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式微式微胡不归》 第一章 程筠墨 程筠墨觉得她仿佛做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有人十分亲昵唤她“晚榆”。 有人十分恭敬的唤她“程军师”。 有人如长辈般唤她“羽楚”。 也有人带着无限眷恋唤她“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宋羽楚,那不过是程家嫡脉嫡长女程筠墨在失忆时的化名罢了。 程筠墨,字晚榆,程家家主程柰之女,程家家主程亦卿之长姐,在家主程亦卿年幼时,代掌家主之权。若论尊贵,堪比皇族嫡出的公主。 以至于世人在提起程筠墨的时候,大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去想,有这样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这一生该是多么的顺遂? 但程筠墨这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委实谈不上顺遂。 及笄刚过,一月之内,父母俱丧。闽南程家一时间人心惶惶,用风雨飘摇四个字形容当时的闽南程家也不为过。 程筠墨也从程家是她的底气变成了程家的底气。重建木卫,稳定程家。 而在程家稳定下来之后,后世再提起程家之时,自然而然的便想了程筠墨三个字,甚至到了提起闽南程家只知程筠墨而不知家主程亦卿的地步。 睡得久了,乍然醒过来,一时间有些迷茫,竟有些许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却听见一直守在床边的程昭道:“醒了?” 程筠墨看着程昭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门外传来的一声:“姐!” 将程筠墨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姐!”程筠墨看着程亦卿一脸紧张却又喜极而泣的表情:“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程昭拍了拍程亦卿的背:“先别急着叙旧,让筠墨把药喝了再说。” 程筠墨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将不冷不热的药一饮而尽之后,把药碗递给程昭,程昭顺手将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们怎么寻也寻不到。能让你伤心到跳了护城河,那闵封澜也是人才。我们程家虽有不主动惹事的规矩,但你既然在闵封澜那里受了委屈,公道还是能为你还回来的。”程昭护短的道。 原本闵封澜一朝双后之事,与他们并没什么干。他们程家只不过是多出了一份贺礼罢了,而他们程家也不缺一份贺礼。 可倘若这事发生在他们程家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程筠墨嫁就嫁了,毕竟她当时并不记得自己是程筠墨,规矩自然做不得数。 但是闵封澜所做之事,他们程家却不能视而不见。 “讨回来什么?”程筠墨神情恹恹的道。 “我寻到你时,是在护城河。彼时你浑身是伤,整个人早就不省人事。能让跳了护城河,寻了短见,眼下又是一副十分伤情的样子,可见闵封澜伤你之深。”程昭说着说着连敬语也不用了,直接称呼其姓名。 “你怎知我寻了短见?”程筠墨撑着身子问道。 “自我程家协助皇族修建护城河起,便再无人敢在河边动手。因为但凡有些权力、有些人脉的人都晓得我程家先祖在那河里布了道阵法。凡是在那里动手者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不经意间落入河中,更是尸骨无存。所以,若你当真不是寻了短见,那便是有人害你,不然你怎么会被我从河中救起。”许是话说的有些多了,程昭拿起一边的凉茶一饮而尽。 “护城河是我主动跳下去的,彼时我并不知道落入护城河会有性命之忧。不过福祸相依,若是没有这件事,我怕是至今仍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程筠墨淡淡道,不带任何喜悲。 程亦卿将一把一直随身携带的木骨折扇递给程筠墨:“姐,这是你失踪之后,落在北疆守军军营中的折扇。” 程筠墨接过折扇,打开一看,还是熟悉的手感。扇面乍一看疑似用的是宣纸,仔细一看这几面其实大有门道。 这把折扇是她用青藤木做的,因是自幼习得机关算法并雕刻之术,所以做一把灵活的折扇不在话下。当时做时因想使打架既好看又有杀伤力,所以做的格外用心。于扇面、扇骨上花了十成十的心思。用来做扇面的青藤木被她磨得薄如蝉翼,为数不多的扇骨上更是被她刻了许多精致的姜菏花纹路。 这把扇子便是只用来观赏,凭借着细致的做工、精致的花纹,那也是千金难求。更何况这把扇子用来打架时,也是十分的顺手。 所以一直以来都颇得程筠墨的心意。 程筠墨摸着这把这把失而复得的折扇,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程亦卿:“这些天,连累你担心了。” “姐!”程亦卿一把抱住程筠墨,这是他了失而复得的姐姐,他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姐,我好想你!” 自程筠墨只身去北疆军营到下落不明再到浑身是伤、不省人事的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句在程亦卿心里存放很久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程筠墨轻轻的拍了拍程亦卿:“我也是十分想你。” 待到程亦卿与程昭都离开之后,程筠墨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大病一场,又是刚刚醒来,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伤情是真的,但与闵封澜无关。 闵封澜与她之间多是利用,闵封澜最初看上的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是宋庭渝侄女的身份。 倘若他晓得她是程筠墨,怕是防着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再与她有交集。 至于因闵封澜而伤情更是不太可能,她做宋羽楚的时候,对闵封澜的感情只是朋友,被朋友屡次利用,真心被辜负,自然觉得失望且遗憾,但委实到不了伤情的地步。 伤情这倒是个好词,程筠墨找了个位子慢慢坐下,她心悦景牧之时,虽然谈不上情深似海,但也算得上真心实意。 可他最后却毫不犹豫的置她于死地。 他们程家与别的世家不同,在成人礼之前都要脱离程家的庇护,独自历练一番。 她年少历练之时,也见过人间种种艰辛,深知人人都有不得已。她可以理解景牧因为种种不得已而舍弃了她。 可过往种种,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十分心痛。 因程亦卿这些日子的心思都在程筠墨什么时候会醒这件事上,如今程筠墨醒了,他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这才有心思在回到木笔阁后向程昭愤愤不平道:“闵封澜有幸娶了我姐,还不好好珍惜,还搞什么一朝双后,真是白瞎了我程家的贺礼。” 程昭看了一眼自程筠墨醒来之后,表情便变得有些丰富的程亦卿:“孽缘啊!” 自从程昭知道宋羽楚就是程筠墨的时候,心里便十分感叹这缘分一事还真不好说。若是程筠墨不失忆的话,这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有姻缘之说。 “不管孽缘不孽缘,我姐跳了护城河是真,他负了我姐也是真,这笔账必须要好好算算。” 程昭十分赞同的附议道:“这账自然要算,但怎么算还是要谋划一番。若筠墨对皇上有情谊,那嫁就嫁了,我们借个机会表一表态度,免得皇族觉得筠墨好欺负便是。可若筠墨对皇上真的没有情谊,那不如借此机会断了筠墨与皇上的姻缘,以绝后患。” “二叔说的是,我们再看看。”事关他姐姐的事,程亦卿不得不谨慎谨慎再谨慎。 程筠墨的一举一动本来就深受关注,更何况是失踪了那么久突然回到程家,自然而然的成了件备受关注的大事。 而程筠墨本人则在醒来之后自请去守家祠,她做宋羽楚的时候虽知程家不与皇族联姻,但并不知自己是程筠墨。如今知道了,程家的家规不能开她这一个先例。 先例这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况且,规矩立在那儿,就是为了约束众人,而不是摆着看的。 无论是谁,都不该有特殊。 也不能有特殊! 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无论在做错事情的时候是不是有其他因由,这结果都是该负的。 程筠墨就这样守着先祖的牌位,伴着家规与烛火,过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一封信打破了家祠的平静。 信是程亦卿送来的,说是送信的人来自东疆沿海之地,而送信的人将信交到程家便离开了。 大约有事,程亦卿将信送来,便匆匆离开了。 程筠墨打开这封写着程筠墨亲启的信,发现笔迹并不是她熟知的。 程军师: 君安否?听闻君归,一时之间,内心竟不知该做何感想。 我不知是该庆幸你还活着,还是不该庆幸你还活着。 但我私心的想着,你活着,景二哥一定会十分欢喜。 程军师,相信您还未忘记南疆玉家毒人之事。 我是邵容与,我的兄长,也曾被迫是玉家药房的一员。 毒人之痛,兄长并未挺过去。 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一定还在责怪景牧,我写封信并不是想未景二哥开脱,而是想把一些您不知道的往事尽数告知。 希望您与景二哥之间得到一个遗憾最少的结果。 邵容与 第二章 炮灰景牧 邵容与那封突如其来的信彻底扰乱了程筠墨的心绪。 家祠里没有酒,但有皎皎明月透过窗子撒进来的冷冽月光。 一如北疆那夜的月夜…… 程家的成人礼在遵循了笄礼与冠礼的基础上,又与别处有所不同,是自有程家起便有的一件程家人人必经的大事。 即离开程家,脱离程家庇护,独自完成一件自己认为十分重要的大事。 成人礼意味着成年,但一向没有什么评判标准,也不会有人去评判。 这礼原本也只是意在希望程家子弟经此礼后明白什么是担当、什么是责任。 程家一惯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不管男女,这个礼都是必过的。 闽南程家与皇族素来不和,两族之间向来互防得厉害。虽然程家现任家主程柰与平帝闵彦是故友、是至交,也仅仅只让两族的关系略略缓和了一些。 像楚琤、程筠墨、程亦卿、程亦卿这样在程家内部地位比较高的族人,一般情况下皇族都不会有他们的画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皇族的人穷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模样。 出去历练的日子是自己定的,大抵上只要在笄礼时回来便可。 程筠墨收拾好外出历练需要带的东西,刚要睡下,便看见她娘亲走了进来:“外出要带的东西可都备齐了?” “都备齐了。” 楚琤抚摸着程筠墨的脸颊,慈爱的道:“我们墨儿长大了。” “娘,墨儿哪怕长大了也还是娘的墨儿啊!”程筠墨抱着楚琤的手臂撒娇道。 “你明日就要离开程家外出历练了,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楚琤任由程筠墨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还时不时拍着她的背。 “理论上,程家子弟外出历练程家不可插手。筠墨,你身为程家嫡脉嫡女,这十多年过得十分顺风顺水,我只怕你这性子在外会吃亏。” “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程筠墨明白她娘亲在担心什么,安慰道。 南疆玉家药房,一群人提着桶走进来,将桶里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汤药盛出来喂给这个房间里的人,就连精神失常者也未遗漏。若是遇到不乖乖喝药,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等到对方半死不活无力挣扎时,再将汤药灌进去。 在这些前来喂药的人眼中,他们喂的都不是人,而是准时给人形药罐子加药罢了。 在药房,这里面的人,命比草贱。 而这里的人倘若能够活下去,未来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毒人! 毒人之血,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按时前来喂药的人在景牧面前顿了顿,阴阳怪气的道:“二公子请吧?” 景牧看了他一眼,没有做任何争辩,将对方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熟悉的疼痛感立刻席卷全身。 大概是觉得药房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将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像是避瘟神一样快速离开了。 景牧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想着汤药里都是有什么药材。突然一枚药丸出现在他眼前:“阿景,张嘴。” 景牧看着眼前的药丸,摇了摇头:“我不疼。” 邵容却看着疼得脸色发白的景牧,也明白景牧的顾忌。在药房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药实在是太珍贵了。 他摸了摸景牧的脑袋:“阿景,我们会出去的。” “邵大哥。”景牧点了点头:“我们要努力活着。” “嗯。” 毒人并不是日日都被关在房中,每日也会有外放的时间,只是不能离开药房这间院子。 不过,景牧是个例外。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离开药房的人,但前提是帝都来人时。 景牧,定北侯府嫡次子。 定北侯府,帝都为数不多可世袭罔替的老牌侯府,在帝都国公府、侯府等逐渐败落销声匿迹的时候,定北侯府依然稳在。 而景牧,也可称得上是位贵公子。 但景牧是一个炮灰,且这个炮灰当的着实需些运气。 当年定北侯夫人与还是皇后的睢娅先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但这不算什么。可巧的是两家孩子在同一刻出生,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那这就不太妙了,而这不妙只能侯府担着。 睢娅的孩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早在那孩子尚未出生之时,平帝闵彦便已放出话来,无论男女皆立为储君。为此,丞相宋庭渝还颇费了些功夫,才平定了朝堂。 这么一来,定北侯府这个新出世的孩子冲撞的可就不仅仅是皇子了,而是储君。 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定北侯府作为一个较为老牌的侯府,有些时候那心狠程度绝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老侯爷当即立断将孩子送去南疆,交由孩子的外祖父家代为抚养。这本是个极不错的法子,既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又护住了这个孩子免受世人争议。 奈何,侯爷夫人不同意,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死活不撒手,只道:“皇上和善,未必会降罪于侯府。” 闵彦是和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人便可随意欺压。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位一直对定北侯府就有些冷淡的权臣宋庭渝,宋庭渝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尽管闵彦还派人送了封赏,派的还是宋相,但定北侯府一向谨慎,在皇子满月被册封太子的那日,定北侯府送走了景牧,以示请罪。 景牧虽为嫡子,但非长非幼,这种事一出,首先被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人。 身份贵重却又无关紧要。 自此景牧便离开了帝都,千里迢迢来到了南疆。 景牧作为一个被家族推出来请罪且很有可能永远也回不得帝都的公子哥儿,定北侯府嫡子的身份,对于远在南疆的他来说,基本上是没有任何益处。 一个有着最适合被制成毒人体质的他,一个带着玉家血脉且毫无根基寄人篱下的弱公子。 岂能不被人欺负? 景牧记得他第一次被人灌进毒药时,是在一个午后,那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温度可言,腹中似有万千蚂蚁在噬咬。 景牧艰难的把自己移到桌子前,在暗格里找到一些有解毒功效的丹药,不管不顾地胡乱吞了下去。 景牧在那里熬了两天,晕过去,又醒过来,反反复复,但终归是活了下来。 可噩梦才刚刚开始,自那以后,几乎每日都有人强制性的灌他毒药。要想不被毒人,要想活下来,景牧只能一边自己研究医书药典毒术,一边寻找机会逃出去,离开南疆。 不过,定北侯府嫡子的身份对景牧也不是半分益处也无,至少玉家不敢真将他弄死。 “老板,一份瘦肉羹。”程筠墨边在小摊处找了个位置,边喊道。 老板将早早做好的瘦肉羹端上来:“客官慢用。” 程筠墨尝了一口热气腾腾你瘦肉羹,随即喜笑眉开。难怪这个摊位上有很多人,果然好吃。里面的肉吃起来十分的滑,一口下肚,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程筠墨解决点一碗瘦肉羹,到药铺买了些解瘴毒与防蛇虫的药,又去买了一些点心。 在万事俱备之后,往古林深处走去。 南疆有大片古林,人人皆知。但古林存在了多少年,却无人知晓。 南疆古林里有青藤木,绕树而生。其木唯枯不绿,四季常青,极有韧性,珍贵与岁月并进。 闽南程家的木卫便是用此制作而成。 程筠墨这次进古林就打算找一块饱经风霜的青藤木,做把顺手的折扇,打架的时候也可打的如意些。 青藤木的粗细决定了它的年龄,藤蔓越粗,存在越久。 古林基本上不见天日,程筠墨随手送灯芯草捆起一些小干树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燃着,照明失踪。 在古林里行走,倘若低头的话,在你的目光里会出现很多虫子,认识的、不认识的,有毒的、无毒的。 偶尔还会有蛇出来凑一凑热闹。 程筠墨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乱爬的虫子,避免无心杀生。 就在程筠墨专心致志寻找有年份的青藤木时,突然有声音传入耳中。 “今日运气不行,剧毒虫子一个没见。” “你小声些,小心被人知道。” 被提醒的人摸约不太欣赏对方的小心翼翼:“嘁,这古林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毒草,除了我们玉家的人,谁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话音到了这里就落了,程筠墨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那人道:“这毒人真有那么强大?毒血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不知道。这世上又没有真正的毒人,关于毒人的言论也只在古籍里略有笔墨,制作毒人本身便有违天道。”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词严厉色的打断:“你懂什么?毒人真有那么多厉害的话,我玉家如若研制成功,我看谁家还敢在背后说我们玉家是以歪门邪道起家。” 程筠墨听着声音渐渐离她远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声轻的几乎不可闻的叹息,漂流在空中:“研制毒人,那还要死多少人呐……” 第三章 楚族祭司 听到原本一个不该听到的秘密,多多少少都会令人生出会被灭口的忧心。 程筠墨在确定人真的远去之后,才继续寻找心仪的青藤木,只不过比之前更小心了一些。 程筠墨在林深处找到了一条成色呈墨绿色的青藤木,约有人小腿粗细。程筠墨找出随身携带的工具,折腾了大概一个时辰,顺利的拿到了深埋在泥土深处的青藤木根。 因在古林里遇到了南疆玉家的人,所以程筠墨并不打算做过多的停留。 程筠墨寻着之前留下的记号出了古林,在古林外找了一家客栈暂住了下来。 程筠墨打算用这块青藤木做一把打架顺手的折扇,最好能让她打架打得既如意又好看。 在南疆问小二要一个火盆着实不太容易,南疆一年到头都不太寒冷,寻常人家大概也不会准备火盆这种东西。 程筠墨如今所住的这家客栈也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小二费了很大的劲才从杂物间里寻得一个许久都无人问津的火盆。 程筠墨在点燃的火盆上支起一个架子,将辛苦得来的青藤木放在火上炙烤。 程筠墨花了七个日夜把青藤木做成把折扇,扇面薄如蝉翼,但轻轻发力,用扇子在树上一划,一道清晰可见的印子便留了下来。 扇骨上被程筠墨雕了足足百多盛开的姜菏花。 程筠墨看着这把新制的扇子,越看越喜欢,随即带着它去了当地的茶楼。 程筠墨到了茶楼并没有进雅间,而是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人多聚众之地,多有八卦,而八卦之中往往能出乎意料。 南疆这几年十分太平,最近发生的一件颠覆南疆局势的大事,还是在十多年前。 南疆众世家齐攻楚族,致使楚族覆灭。 楚族,南疆已成为过去的霸主。鼎盛之时的楚族,说是世家之首也不为过。 这世上的世家,若论久远,大概只有闽南程家可以与其并肩,是一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世家了。 南疆楚族,信奉长生天,内有族长、大祭司,族长为世袭,大祭司则是天赐。 传闻大祭司能知天命、测未来,而能够成为大祭司的少女,则是那个与长生天最有天缘的孩子。 楚族最后一位最有天缘的少女是楚族族长楚寒灯之女楚琤。 也是闽南程家家主的夫人,是楚族覆灭之后唯一活下来的楚族遗孤。 嗯……说起来当年楚族之所以会被群起而攻之并迅速覆灭,玉家在其中存在感极强。 玉家痛恨楚族也是世人皆知的事。 药房的大门在不是喂药的时间打开,景牧在有动静的那一瞬间便明白,大约帝都又来人了。 景牧是唯一一个能够离开药房的人,但这个离开是有限制的。 那就是每当帝都来人时,才能离开药房,回到他在玉家暂居的院落。 说来都是逢场作戏。 这大概是定北侯嫡子带给在南疆的景牧的唯一益处。 不,这也未必是定北侯府嫡子带给他的益处,毕竟帝都来人向来与定北侯府无关。 景牧被人领到大厅,刚刚向玉家主行礼请安:“外祖。” 话音刚落,便听见从宫里来的赵公公关切的道:“二公子看起来似乎清减了许多,可是近日身体不适?” “多谢公公挂念。”景牧客气道。 赵公公细细打量着景牧,身着浅色衣衫,让还有一些婴儿肥的景牧看起来温润无害。身上衣衫虽价值不菲,但景牧的脸上却带着病态的苍白。 像极了久不见阳光。 赵公公自己心里有了数,他这次千里迢迢从帝都来南疆是奉了皇上的旨,来看看景牧过得怎么样。 赵公公笑了笑:“皇上知公子身体欠佳,特意让咱家带了些上等的药材来。” “多谢皇上挂念。”景牧客客气气的笑了笑。 楚族古宅,因是常年没有人打理,早已荒废,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鼎盛,只有一株株姜菏花证明着楚族是真正存在过。 程筠墨看着她娘亲的故地,心里充满了柔情。按照世人对楚族的记载,楚族宗祠建在最接近长生天的地方。 她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楚族故地,身为楚族后人之女,合该是要去祭拜一番的。 程筠墨环看四周,往楚族最高处走去。按照《楚族志》中的记载,楚族最高处为楚族中心。但楚族委实大,即使直到中心依然花了程筠墨数个时辰不停歇的赶路才到地方。 却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无人祭拜的楚族宗祠却有人把守。 “什么人?” 不明情况,不能正面硬碰。程筠墨带着三分笑与一些惶恐道:“不幸迷路,敢问阁下这是哪里?” 许是找的理由显得太过敷衍,不太有诚意。对方其中一人冷笑道:“迷路迷到这里,你也是个人才!” 说着便动起手来。程筠墨见状也将随身携带的木骨折扇展开应战。 程家虽然是以机关算甲、兵法布阵起家,但自闵朝建朝之初,程家世代镇守北疆。虽然任的是军师之职,但为了在战乱时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所以于打架一事上也十分擅长。 更何况,外出历练时少不了要打上那么几架。程家将子弟外放,是为了锻炼,而不是让他们出去送死的,所以程家子弟基本上人人都练过武。 程筠墨将一把折扇挥舞的飞快,于对方所触之处,皆留血迹。 虽然对方招招杀招,一副要治她于死地的样子。但将他们派过来的人许是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打架的实力委实不怎么样。 虽然对方有好几个人,但程筠墨也渐渐占了上锋。在顺利斩杀了一个人之后,她听见对方喊道:“不要恋战,撤!” 程筠墨在他们势弱之后并没有心慈手软,打架这种事情注定是要得罪人的,所以当对方有一个人活着离开时,程筠墨心里还是十分遗憾的。 后悔没在这把扇子上做道可暗杀的机关。 程筠墨收了略有些遗憾的心思,细细打量着传说中的楚族宗祠。 一副饱经风霜、破败不堪的样子,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还值得派人看守呢? 程筠墨进了宗祠,里面一副被大火洗礼之后的样子,偶尔还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楚族先祖的牌位全无,若不是程筠墨确定楚族宗祠就在这里,只怕也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程筠墨寻着时不时的咳嗽声方向走去,发现在宗祠后殿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人。 她抬头看着程筠墨,用十分沙哑的声音道:“你是谁啊?怎么进来的?” “你是谁?”程筠墨反问道,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为什么会在楚族宗祠?” 程筠墨猜测,也许刚刚那些人大概是为了守她而不是守这座宗祠的? “我是楚族的人。”老妇人回答道。 楚族的人? 程筠墨皱了皱眉:“老人家莫不是瞧我年轻,随意编个理由诓我吧?” 众所周知,楚族在覆灭之后,活下来的只有程家主夫人楚琤。 “我是楚族祭司楚玥。” 程筠墨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楚族人。” 楚玥指了一个方向:“那暗格里有一瓶用白玉瓶装的药,你将那药涂在我额间眉心处,不多时便会有楚族纹印显现。” 程筠墨按照她的说法,将药从暗格里拿了出来,并涂在她的眉心处。 不多时一朵绽放的姜菏花便出现在眉间,清雅高洁,象征着楚族祭司与生俱来的正气。 “程筠墨见过婆婆。”程筠墨在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之后,客客气气的行礼请安道。 “世间传闻楚族除了楚琤并无一人活下来,却不想婆婆还安在。”顿了顿走道:“我在进来之前看见几个人守在这里,莫不是就是在守着婆婆?” 楚玥摇了摇头:“他们是在等楚族遗孤回来祭悼。玉明哲恨极了楚族,楚琤还活着,他便不甘心。” 程筠墨想了许久才想出来楚玥口中的玉明哲是谁? “婆婆所说可是玉家家主?” “正是。” “那他既然恨极了楚族,又怎会留下婆婆的性命?”刚刚那群人既然守在这里,显然是知道楚玥的存在的。 可他们却没有动她。 楚玥像是回忆起了极痛苦的事,她闭上了眼睛,连语气都是十分痛苦:“因为我曾是玉明哲的夫人。” 楚玉联姻?程筠墨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孤陋寡闻,竟从未听闻此事。 “楚玉联姻?”程筠墨十分诚恳的道:“世家联姻本是大事,为何从未听闻。便是谣言,都未曾有只字片语。” “不是联姻。”楚玥顿了顿:“是私奔。” 从程筠墨手上逃走的那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回玉家,跑到住院大喊:“不好了。” 玉家主皱了皱眉,呵斥道:“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大闹楚族宗祠,除了属下其他人都死了。” 玉家主愣了愣:“什么人?” “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没事吧?”玉家主突然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第四章 楚族覆灭 虽然没有明说,但长年守着楚族宗祠,十分明白他问的是谁,这才想起来他这样独自一个人跑回来,其实是闯了大祸。 比刚死里逃生还要恐惧,身体止不住发抖,磕磕绊绊道:“不知。” “废物!”玉家主狠狠的朝人身上踢了一脚,往外走去。 身为楚族祭司,却不信天命,该当如何? 从未有人告诉过楚玥答案。 楚族祭司皆是天选,至于何为天选?即有天缘的少女。 而最有天缘的那个人,将是楚族大祭司。 楚族祭司皆由族内德高望重的祭司前辈教导,教导她的前辈曾说她:“天生反骨,如若不改,必闯大祸。” 谁知后来竟一语成戳! 楚玥记得初见玉明哲那天,是她第一次出楚族。 外面的世界可真美好啊!连花的种类都比楚族的多。 在宗祠看见的大多数花都是姜菏花,虽然花有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可来来回回也还是那么一种。 若是祭司也可以随意离开楚族就好了…… 那她就可以时常看见外面的繁花。 楚玥一遍欣赏着盛开的梨花,一边感叹。突然听见她身旁的树上有动静。楚玥抬头一看,发现一个人…… 从树上掉了下来。 楚玥呆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对方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后:“一不小心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你在树上做什么?”楚玥好奇道。 “我在树上看风景。” 在树上看风景,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嗜好:“难道现在地上不能看么?”这里一马平川,又没什么阻拦。 “在地上看与在树上看怎么会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楚玥不解。 “自然不一样。”玉明哲一把揽住楚玥的腰身,纵身一跃,带着楚玥问问的站在树上:“姑娘你看,从高望去,就算看的是一样的风景,心境也是不同的。” 楚玥呆愣愣的望着玉明哲,往后许多年她一直都记得这一幕,而这一幕便是日后想起来也带着微微的心动。 楚族祭司是不能随意离开楚族的,楚玥这次之所以能够从楚族出来,自然是因为有要事要办。当事情办完之后,楚玥自然是要回楚族的。 但回族的路却十分坎坷,那时她正值受伤,钱袋子被偷,被客栈的老板赶了出来。 那夜下着滂泼大雨,她一个人卷缩在屋檐下,整个人被淋湿大半。 玉明哲在那时将一把伞放在她的头上,那夜远处的灯火,并不能让她看清玉明哲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为她送伞。 