” “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愚昧,是他们蠢。” 昔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桑娃心中竟觉得不舍起来,突然后悔自己今日没有好好的和她道别。 思及此,桑娃抬头看了眼还在半空的日头,估摸着如今时间还不算太晚,现在出发的话回到寺庙刚好天黑。又抬眼看了下青符,只是不知他们何时会走…… 桑娃心下犹豫良久,咬了咬牙正欲开口。 “对了,我带你去慕妙师妹处记下名字,你叫什么名字?”青符突然记起此事,出声打断他。 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语,桑娃抿了抿唇,低头回答:“我叫夜子桑。” 青符点了点头,起身去找他的慕妙师妹,桑娃连忙跟上。 青符用折扇敲了敲桌子,等慕妙抬头看他后又指了指桑娃:“夜子桑,正阴体质,资质上等。” 慕妙微讶,这样的资质,可以当符峰的内门弟子了。 惊讶只持续了一瞬,慕妙手脚麻利的翻开紫色封面的本子,在上头记下桑娃的信息,又拿出一块紫色牌子递给桑娃:“这是你作为入选弟子的凭证,需好好保管。后天我们就会回宗,你后日辰时一刻到此集合,我们带你上山。” 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紫牌,后日,那他还能再回寺庙呆上两日,可以好好的和她们道别。 想到着,桑娃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心头一放松,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许久未进食的肚子此时发出抗议。 “咕咕咕——” “噗哈哈哈,那灾星肚子在叫……”有人低声嘲笑,却被慕妙横了一眼。 桑娃只觉得又尬又羞,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青符调笑:“哟,小娃娃饿了,刚好我也饿了,慕妙师妹,有吃的么?” 慕妙连忙翻出自己的储物袋:“有,有,有。”从里面掏出几块糕点,递给桑娃。 桑娃只觉心中感激,接过糕点,低声谢过二人,暗暗记下这份恩情。而后又说自己要回去和人道别,便起身回寺庙去了。 可他并不知道,他这个“灾星”得到剑符宗入选牌子这件事情在城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一时之间,连城里刚来的外地人这此事都有所听闻。 15 发脾气 是夜。 安静的寺庙内,响起了青斗闷闷的声音:“多多,那小鬼真的去参加选拔了吗?他不回来了吗?” 今日早上一醒来,有人发现桑娃不见了,才知道他去参加选拔事情。桑娃走得太过突然,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许多多目光无神的盯着寺庙门,喃喃低语:“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他怎么都不和我们道别啊?”柳鸾小声埋怨,“和我们说一声怎么了……”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直至消失无声。 漆黑的夜色浸染了寺庙里的每个角落,今晚的夜出奇的静,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一丝风也无,沉闷得让人心慌。 许多多默了一瞬,开口替桑娃解释:“是我让他去参加选拔的,没有和你们商量,是我的错。而且……”她抿了抿唇,面上露出愧疚之情,“而且他走的时候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叫醒你们,不怪桑娃。” “多多,我们也不是要怪桑娃。”柳鸾撅了撅红唇,小声说道:“就是…就是突然走了一个人怪冷清的……” “是啊……”青斗内心叹息。 他居然有点舍不得那小鬼……呵,一定是因为不能再拿舌头吓他了!青斗傲娇的想。 “不过那小鬼真的不回来了吗?”青斗有些不死心,其他人亦是暗含期待的望着许多多。 许多多知道他们不舍得桑娃,心下一时不忍,故作轻松道:“想什么呢,桑娃如今能有个好去处,不用挨饿挨冻,是件极好的事情。” 众人点头:“也是。” 想起桑娃那比同龄人单薄很多的身影,许多多继续道:“若他能进剑符宗的话……”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倒是希望他不再回寺庙了。” 青斗明显不相信,翻了个白眼:“你确定?” 众鬼附和戏谑:“是啊是啊,你舍得?”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许多多平时里和柳鸾聊天,常常是左一个桑娃右一个桑娃,心中可是着紧得很呐! 许多多见他们调笑,有意调节气氛,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言语中都带上些许笑意:“为何舍不得,若是他能学成归来,能帮我离开寺庙,我还是很舍不得的~” 好吧,她还是带着一点点小私心的,许多多有些心虛的想。 寺庙外,桑娃表情愣愣地站在门前,久久没有推开门。 拿到紫牌后,他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他想告诉她,他可以进剑符宗了。他还想好好的和她道别,再听她讲一次话本子。 却不料一回来就听到她说,她不希望他再回寺庙了。若是他能学成归来,她倒是希望他回来。 黑眸升起一阵戾气,桑娃把怀里的紫牌拿出来,低头细细地用手指研磨。 是了,她之前就说过,她帮他,只是因为希望他能助她离开寺庙。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有利用价值罢了,算起来,他倒也不亏。 手里的紫牌被人用力捏住,桑娃的下颌线猛然绷紧。只是感觉好不甘心啊,这种各取所需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拼命压下心头的火气,桑娃伸脚踹开寺庙门,脚下的力度没有控制好,木门发出“嘭——”的声音。 配上桑娃沉着的脸,被吓到的许多多只觉得他像是一个正对家长发脾气的小孩,满脸愤怒的同时又带着丝些的委屈。 “桑娃,你怎么回来了?”许多多惊讶的问道,却换来桑娃一个阴阴沉沉的眼神。 许多多不自觉的后退了小半步,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和害怕。 她说错什么了吗? 青斗没有发现二人的眼神交流,惊讶又兴奋地问桑娃:“小鬼!你不是去参加那什么选拔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桑娃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两分,把手里的紫牌给青斗他们看:“我成为剑符宗的入选弟子了。” “真的吗?”众鬼很是意外。 桑娃点点头:“他们说我的资质上佳。” 余光偷偷观察许多多,见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心中不免升起几分骄傲。但一想到她可只是因为他的资质越好,她离开寺庙机会越大而高兴,桑娃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黑了,周身的气势都冷了几分。 众鬼见桑娃的情绪不太对,有些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几下后纷纷摇头,也不太敢说话了。 许多多硬着头皮问:“那你几时走?” 桑娃看了她一眼,神情冷漠:“后日。” 这么想他走吗?生气!! 他他他又剜她了!许多多捂着自己颤抖的小心肝,摸了摸鼻头,不懂自己又说错了什么。默默的飘回角落,她决定不再说话了,竖起耳朵听着就好。 桑娃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垂眸掩住心中的戾气,再抬头时恢复了往日里平静的表情,面对众鬼的问题,他都好脾气的一一答复,就连柳鸾埋怨他今早的不告而别,他都诚恳的认错。 许久以后,缠着桑娃的众鬼才一一散去,寺庙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今晚的夜越发的黑了,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云层深处,漆黑的天幕开始吞噬着寺庙里的每一丝光亮。 黑暗中,许多多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今早和桑娃告别的时候没有挽留他,所以他生气了? 正纠结处,许多多突然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忽远忽近,忽重忽轻,交叠错乱…… “桑娃?”许多多莫名心慌,寺庙内只有桑娃一人,脚步声也只能是桑娃发出的,可今晚夜太黑,她有些瞧不清桑娃在哪里。 “嗯?”左手边有稚嫩的童声响起。 许多多微松一口气:“无事。” 压压心中的不安,许多多完全没有想过桑娃是何时来到她的身边的。 桑娃突然开口说话:“我走后,你会记得我吗?” 许多多微愣,随后笑道:“当然会记得啊,我还要靠你帮我们离开寺庙呢?” “除此之外呢?”桑娃握了握拳,眸里的颜色和今晚的夜色一样黑,“就没有其他记得我的理由了吗?” 许多多更愣了,低头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扭头看向自己左手边的黑暗:“有的,桑娃长得很好看,日后肯定是个小帅哥,我肯定是要记得的。” 桑娃有些啼笑皆非,但她愿意记得他,也是好的。这样等他回来帮她离开寺庙后,她日后也会记得他的皮囊长相。 他其实也不懂他为何如此纠结这一点,可听她这样说,他内心也是欢喜的,想来是因为在意吧。 先前的阴郁有消影无踪,桑娃听见自己说:“好,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要把我忘了。 “好好好”许多多笑道,很想捏捏桑娃的脸,“我一定会记得桑娃的,全世界最好的桑娃。” “夜子桑。”桑娃抿唇,又重复了一遍:“夜子桑,我叫夜子桑。” 16 惊上加惊 “什……什么?”许多多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声音因为震惊的情绪而颤抖,“你说……你叫夜子桑?!” “是。”桑娃答道。 “我的全名叫夜子桑,我……”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突然想起,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名,算是骗了她,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桑娃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许多多的脑里嗡嗡作响,卧槽!夜子桑不就是本书的大反派吗?!当鬼当久了,她都差点忘了她是在一本书里。 说起这夜子桑,也是个厉害人物。明明是个符修的天才,却偏偏修习邪门古法。书中一出场,他便屠了一座小城,屠城啊喂!没有十万人也有几万人了!手段之残忍法力之高强,均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在这之前,他还灭了一个名为白丹观的道观,用道观里的人炼魂,时不时地折磨他们,催生怨气,使其完全化为厉鬼。 变为厉鬼者,永生永世不可投胎,要想除去,只可灰飞烟灭。 最重要的是!他平生最最厌恶的!就是鬼了!! 许多多瑟瑟发抖,此时大反派就在她身边,她很慌啊!她还是个鬼,她更慌了啊! 身体不自觉的后移几步,许多多警惕地看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桑娃,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因为桑娃是大反派而害怕,一方面她实在是无法把桑娃和夜子桑联系起来。 她的小奶包为什么会变成大反派?!许多多的内心快要怄血了,不自觉的在脑海中想起书中的剧情。 这书中的后半部分,回顾了夜子桑的童年,交代了他性情残忍的原因。 都是因为童年太惨了啊!身为孤儿的夜子桑在饥渴难耐之际,被白丹观的道长用一块糕点骗走,从此进入“地狱”道观。 一个喜好亵玩娈童的变态道长,一群修习阴气的邪修道士,一张精致貌美的脸蛋,还有一双具有至阴之气的阴阳眼,是夜子桑童年生活悲惨的重要原因。 为了逃离道观,他虚与委蛇地和众人周旋,偷偷习得上古邪法,最后如愿以偿的灭了道观,但性情也崩了。 结局被男女主联手杀死,只得到世人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稀嘘感叹。 所以说,若是桑娃以后要进入白丹观?若是他不进入白丹观,他是不是就不会黑化?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脑子快要乱成一团浆糊,不自觉得在寺庙里来回飘荡。 冷静冷静,许多多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梳理自己的思绪。 桑娃感觉到了她的焦虑,踌躇了许久,才小声问道:“你生气了吗?” “嗯?”许多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应了一声,但声音里的疑惑并不明显。 桑娃很懊恼,想为自己辩白:“我爷爷是叫我桑娃的……”所以不算骗她吧?这话自己说起来都底气不足,他的的确确是不相信他们,所以才会隐瞒真名。 