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寄居天神》 第一章:能源猎人 等待行刑的清晨,周质决定对二十二世纪做一个总结,排除了脑子里不断涌现的脏话之后,他在监狱的灰墙上刻了一句颠倒的谚语: “上帝为人类打开一扇窗,一定会关上另一道门。” 关于他的故事,要从世纪末讲起。 时间是2199年,周质七十五岁,还是自由身。 这时的地球上,犬牙交错的国界线早已不复存在,世纪中叶的能源战争之后,各国政府陆续宣布解散,世界权力统一于企业联盟。 对全球三百亿人类来说,富足时代的窗口已经敞开了六十年,纺织品和食物如同空气,供应充足而且完全免费。 被关上的门叫作能源危机,煤炭,石油,天然气等传统能源悉数耗尽,核原料也所剩无几,人力和畜力艰难的支撑着科技发达的社会。 这一年的夏天某日,清晨,天气晴朗。 周质站在摇摇欲坠的高架桥上,一边摘下羊皮渔夫帽扇着凉风,一边眯缝着眼睛向前眺望。 眼前是一座被废弃多年的城市,道路上草木横生,房屋被藤蔓覆盖,水泥丛林的废墟上,孕育着真正的丛林。 这里的居民早已迁入了耗能更低的立体城市,只有失业者,匪帮和能源猎人会偶尔光顾。 周质的目标是城里最高的大楼,那栋楼以前有个挺雅致的名字,叫科技之光,但因为他最近心情很差,在他眼里,那儿更像个藏污纳垢的地表脓疮,想到即将进入脓疮内部,他感到一阵反胃,早餐的味道涌上喉头。 他的大脑发出一个意识指令,体内的寄生系统开始运转,很快消除了呕吐刺激,顺便清洁了口腔异味。 这套寄生系统是他在能源战争中意外得到的战利品,代表了政府科技的最高水平,企业联盟也一直在尝试研发寄生系统,但迄今为止连工作原理也没弄清楚。 周质是个实用主义者,对工作原理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从二十八岁植入寄生系统开始,自己就停止变老了,受伤能很快愈合,也几乎不会生病,唯一的缺点是维持系统运转要消耗大量生物能,这让他的饭量大大增加。 高架桥上,周质找到一处视野绝佳的观察点,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声口哨。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人骑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快步走上桥来。 又过了一阵,周质那匹栗色的纯血马慢悠悠的跟了上来。 年轻人二十岁出头,戴着一顶棒球帽,长的和周质很像,都是亚裔,都是瘦长脸型,都长着标准而没有任何特色的五官,都属于让人看了过目就忘的长相,但年轻人很白净,而周质很邋遢,永远是一脸尘土,胡子拉碴。 年轻人在周质身旁下马,顺着他眼望的方向看去。 “老周,这就是那座旧城了?哪栋是科技之光?咱们什么时候进去?” 年轻人显然很兴奋,搓着手连连提问。 周质想起了脓疮的比喻,觉得他像只围着脓血嗡嗡乱飞的苍蝇,于是走开两步,一脸嫌弃的打了个响指:“望远镜。” 年轻人撇了撇嘴,从马鞍袋里掏出遥感成像望远镜递给他。 周质没接,嘴里啧了一声,抬手摘掉了他的棒球帽。 “递给我干嘛,任务侦查你来做,给你五分钟,目标是外围最高那栋楼。” “我做?公司有规定,实习员工不能做任务侦察。” 年轻人疑虑的盯着手里的望远镜。 周质最烦有人拿规定说事儿,他们是能源猎人,对手是失业者和匪帮,这些家伙可不会按规定办事,但他又是铠鼠能源公司的合伙人,也不好在实习员工面前公然挑战公司规定。 他按捺住情绪,挤出一脸假笑:“不错,公司规定记得很熟,你叫钟,钟什么来着?” “钟小光。” 钟小光满脸尴尬,两人已经朝夕相处两天了,周质竟然没记住他的名字。 “钟小光,刚才我口误了,这次不是任务侦察,普通的侦察训练而已,你好好练,我来帮你记录。” “哦,那我试试吧。” 见钟小光举起了望远镜,周质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掏出烟盒和火柴,点了颗烟开始吞云吐雾。 “大楼共计六十层,地下二层到七层有居民,共计八十七人。” 钟小光边观察边汇报:“其中成年女性十九人,成年男性五十二人,还有十六个未成年人,似乎有婴幼儿。” 人数报完,他停下来等周质做记录,一扭头却发现周质并不在身边,再转身一看,这家伙正枕着马肚子坐在地上,渔夫帽盖着脸,只露出一张叼着半截香烟的嘴。 钟小光刚想抱怨,周质的嘴角扯动了几下:“继续侦察啊,看我干嘛,你还有三分钟。” “你不是说你来记录吗?” 钟小光没好气的说道,周质懒洋洋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说都记在这儿了。 钟小光只好敢怒不敢言的继续侦察。 在加入铠鼠公司之前,钟小光对周质是很崇拜的,行业论坛的绩效排行榜上,周质独占榜首长达十五年,堪称能源猎人界的传奇人物。 但闻名不如见面,实际上这家伙不仅性格懒散,脾气暴躁,而且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难道铠鼠公司当初非法雇佣童工?他也曾鼓起勇气问过周质,但周质从来都当没听见,于是钟小光当初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怀疑。 “这伙人应该都是失业者。” 钟小光继续报告着。 “废话,不是失业者谁会住旧城,武器装备呢?你还有两分钟。” 周质把烟头朝他扔了过去。 “有粗制武器,其中手工短枪五枝,手工长枪七枝,弓弩十三支,制式子弹不多于三十发,弹药...” 这群失业者的武器装备都是破落货,没有标准形制,非常难以辨识,钟小光觉得眼睛快要看瞎了。 “停!” 周质忽然打断了他。 “又怎么了?” 钟小光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句,放下望远镜回头,第一眼竟没看见周质,再一低头,发现他正以一个标准的俯卧射击姿势趴在地上,步枪顶着右肩,头朝着上桥的方向。 “趴下!” 周质微微举起右手往下一挥,钟小光愣了一下,立刻听命趴下,慢慢爬到他身边。 “怎么了?” 钟小光压低声音问道,周质指了指前方,钟小光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大约两公里开外的荒野之上,十几个骑着马的身影正缓缓向他们靠近。 “是什么人?” “应该是匪帮。” “他们想要什么啊。” “能源额度,武器,装备,马,人体器官,你应该问他们不要什么。” 周质的声音很冷静,钟小光却又兴奋起来,他只听说过匪帮,从未亲眼见过,据说这些家伙杀人越货从不留活口,他一直盼着能见识一下。 “望远镜。” 周质又打了个响指,钟小光明白他的意思,把望远镜凑到眼前正要看,周质一把抢了过来,嘴里还抱怨着:“我是说递给我,费劲!” 果然不出周质所料,来人确实是匪帮,总共十三人,都是全副武装,七把拉栓步枪,一把半自动步枪,还有四个端着十字弩,都是兵工厂制造的制式装备。 居中一人看上去像个头目,端着一把单发狙击步枪正透过瞄准镜向高架桥这里张望。 周质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在行进的马上使用狙击步枪非常困难,但看得出来他手上很稳,这需要对枪,马,地形和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了如指掌,按他行进的速度,自己和钟小光很快就要进入射程范围了。 “老周,给我看看。” 钟小光冲周质打了个响指,周质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哪儿学来的这些动作!” 见钟小光委屈巴巴的揉着脑袋,周质想了想,还是把望远镜扔给了他。 “老周,他们穿的什么衣服?行为艺术吗?” 钟小光发现,这些匪帮都穿着破旧的老式军装,墨绿都褪色成了暗黄,衣服裤子四处打着补丁,在这个衣食无忧的时代,穿旧衣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穿这么破就只能算行为艺术了。 “你懂个屁,那是能源战争时期政府联军的制服,匪帮都穿这个,其实人家也不叫匪帮,他们的组织有名字的。” 周质一边解释一边调整着自己那把仿M1加兰德半自动步枪的照门,这种步枪设计于两百多年前的二战时期,但在能源枯竭的环境下,已经是市面上最先进的单兵武器了。 “为什么要穿这个?它们组织叫什么?” 钟小光满脸好奇的继续追问,周质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少根筋,看见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家伙,他竟然非常兴奋,没有一点害怕。 “名字很长,不记得了,当年政府联军战败,有些不愿意向企业联盟投降的老兵就成立了匪帮,穿这个代表它们永不认输,不和企业联盟合作。” 周质眼睛瞄着那个拿狙击步枪的头目,手指轻轻的放在扳机上:“帮我看着点儿。” “看什么?” 钟小光话音未落,耳边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望远镜的视野中,那个头目的脑后腾起一阵血雾,身体向后倒下,脚仍挂在马镫上,任由惊马拖着他的尸体狂奔而去。 “我...老周...你...” 钟小光看的瞠目结舌,只这一枪,他对周质的怀疑全部烟消云散了。 第二章:处世之道 消灭了最危险的对手之后,周质又开了两枪,拿半自动步枪的匪徒被击中右肩,应声落马,另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跳下马,跑去捡他的枪,小腿立刻中弹,两人肩并肩的躺在地上翻滚嚎啕。 其余十个人都伏低了身子,催马加速向他们冲了过来。 钟小光正看的热血澎湃,周质趴着踹了他一脚:“往后挪一米。” “那我就看不见了…” 话没说完,立刻又挨了一脚,他只好匍匐着倒退,刚退后半米不到,对面接连传来几声枪响,一发子弹正打在他之前的位置。 “老周,你会算命啊?” 周质没理他,朝匪帮连续开了四枪,几秒之后,对面的枪声停止了,只剩下惨叫连天。 “好了,回来。” 钟小光急忙爬回原位举起望远镜,视野中,六个受伤的匪徒躺在草丛里挣扎,其余的都趴在马鞍里手足无措,不敢前进半步,生怕下一个挨枪子的就是自己,也不敢后退半步,把后背留给周质。 周质拉开枪机,里面还剩一发子弹。 他把步枪递给钟小光,钟小光一把接过来,抱在怀里上下抚摸。 “你是不是有病?那是我的枪,不是你老婆。” 周质以看精神病患的眼神看着他:“会开枪吗?” 钟小光一脸尴尬的停止了对步枪的非礼,摆好俯卧射击姿势:“会,实习培训里有射击课,但是还没考到持枪证。” “没事,应该也用不着你开枪,瞄好就行。” 周质说着站起身来,然后把双手举过头顶。 “老周你干嘛?” 钟小光被他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没听说过战胜方举手投降的事情。 “闭嘴好好瞄着,等会儿如果有人准备动手,你就开枪,别打人也别打马,放空响就行。” 说罢他举着手后退几步,骑上自己那匹栗色纯血马,打马向高架桥下疾驰而去。 和匪帮相距不远,周质放慢了马速,剩下的六个匪徒仿佛见了鬼一样,周质每前进一步,他们就拉着马缰后退一步。 “别怕,让我过来,我没带枪。” 周质撒开缰绳摊开双手,缓缓向匪帮靠近,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匪徒们才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六个人都是又怕又懵,不知道周质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别过来了,你要干什么?” 一个胆子稍大的匪徒高声问道,手里的十字弩微微抬了一下,又连忙放低。 周质从马鞍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冲他晃了晃:“你们领头的死了,捡枪的小子伤在腿上,其他的人我都打的肩膀,都是贯通伤,没大碍,你们有药吗?” “没,没有。” 那个匪徒满脸困惑的摇了摇头,脑子里大概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这个人是卖药的?先打伤人再高价卖药?于是又莫名其妙的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们不买药,你别想讹诈。” 周质被他这么一说,一时竟然愣住了,这家伙是遭遇过什么奇怪的经历啊?不过想了想,还是把布包扔了过去:“这里面有止血药,绷带,赶紧给你们兄弟们包扎一下,你们六人六马,刚好带六个伤员,应该能回的去了。” 匪徒有些将信将疑,没敢伸手去接,任由布包掉在草丛里,周质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T恤上的铠鼠Logo。 “免费的,我就想换个平安,穿这种衣服都是铠鼠公司的,以后见到记得让条道。” 匪徒趴在马上仔细看了看他的T恤,这才稍稍放松了戒备,下马去捡起布包,打开看了看,确认里面确实是药品不假,连忙招呼同伴们救护伤员。 周质有点哭笑不得,是不是和平年代持续的有些太久了,连匪帮都不再彪悍了,竟然会怕被人讹诈? 拉着缰绳正要转身离开,那个匪徒又叫住了他,先是向他郑重道谢,然后掏出随身终端要给他的T恤拍张照片,周质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趁他拍照时没话找话:“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你叫什么名字?” 匪徒放下终端,向周质伸出手:“H.阿卜杜拉耶维奇,你怎么称呼?” 周质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这名字既草率又难记,但还是在马上弯腰和H握了握手:“名字也挺有意思,我叫周质。” 等H拍完照片,周质拉转马头,跑出去一段,想起被H这一搅,自己的意思似乎没有完全表达清楚,于是又调头回来,用冷冰冰的语气补充了一句:“H那什么,帮我带话给伯纳德将军,以后如果我听说匪帮抢了我同事,只要有一次,我一定把你们一个一个全杀光。” 回到高架桥上不到一分钟,周质又恢复了之前的懒散状态,渔夫帽盖住脸,嘴里叼着烟,一个劲儿的催促钟小光完成侦察任务。 钟小光现在对周质是彻底服了,再也不提什么公司规定,五分钟之内,他不仅把科技之光里失业者的人数和武器装备重新确认了一遍,还预估了他们的违规情况,能源额度,一边侦察一边记录,写了一份详尽的侦察报告,署名周质。 “老周,侦察完毕,侦察报告我发你邮箱了,你看看呗。” 