但这并不妨碍她那时的感动。 后来,她才知道,这数次她以为是天赐缘分的偶遇,其实都是人费心谋划的。 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偶遇? 钱袋是玉明哲找人偷的,被老板赶出客栈也是他安排的,为的就是那日的英雄美人戏。 楚玥回归楚族之后,因是见过外面的繁华,所以再过上楚族的生活时,便有些不适。 但身为祭司,即便还没有担起祭司的重担,出族的机会也是十分少的。 更何况课业十分繁重。 楚玥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玉明哲,但孽缘之所以能成孽缘,大概也有一定的天意在里头。 楚玥再见到玉明哲的时候,是在楚族之内。彼时她刚刚惹怒负责教养她的祭司前辈,被罚去侍弄楚族里的姜菏花。 姜菏花身为楚族族人的心头好,自然不止宗祠才有。 那时楚玥正在为小路边的姜菏花浇水,一抬头便看见跟着族人进来的玉明哲。玉明哲看见她,明显一愣,带着故人相逢的狂喜:“我知姑娘姓楚,却没想到姑娘竟是楚族人。” 玉明哲在楚族待了大半天,临离开时找到她:“不知姑娘在这里,未曾给姑娘准备礼物。不知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了?” 这还是楚玥自从回来之后,第一次有人问她的伤怎么样。楚族祭司虽然尊贵,但终究不如大祭司尊贵。 更何况,身为祭司,便是为楚族而生。为了楚族受点轻伤,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然而面前这个不是楚族人的青年,用行动明明白白的告诉楚玥。 他放在心上了! “多谢挂念,已经大好。” 玉明哲从怀中掏出了一只木鸟,递给楚玥:“我不知姑娘在此,未曾准备薄礼。这是一个小孩儿给我,借花献佛,姑娘留着解闷也是好的。” 楚玥接过来,碰了碰,发现木鸟竟然是会动的。楚玥看着煽动着翅膀,嘴巴一张一合的木鸟,惊喜道:“它居然会动。” 玉明哲看着十分开心的楚玥,笑道:“这是外头的懂机关的木匠做的,姑娘喜欢就好。” “喜欢。”楚玥重重的点头,眉开眼笑。 后来,楚玥才知道玉明哲那次来是来求娶楚族姑娘的。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玉明哲的真正身份。 玉家庶子,嫡母不慈,生父不问,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楚族虽然偶有联姻,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楚族联姻的女子嫁给一个庶子。 更何况,那时,玉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家。 比起楚族,云泥之别! 私奔大概是楚玥这一生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她还记得她跟着玉明哲离开楚族之时,她的师父追出楚族:“楚玥,回来!” 她的师父一惯严厉,情绪少有外露之时,却在那时红了眼眶,一遍遍喊:“楚玥,回来!” 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后来想起来,也不知那时为何会铁了心,义无反顾的跟着玉明哲离开。 在师父一声声的呼喊中,也未曾回头。 大概是外面繁华的世界对她来说太有吸引力…… 大概是舍不得让曾赠她木鸟的男子伤心…… 楚玥嫁给玉明哲,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玉明哲的处境。 他不再是玉家那个可有可无的庶子。 毕竟他娶了楚族的姑娘,虽不是嫡脉,但也是在楚族十分尊贵的祭司。 楚玥与玉明哲之间也过了一段十分美满的生活,但终究现实不是戏本子。 楚玥私奔给楚族带来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女子名声又多重要,简直是到了名声比性命都重要的地步。 虽然楚族少有与外族的事儿,但世家中的联姻还是不能免俗的。 为了挽回楚族女子的名声,也为了给楚族与玉家找一块遮羞布,只对知情者宣称楚族祭司楚玥与玉家公子玉明哲乃是双方长辈默认的。 对外,并未大肆宣扬。 楚族祭司,若无意外,是不能擅自离开楚族的。 所以,婚后不久,楚玥与玉明哲便搬回了楚族居住。 只是,因私奔一事,楚玥在楚族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们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楚族出事的时候,楚玥已经有了身孕。楚玥自从回了楚族,便被剥夺了一切特权,只留了一个祭司的名头。 所以,对楚族的大事知之甚少。 她只记得,玉明哲带她逃出楚族的时候,场面很混乱,她从未想过楚族会有被群起而攻之的那一天。 楚玥被玉明哲带到玉家之后,一路上脑子一片空白的楚玥才想起来祭司的责任,想起来这么多年楚族对她的栽培。 她挣扎着往外走,要回楚族,与楚族共进退,被玉明哲一把抱进怀里:“你现在去就是去送死。” 玉明哲安抚着情绪明显十分激动的楚玥:“我去!我去楚族,你乖乖在这里睡觉,什么都不要想。” 楚玥紧紧的揪着玉明哲的衣袖,像溺水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楚族……楚族……” “会过去的。”玉明哲看着泪珠子不断往下掉的楚玥,也跟着红了眼眶。拍着楚玥的背,将她哄睡,在房间里染上助眠的熏香,安排好一切,便踏上前往楚族的路。 楚玥再醒来,便是三天之后的事了。楚玥艰难的睁开眼,浑身无力,像是大病一场。她看着守在她床边打盹的玉明哲,花了好大力气才出声道:“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你情绪起伏过大,动了胎气。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玉明哲说着便扶她起来,将一旁一直温着的药喂给楚玥。 楚玥在力气渐渐恢复了之后:“楚族怎样了?” 她看见玉明哲拿碗的手顿了顿,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左顾而言他:“你刚喝了药,再睡一会吧?” 楚玥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抓住他的手道:“楚族还好吗?” 玉明哲看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楚玥,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道:“玥玥,我说了,你一定不要激动。” “这世上已经没有楚族了。” 楚玥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她似乎听不懂玉明哲所说的话。 这世上已经没有楚族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楚玥难以置信的看着玉明哲:“你在说什么?” 玉明哲抓住她的肩膀时,才发现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已经变得羸弱不堪,面上不见丝毫血色,唯有紧紧抓住他胳膊的手,力气大的惊人。 玉明哲十分艰难的道:“楚族覆灭了。” 第五章 都是为了你好 玉明哲担忧的看着楚玥,他十分明白这句话对楚玥的打击。别说楚玥现在不仅有着身孕,还在病中。 就是没有身孕,身体健康,她也受不住这样灭顶之灾的打击。 楚玥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抱着玉明哲嚎啕大哭:“我再也没有家了。” 楚玥的眼泪滚烫的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肌肤。玉明哲抱紧楚玥:“你还有我。” 楚族覆灭,楚族祭司这个身份将不会再给楚玥带来任何荣耀。 相反,人人避之不及。 楚玥待在玉家闭门不出,身边只有玉明哲不离不弃,对她愈发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楚玥觉得,即便失了楚族,余生有玉明哲,也算是不枉此生。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想法究竟有多天真! 那日玉明哲有事出门,楚玥在婢女的陪同下,在院子里散步。因大夫说,多散步有助于日后的生产,对腹中的胎儿也有好处。所以,玉明哲每日都坚持让她散步。 楚玥正散着步,突然从出一个人来:“楚玥,你怎么不去死!” 毫无防备间,楚玥被人划伤了胳膊。 “楚瑟?”楚玥惊讶的看着被人制住的女子,衣衫褴褛,看不出任何楚族祭司的高洁模样。 “楚玥,你不喜欢待在楚族,不顾楚族姑娘的名声,与人私奔,自私至极!”楚瑟简直是狠毒了楚玥:“但楚族好歹将你养大,你我同为祭司,受族人敬仰。你不尽祭司之责守护楚族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置楚族于死地?”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之人!” 楚玥看着楚瑟一开一合的嘴,觉得自己大约是失聪了,否则她怎么会听不懂楚瑟在说什么? “楚族出事之时,是玉明哲带着人攻入楚族。”楚瑟笑出了眼泪:“楚玥,就算在你私奔回楚族后,大家为难了你,你也不用这样吧?” “怎么呢?你是得有多娇贵?自己做错了事,连累了全族女子的名声,还不许被你牵连的人说你两句?不过就是说你两句,你竟要阖族上下数千人的性命?” “楚玥,你有没有心?” 楚玥艰难的开口:“明哲去楚族,是为了帮楚族,我们从未有要害楚族的心。” “你或许没有害楚族的心,但玉明哲未必没有。众目睽睽之下,你出去随便问问,那日领着众世家攻入楚族的人是谁?” 楚玥不太想相信楚瑟说的话,但……楚玥的脑子全乱了。 对……她要找玉明哲……她要问个清楚。 她不敢相信整日里对着她温情脉脉的人,会是灭她全族的凶手。 对……要找玉明哲问个清楚…… 要问个清楚啊! 因为楚玥最近状态不好的缘故,玉明哲很少会出远门。即便是出门了,也会保证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能够很快赶回来。 楚玥找到玉明哲的时候,制止了要去通报的。她原本想直接推开紧闭房门的手,却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停了下来,顿了顿,缩了回去。 房内,玉明哲看着被人挟制住的嫡兄:“你输了,我也不为难你,自己想个死法。” “我呸!”玉明觉极为嫌弃的看着他:“弑父杀母,你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吗?” 玉明哲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你莫不是忘了我生母早亡,恰巧还是被你母亲弄死的吗?” 玉明哲顿了顿:“至于先家主,为父不慈,纵容恶人,让我平白无故多吃了那么多苦头,不该死吗?” “楚玥应该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吧?她要是知道你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利用她,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什么找人偷她的钱袋,什么让店老板在雨夜将彼时还受着伤的她赶出去。” 大概是明白玉明哲不会放过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这样下作的手段,我怕是一生也学不会。” “你不会有机会学了,而楚玥也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些。” 玉明觉冷冷的笑道:“她要是知道你借着与她的关系,与其他世家里通外合、内外勾结,是致使楚族灭族的主谋,你猜会怎么样呢?” 玉明觉顿了顿,似乎是在给玉明哲留思考的时间:“你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儿还未足月吧?” 楚玥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个个静静的往玉家走去。 她真的引狼入室了…… 她的夫君,这个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是如今唯一能够庇护她的人。 也是灭她全族的人。 多么讽刺啊…… 她满心信任,从不猜疑,以为觅得良人,却是引狼入室,致使楚族覆灭,被人利用,还浑然不觉。 楚瑟说的对,她是楚族的罪人! 玉明哲回来时,看到坐在暗处的楚玥,抱住她十分温柔的道:“怎么不燃灯?” 说着松开她,走到烛台前,将灯燃上。 楚玥看着玉明哲温柔的模样,移开了视线。 以前看着他这样对她,只觉得他对她一片情深。如今,却让她忍不住打个寒颤。 玉明哲又将她抱入怀里,温声的问:“可是冷了?” 楚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无法忍受这样虚情假意的温柔:“玉明哲,我们和离吧?” 玉明哲身体僵了僵:“为什么?” “骗我好玩吗?”楚玥原以为她会十分愤怒的问出来,然当真的问出来的时候,却十分的平静,不喜不悲。 大概也没什么可伤心的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欺骗?” “梨树下初遇是假,偷我钱袋的人是你指使的,在雨夜将我赶出客栈的也是你,你去楚族之前其实就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木鸟也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 楚玥看着玉明哲,满含泪光:“玉明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一直以来知道的才是真的?” “你都知道了。”玉明哲呐呐的看着楚玥,脸上带着措不及防的惊愕。 “你怎么不继续骗下去呢?”楚玥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悄无声息。楚玥讥讽道:“梨树下初逢,雨夜恰好相逢的英雄美人戏,多美好啊!你怎么就不继续骗下去呢?” 楚玥顿了顿,冷笑道:“若是我没自己知道,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玥玥,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玉明哲用帕子轻轻的拭去楚玥面上遗留的泪痕。 玉明哲紧紧的抱住她:“玥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原谅我一时糊涂,好不好?” “你是在用灭我全族来证明喜欢我吗?”楚玥静静的问。 玉明哲看着楚玥的眼睛:“我是为了你好,他们都欺负你,我是在为你报仇啊。” “为我好?”楚玥闭上了眼睛:“你太可怕了!” “玥玥,我是你的唯一不好吗?我不会欺负你,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楚玥那句你太可怕了,像是刺激到了玉明哲,他语无伦次道:“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她,喜欢我吗?” “他们欺负我们,你看不惯,你欺负回来就好了,为什么要了全族人的性命?”楚玥看着玉明哲,万分痛苦:“你喜欢我,喜欢到灭了我全族?你的喜欢我受不起。我们……” 楚玥痛苦的捂着肚子,玉明哲焦急道:“玥玥,你怎么了?” “疼……”楚玥艰难的说出了这一个字,痛苦万分,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因动了胎气,心绪郁结,孩子早产,楚玥委实吃了大苦头。 看着一盆盆血水从眼前经过,玉明哲就有些受不住。当接生嬷嬷出来是保大保小的时候,更是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抬腿就往里面进,拦都拦不住。 玉明哲握着楚玥的手,悔不当初:“玥玥,我错了,我不该刺激你。” “玉明哲,放了我吧。”楚玥费力的睁开眼看着他。 “好,好,好。”玉明哲握着她的手,脸色苍白:“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 “玥玥,我只要你活着。” 楚玥吃尽了苦头,生下了一个女儿,楚玥连看都没看一眼,虚弱的道:“我们和离吧?” “和离不可能,你永远都是我的妻,你的名字也永远都会留在玉家家谱上。” “你骗我?你又骗我?” “我给我们的女儿取名为纾忧,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够平安喜乐,你不看她一眼吗?” “她身上留着你的血,我嫌她脏!”楚玥一脸厌恶道。 玉明哲沉默了一会儿:“她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儿。” “玥玥,楚族覆灭,能庇护你的只有我。”玉明哲闭上了眼睛:“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是要把你留在身边的。” “玥玥,我会查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那些害了你吃尽苦头的人,那些害了我们女儿早产以致她身体娇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玉明哲浑身散发着杀意。 “你还要杀多少人?”楚玥崩溃道。 “玥玥,无论我杀多少人都是为了你好,我不允许伤害你的人,活在这世上!” 第六章 所爱隔山海 玉明哲一惯说到做到,楚族虽然灭族,但在族长楚寒灯的庇护之下,尚且还有些后人存于世上。 许是在生产时吃尽了苦头,也许是压力太大,楚玥的情绪开始变得十分不稳定。玉明哲什么也不做,整日里守着她。 楚玥神有时候会抚摸着玉明哲的脸,神情哀伤。看着还是那样含情脉脉、柔情蜜意模样的玉明哲。 楚玥都会恍惚的觉得,玉明哲之前给她带来的伤痛都是假的。 只是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楚玥初遇玉明哲的时候,玉明哲不过是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陌生人。 后来她义无反顾的离开楚族,嫁给玉明哲的时候。她是楚族祭司,而玉明哲只不过是个在嫡母手中小心翼翼讨生活的玉家庶子。 而如今,经历种种之后,她成了失去楚族庇护,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尘埃的可怜人。而他已然成为玉家家主,成了那个唯一一个可以庇护她的人。 这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楚玥有时候会忍不住用刀割伤自己,似乎只有疼痛才能缓解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愧疚。 只是被玉明哲发现了之后,但凡能致伤人的东西,都消失在她视线中。 楚玥开始渐渐嗜睡,严重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都是昏昏沉沉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儿。 玉家以毒术起家,毒医一向不分家。玉明哲找了很多知名的大夫,都道:“油尽灯枯。” 玉明哲本身也熟读医书药典,为了楚玥翻看了很多典籍。 但从未在楚玥面前提过这些,也从未提过楚玥的病情。他怕楚玥知道自己的状况之后,一心求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玉明哲也越发粘着楚玥:“玥玥,我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沉默,楚玥已然入睡。 是药三分毒,半年的蹉跎,玉明哲渐渐的发现楚玥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有加剧的事态。 看着楚玥日益消瘦,玉明哲坐不住了,他又请了玉家医术高超的老人给楚玥诊脉说是郁结所致。 玉明哲趁着楚玥还算清醒,十分痛苦的抱住她:“玥玥,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快乐?” “放过我吧!” “玥玥,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做错了?只要你说出来,我改。”玉明哲抱着楚玥,看着楚玥日益衰败,他却无能为力,内心也是极为痛苦。 “你能让楚族回来吗?你能让那些枉死的楚族人活过来吗?”楚玥反问道,有气无力。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都该死!他们欺负你。玥玥,我们将这件事过去好不好?” “你将他们赶尽杀绝,玉明哲,这也是为了我好吗?”楚玥痛苦道。 “玥玥,他们差点害死你,害死我们的女儿。”玉明哲安抚道:“你还有我,还有纾忧,这不就够了吗?” “我知道你恨我,连带着连纾忧也不喜。”玉明哲不懂楚玥:“玥玥,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一起的。生同衾,死同穴!” “我听闻楚琤还尚在人世,只要你活着我可以放过她。倘若你死了,我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楚族后人。” “你威胁我?” “我只想你活着。”玉明哲叹气道。 “玉明哲,你为什么就不能反思一下自己呢?”楚玥崩溃道:“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做了多少伤害我的事呢?” 玉明哲放弃办了一半的事,匆匆赶回玉家时,楚玥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刀对着玉纾忧。 那是楚玥第一次抱玉纾忧。 “玥玥,把刀放下!你这样会伤到纾忧的。”玉明哲看着吓得大哭的玉纾忧,又心疼又着急:“你吓到她了。” 说着就要靠近。 “你不要过来。”说着将刀逼近玉纾忧。 “好,好,好。”玉明哲怕她真的伤到了玉纾忧,连忙停下来,安抚道:“我不过去,你别伤了孩子。” “玥玥,乖,听话,把刀放下。” “放我离开。”楚玥道。 “你离开玉家你能去哪儿啊?”玉明哲十分焦虑:“楚族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玥玥,这里就是你的家。” 楚玥会有回话,只是刀更靠近了玉纾忧一些。许是真的伤到了玉纾忧,原本哭声渐小的玉纾忧,又大哭起来。 玉明哲听着玉纾忧的哭声,心都被揪得生疼崩溃道:“她也是你的孩子啊!她在哭,你就不心疼吗?” “原来你也知道疼。”楚玥流着泪:“你灭我楚族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该有多疼啊!” “楚族覆灭,是大势所趋。即便没有我,它也是迟早要覆灭的!” 万事万物,诞生与灭亡,都是天道。 楚族的里子早就被楚族内部的蛀虫啃食得体无完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所做的,只不过将楚族覆灭的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楚族就算要覆灭,也不该由你来结束这一切!”楚玥声嘶力竭道。 玉明哲在楚玥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迅速靠近,从她的怀里抱走玉纾忧。抢夺之间,却被楚玥手中的刀划伤了脸。 眉尾处一条长长的血痕,血瞬间流了半张脸。楚玥愣愣的看着半张脸都是血的玉明哲:“我……我没有想伤你的。” 玉明哲没有顾忌伤口,他将玉纾忧交给一旁侯着的婢女,抱住因他受伤而手足无措的姑娘:“你还是在意我的吧?玥玥。” 玉明哲安抚着楚玥:“吓坏了吧?玥玥不怕,我在,我在。” “我没想伤你的。”楚玥嚎啕大哭:“玉明哲,你放过我吧,我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我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楚玥崩溃道。 “玥玥。”玉明哲看着嚎啕大哭的姑娘,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 “放过我吧。” “只有这一种答案了吗?” “是。” “玥玥。”玉明哲看着她,终于十分艰难的开口道:“好。” 楚玥抬头看着玉明哲,十分惊讶。 玉明哲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为楚玥擦了擦眼泪:“但是不能和离,你永远都是我的夫人。” 玉明哲妥协道:“你可以离开玉家,也可以永远都不回来,但是不要甩掉我派去保护你的人。” “监视我?” 玉明哲笑了笑,很是勉强:“玥玥,我总要知道你安好的。” “楚族覆灭,玉家永远都是你的底气。” 玉明哲抱住她,也红了眼眶:“纵然当初利用你良多,欺骗你是真,但心悦你也是真的。” “玥玥,我从未喜欢过旁人。唯有你,我无数次想着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场景,私心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就在身边,哪怕你恨我入骨,至少你还我眼前,在我触手可及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可今日你拿纾忧的性命做要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之间原来已经到了你必须离开我的地步。” 玉明哲松开楚玥,背着她道“玥玥,你走吧!不要停留,不要回头,一旦你犹豫,你将此生都不再有踏出玉家的机会。”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楚玥看了一眼背对她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玉明哲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怕他这一看,就后悔了。 玉明哲处理好伤口,抱着已经入睡的玉纾忧,神情温柔:“纾儿,我们一起在家等你娘亲回来好不好?” 梨花下 初相逢 大雨夜 收留恩 楚族逢 木鸟情 织一场美梦 深陷其中 以灭族诉情深 以保护为杀戮 件件诛心 恩怨不清 惟愿来生 始于初见 止于初见 萍水相逢 不复相见 “那婆婆是在离开了玉家之后,就来这了么?”程筠墨问道。 “我是楚族的罪人,合该一生都要在这里赎罪的。”楚玥淡淡道,带了些追悔莫及的惆怅。 玉明哲最初利用楚玥的目的,与他最后灭族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往事如烟,已经无从考究。 但世人对楚族的覆灭多有记载,虽各家有各家的版本,版本会有所不同,但无论是哪家的版本,都清楚的写着楚族覆灭与玉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清楚的写着楚族覆灭之事是玉家玉明哲领头谋划的。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这句话用来形容楚玥与玉明哲之间的情谊倒很是合适。 他们之间原本没有那么多恩怨,也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 他们之间原本不必走到这种地步的,不可否认,玉明哲是真的喜欢楚玥,但他的喜欢太过扭曲。 倘若楚玥能够教会玉明哲什么是爱,如何去爱,大概未必会落到那样一个结果。 只是如今这段缘分,已然无望。 除非楚玥能够放下玉明哲灭族之事,只是她若真的能够放下的话,也不会守在这连牌位都没有的宗祠。 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以至于程筠墨这个外人在听这段往事的时候,都会觉得惋惜。 “你进来时,外面的人可有拦你?”楚玥问道。 “拦了。” 第七章 景牧病发 程筠墨十分诚实的道:“还与他们打了一架,估计现在回去搬救兵了。” “你与楚族有关系吗?为何要到这里来?普通人可不会想要到这里来。”自从楚族覆灭之后,这里就变得人迹罕至。 “你是楚琤之女?”未等程筠墨回答,楚玥道。 程筠墨笑了笑,没有人扭捏,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婆婆怎么知道?” “世人皆知,楚族覆灭之后,活下来的只有楚琤。”楚玥顿了顿:“这里一直以来都被玉家派人把守,就算不知情的人,等闲也不会到这里来。” “可是你来了,还是一副一定要进来的模样。” 程筠墨起身,十分郑重的行礼道:“楚琤之女程筠墨见过婆婆。” “好孩子。”楚玥拉着程筠墨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玉明哲一惯容不下楚族之人,你是楚琤的孩儿,他断断也是容不下你的。趁着玉家的人还没来,你赶紧离开,日后莫要再踏入这里半步。” “可是我已然得罪了他。”程筠墨道,刚刚打的那一架,已经是将玉家得罪了。 就算如今她有意避之,恐怕玉家也不会放过她了。 程筠墨默默的在心里盘算得罪了玉家之后,她在南疆的处境。 果然,打架只有不打和打无数场之分。 帝都之人的到来,让景牧多了几分喘息的时间。 “公子可有科考之意?”在回到景牧所住的院落之后,赵公公问道。 “我也可以参加科举吗?” 赵公公轻轻的笑了笑:“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凡是闵朝有志之士,无论世家出身亦或寒门出身皆可参加,公子为什么不可?” 看着眼里立刻有了光的少年郎:“咱家知道公子在顾忌什么,皇上说了,公子科考自由。” “当年公子从帝都来至南疆,是形势所逼。为了莫须有的天命,坏了一个人的前途实属不该。公子若能一朝中举,必能永留帝都。” 赵公公是带着闵彦的意思来的,他的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闵彦的意思。 所以这番话不可谓不重。 众所周知,新入仕的举子是一定要有外放这一遭的,意在磨炼其能力。 但凡事都有例外,闵朝的官员也不是所有朝臣都走过科举之路。 例如:有荫封的世家。 有荫封的世家中可以有一个孩子凭借祖上恩泽直接入朝为官。不走科举,自然无须外放。 定北侯府便有一个名额。 只是景牧上有嫡兄,这个殊荣不大可能落到景牧身上。 所以,闵彦的这个许诺,从某种程度上讲,提高了景牧入仕的起点。 “多谢公公提点。”景牧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只是以他在南疆的局势,想要参加科举怕是很难。 况且定北侯府的祖籍在北疆,他想要参加科考,势必要去北疆。 必须要像个办法,离开玉家,离开南疆。 科举,大概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只是也要委屈公子,您如今远在南疆,国子监远在帝都。世家公子都能进的国子监,您怕是进不去了。” “不委屈。” 景牧知道在他身边一直都有人明地里、暗地里守着他,以防止他在赵公公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坏了玉家的大事。 景牧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在让人目光不及之处,讥讽的笑了笑。 但一抬头,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景牧知道赵公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所以留给他的时间是非常的少的。 