抿了抿唇,桑娃纠结了一瞬,正欲低头认错。 此时寺庙外传来一阵忽远忽重的脚步声,二人均惊讶的盯着寺庙门。 这荒郊野外的,有谁大晚上的会来这鬼庙? 许多多不知道,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她没由来的心慌。目光如炬地盯着寺庙门,有火光从寺庙门的缝隙透了进来,那人近了,一步,两步,三步…… “咯吱——”门开了。整个寺庙瞬间被照亮,惊醒了不少正在休息的鬼魂。 一位举着火把的道长走了进来,靛蓝色的道袍随着他抬脚的动作上下摆动,而那裙裾的右下方,正正绣着一个“丹”字。 丹!许多多瞪大了双眼,心头的恐慌到达了顶峰,下意识的把桑娃护在身后,目光在道长身上打量。 瘦瘦高高的身材,松形鹤骨的面孔,还有那藏不住污垢的浑浊双眼,这不就是书中描述的变态白丹观道长吗?!他为什么在这里?! 视线在寺庙里快速扫了一遍,竟然无处可逃!这破寺庙怎么连个窗都没有!许多多又惊又急。 被惊醒的众鬼迷茫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道长借着火把打量了寺庙一圈,最后定格在桑娃身上。 “哦?此处竟还有人在?”沙哑干枯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道长眯起双眼看向角落里的桑娃。虚虚实实的站在阴影处,倒是让人瞧不真切。 “嗒、嗒、嗒、嗒……”寺庙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许多多满脸戒备得盯着向他们走来的道长,浑身的敌意都被释放出来。 道长停在二人面前,火把往前移了几分。在看清桑娃面容的那一刻,许多多清楚的看见那道长眼里发出猥琐的光芒。 呸!变态!许多多在心里骂道。身子把桑娃藏得更严实,全然忘了她是一个鬼的事实,半透明的身体根本挡不住什么。 道长浑浊的双眼在二人身上逡巡了几回,这鬼对他很有敌意啊,难道她还有记忆?手中的火把不自觉的动了一下,但无妨,等到了寅时…… 眼里闪过一抹狠绝,道长露出和善的笑容,端得一派仙风道骨的好模样:“鄙人今夜刚好路过此地,见这有一寺庙,便进来歇息片刻,不知这位……”声音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小郎君为何会在此处?” 这小孩应该不能看见鬼吧。 桑娃皱眉,抬头看了许多多一眼,不答。他本能地厌恶这位道长,他看自己的目光,他看许多多的目光,都让他厌恶。 道长看见桑娃的动作后眉眼一动,这小孩能看见鬼?他想起今日城里沸沸扬扬的的传闻,一个能看见鬼的“灾星”得了剑符宗的入选牌子,还是正阴体质。 再细细打量几分,越发觉得这小孩就是那个“灾星”的可能性颇大。 正阴体质的阴阳眼,这可是个好东西啊,道长的内心暗道。面上的和善更深,试探道:“小郎君……可是无处可去?鄙人不才,刚好是隔壁城里白丹观的观长。” “我见小郎君和我有缘,若小郎君实在无处可去,可跟鄙人回观里。” “不必。”许多多替桑娃答道,言辞中带着肯定,“他不会去白丹观的。”书中说这变态道长修为不差,定是能看见她的。 道长讶然,沙哑的嗓音被压低:“你区区一个阴物,怎可替他做决定?” “她能替我做决定。”桑娃出声道。她不愿让我去,我便不去,况且……桑娃皱眉,这人太过“好心”了。 果然是阴阳眼!道长心中暗笑,面上却是震惊神色:“你竟能看见鬼?!” 装什么蒜啊,许多多咬牙,她不信他进来这么久还不知道桑娃能看见鬼,他可是个能察人观色的。 但脸皮还不能撕破,戏还得演下去,她得稳住他,让桑娃逃掉。 “他在寺庙很好,就不去白丹观了。”许多多昧着良心说话,一脸诚恳,“况且我们都很舍不得他,多谢道长的好意了。” 桑娃眸光微闪,她刚说“我们”,包括她吗? 道长也不多做纠缠,装模作样的叹息:“如此便罢了。”说完,便寻了一处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把火把熄灭。 寺庙,重新归为黑暗。 17 事变 你可曾在某一时刻,痛恨过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桑娃——”撕心裂肺的女声在寺庙响起,“你放开他——” 许多多浑身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一团黑色的阴气萦绕在桑娃的左眼,红色血液从他的眼眶流出,他却无知无觉,眼神空洞无焦,仿佛被控制了一般。 道长在挖桑娃的眼睛!许多多无不震惊的想,面上露出狰狞神色,五指成爪,她企图冲过去掐住道长的脖子,以此攻击阻止正在施法的人,半透明的身体却从道长身上穿过,落得一场空。 她碰不到,她碰不到他们。许多多悲哀得发现这个事实,整个人陷入绝望和恐慌。 “区区阴物,还妄想螳臂挡车,阻我大业?”道长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取阴之力,造怨之物,启!” “不要……”声音因为哽咽说不出声来,“桑娃……”满是血色的眼球被包裹着漂浮在半空中,溢出越来越浓的黑气。 许多多站在桑娃面前,抬起颤抖的双手,想帮他捂住流血的眼眶,却又不敢触碰。 血液顺着脸庞蜿蜒流下,浸满了他的半张脸,嘀嗒、嘀嗒地落入了寺庙的泥地上。 “桑娃……”她小声的呜咽,生怕惊醒了眼前人,他一定很痛。 “啊——好痛——” “啊——” 寺庙传来惨叫声,许多多回头一看,发现众鬼捂着自己的脑袋,面容扭曲。 “柳鸾……”许多多唤她,却被柳鸾眼中突如其来的怨怒惊退了一步,手脚冰凉地的想去拉青斗,“青斗……“ “滚开!”青斗怒吼,许多多被一掌拍飞,他的眼里是和柳鸾如出一辙的怒气。 “咳咳……”胸口剧痛,许多多不知所措地看着众鬼。 “哦?”道长犀利的目光落在许多多身上,脸上带着好奇,“你居然没有被怨化?” “怨化……”手指死命抠住衣裳的裙裾,许多多问道:“你要把他们炼化成怨鬼?” 是了,在原书中,夜子桑日后会把白丹观里的人炼化成怨鬼,助他修炼,这法术,就是从这个道长手上得来的。 怪不得,他会深夜独自一个来这鬼庙!想起众鬼们的结局,还有桑娃刚刚被挖的双眼,许多多恨不得把这道长碎尸万段! 道长面上露出轻蔑,“怨鬼?我是要把他们炼化成厉鬼!”浑浊的眼中发出兴奋的光芒,“说起来还要感谢这小娃娃,有了阴阳眼的加持,只需三年,他们就可完全化成厉鬼为我所用!” 三年!许多多的心头一跳,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她的全身。 第二次了……上次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桑娃腹痛,如今不仅要看着桑娃被挖眼睛,还要看着柳鸾他们变成厉鬼…… 她就是个废物! 眼神阴暗地盯着道长,许多多一笔一画的把这人的嘴脸刻进心里。 不料道长的眼中的光芒更盛,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猖狂:“放心,既然你无法炼化,那就……”干枯的手掌微微一动,眼前的女鬼就被阴气完全困住,语气含上狠绝,“那就灰飞烟灭吧——” “啊——”心脏像是被人捏住,疼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被人撕裂了一般。 “别……”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桑娃的眼中逐渐清明。 道长意外,双眼微眯:“嗯?居然能挣脱我的控心术?” 桑娃一口咬上他正在施法的右手,道长吃痛,一拂袖就把桑娃拍落在地:“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桑……娃……”许多多疼得快说不出话来,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曚曚昽昽间,只看到桑娃呆呆的坐在地上,右边的曈孔不断放大,而另一边的眼眶还在流血。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她真的是太没用了啊,什么都帮不了他…… “交易达成。”冰冷的声音在许多多的脑海里响起。什么交易达成?她迷迷糊糊的想,意识不断的往下坠,直至彻底陷入深暗当中。 …… 后日辰时,城南外。 “青符师兄!”慕妙看着名单上被圈出来的三个字,眉头紧蹙,“那个叫夜子桑的小弟没来。” 青符接过慕妙手中的入选名单,环视一圈后,亦是微微皱眉,“再等一刻,放探寻鸟查!”声音沉稳清亮。 紫牌上有剑符宗的标识,方圆十里之内,探寻鸟必定能有所感知。可他们却不知道,桑娃手中的紫牌已经变成齑粉,探寻鸟又如何能感知得到? 与此同时,白丹观内,道长带回一六岁小孩,面皮精致,左眼已瞎,取名桑奴。 18 新身份 寒来暑往,五年就这样过去了。 “小师妹,你又在劈柴啊?”剑符宗的厨房后院内,一位十岁少女正手握一柄靛青色长剑,目光专注,神情严肃的劈柴,而她身边,青符摇着他的折扇悠哉悠哉地旁观。 一道剑光划下,竖起来的木柴瞬间被劈得四分五裂,少女面色不动,干脆利落的使出另一道剑气,其中隐隐带着狠绝,“我这是修炼!” “啪——”又劈了一块。 青符神情散漫,开口问道:“用得着这么拼吗?天天额外给自己加作业。” 少女闻言扭头,露出和许多多八分相似的面容,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至下巴,许多多抿唇,不,或许应该叫许梦,“爹爹说,只要我突破许家剑第三重,就准我下山。” 声音带上一丝哽咽,只有下了山,才能去白丹观救桑娃啊,他还在哪里等我。 青符默了一瞬,他这小师妹,至神智清醒以来,就心心念念着下山,可剑符宗门规第一条就是,剑符宗弟子暂无自保能力者,绝不可下山。 无奈的是,小师妹缠得极紧,师父他老人家也只好允她一诺,等她突破许家剑第三重,便可让她随同自己下山。 内心无奈叹息一声,青符收起手中折扇,从宽大衣袖中翻翻找找,掏出一支嫩粉色步摇:“这是我从山下特意带回来给你的。” 许梦瞟了一眼青符手心的步摇,满脸都是看透了的表情:“你想用它换一顿麻辣香锅?这支步摇又是哪家小姐给你的?” “……”青符沉默,这步摇的确是他路过山下小镇时一位小姐扔给他的,他瞧着好看,便收下了。 至于麻辣香锅嘛……青符扬起灿烂的笑容,笑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师妹,两月未见,你也犒劳一下师兄嘛,就当为我接风洗尘了。” 眼前的少女一脸冷漠,摊开白嫩的手掌:“按照惯例,给钱。” 青符:“……” 他这小师妹简直就是掉钱眼里了,平日里不爱衣裳发饰,只爱银子和灵丹妙药。 犹记她去年过生辰,慕妙师妹问她喜欢甚么,结果人家一脸认真:“师姐,我喜欢银子,如果有什么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更好。” 慕妙:“……” 颇为肉痛的掏出一锭银子,青符很是无奈:“也不知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做甚么。” 五两银子一顿麻辣香锅,贵哟! 许梦喜滋滋的把银子装入她的储物袋,“当富婆的快乐你不懂。” 她查探过了,蓬莱山阁有一位爱银子的仙者,医术高超,能起死人肉白骨、治经脉补修为,等她攒够了银子,她要带桑娃去治他的左眼。 说起桑娃,许梦内心酸涩,也不知道他在白丹观如何了,如今他也有十一岁了。 那日她在寺庙昏迷过去后,灵魂就融入了许梦的躯壳内。剑符宗分为剑宗、符宗两大派,由一个总宗主统领,而许梦的爹爹,则是剑宗的分宗主——许绍峙。 剑符宗上下皆知,剑宗分主许绍峙之女,形似木偶人,即出生起,就不会哭,亦不会笑。 后来许多多成为许梦,神智并未立刻清醒,又疯疯癫癫了三年,直到有一次她不慎落入了池塘,差点命悬一线,这才清醒过来。 现在想想,也是命大。 她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让剑符宗众人相信,她不再是疯子,等她被解了禁,急急忙忙的想下山时,又被剑符宗门规阻了路。 不过快了,许梦摸了摸手中的储物袋,再过两个月,她就能突破许家剑第三重了。 加油!许梦给自己鼓劲,随后转身走向厨房,和煦的日光洒落在少女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一道纤细的黑影。 剑符宗今日阳光正好,未来一片明媚…… “桑奴——”沙哑阴森的声音在丹房幽幽响起。 未等他继续说什么,早已等候多时的夜子桑识趣的拿起面前的匕首,露出满是狰狞伤痕的手臂,利刃划破薄薄的皮肤,红色的血液“滴答滴答”的落入白瓷碗中。 身着靛色蓝袍的道长闭着眼睛跪坐在灰色蒲团上,而他的面前,鸾金色的丹炉正冒出缕缕黑烟。 半碗已到,夜子桑跪地匍匐前行到道长面前,双手恭敬的呈上盛有血液的白瓷碗。 “主子。” 道长微微颔首,起身接过白瓷碗,腥甜的液体被尽数倒入丹炉,带出更浓郁的黑烟,颧骨尖突的面上终于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白瓷碗被随意扔下,道长回头瞥见夜子桑垂首跪在原地,黑烟缭绕中,半张精致的侧脸迷蒙又诱人。 干枯粗砾的手指轻轻勾起夜子桑的尖细下巴,眼前人静静垂眸看地,眉眼柔和,面上是一幅乖巧神色。 目光在他脸上游移,触及夜子桑遮掩面容的半块粗布时,道长半是痴迷半是遗憾:“可惜了,毁了半张脸……” 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勾着下巴的手指往旁边一甩,夜子桑顺势倒地,道长厌恶挥袖:“滚!” “是。” 夜子桑伏首拜礼,浅浅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白瓷碗退下。 “哟,桑奴出来了?”