周质掐灭香烟,掏出随身终端看了看,侦察报告写的很详细,还对行动计划提出了修订意见,挑不出任何毛病,看到最后自己的署名,他点了删除键,他从不写报告。 “嗯,不算太肥,但也是块肉,走吧。” 他从地上捡起鸭舌帽,掸了掸土扔还给钟小光,然后抬腿跨上马背。 内心深处,其实他很欣赏钟小光,这小子是个天生杀手,对战斗和杀戮的欲望异常强烈,但同时又能保持理性克制,不会让这种欲望影响到对形势的判断,这让他想起了能源战争时刚入伍的自己。 “可惜了” 周质拉低帽檐,幽幽的叹了口气。 ... 旧城里的道路比野外还难走,斑驳的水泥路面灌木丛生,马蹄踏过,路上不时会钻出几只受惊的野兔或者一条草蛇,把两匹马吓得狂嘶乱踢。 逐渐接近大楼,周质找了条后巷,招呼钟小光骑进去拴马,后面的路需要步行了。 对失业者来说,能源猎人就是毒蛇猛兽,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暗处放冷枪冷箭,人受伤还有可能活下来,马要受了伤,他俩一定会死在城里。 拴好马后,周质解下马刀挂在腰上,又从马鞍下抽出步枪,退出里面最后一颗子弹,又塞进一个空弹夹,填进去四发子弹,然后把步枪背在背上。 “老周,不多带点子弹吗?” 与刚才遭遇的匪帮不同,科技之光里的失业者装备很差,但人数众多,这让钟小光有点担心,他胸前挂着一架十字弩,腰间的箭囊塞的满满当当。 “不用,抵抗应该不会太强,失业者都是一群缺乏勇气的怂包,不然他们就不会失业。” 周质说着走到他面前,从箭囊里抽出一把弩箭扔在地上:“白痴,箭不能塞这么密,容易拔一根带出一堆。” ... 周质挥动马刀,在充斥街道的灌木丛中砍出一条道路,离目标科技之光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清那些瞄准他们的箭头和枪口了。 钟小光小跟在他身后,平举着十字弩四下张望,像只闻到血腥味,四处搜寻猎物的狼。 “差不多要进入弩箭射程了。” 周质停下脚步,四下观察了一番,然后指着不远处一堵倒塌的围墙吩咐钟小光。 “遛小孩时间到此结束,你去围墙那里待命,只要有人从大楼里逃出来,立刻射杀。” 钟小光对这个安排大失所望,匪帮战斗他就没帮上忙,狩猎失业者又要被踢开。 “老周,我不是小孩了,这一批实习生里,我是各科分数最高的,我想参与狩猎行动。” “嗯,看过你的简历,躲到墙边慢慢想。” 周质冷冰冰的拒绝了钟小光,自顾自的向大楼走去。 钟小光只得摸到围墙边蹲下,然后气哼哼的举起没上弦的十字弩,朝周质的背影抠了下扳机。 周质往前走了几步,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他略微侧了侧身,一支弩箭擦着肩头飞过,箭头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铛”的脆响。 “来!” 周质低吼一声,步枪已经端在手里,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枪声在大楼之间回荡,冷箭射来的窗口里喷出一股鲜血。 他的脚步丝毫没有放缓,灵巧的绕过了几株灌木,又瞄准了另一处窗口。 手指刚要抠动扳机,大楼里忽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 这让他感到一阵心悸,手指也剧烈发抖。 “是不是该退休了?” 他喃喃自语。 他打过三年的能源战争,退伍之后又参与了上千次刺杀和狩猎行动,每制造一具尸体,心肠就变硬一分,直到心如铁石。 如今身体没有老化,心理却衰老了,他不害怕杀人,但却害怕哭声,亲手制造的每一声哭泣,都会让他的心肠变软一分。 一晃神的功夫,又是几枝弩箭飞来,伴随着几声枪响。 手工火枪的准头极差,根本无需担心,以他多年锻炼出的实战经验,避开弩箭也没什么难度,要放在以前,这完全不用寄生系统帮忙。 但现在他只能服老,大脑发出意识指令,寄生系统立刻响应,快速调节了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分泌水平。 扣扳机的手指稳定了下来,心跳也重新恢复正常。 他又接连开了两枪,一个窗口喷出血浆,另一个窗口翻下一具尸体,哭声更加刺耳了,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在大楼里此起彼伏。 心悸更加强烈的袭来,周质感到全身都在战抖,所幸再没有弩箭射来,也没有枪声响起。 “里面的失业者听着,我要进来了,不想死的到一楼集合。” 他高声命令道,语气却不像是命令,更像是哀求。 第三章:失业者 科技之光一层大厅,周质站在大厅中央四下打量,这里应该有着辉煌的过去,内墙和地面都铺着细腻光滑的大理石,墙面疏疏落落的攀着些青藤,青藤上横七竖八拉着电线和节能灯泡,地上散乱堆放着全营养食物和各种饮料,靠墙摆着一台细胞治疗仪,仪器旁边,药品塞满了两台冰柜。 使用电力照明,囤积价值不菲的药品,还有高能耗的仪器和冰柜,这帮失业者们的日子过得比企业员工还滋润,这让周质感到很意外。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一旦被公司开除,便会成为失业者,终生不能再被雇佣。 “若不为社会创造价值,就不配占用社会资源。” 这是企业联盟秉持的价值观,因此,失业者会被没收一切财产,禁止进入立体城市,不得获取和使用能源。 而能源额度,是企业联盟治下的通用货币,失业者们违规获得的能源,就是能源猎人追逐的目标。 眼前,八十多个失业者挤在靠近楼梯间的角落,和周质隔着十几米,他们应该很久没走出大楼了,脸色大都冰冷苍白,显然很久不见阳光,男人们哆哆嗦嗦的把武器藏到背后,女人和孩子的哭喊也停了,只是偶尔发出低声的抽泣。 他有些郁闷,搞不懂究竟是自己太过于凶神恶煞,还是失业者太过于软弱可欺,每次狩猎任务都是这样千篇一律,干掉几个人,几十上百人就束手就擒了,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现在他倒盼着有人反抗一下,这至少证明他们不全是行尸走肉,也为后面的步骤减少麻烦。 相对默然许久,失业者们不出意料的让他失望了。 “来个说话的人吧。” 他对人群说道,人群没有反应。 他只得举起步枪,拇指一扣,保险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都聋了吗,我说,来个说话的人!” “我来吧。” 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颤颤巍巍的举起右手。 “嗯,你是这帮人的头儿?” 周质放低枪口问道。 “算是吧,我负责安排他们的生活,我叫史蒂夫,你好。” 老人彬彬有礼的答道。 周质用手指弹了弹帽檐,算是向史蒂夫问好,然后掏出随身终端,扫描了他体内的ID芯片。 全名史蒂夫.布尔,2129年出生,曾供职克洛诺斯能源,2177年因绩效不达标被开除,失业年限22年。 “呵呵,你可是个老油条了,你们手里有多少能源额度?” “有一千度左右。” 史蒂夫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对这些非法占有的能源心安理得。 周质却是吃惊不小,一千度,顶的上铠鼠公司半年的收入了。 “哪里弄来的?” 他话音未落,步枪已经再次举到胸前,看来这帮家伙不是善茬,这么多能源额度,天知道他们抢了多少人,搞不好和刚才的匪帮还有勾结。 “别开枪,这不是抢来偷来的,是有人帮助我们。” 史蒂夫举起了双手,语气却依然平静。 “桑切斯,把能源卡拿过来。” 他右手在空中扬了扬,身后的人群立刻发出一阵喧哗。 “不行!大叔,我们不能出卖他。” 名叫桑切斯的瘦弱男子挤到人群前列,嚷嚷着表示反对。 周质没说话,冷冷的向他看去,两人眼神交汇,桑切斯立刻闭上了嘴,低着头退回到众人中间。 “我倒是不介意走例行程序,杀到你们交出终端为止。” 周质背起步枪,右手攥着马刀,左手食指弹着刀背。 “快去,我们保不住他的。” 史蒂夫跺着地板提高了声音,桑切斯这才转身跑进了楼梯间。 不多时,一张火柴盒大小的芯片递到了周质手里,这就是能源卡,里面存储着持卡人的ID信息和能源额度。 “花了多少?” 周质摇晃着能源卡问史蒂夫。 “唉,我们哪里敢花掉啊,只是拿来兑换电力而已。” 史蒂夫摇头叹气的回答道。 早在能源危机之前,无线供电就已经全球普及了,只要有一台无线供电接收机,就能把能源卡里的额度兑换成电力,能源危机并没能阻挡能源科技的进步,如今小型接收机几乎人手一台。 周质点了点头,拿出随身终端读取了能源钱包的信息:能源额度:1133.52度,所有者:大岛次郎,ID号:... “大岛次郎?” 周质皱起了眉头,他最近的坏心情都是因为这个名字。 他打开随身终端里的任务列表,没错,下一个任务的目标人物就叫大岛次郎,一个字都不差。 “同名同姓吗,也太巧了吧…” 他又核对了一下职业背景,卡片信息和任务简报都显示着:大岛次郎,供职于神农集团,董事会成员,分管能源部,级别为副总裁。 确实是同一个人,周质有点错愕。 神农集团是企业联盟的发起者,全球四大企业之一,造就富足时代的全能作物就是它们的产品,大岛是神农集团的高管,有这么多能源额度并不奇怪,但是把能源卡落在失业者手里? “谁把这张卡片给你们的?” 周质向史蒂夫问道,他怀疑是同情者偷走了大岛次郎的能源卡,然后转手送给了他们,社会上这些暗地里帮助失业者的人不少。 “大岛先生亲手交给我的,还有这些药品和电器也是。” 史蒂夫指了指周围,语气不像在说谎。 周质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如果史蒂夫说的是实话,那大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情者,神农集团的副总裁是同情者?这简直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大岛竟然把他本人的能源卡送给失业者,还亲自送货上门,以他的权势,搞到几张别人名下的卡片易如反掌,更别说找人送货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留下自己重大违规的证据,他的目的何在?这件事如果被媒体报道出去,不仅他自己会遭受灭顶之灾,神农集团在企业联盟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周质将能源卡塞进挎包,这些能源额度现在是铠鼠公司的财产了。 “规矩都懂吧,一千一百多度,按照联盟规则,我得提交至少十一个当天的死亡证明,刚才有三个了。” 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马刀,语气低沉的仿佛在做例行通知,人群静默无声,连抽泣都停止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向外面跑,或者直接一拥而上拼拼运气,但外面有我的同事,他射杀的数量也算,如果杀了我,企业联盟的保安部队一定会立刻出动,到时候就是玉石俱焚,我希望你们不要做傻事。” “我们都懂,有准备了。” 史蒂夫点点头,转身面向人群。 “按照年初定下的顺序,年长者优先,有未成年子女者劣后。”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中间一页读了起来。 “我念到名字的站出来,史蒂夫布尔,朱赞,哈维尔多伊...” 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八个人整齐的站成了一排,他们脸上都挂着麻木僵硬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绝望。 周质见过太多这样的脸,这些人成为失业者已经太久,对他们来说,生活早已失去希望,活着纯粹是一种惯性。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从里面数出八颗氰化物胶囊,分发完毕之后,他走到墙角点了颗烟。 整个过程大约十分钟,期间没有哭闹和犹豫,也似乎没什么痛苦,八具尸体的表情和他们生前一样麻木僵硬。 周质再次扫描了他们的芯片ID,生命状态已经更新为死亡。 “都散了吧,来几个人收拾一下,短期内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烟头弹向鸦雀无声的人群,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 第四章:必要成本 夕阳西下,马儿缓缓的走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身后的旧城已经淹没在夜幕之中。 周质戴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两百年前的老歌。 “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片海洋,才能在沙丘安眠。这些枪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才能被永远封存。” 这首歌已经循环播放了三个小时,他也三个小时没和钟小光说话了。 钟小光对于没能参加行动十分失望,出城的路上,他喋喋不休了一路。 但周质一个字也没回应,只是默默调高了耳机音量。 现在,钟小光也说累了,在马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随身终端。 周质也盯着随身终端,他在看大岛次郎任务的行动计划。 从走出旧城范围到现在,这些内容他已经看了上百次,绞尽脑汁想找出更好的方案,却一直失败,那股阴谋的味道也似乎更浓了,他同样没能理出头绪。 于是他发了一条信息,收件人是海耶斯.罗德,铠鼠公司的总经理,他的合伙人和老战友,也是大岛次郎任务的发布者。 “关于大岛次郎任务,是不是还有调整的可能。” 几秒钟后,随身终端收到了回复。 “兄弟,你是不是真的老了?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不是优柔寡断,在科技之光任务中,我发现大岛似乎是个同情者,而且他的资助对象,就是科技之光的失业者。” “那他就更该死了不是吗?” “但这也太巧了,你知道的,我不相信巧合,巧合的背后全是阴谋。” “这很正常,下刺杀订单本身就是客户策划的阴谋,按照行规,我们不该过问客户和目标之间的恩怨。” “OK,关于刺杀大岛我没有异议了,关于行动计划呢?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他是必要成本,别忘了我们的生存之道。” “行吧。” “兄弟,祝凯旋。” 再骑过一座低矮的丘陵,一块太阳能路牌出现在眼前,路牌感应到有行人靠近,LED屏幕自动亮起,扬声器同时播放了一段以软糯女声录制的广告词。 “第五十三代摩耶兹随身终端现已推出,生物能太阳能双供电,能耗更低,速度更快,让您随时随地遨游中微子网络,记住,能源危机限制了人类的脚步,摩耶兹科技让我们不再孤独。” “什么世道,我这个五十代机器才买了半年,五十三代都出来了,制造这些破玩意儿不用能源的吗。” 钟小光目光没离开随身终端,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 周质看着路牌显示的方向: “西北300公里,A28号立体城市。 正东130公里,A21号立体城市。” 他冲钟小光打了个响指,将马头拉向西北。 “老周,你糊涂啦?铠鼠公司的总部在A21。” 钟小光打马赶上,扯着嗓子在周质耳边提醒。 “小点声,我没在听音乐!” 周质揉着耳朵呵斥道。 “我要去A28办点事,你一起来,公事。” “哦,好,对了,你看看我刚写的关于这次行动的实习报告。” 钟小光说着把随身终端递了过去,周质接过来看了几秒钟,又扔回给他。 钟小光看了一眼屏幕,急得声音都发颤了。 “你怎么给我删了,一万多字呢!” “这次行动不用写报告了,得空把转正的合同签了吧,电子签就行,发到你邮箱了,查一下。” 周质头也不抬的回答,然后他打开了耳机的降噪功能,屏蔽了钟小光长达半分钟的欢呼声。 太阳落山之后,两人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溪边扎了营。 周质用钟小光的十字弩打了两只野兔,架在篝火上烤着,又从挎包里掏出几个玻璃瓶,往野兔身上撒抹调料。 钟小光看着这一切觉得无比新奇,他的父母都是低层员工,买不起商店里天价的蔬菜肉类和油盐酱醋,也没有狩猎和耕种许可,企业联盟倡导环保,违法行猎和违法种菜都是重大违规。 因此他除了免费供应的全营养食物,压根没吃过别的东西。 看见滋滋冒油的兔子,闻到烤肉混合着调味料的香气,他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转正合同签了吗?” 周质边说话边用猎刀在兔肉上划出些口子。 “早签好了,已经上传了。” 钟小光尽力控制着说话时嘴巴的张开程度,避免口水流出来。 “嗯,条款看了吗?” 周质依然是面无表情,从旧城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挂着这副臭脸。 “看了,嘿嘿,工资是新员工里顶格的,15度一年。” 钟小光吞着唾沫回答道。 “其他条款呢?” “也,也看了,没仔细看。” “里面有一条,因公殉职的话,赔偿是十年的工资,看到了吗?” 周质说着拿起水壶,冲掉沾在手上的调味料。 “看到了,十年工资有150度呢,比其他公司高多了,我爸是开物流马车的,一年工资才8度,他们需要野外作业,所以也有殉职赔偿,你知道有多少吗?才30度。” 钟小光全神贯注的盯着烤架上的兔子,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你不怕死?” “不知道,我没想过死的事情,真要死了再说吧。” “对杀人也不反感?” 周质这是明知故问,他能感受到钟小光对鲜血的渴望。 “我没杀过人,但应该不会反感,我一直想成为你这样的能源猎人,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 钟小光挠了挠头,笑得很单纯。 “嗯,吃吧。” 他没再多说话,切下一支兔腿递给钟小光,钟小光忙不迭的接过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周质又切下几块兔肉,用树枝穿起来,插到钟小光面前,自己也切了支兔腿啃着。 “谢了老周,太香了,我今天才知道,全营养食物简直是狗屎。” 钟小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冲周质竖起大拇指。 “好吃就好,你吃着,我跟你做一下任务简报,关于要去A28做的任务。” 周质把啃了两口的兔腿扔掉,他现在没什么胃口。 “太好了,你说,我听着。” 钟小光那种嗜血的兴奋又写在了脸上。 “这是个刺杀任务,目标叫大岛次郎,是神农集团专管能源的高层,也是董事会成员。” 周质的语气毫无起伏,钟小光的兴奋却完全被惊讶取代了。 “我们要刺杀神农集团的高层?” “对。” “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道,客户订单,我们不问原因。” “他违规了吗?” “不知道,他可能是个同情者,但数据库里没有违规记录。” “这,这不是谋杀吗?铠鼠公司是正规公司啊…” 钟小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正后的第一个任务,竟是参与一场蓄意谋杀。 “是的,很正规,我们有承接刺杀订单的特种许可,各大企业经常会来下单,刺杀匪帮头目,刺杀违规失业者什么的。” “但这些人是确认无疑的违规人员啊。” “嗯,我的意思是,承接刺杀订单并不违规,只有执行这些订单的时候,才有可能涉及违规,比如涉及谋杀。” “所以呢?” 周质的解释明显没有打消钟小光的担忧。 “所以,这次任务不能以铠鼠公司的员工身份去执行,而是要换成其他身份,最稳妥的身份,就是神农集团自己的员工。” “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跳槽到神农集团?” 钟小光问道,周质摇了摇头回答: “是跳槽,但不是我们,是你。” “我?一个人?” 钟小光愣住了,然后很快明白过来。 “哦!我知道了,你是铠鼠公司的合伙人,莫名其妙的跑去神农集团应聘,他们一定会有怀疑。” “嗯。” 周质赞许的看着钟小光,他实在是很聪明,一点就透, “所以你才急着要我签转正合同,因为实习员工也不能跳槽。” 钟小光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受骗了。 “我,我能不做这个任务吗?” 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周质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从挎包里掏出那张能源卡,扔到他面前。 “这里面有一千多度,算是科技之光任务的奖金,你转给父母吧,别带在身上。” “我…” 钟小光犹豫了,他咬着嘴唇,盯着地上沾着泥土的芯片看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捡了起来,连上了自己的随身终端。 几秒钟后,他扬手把能源卡远远扔出 “老周,说吧,要我怎么做?” 下定了决心之后,那股兴奋劲似乎又回来了,周质没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转好了吗?” 这次他的语气有些冰冷。 “好了,怎么做?” “我要变成你。” 周质端详着钟小光那张脸,他确实和自己长得很像。 “变成我?” 钟小光满脸疑惑。 “嗯,我也不愿意变成你,但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什么生存之...” 钟小光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声枪响打断,紧接着,他的身体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倒,鲜血从脖子后方喷出,后半句话卡在喉头,变成了呜呜的哽咽。 周质扔开斜拄在地上的步枪,起身走到他面前。 钟小光还没断气,圆睁着逐渐失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周质的脸。 周质半跪着蹲下,掀起衣襟咬在嘴里,抓起地上的猎刀,在自己左胸割出一道深入肌肉的伤口,几滴血液滴下,在钟小光胸前绽开。 然后他抽刀捅进钟小光的心脏,刀尖轻轻一挑,一块指甲盖大的ID芯片随着喷溅的鲜血飞出。 他迅速接住芯片插进自己的伤口里,向寄生系统发出意识指令,细胞增生立刻加速,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他拿出随身终端,扫描了一下那张ID芯片,芯片已感应到生命体征,状态为正常存活。 “掌控生死,不问善恶,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周质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摘下羊皮渔夫帽,盖住钟小光了无生气的脸,然后捡起他的鸭舌帽,掸了掸尘土,戴在自己头上。 第五章:同谋 凌晨,莫斯科郊外。 即使是在枪林弹雨里混了一辈子的周质,也不得不对四周的场景感到毛骨悚然。 雨夹雪,雨点是倾盆的鲜血,雪片是燃烧的残肢,内脏和尸体漂浮在血河里,周质就站在血河中央,鲜血没过了脚面,脚下粘腻的难以站稳。 眼前,一个被齐腰炸断的男人,靠着一根石柱坐着,他还活着,在向周质说着什么,周质挣扎着从血河里抽出双腿,只要前进一米,只要一米,就能听清他说的话… 醒来的瞬间,周质眼前一片漆黑,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又做噩梦?老了真是麻烦。” 身边传来女人抱怨的声音。 “嗯。” 他支吾着回答了一声,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下的床垫很软,鼻子里有酒气和香水味。 “娜塔莎?” 他轻声问道,女人似乎是翻了个身,然后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废话,在A28还有别的女人能看上你这老酒鬼?” 周质被摔清醒了,眼前也清晰起来,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羽毛床,还有熟悉的起床流程… 果然是娜塔莎,杜康酒肆的老板娘。 周质撑着地板站起来,发出意识指令,在寄生系统的帮助下解除了宿醉,然后感到一阵尿急,慌忙冲进了厕所。 “昨晚我们操作了?” 上厕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有操作的痕迹,实在遗憾,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不是我们,是我操作了你,你睡得像头死猪,操作完我累了,不然现在你应该是睡在大街上的。” 娜塔莎懒洋洋的回答道。 “你...怎么办到的?我断片了啊…” 娜塔莎没回答他,这让周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几秒之后,他听见随身终端的开机音乐,又过了几秒,预感成真,寄生系统忽然启动,周质撒到一半的尿竟缩了回去。 “喂!别玩了!会爆掉的!” 周质的惊恐不亚于刚才做的噩梦,娜塔莎在床上哈哈大笑,双脚把床垫踢的腾腾作响,直到周质憋得面红耳赤,才又让他继续放水。 “怎么样,我弄的这个遥控程序?昨晚刚刚实验成功。” 娜塔莎光着身子走到厕所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摇晃着随身终端。 “专门为你的寄生系统设计,可惜我还没完全搞懂工作原理,现在只做了最有用的部分,控制你的泌尿和生殖系统。” “什么?这种东西赶紧删掉!” 周质气喘吁吁的解决完,冲上去就要抢她的终端,娜塔莎伸出一脚把他绊倒在地。 “给我洗手!” ... A28是一座树状的立体城市,城市由神农集团投资和设计,整体由纳米材料建造,城市高度接近一万米,分为十层,每一层都居住着上百万人,顶层座落着神农集团的总部和企业联盟的办事处。 娜塔莎开的杜康酒肆就在A28的第二层,娱乐业最密集的区层。 杜康酒肆面积不大,但每晚都人满为患,原因不外乎两个:这里是全市唯一一家不计成本通宵用电的酒吧,不仅仅有照明系统,空调,还有啤酒机,制冰机和卡拉OK设备。 另一个原因是娜塔莎确实很美,而且很会来事儿,周质曾经问过她,你一个白人,为什么开了一家中式风格的酒吧,娜塔莎回答说自己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和他一样是不折不扣的亚裔。后来她和其他男人聊天的时候,周质又听到过几十种不同版本:八分之一的非洲血统,南美血统,日本血统等等。 但周质其实并不关心她的酒吧生意,对他来说,娜塔莎除了是一个危险的床伴,更重要的身份是铠鼠公司的技术合伙人,他的同事。 现在他就躺在酒吧地下室的手术台上,这儿除了储存酒以外,还是娜塔莎的办公室和实验室,相邻的手术台上,躺着另外一个男人,他俩身上都插满管子和电线,连接着一堆复杂的仪器。 这是大岛次郎任务的最后一步准备工作,娜塔莎要把周质的ID芯片从心脏里取出,换到旁边那人的心脏里暂存,再把钟小光的ID芯片正式换进周质的心脏,代替之前周质做的临时措施。 “会有一点痛,手术期间你一定不要使用寄生系统,否则这儿的生命维持设备会短路,你就死了。” 娜塔莎拿起手术刀指着周围的仪器。 “没事,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啊!你一点麻药都不用的吗?” 周质的玩笑还没说出口,胸口感到一阵剧痛,娜塔莎准确的切开了他的皮肤,刀口深入胸腔组织。 “你刚才不是喝了一瓶威士忌了吗?麻药是管制商品,我只搞到一个人的量,给那个家伙用了。” 周质疼的死去活来,但那些仪器一直刺激着他的大脑,以保证他不会休克。 “他是谁啊?妈的为什么给他用麻药。” 娜塔莎摊了摊手。 “不知道,海耶斯派来的,应该是个匪帮的人,体内没有ID芯片。” “那你就把麻药给他用了?” 周质简直要气急败坏了。 “因为我想跟你聊聊天啊。” 娜塔莎摸了摸他的头表示安慰,周质自己的血糊了自己一脸。 “唔...聊,个,屁啊...” 周质已经疼的说不出整话了。 “对了,我忘记跟你说了,你的寄生系统掉了一部分,准确的说,是一丁点,百分之一左右。” 娜塔莎一边手术一边慢条斯理的解释。 “寄生系统是由一千多个寄生机器人组成的,每个机器人的体积仅有碳分子大小,飞米材料制造的,这些小家伙个体功能很单一,但协作起来就等于在你体内开了个功能齐全的私人医院,当年政府的科技能力真是厉害,企业联盟那些傻缺科学家,到现在为止连这些机器人的内部构造都看不清,更别说仿制了,连我啊,也只是弄清楚了指令接收系统的一部分。” “唔...” 周质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他只盼着手术赶紧结束,娜塔莎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释着。