入夜,景牧用了一些手段避开了种种耳目,去还在营业的药店买了许多药。因为买得很多,为了防止被有心人记住,景牧特意换了几家分开买的。 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因家里有人生病而出来买药的人。 景牧来南疆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一开始的不适与对玉家抱着天真的期待,景牧还悄悄的蓄了些人。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景牧在市井热闹处置了间宅子,平日里会有掌柜打理,卖些书籍笔砚之类的。 景牧敲开已经关了的店门,拿出他不来便不常用的药罐子,将买来的药材按照比例配好,放进架在炉子上的药罐子煮。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景牧问道:“药都买了吗?” “都买了,公子。”不孤道。 景牧接过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吞了下去,不孤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公子,这都是剧毒的药。” “无妨。”景牧十分淡定,仿佛他吞的不是毒药,而是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公子辛苦了。”不孤心疼道。 景牧没有答话,只道:“你仔细看着这样药,将他们制成药丸,材料我都配好了。” “是。” 景牧在要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起一些事情:“铺子经营的可还好?” “一切安好,公子放心。” 景牧被人发现病得厉害的时候,已然陷入昏迷。彼时玉家主并不在府中,除了大夫,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位姑娘,不慌不乱的指挥着大夫为景牧诊脉、让小厮为他熬药。期间看见赵公公还不忘行礼:“玉家玉文溪见过公公。” 玉文溪的有条不紊平息了原本因景牧突然生病而带来的慌乱。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玉文溪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二公子这几日身体不大好,乃是旧疾复发的缘故。公公不必的担心,将养两日便好。” 赵公公看着尚且不省人事的景牧,忧心道:“二公子时常这样吗?” “二公子虽体弱多病,但像这样不省人事的大病并不常见。”事实就摆在面前,玉文溪不能不认。 不认,只会令人更加怀疑。 “是药三分毒,这病只是看起来严重,但并没有什么大概,只需将二公子体内的毒素排除,二公子大概也就醒了。”玉文溪道。 赵公公将信将疑:“我记得二公子在帝都时身子还算强壮,怎么到了南疆便如此体弱多病?” 玉文溪眼皮子跳了一下,笑道:“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咱家还是第一次听闻,水土不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虽然不合常理,但赵公公似乎信了:“姑娘不愧出身玉家,听姑娘刚才言论,姑娘似乎颇懂药理?” “公公谬赞,文溪并不懂药理,在公公面前所言,不过都是以前大夫告诉文溪的。”玉文溪不卑不亢。 “玉家主呢?” “家主有事外出,已经派人去寻了。” “姑娘辛苦了。” “这是文溪应该做的。”玉文溪客客气气道。 在程筠墨离开之后,楚族宗祠迎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人一把将楚玥抱住,言语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楚玥身边虽然一直都有玉家的人守着,但自从离开玉家之后,楚玥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玉明哲了。 苍老的容颜,白发中夹杂着少许的黑发,没有了青春年少的活力,多了几分岁月刻下的痕迹。 一如她当年想象的苍老模样。 “我会有什么事?”楚玥反问道。 “我听闻有人大闹楚族宗祠。”玉明哲贪婪的看着楚玥。 美人在骨不在皮,岁月不败美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即便对方已经苍老,满脸皱纹,没了细腻如玉的娇嫩肌肤,在玉明哲眼里仍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这与皮囊无关。 “有谁能比你对楚族所做之事更恶劣呢?”楚玥淡淡的道。 “玥玥。”往年的称呼,脱口而出。 “玉家主,你知道的,我并不爱见你。若是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我是否安好的话,我安好,请你离开。”楚玥不带任何感情的道。 “玥玥,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怨我?” “我没有怨你。”楚玥看着他道:“只是你一个覆灭了楚族的人,不大适合待在这楚族宗祠。” “玉明哲,我有什么资格怨你。我便是要怨恨,也该是我自己才对,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这么多年过去,二十多年的静思己过,让她明白,若是抛开楚族的那些恩怨不谈,玉明哲对她也算是无可挑剔、百依百顺。 只是血海深仇,亦是真的。 景牧是被疼醒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腹中更是似有万千虫蚁在啃噬。 景牧知道这是体内毒失去平衡的后遗症,除了静静承受,等待后遗症过去,别无他法。 就算用药,也只能加剧疼痛,让体内的毒达到新的平衡。 该吃的苦头还是一点都不会少。 景牧睁开眼时,房间里燃着灯,玉文溪见他醒来道:“二公子醒了?” 景牧看着她没有答话,玉文溪似乎也不指望他说话,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威胁的话:“二公子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等帝都的人离开了,二公子再回药房的时候,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是要吃苦头的。” 景牧低眉顺眼,似是用尽全力道:“我这身子,它病与不病,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文溪不过是那么一说,二公子不必气恼。文溪此话,也是好心提醒二公子罢了。”玉文溪笑道。 第八章 扒手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景牧的身体状况,她还是知道的。此番他体内的毒发作,药房的大夫也说了,是自然发作。 只是发作的时间太过敏感,玉文溪为了保险起见才有一问。 玉文溪让小厮进来将景牧扶起来,又让人把刚刚煮好的药喂给景牧。 赵公公也在得知景牧醒来的第一时间过来,关切的询问:“二公子可算醒了,担心死咱家了,二公子如今感觉如何?” 景牧看着赵公公,有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玉文溪,十分费力的道:“已经好多了,有劳公公担心了。” 许是药效的缘故,也许是这病着实费神,景牧在喝完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程筠墨从楚族宗祠回来之后不久,便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在一边惊叹玉家在南疆的势力已到了这种地步之时,一边提高警惕,小心翼翼的防着。 程筠墨瞅准空隙,趁他们不备之时,出其不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用扇子控制了一个人:“说!你们为什么跟着我?” “姑娘饶命!都是误会!”被她用扇子控制住的人求饶道。 程筠墨笑了笑,又将扇子离脖颈近了两分。锋利异常的扇子紧挨脖颈,即使程筠墨并没有用力,对方的脖颈上也出现了一条红痕:“说不说实话?” “我说,我说!”被控制的人,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若是被我知道你说的不是实话,下场你是知道的。”程筠墨威胁道。于扇子上用了些力气,顿时扇子之下有血珠显现。 “我说……我说,我们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想打劫点钱花花,我们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都要抢我钱了,还没任何恶意?”程筠墨嗤之以鼻。 “我们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女侠……女侠,你饶了我吧!”哀求道。 “我有些话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好,好,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筠墨放开他,将他控制在触手可及处:“你们干这一行干多久了?” 见他们一脸警惕,笑道:“放心,不会把你们送进官府的,若是要送,如今你们就已经在官府里待着了。” “两年了。” “行情如何,可有失手?”程筠墨摇了摇折扇,仿佛只是普通的闲谈。 “行情还行,偶有失手。” “失手了怎么办?”就像今天偷到她身上:“今日你们也算是失手,说出来听听,我也好参考前人经验。” “好说话的将钱还回去也就罢了,不好说话又有权有势的,少不了要往官府走上一遭。” 程筠墨饶有兴致的听着:“说来我还算是好说话的。”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是真的想翻个白眼。她是没把他们送至官府,但也算要了他半条命。 他的脖子到现在还都火辣辣的疼呢。 程筠墨看着对方申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十分真诚的道:“真是对不住,一时未拿捏好分寸。” “不敢当,不敢当。” “若是你们不小心偷到玉家头上,会如何?”程筠墨像是一时起意的问道。 然而对方却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像是她刚刚的话是什么洪水猛兽:“姑娘是玉家的人?” 然后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道:“姑娘不是玉家的人。” “姑娘不是南疆的人吧?” 程筠墨摇了摇折扇,让自己显得十分高深莫测:“何出此言?” “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方小声的道。 程筠墨把玩着折扇:“什么规矩?” “老弱妇孺的钱不偷,穷人的钱不偷。”像是被程筠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发毛,反驳道:“我们最初干这一行的时候,目的是很单纯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 “况且我们偷的人都是富人,他们丢几个钱并不放在心上,而于我们却是救命的钱。”复而讨好道:“这也算是变相的帮他们做好事了。” “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程筠墨顿了顿:“我看起来很像不缺钱的吗?” “这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吗?” “然后呢?这也和玉家没什么关系吧?” “我们本来没有不往玉家人下手的规矩,毕竟玉家在南疆也是数得上的世家,只是……” “只是什么?” “若是手伸向他们家,被他们发现的话,他们并不将人送至官府,反而会把他们带回玉家,只是用不了一天,便能在乱葬岗上看见他们的尸体,死状极为恐怖。” 程筠墨把玩折扇的手顿了顿。 “如若不是这样,便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可知死因?” “有人去乱葬岗看过,也请过懂行的人去看了两眼,说是被剧毒毒死的。” “这样啊……”程筠墨若有所思道:“你们就没有去打听他们为什么会被灌了毒药吗?” 只是因为别人拿了一个钱袋子,便要用如此手段置人于死地,未免太残忍了些。 “玉家是以毒术起家,我们刚开始并没有在意,毕竟事不关己。” 程筠墨点了点头,玉家以毒术起家,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典范。南疆毒虫、毒草众多,于毒术一事上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后来渐渐有玉家在炼制毒人的风声传出,我们为了自保,才立下了这个规矩。” 毒人? 程筠墨十分惊讶,这可是有悖常伦之事。 这世上有药人,便会有毒人。传闻药人之血可以解百毒,是这世上顶好的药引子。 千金难求一滴血,指的就是药人之血。 那毒人之血正好与之相反,是这世上少有的剧毒之物。 更有古文记载,毒血所落之处,寸草不生,是置人于死地的利器。 这大概也是毒人令有野心者为之疯狂的地方,若得毒人,便可如虎添翼,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但因制作毒人有驳常理,制作之人多是狼子野心之辈,且是为了害人,所以一向被世人所不齿。 程筠墨结合着那日在古林里所听到的对话,便知眼前这个人所说的大概都是真的。 南疆玉家在试图制作毒人。 这可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你们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他简直要喜极而泣,起身就要离开。却在刚走几步,听到程筠墨又道:“等等!” 身子一僵,十分僵硬的转身,讨好的笑了笑:“女侠莫不是后悔了?” 程筠墨扔给了他一锭银子:“总是做这一行并非长久之计,这些银子你去租个铺子,做些小买卖,也算是个营生。” 程筠墨看着一脸愣神的人,合了扇子放在手上,神情淡淡道:“今日在这里给了你银钱,倘若日后再被我得知你仍干今日之事,届时可就不是去了半条命的事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女侠大恩大德,我必永生永世牢记于心。今日之后绝不再偷,必定好好做营生。” “走吧!”程筠墨挥了挥扇子。 “姑娘大德!”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的老者赞道。 程筠墨看了他一眼。 老者举杯道:“姑娘可要喝口茶?” 程筠墨欣然应了下来,在老者对面的位置做了下来。 老者给程筠墨到了杯茶,没有茶香,茶水颜色很深,喝下一口,又苦又涩,并不好喝。 “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被扒手偷了东西的人,不仅不将他送至官府,还主动给钱帮他营生的。” “姑娘深明大义乃老朽所不及。” 程筠墨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道:“老先生谬赞了。” “深明大义委实谈不上,但总是要给个机会的。当扒手的人不见得人人都是自愿的,若因生活所迫而被迫当了扒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重新步入正途的机会,不是比扭送官府更好吗?”程筠墨淡淡道。 “姑娘说的极是。”老者赞同道:“很多被扭送至官府的扒手,出来之后依然会重操旧业。无非是迫于生活,没有营生。又或者是既没有一技之长,又不肯吃苦耐劳,亦只好贪图别人的钱财。” “姑娘今日所遇之人,便是这南疆城的惯犯。” “他是不是惯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倘若他在得了我的钱向我许诺要好好营生却重操旧业,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程筠墨淡淡的道:“定不会教我的好心白白浪费。” “谁的钱不是钱?您说是不是?”程筠墨笑道。 “姑娘果然大气。”老者赞道:“姑娘大约是世家中人吧?” “何出此言?” “若姑娘不是世家中人,很难有这样的见识与底气。” 程筠墨笑了笑:“我权当老先生在夸我了。” 景牧再次醒来的时候,身子已经不多痛了。 当然这个不痛是对于景牧来说的,他常年被疼痛折磨,对疼痛的感觉与抗疼痛的能力自然与常人不同。 他眼下受着的这个疼,若是放到普通人身上足够疼得他死去活来了。 然景牧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 “家主要见你。” 第九章 药房之变 景牧在小厮的帮助下,收拾好自己,到了玉家的主院思危堂,景牧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道:“给外祖请安。” 玉明哲坐在主位上,没有喊起,景牧便一直保持着行礼请安的状态。 一盏茶之后,玉明哲淡淡道:“景牧,你最好别耍什么小聪明,不然,我也护不住你,明白吗?” “是。”景牧低眉顺眼道,看着十分的羸弱。 玉明哲大概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景牧说,警告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景牧出了主院,玉文溪依然守在他的身边。景牧知道,只要赵公公一天不离开南疆,玉文溪都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而原本打算送了东西,再看两眼景牧的生活状况,便会离开的赵公公,也因景牧突如其来的病情留了下来。 夜深人静时,深谙玉家侍卫换防之道的景牧,避开层层守卫,出了玉家。 彼时,不孤已在玉家不远处等候,见到景牧道:“公子。” “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在这里了。”不孤掏出了一个白玉瓶递给景牧。 由于时间越长,被人看见的风险就越大。景牧在拿到药之后,快速的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景牧在回到玉家之后,并没有回到暂住的院子,而是去了药房。 夜深人静,药房里的人都已然入睡,景牧悄悄的进入药房,药房之中,毒人所居住的那间屋子窗户很高。如果直接将东西扔进去,景牧不敢保证会不会把守卫吸引过来。 因为景牧在再次回到药房的时候,会被人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他将什么不该带进去的东西带进去了。 所以景牧将药埋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闲不会有人去。等到毒人例行放风的时候,再寻个机会挖出来。 赵公公并没有在玉家停留太长时间,因为闵彦在帝都还等着回复。景牧在赵公公离开的当天,便被送回了药房。 景牧刚刚走到药房门口,便听见里面哭天喊地的声音。 大概是药房又近新人了。 毕竟长时间待在药房的老人,是不可能有这样鬼哭狼嚎的活力的。 因为在药房待久了,就会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就算你哭得再悲痛欲绝,也不会使身体不痛,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与其浪费体力去哭,还不如保存体力,以求来日方长。 “这是近日在我玉家背后嚼舌根恰好被我玉家人听到的人,有胆量非议我玉家,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二公子,请吧!” 景牧没有理他,也没有去问进来的都是什么人? 他自己都已然是这样了,实在是没有闲心去管别人如何。 程筠墨又去了一次楚族古宅,但没有去宗祠。她只是在楚族里到处走走,看着楚族遗址,想想这里的人曾过的生活。 但楚族遗址保存的并不完好,当年为了快速拿下楚族,用了火烧,传闻大火烧了一个日夜。 而如今在这片废墟上,没有人打理,当年幸存的房屋也因饱经风霜、无人居住,不复当年的模样。 唯有这大片大片的姜菏花依然长得茂盛,像是忘记了二十多前所经历的坎坷。 程筠墨躺在姜菏花海里,享受着日光的温柔。迷迷糊糊之间,随手拾起身旁的落叶,放在眼上,遮住阳光,伴着青草与阳光的味道,沉沉睡去。 又是美梦一场。 帝都,宋庭渝陪着闵彦下棋:“听闻你派人去了南疆。” 闵彦放下一颗白棋:“嗯,估摸着时间,派去的人大概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也好,纪迟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我原本打算让他做完事去南疆走一趟,眼下倒是不必了。”宋庭渝淡淡道。 “那个孩子离开帝都,终究是与封澜有关。”闵彦叹了口气道:“我听闻那个孩子到了南疆之后,身子一直便不大好。好好的一个孩子,我听着也是揪心。”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心善。”宋庭渝笑了笑:“天意如此,你也不必太在意。” “我听闻那个孩子十分聪慧,五岁能诗,若是没有被送去南疆,如今大约也是帝都某位耀眼的少年郎。” “他还有科举这条路可走。”宋庭渝顿了顿:“他没失去这个机会不是吗?算算年龄,也是到了可以参加乡试的年龄了。” “嗯,只是没听到他有要去北疆的风声。” 科考一般都是回祖籍开始考,然后过五关斩六将,一路考上来,经历重重选拔,来到帝都。 定北侯府的祖籍在帝都,也就是说,若是景牧有科考的心,是一定要去北疆走一趟的。 “我倒是希望他早日参加科考,这样考到帝都来,我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他就在帝都。”闵彦顿了顿道:“这样定北侯府也算终得团聚了。” “前些日子定北侯府的三公子景望生辰,说来景牧还从未有缘得见他这个弟弟。” 药房除了喝药和放风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死气沉沉的。 大约都是觉得度日如年且没什么出去的希望,混吃等死罢了。 药房并不是没有出现毒人自杀的先例,只是自杀的难度太大了,他们基本上接触不到什么锋利的东西。 像白绫、溺水、从高处往下落,不好意思,药房没那条件。 至于服毒自杀,若是能死早就死了。 而之前那位自杀的前辈,还是将药碗打碎,制成利器,方才伤了自己。 只是自那以后,连毒人服毒都改成由专门的人喂下去了。 若自杀,真的死成了,那倒也没什么,可以看成是解脱了。 可倘若自杀没有成功,只是半死不活,那等待他的将是比之前更惨痛的折磨。 比如说,那位用药碗碎片自杀的那位前辈,就没有熬过自杀没有成功的折磨。 不过,也算是变相的达到了他的目的。 景牧将他之前埋的白玉瓶在放风的时间,趁无人注意时,偷偷的挖了出来,放在怀里,将一瓶药成功的带入住处。 喂药的人最后一次出去以后,邵容却从暗格里拿出手札,将今日毒药的品种,记录下来。 “阿景,你想要逃出去吗?”邵容却将手札放好,小声的问道。 “这里的人恐怕没人不想逃出去吧?”景牧道。 “我有个法子可以帮你逃出去。” 景牧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皱了皱眉:“什么叫帮我逃出去?我们不是要一起出去吗?” 邵容却摸了摸景牧的脑袋,很是温柔的笑了笑:“傻阿景,药房岂是那么好出去的?” “阿景,我可能时日无多了。”邵容却淡淡的道,无悲无喜,像是在说与他无关之人时日无多。 景牧瞪大了眼睛,猛的抱住邵容却,红了眼眶:“邵大哥!” 毒人都是有这一天的,常年服毒,怎么可能再享常人之寿? 知道归知道,景牧并不是没有见过生死的人,药房每隔几天就会死个人。 但那些人都与景牧无关。 可面前这个人不同,面前这个用平淡语气说着自己快要死的男人,是自他进药房以来,便一直照顾着自己的人。 “阿景。”邵容却看着景牧:“这几天你不在,我与药房其他的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找个机会,倾药房之力,将你送走,让你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意思?”景牧十分惶恐的看着面色平静甚至带了些许微笑的邵容却:“什么意思啊?” “景牧,我们这里的人只有你最熟悉外面的世界,所以你能出去的可能性最大。”邵容却客观的分析。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哄乱:“起火了!药房起火了!快救火啊!” “阿景,时机到了。”邵容却扶着景牧站起来,看着面前半大的孩子:“我在进药房之前,还有个弟弟叫邵容与,倘若他还活着,还要劳烦你去照看一二。” 邵容却对着刚刚还死气沉沉却在听见失火时,都都站了起来:“为了能让药房恶行昭告天下,为了给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今日趁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邵容却与其他毒人咬烂自己的手指,将血画在门上,毒血所到之处,皆腐蚀成虚无。 邵容却拉着景牧的手跑出去:“局势越乱,对你越有利。待会儿我们会努力将局势搅乱,你要抓紧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跑出玉家,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 “邵大哥!” “景牧,这不是你能优柔寡断的时候!” 邵容却说话之间,其他毒人已经拿起武器,去杀那些今夜值班的人。 药房乃是玉家家主十分看重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事一出,侍卫肯定都会赶来的。 邵容却推了景牧一把:“跑啊!” 阿景,不要心软,这不是你该心软的时候。若今日,你能够跑出去,那药房这流满碧阶的血,也不算白流。 阿景,只有药房之事昭告天下,毒人之悲才不会重演。 阿景,你一定要努力活着! 阿景,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往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下去了。 阿景!阿景!阿景……阿景…… 第十章 生而为人,绝不做刀 药房的事,由于发生在晚上,所以当玉明哲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药房好好的怎么会失火?”玉明哲一遍从思危堂往药房赶,一边问道。 “原因还不明。” “都是干什么吃的,我整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们,连个药房都看不住。”玉明哲脾气十分暴躁:“要是里面的毒人出了什么事,我活剥了你们。” 毒人之事,关乎着玉家称霸南疆的大计。 倘若药房出了事,几乎就是意味着,玉家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届时,玉家称霸南疆的大业,便会受阻。 玉明哲到药房的时候,药房已经血流成河。玉明哲看着那些肢体皆有残缺,鲜血往外冒的毒人。 突然意识到事情的根源,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 今夜这场火,恐怕也是人为。 这群毒人,是反了。 “景牧呢?”玉明哲问身边的人 这里面的人是必死无疑了,但景牧不行,他不能死。 倘若景牧死得不明不白,玉家不好交差。 “不知道,一直没有看到二公子。” “找!” 里面有侍卫试图抓住他们,因为最先到达药房的侍卫,都是常年守在药房的人,多是玉家心腹。 虽然关于毒人的事,所知不多,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清楚毒人对玉家的重要性。 但是他们毕竟都是普通人,沾上毒血,即便是一点点,也是触之即死! 原本是为对付对家准备的毒人之血,这样一来,玉家的人倒先吃了苦头。 “除了景牧,全杀不留!”玉明哲下令道。 不听话的东西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不能为他所用,眼下已成祸患,便再也留不得了。 “玉明哲,我们之前不反,是因为时机未到。”邵容却残缺的身体流着血,丝毫不畏惧死亡的来临。 “我们生而为人,绝不做别人手中的刀!” “兄弟们,为我们的苦难,也为我们枉死的亲人报仇!” “杀了他们,虽死不悔!” 邵容却身边还活着的毒人,附和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毒人的锐气其实早在刚刚入药房的时候便被消磨殆尽了。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期望与遗憾、欢喜与伤痛,邵容与花了很长时间,试了很多种法子,逐个激起他们心中的热血。 为的就是今天! 邵容却看着这个为了一己私利,背驳天道的玉家家主。 一个连自己血亲都可以制成毒人的毫无人性的男人。 心中恨意滔天! 若不是他,他如今会有许多种可能,娶妻生子,姻缘美满。 如今只能是在药房苦苦挣扎多年后,在临死之际,坏了他多年的筹谋,以示报复! 因大部分侍卫都被引到药房,所以景牧跑的格外顺利。但景牧毕竟刚刚经历一场大病,体力不支。 景牧咬牙坚持着,他一直牢牢记住邵容却的话。 不能停!不能停! 玉明哲看着那些一心求死的毒人,加上一直没找到景牧,耐心耗尽,怒道:“把侍卫撤回来,把这里烧了吧!” 景牧不停的跑,终于跑出玉家。再回头的时候,看着上空冒着青烟的玉家。 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倾药房之力,原来是这个意思。 用药房除他之外所有人的性命,换他一个人自由。 景牧跪在地上,朝药房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拼命的往前跑。 现在不是他能伤心的时候! 景牧起身,一边拼命的往前跑,一边计算着从玉家逃出来的可能。 景牧并没有去找不孤。 在南疆,玉家大大小小也算个世家。经过这些年的扩张,在南疆世家中也是能数的上的。 景牧打算借此离开南疆。 他要好好活着,才能不让药房的血白流。 他要好好活着,才能谈以后。 药房的大火,直到天亮,都没有止息的意思。 程筠墨在茶楼里喝着茶,耳旁都是昨夜玉家失火的事。 滚滚青烟,大概相瞒也瞒不住。 关于昨夜玉家失火,原因众说纷纭。 喜欢把事情简单化的人会说,那不过就是一场简单的大火。 而喜欢将事情阴谋话的人则道,这么大的火怎么会是一场简单的火呢? 程筠墨饶有兴致的听着他们争论,发现他们还各有各的道理。 由于她不幸与玉家的人打了一架,所以这几天她十分热衷听与玉家有关的事。 虽然不知她听到的事里面有几分真假,但结合她在程家看的关于玉家的卷宗,她做了一个决定。 世家之中,不乏有自负之人。程筠墨听着玉明哲的生平,他除了在年幼时,在嫡母与嫡兄那里吃了些苦头之外,这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所以程筠墨那日在姜菏花海中睡醒时,便萌生了一个想法,将客栈退了,搬到楚族遗址暂居。 若她一直住在客栈里,以玉家在南疆的地位,想要查到她,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可倘若,她搬到楚族古宅,玉家能不能想到她搬到那里是一方面。 就算想到了,楚族那么大,想要找到她,也是要花功夫的。 所谓灯下黑,不过如是! 程筠墨在楚族找了一处还能遮风挡雨的屋子,楚族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也不止这一间。但她之所以选择这一间,实在是因为它的地势特殊。 从外面是完全看不到这里是有间屋子的,但从屋子往外看,却能看见外面的人。 