门外,一位十三岁的阴柔少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还有一位比他年纪略小的少年隐藏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阴柔少年走到夜子桑面前,抬脚踹上他的膝盖:“怎么?现在连师兄都不叫了?” 夜子桑吃痛,随后神色不变的躬身拜礼,“三师兄。” “说,你在里面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卫霏不依不饶。 啊,这人身上的脂粉味熏得他头疼。 夜子桑稍稍皱眉,垂眸掩住眼中的阴鸷,声音平淡:“助师父炼丹。” “助师父炼丹要这么长时间?”说不定是在里面勾引师父呢! 目光落在夜子桑的眉眼,心中的恼火更甚,卫霖作势要打他,不料手臂被身后人拉住。 面容干净的少年柔柔出声:“三师兄,别脏了你的手。” “况且……”少年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你忘了五师兄了吗?” 卫霖一惊,是了,上次五师弟打了桑奴一顿,没过几天,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后院的井里,没等救上来就死了。 观里的人都说,这人是个灾星,晦气得很。 到底是十三岁的少年,卫霖有些怕了。 “哼!这次暂且放过你,卫容,我们走!” 夜子桑乖巧的站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卫霖厌恶地皱了下眉头,脚步匆匆的向丹房走去 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得跟上,路过桑娃时,和他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同类的影子…… 19 突破第三重 三更时分,人们早已睡下。 夜色笼罩下的土地,除了树枝摇摆的窸窣声,周围皆是一片寂静。忽然,白丹观内传来几声响动,是在院里筑巢的噪鹃在聒叫,“唳唳——” 柴房内,夜子桑像是被吵醒,幽幽的睁开右眼。 不多时,门外出现一个黑色身影,不遮不掩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人身穿墨色道袍,稀疏的月光照在他干净的面容上,在他身后落下黑色的阴影。 “桑奴…”柔柔的声音从那人喉咙溢出,仿佛是情人间的呼唤。 是卫容。 “何事?”夜子桑开口问道。 “桑奴,你想变强吗?我可以帮你……”干净的面容浮上真挚,卫容的声音带着蛊惑,“变强后你就可以杀掉道长了……” 夜子桑沉默的看着地上,睫羽轻颤,不知道想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帮我?”据他所知,卫容是当初可是自愿跟着道长回来的。 卫容勾唇,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样问一般,慢条斯理的抚弄自己的手指,“两年前,他杀了我姐姐,我为了保命,才假意跟他回来……” 双手猛然握拳,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却不曾想,两年了,还未取得他的性命!” “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卫容咬牙切齿。 夜子桑眸光微闪,视线在地上停顿了一下,随后落在卫容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的表情,“那你要怎么帮我。” 卫容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声音重新变为柔和:“我这处有一本上古法书,是我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 “我并无资质,练不得。可你是正阴体质,资质亦是上佳,只需半年,便可练成此法,功力大增!” 他的面上突然变得兴奋,“到时候,你帮我杀了那道长,替我姐姐报仇!” 夜子桑微微皱眉,似在考虑这番话的真实性。 卫容见他不信,从衣裳内层掏出一本书,放入夜子桑手中:“你也想杀道长的吧……就是这本书,能让你变强……” 空气中飘过几缕暗香,夜子桑神色变得迷茫,喃喃道:“对,它能让我变强……” “你答应我,事成之后替我姐姐报仇……”卫容的声音再次染上蛊惑。 “好,我答应你……” 两月后的清晨。 “吱吱啾啾——”听见鸟叫声的许梦咕噜的从床铺上爬下来,草草梳洗一番后就提着剑风风火火的敲她爹爹的门。 “爹爹爹爹,起床啦!” 不多时,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许绍峙黑着脸打开了门。 许梦有模有样的对他行了一个礼,对着二十七八岁模样的清俊男人笑得一脸的灿烂:“爹爹!” “你今天真俊!”顺便吹吹彩虹屁。 许绍峙随意点头,并不吃这套,但脸色还是有所缓和,“容我梳洗片刻。” 见她提着剑,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是她即将突破许家剑第三重的日子。 “爹爹你快点!”许梦在身后催促。 许绍峙捏了捏眉心,颇有一种闺女翅膀硬了,扔下老父亲就要下山的复杂心情。 旭阳升起之时,二人来到后院的一块空地上,这是许绍峙的专属练武场。 “准备好吗?” 许梦捏紧手中的剑柄,点头答道:“准备好了!” 只见许绍峙从袖中三个手指大的木偶人,轻声念了一串咒语,木偶人的身形就变为成人大小。 许家剑第三重,需在实战中顿悟,这三个木偶人,就好比第二重和第三重之间的屏障,木偶人败,才算是真正的突破。 许绍峙足尖轻点,飞身到练武场外观战,口中吐出的话语掷地有声:“动!” 三个木偶人瞬间把练武场上的人包围在内,许梦不敢掉以轻心,只守不攻,待稍稍摸清木偶人的招数后,方才主动出击—— “啪!”木偶人被砍下一截手臂,很好,平日里多劈柴果然有用,手劲都大了不少。 裙裾翻滚,手中长剑挡住侧身攻来的木偶人,许梦找准空隙,从它们的胳肢窝下穿过,彻底破出木偶人的包围圈。 练武场外,许绍峙掩在衣袖下的手掌微动,木偶人变幻招数,三人均急急的往许梦攻来。 怎么回事!许梦猝不及防,一时不察,后背就被木偶人踹了一脚。 “嘶——” 来不及喊痛,手忙脚乱的挡住木偶人的攻击,脑海里反复回忆许家剑的招式。 “许家剑,出手需干脆利落,不留余地。”这是爹爹教她许家剑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干脆利落,不留余地……许梦咀嚼这句话的意思,既如此,那就把木偶人当成那变态道长好了! 剑光一凌,许梦飞身上前,和木偶人以硬碰硬! …… 良久,许梦方才单膝跪下,以剑撑地,慢慢平顺自己的呼吸,练武场上,到处都是木偶人的残骸。 许绍峙上前,十岁的少女扯住他的衣袍,眼里亮晶晶的:“爹爹,我能下山了是吧?” “嗯。”许绍峙应了一声,伸手欲抱她回屋,不料对方目光闪躲,面上赧然:“爹爹,我长大了,不用再抱了……” 伸到半空的手臂一愣,许绍峙眼中升起愧疚:“是爹爹疏忽了。” 许梦目光更为闪躲,没办法,她终究无法真正把自己当作许绍峙的女儿。 要怪只能怪他长得太年轻了,谁能想到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许梦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喊他爹爹已经很不要脸了! 某种角度说,他们还真像父女,年轻的皮囊下,都藏着几十岁的灵魂…… 最后,还是许绍峙唤来了慕妙,将许梦带回房内,在叮嘱她要好好养伤之后,才不放心的留下几瓶伤药,前往总宗堂拜见总宗主去了。 20 总宗主 许绍峙赶到总宗堂时,已是傍晚时分。 总宗主韦启瑞正背对着他,仰望总宗堂中央供奉的剑符宗圣物——剑符笔,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符宗分主符华则是静静的陪在他身旁。 一人身穿白袍,一人身穿黑袍,倒是无端让人想起阴间的黑白无常。 “总宗主。”许绍峙上前对韦启瑞行了一个尊礼,见二人转身后又对符华行了一个平礼“符宗主。” 许绍峙抬眸问道:“不知总宗主找我有何事?” “近日符华布卦,算到我州大陆有异世之魂出现。”威严肃穆的声音轻飘飘的扔下一颗重磅**,惊得许绍峙魂不守舍。 “异世之魂?!”扭头看向符华,许绍峙急忙忙问道:“在何处?” 剑符宗分主符华,不仅善于用符,还善于布卦,以他的能力,算出异世之魂的位置应当不难。 符华未答,只说道:“异世之魂降落,恐生祸乱。” “那……可是要除之?”许绍峙曈孔微张,掩在衣袖中的手掌在不断颤抖。 “此事还有待商议。”韦启瑞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异世之魂近日将会在单城出现,绍峙,你派人时刻关注单城动向,一有异常,立刻禀报。” 单城……许绍峙闭眼,掩下所有的情绪,轻声应道:“是。” “退下吧,我还有事和符华说。” 可能是心里装着事情,许绍峙并未多问,便起身告退。 几乎像个隐形人的符华看着许绍峙的背影,倏然出声:“你要调开他。” 他的卦象显示,异世之魂将会在白城出现,方才他不答,不过是摸不准韦启瑞的心思,毕竟当年…… 韦启瑞神色未动,眼里并无波澜:“过两天我要去趟白城,在此期间,由你代为掌管宗内事务。” 符华下意识的皱眉,总觉得眼前人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 “嗯…”脑壳突然刺痛,他小声闷哼一声,脸色开始微微泛白。 “符华?” 总宗主好像在叫他?声音逐渐变得悠远,符华只觉得有人在拉着自己的灵魂脱离肉体…… “符华?”韦启瑞又唤了一声,见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神情略微凝重。 符华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陡然变得凌厉,待看到韦启瑞的暗含忧色的褐眸,他眼中的那抹凌厉又兀地化为惊喜。 找到你了。符华勾起嘴角。 “你可还好?”眼前人欲伸手查探他的状况。 符华了无痕迹的躲过,轻声道:“无事了。” 韦启瑞眼中浮上一丝迷茫,似是有些不相信,但见符华的眼睛也亮得吓人,面色也开始回暖,也只好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次日,还在养伤的许梦就听说她的便宜爹爹今日一早带着青符他们去了单城。 许梦当时就在床上愣了许久,按照约定,她只需养好伤之后就可以下山,前往白丹观把桑娃带回来。 但是下山的前提是必须拿到爹爹的出入牌,如今爹爹走了,那她下山的日子岂不是又要延后? 正当她郁闷之时,总宗堂那边传来消息,让她伤好之后立刻跟着总宗主下山游历,而且是去往白城。 白丹观就是在白城内!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许梦暗自思量,她来剑符宗五年,也只是在神智未清的状况下见过总宗主一面,隐约记得是个严肃古板的中年人。 她爹爹前脚刚走,后脚总宗主就派人来信,说带她去白城,就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似的,还有意调开她爹爹。 许梦说不准总宗主的目的,因此并未立刻应答。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 六岁的桑娃躺在满天雪地里,嘴唇被冻得乌青,紧紧的裹住自己的衣裳,迷迷糊糊的喊热,俨然到了濒死之际。 然后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问他:“你可是陆岁?” 桑娃被冻得意识不清,闭着眼睛昵喃着什么:“陆(六)岁?我今年是陆(六)岁……” “你说什么?”自己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直到听见他含糊的说:“我是陆(六)岁……我是陆(六)岁……” 自己才如确认一般吐出一口浊气,脱下身上的毛绒外套把他抱在怀里,轻声抚慰道:“陆岁,我带你回家。” 怀中的小人紧紧的环住她的脖子,恐慌和希望在他面上交织,他脆弱的攀附着自己,宛如是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梦看见,他的眼角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行又一行泪…… “嗯……桑娃……”梦中的少女眉头紧拧,刚睁开的双眸满是迷茫和水润,几缕细细柔柔的黑发凌乱的落在胸前,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许梦抬手盖眼,鼻头只觉酸涩异常,我和桑娃之前见过吗?她茫然的想,若是没见过,这梦境为何如此真实。 有凉意渗进遮掩双眸的指缝,在电光火石间,许梦忽然想起,在寺庙中桑娃那双充满戾气的黑眼。 四肢逐渐变得僵硬,她当时第一反应是什么来着?害怕,头皮发麻,还有熟悉……熟悉…… 细思极恐,联想起刚才的梦境,许梦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21 总宗主2 次日一早,天才刚刚亮,慕妙就来到许梦的闺房,手里还端着一盘热水。 “小师妹!起床啦,你该上药了!”藕色的布鞋小脚轻巧的勾开房门,慕妙头也不抬的走了进来。 “师父可是说了,你后背的伤第三天会变得红肿,要先用热水敷过后,才可用药涂抹。” 直到热水被稳稳的放在床边,房内也未有人应声。 慕妙正疑惑转头,却被床上坐着的小人吓了一跳,“小师妹,你怎么了?” “嗯?”许梦迷糊地应了一声,扭头露出眼底的乌青和红血丝,“妙妙师姐,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怎如此憔悴?”