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上次帮你检测的时候,你体内有1330个寄生机器人,刚才再检测,只剩了1318个了,虽然这些机器人里本来就有20%是留作备用的,不影响功能,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会把它们弄丢的。” “我,我也不明白,是不是,你昨晚操作的时候,给我弄丢了。” 周质咬着牙开了个玩笑,然后立刻后悔了,娜塔莎笑的时候手抖了几下,疼得他眼冒金星。 手术持续了半个小时,手术后,周质借助寄生系统恢复了伤口。 从现在开始,在企业联盟的ID数据库里,他已经正式成为钟小光了,而身边那个尚未苏醒的男人,将为他暂时保管周质的身份。 想到钟小光,周质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决定疏通一下,他走到正在洗手的娜塔莎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扔到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术台上。 “这次,换我操作你了!” ... 当天下午,周质向神农集团投了简历,申请的职位是保卫科干事,这个职位接触到高层的概率比较大,但是级别属于底层,作为通过了铠鼠公司实习考核的青年才俊,应聘几乎没有难度。 然后周质去城市三层一家酒店开了房间,他决定不在杜康酒肆常住,怕自己在店里喝多了暴露身份,他酒瘾很大,虽然寄生系统可以快速分解酒精,但是喝酒不上头还有什么意思? 两天之后,面试通知如约而至。 当天晚上,周质收到娜塔莎的信息,约他到到杜康酒肆聊一聊。 推开酒吧仿古的柴门,娜塔莎正站在吧台里,一边调酒一边和客人们打情骂俏,看见周质进来,她放下手里的活儿,给他使了个眼色,周质会意向二楼卧室走去。 走进卧室之后,周质半躺在床上,拿起床头柜的酒瓶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不一会儿,娜塔莎也上来了,她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然后凑到周质面前。 “喂,你不用这么急吧?楼下还有客人呢...” 周质边说边伸手去解自己的衬衫纽扣,娜塔莎一巴掌打开他的手。 “你知道吗?两天前,就是给你做手术的当天晚上,海耶斯派人把那个暂存你ID芯片的人接走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例行程序而已,ID芯片暂存人都要被送回A21铠鼠公司总部保护起来。” 周质满不在乎的一把搂住娜塔莎,娜塔莎却又挣开了,拿过自己的随身终端,扔到周质腿上。 “我刚才无聊的时候,查了查ID数据库里你的资料,你自己看。” 周质拿起终端看了一眼,顿时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屏幕上自己的ID资料显示:“周质,芯片未检测到生命体征超过24小时,系统判定死亡。” 周质一把扔开随身终端。 “这怎么回事?暂存人苏醒之后你检测了吗?” “检测这种事情我从来不做的…” 娜塔莎耸了肩膀,然后啪的扇了周质一个耳光。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检测呢?你是在侮辱我的专业能力吗?” 娜塔莎总能有效的帮周质提神醒脑,这一耳光下去,他冷静了很多。 “你能定位到我的ID芯片吗?” 娜塔莎还在气头上,一把抓过随身终端,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扔回去。 电子地图上,她早已标记了一个图钉,那个地方他很熟悉:科技之光。 周质回想起大岛次郎本人的能源卡和史蒂夫的供词,但那些疑点和现在的状况联系不起来。 “可能是在科技之光遇到了匪帮或者失业者的袭击?” 周质猜测着一切可能性。 “谁来接他的,努恩物流的人?” 大岛次郎任务是绝密,行动计划连客户也无权得知,因此,除了三个合伙人和作为必要成本的钟小光外,没有人知道详情,而按照计划,ID暂存人是拿钱办事的黑户,运送人是合作多年的努恩物流公司。 “是,但你觉得他们敢惹努恩物流?那可是四大企业之一,动他们一下,整个旧城都会被夷为平地,何况我也查过了努恩物流的系统,没有运输队遭劫的报告。” 娜塔莎话里有话,但周质实在不愿往深处想,因为这会涉及阴谋,而除了他和娜塔莎,能制造阴谋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我要问问海耶斯。” 周质掏出了自己的随身终端, “其实你并不…” 娜塔莎似乎想阻止,见周质已经拨打了海耶斯的视频通话,便住口躲去了镜头之外。 几十秒后,视频接通,对面的环境很暗。 “兄弟,很晚了。” 镜头抖动的厉害,海耶斯的声音压的很低,周质皱了皱眉头。 “兄弟,你不在家里吗?” “嘘…” 镜头晃到了黑暗中,然后又忽然亮起,显然是海耶斯点燃了蜡烛,烛光之下,他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周质每看到这张脸,心头就感到一股凄凉,他们并肩作战了五十年,现在老战友已经是个只能靠轮椅行走的老人了。 “你脸色很差,兄弟。” 周质叹气道,海耶斯把镜头拉远,他看见了输液架,呼吸机和病床。 “嘘,我的心脏病前天晚上反复了,看到你这么精神我真他妈嫉妒。” “兄弟,我…” 周质想问的话梗在喉头,完全问不出口,然后病房的门被打开,镜头重新暗淡下去,接着是一阵争吵的声音,周质隐约听到女人的呵斥: “罗德先生,在心率恢复正常之前,您必须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 视频挂断。 “海耶斯前天就住进了医院,他应该还不知道…” “你很信任海耶斯.罗德吗?” 娜塔莎语气低沉的打断了他,周质感到胸口像被人砸了一拳。 “他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战后如果不是他拉我一起做铠鼠公司,我可能已经醉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娜塔莎看着他的眼睛。 “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质回避着她的目光。 “是,我很信任他,我们一起战斗五十年了,我年轻的时候他也还年轻,现在你看看我,再看看他,他没有任何动机,我的ID芯片一度能源也不值。” 娜塔莎轻轻叹了口气,坐到周质身边,将头靠在他肩上,周质的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我和你们都认识了十年,你就像一杯水,能一眼看到底,但海耶斯,我不知道他像什么,我看不懂,但我不喜欢他常说的生存之道,所以我选择待在A28,离他远一点。” 周质躺倒在床上,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他问娜塔莎。 “明天一早,你能帮我去科技之光看看吗?” 娜塔莎站了起来,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你还是要去刺杀大岛?你自己的ID状态已经是死亡了,这个钟什么的ID将会成为谋杀嫌疑人,任务完成后你将无路可走。” 周质也站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瓶,拔开了瓶塞。 “嗯,无论喜欢与否,我只懂一种生存之道。” 第六章:保卫科长 又是同样的梦,尸山血海,被拦腰炸断的男人,喃喃的低语。 周质的视野一片血红,他想分辨那些唇语,但还没来得及看清,火光就吞噬了眼前的残垣断壁,一个身躯将他扑倒在地,滚烫的热浪袭来… “海耶斯!” 周质大叫着苏醒,四周空落落的,桐油街灯光线昏暗,几个刚从酒吧出来的醉汉在他身边大声嘲笑。 看来娜塔莎真是说到做到,她离开卧室时说不想和死人睡在一起,自己果然就露宿街头了。 他起身拍了拍尘土,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杜康酒肆的霓虹灯还亮着,想想还是不去烦她了,转身朝城市二层的中央走去。 在城市树状结构的中央树干部分,有十几台能容纳上万人的巨型升降梯,两台直达十层的由核电驱动,供神农集团专用,其余的升降梯都靠动力工厂里的大批人力配合机械传动装置驱动。 人力升降梯不凑到一百人是不会开动的,因为是凌晨,周质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回到三层的酒店房间,洗完澡,刮掉胡子,他把自己的牛仔裤和马靴塞进一个垃圾袋,这些都是手工制作的,一个刚刚结束实习期的员工绝负担不起,然后他换上3D打印的免费货,上身仍然穿着铠鼠公司的T恤,背着不离身的挎包。 离开酒店,周质找了一处偏僻的垃圾房扔掉垃圾袋,同时把自己的随身终端和能源卡也砸碎扔掉了。 ... 核电升降机速度很快,电梯里的人都挂着一脸睥睨众生的骄傲,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神农集团没有任何股份,下班也仍然要回到低层逼仄的家里,但他们似乎都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上等人,甚至是城市的所有者。 周质并不厌恶他们,毕竟活了这么多年,所有锋芒毕露的骄傲,在他看来都只是年少轻狂。 A28十层,树冠,和底下任何一层的风景都截然不同,高楼大厦林立,有轨电车穿梭其间,无土栽培的绿植和花卉遍布于街道两侧,完全看不出能源危机的影子,树冠外部由富氧薄膜包裹,解决了高海拔带来的空气问题。 坐了三站电车,周质来到了神农集团的总部,这是一栋真正意义上高耸入云的大楼,进入一层大堂,第一眼看到的是连着天花板的宣传墙,墙的上半部分刻着:“不为社会创造价值,就不配占用社会资源。” 下半部分是一副巨大的中国书法,以金字写着:“忘掉历史功劳(全能作物,富足时代),牢记节能环保。”署名是神农集团董事长,江轩辕。 周质感觉自己被震撼了,第一次见到书法作品打括号的。 “铠鼠小子,在学习我们的企业文化吗?” 一个奶兮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周质感觉腰眼被戳了一下,他本能的跳开了一步。 “哈,铠鼠小子不怕死,竟然怕痒!” 周质皱着眉头看过去,一个留着双马尾的亚裔少女正歪着脑袋打量他。 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穿着和年龄不相称的黑色职业装和高跟鞋,西装纽扣是卡通娃娃造型,马尾辫上也系着绒毛娃娃,虽然她长得浓眉大眼很可爱,但这一身极不协调的打扮太过抢戏,使周质完全无法欣赏她的容貌。 “你就是钟小光吧,来面试的铠鼠小子?” 少女指了指他印着铠鼠logo的T恤,周质疑惑的点了点头。 “我叫亚美子,你的面试官。” 一只套着粉红橡皮绳的小手伸到周质面前。 周质错愕了,面试官?神农集团是把幽默感纳入了员工绩效考核吗? “喂,我爪子都举酸了。” 亚美子嘟着嘴抱怨道,周质这才想起该和她握手,于是伸出手去,谁知还没碰到她的指尖,那只手便刷地收了回去。 “嘁,不跟我握爪算了,等会儿再给你穿小鞋。” 亚美子说着转过身,抬手在空中扬了扬。 “走吧,铠鼠小子,面试去。” 保卫科在大楼的负一层,走廊很宽,现在刚到上班时间,几十个员工肃立走廊两侧,在亚美子经过他们面前时,员工们会深鞠一躬,然后才离开去忙各自的事情,周质跟在亚美子身后,全程挂着宛若痴呆的表情,这又是什么,一群大人陪着她办家家酒? 面试地点是亚美子的办公室,房间不大,除了满地的洋娃娃和漫画书,一套榻榻米,一张铺着彩色桌布的矮桌以外,别无他物。 “铠鼠小子,要喝弹珠汽水吗?” 亚美子从矮桌下拿出两个彩色的玻璃瓶,敲着桌子问道,周质拿起玻璃瓶摇了摇,又放了回去,神农集团能生产汽水倒不奇怪,但现在都能源枯竭了,竟然还有工厂能生产弹珠? “不用了…谢谢。” “那就开始面试吧。” 亚美子撇撇嘴,把一张表格和一支笔推到周质面前,周质刚要伸手去拿笔,亚美子手指夹着笔杆一抬,让周质又扑了个空。 周质尴尬的笑了笑,右手伸到自己的挎包里翻找:“我好像带了…” “铠鼠小子真没劲。” 亚美子转着笔哼了一声,一瞬间没留神,周质忽然探出左手,一把从她手上夺过了笔。 亚美子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正瞪着眼睛要发脾气,周质笑嘻嘻的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手掌,里面是两颗水果糖:“我是说带了这个。” 亚美子愣了一下,脸上转怒为喜,拿起糖果放进嘴里,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小钟很不错嘛。” 周质也陪着假笑了一阵,然后看了看手表说道:“过奖了亚美子,但我是来面试的,不是来哄小孩的,不论您是集团哪位领导的千金,现在面试时间已经过了,能否请真正的面试官出来?” “哈哈,小钟不相信我吗?” 亚美子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扔了过去,周质接过来看了看,名片上印着: “亚美子.伯纳德,神农集团总部保卫科科长。” “你是伯纳德小姐?伯纳德将军的…” 周质惊讶的问道,亚美子点点头:“对啊,我老爸是这一带的匪帮头目。” “这么说来,二十年前的A28防御战...” 周质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则旧闻,伯纳德将军亲率大批匪帮骑兵突袭A28,半路宿营时,遭遇了企业联盟的夜袭,被打的伤亡惨重,伯纳德将军身受重伤,匪帮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组织大型攻势。 战后传言,这场夜袭之所以能如此顺利,是因为伯纳德将军的亲女儿战前反水,加入了企业联盟,而她对伯纳德将军的计划和部署了如指掌。 亚美子灌了一大口汽水,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嗝儿:“嗝儿,你也知道那一架?是我带人打的,揍了老爸一顿。” 周质觉得自己可能老花了,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眼前的亚美子应该还没出生啊,难道她也有寄生系统? 亚美子见他满腹狐疑的样子,放下汽水瓶问道:“小钟是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吗?” 