程筠墨之所以能找到这间屋子,还是因为之前在这里迷路的缘故。 程筠墨将从客栈带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再将房子里面收拾了一下。虽然不知会住多久,但既然来了,还是要让自己怎么舒心怎么来。 至于外面为了防止让人看出痕迹,暂且先保留原来的模样。 “找到了吗?”玉家主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的问。 “没有。” 自从药房大火熄灭之后,玉明哲就命人找景牧。 然在药房众多死人中,愣是没有景牧的影子。 “那就扩大范围找,在整个南疆城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那夜那么乱,玉家的所有侍卫几乎都调去了药房。 景牧趁乱跑出去也是有的。 “是。” “找到人之后,不许伤了,一定要活的。”玉明哲沉声强调道。 “是。” 景牧缩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想到他身上的毒会发的那么快,他身上的毒原本平衡被打破之后,就没怎么好好的平衡。 眼下毒发,倒是情理之中。 只是时间与场合都不大对。 他东躲西藏,躲了三天,现在整个南疆城都在找他。倘若他现在昏迷了,下场可想而知。 景牧强忍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但身体却撑不住。在昏过去之前,他听见一个姑娘问他:“你还好吗?” 程筠墨原本只是出来,买些东西,毕竟楚族古宅长时间没人住,她乍然搬过去,少的东西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没想到会捡到个灰不溜秋的人。 浑身是伤,程筠墨扶着他竟没有感觉到什么重量。 如此可怜的模样,大约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程筠墨将他带到楚族古宅,在安顿好他之后,又折回街上去药铺买了些治伤的药。在路过瘦肉羹的摊子时,想了想:“老板,两碗瘦肉羹,这个可以带走吗?” 老板看了一眼,拎着药包的程筠墨:“姑娘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吧?可以的,姑娘可以将这里的碗带走,日后再还回来便是。” 由于程筠墨手中拿着药,便是碗也不大好带。程筠墨从树上摘了两章足够大的树叶,沾了些水,附在碗上,然后用老板给的草绳系好。 顺顺利利的将两碗瘦肉羹带回了楚族古宅。 景牧醒来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在玉家,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古宅里。身边守着他的既不是玉文溪,也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 景牧艰难的做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过了。他看着那个抱着碗吃得正欢快的姑娘,艰难的出声道:“这里是哪里?” 程筠墨听见他出声,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瘦肉羹:“你醒了。” 景牧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道:“这里是哪里?” “楚族古宅。”程筠墨回答道:“你昏倒在我跟前,我担心会出人命,所以便将你捡了回来。” “身上可有什么不适?”程筠墨关切的问道,像是在对待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 景牧想了想他所知的楚族古宅,又看一眼周围的环境,是他知道的那个楚族吗? “没有。”景牧摇了摇头,身上的疼痛已经到了可以被他忽视的地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程筠墨摆了摆手,将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的瘦肉粥递给景牧:“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喝药。” 景牧接过来道谢道:“谢谢。” “每个活下来的毒人都是被上苍眷顾的人,还望阁下好好活着。”程筠墨语气平淡的道。 端着瘦肉羹的手顿了顿,景牧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 我是毒人的? 第十一章 安慰 程筠墨轻轻笑了笑:“我出来有些日子,总归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相逢即是缘分,公子不必对我疑心,我没什么好利用公子的地方。” 程筠墨虽然说的一本正经,但前半段话,纯属是她胡扯的。 她并不清楚景牧的身份,随手从角落里捡来的一个人,她哪里会知道对方的身份。 她捡人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才捡的。 纯粹是碰上了,他又半死不活,若真不管,恐令这个世间少条人命,这才捡了回来。 至于说他是毒人,还得得益于她那半吊子医术。勉勉强强会把个脉,发现对方中毒已深,还不止一种毒。 再结合最近听来的关于玉家的八卦,以及前几天玉家的失火,这才问一问。 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对了! 只是……玉家制作毒人一事。 竟然是真的! “多谢姑娘。” 景牧在喝完药之后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如今的的确确已经离开了玉家,但玉家的搜查却让他寸步难行。 程筠墨大概也是吃饱喝足了没事干,躺倒躺椅上,喝着茶,摇着扇子:“你离开玉家十分不易吧?” 语气中没有怜悯,只是普通的聊家常。 不容易吧? 确实十分的不容易。 用药房所有毒人的性命换了他一个出来。 景牧现在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血光。不能心软,景牧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药房的时候,虽然也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药房,但从来没有想过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 他从来想的都是缓缓图之,借着帝都来人的时间,慢慢布局,只要他努力活着,总有一天是可以出去的。 他为了布局,为了争取时间,不惜自己打破自己体内毒的平衡,将自己置于生死之门。 他从来想的都是与邵容却一起出去,却从来没有想过踩着别人的尸骨与鲜血踏出药房。 “看来真的十分不易。”景牧听见程筠墨轻轻的笑了笑:“坊间传闻,玉家失火一事,乃是下人当值不用心,以致走水。” 程筠墨顿了顿:“但我瞧着不像,自走水之后,玉家明显在找什么人。” “我私底下猜测,大约是找你的吧?”程筠墨看向景牧道。 “是。” 景牧作为可能是玉家眼下唯一一个存活的毒人,不可谓不珍贵。 玉家这样大肆寻找,程筠墨也能理解。 “玉家走水是人为的吧?”程筠墨摇了摇扇子。 形势混乱时,最容易浑水摸鱼。 制作毒人本就有违天道,是世人所不容之事。玉家虽然是世家,但并非没有世家与之并肩。 南疆前霸主楚族,别说在南疆无世家可与之比肩,便是放眼天下,也少有与之比肩的世家。 但在世家合力攻之时尚且落败,更别说玉家了。 若是被群起而攻之,玉家大概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自然是人为了。 哪能那么巧?邵容却刚说要倾药房之力将他送出去,药房便失了火。 程筠墨虽然看着懒散,但却时时刻刻在观察景牧的表情。 虽然景牧不说话,但程筠墨依然在他的表情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们既选择了这条路,大约也是因为公子值得吧。” 值得吗? 景牧看着自己,他真的值得旁人以性命相付吗? “公子,人这一生数十年,都是要死的。倘若能死得其所,也不枉此生!”程筠墨看着情绪低迷的景牧,坐了起来,神情十分认真的道。 “他们以性命相搏为公子谋来了前程,便是觉得公子值得他们这般付出。” “公子的性命如此珍贵,还请公子好好活着,方才不辜负他们这一番心血。” 一群无权无势且失去自由的人,想要谋划出一件事来,所耗费的心血,所付出的努力,定然是超出常人的。 谁不想活着,哪怕这个世间并不可爱,但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不是吗? 程筠墨看着这个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少年,想必那些人在为他做出牺牲的时候,也是希望这个少年能够好好活着。 程筠墨淡淡道:“你对玉家的情分如何?” 程筠墨刚刚的那段话大概取得了一些效果,景牧开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筠墨笑了笑,把玩着折扇:“我近日恰巧得罪了玉家,你若是对玉家不喜,我们也可以合作一番。事成之后,我可保你一生无忧!” 程筠墨这段话说的十分有底气,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等时候她将人带回了闽南,即便不能将他安置在程家,但凭借着程家在闽南的声望,想来他到了闽南,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为难他。 “你为何会得罪玉家?”景牧谨慎的问道。 “我与玉家的人打了一架,我听闻玉家人极为记仇,想来这种程度也应算是得罪了。”程筠墨满不在乎的道。 “我不能与你合作。”在思虑了片刻之后,拒绝道。 景牧知道,程筠墨开出的这个条件相当的诱人,尤其是一生无忧四个字。 只是,自从成为毒人的一刻起、自从他被送进药房的那一刻起,一生无忧四个字大概就与他再无关系。 更何况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玉家的手段,他在玉家这么多年是再清楚不过了。 程筠墨没有想到景牧会拒绝的那么干脆,愣了愣,又问了一遍道:“你确定?” 景牧点了点头,温声的道:“姑娘也算我恩人,我不能报恩也就算了,断断不能害了姑娘。” 景牧想的很清楚,以她所说的得罪程度,是不可能吸引太多的玉家人去对付她。 而他,现在玉明哲怕是倾整个玉家之力在找他。 面前这个姑娘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萍水相逢,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再去牵连她。 玉文溪看着自从药房出事那日起,脸色便不见转晴的玉明哲:“南疆城都翻遍了,没有看到二公子的影子。” “继续找,毒人体内的毒每日都在发生变化,他离不开玉家的,继续找!” 景牧若只是毒人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定北侯府嫡子,是玉家家主的亲外孙。 平帝闵彦也对他十分看重。 倘若真的不明不白的死了,玉家没有办法交代。 而且玉家不能担上一个连自己外孙都不放过的罪名! 玉文溪颇为头疼的想着眼下这局势,继续出去找人。 玉家已经将能调动的人手都出动,去寻景牧,然眼下仍然没有结果。 若不是真的确定景牧没有出城,玉文溪都要考虑扩大搜查范围了。 这南疆城里还有哪出是他们没有搜查过的呢? 由于打定主意要在楚族古宅住上一段时间,程筠墨决定去拜访一下在这古宅里常住的前辈。 有了上一次去宗祠的经验,程筠墨格外注意附近有没有人。 在程筠墨快要到达宗祠的时候,果然看到玉家的人。 有了上次的经验,程筠墨在对方看到她前,便先发制人,躲在树后面,将放了迷药的烟火扔了出去。 玉家是毒术世家,程筠墨不能保证那些迷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尽管她特意买的最厉害的那种。 等到烟火散尽,他们依然不倒的时候,程筠墨叹了口气,看来该打的架是永远都不会少的。 有了这次经验,等到下一次再对上玉家人的时候,就不会再蠢到去用迷药了。 因为没有用。 宗祠是要去的,那迷药放放出来,若是没有用,便等同于打草惊蛇。 如今便是不出去也不行了。 程筠墨带着扇子,快速的冲出去,有了上次的经验,程筠墨知道了,与这些人打架,大概是不能留活口的。 程筠墨废话不多说,以扇做刀,直接开打。 因是扇面当时被她做的十分锋利,所以当程筠墨用十成十的力于扇子上时,扇子削肉削得格外趁手。 肉落,白骨现! 程筠墨将最后一个人撂倒在地时,掏出帕子将扇子上的血珠拭去,将扇子合上。 程筠墨看着一地的尸体,没有任何的怜悯。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打架一事,然事与愿违,打了一架。 既然已经得罪,那就没有必要再心慈手软。 一次与两次实在没什么分别。 况且,这种时候,心慈手软,讨到好处的总不该是她。 楚玥看见程筠墨的时候,明显一愣:“你怎么来了。” “心中有些疑惑,想来问问婆婆。”程筠墨恭恭敬敬的道。 “外面的人呢?” “死了。”程筠墨实话实说。 “你两次杀了玉家的人,这仇怨怕是要结下了。”楚玥叹气道。 程筠墨笑了笑:“我听闻玉家人十分护短,我初次与他们打架的时候,想必这仇怨已经结了下来。今日这次,只不过是将原本的仇怨又加深了而已。” “既已结怨,深与不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仇怨已经结下来了。”程筠墨淡淡道。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便是退让,想来他们也不会记得我的好,只会记得我曾在这里杀过他们的人。” 第十二章 景牧的厨艺 “我听闻程家在教导子弟的时候,并不走寻常路。程家的人都像你一样,活得那么明白吗?”楚玥好奇的问道。 “活明白一点不好吗?”程筠墨并没有回答楚玥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程家以机关算甲、兵法布阵起家,所以程家人人都要学习这些东西。 程筠墨曾听她爹爹与她提起过。 程家原本也与世间的世家没什么不同,女子在家学女训女戒、习女红、相夫教子,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人妻、母亲、儿媳为毕生的目标。 然现实不允许! 程家能够在这世间屹立千百年而不倒,若说不做出些改变,那是不可能的。 程家虽然没有反心,但因为传承悠久、底蕴深厚,历年来被各朝各代的帝王所忌惮、所猜疑。 这么多年来程家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时刻。 起初最先做出将女子与男子一视同仁、一起将养的程家家主,只是希望在程家危难来临之时,程家人人都有自保的能力。 后来渐渐发现女子未必不如男,甚至女子在程家危急之时,也能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这才将女子与男子一样教导的规矩保留了下来。 直到如今。 “能活得明白自然好。”楚玥神色慈爱的道:“你今日费了这样一番功夫,不仅仅是为了来看我一眼的吧?” “我心中有些疑惑,想请教婆婆。”程筠墨恭恭敬敬的道。 “具体呢?” “婆婆守在这里这么久,为什么不将宗祠修缮一下呢?”程筠墨十分委婉的问道。 若是楚玥有心修缮,这二十多年的岁月,足够将宗祠里的牌位都复原了。 楚玥笑了笑道:“你看见楚族那一片又一片的姜菏花了吗?” 程筠墨点了点头:“看见了。” “我站在这里往下望的时候,时常会有错觉,楚族还是楚族。我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的姜菏花海,常常会忘记楚族曾经历的伤痛。” 楚玥看着她:“过往是用来尊重的,不是用来被掩埋的。” “况且重建楚族宗祠,不应该由我这个楚族罪人来完成。” 楚玥慈爱的看着程筠墨:“你是楚琤之女,是楚族后人,重建楚族宗祠,你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复而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顿了顿:“玉明哲他不会同意楚族宗祠重建的。楚族宗祠重建就相当于在打他的脸,所以,重建楚族宗祠势必要让玉家的人不敢对此有异议。” 玉文溪正要出门,碰到的管家,见他匆匆忙忙,便一把拉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溪小姐,家主派去楚族的人又失联了。” 玉文溪松开手,让他赶快去找玉明哲。毕竟作为玉明哲的心腹,她也知道玉明哲在派人守着楚族。 对,她想到南疆还有哪里没有搜查了! 楚族! 玉家派出去找景牧的人,搜查了南疆大大小小的街巷、客栈、茶楼、酒肆,凡是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 但唯有楚族没有搜查。 差点都忘了南疆还有个楚族之地! 程筠墨回来的时候,景牧正在用她带回来的那些菜煮菜,程筠墨看着他道:“你身子好了?” 景牧点了点头:“好多了,姑娘洗洗手吃饭吧?” 程筠墨听从的洗了洗手,坐在桌子前,看着景牧将饭菜盛出来,摆放在简陋的饭桌上。 景牧看着不动筷的程筠墨,淡淡道:“放心吃吧,我没有下毒。” 程筠墨笑了笑,:“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似的,程筠墨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囫囵的吞下去。 果然卖相与味道是一致的,不太好吃。她觉得眼下这个味道,他也不必下毒。 她有没有命吃完,也还是个未知数。 程筠墨朝景牧笑了笑:“我吃了,味道不错。” 程筠墨给景牧夹了一筷子菜:“你今日做饭辛苦了,多吃点!” 景牧在程筠墨动了筷子之后,才开始吃饭。 姿态很优雅,让程筠墨有一瞬间觉得他在未进药房之前,怕也是一个世家贵公子。 程筠墨三口饭一口菜囫囵的填饱肚子,有人煮饭就已经不错了,不能再挑三拣四了。 不过,平心而论,真的是好难吃! 程筠墨隔着茶楼里买回来的茶,看着景牧面不改色的将自己做的菜吃完,道:“你有什么计划?” 景牧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我打算这两天就离开这里。” 在这里藏着,虽然能够获得短暂的安逸。但是安逸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而且,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你想好了,你从这里出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估计就会被抓回去。” 景牧想的很清楚,即便是不小心真的被抓回去,玉家也不敢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总要试一试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玉文溪进了楚族,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楚族的地盘上。 玉家家主不待见楚族,世人皆知! 但玉家家主为何不待见楚族,却连她这样的人心腹都不知! 玉文溪站在大片的姜菏花里,望着楚族的最高点,听闻楚族宗祠就在那里。 玉家派来的人也守在那里。 玉文溪穿过姜菏花海,前往楚族宗祠。宗祠很破旧,并没有看到玉家的人。 玉文溪踏进宗祠,发现里面连牌位都不见一个。玉文溪下意识的退了出去,看看四周,又看看这个仿佛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宗祠。 没错啊! 玉文溪又一次踏入楚族宗祠,走到最里处,发现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苍老的容颜,却让她有一丝的熟悉感。 看老人的样子,住在这宗祠里的时间大概也不短了。 难道这就是家主派人守在这里的原因吗? 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婆婆? 这有什么好守的? 莫非这当中有什么秘密? “你是谁?”楚玥与玉文溪共同问道。 “在下玉家玉文溪,请问婆婆是?” “你是玉明哲派过来的人?”楚玥冷冷的道:“倘若你是他派过来的人,想必他在派你来的时候,便会告诉你,不要进来!” “倘若你不是,那你就应该清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楚族宗祠不欢迎玉家人!” 玉明哲?直呼家主姓名? 程筠墨连喝了两杯茶之后,在想倒不倒第三杯茶的手顿在了中途。 良久之后,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自己躺到床上道:“男女授受不亲,之前看你病着,才将床让于你。” 程筠墨指了指躺椅:“你要么在躺椅上凑合一晚上,要么打地铺。” “反正,床是我的!”程筠墨躺在床上道。 景牧看了程筠墨一眼,又看了一眼躺椅:“好。” 景牧并没有选择在躺椅上凑合一夜,而是选择在床的不远处打了一个地铺。 “你说,倘若我与玉家人对上了,我赢的可能性会有几成?”程筠墨睡不着觉闲聊道。 “玉家是毒术世家,大部分人于打架一事上并不擅长。”景牧并没有回答她有几成的可能,而是把玉家的长处与短处说了出来。 程筠墨想了想今日白天在楚族宗祠前打的那一架,觉得景牧说的颇为有理。 “你真的不与我合作?”程筠墨再一次问道。 “不与。”景牧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程筠墨入睡比较快,渐渐的便没声了。 程筠墨是被一阵香味香味叫醒的,睁开眼,发现景牧正做在炉火前:“你在做什么?” “醒了,我在煮粥。”景牧笑了笑,很是温顺:“姑娘洗漱回来,就可以喝了。” 程筠墨洗漱回来,景牧将一碗粥递给她。程筠墨尝了一口,笑道:“好喝!” 是发自肺腑的称赞! 不似昨日违心! 景牧将粥熬的很是浓稠香甜:“你是放糖了吗?” “姑娘买糖了吗?” 程筠墨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买糖:“为什么这么甜?” “大概是因为姑娘真心喜欢。” 程筠墨尴尬的笑了笑:“原来你知道我昨天吃的不是很欢喜啊!” 随即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妥,干笑道:“公子手艺还是可以的,只是我不太吃得惯。” “姑娘莫要安慰我了,在下的手艺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昨日那顿饭是景牧第一次下厨,玉家虽然待他委实谈不上好,但也从未让他下过厨。 昨夜,难为她了。 难为她违心的把饭吃完,违心的夸赞。 程筠墨洒脱的笑了笑,将嘴里的粥咽下去,半开玩笑道:“公子早说,昨日我装的也十分辛苦。” “姑娘辛苦了。”景牧笑了笑。 “我打算今日就离开,这几天多谢姑娘庇护与照顾。”景牧客客气气的道。 “照顾委实谈不上。”除了刚把捡他回来,他半死不活时,她为她包扎了一下伤口之外。自从他醒来之,都是他在照顾她。 “公子一路保重。”程筠墨并没有再说挽留的话,该说的话,这几天都已经说过了。 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渲染或者烘托离别的氛围,再重复一遍。 萍水相逢,自然会有分开之日! 第十三章 乱葬岗 景牧在临走之前将屋子收拾干净,将自己曾停留在这里的痕迹抹去。 玉文溪看着明显对玉家人有恶意的婆婆,心生疑惑,厚着脸皮问道:“婆婆是一直守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室沉默,以及:“赶紧离开!” 玉文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楚族宗祠,倘若这个人一直守在这里,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众所周知,楚族后人活下来的只有闽南程家家主夫人楚琤。 刚刚的那个人,显然不是楚琤。 倘若不是楚族的人,那她与楚族又有什么渊源呢? 若不是楚族的人,又为何要守在这里。 而且看她的模样,显然是认识家主的。家主常年派人守在这里,既不监视,毕竟除了安好二字,从未过问其他。看她穿着,想来也没有被格外照顾。 那家主派人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来这一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生了许多疑惑。 玉文溪又看了两眼破旧的宗祠,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 程筠墨在景牧离开之后也出了门,顺路去茶楼大堂喝茶。 “听说了吗?之前被玉家抓进去的人,昨日夜间又有几个出现在乱葬岗,听闻死状极为恐怖。” “怎么会这样?”接话的人,言语里惊讶中带着恐惧:“他们怎么会被抓去玉家?” 刚刚那个说话的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看四周,方才小心翼翼的低声讲:“听闻是在嚼玉家的舌根,不巧的是,被玉家人听个正着,方才有这样的祸事。” 这也算是祸从口出的典型了。 程筠墨喝着茶,把玩着扇子,笑着插了一句道:“阁下讲这些就不怕祸从口出?” “姑娘是玉家的人?”讲八卦的人惊恐道。 程筠墨看着他吓得脸都白了,嗤笑道:“非也,只是好心的提醒阁下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猛灌一杯茶压压惊,复而深明大义的道:“玉家这些恶行总要有人讲出来。” 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 程筠墨笑了笑“阁下所讲确定不是道听途说?” “这有什么可道听途说的,这乃我亲眼所见!”男人硬着脖子道。 “也包括半夜去乱葬岗?”程筠墨嗤笑道:“阁下刚刚若没有一脸惨白,这话也十分可信,阁下有胆子三更半夜去乱葬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讲的故事你若不爱听可以不听,何必砸我场子。” “我怎么会砸阁下的场子呢?只是觉得阁下讲的故事颇合我的胃口,想请阁下与我一同去故事的发生地走一遭?”程筠墨摇了摇扇子。 “去玉家?” 程筠墨摇了摇头:“乱葬岗。” 买不起墓地的穷苦人家或者是罪犯,再不济主家一不小心打死的侍卫、婢女,失了宠被人弄死的小妾,死后大多都是一个命运。 运气好的,被人用一张破席子卷着,扔到着乱葬岗。 运气不好的,大概连一张破席子也没,就直接被人大大咧咧的扔在乱葬岗上。 成为这岗中野狗、野兽的日常美味。 程筠墨与那个她从茶楼里截来的叫钱升的男人一道来到了乱葬岗。 白天乱葬岗的人很少,等闲不会到这里来,程筠墨不知道她这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去的土地底下,究竟埋藏了多少魂魄。 风声沙沙作响,明明外面晴空万里,这里却始终阴森森的,仿佛被阳光遗忘。 又或者是因为阴气太重,这里是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 “你是在哪儿看到的那些人的尸体?” “咱们回去行不行?”钱升面色惨白,牙齿打颤,腿发软,揪着程筠墨的衣袖不肯撒手。 若不是因为程筠墨揪着他的领子,让他无法逃跑,他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茶楼的时候,阁下还十分深明大义。我觉得一个深明大义、人品贵重之人是不会看着无辜的人枉死而置之不理的。”程筠墨揪着他的领子,无视他幽怨的眼神淡淡道。 “我又不深明大义!”钱升垂死挣扎道。 “你连玉家的恶行都敢讲出来,连玉家都不怕,让你与我一同跑一趟乱葬岗怎么了?”程筠墨嗤笑道:“胆子还不如我一个小姑娘大,没用!” 钱升想了想,觉得程筠墨说的十分有道理,他连玉家都不怕,何必怕一个小小的乱葬岗? 想着,松开了紧紧揪着别人袖子的手。 程筠墨见他不再害怕,也就松开了他的衣领:“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那些尸体?” “忘了。”钱升看了看程筠墨的表情,忙道:“找看着还十分新鲜的尸体吧?毕竟昨天才才到这的?” “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些?” “与你一样,心怀天下”程筠墨开玩笑道。 “姑娘可真会说笑,我可不心怀天下,将玉家恶行讲出来,纯粹是看不惯罢了。” “你就不怕玉家将你抓回去?” “他也得敢啊!”钱升神气的道,复而又看向程筠墨,十分嫌弃:“你以为在南疆人人都像你一样,敢这么对我?” “听你的口气,你还是世家中人?”程筠墨有些惊奇道。没想到随手抓个人,以为只是个寻常市井小民,没想到竟然是世家贵公子。 只是,这气质,着实令人看不出啊!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世家贵公子的世家贵公子。”程筠墨看着脑袋都快要翘上天的钱升,淡淡道。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姑娘的姑娘。”钱升不甘示弱:“你看谁家的姑娘有你这般粗俗?” 程筠墨冷笑道:“那可真不好意思,我再怎么粗俗,你也一样跟我进了这乱葬岗。” 钱升一噎,做委屈状:“这也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啊!” “我以为你记得自己在哪儿见的被玉家丢弃的尸体,倘若我知道你不记得,大约也不会带你来了。”程筠墨叹了口气道。 “助力没有,反倒带了个累赘。”程筠墨看着钱升的身板,客观的评价道:“看你的身板,想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倘若我们在这里遇到了危险,想来是指望不上你的。” 程筠墨不再废话,专心的找那被玉家送进来的尸体。只是乱葬岗的尸体堆积如山,真找起来来的话犹如大海捞针。 十分不易! 毒人如何制作向来无人知晓,但想来极为残忍。倘若不及时制止,以玉家现在所显示出来的野心,必将生灵涂炭、后患无穷。 况且,玉家现在并不是没有制作出毒人来。若不是因为前几天的那场大火,想来玉家的野心也快要实现了。 “这里。”程筠墨听见钱升在她不远处喊道。 程筠墨走了过去,看见一个已经长出尸斑的尸体,面色发黑,嘴唇乌紫,赫然是被毒死的状态。 “确定是他吗?” “当然。” “看来你之前在茶楼所讲也并非全无依据,至少真的见过。”程筠墨淡淡道。 程筠墨蹲下来,随手捡了根枯木,沾了些许尸体的血,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将它包起来装好道:“我们走吧?”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几滴血?”钱升难以置信道。 “不然呢?” “姑娘可真有闲情雅致。”钱升道。 “你知道南疆城最好的大夫在哪吗?”程筠墨没有理会钱升的讽刺。 “南巷草木堂。” 程筠墨在将钱升安全带出乱葬岗之后,直奔草木堂,将包着沾血木棍的帕子递给坐堂的老大夫:“你能帮我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毒吗?” 老大夫将木棍的血刮了一点下来,放在一个器皿中,里面有一滴像水的液体,老大夫将刮下来的血放在里面。 不一会儿,原本清澈见底的液体,就变得乌黑发臭。 “这是剧毒啊,姑娘。”老大夫淡淡的道。 “是,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程筠墨问道。 “不清楚,姑娘愿意等等吗?” “好。” 在程筠墨答应之后,老大夫将程筠墨带来的东西开始研究起来。 