慕妙看着顶着一头蓬松长发的许梦,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许梦小声嘟囔:“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好了好了,赶紧上药,之后再休息片刻,你过几日还要随总宗主下山呢!”慕妙不由分说的扒开许梦的衣服,露出红肿一片的后背。 被压在棉被上的某人表示很无奈,妙妙师姐总是这样心急…… 不知想起了什么,许梦突然出声:“妙妙师姐,你觉得总宗主怎么样啊?” “嗯?”慕妙正在拧毛巾上的水,一时未反应过来,“总宗主啊……” 偏头思索一番,她的面上浮上敬佩,“总宗主这些年来不仅对剑符宗尽心尽力,对修仙界亦是颇为照顾,是个公正无私之人。” “去年总宗主为了把清法殿这个邪修组织连根拔起,单枪匹马前往清法殿的大本营,杀了他们的殿主,并且为此身受重伤,直到两个月前才出关呢。” 许梦惊讶,她竟从未听说过此事,随后她又疑惑道:“那总宗主为何要独闯清法殿?” 热乎乎的毛巾被慕妙敷在伤口处,许梦只觉背上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总宗主虽说公正无私,但有时候又颇为固执,”慕妙轻笑,压低声音说道:“当时符宗主让他带人来着,但总宗主觉得他以一人之力足以应付,不料清法殿尽是些阴损之辈,总宗主又不懂变通,这才身受重伤……” 得,就是轻敌了呗,许梦内心默默感慨,同时内心更加迷惑,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在她即将下山之际特意把她爹爹调开前往单城,又为她递来橄榄枝? 难道是她想错了?还有那个梦……许梦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让人辨不清方向。 惴惴不安的养了几日伤,这日清晨,慕妙为许梦换上一套轻便的衣装,又在她腰间挂上长剑。 “小师妹,今日你同总宗主下山历练,务必小心谨慎,若是碰到危险,就躲在总宗主身后懂不?。” “总宗主……会护着我?”许梦表示很忧心。 慕妙噗嗤一声,笑道:“虽然我也不知道总宗主此举何意,但想来也是不会害你的,毕竟总宗主也是我们的师叔呢!” 见许梦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满脸疑惑,慕妙继续说道:“总宗主和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我听闻他们年轻时曾号称剑宗二杰,游走凡间斩杀邪崇,感情好得很呢!” 许梦:“……”她竟然觉得的妙妙师姐有点八卦? 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听见慕妙这样说,慌恐的心情仍被冲淡了不少,又听慕妙啰啰嗦嗦地叮嘱了几句,许梦只身前往总宗堂。 …… “许梦拜见总宗主。”脆脆甜甜的声音在空荡的环境中响起,许梦单膝跪在总宗堂的中央,手掌交叠抬至额间,向面前的人行礼。 “起。”庄重肃穆的声音在上方传来,许梦抬头偷偷观察眼前的总宗主。 一身纯净无瑕的白袍,只有衣袖处绣有些许浅蓝色的细纹,再往上看便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五官并不出奇,只是一双褐眸格外的引人注意,让人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还想再仔细端倪一二,许梦便察觉到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顺着视线往回看,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少年站在旁边,眸中对她施展压迫之力,他的表情亦是耐人寻味。 许梦摸了摸鼻子,起身站在原处,作出一幅天真的模样,“总宗主,我们要下山了吗?” 嗖嗖嗖的冷意从侧边传来,许梦不知哪里又惹到了那位黑袍少年。 “嗯。”韦启瑞往前踏出一步,右手拎起许梦的后衣领就起身往山外飞去。 突然被拎到半空的许梦:“!!!!!!” “哇——”刚反应过来许梦哀嚎出声,挣扎着抱住韦启瑞的右腿,“总…总…总宗主!你要这样带我下山?!” “嗯。”头顶那人相当的高冷,松开拎着衣领的右手,又继续道:“不然太慢了。” 许梦只觉得冷风啪啪啪的砸在她的脸上,刮得她睁不开眼,紧紧抱住手中的大腿,她哀呼呼的出声:“别飞这么快,我害怕呜呜呜呜……” 可惜她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清楚,韦启瑞速度不减,过了好一会,他动了动被抱住的右腿,开口提醒道:“落地了。” 大腿的束缚被慢慢解除,许梦手脚发软的扶着身旁的石狮子站了起来,茫然的环顾一圈,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恐惧。 “这里是……白丹观?” 22 杀人?救人? 仅有十米远处是一古香古色的红色大门,它的上方正挂着一块牌匾,以黑木为底,黄金镶字,牌匾上“白丹观”这三个大字写得既张扬又跋扈。 “总宗主带我来此处是……”试探性的声音越来越小,许梦并未继续说下去,手指不由地抠起了侧腰的衣裙。 男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语气不轻不重:“我带你来杀人。” 许梦愣住,不解其意。 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此刻才意识到,青天白日,白丹观里头竟然一丝声响也无。 韦启瑞轻轻拨动腰间铃铛,便有一男子自青色的墙头翻跃而出,向他行礼:“符宗弟子颜无忧,拜见总宗主。” 见他颔首,又继续道:“近日弟子与师弟师妹路过白城,有冤魂控诉白丹观道长私自修练邪法,滥杀无辜,豢养虐杀娈童,经过探查,情况属实,现已将白丹观众人制伏,但……”颜无忧垂首,“但白丹观道长施下结界,藏于丹房不出,弟子无能,还请总宗主定取!” 施下结界,藏于丹房不出……那桑娃呢?许梦抿唇,手心微微渗出汗来。 “走吧。”韦启瑞迈开脚步走在前头,也不知道对谁说:“握好你的剑。” 红色的木门被推开,浓重的血腥味向三人袭来,用于装饰庭院的几盘花木早已滚落在地,溢出的泥土和青砖上的血花混合,零零散散地铺落在四周。 而那庭院中央,身穿靛蓝色道袍的众人皆跪伏在地,脸上或欣喜解脱,或恐惧忧愁,或怨恨不甘。 “弟子见过总宗主。”负责看守的符宗弟子们见韦启瑞进来,齐声向他行礼。 韦启瑞颔首,环视一圈后问道:“除了道长外,都在这里了?” 与此同时,许梦亦在寻找桑娃的身影。 颜无忧刚欲回答,一旁的许梦骤然出声:“没有!” “你们可见过一个脸容精致、十一岁的小男孩?”她急急问道,“他的左眼……他的左眼受伤了。” 颜无忧皱眉,他们已查探过白丹观的各个角落,并未见过什么左眼受伤的男孩。 但他还是从人群中拎出一人,问道:“你们观中可有左眼受伤的男孩?” “你们说的……可是桑奴?”卫霖怯懦问道,刚涂上丹蔻的娇嫩十指紧张的绞着道袍。 身子因为恐惧而抖得厉害,他的口中带上哭腔,“若……若你们问的是桑奴,他被道长带入丹房了……” “什么?”许梦面色一白,急急的抓住颜无忧的袖口:“丹房在何处?” 待他指了个方向后,她头也不回的往丹房冲。 …… 丹房内,夜子桑茫然的想,我要死了吗? 右眼在不断的发烫刺痛,他的眼球在滚动凸出,仿佛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紫青色的纹路自全身各处攀上他的容颜,最后汇集于眼角处,发出诡异的红光。 始作俑者站在他的面前,面上的表情既疯狂又扭曲。 “哈哈哈……”道长发出渗人的笑声,操控更多的黑气和法力,将夜子桑包裹在内,“桑奴,我还要感谢你呢……” “要不是你的那本上古邪法,我都不知道原来人,也是可以炼化的……” 上古邪法?夜子桑从疼痛中找回一丝神智,好像是卫容给他那本…… 道长的声音还在持续。 “你好好的,成为我的人形兵器,为我输送法力吧!” “要怪,就怪你自己!” 浑浊的眼底全是扭曲,道长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掌心,翻开一本古书,对着上面的图案以血画阵…… “桑娃!”丹房外,许梦不断地用手中的长剑劈眼前的透明结界。 没用!十岁的少女快要气哭,来不及揉一下发麻的手腕,她急急忙忙的回去搬救兵,“总宗主!我打不开结界!” 救兵韦启瑞被她拉到结界面前,只见他手中凝起混厚剑气,仅仅一掌,刚刚还结实得要命的结界就如镜子般碎裂成块。 许梦一手握剑一手扯着大佬的衣角,风风火火的往里闯,“桑——” “娃……”她呆呆得看着躺在血阵中的夜子桑,想起了那日在寺庙中的场景,不一样的是,他的右眼还未被夺,但紫青色的纹路已经遍布全身各处,整个人显得挣狞恐怖。 “再过一刻钟,他就会被炼化。”韦启瑞轻描淡写道。 许梦扭头看他,水眸隐隐带着求救和痛苦。 “想救他?”韦启瑞问道。 见少女点头,他伸手指了指快要陷入癫狂的道长,“他死了,阵就破了。” “我带你来杀人。”男人的话犹在耳边,许梦瞳孔微张,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真的是带她来杀人啊…… 其实她也知道,在书中的这个世界,修士的法力高强,凡间的官府奈何不了他们,只能指望剑符宗这些修仙门派弟子,在外游历时能匡扶正义,铲除邪修。 道长恶贯满盈,该杀,动了桑娃,更加该杀,只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终究是有些害怕。 踌躇了一瞬,许梦提剑上前与道长厮杀。 他急急的逃开长剑,手上青筋暴起,怒道:“无知小儿亦想杀我?!” 许梦不答,手脚灵活的窜到他的面前,自下往上向他的喉咙捅去—— “噗——”道长在她胸口击了一掌,将她拍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多么相似的画面,五年前,她也是这般被他击落在地。 许梦拾起长剑,挣扎着站了起来,剑气更加狠绝,飞身向他袭去。 许是上天帮她,道长此时突然头痛欲裂,她找准空隙,直直的往他胸口刺去—— “噗嗤……”温热的液体溅了她满脸,用了十成十力气的长剑尽数没入道长的胸口,染红了她握着剑柄的双手。 原来,杀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许梦愣愣的站在原地,心里空空荡的,她一时之间竟不知有何心情。 面前是道长滋滋往外流血的胸膛,再抬头看便是他那裂呲嚼齿的嘴脸,许梦有些害怕。 “小心!”颜无忧揽着她的身子逃开道长的濒死一击,往后退的同时,捅进胸口的长剑亦被带出。 怀里的小人惨白一片,茫然的盯着眼前这一幕,手中长剑跌落,溅起几滴血珠,她抬起手来端倪,像是有些不敢相信。 颜无忧不敢惊扰,韦启瑞亦不再说话,一时之间,丹房陷入寂静。 良久,许梦才咽了咽口水,拉住阵中男孩的小手,开口道:“总宗主,我们回宗吧,不然他撑不住了。” 伸手在夜子桑的右眼上方停留,她仿佛得到了些许安慰,喃喃道:“幸好,我这次救下你了……” “好。”韦启瑞应声,交代完后续事务后,就带着二人回宗去了。 23 系统 这一次,韦启瑞没有拎起她的后衣领就跑,反而很贴心从怀里取出他的木鸢,施法变大后让二人进入它的肚子——里面可以说是一间房屋,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木鸢正往剑符宗飞去。 许梦小心的把夜子桑安顿着床铺上,又从储物袋取出她之前存的灵丹妙药,向韦启瑞确认于他无害后,才以茶水为辅,一点点的给他喂药。 这一套流程下来,她稍松了口气。 “总宗主,桑娃的伤势是否能完全治好?”许梦坐在床边,面带忧色。 床上那人正虚弱的窝在棉被里,面上的狰狞纹路早已消散,可他左眼周围的肌肤却是大片大片的黑色疤痕,乍一看,仿佛被人嵌入了半块黑色面具。 棉被下的身体更是瘦得可怕,只要稍稍伸手触碰,就能感觉到他衣裳下的硌人肋骨。 韦启瑞正在翻阅书籍,听到问话头也不抬,“除了左眼,剑符宗的医师均可治愈,你现在只需让他好好休息即可。” “好。”得到肯定回答,她放下心来,颓然坐到地上,背靠床榻望着屋里的某一处发呆。 木鸢的平稳性和隔音性都极好,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下三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和纸张翻阅声。 人一安静下来,便会容易多想。 杀人后的无助和害怕再次涌上心头,许梦低头细细地抚摸自己白皙干净的十指,反反复复地做出一个洗手的动作。 身上的痕迹早已被她用清尘诀处理干净,可鼻尖仍然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让她有些崩溃。 “总宗主……”她喃喃问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啊……”会不会如她这般不适应? 韦启瑞没有安慰她,手中的动作不停,“后悔了?”未等许梦摇头,他又继续说道:“你没有后悔的机会。” “许多多,你要想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你必须狠下心来杀人。” 眼前的少女瞪大了双眼,似是惊讶不解。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这个世界,你的身份是剑符宗分主之女,是邪修天生的敌人,你若手下留情,死的可就是你了……”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你把我爹爹调去单城到底有何目的?”许梦眼神陡然凌厉,右手稍无声息摸上侧腰的长剑,满脸戒备盯着他。 韦启瑞微愣,随即竟斜斜的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是系统。”