周质点点头,亚美子趴在矮桌上,把脸凑到他面前,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这是秘密,知道的人会死哦,嗝儿...” 周质向后倾了倾身子,躲开她喷出的汽水味:“哦,那我不问了,这也不奇怪,我老板周质七十多了,看上去就像二三十岁。” 听到周质的名字,亚美子又笑了起来:“哈,你太不了解你老板了,他是有寄生系统的人,当年的政府做了十八套功能各不相同的寄生系统,还给它们都起了名字,你老板那套名字叫‘长生’,政府是不是好可爱?给电子设备起名字,哈哈哈。” 周质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寄生系统有名字,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寄生系统还有其它六套,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陪着亚美子大笑道:“哦,长生,难怪他不老,那你也是因为有那个什么系统才一直这么年轻可爱?” 亚美子坐回榻榻米上,边笑边摆手:“我确实也有寄生系统,老爸送我的,名字更好笑,哈哈哈,叫‘军刀’,不过呢,和他那个功能不一样,不能让我保持年轻,我这么年轻是因为...” 说到一半,亚美子忽然打住了话头:“哈,小钟你很聪明嘛,差点骗我说出秘密。” 周质连连摇头:“我哪里有骗你,都是你自己在一个劲儿的往外倒啊。” “打住打住,言归正传吧。” 亚美子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托着腮端详了周质一阵:“嗯,果然能源猎人都有一股子野味儿,不像我手下那些小哥,个个都像洋娃娃一样,没劲。” 然后她抓起一个洋娃娃砸向周质:“小钟,我觉得你很对我胃口,你被录用了,填好表去人事部登记吧。” “啊?这就录用了?你不考我的专业水平?也不问我为什么要跳槽吗?” 周质挠头问道,这哪里像面试保卫科干事,完全是招聘滑稽戏演员啊。 “我根本不在乎啊,招人是因为集团对保卫科人数有要求,至于招谁嘛,我喜欢就行了。” 亚美子一边说着,一边灌了一大口弹珠汽水:“嗝儿,真有坏人的话,也不指望你们,我和’军刀’就能对付。” 周质心里暗暗叫苦,如果真像亚美子说的,那自己的职位只是个玩伴而已,天知道什么时候能接触到大岛次郎,而亚美子虽然表面幼稚,实际上却是个狠角色,能独立维持A28城市的治安长达二十年,还有另一套寄生系统的辅助,也许会成为刺杀行动的障碍。 临走时,周质又问了一句:“对了,伯纳德小姐,你怎么会知道周质有寄生系统这事儿?” 亚美子又撇了撇嘴,语气变得有点遗憾:“关于周质的事情,我知道的可多了,我当初离家出走,原本就是想当能源猎人,把他从排行榜上拉下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不认识路,本来要去A21,结果走到了A28,遇到了神农集团的人,骗我说帮他们揍老爸就让我当能源猎人,结果呢,硬塞给我个保卫科长,真没劲。” 想到当年伯纳德将军败走麦城,竟是因为女儿的一时路痴,周质实在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亚美子拿起空汽水瓶作势要砸过来,周质连忙双手护着脸解释道:“没有没有,周质平时对我态度恶劣,我很讨厌他,想到他死了嘛,所以,一时高兴没忍住。” “你说什么?周质死了?” 亚美子惊讶的问道,周质点了点头:“你可以去查ID数据库啊,你应该是有这个权限的。” “嘭”的一声,汽水瓶在亚美子手中碎成了玻璃渣,一颗弹珠掉在矮桌上,蹦跶了几下,滚落到周质脚边。 第七章:深不可测 到神农集团的跳槽很顺利,跳槽后的生活很无聊。 入职之后的一个月里,周质的日常工作除了轮班到A28入城口操作ID扫描器扫描行人以外,就是帮亚美子跑腿,买糖果,买漫画书,买弹珠汽水,一层到十层每天遛一遍,但饶是这样,仍然无法填满十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长。 亚美子是个对能源额度没概念的家伙,她甚至并不知道一瓶弹珠汽水要花掉十度,等于周质半个月的工资。 周质也是第一次对能源额度有了概念,他对物质生活没有很高要求,有酒喝有烟抽,偶尔和娜塔莎之外的女人操作一下,就很满足了,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在野外辗转,有能源也无处可用。 但自从扔掉了自己的能源卡,靠着工资过活以来,烟要省着抽,酒就更别提了,杜康酒肆这样的地方,压根就去不起,不过也正好免了和娜塔莎见面,任务计划里,在神农集团供职期间,他不能和铠鼠公司的人有任何联系。 这一天,周质在入城口执勤完毕,实在闲的难受,去城里的公共马厩逛了一圈,自己的纯血马在入城后就交给了娜塔莎,这里寄存着钟小光那匹杂毛老马。 老马本来就瘦骨嶙峋,在公共马厩里待了一个月,更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周质有些心疼,走上前上去摸了摸它,却摸到一手的脏土,老马灰白的杂毛竟已板结成块,显然很久没有刷洗过了,再下个一场雨,接着出几天太阳,应该就能成为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了。 “马倌老兄,这马可有日子没进马棚了,我可是付了你半年的寄存费用啊,都被你花在临摹兵马俑上了?” 周质没好气的质问马倌,这家伙此时正忙着给一匹纯白的高头大马换马掌,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是神农集团的人吗?” “这跟是不是神农集团的人有什么关系?” 周质被他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A28是神农集团造的,公共马厩是神农集团的财产,老子我是神农集团给发工资,你说有没有关系。” 周质被这一段顺口溜说的火大,走上前去攥住马倌的衣领,提溜到老马的面前,然后一把摔在地上,把自己的工作证扔在他脸上:“你睁开狗眼看看,神农集团保卫科。” 马倌倒也不急不恼,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马粪和尘土,拿着工作证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扔回给周质:“对不起,老子不识字,只知道你这张破纸里外都是黑色的,老员工和干部的证件都是红色,你一坨热乎的新粪,老子屈尊给你的破马喂料已经很对得起你了,就它还想进马棚?我告诉你,级别在科长以下的,就算天上下刀子,他的马也别想进马棚。” 周质实在想把地上的马粪塞进他嘴里,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执行任务期间,招惹是非是大忌。 “懒得和你废话,给我弄一桶水,再给我拿个刷子来。” 周质不轻不重的踹了马倌一脚,马倌向后退了几步,扶住老马的屁股才站稳了身子,他讥讽的笑了笑,伸出五个手指道:“行啊,一桶水五度,刷子借用一次也是五度。” 周质憋住火,伸手正要去挎包里拿能源卡,亚美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哈哈,小钟上班时间摸鱼闲逛,被我逮住了吧。” 亚美子说着伸手攥住他的胳膊,周质感到胳膊一阵酸痛,手竟然无法从挎包里拔出来。 他无可奈何的扭过头,亚美子正一脸坏笑的看着他,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 看见亚美子制住了周质,马倌立刻得意了,指着自己衣服上的鞋印装可怜:“伯纳德小姐,这人是你们保卫科的干事吧,上来就动手。” 然后他又指了指马棚里那匹白马:“你看,我正帮您的爱马钉马掌呢,就被他一顿拳打脚踢。” 周质懒得和他争辩,向亚美子微微鞠了个躬:“科长,我活儿干完了,来看看我的马,大半个月没见它了。” 亚美子松开周质,拍了拍老马的马背,扬起的灰尘呛得她捏着鼻子不住咳嗽:“小钟,你这匹马是什么古墓里出土的吗?” 然后她转向马倌道:“马倌,这马瘦的厉害啊,你把它的料偷吃了?” 马倌尴尬的赔着笑脸:“嘿嘿,这老马身上脏久了,生了皮肤病不舒服,自然就不肯吃料了。” 亚美子走到马倌身前,扯起他的衣襟擦着手上的泥灰:“你是马倌,马身上脏了也是你的失职吧。” 马倌摇着头极力辩解:“您这就冤枉我了,A28有一千万人,这儿的马也有几万匹,马棚就这么大,像这种老马只能待在院子里,天天风吹日晒的,洗了也是白洗啊。” “挑一块地方吧。” 亚美子背着手后退两步说道,马倌挠着头问道:“挑什么地方?” “身上的地方,你把我部下的马饿瘦了,自己身上却长了这么多肉,拿一点你的肉给马补补。” 亚美子边说边上下打量着马倌。 “伯纳德小姐,您别开玩笑啊。” 马倌的手随着她的目光移动,遮挡着自己身上各个部位的赘肉,仿佛那眼神是一把割肉刀。 “哈,我明白了,你到处挡就是不挡手,看来你觉得手最不重要。” 亚美子眨着眼笑道,然后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一个小圈,马倌随即发出一声惨叫,右手立刻捂住了左臂,手指的缝隙间渗出了鲜血。 “你...他不至于...” 周质上前一把拉住亚美子,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手指往回勾了勾,一块硬币大小的肉块从马倌的指缝间飞出,准确的落进了老马身前的马槽里。 转瞬之间,亚美子就像一个残忍的魔术师,在他眼前完成了一出隔空割人肉的表演。 这时,后面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矮小男子快步跑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盖在马倌的伤口上:“用力按住伤口。” 马倌惨叫连天的按着手臂,鲜血仍然不住的流出,男子见状又脱下衬衫,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这才稍稍止住了出血。 “我送你去医院。” 男子说着扶起马倌往马厩门口走去,经过亚美子和周质身边时,他皱着眉头看向亚美子:“我以为你已经有进步了,没想到做出的选择还是这么不理智。” 亚美子本是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们,听到这番话后,脸上的神情立刻变成了失望,嘟嘟囔囔的反驳道:“我哪里不理智了,他欺负我的部下,我让他吃一点皮肉之苦,这很公平啊。” 男人边走边摇着头:“他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马棚没有扩建是我们的失职,几万匹马都在院子里,你难道要把他千刀万剐吗?” “我...” 亚美子一时语塞,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快步跟了上去:“大岛先生,我和你一起去。” 大岛先生?听见这个名字,周质像触了电一样,转身看着那个矮小男子的背影,难道他就是大岛次郎? 错过了刺杀机会吗?周质狠狠的砸了自己大腿一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庆幸,亚美子就在她身旁,就算刺杀成功,自己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周质本以为自己对所有伤人杀人的方法都了如指掌了,但亚美子的手段却实实在在的颠覆了他的认知,那个被她轻易捏碎的汽水瓶,自己被攥的动弹不得的手臂,还有这最不可思议的隔空伤人,难道这就是她所说的“军刀”寄生系统的威力? 而这个大岛次郎,似乎更是深不可测,平日里我行我素的亚美子,在他面前,竟服帖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看来大岛次郎任务远比想象中复杂,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行动计划,其实只计划了任务开始的第一步。 他想起了钟小光,以一条生命作为成本,只是为了迈出这第一步而已吗? 一瞬间,他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个念头。 “是不是该退休了。” 但是退休又能到哪里去呢?没有了ID身份,也没有了收入来源,如果任务不能完成,铠鼠公司也将陷入危机,毕竟下刺杀订单的客户都不会是小人物,开罪他们的代价往往是致命的。 想到这里,他决定不管原来的任务计划是怎样,无论如何今晚也要去一趟杜康酒肆,现在娜塔莎是唯一可以商量行动计划的人,而他已经一个月没和娜塔莎联系了,如果她那天帮忙去了科技之光,一定有更多情报可以给自己。 老马忽然嘶鸣了几声,把周质从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抬头看了看老马,这畜牲还真把马倌的肉吃掉了,嘴角挂着血丝正欢蹦乱跳。 “狗东西,还真不挑食啊。” 周质骂了一句,然后牵起老马向马棚走去:“还是帮你刷洗刷洗吧,万一事情不顺要逃跑,我们两条老命可都指望你喽。” 第八章:冰山一角 夜晚,A28二层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 虽然已经乔装改扮,周质还是尽力的避开路灯和街边酒吧的灯笼。 接近目的地时,周质停下脚步,杜康酒肆的霓虹灯招牌明亮如炬,门口人头攒动,仿佛扑火的蛾群,他摸了摸花两小时粘好的络腮胡,把高筒礼帽的帽檐拉低,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摩肩擦踵的酒客,他扶着帽子挤到吧台前,几个生面孔的吧员忙的不可开交,娜塔莎坐在风扇前吹着凉风,一袭淡蓝色旗袍已经被汗水浸透。 “双份威士忌,兑半杯桂花酒谢谢。” 周质把钟小光名下的能源卡拍在吧台上,这是他和娜塔莎的接头暗号。 果然,吧员完全没听说过这样的调酒方式,满脸困惑的跟他确认了一次:“您要喝什么来着?” “双份威士忌,兑半杯桂花酒。” 周质提高音量,惹得旁边的酒客醉醺醺的嘲笑起来:“哥们儿,你这是什么喝法?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吗?” 周质有点着恼,因为娜塔莎距离他不到一米,却连头也没回,似乎完全没听见。 于是他又扯着嗓子嚷了一次,娜塔莎这才微微侧身,不耐烦的对吧员说道:“这杯酒不做,跟客人说,今天人太多了,下次再来。” 周质叹了口气,也不等吧员转达,拿回能源卡,转身离开了杜康酒肆。 