程筠墨找了一个不耽误后面前来问诊的人的位子坐了下来,许是太无聊,程筠墨竟然渐渐的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大堂,除了她与那位老大夫再无旁人。 “姑娘醒了。” 程筠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可有结果?” “老朽无能,解不出这里都用了什么药材。” 程筠墨有些失落,但仍然客客气气的道:“辛苦大夫了。” 程筠墨在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问道:“倘若一个人身中多种毒多年,还能与正常人一样吗?” “毒之一物,本就对身体伤害极大。以姑娘所言,做一个普通人怕是不能了。若是好好养着,兴许还能见白头。”老大夫道。 毒人的存在,本就是人强行所为。常年服毒,连血都有了毒,身子的根基只怕是坏了。 毒人这一生大概都只能活在病痛里,非死不止! 程筠墨突然想起了那个被她捡回去的可怜人,他该有多疼啊! “多谢告知!” 第十四章 当众杀人 景牧从楚族古宅里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躲开玉家的人,然后到了一家书铺,与不孤对了一眼。 景牧向店小二借了一张纸与一支笔,在柜台无人的角落,快速的写了几行字,然后装好。走到店铺老板不孤的面前道:“寄信。” 嗯,这家书铺除了经营一些日常的笔墨纸砚外,也有一些代笔书信、寄信、收信的营生。 不孤接过信,像接普通的信一样,像聊家常一样,例行询问道:“这是什么信呐?” “家书。”景牧用四平八稳的声音回答道。 不孤例行翻看了两眼,将信随手扔在信堆里:“五文钱。” “没带钱,这个可以吗?”景牧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不孤。 是一个木盒子。 不孤将木盒子上上下下翻看了几遍,佯装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赶人道:“行吧,就算你给了,走吧!走吧!” 就在景牧抬腿就要走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慌乱,景牧看到很多的玉家人涌进这家铺子,为首的人十分嚣张道:“不许动!” 不孤在看到这阵仗时,连忙迎了上去。在路过景牧身边时,装作不经意间将他推向不起眼的角落。 不孤扬起笑容:“几位爷来此,想要买什么呀?” 为首的人二话不说,让带来的人四散开来。 “这位爷,这是在干什么?小店就是个书铺,做的都是再正经不过的营生。”不孤陪着笑脸道。 “我们是来找人的。”为首的玉家人淡淡的威胁道:“你最好乖乖配合,别碍事,否则今日爷砸了你的店。” “别别别,我配合,爷手下留情,我们一家老小就靠着这家店过日子了。”不孤一脸惶恐道。 这家书店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是这附近好几条街道唯一的书铺,所以前来买书的人很多。 当中不乏有许多读书人。 一些读书人在看到玉家人话都不说一句进来就搜查时,就有些看不惯,怼道:“你干什么啊?当自己是官府,说搜查是搜查?” 然而玉家人素来霸道惯了,在对方出言之后,离他最近的玉家人,直接出剑,直接血溅当场。 领头的玉家人像是没有看到在场普通人的恐慌似的,淡淡道:“口无遮拦,这就是下场!” “还有谁对今天我玉家搜查这铺子有意见?尽管站出来。”领头人环顾四周,顿了顿道:“若是都没有意见的话,还请大家乖乖配合!” 鸦雀无声之时,玉家人逐个检查了一遍,便是角落也不放过。 良久之后…… “没有发现!” “没有!” “没有发现!” “几位爷到底在找什么啊?”不孤苦着一张脸道。 领头人像是没有听到不孤的询问,反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我们这是正经营生,又不伤天害理,要那做什么?”不孤苦着一张脸回答道。 领头人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放在不孤的眼前:“如果见到这个人,就去玉家举报。如果被我们发现你隐瞒不报,刚刚那个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知道吗?” “是,小人知道!”不孤看着景牧的画像应道。 在玉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后,不孤看着残局,万分心痛的道:“造孽哟!” 随即向在场的客人道:“今日诸位都受惊了,凡是今日在本店买书或者是笔墨纸砚的客官,皆可获得免费的书签一套。” “老板客气。” “老板今日也是受害者!” 双方客客气气一番后,不孤指挥着人将尸体处理干净,并派人去打听死者的家人。 虽然不孤已经做了一些措施,但毕竟店里刚刚死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吉利。 所以早早的店里便没了人,不孤也就顺势将店关上了。 看到景牧从暗地里出来:“公子。” 若是没有那个书生,估计今日那批人就能有所收获了。 只是可惜了。 “找到今日死者的家人,然后让他们闹到官府去,能闹多大就多大,最好闹到人尽皆知!”景牧淡淡道。 “这对玉家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不孤问道。 玉家之所以这么嚣张,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官府的纵容。 南疆这一届的官员,没一个硬气的,皆是不敢得罪世家的欺软怕硬之徒。 如若不然,玉家也不能嚣张到当众杀人。 “添添堵也是好的。”景牧也没指望能把玉家怎样? 若是死个人就能把玉家怎么样的话,玉家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别的不说,单是在药房他就见过许多生死。 “我写的东西,你记得看,我先走了。”景牧淡淡道。 玉家当众杀人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倘若一群人聚在一起,几乎十有八九谈的都是玉家当众杀人字事。 然而官府的捕快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玉宅的周围。 让众多八卦之人在失望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官府是个什么形象,他们都心知肚明。 然此事到这里并没有完。 那个被玉家当众杀死的人,是位寒门出身的进士。 孤儿寡母的,老母亲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将唯一的还是照顾长大、培养成才,结果却被人当众杀害。 这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的。 一个能够在夫君死后,独自一人将孩子培养长大的妇人,绝不是软弱之辈。 在听到儿子的噩耗之后,忍下心中悲恸,当即请了状师,带着儿子的尸体与一纸状书,敲响衙门门前的鸣冤鼓,将玉家告了上去。 世家与寒门之争向来势同水火,杀人的是玉家、是世家,被杀的是寒门、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世家与寒门之争一下子就被迫放到了台面上。 既然都考到了进士,自然少不了几个至交好友。 玉家今日可以一言不合便杀人,倘若世家之中人人效仿,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来日便再无寒门的立足之地? 不能忍受! 寒门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有多大影响力,但当他们齐心协力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对玉家的影响远远超乎玉家人的想象。 毕竟这世上是先有人,而后才有贵贱之分。 是先有黎民,而后才有世家。 世家之所以尊贵,众多家族挤破了脑袋想要自己的家族成为世家,不过是世家数量少罢了。 因为少,所以珍贵。 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有心人四处收集玉家的恶行的证据,并放言,倘若南疆太守不能对此事给个说法,一心包庇玉家恶行,必将此事置于皇上面前。 皇上仁德,必不会令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玉家主阴沉着一张脸,脚下跪着那日当众杀人的玉家人自己那日领头的人。 玉明哲气不过将当众下杀手的人一脚踢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道:“脑子呢?” “当众杀人,亏你们干的出来!现在怎么办?出事了,让整个玉家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蠢货!” 被在暴怒之中的玉明哲踢翻在地的人,强忍着疼痛,跪好道:“属下知错了!” “你知道错了有什么用?” 这几日的不顺让玉明哲有些火大,先是有人大闹楚族宗祠,再是药房毒人齐反,景牧到现在一点下落都没有,眼下又出了这样的事。 这一天天的,尽没件令人欢心的事! 一个个的不知道替他分忧解难,还竟给他找事。 他堂堂一个玉家家主,尚且不敢当众杀人。一个小小的侍卫,倒是有底气的很! 玉明哲看着底下跪着的人,看得心烦:“滚!” 南疆太守肯站出来了,事情闹的那么大。他若再不站出来,真的捅到皇上面前。 他这个南疆太守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虽然这些年由世家出身官员组成的世家派与由寒门出身官员组成的清流派,争斗不休,且清流派多是占了下风。 但当朝丞相宋庭渝,号称布衣丞相。 是皇上最信任的权臣,没有之一。 倘若这件事真的捅到了皇上面前,那就意味着宋庭渝也就知道了。 布衣丞相,毫无疑问是一定会站在枉死的寒门士子那边。 虽然这些年来宋庭渝很少出来管事,若是普通的官员效仿他,恐怕早就不知道被贬到哪个旮旯里了。 然宋庭渝依然稳稳的坐在丞相之位上,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更何况这么多年,但凡宋庭渝出手,无往不利。 南疆太守觉得,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的话,他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自己日后的命运了。 任夫人看着这个终于肯站出来主持公道的南疆太守,压下心中的愤怒,用四平八稳的声音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五月十三日我儿任谦去一笔堂书铺买些笔墨纸砚,期间玉家人冲进一笔堂说是找人,我儿看不惯便顶撞了几句,谁知他们竟然要了我儿的性命,令我儿血溅当场。” “这件事见者众多,民妇绝不敢半句有虚,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本官一定做主,来人,传嫌犯!” 景牧看着迅速发酵的事态,虽然在这件事发展的出乎他意料,但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第十五章 回玉家 景牧站在玉家的大门口,这么多天的寻找,景牧这张脸早已刻在每个玉家侍卫的心里。 以至于景牧刚刚出现在玉家门口的就有人进去禀报:“二公子回来了!” 景牧在十步之遥的位置,静静的看着玉宅。玉家祖宅,不知道是风水的问题,还是心理问题,景牧始终觉得玉宅太过沉闷压抑。 “谁把他带回来的。”玉文溪站在玉明哲身旁,话虽说的十分委婉,但表情却十分惊讶。 也是,玉家将整个南疆都翻了几遍,都愣是没有找到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自己出现在玉家门口?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只有二公子一个人,他是自己回来的,并未见其他人。”侍卫道。 那这就十分奇怪了,难道药房的事,不是景牧策划的? 景牧只是顺势而为? “去见见!”玉明哲淡淡道。 官府外聚了很多人,有书生,也有平民老百姓。 程筠墨也与这些人一同站在外面。 站在外面,其实并不大能听的清里面在说什么?之所以还站在外面,程筠墨觉得,可能大家都十分无聊。 好不容易碰上个事,可不就得好好八卦一下吗? 而她之所以会站在这里,纯粹是被人带过来的。 她看着一脸兴奋的钱升:“有这么兴奋吗?” “你不懂,我看不惯玉家很久了,好不容易看见玉家吃个大亏,当然兴奋了。” 程筠墨打量着钱升,今天穿着倒是能够看出世家公子的样子。 程筠墨并没有被钱升的情绪所感染,变得十分兴奋,她冷静理智的道:“你确定南疆太守真的会冒着得罪玉家的风险判刑吗?” 太守一职,地域不同,品级也不同,若是在富饶之地,或是多战之地,那太守一位便是个四品官。 例如:富饶之地,在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等地,其太守便是位四品官。 再例如:在向来多战乱的北疆,其太守亦是四品官。 然南疆既不富饶,亦少有战乱,所以南疆太守并非四品。 南疆太守,五品官。 南疆太守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而是北疆人。 而且并非他一人是北疆人,自闵朝建立,历代南疆太守都是都北疆人。 闵朝建朝之初,高祖皇帝十分忧心闵朝会像前朝一样,出现割地自重一事。 所以,便立下地方官员不可取自当地的规矩。 后来便渐渐形成了,南疆士子入仕后入北疆就职,北疆士子入仕后入南疆就职的惯例。 南北对调,东西对调。 没了根基,自然无法割地自重。 但现实远远没有高祖皇帝设想的那么好! 南疆虽然不富裕,但南疆也有土生土长的世家。一个毫无根基的太守,稍微软弱一点的人,除了依附世家,大概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所以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南疆,掌控南疆的并非南疆太守,而是南疆的世家们。 “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侍卫,玉家也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侍卫,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玉家家主没那么蠢!”钱升十分认真道:“我阿爹说了,世家的家主没有一个是蠢的。” 程筠墨哑然:“你倒是心直口快,也不怕隔墙有耳。” “我怕什么?”钱升一脸骄傲的道:“整个南疆还没有敢轻易动我的。” 南疆钱家虽然是以经商起家,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但钱家手里握着南疆的经济命脉,南疆世家们少不了都要与之来往。 所以其他世家在提起钱家的时候,虽然会有不齿,但仍然会礼让三分。 他们都已经容忍了一个以毒术起家的玉家,还怕再容忍一个以经商起家的钱家吗? 钱升作为钱家的独子,自然备受宠爱,所以他在南疆行走的时候,也格外的有底气。 “你还回来做什么?”玉明哲质问道。 “我听闻玉家近日惹了一点小麻烦,景牧深受玉家照顾多年,特来为外祖排忧艰难。”景牧恭恭敬敬的道。 “进来!”玉明哲看着站在玉家大门十步之遥的景牧,甩了甩衣袖,扭头就走。 “文溪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二公子了呢?”玉文溪柔柔的笑了笑。 景牧淡淡道:“客气了,我回来了,姑娘也见到了。” 景牧说着就想绕过她,跟上玉明哲的步伐。 “二公子还不知道吧?二公子出逃那夜,玉家药房失火,药房之中,与二公子一样的人,眼下就剩二公子了。”玉文溪望着景牧的眼睛,淡淡的道。 “如今知道了。”景牧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那可是与二公子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二公子不恨吗?”玉文溪冷冷的道。 景牧笑了笑:“姑娘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说,外祖还等着见我。” “你为什么会回来?” “我自幼在玉家长大,不回来,还能去哪里?”景牧疑惑的道。 “这里就是二公子的家。”玉文溪笑了笑,停止了试探。 若说景牧不恨玉家,玉文溪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毕竟玉家如何待他,她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 药房的生活,断送了景牧成为正常人的可能,不仅难享常人之寿,还要承受一生常人难以承受的病痛的折磨。 景牧岂会不恨? 若是将她换成景牧,她必定会恨得将玉家人千刀万剐也难消此恨! 但景牧恨有什么用呢? 玉家终归不是一个人能够与之抗衡的。 想到这里,玉文溪放下了一切,紧跟景牧的步伐。 耽误了一些时间,景牧又走得不太快,所以当他们到大厅的时候,玉明哲已经坐下来喝了一杯茶。 “你有什么办法?”玉明哲看见景牧进来,淡淡的问道。 “还请外祖将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理。”景牧恭恭敬敬、低眉顺眼道,并未将方法具体细说。 “可以。”玉明哲将茶杯放在一边,淡淡的道:“倘若你没有办好此事,加上你之前擅自逃离玉家,等待你的绝不会是个好下场。” “是。”景牧没有任何异议。 “把找景牧的人,都收回来。”玉明哲对着玉文溪道。 “是。”玉文溪应道。 玉文溪端着一碗药,在景牧暂住的院子等着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道:“家主说了,药房烧了,重建也还需些日子,让你暂居这里。” “多谢姑娘告知!”景牧客客气气的道,将玉文溪手里的药接过去一言而尽。 又是熟悉的疼痛。 大概是考虑到他如今有任务在身,所以分量并不重,他喝下去所产生的疼痛也都还在他所能够忍受的范围。 景牧面不改色的出了玉家,等他到了衙门的时候,初审已经步入了尾声。 初审一般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多是双方将证据交上去,让后各执一词辩论一番,便结束了。 结束时,景牧听见有人叹息道:“明明就是证据确凿的事,愣说证据不足,什么官呐!” 从里面大堂出来的只有任夫人一个人,虽然并未判刑,但那个杀人的侍卫作为嫌疑人,依然是要收押监管的。 景牧看见任夫人一脸冷漠,脸上没有丝毫伤心之情的走出来,在人群渐渐流逝间,景牧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程筠墨看着因没出什么结果而十分失落的钱升淡淡道“人都散了,不走吗?” 突然在眼角余光里看见景牧愣了愣,走上去像旧友偶遇一样,半开玩笑半关心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就不怕玉家找你的人也在附近?” “姑娘这几日还好吗?”景牧揖了揖手,所答非所问。 “挺好的,我会有什么不好的啊!”程筠墨笑了笑。 略略的聊了几句,便分道扬镳了。 “我们去哪里啊?”钱升跟着程筠墨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严重怀疑,他们等会儿还能不能原路返回。 “去任夫人家里。” “去她家做什么?”钱升不解道。 “这件事其实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法子。” “将任夫人杀了?”钱升满脸惊讶道,想了想,又道:“这倒是世家惯用的法子。” “任夫人都不在了,那任谦之死自然也会被人渐渐遗忘。”程筠墨淡淡的道。 有时候不得不叹,岁月着实是个残忍之物。 “不是说这事已经牵扯到世家派与清流派之争了吗?” “世家派与清流派之争一直都有,其中恩怨早就数不胜数,还差这么一桩吗?”程筠墨嗤笑道。 “说的也是!”钱升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有脑子。”程筠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钱升只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单纯率真,还没有傻到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但他仍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门不走,要在这里爬墙。” 钱升哭着一张脸,看着轻轻松松,只一个提气便顺顺利利上了墙头的程筠墨。 而他无论他如何努力的蹦跳、攀爬,始终都是半路掉下来。 墙头的高度让他可望不可即。 程筠墨叹了口气,跳了下来,揪住他的衣领,轻轻松松的将钱升带到他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第十六章 景牧出面 “女侠,你可真厉害!”被程筠墨揪着领子带上墙头的钱升,喜滋滋的道。 “嘘!”纤纤玉指放在唇边,程筠墨示意他别说话。 钱升有一瞬间看愣了,呆呆的望着程筠墨,不知万物为何。 待回神后,钱升摇了摇头,一遍把刚刚令他仿佛入魔的场景从脑海中抛去,一遍想程筠墨除了嘴巴毒一些,还真挺好看你。 尤其是刚刚那个示意他别说的动作! 唉~ 说好的不要再想的! 从墙头上望院子里望去,这只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虽然小,但胜在干净温馨,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些瓜果。 藤蔓缠绕,一眼望去满眼碧绿的青菜,看着十分喜人。 程筠墨看着任夫人从房里抱出许多衣服,将它们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始整理晾晒。 都是书生的衣服。 任夫人整理整理着,突然放下手里的衣服,捂嘴失声痛苦,渐渐的声音逐渐放开。 不复在官府时,那般坚强。 白发人送黑发人,犹如剜心之痛。 她一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枉死,她却无能为力,如何不痛! 程筠墨看着在自家院子里抱着亡人衣服痛哭的任夫人,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就理解了生死的含义。 她有些许想家了呢。 程筠墨揪着钱升的衣领,在自己跳下来的同时,也将他带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手道:“走吧。” “这就走了?”钱升有些看不懂程筠墨的举动。 “不然呢?看着人家痛哭?”程筠墨反问道。 “我们不进去安慰安慰?” 任夫人刚刚的哭声令他动容,可以说,任何人在看到刚刚那个场景的时候,都会动容。 “在这个时候,她未必需要安慰。”程筠墨淡淡的道。 任夫人既然能够在出事之后,冷静理智的将玉家告上官府,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夫人。 一个能够在丈夫早逝,独自一人将儿子带大并培养成才的女人,她从不需要怜悯。 任夫人是个坚强的人,她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女侠,我们还要去哪里?”钱升一脸佩服的道。 “你不回家吗?” “我不回啊!” 有时候话并不能说得太满,否则会惨遭打脸。 钱升话音刚落,对面就冲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十分着急且关切的道:“少爷,我的祖宗呦,你怎么跑这来了?夫人在家找不到你,都快着急死了。” “这有什么可着急的?我不过是出来转转,会出什么事?” 小厮道:“公子忘了!公子之前去乱葬岗被吓出一身病了?也不知是哪个该天杀的把公子带去乱葬岗……” 话还没说完,便被钱升一手捂住了嘴巴,彼时小厮还挣扎道:“少爷,你捂住我嘴巴干什么?小的还没有说完。” 钱升尴尬的看了看程筠墨。 那个小厮口里该天杀的人,程筠墨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样子:“既然你母亲找你,那我就先走了。” “女侠!”被程筠墨毫不犹豫抛下的钱升,松开捂住小厮嘴的手,一脸嫌弃的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好了,我被女侠抛弃了,你高兴了吧?” 小厮敢怒不敢言,一脸委屈的道:“少爷,是夫人让小的来找你的。” “她让你来你就来啊,你是谁的人?”钱升敲了敲小厮的头。 “少爷的人。” “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钱升一脸神气的道:“回府!” 景牧靠着玉家的权势,顺利的进入了监牢,见到了那个当众杀人的玉家人。 景牧看着穿着劳服仍旧一脸神气的玉沉:“好久不见。” “景牧!”玉沉十分惊讶的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还不是看我失势,急忙过来落井下石的吧?你就不怕我抓你回玉家?” 一连三问! 景牧温润的笑了笑,仿佛是这永远阴暗昏沉的监牢里误进的一抹阳光。 “我是家主派来的,你还不值得我落井下石,毕竟律法在此,此事你在劫难逃。”景牧顿了顿,失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外面呢?” 将玉沉的三连问,一一作答。 “不可能!”玉沉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可能是家主派来的?” 毕竟在他去官府前,玉家还在找景牧,家主亦是一副将景牧千刀万剐也难消此恨的态度。 怎么可能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景牧就可以为家主做事了。 难以接受! “怎么不可能。”景牧静静的替他分析道:“我是定北侯府嫡子,虽然远离帝都,定北侯府也从未派人来过,但我身上毕竟还有皇上的恩宠。” 景牧顿了顿:“玉家应该是比谁都更想要我活着。” 毕竟他若死了,皇上少不得要问上两句。届时,他毒人的身份还能不能瞒的住,那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倘若瞒不住,那玉家势必要背上一个连自己外孙都不放的罪名。 到那时,定北侯府就算是为了名声,怕也是要与玉家撕破脸的。 倘若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事态,绝不是玉家能够承受的起的。 “你自尽吧。”景牧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道。 “你说什么?”玉沉瞪大了眼睛。 “你当众杀人的事,已经给玉家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唯有你死,这件事才能过去。”景牧不含任何情绪的道。 “你公报私仇。”玉沉气愤的指着他,而后嚷嚷道:“我要见家主。” “这也是家主的意思。”景牧淡淡的道。 “不可能!”玉沉喃喃道:“我是玉家的人,家主是不会放弃我的。” “他若不放弃你,你如今便不会在这了。”景牧淡淡的道。 以玉家在南疆的权势,倘若真的要铁了心的护一个人,旁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至于言论,都说流言猛于虎,可玉家又何时在意过呢? 玉家以毒术起家,一路走来,本就受世人非议争议颇多。 眼下,虽说是寒门士子群起而攻之。 说到底,比起玉家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从捕快进玉宅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家主抛弃了。” 景牧看着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模样的玉沉,淡淡道:“倘若明日玉家没有接到你的死讯,那如何死,也便由不得你了。” 用一条人命,将玉家从风口浪尖上拉下来,再划算不过了。 至于玉沉,恐怕玉明哲压根儿就不记得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 家主尚且不敢当街杀人,他却如此肆意妄为,他不被玉家放弃,谁被玉家放弃。 说来,玉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怪不得旁人。 景牧通过按照玉文溪给的消息,提着礼物,七拐八拐的找到了任夫人的住处。 景牧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赫然是任夫人。 “玉家景牧前来致歉。”景牧行礼道。 任夫人并没有像其他被害人家属一样,见到凶手家人就立刻将门一关,而是侧了侧身子:“进来吧。” “坐吧。”任夫人收下景牧带来的礼物,将家里的陈茶拿出来为景牧泡了杯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公子暂且将就一下吧。” 不热情、不冷淡,标准的待客之道。 “我此番来,是代表玉家致歉的。玉家玉沉因愧疚在牢里自尽,玉家上下对玉沉所犯之事深感痛惜。” “我知夫人只有令郎一个独子,他出事,夫人自然悲痛万分。” “但玉沉一人行事并不能代表玉家所有人,还请夫人看在玉沉已经一命还一命的份上,给玉家其他无辜人一条生路。”景牧将姿态放的很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 “景公子所言是否能够代表整个玉家?为何此事来的人不姓玉而姓景?我儿枉死,难道我连一个当面道歉都得不到吗?”任夫人静静的反问。 “我今日之话能代表整个玉家。我自小在玉家长大,虽姓景,但毕竟与玉家是血亲关系,自认为有权处理这件事。夫人想要什么道歉?”景牧反问道。 任夫人看着脸色十分苍白,显然还在病中的景牧:“公子还在病中吧?” 景牧虽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问,但仍然点了点头:“是。” 任夫人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病中仍然为玉家之事奔波。 他说的没错,事情永远不能以一概全,玉家一个人的行事,不能代表玉家所有人的行事。 起码眼前这个人,便与她那日在官府见到的那个玉家人截然不同。 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一命还一命,我可以不追究了。”任夫人看着景牧,淡淡的道:“你能保证玉家人永远不来打扰我吗?” 在决定状告玉家的时候,她的状师就告诉她,玉家格外记仇。 而她既然将玉家告至官府,自然是已经得罪了玉家。 “我能保证,夫人有生之年,都不会有玉家人前来打扰。”景牧坚定的道。 “好。你走吧!”任夫人静静的道。 出了任夫人的院子,景牧在原地站了良久,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叹了口气,而后离去。 第十七章 愿做玉家剑 景牧办事的效率很快,在任夫人同意放弃追究之后,立刻安排了几桩新鲜事供众人饭后谈资。 玉家的事,很快便被人抛诸脑后。 之前玉家的事,虽闹的沸沸扬扬,但有多少人是真正关心的呢? 不过是跟风罢了。 毕竟死的人与他们无关,痛也不在他们。于大多数人而言,无论是任谦无辜枉死,还是世家与寒门之争,都左不过是件饭后谈资。 这件事的热度下去了,还有其他事等着他们谈论。 无关痛痒。 任谦出殡那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大地,不见一丝阴霾。 在玉沉身亡,任夫人放下状告之后,世家与寒门之争便渐渐的告下一个段落。 