仿佛是在说天气一般。 “系、系统?”许梦猝不及防,声音不由得拔高几分,“你是系统?!” 床上那人似被惊扰,皱眉嘤咛了几声。 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急急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韦启瑞身边上下打量,小声问道:“你真的是系统?”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的国字脸,许梦心里越发地怀疑。 手腕兀地发热,她低头一看,便看到自己的手腕关节处正挂着一根半透明的红线,而红线的另一端,系着韦启瑞的右手尾指。 “这、这是啥?”少女满脸震惊。 韦启瑞小指微勾,把他们之间的红线拉紧,“这是你我之间的通信工具,你可以称它为电话线。” 像是为了验证一般,他把右手抵到嘴边,用神识和她对话,“喂。” 脑海响起韦启瑞的庄穆嗓音,许梦眼角抽抽,嘴唇张合了半晌。 许久,她方才憋出话来:“你不觉得这玩意儿很智障吗?能不能换个通信工具?” 韦启瑞默了默,开口道:“这不仅是通信工具,更是系统和宿主之间的特殊印记,除非任务结束,否则不可能消失,更不可能更改。” 许梦:“……” 行吧。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你怎么变成总宗主了?” “此事说来话长,待我回宗后再同你一一详说。” 许梦心情复杂,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你会突然消失吗?”她记得系统说过,只有关键时刻才会出现。 “不会。”韦启瑞摇头,“我来辅助你完成任务,今后会全程陪在你身边,待一切尘埃落定我才可离开。” “那就好,那就好……”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掬一把辛酸泪,许梦颇为感慨,她的金手指总算是来了。 未等她继续感慨完,床上传来一阵痛苦的**声。许梦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奔回床边察看情况,“桑娃!” 只见夜子桑的面色发白,紫青色的纹路再次攀上他的眼角,诡异地凝出一个拇指大的红色骷髅头。 红色骷髅头凝成的那一瞬间,许梦如坠冰窟,她竟然觉得它有着一只眼睛,向她发出暴戻渗人的视线,吸引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黑暗。 可它明明是个骷髅头啊,眼眶里空荡荡地,哪里来的眼晴…… 许梦还在愣神,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让我看看。” 韦启瑞微微推开她的身子,从棉被中抽出夜子桑的手臂,手指微屈,落在他的手腕处。 “怎么样?”反应过来的许梦拿出汗巾,甩掉刚才的恐惧,替床上那人擦掉额头冒出的水珠。 柔软的布料很快就被浸湿,韦启瑞沉吟片刻,对许梦道:“我要给他输送法力,暂时压制这些纹路,你在一旁协助。” “好。” 嫩青色的光气流入少年的身体,夜子桑剧烈挣扎起来,像是在抗拒这法力的输入。 许梦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脚,紫青色的纹路有被淡化。 半晌,红色的骷髅头逐渐消去,二人皆是口气微松。 韦启瑞侧过头来,面色略显凝重,“他练过那本书。” 许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了那本被人倒扣在桌面的上古邪书,这是他们方才从丹房捡来的。 “这书可是教人炼魂的功法?”在原书中,夜子桑就是得了一本邪门古法,实力大增后屠城屠观。 “是。”韦启瑞颔首,“不仅有炼魂之法,也有炼体之法。” “此法邪性,可催生人的阴暗面,越往后者,越是冷酷无情。” 许梦默了一瞬,“可有办法解决?” “若他只练了四成功力,倒也无妨,剑符宗的医师就可帮他压制。”韦启瑞起身,挥袖提高木鸢的飞行速度,“若是练了四成以上……” “那便只能沦为邪修,炼他人之魂,渡己之性命。” 24 相认 傍晚时分,剑符宗内总是容易起风。 这不,一阵风儿掠过,不仅带起了些许泥土,也让那本就半遮半掩的木窗,“咣当”一声地拍打在窗框上。 这是哪里? 屋内,夜子桑这响动惊醒,他盯着头顶那一缕缕随风摇动的蓝色流苏,心中升起不安。 这里不是白丹观。 他坐起身来,透过晕红色的纱幔快速扫描房间的四周,黑眸中满是戾气。 待发现没有人后,他稍松了口气,眼中的警惕不减。 掀开身上的绸缎棉被,夜子桑伸出右脚踩在红木板上,足底一片冰凉。 轻柔的帐幔被人撩开,带起几缕若有若无的女儿香,清洌得很。 随着床幔的聚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朱红色的梳妆台上挂着一面铜镜,胭脂水粉零零散散的放在桌面,其中还混杂着几样首饰。 梳妆台旁就是一方书桌,上面的笔墨纸砚倒是整齐的摆放着。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夜子桑往前走了几步后站定,细细打量房中的一切,目光兜兜转转了半晌,最终还是落在梳妆台上。 他踌躇了一瞬,走了过去。 低头观察片刻,他拿起一支粉红的步摇在手里比划。 房内没有匕首,这步摇虽不够粗硬,但尾端尖锐,应该能捅进人的皮肉……夜子桑在心里如此想着。 此时,空气中传来一股浓重药味,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手中步摇被人攥入掌心,他快速回到床上躺下。 屋外,许梦手里正端着装着药的托盘,沿着鹅卵石小路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哀嚎:“这药的味道太臭了吧!” 少女用白色的丝巾挡住遮住了小半张脸,想借此来抵抗这扑面而来的药味。 待走到房门跟前,她方才定了定神,收起皱了一路的苦脸,用身子推开木门。 床上,装睡的夜子桑睫毛轻颤,听着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握着步摇的手指微动,静待其变。 近了,快近了…… 轻风带起了床上的帐幔,许梦刚走到床边,就看到了夜子桑熟睡的脸庞。 “唉……桑娃怎么还不醒啊,都昏了三天了……”她小声嘟囔,声音闷闷的,眉头都有些忧愁。 她转身把药放在床尾旁边的小桌子上,没看到床上那人陡然睁开的黑眸。 桑娃……桑娃……只有爷爷和寺庙里的鬼会叫他桑娃。 他的眼中升起痛苦,不由得偏过头来,眸中的沉痛之色被掩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戾。 可是爷爷死了,寺庙里的鬼全被炼化为厉鬼,还有那很会讲故事的女鬼…… 手中的步摇蓄势待发,他紧紧的盯着坐在床尾那人的背影。只要稍有异动,他就会起身用这支步摇插入少女的脖子上的血管。 许梦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瓷匙搅拌碗中的药水,看似漫不经心,手指却时不时的触碰药碗,以此来试探温度。 随着动作的起伏,药味越发浓重了,她时不时的把身子往后仰,侧头悄悄呼吸一口空气,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些,露出的小半张侧脸让人既紧张又期待。 夜子桑越看神色越复杂,他闭了闭眼,回想起那日在寺庙的情景。 女鬼的身影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消散成光点,他扑起过去,企图将它们聚拢,却只落得满手的空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到头来,她救不了他,他亦救不了她。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的眼底一片冰冷,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可能只是一个样貌相似的人罢了。 许梦只听见身后咳嗽一声,她转过头来,惊喜道:”你醒了?” 放下手中的药匙,她探着身子去摸他的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夜子桑回到剑符宗后又烧了一天,医师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退烧。 见他不答,许梦低头看他,反而对上他炙热的目光,面上似有震动。 “你是谁?”夜子桑的声音沙哑哽咽,大病初愈,嗓子又干又涩。 真的……是她吗? 许梦被他看得面上微热,心虚的移开视线,她有些紧张,该如何解释她的身份? 借尸还魂?会不会被拉去作法、浸猪笼…… 重新投胎?年纪也不对哇! 装不认识?这不太好吧…… 正在胡思乱想处,那人问了一遍:“你是谁?”语气既期待又难过。 许梦当下心里一软,扯下面纱讷讷道:“桑、桑娃……” 她侧耳听了会儿门外的动静,确定无人后指了指自己道:“我,许多多……” 夜子桑看着眼前稚气又熟悉的脸庞,只觉得像梦一样。手中步摇松落,他伸出手来,试探性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不敢去碰她的手臂,他怕再落得一场空。 手指头传来衣料实实在在的丝滑触感,他摩挲了一下,是真的,不像是梦。 眸中升起惊喜和疑惑,他把衣袖紧紧攥住,仿佛这样就能把人抓住一样,用的力气的都有些大了,许梦的身子微微向他靠拢。 “你……”你不是灰飞烟灭了吗?夜子桑欲言又止,怎么会在这里……好像还变成了人…… 来了来了!要来问她的身份了!许梦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直视他的眼睛道:“那日我昏迷了过去,再次醒来,灵魂就融入了这身体。” 言外之意,我最多算是借尸还魂,但我没有夺舍哇! “嗯。”夜子桑感受着手上的温热,手中的衣袖又攥紧了些许,一种失而复得的酸涩感涌上心头,真好啊…… 许梦一愣,“你不怕我吗?” 他笑着摇头,不怕,怎么会怕呢? 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惶的抚上自己的左脸。 面上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强烈的自卑感和恐慌笼罩着他,不行,会吓到她的。 许梦只见他脸色大变,还来不得及阻止,他就已经缩到床角,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是她大意了,她应该给他戴上一块面具的,他的自尊心强,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来到寺庙。 “我、我不怕的。”少女不会安慰人,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胆子很大,况且它看着也不恐怖……” 夜子桑不说话,把自己往角落里缩。 少女咬了咬唇,暗自骂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踌躇了一下,许梦脱掉鞋履,欲上床拉他。 感觉到她的动作,夜子桑抿唇,抗拒她的靠近:“别过来。”声音嘶哑极了。 许梦心下一沉,明白此时不能逼他太紧,懊恼了片刻,方才叮嘱道:“那、那我现在去给你准备吃食,你等下把药喝了好不好?”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夜子桑听见少女说:“我在床边给你留了传音符,你一有什么不对劲,就把它撕碎,我会立刻赶来的!” “你一定要记得喝药!”临关门前,少女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啪——”人走了。 夜子桑静默的坐了半晌,确定人已经走远后,才掀开棉被,露出憋得有些通红的脸。 目光落在床尾的桌子上,药碗旁边有一张传音符,正被一个纸包压着。 夜子桑把它打开,里面是几颗蜜饯,看起来就是极甜的。 他没有吃,反而把纸包藏于怀里,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25 粥 等许梦在小厨房熬好青菜粥端回房间,天空已经快要暗下来了。 房内光线混沌,夜子桑坐在床中央,背对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娃,我给你煮了些粥,你快过来吃。”许梦把煨粥的瓦罐置于床头,招呼床上那人。 没办法,桑娃已经三天未进食了,她实在是摸不准他的食量,只好把锅搬过来,这样要多少有多少。 又收拾了下桌面的碗筷,她才退到一边,搬张凳子在窗边坐下,背对着他假装看风景。 “我已经转过身不看你了,快点喝粥吧。” 夜子桑抿唇,面上似有窘意。 他知道自己方才是有些矫情了,只是…… 她刚才推门那一刻,自己还是下意识躲了起来。他怕,怕她会厌恶自己的这副容貌,一丝一毫也不行。 窗边的少女在催促,眼睛笑眯眯的,“我熬的粥很好喝的,你快些尝尝。再说了,你吃完了我好洗碗啊!” 夜子桑这才有些动作,下了床走到桌边。刚掀开盖子,浓稠的香气便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让人食欲大动。 他尝了小半口,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久未进食的胃开始叫嚣起来,想要得到更多。 可那人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夜幕降临,剑符宗的各个角落开始陆陆续续地点起灯笼。 许梦也想点灯,但她不太敢起身离开原地,万一又吓跑了怎么办,吃声音也没吃多少。