娜塔莎不愿意理自己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任务计划定在那里,但是他总觉得她那句话的味道不太对。 站在门口琢磨了一会儿,说‘下’这个字的时候,她语气似乎异常的重。 下,地下室?周质躲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一条僻静的后巷绕到了酒吧背面,这里有马棚和地下室的后门。 马棚里只有娜塔莎的两匹马,不见自己那匹纯血马的踪影,看来是已经送走了。 地下室的后门开在马棚最深处的地面上,盖板没上锁,隐隐透出灯光。 周质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轻轻掀开盖板,露出下面的楼梯。 地下室里靠墙堆放着大批酒水,这里已经变成了纯粹的仓库,手术台,实验设备,医疗仪器全都不见踪影,电路也拆的很干净,地板重新铺过,掩盖了承放重物的印记。 周质很疑惑,娜塔莎的实验室是铠鼠公司的合法资产,就算自己刺杀行动暴露,这里也断然没有理由遭到查封,搬的如此彻底是在防备什么呢? 地下室正中央,很突兀的放着一张矮桌,桌上只有一瓶红酒,瓶塞打开了一半,酒却丝毫未动。 周质和娜塔莎都不喝红酒,他知道这又是某种暗号,检查了一下酒瓶,没有任何异样,拔开瓶塞,一股酸臭扑鼻而来,酒早已坏掉了。 周质捏着鼻子把酒倒进水槽,再看了看酒瓶,刚才被酒液挡住的瓶标背面,画着一个向下的箭头。 向下?周质看了看水槽下面,一无所获,想起酒瓶之前是摆在矮桌上的,又摸了摸桌板的背面,桌底中央粘着一张微型存储芯片。 “什么情况,在自己地盘还要故弄玄虚…” 周质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将芯片插进钟小光的随身终端,芯片里内容很少,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无法手动运行的程序。 然而娜塔莎终究没让他失望,打开照片的瞬间,周质感到毛骨悚然,照片中,几十具焦黑的尸体散落在一处阴暗的房间里,房间很大,地面除了焦尸以外,还有一堆堆的灰烬,漆黑的大理石墙壁布满裂缝,明显也被大火烧灼过,房间的结构周质很熟悉,那是… 科技之光的一楼大厅! 这么说来,难道那些尸体,就是科技之光的失业者们?周质感到心跳加速,正想数一数人数,芯片里的程序忽然启动,屏幕闪烁了几下,照片被自动抹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醒目的红字。 “跑!!!” 随即,终端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机身迅速变得烫手。 短路了?周质急忙把终端扔在地上,几秒之后,终端的塑料外壳融化了,屏幕也在高温下裂成碎片。 一切都太诡异了,当下来不及多想,周质转身冲出了地下室。 马棚里空空荡荡,两匹马不知所踪,周质绕到酒吧正门,杜康酒肆关门闭户,连霓虹灯招牌也熄灭了,再看看身边,十几分钟之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现在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影。 “见鬼了?” 周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顾一切的奔跑着,但直到中央升降梯的位置,仍然没有看见一个人,连街边楼房的灯光都熄灭了。 “叮咚...” 一台核电升降梯到达了二层,大门缓缓向两边移动,周质找了个角落隐蔽起来,用墙壁护住身体。 几秒后,升降梯里陆续走出十几个企业联盟保安,他们全都荷枪实弹,一边警戒一边用对讲机低声通信,周质听见一些只言片语,钟小光的名字,抓捕对象很危险,可能持械反抗… 网已经撒出,但保安们并没有马上开始搜寻,只是列队在门口两侧等待。 又过了几秒,亚美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粉色的睡衣,睡眼惺忪的似乎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走到保安队列的尽头,亚美子打了个哈欠,抬起手臂挥了挥,保安们立刻分成五六个三人小组,分头展开搜索。 一定是暴露了,遇到这种危机的时刻,周质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相信自己的专业能力,在神农集团的这一个月里,他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答案很清楚,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一场以他为目标的阴谋。 现在,猎手已经成了猎物,周质身处两部升降梯之间的角落,已经无处可逃,但他还可以拼死一搏。 一个保安小组沿着道路经过角落,周质紧贴墙壁,藏进他们的视觉盲区,三人中排头的一个指了指他所在的位置,两名保安平端着步枪向角落走来。 周质无法探头观看,耳中分辨他们的脚步,默默倒数着:“五,四,三,二...” “一!”他忽然蹲低,一脚蹬在身后的墙壁上,身体贴着地面飞出。 最接近死角的保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身下探出的两只手缴了械。 周质借着在地上滑行的力道,反身开了两枪,两名保安应声倒地,第三个保安慌忙举枪射击,周质看也不看,就地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扣动扳机,第三个保安也血溅当场。 然后他快速站起身来,向升降梯对面的房屋狂奔,其他的保安纷纷开枪射击,周质也奔跑着还击,又射倒两人之后,保安们开始四散寻找掩体,他趁机躲进了两座民宅之间的缝隙。 躲开了枪林弹雨,周质稍稍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几颗子弹擦破了他的小腿和脖子,他发出意识指令,寄生系统很快治愈了伤口。 “哈哈哈,小钟好枪法啊,不愧是周质教出来的能源猎人,我低估你啦。” 亚美子的笑声传来,周质打碎民宅的窗户,将一块玻璃踢到街上,玻璃的倒影中,他看见她一边鼓着掌一边大声欢呼,听起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周质有点糊涂了,于是也高声问道:“科长,什么情况?我来二层喝杯酒而已,是哪里违规了吗?” “嗯...我不知道,喝酒应该不违规吧,但是大岛先生要我来抓你,你赶紧出来吧。” 亚美子的话轻描淡写,仿佛是在玩儿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大岛次郎吗?” 周质问道,同时检查了一下弹夹,还剩三发子弹。 “嗯哼,就是他,你快出来吧,我正发起床气呢,下手没轻重的。” 亚美子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周质从玻璃中再次确认了她的位置,一个侧身探出墙边。 举枪瞄准的瞬间,周质忽然感到右手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手掌上突兀的多出一个喷血的伤口,扣扳机的食指已被连根切断,拖着血丝掉在地上。 周质还没感觉到疼痛,亚美子已经完成了下一波攻击,他双手的手腕同时像利刃划过豆腐一样裂开,步枪落地时仍被两只手稳稳的握着。 “军刀!”周质脑中闪过这个可怕的词汇,寄生系统止住了手腕的失血,但周质已经无法把断肢接回伤口,他现在连自杀都办不到了。 “你还有两只脚哦小钟,你自己走过来我就不切它们啦。” 亚美子揉着眼睛说道,周质的大脑飞速转动,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好在亚美子不知道自己就是周质,如果大岛次郎也不知道,那就不至于牵扯到铠鼠公司,不至于牵扯到娜塔莎和海耶斯。 想到这里,周质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阴谋已经浮出了冰山一角,海耶斯明显与此脱不了干系,但似乎是出于本能,自己无法抗拒想要保护他的念头。 大概是想还债吧,毕竟欠他一条命啊。 不能再使用寄生系统,不能被知道自己是周质。 周质咬着牙停止了寄生系统,两条断腕顿时血流不止,他强忍着剧痛,高举起双臂走出了掩体。 一步,两步,三步,心跳越来越快,脑袋越来越沉,双腿几乎要拖不动身体了。 眼前,黑洞洞的枪口,粉红色的亚美子,昏昏沉沉的街灯,一切景物都渐渐交杂,视线渐渐朦胧... 终于,一片漆黑。 第九章:解谜 梦中,仍然是一片腥风血雨。 “海耶斯,那是周量吗?我看见他了,他在跟我说话,但是我听不清,海耶斯,你帮我听听,我听不清。” 血液和内脏的河流里,周质挣扎着抬起头,热浪炙烤着身体,也炙烤着河流,血液在蒸发,亲弟弟的血液,海耶斯的血液,十万人的血液。 “他,要你,活下去,为他,为我,活下去。” 海耶斯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 海耶斯用身体搭成的掩体之下,周质躲过了最后一波爆炸,掩体已经残破,他却仍然活着。 “军医官!” 周质扛着海耶斯布满弹片的身体,烧焦的军服裹着着烧焦的皮肤,在他身边片片剥落。 ... A28城市,十层,副总裁办公室。 周质被捆在一张很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严格来说,只是脚被捆在椅脚上,他已经没有手了,大岛次郎也不认为他能用躯干造成任何破坏。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大岛次郎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周质的座椅扶手上,杯子里很贴心的插了一根吸管。 “抱歉,我刚睡着了,你知道,失血症状,嗜睡。” 周质没回答他的问题,埋头吸了一口咖啡,动作很像一头牲口,牛或者马之类的。 “哦,完全理解,我们已经在准备匹配你血型的血浆了,很快就好。” 大岛次郎一脸的歉仄,周质微笑表示感谢:“所以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是说,你相信人有灵魂吗?周先生。” 大岛次郎重复了一遍问题,周质思考了片刻:“在这个状况下,我觉得我最好相信。” 他说着举起断肢,在自己太阳穴旁边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哈哈,是啊,我欣赏你的坦诚,我也坦诚相待,你确实会死。” 大岛次郎被他逗乐了,周质也笑了笑,意料之中。 “不过你的死能为人类一劳永逸的解决能源危机,这也挺好不是吗?谁不会死呢。” 大岛次郎举起自己的咖啡杯,但周质没办法和他碰杯,只能点点头。 “嗯,愿闻其详。” “这个不急,你会知道的,但有几件事情我必须先问清楚。” 大岛次郎说道:“我搜过你的挎包了,我的能源卡不在里面。” “是的,不在。” 周质确认道,那张能源卡已经被钟小光扔掉了。 “这就有些难办了,如果能源卡在的话,我就可以以盗窃和拒捕为罪名,合法审判和处决你了。” 大岛次郎摊开手表示遗憾:“而且我刚刚查到,我卡里的能源额度已经在你以钟小光的身份入职神农集团之前,被转给了他的父母,这样的话,时间点就对不上了。” “盗窃?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在科技之光让我得到你的能源卡,作为盗窃的证据?” 周质觉得被侮辱了,他不贪生,但实在不想以这个罪名作为人生的句号。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岛次耸了耸肩:“我可是为此冒了很大的风险,给失业者送药品,送医疗设备,就是怕他们在你到达之前花掉能源额度去买这些东西,留下可追查的消费记录,这些会变成指证我是同情者的证据。” “据我所知,他们用你的能源卡兑换过电力。” 周质提醒道。 “电力没关系,谁不用电呢,远程供电接收机到处都是,不会记录实际使用者。” 大岛回答道,这解开了困扰周质一个多月的疑问,他决定死个明白:“你也料定我不会在入职之前使用这张能源卡?” 大岛摆了摆手“不不不,我没那么了解你,这都多亏了海耶斯,他知道你不缺这个。” 海耶斯,听到他的名字,周质感到一阵心酸:“但是你们都没想到我会把能源卡给钟小光。” “百密一疏,遗憾的是这就要多连累两个人,钟小光的父母。” 大岛次郎叹气道。 “他们并没有违规,接收能源怎么能算作违规呢?” 周质语气激动,钟小光已经是受害者,他实在不愿意把他父母牵扯进来。 “是的,他们没有违规,但他们知道真相,手里有证据,所以我只能向铠鼠公司再下新的刺杀订单。” 大岛次郎摸着下巴思考着:“除非...” “除非什么?” 周质问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阴谋的破坏力降到最低。 “你知道吗?没有能源卡作为证据,你也就没有盗窃的违规行为了,那我们的拘捕行动就变成了非法逮捕,你的拒捕行为也成了合理自卫。” 大岛次郎没有正面回答。 “但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罪名。” 周质想起了在娜塔莎地下室看到的照片,大岛次郎点点头,对他的判断力表示赞许:“盗窃的罪名是给你在神农集团的身份-钟小光准备的,以防万一,我们给周质准备了另一个罪名。” “我猜是屠杀罪,屠杀科技之光里本不该死的七十多个失业者。” 周质继续猜测道。 “和聪明人交流总是很愉快,但其实我并不想公开这个罪名,因为你的ID已经死了,这就需要秘密处决你,会搞得很麻烦,比如那几个被你杀掉的保安,我还需要给他们罗织罪名,用谎言去掩盖谎言总是很困难的。” 大岛次郎面露难色,仿佛要死的是他而不是周质。 “那为什么不让我的ID卡保持存活状态呢?” 周质不解,如果要以屠杀罪处决自己,保持他的ID卡存活才是上策。 “因为亚美子,我不能让她知道你是周质,让你的ID死掉,她也就死心了。” 大岛次郎直言不讳。 “亚美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质感到越发困惑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肢,亚美子的杰作,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周质,结局又会如何呢? “抱歉,亚美子的事情你没有机会知道了,为什么不留些美好的回忆带进坟墓呢?” 