任谦出殡的时候,虽然其死在南疆城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但真正来送他的人并不多。 任谦尚未婚配,自然无子嗣。前来悼念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任夫人守在其旁。 程筠墨赶来的时候,任夫人正用帕子拭擦着眼泪。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比起之前衰老了不少。 像是,任谦的离世把她整个人的活力都带走了。 程筠墨看着任夫人,心里颇为难受,原本她已然可以颐养天年,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程筠墨上了柱香,而后道:“夫人节哀。” “多谢姑娘。”任夫人回礼道。 “夫人保重身体。”程筠墨眼疾手快的扶住摇摇欲坠的任夫人低声道。 “不碍事,多谢姑娘关心。”任夫人在程筠墨的帮助下站了起来道。 “姑娘是哪里人?我记得我儿生前并没有相熟的姑娘。”任夫人淡淡的问道。 “我与令郎生前并不相识,只是感叹令郎的遭遇与夫人的坚韧,特来上柱香罢了。”程筠墨如实回答道。 “多谢姑娘。”任夫人再一次道谢道。 “夫人客气了。”程筠墨回礼道。 景牧忍受着毒药所带来的疼痛,许是加大了分量,竟比之前疼上百倍。 大约是疼狠了,便不觉得疼了,景牧竟有些昏昏欲睡。 他知道这是玉家给他的惩罚。 许是对他的身份仍有顾忌,玉家对他的惩罚并不像对旁人的惩罚,会有鞭笞之罚。 不光如此,玉家还用了上好的药将他此番出逃在外面受的皮外伤细细包扎了一番。 只是毒药却比往日痛苦百倍。 景牧正昏昏沉沉,突然耳旁传来玉文溪的声音:“家主说你这次事办的不错,以后就住在秋水居。” 景牧费力的睁开眼睛,不喜不悲道:“多谢姑娘告知。” 毒药的加量大概持续了七天,景牧在熬过来的时候,感觉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一般。 难得的清醒,景牧并没有出房门,外面阴雨绵绵。 景牧静静的望着雨停,对中途来给他送药的玉文溪道:“我要见外祖。” 玉渐渐听了,透过窗子,他看见玉文溪打着油纸伞,一浅一深的踩在外面的石板小路上,落脚与抬脚的周围,总是能带出些小小的水波。 “家主同意了。” 景牧跟着玉文溪来到思危堂,朝玉明哲行礼道:“景牧见过外祖。” “文溪说你要见我。” “是,我有事想与外祖谈谈。”景牧不卑不亢的道。 玉明哲挥了挥手,让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下:“说吧。” “外祖如今可还有称霸南疆的心?”景牧开门见山,毫无废话,直截了当的道。 “你这是何意?”玉明哲淡淡的问道。 “我替外祖除去您在南疆树的敌人,届时还请外祖准我返祖籍参加科考。”景牧低眉顺眼道。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玉明哲反问道。 “我参加科举是之前赵公公建议的。” 玉家人皆知帝都来的赵公公,向来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景牧之所以会从帝都千里迢迢的来到南疆,是为请罪。如今赵公公提议景牧参加科举,便是皇上准许景牧参加科举。 而世家子弟,大多都会参加科举。 “你是在威胁我?”玉明哲冷哼道。 “景牧只是实话实说,将实情告诉外祖罢了。” “你要如何做?” “药房失火,毒人除了景牧再无旁人。若要再造一批毒人,必然不是短时之功。”景牧顿了顿:“这世间多的是杀人的法子,并不是非毒人不可。” “景牧愿做玉家剑,为玉家披荆斩棘!” “既然你信誓旦旦那便给你一个机会。” 玉家倘若称霸南疆,便不会再有之前受限于人的事了。 “景牧还有一个请求。”景牧抬头道。 “说!” “我不想用景牧的身份为玉家做事,一来往后之事必然凶险万分、且不择手段,于名声一事上并不会怎么好听。二来参加科举之人,需要身世清白、过往干净。” “所以,景牧恳请用为玉家做事时,用一个其他身份。” 玉明哲大约觉得景牧言之有理:“那你做事的时候便称呼公子牧吧。” “多谢外祖成全。” 景牧走后,玉明哲吩咐玉文溪道:“从今天起,你的主要任务便是守着景牧。” “是。” “过两天你把景牧以公子牧的身份安排到广益堂。” 广益堂,玉家谋士的居所。 “是。”玉文溪掩下面上的惊讶道。 夜深人静时,景牧凭借着对玉家守卫布局的了解,躲过层层防卫,来到了药房。 这几日他听底下人的议论得知,药房那日的大火委实烧的有些大,遍地焦土。 景牧进了毒人居住的屋子,不知道是刻意为之的缘故,还是这里大火实在烧不起来。 毒人居住的那间屋子,竟然完好无损,成了药房失火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很多人都说这是奇迹。 景牧站在院子里,仿佛那场大火就在眼前熊熊燃烧。 他的命是倾整个药房之力挽救回来的。 但凡能够活下来的毒人,没有一个不惜命的。 受了那多苦,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可能不惜命? 然而他们最后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留给他。 而药房之中,他除了知道邵容却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他竟一概不知。 没有毒人,这间屋子也就没有锁上,景牧很轻松的进到了里面。 仍然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景牧借着月光,从暗格里拿出手札,将他们放入怀中。 在将暗格复原时,景牧发现里面除了刚刚的手札还有一封信。 上面赫然写着景牧亲启的字样。 景牧将它一并放入怀中,将暗格复原好,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后,离开了这里。 回到秋水居,景牧借着烛光将邵容却留下的信大开。 阿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上。 阿景,我其实不希望你能看到写封信,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势必已再回到了药房。 而我想不出来,你是以何种方式回到药房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吃苦头?这都是我所担心的。 尽管明知道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写封信的存在,但我仍然写了下来。 我私心的想着,我离开了这个世上,总要为你留下点什么。 很高兴在这个永远暗无天日的药房,认识了你。 阿景,我也曾想过要与你一同出去,毕竟你将这个想法与我说了很多次。 可是,很抱歉,我已经等不到了。 作为药房活得最久的毒人,我已然努力。阿景,在临死前我始终担心,我死后你该怎么办? 走我的老路吗?在这永不见日光的药房静静等待死亡? 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很抱歉,在策划将你送出药房的时候,没有提前与你商量。 可倘若,与你商量的话,你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让你从此以后都活的很沉重。 因为,你会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你才死的。 阿景,倘若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倘若药房毒人之悲不再继续。 我想,我们的死,便是有价值的。 所以,阿景,不要愧疚,也不要有负担。 邵容却留 景牧将信上的每一个字刻在脑海里,慢慢的合上眼睛。 邵大哥! 睁开眼睛之后,景牧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景牧借着烛光,用能够找到的工具,做了一个暗格,将手札藏好。 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景牧没有再睡,去外面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把脸。 他这条路走的向来比常人艰辛,本就不易,自然要格外努力。 既然要参加科考,便要早些做准备。景牧趁着早上清净,出了玉家,直奔一笔堂。 彼时一笔堂并没有开门,景牧敲了敲门,良久之后,不孤才将门打开,看到一大早便出现在门前的景牧,惊讶道:“公子。” 随即将景牧迎了进去。 “你把科考常用的书籍给我准备一份,我带走。”景牧淡淡道,随手翻看了身边的一本书。 “是。”不孤将铺子里销量最好的关于科考常用的书籍,都找出来一份,将正正一摞书抱到景牧面前道:“都在这里了,公子。” 景牧翻看了最上面的那一本,淡淡道:“有劳了。” 不孤笑了笑,十分憨厚道:“为公子办事不辛苦。” 第十八章 公子牧 “你派人去任夫人那里盯着点,我答应过她,令她免受玉家侵扰之苦的。”景牧吩咐道。 “公子是担心会有玉家人寻仇?”不孤道。 “嗯。”景牧应道。 毕竟玉家记仇不是说说而已的,那是用事实实打实证明出来的名声。 “是,我会让人好好保护任夫人的安全的。” 景牧在帝都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去过学堂。但这些年来在玉家很少看过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猛然上手还是有些吃力。 但他去学堂也不太可能,玉明哲能够默认他读书,已经是看在他身上有皇宠的缘故了。 再想让他退一步,恐怕十分困难。 “二公子,家主让我带你去广益堂。”玉文溪在景牧用完早膳之后道。 “稍等。”景牧乔装打扮了一番,宽大的斗篷遮盖住了身影,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前提下,遮盖住了容颜。 玉文溪望着从屋里出来之后,气场大变的景牧,揖了揖手:“公子牧。” 玉文溪带着景牧从人烟稀少的小道出了玉家,然后再从玉家的前门将景牧带进去。 令人产生景牧是第一次来玉家的错觉。 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但玉明哲要的是要让世人觉得景牧与公子牧是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而这样做,正好可以起到想要的作用。 景牧跟着玉文溪来到广益堂,玉文溪虽然是一个女子,但也是玉明哲的心腹,所以当她出现在广益堂的时候,住在广益堂的谋士们在看见她都客客气气的向她打招呼。 “这位是公子牧,是家主新请的谋士,从今天起也要住在这里。”玉文溪介绍道。 景牧站出来揖了揖手,并未说话,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位公子乃是天纵之才,家主有爱才之心,从今天开始玉家所有任务执行的时候,都将以公子牧为主。” “换而言之,他就是你们的头。” 玉文溪环顾四周,看着表情不一的谋士们,明白自己此番过来的目的达到之后,柔柔的笑了笑,向景牧行礼道:“公子,东厢房还空着,公子可以暂居在那里。在下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有时候荣宠并不一定是好事,给他所不能承受的荣宠,这些荣宠便不再是荣宠,而是一把利器。 足够令一个人粉身碎骨。 而如今景牧便被玉文溪有心的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不,也可以说是被玉明哲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毕竟,玉文溪是玉明哲的心腹,一言一行基本上代表的就是玉明哲的意思。 景牧看着没有一个人理他,也不在意,一个人独自去了东厢房。 等着景牧走后,谋士们开始议论开了。 “这人是谁啊?什么背景?怎么一来家主就让他当头?还把广益堂最好的东厢房分给他。” “公子牧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呐!” “他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就算家主再偏爱于他,我也不会听他的。” 程筠墨来到楚族宗祠,这一次罕见的没有打架,因为一路上她并没有遇到玉家的人。 所以,她在见到楚玥的时候,还特意的问一问:“玉家没有派人来吗?” “派了。”以玉明哲对她的在意程度,怎么可能不派人过来。 楚玥淡淡的道:“也是来的巧,刚刚被我支走了。” 程筠墨点了点头,随即十分郑重的道:“婆婆,我想重建楚族宗祠。” 楚玥愣了愣:“为什么?” 为什么呢? 程筠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那日在任夫人的墙头上,看着任夫人抱着亡人衣物痛哭的时候,心中突然就萌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她一时兴起,然而几天过去了,这种想法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反而更加强烈了。 “倘若你重建楚族宗祠,那玉家将永远视你为敌。” “你可要考虑清楚啊。”楚玥语重心长的道。 “其实哪怕我什么都不做,玉家也会视我为敌。单凭我是楚族遗孤之女,玉家也会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程筠墨淡淡的道。 景牧看着广益堂的东厢房,布置得十分干净典雅,颇得文人喜欢。 景牧将室内的环境打扫一遍,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请进。” “公子,文溪姑娘派我将公子的东西送过来。”一位怀里抱着许多东西的小厮站在门外,表情十分局促。 小吴紧张的手心冒汗,他今早接到玉文溪通知,让他过来服侍公子牧。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玉家,又一时颇的家主欢心的公子牧性情如何? 景牧看着紧张过度的他:“进来吧。” “文溪姑娘让我来服侍公子。”小吴将东西放下,结结巴巴的道。 “叫什么?”景牧知道这是玉文溪派过来监视他的人,并没有拒绝。 他也知道拒绝是没有用的,他拒绝了一个,一定会来下一个。 他身边若没有玉文溪的眼线,玉文溪怎么可能放心? 玉明哲又怎么会放心? “小吴。”大概是景牧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这次说话顺溜了许多。 景牧再问过名字之后,就将视线转移到书本上。 小吴拿不清清楚景牧的态度,不知道他这是被留下了,还是被拒绝了。 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没说拒绝,应该就是默认他留下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小吴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给自己打气。 小吴刚开始伸手帮景牧收拾东西的时候,动作十分缓慢,一切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惹得景牧不满。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景牧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之后,加上他收拾的速度确实有些太慢了,便逐渐加快了速度。 景牧看着虽然有些木讷但还算勤快的小吴,深觉玉文溪这次选人有些失误。 倘若木讷是他的本性,而不是故意伪装的话,恐怕并不能看住他。 不过意外的好用。 “你平日里我不叫你的时候,你就在隔壁耳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进来。”景牧淡淡道。 “是。”小吴应道。 他来之前文溪姑娘也告诉他了,不能随意进入公子牧的房间,尤其是公子没有佩戴面具的时候,更不能抬头去看。 他看着这个一直没有摘下面具的男人,什么样的人会一直带着面具呢? 莫不是毁容了? 小吴望向景牧的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同情。 景牧看着目光有些奇怪的小吴,淡淡的问道:“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小吴手忙脚乱的道。 景牧很少有能够安枕入睡的时候,经过一夜好眠,景牧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不少。 摆了摆手让小吴出去了。 宗祠重建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单单是重新制作牌位便要花费不小的力气。 楚族传承至少上千年,能够进楚族宗祠享受后人供奉的先祖自然不会少。 程筠墨看着厚厚一叠受供奉的楚族先祖的名单,只觉得头大。 楚族的牌位向来是用松木做的,南疆并不生产松木,所以她需要去市场上看看有没有卖松木的。 如果没有,她只能跑一趟北疆。 传闻,孤山上的松树长的最好。 由于玉家一直守在这里,使程筠墨无法修缮楚族宗祠,程筠墨看着破败不堪的楚族宗祠有些于心不忍,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来一次宗祠,便将玉家人杀干净一次。 她杀一批,玉家再派过来一批,终归不是解决之道。 程筠墨手下留情,将他们打的站不起来的时候,将他们绑住。 “我听闻你们日日都要向玉家回信?”程筠墨在他们对面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吗?”程筠墨笑了笑,站起来道:“那我走了。” “只要玉家今天没有收到我们的信,明天势必还会再派人过来,你还能将所有人都抓住吗?”一个玉家人开口道。 程筠墨被质疑了,也不生气,笑了笑,十分自信的道:“你可以拭目以待,看我能不能将所有人都抓住。” 程筠墨顿了顿,将折扇合起来,在手心里敲了几下:“你这话倒是点化了我,我可以把来的玉家人都抓来,总有一人嘴巴松又知道内情的玉家人肯告诉我答案。” 一个人嘴巴严,不肯说,怎么就能保证其他人都嘴巴严,也不肯说? 程筠墨说完,从外面找了一堆枯树枝,在玉家人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火。 程筠墨又找来之前闲来无事射到的野鸡,用水将它清理干净之后,放在架子上烤。 不一会儿就烤得滋滋冒油,再放上一些调料,香味立刻就飘了出来。 程筠墨甚至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 若说烧烤,她的手艺绝对是一绝。 她在程家与小伙伴打野鸡、射飞禽,得来的猎物都是她来烤。 程筠墨看着野鸡的皮逐渐变得金黄,刚刚撒上的调料也逐渐入味,便将烤鸡拿了下来。 程筠墨将鸡腿肉撕下来,要了一口十分满足道:“好香啊!” 随即看了一眼纷纷吞咽口水的玉家人,诱惑道:“想吃吗?” 第十九章 她喜欢你吧 “告诉我刚才问题的答案,这只鸡就都是你的。”程筠墨笑得像只小狐狸。 又是一片沉默,程筠墨也不在意,反正饿肚子的又不是她。 程筠墨将烤鸡解决掉,十分遗憾的道:“真香,你们吃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程筠墨拍了拍手,又接着火堆煮了些茶。她边看楚玥给的楚族卷宗,边喝着茶,好不惬意。 住在广益堂的众人一大早便到了思危堂,玉家的谋士,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营生,干六休一,平日里只是为玉家主出谋划策,也并没有什么。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谋士一多,自然要比个高下。 然公子牧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平衡。 景牧不理周围人的刁难,静待玉家主的出现。等到玉家主出现,众人请过安之后,玉家主道:“这位公子牧诸位都见过了吧?” “是。”其他谋士回答道。 “公子在广益堂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告诉文溪,文溪都会替公子办妥的。”玉家主关切的问道。 跟着玉家一起到来的玉文溪行礼道:“是。”复而朝景牧温柔的笑了笑:“公子若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告诉文溪,文溪必定尽心竭力。” 景牧先是向玉家主行礼道:“多谢家主关心,在下很好。”复而又向玉文溪行礼道:“多谢姑娘美意。” 玉家主没有答话,玉文溪盈盈一礼道:“公子客气!” “前些日子药房失火诸位都知道了,眼下药房的毒人无一生还,我玉家称霸南疆的大计就此受阻。诸位先生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弥补此次损失。”玉家主道。 药房失火,虽然活下来一个景牧,但景牧毕竟与玉家有血缘,不能声张。 谋士陈阁出声道:“若再制作一批毒人呢?” 景牧冷冷的看着他,当真以为玉明哲在药房失火,毒人全死之后,没有这个想法吗? 且不说制作毒人需要耗时长达几年之久,便是最开始的毒药之痛,很少有人能挺过去。 便是挺了过去,制作毒人的途中,但凡这个人体内的毒不平衡,轻者毒发,重者丧命。 制作毒人一事,本就逆天而为,有驳常伦。倘若用一千个人制作毒人,能活下来一个就算是上苍眷顾了。 “时间太长了,先生确定玉家大计能等那么久吗?”景牧不含任何感情淡淡的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被景牧一口否决的陈阁恼羞成怒道。 “这世上杀人的法子千千万万,如借刀杀人。”景牧顿了顿,淡淡道:“我听闻世家王氏,嫡脉独子刚丧,正是人心散乱的时候,我们不妨从王家开始。” “如何借刀杀人?” “继承人不定,人心不稳,内乱也足够消耗掉王氏一部分实力了。”景牧轻轻的笑了笑,笑得人心惊胆寒:“倘若不够乱,那我们就去添把火。” “做收渔翁之利不好吗?”景牧反问道。 待众人散去后,玉明哲将景牧单独留下,淡淡的道:“我还以为你会为毒人说话,毕竟你是从药房出来的人。” “自我向家主表忠心,为家主做事之日起,我所有的考虑都是为了玉家。”景牧不卑不亢的道。 “你倒是忠心。”玉家主冷笑道。 “这是应该的。” 程筠墨一连烤了三次鸡,终于有个玉家人忍不住腹中的饥饿道:“我说,我说!” “出息!”另一个玉家人立马回怼道。 程筠墨笑了笑:“好一个忠心的侍卫,只不过眼下忠心可没肉吃喔!” 随即蹲在刚刚那个说“我说”的侍卫面前道:“说吧!” “我们每天傍晚的时候,会讲宗祠里的那位一天做的事情这在纸上,然后用鸽子传回去。” “昨天你们都被我绑了,肯定没有发吧?一天不发会有什么后果。”程筠墨追问道。 “一天不发也没什么后果,鸽子在飞回去的途中,万一被天上的鹰吃了也是有的。”侍卫和盘托出:“只要今日别再不寄便是。” “好,姑且就信你一回。”程筠墨将他单独绑在一处,然后将已经凉了的肉递给他道:“你的肉。” 程筠墨来看着他狼吞虎咽道:“早说不就不用吃这些苦头了,我可是很讲诚信的。” 程筠墨看了其他被他绑在一起的玉家侍卫,笑了笑道:“我也算是替你思虑周全,倘若你仍与他们绑在一起,这肉你怕是不能像如今这般独吃了。” “背叛了玉家,还不能将酬金全享,我若不将你单独绑了,你是得有可怜。”程筠墨摇了摇折扇,十分同情的道。 侍卫一边咀嚼着肉,一边含糊不清的感激道:“多谢姑娘!” 仿佛忘了饿他几顿的恶人,与眼前给她肉的人是一个人。 程筠墨笑而不语,突然想起,她年幼时她爹爹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程家世代镇守北疆,北疆多有人家养羊,刚刚被抓回家的羊,农夫并不会给它喂什么东西,会先将其饿上几顿。 他爹爹十分不解,便问农夫:“为何要如此。” 农夫答:“刚抓来的羊,因是你让它失去了自由,被圈养在这里,所以即即使你顿顿都是上好的粮食喂它,它也会仇视你。 倘若你将它饿上几顿,再喂它吃食,他便会将你视为令它脱离饥饿苦海的恩人,它会一生感激你,即使日后不再圈养,它也会因为感激而留在你的身边。” 程筠墨看着狼吞虎咽的玉家侍卫,觉得眼下这情景与她爹爹给她讲的这个故事颇为相似。 程筠墨在他吃肉的时候,找了一些纸笔,放在地上道:“按你平常写给玉家信内容写一份出来,然后寄回去。” “若是被玉家发现有什么不妥,我便让你去见之前守在这里的玉家侍卫。倘若写的好,自然有你的好处。”程筠墨恩威并施道。 “是,姑娘,在下一定尽心竭力。”侍卫讨好的笑了笑。 程筠墨做了一个简易的机关,确保他们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不了这间屋子之后,便出了门。 她不可能一直守着他们,她又不是没有事做。 既然确定了要对南疆王氏下手,那势必要将王氏仔仔细细的查一遍。 玉家二公子,不能一直不出现在人前,所以在从思危堂出来之后,景牧便回复了身份,将斗篷与面具递给玉文溪,回了秋水居。 一路上小厮、婢女、侍卫,凡事见到景牧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恭恭敬敬的朝景牧行礼。 现在整个玉家谁不知道,二公子景牧如今备受家主宠爱。 因本来就是为了证明景牧仍然好好的,所以特意选了人多的地方走动。 景牧在玉家宅子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出了玉家。 由于之前当众杀人的风波,玉家人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在世人眼中的风评也好了不少。 茶楼、酒肆、花楼、书铺,但凡人多的地方,都有八卦。 景牧突路过街边小摊,突然看见那日程筠墨递给他的碗,景牧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老板,这是什么?” “瘦肉羹,客官要不要来一碗?”老板笑眯眯的道。 “可以打包吗?”景牧问道。 “可以的,我们铺子是所有卖瘦肉粥铺子唯一可以打包的铺子。客官若要打包,将碗端走便可,前几天还有一个打包带走两碗瘦肉羹的姑娘前来送碗。”老板极为热情的解释道。 “可是随身携带一把木骨折扇的姑娘?”景牧问道。 “正是呢,公子您认识那位姑娘?” “认识,来一碗吧。”景牧付了钱道。 老板收了钱,十分麻利的盛了一份瘦肉羹出来:“打包吗?” “不打包。” 在得到景牧肯定的回答之后,老板帮景牧将一碗瘦肉羹端到桌子上。 大约是还不到饭点的缘故,来吃瘦肉羹的只有景牧一个人,老板看营生不忙,许是怕景牧一个人吃的无聊,便在景牧的对面坐下来。 “那个姑娘喜欢你吧?”老板八卦的笑了笑。 景牧愣了愣,彼时她前来买瘦肉羹的时候,应该是第一见他,他知道对方误会了,放下勺子道:“怎么呢?” “她前来买瘦肉羹的时候,手里还拎着药包,再端两碗瘦肉羹委实不易。” 老板顿了顿,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那姑娘若不是喜欢你,怎么肯费那样的工夫?” 景牧没有想到他喝的瘦肉羹还有这番来历,但也清楚的知道,她对他并没有任何情分。 她不过是看他快要死了,怕出人命,这才又买药又买吃的,将他救了。 这是善心! “老伯误会了。”景牧笑了笑。 “小伙子别害羞嘛,倘若有朝一日你们成了亲,可别忘了让老头子我也沾沾喜气。”老板大笑道。 景牧扶额,真的是越说越离谱了。 还成亲呢?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日后见与不见、以什么方式见,都是缘分。 会选择在楚族遗址里居住的人恐怕与楚族有莫大的关系吧? 不然,怎么可能会住到楚族古宅里呢? 第二十章 花满楼 “老板,来一份瘦肉羹。”一位客人站在铺子前喊道。 老板见有客人来,便不再与景牧聊天,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景牧吃完一份瘦肉羹,去了一笔堂书铺。 彼时一笔堂人满为患,虽然之前出了血案,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吉利,但谁让一笔堂地理位置好呢? 附近几条街只有他这一个书铺,且他家卖的书还是南疆其他铺子所没有的。 有时候,少不得不住在这几条街的人也会过来看看。 所以,即便是最冷清的时候,人也不少。 不孤计划着准备再找个人,店里生意好的时候,加上他才三个人,有时候委实忙不过来。 但这个铺子又不单单是个铺子,所以就算是招人,也要谨慎,断断不能招一个吃里扒外的人,以免坏了公子的大事。 景牧随手翻看了一些论策,拿了几本名家的论策集与几本杂书,如:《闵朝地域风情志》、《论江南水田》、《北疆民俗》等。 他将这些书搬到柜台道:“老板,结账!” 不孤将算盘打得飞快,将景牧搬来的书的价钱一个个加起来:“五两银子。” 然后十分麻利的将书包起来,又拿了一份信笺装到里面,十分热情的道:“这是本店新出的信笺,送客官一份。客官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 不孤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便是在景牧身边的客人看完了整个过程,都没有觉得不对。 老主顾都知道,一笔堂的掌柜十分大方,向来爱时不时的送客人一些东西。 景牧道了谢之后,出了一笔堂,在无人之处,拆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信笺,一张张的翻看,不出意外找到了一张带字的。 景牧看完之后,将其撕碎,直至绝对不可能复原看清上面的字之后,仍然十分谨慎的将纸屑分了好几个地方扔掉。 程筠墨来到南疆最大的木头市场,一连询问了许多家店铺,都不买松木。 松木产于北疆,千里迢迢运到南疆,耗时费力不说,还没有人买。尤其是眼下时兴用栗木做牌位,连棺材铺子都不买松木了,自然少有店铺会卖。 程筠墨去了大约有三四十家店铺,愣是没有一家卖松木的。 程筠墨万万没想到她重建楚族宗祠的第一个阻碍,不是玉家,也不是她没有耐心。 而是买不到木头! 难道她真的要为了几块木头,千里迢迢跑去北疆? 开什么玩笑? 这一来一回,恐怕她及笄礼就快要到了吧? 程筠墨无奈,与最后一家木头铺子的老板商议道:“老板,你都是去哪里进木头的?可否替我进几块松木?” “姑娘啊,我们是小营生,进的木头都是周围村庄的农夫从林子里砍断送过来的。”店铺老板道。 许是看程筠墨真心想要松木,便建议道:“离南疆不远之地,便是闽南。闽南程家擅雕刻,又是世家,因而闽南也兴买木头。” “姑娘若是实在着急用,不妨去闽南碰碰运气。若当真不行,再去北疆也不会迟。从南疆到闽南,一来一回,也不过是一个日夜的事。” 程筠墨顿时茅塞顿开,十分感激的道:“多谢老板指点迷津!”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闽南十分兴盛一些木雕玩意儿,几乎家家户户的大人都会给自己小孩儿买几个木雕玩。 闽南的木雕乃是一大特色,别的地方的木雕多是不会动的,但闽南不一样。 例如:会打架的小木人、将手指当进去便会被咬的小木狗、会动的小马车。 这些原本都出自程家的素雕坊,只是程家子弟平日联系雕刻的作业,因融入了机关,所以变得灵活生动。 后来传入市井,被许多小孩子所喜爱,渐渐的便有了一些木雕铺子制作这些小玩意儿。 所以,闽南向来对木头需求量很大。 景牧换回公子牧的装束,出了玉家,直奔南疆最大的花楼——花满楼。 按照今天不孤给的消息,王家一个比较有野心想要争夺王家家主位的公子会经常出现在这里,在花满楼里夜夜笙歌。 景牧进了花满楼,一股胭脂水粉味迎面扑来,味道十分厚重,竟让景牧一时间有些许不适应。 一身宽大的斗篷,脸上带着面具,许是这一副样子真的不太像是来寻欢作乐的,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但即便他这幅影响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仍然有美貌的姑娘,层出不穷的贴上来。 景牧并没有打算在花满楼做什么,无非就是找王家的公子聊上几句。 景牧有些许不太适应那么多的姑娘围着,姑娘越多,胭脂水粉味儿越浓,景牧有些受不住的将围在他身边的姑娘全部推开。 