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胸前的长发,身后一直在默默喝粥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里是何处?” 许梦愣了一瞬,随即解释说:“这里是剑符宗。”你曾经得了入选牌子的剑符宗,她在心里补充道,手中长发不自觉的绞紧。 若是如果不是因为道长,他早就是这剑符宗的弟子了。 夜子桑无甚反应,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 “此处……是你的房间?” “是啊,我现在是剑符宗分主之女许梦,可以拥有独立的房间和院子。” 许梦把玩着手中长发,剑符宗的外门弟子是二人同住一屋,内门弟子是两人共住一院。 她不仅可以拥有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院子后面还能配有小厨房,这待遇可不是一般的好。 “那……我的衣服……”夜子桑耳根浮上红霞,并未继续说下去。 他的衣服不知何时起被人换成了贴身的白色内衫,舒服合衬得很,就连身子也很清爽,应该是被人擦过了…… 许梦听出他口中的羞涩,一时兴起,意味深长道:“哦,这几天都是我贴身照顾你……” 夜子桑看不见她眼里的狡黠偷笑,面上闪过一抹慌张,他连忙低头喝粥,一碗下去,胃里暖烘烘的,整个人都发出汗来。 夜子桑强忍赧意,结结巴巴的,“真、真的?” 许梦觉得好笑,越发想逗他,一本正经沉声道:“真的。” 确实,她这两日又是煎药又是喂药,可差点把她给熏死在药味当中。 时不时的还得提防着他发烧,找人帮他擦身子换衣服,她现在一天得洗三套衣服!造孽哦~ 蚊子般的声音在房间响起,“男、男女有别,要让男——”夜子桑不说话了,若是让男子来给他换衣擦身…… 抿了抿唇上残留的粥渍,黑眸霎时沉沉,他偏头,浮起厌恶之色。 许梦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暗叹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正欲开口解释,手腕蓦地一烫,庄重肃穆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降临,如神祗降世,“许多多,来总宗堂一趟,我有事与你说。” 未了又补充一句,“不可让旁人得知。” 许梦被激神台清明,她用手撑起下巴,看了眼窗外灰暗的夜色,心里回应吐槽:“系统,深更半夜,你让一个妙龄少女只身前往总宗堂,这不太好吧。” 那头默了一瞬,“你今年十岁。” 许梦反驳,“十岁怎么了!你没听说过熟人作案拐骗未成年少女?我还打不过你!” “来不来?” “来。”许梦怂了,“等桑娃喝完粥我再过去。” 话刚说完,房内就传来夜子桑的声音,“我吃好了。” 许梦身子一哆嗦,桑娃不会是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吧? 忍不住侧头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黑暗当中,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向床榻,掩藏在帷幔之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许梦安慰自己,随后低头走到床边点了灯。 烛火明明,照亮了夜子桑晦暗不明的脸。他紧紧盯着她空荡荡的手腕,眉头紧蹙。 他刚才明明看见,有一根半透明的红线出现在她手腕上发光发亮,在夜色当中,尤为明显,可如今……却消失了。 还在疑惑处,许梦借着光线收拾好了碗筷,准备离开,“我走了哦,你好好休息。” “你若是嫌那烛火碍眼,可自行熄灭。” “等一下!” 许梦已经走到门前,她停下脚步,偏头问:“怎么了?” 夜子桑又细细揣摩了一遍红线出现时她的神情动作,应该是知道的吧…… “无事,帮我关一下窗吧。”夜色漫漫,星光点点,有几只萤火虫许是走错了方向,自大开大敞的窗户飞入房内,兜兜转转了几圈也寻不到出口。 少女走了过去,指尖微动,气流把萤火虫裹成一团。再“啪”的一声响起,萤火虫被人很无情地扔了出去,且再也无法进入。 许梦满意极了,她端起刚才放下碗筷,脚步轻快地走了。 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发钗上,幻化成一颗绿翡翠…… 26 任务世界 烛火摇曳,灯笼晃荡。 许梦侧身挡住从东西方向袭来的狂风,生怕手中用来照明的兔子灯灭了。 她还得靠它去找系统呢! 安抚性地扶了扶手中摇摆不停的灯笼,许梦面上露出些许暖意。 这灯是她的便宜爹爹,在乞巧节那日特意下山给她带的。 算是她得到的第一份家人礼物吧。 乳白色的裙摆拂过石子路边的花草,发出轻微的响动。许梦为了尽量避开耳目,专挑偏僻小道走。 前方的路越走越暗,她紧张的盯着旁边的花丛,只觉得下一秒里面就会突然蹿出一条蛇来。 正值初夏时节,蛇最喜欢出来繁衍后代,剑符宗花草树木又多,容易起蛇患。慕妙师姐可是说了,近日有好几个剑符宗弟子起夜碰见了蛇! 许梦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系统,一边小心急速的向前走去。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许梦看着前面路中央那坨黑色不明物体,脚步拼命地往后退,“啊啊啊……”身子碰到旁边的花丛,她又是一声尖叫。 一惊一乍之间,许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的把灯笼往前移了一寸。 灯笼晕出光圈,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不明物体逐渐露出原貌——原是块石头。 她吐出一口浊气,伸脚把石头踢开,嘴里低声骂道:“谁啊,把石头放在路中央,也不怕绊倒人……” 少女脚步匆匆,直直的往光明处走去。她的脚底不知何时粘了颗红石子,原本应该呆在花丛的石头,早已不见踪迹。 历尽千辛万苦,许梦终于来到总宗堂。 “我来了。”她把灯笼吹熄放到一旁,自己找个了座位坐下,“累死我了。” 这一路上,她可是绕了三个圈打发了四个起夜的弟子才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们老是半夜上厕所干嘛…… 堂内灯火通明,许梦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间弹坐起来,“你不是让我秘密前来吗?你还把总宗堂点这么亮?” 这可是剑符宗最高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见。她都不敢从正门进来,就怕被人看见她那一丁点儿烛火。 韦启瑞正在喝茶,眼皮未动,淡淡道:“我施了屏障。” 许梦倒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胸口,法力高了不起。 “说吧,找我何事?”还不能用神识交流,特意唤她前来。 韦启瑞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伸手抵住她的额头,正色道:“许多多,这是你的第二个世界。” “我的……第二个世界……”许梦定定地看着他的褐眸,口中无意识地昵喃。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她恍恍惚惚的,居然找到了些许安定感,一直缺失的空白记忆,一点一点地被填补起来。 …… “许多多,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许多多歪着脑袋回忆白衣男人刚才的话,掰着手指一句一句地罗列。 “第一,《夫君好病娇》一文中的男主是陆岁,我的任务是成为男主的童年养母,给予关爱的同时要努力矫正他的三观,培养祖国好花朵。” “第二,我和他的初遇必须是元丰五十七年,也就是他六岁的时候,地点是无情雪山,在此之前绝不可进入他的生活。” “第三,不可干预其他角色的命运轨迹,否则将受到惩罚。” 许多多笑眯眯的放下手指,眼神真挚,“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第一次做任务,她其实有点紧张。 “无。”系统面上无甚表情,在iPad上面指指点点,“我送你去书中的世界,宿主请准备。” 他翻出《夫君好病娇》的书页,上面有一个红闪闪的开启按扭。 许多多刚要摆正姿势,做好心理准备,脚下的空间猛然崩塌! “嘀——中央系统故障——中央系统故障——”警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许多多瞪大了双眼,系统的表情亦是有了龟裂。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袭卷全身,系统想伸手拉住不断往下坠的许多多,不料被她扯住衣袖,二人双双掉了下去。 …… 秋意正浓,风起落叶。 许多多捧着半碟糕点,坐于树下秋千,面前站着一个男人,嘴唇张张合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可她脸色却越来越震惊。 “什么?他不是男主?!”她指着远处的蓝衣男孩,满脸的不可置信。 院中的凉亭之内,两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正对坐着,气势剑拔弩张,谁也不服谁。 “不是,他是夜族唯一的后人,夜子桑。”男人摇头,目光落在黑衣男孩身上,“他旁边那个,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男主。” 少女还处于震惊当中,她捂住红唇,结结巴巴问道:“那、那我的任务……” 夭寿啊!她精心爱护了四年的“儿子”居然不是男主?!好像还是个炮灰? 根据书中的原剧情,男主被他家歹毒的姨娘扔到雪山里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在快要心神崩溃之时,他碰到一个同龄男孩的尸体,这让男主深受触动。 当时书中是怎么描述的来着? 陆岁摩挲着手中的令牌,上面“夜子桑”这三个字格外显眼。他抬头看了看了这漫无边际的雪地,喃喃道:“我若是不出去,也会像你一样抛尸荒野吧……” 倏地,牙齿狠狠地咬住乌青的嘴唇,小手用力握紧令牌,“我不愿!” 他像是做出什么承诺一样,又重重地说了句,“我一定要活下来!连带着你那份!” 大片大片地雪花落下,遮住了男孩僵硬的四肢,雪地白茫,掠地无痕,从此,世间再无夜子桑…… “夜子桑本应死在无情雪山之中,可你救错了人,男主养母任务算是失败。”褐眸凝上冷意,男人的下颚紧绷。 “你本应受罚,只是如今夜子桑天赋过高,日后恐伤及男主气运,为今之计,唯有让他泯然于众人,所以中央系统给你换了个任务。” 许多多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你们是想让我教他堕落?” “是,他敬你、信你、依赖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的脸色有些阴沉,“若我不愿呢?”这四年来,她是看着夜子桑长大的,他肯努力、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成才。 自己也付出了很多精力去培养他,如今让她在他背后砍一刀,折了他的翼,这让人如何忍心? “若是让他伤及男主气运,世界恐会大变。”男人的语气中带上些许怒气,神情越发严肃,“那日你救错了人,徒留男主陷入险境,又没了夜子桑这个精神推动力,他差点死去。” “西方淮城也因此发生了水患,若不是我感应到男主求生意志微弱,及时赶去雪地,这个世界就崩了。” 许多多往后踉跄几步,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是啊,男主身后是一个世界,夜子桑只是夜子桑,孰轻孰重,显而易见。若是让他恣意生长,到时候世界崩溃,夜子桑真的能活下来吗? 他们不能一荣俱荣,但能一损俱损。 抬手抚上闷闷疼的胸口,许多多有苦难言,如果他发现自己最信赖的阿姐,要让他珍珠蒙尘,想必会很伤心吧…… 他自尊心那么强的人…… “好。” 我做。 …… “靠!我们假死成功了?”许多多摸摸自己刚刚被剑刺穿的胸口,又看看身边的虚无空间,心有余悸。 再死一遍的滋味可不太好。 “嗯。”系统又恢复了自己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拿出iPad,问她:“你之前在奇郦山完成的支线任务福利到了,你想要什么?” “我们在《夫君好病娇》世界的任务真的完成了?”许多多现在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如今男主和夜子桑都已经十六岁了。 男主入仕,现下是小有名气的清官,有勇有谋、公私分明。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会位极人臣,在桢朝历史上划下浓重一笔。 而夜子桑……虽然平庸了些,却不混蛋,就许多多给他留下的钱财,他可以当个快乐的小富翁,况且日后有男主罩他,可保他一世无忧。 剧情已经逐渐进入正轨,女主也开始出现,他们就趁着女主遭遇刺杀事件,携手假死溜了。 系统眼中似乎也有动容,浅浅地嗯了一声,“你要何物?” “什么都行吗?” “力所能及。” 她默了一瞬,压下心中的不舍,笑道:“那就让夜子桑下辈子,一飞冲天,恣意畅扬的活着。” 这是她欠他的。 27 任务内容 “该醒了。”抵住额头的大手稍稍用力往前一推,还在迷茫的人瞬间从记忆中脱离。 “嘭——”许梦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瞪他,“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她恢复记忆时的种种复杂情绪都没有了。 韦启瑞面无表情:“不能。” 许梦微眯双眼,问道:“我不是完成任务了吗?为何会在这里?”还失去了记忆。 按理说任务完成后我就该去投胎了。 他往前踱了几步,垂头看她,语气中含有莫名的情绪,似在伤感:“许多多,那个世界没了。” 许梦倏然愣住,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又干又涩的。 “在我们走后第三年,那个世界就崩溃了。中央系统经过判定,认为我们是触发世界崩溃的重要原因。”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许梦,“因此,你,我,都受了惩罚,所以我们都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我们当初离开的时候剧情不是已经步入正轨了吗!”许梦猛得坐直身子,百思不得其解。 韦启瑞亦是皱皱眉头,手心凝出一本文件夹,他递给了许梦。 白纸黑字上写着,“元丰六十七年,陆岁弃官从军,夜子桑入仕桢朝,二人里应外合,谋权篡位。元丰第七十年,桢朝履灭,女主凌霜被杀,同年,夜子桑死,陆岁性情彻底黑化,世界就此崩溃。” 许梦翻到下一页,“系统白瑞、宿主许多多均未能完成任务,施以惩罚以下: 一、系统白瑞,只能前往十个世界,维护世界和平,命薄iPad没收。 二、宿主许多多,进入《童养媳养成记》世界,完成反派夜子桑心愿,待他死后,方可重回现实世界投胎。” 总宗堂被施了屏障,头发丝大的微风都插不进来,许梦却觉得自己无风自乱。 她把文件夹翻了又翻,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满脸不可置信,“夜子桑上辈子这么快就死了?十九岁就死了?” 心中升起哽意,眼前不自觉地浮起一幅模糊画面。 “阿姐,等我到了二十三岁,我要带你华州定居,听说那的话本子写得格外的精彩;等三十岁时,我们就去予州,温暖之地,最适合调养身子;等我四十岁时……” 十五岁的少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他的计划,颊边染上了墨迹也不曾知晓,只顾着兴奋的展望未来,眼里的笑意能溺死人。 许梦闭了闭眼,驱散不该有的念头,回归正题:“中央系统是如何判定得出我们是触发世界崩溃重要原因?” 男人默了默,“不知,但中央系统的判断从来都没有错过。” 许梦:“……” “既然让我完成夜子桑心愿,为何要剥夺我上个世界的记忆。” 害她误以为这是自己的第一个世界,如今才告知真相,还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桑娃被变态道长带走? 简直是迷惑行为。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声,“夜子桑是反派,白丹观那一遭必须经历。至于剥夺你的记忆……” 他顿了顿,“你失去记忆,被囚寺庙,疯癫三年,这些都是惩罚中的一部分。” 手指用力搓揉文件夹,许梦回想起了终日只能飘荡于三寸之地的苦闷,还有她神智不清醒是干的各种白痴事件,有点想骂人。 努力在嘴角勾起弧度,她问:“那我要如何得知桑娃有何心愿呢?” 他当年才六岁,在寺庙的时候就能把她们骗得团团转,心思如此深沉,她如何知晓他的心意? 韦启瑞很善意地给了个提示,“他上辈子的执念是你,他想和你白头偕老。” “………” “……???” “……!!!!” 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许梦自觉抬手,把自己的微张小嘴合上,努力在脑海中翻阅上个世界的记忆。 他是如何爱上她的?他一直都是叫她阿姐来着……她更是把自己当作他的养母! 她还在蒙神处,韦启瑞更加善意地把文件来翻到最后一页,角落里有一行极小的字——注:宿主许多多需努力满足夜子桑上辈子的执念,否则任务完成度最高只达80%。 “噗——”听,是少女怄血的声音。 “这是什么霸王条款?!”许梦颤抖着身子,眼里全是震惊,“这也太惨了吧!” 满足执念?如何满足?让她去勾引自己的“儿子”?然后一起白头偕老? ( 地铁,老人,看手机 !) 男人冷漠地睨了她半个眼神,道:“我要只身前往十个世界,成为十个世界的秩序守护者。”言外之意,我比你惨。 许梦:“……”好像是更惨一点。 “咳咳……”少女清了清嗓子,不知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把陆岁培养成黑化大魔王的?” 根据系统所说,二人自虚无空间掉落之后,他便只身进入了另一个虚无黑洞。 茫茫然地呆了一段时日,结果一出来就察觉到陆岁求生意志的微弱,欲联系宿主救人,却无法感应她的存在。 迫于无奈之下,系统便顶了她的任务,成为男主陆岁的“养父”。 直到四年后,中央系统修复好大bug,他才重新感应到她的位置。 可当时中央系统经过评估,决定给她调换任务,他便正式接手了陆岁的三观矫正计划。 许梦摸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人。 她和陆岁不算熟捻,但比邻而居了六年,也知晓他的脾性,性子沉稳有主见,有野心,但不浓厚,并不像是会黑化谋权篡位的人。 难道她看到的其实都是假象?为了隐藏男主的真正实力? 不料,男人面上浮起些许迷茫神色,“我不知道……” “……” 少女暗叹一声,那系统应当是和她一样,被骗了。上个世界她为了把夜子桑培养成一个平庸之人,天天昧着良心,今日带他去听书听曲儿,明日带他游湖斗蟋蟀。 他也如她所愿,那些文邹邹的典籍,哪怕看了也不懂其意。 结果她一走,夜子桑便入了仕,和男主陆岁联手篡位。无才无能的平庸之辈,如何与人里应外合?都是假的! 罢了罢了,许梦抹了把脸,问道:“只要我满足桑娃的执念和心愿,我就可自行离去是吧?” “是。” 她点了点头,暗自想道:白头偕老就白头偕老吧,就当自己重活一世,投胎的时候一碗孟婆汤下去,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若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书中,她定是不肯的。 现实世界就好比她的故乡,让人眷恋,让人依赖,那里有她的归属感。 只是感觉欠他的越发多了…… 28 面具 二人又嘀嘀咕咕了一阵,等许梦提着兔子灯从总宗堂出来时,腰间的计时玉串微微振动了四下,这代表着现在是某个时辰的四刻了。 她揉了揉眉眼,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黑漆漆的天空上没有月亮照耀,倒是有几颗星星在buli g buli g的发亮。 应当是子时了吧,她猜测道。 一阵凉风拂过,悄无声息地带走少女身上的绿翡翠和红石子。 寂静的黑夜中,唯有灯笼在焦虑地晃动。 许梦站在原地,表情一点一点地沉重起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良久,她才转身望着东西方向,眼中升起复杂纠结之色。 …… 另一厢,符华已经在窗边坐了很久了。 他盯着剑符宗的最高处,眼神毫不放松。 眉头被人狠狠地皱成川字,几乎要压制不住周身升起的冷峻之气,他的面色沉得要滴出墨来。 怎如此久! 又等了片刻,两颗石子“嗖”地向他飞来,苍白的大手瞬间把它们接住,骨节稍稍用力,手心便多了一颗红色珠子和半张符。 “啧。”他嗤笑一声,两指捏了个口决,许梦的声音就此响起—— “我来了。”少女的声音含有抱怨,“累死我了。” 符华嫌弃的挑了挑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光圈。 头顶的星星还在buli g buli g的发亮,韦启瑞的面孔慢慢浮现在半空之中。 他在喝茶。 这是他刚刚在总宗堂内的画面。 符华摆正自己的身子,沉默地看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宣判。 今晚的风极大,呼呼地想要折断竹林的腰肢。一左一右之间,少女和男人的声音交替传来,半空中画面亦随之变化。 但不变的是,画面中未曾出现许梦的身影。以及那木屋窗沿上,一直端坐着的符华。 光圈逐渐散去,少女的声音也低了下去,直至完全平息。 红色的琉璃珠和符纸虚虚地浮在半空,在这幽幽深夜,尽显诡异。 屋内并未点灯,他的身后一片黑暗。 半晌,他冷笑一声,“果然。”意料之中。 板直的脊背兀地放松,他半靠着窗户,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窗沿上,唇角勾起假笑,“存音珠、留影符。” “还真是两样好东西。”他在自言自语。 “我要不要把它们送给你呢?” “夜子桑。” 无人回应。 他又沉默了会,眸色深深,哀意浮现,“你看你多可怜,最后求来的还是一场虚梦。” “他们都是为了任务罢了。”语气中带着嘲讽,也不知嘲的是谁。 他伸手把珠子和符纸装入怀里,笑了,“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幻梦一样的日子……” “到时候,你一定得帮我……” 清晨,东方的朝阳渐渐染红了天际,许梦在库房找了又找,也没翻到半个面具。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颇为郁闷。 她爹爹这么多宝贝,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咋就没有面具呢? “小师妹,早饭做好了。”慕妙在外面敲门。 “哎!”许梦应了一声,疾步打开库门,乖巧讨好道:“谢谢师姐帮我做早饭!师姐最好了!” 这几日,许梦一直睡在慕妙房内,二人共处一个被窝,倒是比往日亲近了许多。 慕妙推开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小人,半是宠溺半是无奈,“你呀!” 白葱般的手指在许梦的额头点了点,她催促道:“你快去给人送饭吧!他还是病人,可不能饿着。” 不料身上的小人却是有些忧愁,“师姐,我没有找到面具。”她的声音闷闷的,“若是下山买,还得再等十天。” 许绍峙虽然准允她下山了,但只准她一个月下山两次,每次还得隔上半个月,让人郁闷得很。 “师姐——”许梦摇着慕妙的手臂,试图撒娇,“要不你把你的下山令牌给我,让我去买个面具?” 若是没有面具,桑娃又不愿意以真面具示人,那他很可能会呆在房内不出去。 可医师又嘱咐过,他得多晒太阳,方能抑制住体内乱窜的阴气。 慕妙不为所动,“不行,师父说了,我留在山上,一是照顾你,二是监督你。” “况且……”她摊摊手掌,一脸的理所当然,“师父已经把我的令牌收走了,守门的弟子也换成了青常师弟,你不可能下山的。” “!!!”许梦瞪大双眼,惊声喊道:“爹爹这么狠?” 青常是何许人也?剑宗外门二弟子,手握长鞭,是教导主任般的存在。 修仙资质虽然不佳,但胜在嗅觉惊人,能迅速判断对方的位置。 剑符宗弟子犯错,就是由他施以惩戒。 无论你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把你揪出来,请你吃皮鞭炖肉! 许梦摸摸自己的屁股,有些心虚,“换成青常师弟干嘛……” 慕妙白她一眼,“还不是某人前科太多?”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为了下山,先是去贿赂青符师兄,之后不成,就跑来哄骗我的令牌,被我识破后,得,干脆就躲起来啰!想着偷偷地跑山去……” “师姐!”许梦打断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一本正经,“我们快去送饭吧!” 面具问题,她可以去找系统解决。 是她忘了。 系统现在是总宗主,有钱!有权! 有金手指不用,反而在这里瞎忙活,简直就暴殄天物!许梦暗自握拳,心道她等会就联一下系统。 若是能从系统身上同时获得令牌和面具…… 嘿嘿嘿…… “你在笑什么?”夜子桑放下手中的碗筷,望向窗边那人。 她从进来开始,便一直眯着双眼,满脸笑意。 如今两刻钟过去了,她还在笑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越来越开心了。 许梦的水眸咕噜咕噜地转,问道:“桑娃,我想给你买个面具,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夜子桑睫羽轻颤,垂下眼眸看着桌上的白粥和人参药膳,低声道:“只要是面具就好。” “那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等你病好了,我给你买。” 她想了想,又编了个蹩脚的谎言,“在我的家乡,生病的孩童,如果在病愈那一天收到礼物的话,会一辈子福寿康宁、幸福美满。” “福寿康宁,幸福美满吗?”夜子桑慢慢地用瓷匙搅着碗里的白粥,黑眸开始迷蒙。 “是啊!你想要什么?”少女的声音清脆,随风进入房内,稍稍驱去黑眸中的迷雾。 “咣当……”瓷匙和白碗碰撞,发出不小的响动。 夜子桑面有挣扎,嘴唇不自觉的翕动,口齿清晰,“我想要回古书。” “那本从我手上拿的,古书。” 29 葵姬 “你说什么?”许梦微愣,她慢慢挺直腰板,神情凝重。 目光在外游离一番,窗外阳光灿烂,地上的树影弯弯曲曲地摇摆着,庭院之中,一株牡丹花格外娇艳。 夜子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 “要什么要!”许梦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邪书……” 话未说完,她眼神瞬间凌厉,迅速抽出腰间长剑,直直的往牡丹花刺去—— 她的院子里根本就没有牡丹花! 与此同时,一道长鞭也在向它袭去。 