大岛次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周质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大岛先生,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能否告知我,你和海耶斯为什么要策划这些阴谋?” “你看看我。” 大岛次郎走近两步,在周质眼前转了一圈。 “恕我直言,你长得并没有什么看头。” 周质调侃道。 “哈哈,这我承认,但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个绝症患者,肝硬化三期,常规的医疗手段已经无法治愈,医生上个月告诉我,我只有半年的命了。” 大岛次郎指了指自己的上腹部。 “你想要我的寄生系统续命?” 周质恍然大悟,长生,亚美子说过,他的寄生系统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现在看来,叫折寿似乎更贴切。 古往今来,那些追求长生的王侯将相,付出的代价都是折寿,折他人的寿,也折自己的寿。 “是的,我只想要你的寄生系统而已,真正想要你性命的,是海耶斯。” 大岛次郎承认的很爽快。 “海耶斯想杀我?” 这有些超出周质的理解,他的命是海耶斯拿自己的半条命换的。 “是的,你没听错,你大概还不知道,今年年底,企业联盟会有一次扩大会议,理事企业会增加到五个,海耶斯想要铠鼠公司拿到这第五个名额。” “铠鼠公司?我们的规模怎么可能?” 从成立之初,企业联盟的理事席位就被四大企业牢牢掌控着,从规模上来说,铠鼠公司再经营一千年也摸不到第五大企业的门槛。 “有神农集团的支持就可以,况且,这第五个名额本身就是留给中小企业的。” 大岛次郎似乎成竹在胸。 “交换物就是我的寄生系统?海耶斯可以和我说实话,我可以把寄生系统给他。” 周质仍然不能理解,他不擅长以恶毒的心态去猜测人心,但好在大岛次郎很擅长。 “那你也必须死,第一,你失去寄生系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兵而已,对海耶斯来说,你还有什么价值?第二,这样的行贿本质上来说是违规的,海耶斯为什么要多留一张可能泄密的嘴呢?” 周质绝望的点点头,七十五岁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幼稚到不可救药的家伙。 “为什么不在我入职神农集团之初就抓我呢?” 周质追问道,大岛次郎拿出随身终端在他面前晃了晃:“因为技术研发是需要时间的,我不能确定你会自愿交出寄生系统,而如果你不发出意识指令,寄生系统是无法转移给他人的,只会随你的死亡而失去功能,当然,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 大岛次郎拨打了视频通话,把随身终端投屏到墙上,几秒后,周质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娜塔莎…” 娜塔莎点点头:“是我,记得你在我卧室里时,我给你演示的寄生系统控制程序吗?现在我已经完成了。” 周质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从未想过娜塔莎会参与到阴谋中来。 “我已经给了你充分的提示,让你不要执行这次任务,甚至提示你我已经找到了控制寄生系统的方法,但是你并没有听我的,可惜,我最后的提示你发现的太晚。” 娜塔莎遗憾的说道,大岛次郎走近拍了拍周质的肩膀:“你不用责怪娜塔莎小姐,如果她不配合研发,也会成为海耶斯的弃子,一个女人成为失业者意味着什么,我想我不用多解释了吧。” “嗯,我理解了。” 周质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保,这是为什么娜塔莎会撤掉实验室,为什么只能故弄玄虚的以暗语提示自己,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自己又怎么会责怪她呢? 大岛次郎也随之叹气道:“也请你不要责怪我,我不是惜命的人,只是,我所主导的研究项目太过重要,只要成功就一定能够解决能源问题,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周质忽然想起了大岛之前提到的‘除非’,转过头说道:“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案,让你们可以合法的处死我。” “周质!大岛先生,你们承诺过我,会让他活着的。” 视频里的娜塔莎嘶喊了起来,看来她并不知道全盘计划。 大岛走开几步,背对着摄像头,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海耶斯承诺你的,并不是我,我不为他人的承诺负责,并且,娜塔莎小姐,你的程序我们已经有备份了,你手里并没有可以保证海耶斯维持承诺的筹码。” 说罢,他挂断了视频,微笑的看着周质:“周先生,说下去。” “我会交出寄生系统,并主动承认盗窃和拒捕杀人,这样你就不需要证据支撑了,也没有人可以翻供。” 周质决定选择‘除非’。 “那当然是最好,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大岛次郎狐疑的问道。 “钟小光的父母,我希望你不要动他们。” 第十章:似是故人 “既然你这么帮忙,我也有个礼物送你。” 大岛次郎打开办公桌上的一个密码箱,抱在怀里给周质看。 密码箱里并排摆着四样东西,一个全金属注射器,周质的两只手和一根右手食指。 “寄生系统被抽离之前,你可以把两只手装回去,让它最后发挥一下功效,也给自己留个全尸。” 周质用断臂抚摸着断手:“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怎么会不怕,但你不会这样做,因为你并不想娜塔莎小姐,钟小光的父母都为我陪葬。” 大岛次郎说着拿出注射器放在座椅扶手上,然后帮周质把断肢接好,周质发出意识指令,寄生系统促使细胞加速增殖,两只手很快就完好如初了。 大岛次郎露出惊讶的神情,转而这神情又变成难以掩饰的欣喜:“神奇的发明!” 周质冷笑道:“大岛先生,你还真是个怀疑一切的人,这双手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你无非是想最后确认一下我体内的寄生系统是不是真的有效,我说的对吗?” 大岛次郎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是很多疑,但我怀疑的不是寄生系统的效果,我怀疑的是海耶斯,我无法确认他以前有没有在你的寄生系统上动手脚,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他说罢拿起注射器,对准了周质手臂的静脉:“周先生,时间不多,还麻烦你把寄生机器人都调动到这里,共计1318个。” “呵呵,娜塔莎还真告诉了你不少东西啊。” 周质用笑掩饰心寒,自己体内的寄生机器人数量,看来娜塔莎也和盘托出了。 辛苦了老朋友们,愿你们继续长生。 周质闭上眼,与照顾了自己四十七年的小家伙们默默道别,同时,他最后一次发出了意识指令。 ... 大概是担心夜长梦多,在大岛次郎的敦促下,周质被捕的第三天,企业联盟合规部的人就赶到了A28。 审判地点是神农集团总部最大的会议室,审判现场对全体A28市民开放,但这是一件很普通的盗窃拒捕案,死了几个保安而已,受审的又只是个新员工,各大媒体连报道都懒得写,自然也没有闲人到场观看。 审判流程也非常简单,周质俯首认罪,企业联盟合规部长当庭宣判,‘钟小光’因盗窃和拒捕杀人,被判处注射死刑,但因为领取注射药剂需要走很长的审批流程,还需要将他关押一个月。 大岛次郎对此很失望,他原以为会判周质枪毙或者绞刑,毕竟子弹和绞索都是现成的,执行起来有效率,审判结束后,周质看见他一直在打电话,红光满面的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焦虑。 电话那头一定是海耶斯吧,周质猜测,自己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不会彻底安心。 观众席上坐着三个人,钟小光的父母从B44城市连夜赶来,老两口哭的很厉害,但没有过激举动,这让周质安下了心。 第三个人是娜塔莎,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裙,戴着黑色的宽檐帽,周质所在的被告席太高,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宣判之后,她第一时间离开了会议室。 审判流程结束之后,两名保安押送周质离开,在通往一楼的电梯里,一名保安用枪托狠狠的砸了他的前胸。 “狗东西!抓你的那晚,你杀了我的兄弟。” 保安低声骂道,但周质没听清他的话,他只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没有寄生系统抑制疼痛,他感觉脑中嗡嗡作响,双眼忍不住泪花淋漓。 周质啊周质,你的人生一直在作弊,现在终于见了真章了,不过是个会因为疼痛哭泣的懦夫而已,他在心里默默的嘲笑自己。 大楼之外,运输囚犯的马车早已准备好了,监狱在A28一层的边缘,距离神农集团总部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接手押送任务的是亚美子。 “科长亲自送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周质有气无力的调侃道,但亚美子却是罕见的一脸严肃:“我自己要求的,我有些话要问你。” “我两天前被大岛问了一堆,今天又被那个什么部长问了一堆,心肝脾肺都掏干净了,实在没什么料了。” 周质说话时会牵动肋骨的伤,这导致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你的手,怎么回事?” 亚美子并没注意到这个异样,她的眼神停留在周质戴着镣铐的双手上。 “大岛次...大岛先生找人帮我接上的。” 周质举起手晃了晃。 “大岛?他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亚美子冷笑了一声。 “你知道军刀的工作原理吗?我体内有2000个寄生机器人,都只有碳原子大小,从我的毛孔里发射,以我的意识遥控,你的手不是被切断的,而是被军刀破坏了分子结构,常规医疗手段根本无法再植。” 周质听到这里,心中一凛,他已经知道亚美子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对所有的寄生系统似乎都非常熟悉,但当下只能装作一脸茫然,痛楚让这种伪装显得很真实。 “可能,他找到什么神医了吧,你看他的脸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不是吗?” “这是我要问你的第二件事,那我告诉你,你的断肢,他的肝硬化晚期,都只能以治疗型的寄生系统才能治好,据我所知,这种寄生系统只有‘长生’。” 显然,亚美子并不买账,周质心跳剧烈加速,因为受伤,也因为紧张,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靠在囚车的栏杆上,气喘吁吁的敷衍道:“那您只能去问大岛了,拜您所赐,我失血过多晕倒了,醒来就已经这样了。” “先是周质死掉,这个消息是你告诉我的,大岛也确认了这件事,说他屠杀了七十多个失业者,自己死于和失业者的交火中,然后你就来入职了,过了一个月,大岛的病情忽然好转,你的手也两天之内就接好痊愈了。” 亚美子冷冰冰的说道,周质故作镇定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最后一次见到周质,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很小,对他的长相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我见到你时,潜意识里总觉得你很像他。” 亚美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像刀子一般锋利,仿佛要扎到他的内心深处,周质吃了一惊,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亚美子,他也很确定自己没见过伯纳德将军的女儿,四十多年前,他根本不知道伯纳德将军有女儿。 “这不奇怪啊,大家都说我大众脸,反倒是您,您已经四十多岁了?” 周质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转移话题,这似乎起到了一些效果,亚美子叹了口气说道:“也对,你不可能是周质,他是绝不会做贼的。” 接着,她转过脸望着囚车之外,咬着牙自言自语道:“大岛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如果是他害死了周质,我一定会杀了他,再把我的命还他。” “你...为什么?周质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质以为自己听错了,亚美子在面试他时说过,她离开匪帮的原因是要超越周质,把他从能源猎人的绩效排行榜上拉下来,他以为这是伯纳德将军给她从小灌输的仇恨,毕竟在能源战争时期,他们曾经兵戎相见,但现在听上去,似乎自己完全猜反了方向。 “你不用知道,你快要死了,而且是永久死亡。” 亚美子瞟了周质一眼,眼神里有些遗憾。 “还有不永久的死亡?” 周质笑着问道,以为她用错了词。 “对以前死去的人来说,死亡并不是终点,但对你和还活着的大部分人来说,死亡将会成为终点,是确定无疑的毁灭。” 亚美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周质看着她头上的绒毛娃娃,再看看她严肃的样子,不禁觉得很有趣。 “哈哈,科长大人,您讲鬼故事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还蛮可爱的。” 第十一章:铠鼠 一个月的牢狱生活,比想象中要难捱的多。 企业联盟不会在死囚身上浪费医疗资源,周质只能用囚服和床单对骨折处进行简单固定,疼痛虽然有所缓解,但呼吸和说话时胸腔里仍有明显的骨擦声,加上地下监狱闷热潮湿,不到一周时间,他的肺部开始出现气肿,大脑也因为缺氧而整日昏昏沉沉。 