被推开的姑娘面上十分不高兴,娇俏的尖酸刻薄道:“公子世无双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吗?怎么还把我们姐妹们推开呐!莫不是家里夫人管的严?” 景牧不理会她们,抬腿往里面有。 “公子怎么跑了啊,莫不是被我们姐妹们说中了心事?”刺耳的话语,娇俏的笑声,成功的将老鸨吸引了过来。 老鸨以前也是做过花魁的人,只是年纪大了,渐渐便退了下来,用了半生积蓄买了这间花楼,也算是为自己谋了个养老的营生。 虽然年老色衰,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自有勾人的意味在里面,这种成熟的韵味,如同陈年老酒,是那些青葱美佳人儿所不及的。 景牧听见她笑道:“这位爷,可是这里的姑娘不够可人儿,以至于爷都不喜欢?那奴家再为爷介绍更可人的美人儿,可好?” 景牧扭头看了老鸨一眼,忍不住蹙了蹙眉,掏了一叠银票,放在老鸨怀里:“给我一个清净可好?” 老鸨愣了愣道:“爷不是来找姑娘的?” “不是。” 大约付了钱,景牧抬腿往里走的时候,没有人拦他。待到他快到楼上雅间,隐隐约约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响后,老鸨方才拦住他:“公子,这上面都是办事的人。” “还有雅间吗?”景牧淡淡的问道。 “有。” “给我一间雅间,不要姑娘,来一壶解火静心的茶。” 大约是景牧的要求在花楼里显得太过清奇,老鸨僵硬的笑了笑:“公子莫非只是来喝喝茶的?若是喝茶,何不去茶楼?” “有钱不赚?”景牧静静的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反问道。 老鸨在愣神之后,笑得万种风情:“公子稍等片刻,奴家这就为公子安排。” 景牧被婢女待到了雅间,然后再客客气气道谢之后,又花了些银子让其帮忙跑一趟腿。 之后便坐在雅间里静静的喝茶,不得不说花满楼作为南疆第一大寻欢作乐的场所,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 这茶一看便不是花楼里的茶,菊花茶,清新解火,花楼一般都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便是有,应该也很少用到。 而这花茶是用新鲜的雏菊泡的,想来并不是花楼的东西。 茶是好茶,只是隔音不太行,景牧觉得今天耳朵被茶毒的厉害。 景牧清心寡欲的在雅间里做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抬头一看,赫然是王家公子王质。 自从王家家主痛失爱子之后,这位王质公子便蹦哒得十分厉害,一副对家主之位势在必得的样子。 只是白日里赌博、斗鸡不在话下,夜里在花满楼夜夜笙歌,圣贤书一字不读,家里事务从不过问。家主嫡子一死,便立刻蹦哒起来,叫嚣着家主之位势在必得,实则不学无术,草莽一个。 若不是仗着有个好爹,旁人岂能容他到如今? 便是王家家主也不能容他。 “听说你找我。”王质懒洋洋的道,许是刚刚解放了天性的缘故,浑身有些提不起力气,往软塌上那么一躺。 景牧倒了杯雏菊茶递给他:“在下听闻公子对王家家主之位势在必得?” “你想如何?”王质毫无防备的接过茶喝了一口,懒洋洋的道。 “我想为公子出谋划策,助公子一臂之力。”景牧淡淡道。 “我不需要你出谋划策,我也一定是王家的家主。”王质一副十分自信的道。 “现实真的如公子所想吗?”景牧低低的道。 “你什么意思?”王质生气道。 “我听闻公子与令尊、令慈长得都不大像。”景牧顿了顿:“公子觉得什么人才会与自己的生身父母不像?” 景牧看着王质立刻变得惨白的脸色,声音宛如从地狱里传出来:“除非,他压根儿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子。” “您说是不是?”景牧刻意加重了语气,甚至在末尾拉长了语调,让声音更深入人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王质突然恐惧起来,色厉内茬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牧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低低的笑了笑:“公子听不懂没关系,令尊听得懂就好了。” “你不许告诉他们!你不许!”王质突然提高了声音道。 “看来公子还是听懂在下的话了。” 第二十一章 毒害家主 景牧低低的笑了笑:“公子莫怕,我若真心实意的想将此事告知令尊,恐怕也不会来找公子了。” “你想要做什么?”王质咬牙切齿的问道。 “我听闻公子十分有志向,想要王家家主位?”景牧看了看他,顿了顿道:“倘若他们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公子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吗?” 世家之中,最重血缘。 一个与家族无关的人,想要家主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要什么?”王质的气势渐渐的弱了下去。 “不做什么。” 话说的多,便觉得十分口渴,景牧喝了一杯茶,方才继续道:“公子刚来时,我便已告诉公子,我是来为公子出谋划策的。” “为什么是我?”自己最大的把柄被别人抓在手里,但王质就是再没有脑子,也知道该问清楚的应该要问清楚。 “为什么不是公子呢?”景牧淡淡的反问道,复而站了起来:“我知公子如今不信我,过两天我会送公子一份大礼,届时公子便知我诚心。” 毫不留恋的走出雅间。 一个隔音如同虚设的雅间,咿咿呀呀的,着实有些费耳朵。 景牧忍着到处都是的胭脂水粉味,走出了花满楼。 若不是找人的需要,景牧觉得他此生都不可能再踏入这种地方。 太折磨人了! 真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总爱往这里跑,明明待着就令人十分难以忍受了。 景牧贪婪的呼吸着外面没有胭脂水粉的空气,眼角余光里,突然看见玉文溪站在不远处。 玉文溪在景牧望向她的时候,隔着十步之遥,遥遥一礼,笑意盈盈的走来:“公子久不归家,文溪担心公子忘了归家的路,听闻公子出现花满楼,怕扰了公子的好事,特意在此处相迎。” 玉文溪一席话说的要多善解人意就多善解人意,仿佛就是一个等候丈夫归家,久而不至,以致心急如焚,出来寻找自己丈夫的妇人。 但景牧知道,玉文溪这段看似善解人意的话,实则满满的警告。 她出来找他,是害怕他跑路。他如今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玉家见不得光的毒人,还是玉家的谋士。 知道了许多原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的去说自己去了哪里,甚至在吗明目张胆的出来时,还刻意的甩掉了玉家的探子。 然玉文溪不吭不响的跑到了这里,实则便是在警告他。 无论他如何折腾,都是跑不出玉家的手掌心。 景牧静静的看着笑的十分娇俏的玉文溪,玉文溪蛇蝎美人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能够年纪轻轻便在一众玉家小辈脱颖而出,成为玉明哲心腹的人,玉文溪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姑娘不必再三提醒我,我知道玉家在南疆的位置。”景牧低低的笑了笑:“玉家是我的家,我不回玉家,还能去哪儿呢?” 玉文溪陪着景牧进了广益堂,一进广益堂,景牧便遭到了其他人的眼神杀。 玉文溪是家主心腹,又有难得的美貌,想要求娶的她的人很多,而在众多追求者中,不乏有广益堂的谋士。 但从未见玉文溪与哪个男子走的近的。 然景牧一来,玉文溪已经好几次送景牧回广益堂了。 甚至都有流言在传,玉文溪与公子牧好事将近。 而公子牧之所以一来就备受家主宠爱,是因为玉文溪的缘故。 对此,景牧听了只觉得可笑。 若认认真真的算一下他与玉文溪之间的关系,他还得唤一声表姐。 成婚? 开什么玩笑? 玉文溪跟着景牧进了东厢房,让小吴把一直熬着的药递给景牧。 玉文溪也没有想着隐瞒小吴是她放在景牧身边眼线的事实。 毕竟,即便她不说,景牧恐怕也是心知肚明。 玉文溪看着景牧将药喝了下去,又交代了小吴一番,便离开了广益堂。 程筠墨去南疆城附近的庄子上租了一辆用来拉货的牛车,与主人家讲好,租借三天后,驾着牛车来到了闽南最大的木头市场。 这一次的运气还不错,没有询问几家,便问到了有卖松木的店铺。 “我们家的松木,那都是从北疆孤山上砍断运过来的。”店家向程筠墨推销道:“孤山上的松树是所有长松树的地方,长势最好的,这松木自然也是极品。” 程筠墨将一小块松木放在手里,纹理清晰可见。凑上去闻,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十分好闻。 是松木。 而且年份不短。 程筠墨将客人观看的小块松木放回原处:“你有多少?可够一车?” “够的。” 闽南卖木头的铺子甚多,竞争压力也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客户,老板的眼睛都亮了。随即决定将铺子关了,带程筠墨去装松木。 老板为程筠墨装了满满一车的木料,鉴于她买的比较多,老板还免费送了一套雕刻工具给她。 程筠墨付了钱,向老板道谢后,便驾着牛车回了南疆成。 赶了一夜的路,晨露未晞时,程筠墨回到了楚族古宅。 一个日夜没合眼,程筠墨一到住处,便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夜已深,她是被饿醒的。 程筠墨简单的弄了些吃的,将自己喂饱后,把车上的木头都卸下来。 然在她干完活,喝茶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楚族宗祠的小屋旁,还关着几个玉家的侍卫。 造孽哦! 程筠墨从屋子里的存粮里搜了些干粮出来,借着月光,踏上前往楚族宗祠的路。 她扣着这些人是为了以绝后患,倘若这些人因她一时忘记而全被饿死…… 程筠墨到的时候,那个之前回答过她问题的侍卫,饿得头晕眼花,带着丝丝委屈道:“姑娘去哪儿了?” 这是个曾经回答了她问题,并且一直负责写如她心意的信给玉家的人。 程筠墨将拿来的干巴巴的干粮递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吃着,看得程筠墨颇为心酸。 因是自己造的孽,程筠墨难得善心大发的给他盛了一碗清水,递给他道:“慢慢吃,都是给你的。” 侍卫将一碗清水一饮而尽,许是饿很了,他将程筠墨带来的干粮吃完才停手,而后呆愣愣的道:“没了?” “没了。”程筠墨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就这么多,你都吃完了。” “那他们怎么办?”侍卫指了指那些自从被程筠墨绑来就从未进过食的同伴。 “我不是圣母。”程筠墨淡淡道。 言下之意就是与她无关。 程筠墨给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摇着折扇,看着饿得已经睁不开眼睛的其他人,淡淡道:“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与玉家迟早为敌。死了便死了,死了便拖出去,日后玉家追杀我的时候,我也能少费些力气。” “我昨日不在,信可寄了?”程筠墨摇着扇子问道。 “信都寄了,我还抄写可以一份留了下来,姑娘要过目吗?”侍卫问道。 “在哪里?”程筠墨收了折扇,站起来道。 “就在我身上。”侍卫从怀里掏出来抄好的信。 程筠墨展开,借着光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收了起来道:“做的不错。” “多谢姑娘夸奖。” 程筠墨在停留了片刻之后,便回到了住处。解下绑着牛的绳索,套上车,打算将牛车还给主人家。 算算时辰,这个时候过去,等回来的时候,还能赶上去早点铺吃份早点。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程筠墨架着牛车,赶往牛车的主人家。 将牛车还给主人家之后,便离开了。 没了车,程筠墨程筠墨徒步回城,等她回到了南疆城,坐在早点铺子用餐的桌子前时,太阳已经好好的挂在上空。 “听说了吗?昨夜王家公子王质居然在家主的汤药里下毒,还好被当场抓获,要不然王家家主就昨夜就该驾鹤归西了。” “哪个王家?” “还能是哪个王家?前些日子死了继承人的那个王家呗。” “王质?是哪个整日里流连花满楼,不学无术,腹内草莽的王家王质?” “就是他!正常人谁会干出毒害家主的事呢?” 王家,王质一脸惨白,跪在地上,家主坐在床上,脸色与他一样苍白:“王勤,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都学会下毒,谋害家主了!”王家主拍着床的边缘怒道:“咳咳咳!”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查清楚给大哥一个交代。”王勤沉声道,然后对跪在不远处的王质道:“还不滚过来请罪!” “大伯,真不是侄儿下的毒啊!”王质痛哭流涕道。 王家主看着他这一副可怜样儿就烦,但刚刚才发了脾气,又刚从鬼门关回来,言下没多少力气:“我喝下去的那盅汤,除了你没有别人碰过,不是你是谁?” “你在我儿死后便一直蹦哒个不停,我死了,便碍不到你的路了,是不是?” “大伯,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啊!”王质哀求道。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是没在外面蹦哒的欢快,还是没有对家主之位势在必得?”王家主狠厉道。 第二十二章 大礼 “质儿从小是大哥看着长大的,他从小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怎么可能会做出下毒之事?还是毒害他最敬重的大伯。”王质的母亲秦湘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替自己的孩子说话。 大概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每个母亲的本能。 “你怎么知道他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南疆多少虫蚁,谁知道一脚下去能踩死多少个?”王家主冷笑道。 复而,像是极为疲惫的道:“弟妹,你说的对,王质毕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错,我也有一份责任。” 王家主以退为进道:“倘若我只是他的大伯,我可以不追究。” 秦湘大喜,然笑容还为散去,便凝固在脸上。 “可我还是王家的家主,倘若我不追究,若是日后再出现毒害家主之事,那是追究还是不追究呢?” “所以先例不能开。” 王家主脸上出现了挣扎的表情,像是努力忍下所有的不忍心,最后咬牙扬声道:“来人,将王质关进柴房,等候发落!” 王质的事,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不能对王家主这次的决定有任何质疑。 否则一个有谋害家主之心已久的帽子被扣上,王质就真的没救了。 “父亲救我!母亲救我!”王质挣扎道。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王质被侍卫拉下去,秦湘已经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心痛不已。 王质被关在柴房里,滴水未尽,夜深时,已是饥肠辘辘。 避开守卫这种事情,景牧最在行,景牧一身宽大的黑袍,本就与夜色融为一体,加上他已经提前知道王家换防之道。所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来到了关押王质的柴房。 景牧熟练的撬来了锁,看着短短几天不见,便变得十分落魄的王质,不由得有些唏嘘。 景牧将一包馒头递给他,蹲下来道:“公子可还好?” 王质认出了景牧就是那日在花满楼要给他大礼的人:“你不是说要送我大礼吗?大礼呢?” “我不是已经送过了吗?”景牧淡淡的道。 王质看着手里几个干巴巴的馒头,十分震惊,难以接受的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大礼?你逗我呢?” “公子不饿吗?”景牧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反问道。 “眼下有什么比让公子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呢?”景牧道。 “那你好歹买点好吃的呀,这干巴巴的怎么吃?”王质十分嫌弃的道。 王质从小锦衣玉食,眼下被关到柴房就已经是他在王家这些年吃过的最大的苦头了。 所以他嫌弃也是应该的。 “没钱。”能给他买几个干馒头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好吃的?景牧干脆利落的回答。 虽然脸上十分嫌弃,但许是饿狠了,王质也将他极为嫌弃的干巴巴的馒头吃完了。 吃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被关进柴房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才对。 他了解他大伯,那是个极为要面子的人。视家族名声高于一切,不可能大肆宣扬。 “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进柴房的?”王质问出心中的疑惑。 “外面都传遍了,王家公子王质毒害家主未遂。”蹲久了,腿有点麻,景牧站起来来回走动走动。 “怎么可能?”王质惊讶的问道。 侄子给长辈下毒,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丑闻,更何况这件事并不是真的。 难道他大伯不要名声了吗? “怎么不可能?”景牧淡淡的反问道。 “我大伯极为重视家族名声,不可能不控制这种事的外传的。”王质虽然不过问家里的事,但毕竟耳濡目染。 再草包,再不学无术,很多该知道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倘若他控制不住流言蜚语呢?” “怎么可能?” “王家很厉害吗?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世家?你怎么还能指望它在这南疆城中只手遮天?”景牧低低的笑道。 配合着只有冷冷月光射进来的柴房,听得王质毛骨悚然。 “公子既然看不上王家,之前又为何说要帮我?”王质色厉内茬的问道,心里十分害怕。 “因为公子足够草包。”景牧不理会王质的愤怒:“你足够草包,才能显示出我的才能。” “如若不然,我图什么呢?”景牧低低的笑了笑。 “在下想要名扬南疆城。” “你在把我当成跳板?” “公子可还喜欢我送公子的大礼?”景牧没有回答王质的话,而是又一次问了一遍刚刚那个话题。 王质看着还在身旁的油纸,心里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难以置信的仰望着景牧:“大伯的毒是你下的?” 大礼? 王质这才反应过来,景牧口中所说的大礼,未必是他理解的那个大礼。 又或者说,他说的那个大礼未必是好的。 而近日里,能够称得上改变他的大事,也只有这么一件了。 “总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诬陷我!”王质猛得站了起来,留住景牧的领口吼道。 景牧仍是那四平八稳的声音:“唯有将公子打下地狱,再由我将公子捧上制高点,方才最能显示出我的本事。” “我不是圣人,没道理好处都让你占了,我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怎么这么恶毒?”王质浑身颤抖,牙齿发颤道。 景牧一点点掰开王质抓着自己领子的手,淡淡道:“我要杀人,公子可无力反抗。” “辛辛苦苦为自己谋了个好身份,要惜命是不是?”景牧话说的十分温柔,像是在哄小朋友。 景牧看着一点点松懈下去的王质,十分满意。 这个世上哪里会有不以自己为先的人呢? “你还会帮我吗?”王质突然明白,这个人另他恐惧万分、又抓着自己把柄的人,大概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自然会帮的。”景牧看着他自己明白过来之后,淡淡的道。 “你是怎么给大伯下毒的?”王质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王家是世家,虽然不大,但家主遭受的危险也不少。 平日里吃饭都会有专门的人检查,而且所有人都说毒是他下的。 确实,那碗有毒的汤,除了他,没有别人碰过。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的。 还顺理成章的推到他身上。 让他辩无可辩。 “自然是你下的毒。”景牧淡淡的道。 “不可能!”王质斩钉截铁的道。 “你可还记得我见你那日雅间里所染的香?”说都说了,景牧也不介意再为他解惑。 “香里有毒?”王质脸色发白。 “香里自然无毒,只不过加了些恰好与你端的汤相克的料。”景牧顿了顿:“那香经我改造,依附性极强。” “汤里融入了这香味,无毒也便有毒了,且在两个时辰之后才会被人察觉,有中毒的症状。”景牧解释道。 “倘若我那日没有端汤呢?或者是端的汤不与那香相克呢?”王质只觉得身体发冷,浑身冒着寒气。 “那自然还有别的办法。”景牧毫不在意的道。 论下毒之道,谁能比得上玉家? 这些年,景牧耳濡目染也学会了。 “总而言之,我毒害家主一事事一定会发生的对吧?” “且会传遍整个南疆城。”景牧补充道。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因为会害怕。 王质看景牧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样恶毒的人,他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难道他不该有姓名吗? “你不要害怕,我对自己人还是很温柔的。”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可能把人吓过了,景牧放低了声音安抚道。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法子,景牧是用的等心应手。 毫无负罪感。 “我能拒绝与你合作吗?”太可怕了!王质的内心有些崩溃。 “那明日南疆城百姓的饭后谈资大概就是王家王质畏罪自杀。” “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不是吗?”景牧淡淡的反问,无喜无悲。 “你需要我做什么?”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景牧眼神凌冽:“杀了他!” 他是谁? 王质罕见的在没有任何人给他明着解释的时候,听懂了景牧的话。 “他是我伯父!” “你真将他当伯父吗?”景牧冷笑道:“你若是真心将他当伯父,便不该在他独子刚丧时,便在外面到处蹦哒,眼下又出了下毒一事,他如今怕是恨毒了你。” “堂哥死了,家主继承人之位空悬,我抢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叫没脑子? 这就是没脑子。 景牧懒得与他再说下去,直接道:“他死与你死,选一个。” 王质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该怎么做?” 人有时候就那么卑贱,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 “等你出去了再说吧。”都还没有出去,还怎么谈以后。 “你会救我吗?” “不会。”景牧淡淡的道:“虽说你不重要,但我总要看看你的资质,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会坏我大事的,我自然也是要换人的。” “毕竟,我可不止公子一个选择。” “而公子却只有我一个选择!” 第二十三章 捧杀 做牌位都是有讲究的,比方说刻字的时候,要一笔一划,工笔正楷。 万一不小心写错了,那便是前功尽弃,要弃了,重新来。 于姓名一事上,是万万不能错的。 为了防止有重名的可能,还要在牌位后面还要写上两行字:一行写生于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什么时辰;另一行要写卒于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什么时辰。 称呼是按照楚玥提供的来的。 为了尽可能还原楚族宗祠,牌位上的称呼还是按照原来的来。 最后,还要在最上方中间,刻上楚族家徽。 程筠墨先制作出大批一模一样的无字牌位,然后按照卷宗上写的,一点点将字刻上去。 刻累了,便去修缮楚族宗祠。 楚族宗祠在程筠墨的不断修复中,终于能够看出之前的辉煌。 王质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毕竟下毒的那个人也说了,毒确实是通过他进的汤中。 所以他脱不了干系。 景牧看着等在王家门外的玉文溪,脚步顿了顿,走了过去:“走吧。” “文溪没想到公子竟这样会诓骗人。”玉文溪笑道。 还在香里加了料,说得神乎其神。 玉家从来没有教过景牧草药,更没有给他看过任何的医书药典。 景牧最多也就识得几味草药,于药理上怕是不同。 至于下毒,则是动用玉家潜入王家的探子下的毒。 世家之中,相互之间有几个探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玉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再嫁祸给一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不费吹灰之力。 “也是他好骗。”景牧淡淡的道。 一点大风大浪都没有经历过,且又一点常识都没有的人,不被骗,才奇怪。 “公子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真的不管王质吗?”玉文溪本来在柴房外面听墙角听得好好的,但突然来了个人,为了把他引走,玉文溪不得不放弃墙角。 “管。”真不管他,恐怕他的用处还没发挥就死了。“怎么不管?” 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又是嫁祸、又是下毒、又是给城中百姓添饭后谈资。 不让他发挥一些作用,实在可惜。 “公子真的打算助他继家主位?”玉文溪边走边问道。 “王家有命过去这一劫再说吧。”景牧淡淡道。 即便是王家在这事之后还在,王质也未必能够成为王家的家主。 且不说,毒害家主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黑历史。 便是没有这些黑历史,他恐怕也坐不稳家主之位。 家主之位,向来受人瞩目,亦危险重重。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致命的把柄,他并不是王家人。 “怎么说?” “姑娘知道徐州沈氏吗?” 玉文溪一愣,当下便知道景牧指的是什么。 徐州沈氏,也算是顶尖世家,沈家家主沈北也是陪着闵朝开国皇帝打天下的人。 风光之时,风头也曾一时无两。 只是在鼎盛的时候,家主死了独子,继承人不定,嫡脉与支脉相争,随后便没落了。 淹没在茫茫世家之中。 玉文溪突然明白了景牧的想法。 利用内耗除掉王家,即便是他们最后抢夺王家的地盘,那也是王家咎由自取。 毕竟,利益这种事情向来没有谦让一说。 玉文溪不得不重新审视景牧,倘若景牧没有变成毒人,没有远离帝都千里迢迢来到南疆,如今怕也是帝都颇有名气的天才少年郎。 只可惜,没有如果。 玉家将他变成毒人,剥夺了他成为正常的人的可能,便在不可能放开景牧了。 景牧说他愿意做玉家的剑,那他这一生永远都只能是玉家的剑。 无论他走的多远。 否则他只有一个下场…… 去见那些陪着他长大的药房毒人们。 玉文溪将景牧送到广益堂:“夜深露重,公子保重身体,文溪就先回去了。” 景牧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呦,这是去哪儿呢?深更半夜的被文溪姑娘送回来?与文溪姑娘约会爽不爽啊?”陈阁磕着瓜子,阴阳怪气道。 景牧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腿便要离开。 “和你说话呢!”陈阁起身挡住景牧的去路:“不理人?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怎么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 说着便动起手来,朝景牧脸上招呼,景牧措不及防的中可以一拳。 虽然陈阁是个实打实的文人,但一个成年男人用尽力气揍人,还是很痛的。 景牧的嘴角立刻出现了血迹。 景牧冷冷的看着他,废话不多说,立刻还了回去。 景牧毕竟没有正常人的体力,与人打架很是吃亏。 渐渐的落去下风。 大概也是打红了眼,陈阁抄起一旁的椅子就要往景牧身上砸。 景牧眼见着躲不过去,突然心一狠,准备撞上去。 毒人之血,不是闹着玩的,陈阁但凡沾上一丁点儿毒血。 便是要吃极大的苦头的,且一命归西! 只是这样一来,他也会吃极大的苦头。 因为体内毒的平衡会因这次失血而被打破。 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好过,也断不能让伤他的人好过。 “住手!”玉文溪突然出现,硬生生的止住陈阁与景牧的脚步。 “干什么呢?”玉文溪原本已经回去了,突然间想起来有事没有与景牧交代,便又折了回来。 只是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 陈阁从玉文溪出现的那一刻起,身子就讲了,直到听见玉文溪道:“把椅子放下。” 才将手中准备用来砸人的椅子放下。 玉文溪看着现场,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道:“二位跟着我去家主那里走一趟吧。” 陈阁脸色苍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为了谋生来到了玉家。 他还是很需要玉家谋士这个营生的。 毕竟玉家给谋士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景牧与王质跟着玉文溪一起来到了思危堂,彼时玉家主已经睡下了。 就在陈阁以为今夜会逃过一劫的时候,只听见玉文溪与守夜的人道:“公子牧出事了,烦请告知家主。” 守夜的人看了一眼陈阁与公子牧,向文溪行礼道:“文溪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告诉家主。” “有劳。” 陈阁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看着全程十分淡定有恃无恐的景牧。 莫非公子牧的底气并不是源于玉文溪,而真的是家主? 不然的话,玉文溪怎么可能只强调公子牧呢? 出了这种事情,玉文溪正常的禀报不应该是广益堂出事了吗? 广益堂之前并不是没有出事的先例,之前有个谋士也是与人发生了争执,虽然后来两人都离开了玉家。 但当时玉文溪说的是广益堂出事了,而非特指某个人。 像他们这样在世家中做谋士的,在进来之前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名气。 而在进来之后,也没有特例这一说,人人在刚进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至于之后,那都是凭手段。 然公子牧自从进广益堂就十分特殊,不知来历,没有名气。 还是玉文溪亲自带进来的,一进来就被宣布是广益堂谋士的头,住广益堂里最好的东厢房。还有小厮照看。 处处显得与旁人与众不同。 自那之后玉文溪也是时常过来,与公子牧同进同出,他们一直以为玉文溪与他之间有情,始终觉得公子牧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玉文溪。 