牡丹花猝不及防,虽然及时抽离泥地,但还是被削落半块花瓣。 “师姐!”一个憨憨的胖子手脚灵敏地从墙头落下,担忧问道:“你有没有事?” 是青常。 “无事。”许梦随口应他,长剑刺进土里,那处早已没有牡丹花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此处?” 青常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我今日守山门的时候闻到了鬼气,追寻了许久,才追到此处。” 许梦点点头,不再说话,回头看夜子桑。 他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一个手握瓷匙的姿势,眼中迷雾深深。 她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从储物袋中取出清心丸喂给他。清心丸入口即化,很快,夜子桑黑眸肉眼可见的清明起来。 “师姐。”青常从窗边探进半个头,疑惑问道:“为何你房中会有个小男孩?” 少女受到惊吓,一把揽过夜子桑的头埋在自己身上,严严实实的挡住他的脸。 青常见状更加疑惑,圆圆的胖脸越发憨了。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生病了,住在我房内。” “哦。”青常恍然大悟,把长鞭卷在手上,正色道:“师姐,他身上也有那牡丹花的气息。” 许梦抿了抿唇,眸光微闪,“我知道了,你快传音给爹爹,向他禀报此事。” 她眯了眯眼,声音有些沉,“牡丹花能突破剑符宗结界,进入剑符宗内部,实力恐怕不浅。” “是。”青常拱手退下。 “呼——”许梦松了口气,把紧紧揽住的人推开,低头问他:“你没事吧?” 夜子桑脸色绯红,连耳根子都红彤彤的,也不知是不是憋坏了。 “无、无事……”他的视线在少女的胸前扫了一眼,耳根子热得爆炸。 他方才埋的地方,是、是…… 少女毫无知觉,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黑眸:“桑娃,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夜子桑微愣,脑海中记起稀碎画面,他面上慌张,“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没有想要那本古书。” 果然。 许梦闭了闭眼,低声道:“你体内有魅惑咒,所以你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你要告诉我,是谁给你下的咒,她为何会想要古书。” 那日她看见骷髅头后,为了以防万一,让医师把他身上的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小到皮肤外伤,大到神识世界。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身上有什么毛病许梦都知道。 魅惑咒不难解,只需知晓施咒者名字,以血画符,燃烧灰烬混于茶水之中喝下即可。 夜子桑眼神略暗,置于膝盖的小手紧握成拳,“是卫容,那本古书就是他给我的。” 少女讶然,她一直以为这书是道长的,夜子桑只是偷学…… 少年像是忆起往事,睫毛颤颤,“他那日同我说,我资质上佳,修炼此书,可助我变强,杀道长。” “所以你接了?” 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本不想接,因为卫容又不是卫容。” “那天晚上,我分明看到,月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落下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挽着发髻。” “我心想,他目的恐怕不纯。” “但不知是何缘故,待我再次清醒,古书已被我收入怀中。” “双魂共用一体?”许梦皱眉,在房内踱步,思索片刻,“你口中的卫容可有姐妹?” 夜子桑微愣,点了点头,“他说他有个姐姐,但是被道长所杀,他进道观就是为了给姐姐报仇。” “啊——”许梦扶额,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那就是葵姬了。” 见少年不解,她解释道:“葵姬是生于重阳节的女子,枉死后成为冤魂,可附身于兄弟姐妹身上,也可幻化成植物,借风而动。” “葵姬善用魅惑之术,可迷人心智,夺人法力。被控者法力越是高深,她得到的法力也越多。” 夜子桑沉默半晌,眼中的戾气几乎要掩藏不住,“所以,我是被人当作了鼎炉?” 许梦一噎,好像是这样的。 “那本古书你练了多少?”如今葵姬法力不弱,也不知是不是桑娃的缘故。 少年眼神飘忽,含糊其辞:“没练多少……” “没练多少是多少。”许梦心中警铃大作,若是练到四成以上…… 这孩子,知道对方目的不纯还敢修炼?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风雨欲来。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练了图。” “练了图?” “嗯。”他点了点头,手指不安的扯着衣角,神情有些低落,“我不识字。” 没有人教他,他只能拿着古书,对着上头的图模仿。 “……”许梦不知该作何心情,她简单翻阅过那本古书,上面的动作图是其中最难的一部分,是作者为了方便修炼者理解才特意画下的。 即便这样,她还看不太懂。 桑娃有如此天赋,不识字的话,着实是可惜了。 她摸摸夜子桑的头发,温声道:“我教你吧。” “真的吗?”少年很惊喜,眼中泄出笑意。 许梦被他感染,声音欢快,“当然,等你病好了,你就去测资质入剑符宗,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修炼了。” 夜子桑是剑符双修的天才,若不是白丹观那一遭,他就是剑符宗最耀眼的新星。 “不过……”少女故作严肃,“你绝不可、绝不可、绝不可再碰那本古书,那是本邪书,若你练到四成以上,日后只能沦为邪修,炼人魂魄,渡己寿命。” “听懂了吗?” 夜子桑点点头,欢喜道:“听懂了。” 30 书中世界的残忍 “桑娃!你怎么又把我给赶出来了!”许梦端着残羹剩饭,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木门。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夫君赶出家门的小媳妇儿,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偏偏敢怒不敢言。 不多时,房门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不出意外的话,夜子桑又把脸埋在被窝里了。 “我、我不是赶你。”他的语气带上慌张,还有些许委屈,“我的脸太丑了,会吓着你的。” “……” 许梦很想说,她在寺庙呆了这么久,怎么恐怖场面没见过?!还会怕他脸上的破疤痕?! 可是她又心里清楚,他明面上说是怕吓着她,实际上是因为自己的脸而自卑。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毁了容,想来也是不愿见人的。 她怕不怕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让她瞧见他的脸,又是另一回事。 内心低叹,许梦把身子倚在门上,摩挲着手中端着的托盘。 阳光落在身上,给人镀了一道金圈,烘得她浑身热乎乎的。 这和她在寺庙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寺庙阴冷,即便有阳光照耀,也挽留不住温度。 她扭头望向东西方向,今天的天空很蓝,很澄澈,万里无云的,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桑娃……”许梦低低唤他,鼻头涌起酸意,“等你病好了,我们回寺庙一趟吧。” 回去看看柳鸾青斗他们,然后…… 亲自送他们上路。 三年时间已过,他们早就变成厉鬼了。 她问过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消除怨气的法子。 系统也说,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炮灰,注定是要灰飞烟灭的。 她能改变的只有桑娃。 其他的,就好比白丹观,它本应被桑娃亲手毁灭,一个不留。 可现下剑符宗根据众人的罪行善恶,该罚的罚,该放的放,该杀的杀。 命运的走向变了,但众人的结局却没有改变。 死的倒还好,但活着的,无论去往何处,都是一个悲剧。 因为他们的人设,就是苦情角色。 寺庙中的众鬼亦是如此。 但不幸当中也有万幸?系统答应她,会把柳鸾青斗他们的灵魂碎片收集起来,送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啊,将会有爱娇嗔的少女,爱拿舌头吓人的青年,还有一群超级佛系的人。 房内沉默了许久,才传来半句犹豫的问话,“他们还好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怎么可能会好呢? 炼化,是日日夜夜以烈火焚身,一点一点蚕食本来意志,直到魂魄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受人指使的厉鬼。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们是要回去救他们吗?” 许梦闻言一窒,随后苦笑摇头道:“桑娃,这世间没有消除怨气的法子,我们救不了了。” “道长以他们为媒介,吸取地方灵力。” “鬼本无错,只是被人利用。” “即便如此,但他们身上的孽障不可抹灭,这天,终究是要收他们的。” 她的声音涩然,“与其让他们继续以厉鬼的身份存活于世,不如早日了结。” 顿了顿,她又继续问道:“你觉得呢?桑娃。” 在她看来,若是现在让柳鸾青斗他们在这个世界消失,他们还有一线生机,能前往下一个世界。 若是由男主或者其他人了结,一剑下去,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灰飞烟灭。 无往生,无来世。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和桑娃说。 狂风卷起细碎沙石,刺痛了少女的双眼,她眨了眨眼眸,两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在等,等桑娃的反应。 屋内迟迟未有回复。 少女勉力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在心里自我唾弃,你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还希望有人能附和你,让自己的良心稍安,呸呸呸!看不起你! “好,听你的。”房内传来夜子桑的声音,极低极哑。 许梦微愣,嘴唇翕动了半晌,不安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了。” 少女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置,背脊紧绷,贝齿咬住红唇,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其实说起来,她是无权替寺庙里的众人做选择的,她并不知道他们对这个世界有没有执念,有没有留念。 就好比医院里的绝症病人,你不知他是想继续痛苦的活着,还是痛快的死去。 柳鸾青斗他们已成厉鬼,按理说,应当是没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但万一呢? 万一…… 脑子越想越乱,许梦的信念开始动摇,“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正确。我……” “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夜子桑的话掷地有声,犹如当头一棒敲在她的神台,“你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你的选择是错的呢?” “至于狠心……”他轻笑一声,嘲讽道:“不是你狠心,是这天道无眼。” “无辜之人也要接受天惩,何其可笑!” 许梦沉默,心里涌起阵阵酸意和无奈,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 的确,在这个书中的世界,人生来有高低贵贱,结局悲喜。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归宿,逃不掉,躲不开。 她身为穿越者,知晓大部分剧情,也只能在安全范围内改变他人的结局。 因为,这是一本书啊! 有固定的剧情,固定的秩序,强行干扰,只会造成世界崩溃。 为了维持这世界的其他美好,她必须当一个旁观者,甚至当一个推动者。 所以现在,她救不了自己的朋友,还要亲手送他们上路…… 少女身子颤颤,几乎要站不住脚,她抬头望天,眼里满是迷茫。 天空依然很蓝,阳光依然很灿烂,手中托盘掉落在地,少女却恍若无觉。 她双手交合,小心翼翼的,想要拢住阳光。 可再次摊开手掌时,上头是一片黑暗,她慌张地胡乱抓揉,手心始终空空。 水眸迷蒙萦绕,脸上浮起绝望恐慌,她再次看见,当初桑娃在寺庙被道长挖眼的情景—— “嘀——”与此同时,总宗堂响起警报声,系统从位置上弹坐起来,“系统请注意,系统请注意——” “宿主思维钻进死胡同,产生梦魇——” “嘀——”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