可是他们却都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玉文溪是家主心腹。 她的意思未必只是她的意思,还是家主的意思。 别处他不清楚,但是在广益堂向来如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玉文溪不理会其他人心里的小九九,恭恭敬敬的等着,知道里面亮起了灯。 有人出来道:“家主请几位进来。” 玉文溪这才带着景牧与陈阁进来,彼时玉明哲已经坐在了客厅主位上。 玉文溪一进来就请罪道:“文溪失职,没能看护好公子牧。” 玉明哲抬头看着景牧脸上的伤,对着景牧淡淡的道:“呵,还学会打架了。” 景牧沉默着没说话。 玉明哲也没指望景牧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说说过程吧。” 玉文溪并没有看到事情的整个过程:“已经派人调查了,但结果还没出来。” “这不是有当事人吗?”玉明哲淡淡的道。 玉明哲看了两人一眼沉默的两个人:“你们谁说?” “公子牧。” 陈阁抬头看了一眼玉明哲,公子牧应该只是个敬称,没想到连玉家主都这样称呼。 “我说你信吗?”景牧静静的反问道。 “只要你说,我都信。” 家主这么信任他吗? 陈阁愣愣的看着景牧。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景牧冷冷的道。 “公子牧!”玉文溪出声呵斥道。 “一直以来的捧杀,自从我进广益堂就一直刻意的捧杀,今夜之事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景牧声音都比平常高了。 “家主若是不信我,何必用我?”愤怒中带着委屈,像是一个得不到糖,而向长辈发火的小孩子。 “公子牧!”玉文溪再一次出声呵斥。 第二十四章 毒发 “让他说完。”玉明哲制止了玉文溪的举动。玉明哲又看了一眼景牧,淡淡的道:“你继续说。” “你不过是想试探我,看看我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 “这有什么不对吗?”玉明哲冷冷的道:“旁的谋士进来还要一个投名状,难道你进来,我就不能试探一二了?” “你凭什么与旁人不同?”玉明哲反问道。 “我……”景牧仿佛是被问到了,良久才道:“反正我知道我出事了,玉家绝不会好过。” “还耍无赖呢?”玉明哲言语里突然多了一份纵容。 玉明哲看着站在那里十分倔强的景牧,对玉文溪淡淡道:“将陈阁的东西收拾收拾,以后他玉家的事就不必再用他了。” “家主。”陈阁跪地道。 “你拿些上好的药给他处理一下,公子牧今日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玉文溪领命。 玉文溪拿了些药给景牧抹上,对上景牧那尚有些愤怒的脸色,淡淡道:“二公子睡吧。” 玉文溪从广益堂出来,再一次回到思危堂的时候,陈阁已经不在了。 玉家的谋士知道玉家的事太多,除了永远留在玉家之外,便只有一条路。 离开人世。 用景牧,一直都有很大的风险。 因为景牧不像其他谋士,只是稍微有些才华的平民百姓。 “景牧那边处理好了。”经过刚刚那么一闹玉明哲睡意全无。 “二公子已经睡下了。”玉文溪道。 “你怎么看景牧今日的表现?”玉明哲淡淡的问。 “我到广益堂的时候,看见陈阁拿着椅子要往二公子身上砸。彼时二公子似乎也是要冲上去,硬生生的受了这一砸。”玉文溪把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如实说了出来。 “二公子许是年少心性,可能是打架急红了眼。毕竟,毒人于打架一事上并不占优势。” “倘若那椅子真的砸到了景牧身上,你觉得会怎样?” “二公子的额头会血流不止,甚至溅出来的血会因为距离的问题溅到陈阁的身上。”玉文溪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的道:“陈阁会命丧当场!” 毕竟,毒人之血乃是天下剧毒。 普通人沾之即亡! “你瞧瞧,他分明是动了杀意。”玉明哲淡淡的道。 分明是即便是将自己搭上,也要让对方吃不到好果子的模样。 “二公子只是……过于争强好胜了。” “你说景牧刚刚在这里说的那番话,如何?可是发自肺腑?”玉明哲没有接话,又问道。 “二公子聪慧,对于捧杀一事一直心知肚明,有些怨气也是应该的。” 被人当成局中棋,普通人多多少少都会愤怒。 “可有做戏的成分?” “家主以为,那些话都是二公子故意说的?” “我希望不是。” 玉明哲没有说死,景牧这个人能够在玉家层层搜查下躲了几天,却又突然回来,这本身就是疑点。 他说要做玉家剑,正常人若有他那样的遭遇,应该恨极了玉家。 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为玉家做事。 除非,他明白自己除了依靠玉家便再也活不下去,委曲求全,不得不而为之。 “过几天,就该到景牧的毒发日了吧?” “是。” “那这几天就让他住到秋水居,你也好将广益堂整理整理。” “是。” “一定要看好景牧,莫要再出什么差池。” “文溪明白,此次失误定不会再有。” “去休息吧。” “是。” 程筠墨花了好几个日夜,不眠不休做出了许多无字的牌位,粗略的算一算,应该是够的。 程筠墨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日子便是做牌位。有时候楚玥会过来看看,给她送些吃的,与她说说话。 程筠墨凭借着从小就雕刻,从千万次实践中学到的技巧,做出的牌位还十分有模有样。 便是见过楚族宗祠原来模样的楚玥也说:“与楚族宗祠原先供奉的牌位无什么差别。” 程筠墨这边忙忙碌碌,南疆城的百姓也忙忙碌碌。 忙着说着最近南疆城的新鲜事。 只是这一切也都与景牧无关,许是毒发作的时间向来不准,自那日与陈阁打完架,睡梦中,昏昏沉沉时,景牧便觉得十分难受。 他被小吴一脸恐慌的摇醒,景牧十分明白自己在经历什么,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去找玉文溪。” 小吴赶紧出了广益堂,去找玉文溪。 玉文溪匆匆赶来的时候,景牧已经昏睡过去,她熟练的用了些常用的缓解办法,静等景牧醒过来。 玉文溪在等景牧醒来的同时,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布局。 广益堂的布局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所以她对广益堂每一间屋子里最初的布局都记得很清楚。 景牧入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然这里的生活痕迹却并不多。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除了一些书籍与衣物,再无其他。 房间内的摆设,她之前是怎么命人摆的,如今还是怎么摆的。 分毫未动。 像是在此借居的过客。 玉文溪敢肯定,倘若景牧有足够的能力的话,是一定会与玉家划清界限的。 只可惜…… 家主是不会放过他的。 而凭他一己之力,想要挣脱玉家带来的束缚,谈何容易? 景牧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他努力的睁开眼,不出意外的看到玉文溪守在身边,用沙哑得不能再沙哑的声音道:“水!” 玉文溪被惊醒,看见已经睁开眼睛的景牧,无惊无喜道:“你醒了。” “水。” 玉文溪用凉水与热水勾兑出一杯温水递给景牧,景牧在玉文溪的帮助下将被中水一饮而尽。 玉文溪在景牧稍稍缓过来道:“这才是第一波毒发,家主担心二公子身份会暴露,特意让我接二公子回广益堂。” 景牧眼下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在广益堂继续住下去了。 在广益堂住着的是公子牧,而非景牧。 身体不好的是景牧,而非公子牧。 况且每次毒发都凶险异常,且变化颇多,所以景牧需要做回景牧。 他需要一个大夫。 “好。” 景牧在玉文溪的帮助下穿戴好,银色面具,宽大的的斗篷,强忍着浑身的疼痛。 离开房间,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景牧却走的分外艰难。 好不容易走出广益堂,包裹在斗篷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汗湿。 景牧在玉文溪的掩护下,一步一步走到秋水居。 等到了秋水居之后,景牧再也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玉文溪在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出门去请大夫。 请来的大夫,是之前一直负责景牧身体的大夫。 唔~也是药房负责制作毒人的大夫。 药房一把火烧没了,他也没闲着。玉明哲又给了一块地方,先制作着毒人。等到药房重建完成之后,再搬过去。 玉文溪找到玉明志大夫的时候,就是在号称第二处药房的简易院落里。 玉明志与玉明哲一样,都是先家主庶子,但没有玉明哲那么争气,成了家主。只一直醉心毒术,性格孤僻,并不好与人相处。 “二公子毒发了。”玉文溪禀告道。 一场发大火,把玉明志许多年的心血都烧没了。 景牧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毒人。 在玉明志眼里自然是珍重万分。 玉明志当即放下手里的所有事务,与玉文溪一起去了秋水居。 玉明志在把过脉,又看了看眼睛与舌头,询问玉文溪道:“他之前毒发过。” “是。” “体内的毒平衡坏了,无碍,调养回来就好了。”玉明志淡淡道。 “可是二公子这次毒发来得十分凶猛。” “他之前毒发并没有将体内的毒平衡好,所以此次看起来来势汹汹,平衡好了就没事了。” 玉明志坐下来写写了一张方子递给玉文溪:“我给他开了些平衡的毒,毒药的名单与分量我都列出来了,你照着方子做就可以了。” “多谢四爷。” 玉明志在一众兄弟中排行第四。 “景牧有什么情况,你随时找我就好了。” “是。” 玉文溪恭恭敬敬的将玉明志送出秋水居,然后按照方子上名单,去找毒药。遵循玉明志吩咐的分量,配好药,给景牧喂了下去。 广益堂,公子牧与陈阁打架的事,虽然被玉文溪压了下来,但在广益堂内还是流传开来。 毕竟动静那么大,又是住在同一个院落里,想不知道都难。 自从那夜陈阁与公子牧一起跟着玉文溪离开,陈阁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东西也被人收拾走了。 而公子牧那夜虽然回来过,但第二天也消失了。 东西没被收拾走,可人都不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估计啊,用不了几天便会有人把公子牧的东西也收拾走。 广益堂内禁止打架,这是明文规定的。 王质在柴房里等啊等,那夜吃的几个馒头,早已被消化掉,腹内空空如也。 却始终等不到有人来,不止他父亲、母亲没有来,就连接他出去审问的人都没有。 无人问津,仿佛是被遗忘了一般。 第二十五章 狸猫换太子 大清早,街道上还没有多少人,两个步履匆匆的人往街上,往王家的方向赶。 其中一个衣着比较褴褛的青年男人,看了一眼比普通房子气派百倍的王家族宅,深吸口气道:“我准备好了。” 身边的另外一个穿着要好上一些的人,前去敲门。 片刻后,便有小厮出来询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那个敲门的人开口道:“我们找王勤,王二爷。” “等着,我进去通报。”侍卫看了一眼二人的穿着,不咸不淡的扔下一句话后,便将只开了一个缝隙的门合上了。 “他会见我们吗?”衣衫褴褛的男人十分不安的问道。 他明明看见刚才那个说要去通报的男人眼里的嫌弃,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一身打扮,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怎么能不教人嫌弃呢? “别怕!”另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他们等了很久,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到街上到处都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概大半个时辰过去,大门才又被打开,却不再是刚刚那个小厮,这位朝他们揖了揖手道:“家主请你们进去。” 家主? 不是王二爷吗? 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害怕的揪住他身边人的衣袖,眼里惊恐之色溢出。 身边的人低头安抚了一下他道:“不怕。” 复而对传话的小厮道:“有劳了。” 王家主任由下人服侍他穿衣,问心腹道:“外面真的有一个和王勤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男人,还与王质差不多大?” “是。” “那倒是有意思了。” “他们进来了吗?” “小厮已经去传话了,估摸着眼下已经进府了。” “你把王勤夫妇也请来,这样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事,他们怎么能不在呢?”王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是。” “把王质也带过来。” 王勤与秦湘接到王家主的通知匆匆赶来,见到王家主稳稳的坐在主位上,王勤行礼道:“大哥,你找我们。” “有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所以将你找来。” “坐吧。”王家主淡淡的道。 王勤夫妇依言坐下,“可是质儿的事?”秦湘紧张道。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见王质,但奈何看守柴房的人都是家主心腹。除了家主的话,谁的话也不好用。 油盐柴米皆不进,十分难搞。 “和他有关,但与他下毒的事无关。”王家主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 “那是?” “等着吧,人马上就来了。” 许是柴房离的更近一些,王质先进来,一见到秦湘瞬间就哭成泪人:“娘。” 秦湘看到王质脸色苍白的样子,立刻抱着他失声痛哭道:“我的孩子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在柴房里该有多遭罪啊。” “娘。” “弟妹,客人马上就到了,如此失态,恐有不妥。”王家主看着别人母子情深,再想想自己刚刚去世不久的孩儿,觉得这画面十分的扎眼。 秦湘这才记起来,家主把他们找过来,是有事的。 两个人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的王家主的面前。 只是那个衣衫褴褛与王质差不多大的孩子……长得十分像王勤年轻的时候。 秦湘愕然,眼里渐渐生出失而复得又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是?” “在下郑奂。”郑奂先是礼数周全的向王家主与王勤夫妇行礼,而后不紧不慢的道:“我家公子在牙贩子手里买回了我身旁我这位公子。” “因是曾有缘得见王二爷,便觉得这位公子与王二爷长得实在是像了些。便让在下带着这位公子到王家来问问,这位可是王家的公子?”郑奂条理清晰将事情的整个过程简明扼要的概括了下来。 秦湘一步步走上前去,看着这个与自己夫君长的十分相似的孩子,想要伸手触碰,却又在半路缩了回来,失声痛哭道:“我的孩子啊。” 王质急了,抱住秦湘的大腿道:“娘,我才是你的孩子啊!” “你才不是我的孩子!”秦湘掰开王质的手,眼里尽是厌恶,像是疯了一样大叫道:“若不是为了你,王勤怎么会将我的孩儿换走。” “娘,你在说什么啊!”王质难以置信道。 秦湘指着王质那张脸:“你这张脸,还真是与那贱人十分相像。” 秦湘一反之前贤妻良母的模样,指着王勤道:“你宠妾灭妻,为了这个不知是谁的野种,为了那个贱人能有个好名声,你不惜喜当爹。” “你愿意给别人当爹,那是你的事。”秦湘气的浑身发抖:“你为何为了给那个贱人的孩子一个前程,不惜将我的孩子换走?” “你说说你,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爹!” 王勤被人当众揭了短,恼羞成怒的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胡说?”秦湘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些年我养着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贱种,想着不知自己的孩儿会在哪儿受苦,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愤!” “可是不行啊,我还不知道我的孩儿在哪?你也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被调换。” “我一个弱女子,只能慢慢盘算。我一边暗中调查我孩儿的下落,一边告诉自己我好好的待他、纵容他,将他养的不学无术,成了这南疆城声名远扬的纨绔。” “这样,等我的孩子有朝一日回来之后,他才能够有能力与这个贱人挣。” 秦湘抱住自己的孩子,失声痛哭道:“是娘对不起你,娘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秦湘看着自己十分瘦弱的孩子,心疼的直落眼泪:“你这是在外面遭了多少罪啊!” 王勤一直以为秦湘就是一个贤良淑德的毒人,这一系列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 王质的身份眼下已经被戳破,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王勤想到那个被他养在外宅与世无争的女子,指着像个泼妇一样的秦湘:“你怎么这么恶毒。” 多年来的忌惮没有了,秦湘的底气也有了,她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我恶毒,那都是你逼出来的。” 秦湘大概是这些年装大度装得实在厌倦,以前是心里有顾忌不得不装下去。 如今自己的孩子已然回到她的身边,她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冷冷的道:“我们和离吧!” 王家主也没有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他原本以为就是私生子之类的把戏。 将他们迎进来,不过是给王勤他们添添堵。 有热闹看,谁不爱! 只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天丑闻,这件事倘若传了出去,他们王家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弟妹,好好的,哪里就闹到了和离的地步。”王家主不得不站出来说话道。 “大哥,我怕是与他过不下去了。”自己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这些年,不过就是因为不知自己孩儿的下落。 她不敢大肆寻找,她怕惊扰了王勤或者是那个贱人,真的把孩子怎么样。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替别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放眼南疆城,谁家明媒正娶的妻,会像她这般,做得无比憋屈。 秦湘牵着自己孩子的手问道:“可有名字?” “王辞。” “好孩子,娘带你回家。”秦湘十分心酸的抱住王辞,顿时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这其中有多少心酸,都是她一个人咽下去的。 便是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王质不是她孩子这件事。 自从她的孩子被人调换,她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你写了和离书,我签了名字,也好为你那外室娘子腾地方。”秦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冷冷的道:“你从前便不喜王辞,那和离之后他与我一起生活,你没意见吧?” 秦湘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但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嫡夫人,游走在南疆城各种大小宴会上。 论气场,从来没输过。 “倘若你有意见,可以喊官府过来公裁。我不怕丢脸,只是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王家主笑道:“怎么就到了要官府公裁的地步了,弟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家主当我是一家人,但二爷并未拿我当一家人。”秦湘淡淡看了一眼王质道:“在他心里,大约谁也没有那位外室夫人重要,都能爱屋及乌了。” “为了给一个外室的私生子谋前程竟连世家的底线都不顾了。” 世家之中,最重血缘! “既然如此,我给她腾位子,二爷也好把人接进府里,也让那位夫人免受流言蜚语之困。” 说着便拉着王辞离开,出了门看见郑奂在外面等着。 在王家秘辛被牵连出来的时候,郑奂就已经自觉的到了外面。 毕竟很多时候,知道太多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只是来办件事,按照上面的吩咐把人送到王家来,没有必要去蹚不该蹚的浑水。 免得把命搭进去。 “多谢阁下将我儿送回来。”秦湘十分诚恳的向郑奂道谢。 第二十六章 断绝关系 “夫人不必多礼,这都是应该的。”郑奂还礼道。 “之前阁下所说,是奉公子命前来,不是公子是谁?可否告知?我想当面道谢。”秦湘问道。 “恐怕不太方便,我家公子从不见外人。”郑奂婉拒道。 “那便算了。”秦湘有些失落道,复而又道:“倘若日后有能用到秦氏的地方,我秦氏绝不推辞!” “在下一定将夫人意思传达给公子。” “多谢。” “夫人客气。” 世家之中,养外室的不止王勤一个,但闹得如此难堪的王勤还是第一个。 王家主看着王勤甩了甩袖子道:“王质是去是留,那是你的事,但他绝不能再插手我王家的事。” “还有,身为王家子弟就不该让自己成为王家的污点,外室你也尽快处理了。” “我王家绝不容忍一个名声有污的女人进府。” 而做人外室本身就是一个永远无法洗掉的污点。 “你原来知道我不是亲生的?”王质难以相信道,今天我真的接收了太多消息。 这些消息在脑中乱成一团,几乎是要把他的脑子撑破。 “你不知道?”王勤十分惊讶,他以为她已经告诉王质了。 眼下看来竟然是没有告诉。 也是,像她那样温柔似水的性子,又怎么会主动与孩子说这些? “爹你忘了,娘很少让我去见姨娘。”他以前只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爹娘的亲生孩子,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原来他的亲生母亲竟然一直在他触手可及处。 “还叫什么姨娘,该改口叫娘了。”王勤对着这个明知道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孩子温柔道:“跟我回家吧,你娘若是知道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南巷, 一进一出的院子,只有一个女主人与一个粗使的婆子。 梅娘听见有人推门而进,便放下手里绣着的东西。 “梅娘,你看谁来了。” “娘。”王质一进来就跪在梅娘的面前,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终究是红了眼眶。 梅娘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叫我什么?” “娘!” 梅娘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王勤。 王勤伸手抱住她道:“他都知道了。” 梅娘这才扶起王质,抱住他,撕心裂肺的哭:“我的孩子啊!” “娘。”王质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二爷说将你换到秦夫人身边,你能够得到最好的生活,你便是王家名正言顺的公子,一生享不尽荣华富贵。” “可自从你离开娘的身边,娘便日思夜想。想我的孩儿在她身边有没有受苦?生病了有没有人照顾。” “我想着,即便我这一生都听不见你叫我一句娘,可只要你好,你不叫我娘我也受得住。” 一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的模样。 在一笔堂关门之后,不孤将一袋银子递给郑奂:“事情办的不错,你拿着这些钱去北疆,最近这几年就不要回南疆了。” “是。” 景牧醒来的时候,屋子只有一盏昏暗的烛光亮着,身体的疼痛愈演愈烈,他知道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这次毒发也就过去了。 房间里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很难得,在醒来之后没有第一眼见到玉文溪。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眼下需要一份能够填饱肚子的吃食,他喊来在秋水居照顾他的小厮。 小厮为他端来一碗温热的粥,一碗粥下毒,景牧觉得浑身都有力气了。 连他刚刚醒来时,觉得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了。 景牧出了房间,在院子外面慢慢的走动,院里的灯光是在他说要出来的时候,刚刚燃上的。 景牧坐在院子里,难得有闲情逸致的煮起茶来, 茶香渐渐的飘了出来,闻着茶香,听着虫声,真的是难得的安逸。 玉文溪进来的时候,景牧刚刚喝完一杯茶,看到玉文溪,他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喝茶吗?” “来一杯吧。”玉文溪毫不客气的在景牧对面坐了下来。 许是真的渴了,玉文溪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广益堂我已经重新整理了,该敲打的地方我都已经敲打过了,等你再回广益堂的时候,便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话刚说完,玉文溪发现这话说得有些满,又补充道:“之前在明面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姑娘辛苦了。” “这是玉家给你的诚意。”玉文溪顿了顿:“你不是觉得玉家不信任你吗?” “那王家便是我给玉家的诚意。”景牧微微愣了愣,淡淡的笑道。 “姑娘与我说说王家的事吧,我这几日睡着,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玉文溪将王家最近发生的事,整理了一遍,说给景牧听,最后十分唏嘘的道:“王质居然是王勤外室前夫的孩子,这王勤也真是宠妻灭妾。” “自己嫡妻生的亲生骨肉不要,反而把外室前夫的孩子当成宝。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王家不乱,我们如何坐收渔翁之利呢?”景牧喝了一杯茶,淡淡道:“且看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家主说了,如果您不能够主动断了与外室的往来,那为了整个王家的名声,那王家只能断了与您的往来。”王家主心腹领着人来到南巷王勤置办的小院里,笑着对王勤道。 这些年王勤与王家主的关系并不好,尤其是王质在王家主痛失爱子时四处蹦跶,更是另王家主视王勤为肉中刺、眼中钉。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给王勤添堵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即便是自己身子不好,也在事情的第二天就将心腹巴巴的派了过来。 梅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脸柔弱的躲在王勤身后:“二郎,他们这都是干什么的啊?他们是要来逼我们断了往来吗?” 还未等王勤出声说话,家主心腹又道:“家主知二爷未必忍心与外室断了来往,毕竟能断的话,也就不会出现将外室所生野种换成自己亲子来养了。” “家主纵然心里十分钦佩二爷大度,但王家的名声不可坏。若二爷真心要与外室厮守一生,家主也不好做棒打鸳鸯的棍子,便只能与二爷断绝往来。” 家主心腹话锋一转:“既已与王家断了干系,便不该在用王家的东西,所以还要搜一搜这宅子,以防二爷拿了不是自己的东西。” “万一日后闹起来,于二爷也是桩麻烦事。” “搜!”客套完了,大手一挥,直接派人进去搜。 “你们干什么呀,这里是我家,我要告你们私闯民宅!”王质嚷嚷道。 家主心腹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是王家公子呢?我们既然敢上门来搜,便不怕你找官府。” “用家里公产养外室?怎么?你们还有理了?” 养外室本就受世俗唾弃,倘若是拿自己的钱养外室那也还好,毕竟自己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别人管不着。 可倘若拿家里公产养外室,那传出去,只会令当事人更受世俗唾弃。 便是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为其做主。 家主心腹把王勤拿来补贴到这院里的摆设都带走,最后道:“今日所带走之物皆出自王家,非王家之物一概未拿,若有存疑,可请官府公裁。” “自今日起,王家将王勤逐出王家,此后生死荣辱都与王家再无半点干系。” 说完,一群人轰轰烈烈的走了。 王勤气的打骂:“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当上了家主,要他们好看!” “怎么办?他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梅娘天天住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家里的摆设是再清楚了。 “不怕!我们再买,买更好的。” 话虽如此,但真的实施的时候却格外的困难。 在王家与王勤断绝关系之后,王勤原本依靠着王家轻而易举得来的差事也没了。 从前与他交好的人、奉承他的人,都开始对他退避三舍。 这个时候王勤才明白,他之前所有的风光,都是王家带给他的,而非因为他这个人。 景牧带着面具,穿着宽大的斗篷出现在王质面前的时候,硬生生的吧喝到醉的不行的王质吓得瘫坐在地上。 景牧看着一下子就被自己吓得连解酒糖汤都省了的王质,忍不住哑然失笑,淡淡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王质愣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在发现自己失态之后,迅速的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王质自从知道这个男人的手段之后,就忍不住的害怕起来:“王辞是你安排的吗?” “嗯?”王辞? “那是谁?” “真不是你做的?”王质半信半疑的反问道。 “我做了有什么好处?”景牧淡淡的道。 “眼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王家的人了。”王质颓废道。 “我与王家家主之位永远无缘了。”王质看着这个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从天堂打入地狱的男人,眼里带了些期盼:“你不是要帮我继承家主之位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