更煎熬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对周质来说,这比死亡本身更令他难以忍受,他在粘腻的灰墙上刻满脏话,在深夜里用镣铐敲击铁门,把食物踢出送餐口,只盼着愤怒的狱警能猝不及防的给自己一枪,或者那一截断掉的肋骨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刺穿心肺。 一个月后的某天傍晚,他终于盼来了行刑通知,送通知的人很出乎意料。 海耶斯.罗德,他的救命恩人和掘墓人,现在又成了他的报丧使者。 海耶斯刚刚经历了第十七次心脏手术,虚弱而苍白,他瘫坐在轮椅上,推轮椅的是儿子托马斯,父子俩都穿着素黑的西装,系着黑色领带。 “欢迎光临,你们是我新家的第一批访客,大概也是最后一批。” 周质坐在架子床上问候道,他的声音在嗓子里打转,每说出一个字,胸口都隐隐作痛。 “辛苦你了,兄弟。” 海耶斯在托马斯的搀扶下离开轮椅,费力的坐上架子床,周质向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一点空间,也避免了和他身体接触。 “执行日期是明天早上。” 海耶斯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信封交给周质,周质接过来拆开,把里面言简意赅的通知书平平展开,放在两人之间,仿佛划出了一条生死的分界线。 “托马斯,你先出去吧,打点一下狱警,让他们暂时远离这里。” 海耶斯冲一旁侍立的托马斯摆了摆手,托马斯朝周质深鞠一躬,转身走出囚室,反手关上了铁门。 “托马斯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闷葫芦一个。” 周质寒暄道,他想起已有很多年没见到托马斯了。 “他现在在A01的联盟大学读医学博士,搞研究挺适合他,不用多说话。” 谈及儿子,海耶斯难掩欣慰,联盟大学是全球顶级学府,招收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学生。 “哈,有趣,你一辈子以杀人为业,儿子倒成了个悬壶济世的医生。” 周质捂着胸口挤出笑容。 “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海耶斯生硬的结束了叙旧,周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海耶斯没有恨意,然后指了指胸口。 “我这儿骨折了,影响了脑袋,现在不是特别清醒。” “没关系,正好免得你反驳我,你听我说就行,当然,我也希望你能按我说的去做。” 海耶斯并没关心周质的伤势,也没有要向他道歉的意思。 “兄弟,我这辈子都在按你说的做,看看我落得什么下场了。” 周质自嘲道,海耶斯苦笑着点点头,在西装内袋里翻找了一阵,用两根手指拈出一个仅有药片大小的金属盒子,那盒子表面黝黑,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份量也是极轻,似乎一不小心就要从他的指尖飞出去。 “有水吗?” 海耶斯问道,周质从床边的架子上拿起水杯,里面还有半杯飘满灰尘的水。 “吞下去。” 海耶斯拉住周质的手,把小盒子放进他手心,周质看也不看,毫不犹豫的扔进嘴里,和着半杯脏水吞掉了。 “不问我是什么吗?” 海耶斯有些惊讶,周质坦然笑道:“还能差到哪儿去?我倒盼着这是毒药,免得我多忍受一夜的煎熬。” “你记得莫斯科大爆炸吗?” 海耶斯突兀的问道,周质点点头,他怎会不记得,那是一个困扰了他四十多年的噩梦。 “那一次爆炸,你的亲弟弟周量死了,我也丢了半条命。” 海耶斯低下头缓缓说道。 “你不用提醒我,我欠你的命,马上就会还你了。” 周质拍了拍海耶斯的腿,海耶斯趁势攥住了他的手,周质想把手抽开,但海耶斯的手颤抖个不停,他想了想,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手上。 海耶斯叹息道:“唉,一次爆炸,十万人粉身碎骨,那时候我们都以为牺牲这十万人,就能结束战争,从此不再需要杀人。” 周质也凄然的叹了口气:“但事实上呢,战争早就结束了,而我们仍然在杀人,为了抢夺能源杀人,为赚一点佣金杀人。” 他一直悔恨自己当初的愚蠢,竟会相信以屠杀换取和平这样荒唐的说辞。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海耶斯沉默了片刻后问道,语气和大岛次郎如出一辙,周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和大岛才是天生一对,我们大概都找错合伙人了。” “不,大岛不是铠鼠,你记得当初我为什么把公司取名铠鼠吗?” 海耶斯没理会他的玩笑,认真的解释道:“铠鼠又叫犰狳,全身覆盖着骨质铠甲,小口径步枪都打不穿,很会打洞,昼伏夜出,擅于伪装,生存能力极强,它们爱吃腐肉,对动物的尸体趋之若鹜。” “所以呢?” 周质不耐烦的问道,海耶斯指了指周质,又指了指自己。 “你和我,我们就是铠鼠,一生都活在尸体堆里,抗拒不了死亡的诱惑,就算没有莫斯科大爆炸和能源危机,我们也会想方设法寻找尸体,制造死亡,因为我们只懂得这一种生存方式。” “也许吧,如果铠鼠也会给同类设陷阱的话。” 周质语中带刺,他从前认为自己和海耶斯是同类,但现在已经不确定了。 “托马斯不能成为铠鼠,我不能让他们这一代人和我们一样,为了能源互相杀戮,所以我要帮大岛完成能源实验,这是我的赎罪。” 海耶斯变得有些激动,但周质只是一脸不屑的笑道:“能源充足的时代就没有战争了?人类总能找到互相杀戮的理由。” “我同意,所以我才需要权力,需要在大岛找到新能源之后,让铠鼠公司进入企业联盟的理事会,对重大政策拥有一票否决权,就可以尽量阻止战争和杀戮。” 海耶斯越是慷慨激昂,周质就越觉得可笑:“还真是处心积虑啊,但你怎么确定能源实验一定会成功呢?”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确定的事情。” 海耶斯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似乎坐着已经无法表达他的情绪:“你回想一下,莫斯科大爆炸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我那时候关注的是周量,关注不到异常。” 周质没抬头看他,他想起了弟弟被炸的血肉模糊的半截身子。 “那一天,天上的血像下雨一样,尸体也是飘落下来的,那么多血肉从天而降,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海耶斯问道,周质只是冷笑道:“嗯,所以呢?说明你这个爆破专家核弹设置的很准确?” “磁场,那天的磁场和往常非常不同。” 海耶斯摇晃着手指,语气激动。 “也许是你那颗核弹造成的。” 周质不以为然,海耶斯立刻反驳道:“不,那只是一颗古老的原子弹,核裂变而已,造成不了这种效应,你再想想,政府联军当天集结了十万人,目的是争夺莫斯科的能源仓库,那座仓库是你驻守的,里面有能源储备吗?” “没有,能源仓库只是企业联盟设的诱饵而已。” “仅凭一个假仓库做诱饵,就调动了政府联军十万部队?政府的情报部门可不是吃干饭的,仓库里有一些别的东西对吗?” “嗯,几个大箱子,金属箱子,材质和你给我的那个盒子很像。” 周质似乎觉察到了一些端倪,那天那些金属箱子很奇怪,箱口没有加锁,却无法打开,箱体份量极轻,但质地坚固无比,被当作掩体使用时,子弹和爆炸都无法在表面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箱子才是政府联军真正的目标,也是企业联盟真正的诱饵。” 海耶斯语气转为低沉,却十分笃定。 “牺牲十万条性命,只为了这几个破箱子?” 周质感到毛骨悚然,海耶斯点点头:“二十年多前,大岛次郎第一次找到我,给我介绍他的能源实验,这些箱子就在他的实验室里,据他说,箱子由一种叫摩耶合金的金属制成,能释放磁场,很强的磁场。” “磁场?对不起我不是科学家,磁场和能源实验有什么关系?” “事关机密,他不肯告诉我,但一定非常重要,此后我就一直在探究能源实验的真相,想对莫斯科大爆炸的冤魂有个交代,然而一直没有进展。” 海耶斯解释道,周质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二十年前就和大岛勾结在一起了吗?” “是的,能源实验需要铠鼠公司提供支持。” 海耶斯没有否认。 “支持?” 周质不明白,一个以杀人为业的小公司能给一群科学家什么支持。 海耶斯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作为回报的一部分,他送给我刚才你吞下去的小盒子,也是摩耶金属制作的,被他称为摩耶盒。” 周质一头雾水,耸耸肩笑道:“哦,所以你给我吃了这个什么盒,就能用我的尸体点灯泡了?” 海耶斯却没有调侃的心情:“不,摩耶盒是能源实验的副产品,可以拯救人的灵魂。” 周质觉得自己是在听一个老人的临终呓语,虽然自己才是那个临终老人:“我当年认识的一个牧师也这么说过,不过给我的不是盒子,而是一本圣经,你是信了什么邪教了吗?” 这时,托马斯从外敲了敲门,海耶斯看了看手表,以恳求的语气说道“我的探视时间快到了,兄弟,就算是为了赎罪,也为了托马斯这一代人的未来,我需要你帮我最后一次。” “我能怎么帮你?死后灵魂飘去大岛家闹鬼吗?” 周质拿起写着行刑日期的通知书抖了抖。 海耶斯夺过通知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铠鼠是不会轻易死的,我已经做了安排,你将代替我去探究能源实验的真相。” “安排?劫狱怕是来不及了吧。” 周质笑道,他早已心如死灰,对海耶斯讲的天方夜谭提不起兴趣。 “你记得周量临死前说的话吗?” 海耶斯扶着墙壁艰难的弯下腰,单臂拥抱了周质一下。 周质很不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背:“我当时没听清,是你转述的,你忘了?” “他一直在重复三个字,活下去。” 海耶斯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别辜负他。” 第十二章:阴谋之子 最后一夜,周质的心情很忐忑,对死亡的想象无数次在脑中预演,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新的剧情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明天就要第一次上学的儿童,恐惧和期待兼而有之。 恐惧是自然的,所有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期待是因为他太想从气肿,缺氧和疼痛中解脱了。 无法入眠,周质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思考死亡,他回忆着富足时代之前的人类,不过六十年而已,人类就完全忘记了延续上万年的对饥荒和寒冷的恐惧。 大概是因为随之而来的能源危机吧,每个人身上的工作负担都大大增加了,十六小时工作制,每月一天公休,人类已经疲劳到无法记住太多东西,他所认识的年轻人,对六十年前的历史都已经一无所知。 富足时代到底给人类带来了幸福吗,似乎完全没有,人类对于幸福的感知太短暂了,痛苦却往往是持续的,食物和衣服如空气一样供应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对吃饱穿暖感到幸福了,如同能源充足的时代,没人会因为电灯亮起和汽车发动而感到幸福一样。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故事回到了开头,周质从床上小心翼翼的坐起,现在他生怕断骨戳破了心肺,因为据说注射死刑是痛苦最小的死亡方式。 泥灰墙面因为潮湿而渗水粘腻,他用手指刻上了自己对二十二世纪的总结。 “上帝为人类打开一扇窗,一定会关上另一道门。” 当然,此时的他觉得自己所有的门都被关闭了,因为他并不知道,有一扇窗正在缓缓打开。 ... 刑房,大概是整个监狱环境最舒适的地方了,日光灯照耀着绿油油的墙壁,空调的冷风温度适宜。 到这里的一段步行,让周质的头脑更加昏沉了,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睁开眼,仿佛置身于绿草如茵的原野,闭上眼,仿佛是睡在娜塔莎卧室的羽毛床上。 几分钟后,保安们把他的手脚和脖子捆住,然后给他连上心率测量仪器,粗暴的动作唤醒了他的美梦。 “就不能等我睡着了再弄吗?” 周质气恼的抱怨了一声,但保安们没搭理他,在仪器旁忙乎的医生倒是笑了:“你以为是住酒店呢?你在这儿多躺一分钟,消耗的能源都要从我们的奖金里扣。” 接下来,医生将一台装载着三个铁罐的推车推到他面前,麻利的将输液器的针头插进了他左臂的静脉。 “不擦酒精的吗?” 周质故作惊讶的调侃道,医生大概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哭笑不得的回答道:“那是不是我还要祝你早日康复啊?” 说罢,他转动了推车上的一个旋钮,挽起袖子开始看表。 周质感到血管中缓缓流入一股清凉的液体,随即,舒适的感觉再度袭来,草原,阳光,春风拂面,他和娜塔莎在草原中间的羽毛床上缠绵着,直到浑身乏力,甜蜜的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周质在失重中醒来,窒息感压迫而至,如同身处失速下坠的电梯之中。 四周黑暗无边,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彻底的黑暗,仿佛世上所有的光线都灭绝了。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似乎适应了下坠,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上方出现了一圈光亮,他正飞速的向那里靠近,原来自己并非在下坠,而是在上升。 “所以,上面是天堂?我这样的人也能上天堂吗?” 他正思考着,光圈已被甩在了身后,身边是不断后退着的明亮的墙,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列车穿越隧道,灯光混成一片。 忽然,似乎有一只巨手从背后拉住了他,巨手力大无穷,先是减缓了他的上升速度,然后拉拽着他下坠。 光圈再次远离,黑暗再度袭来。 大约几秒之后,周质再度回到了刑房,以另一种难以描述的形式。 他的动作不再受到身体的阻滞,视角也不再受到空间的限制,身边的世界充斥着五彩斑斓的射线,射线的起点是宇宙深处,消失于宇宙另一端的深处,构成了一张连接天地的巨大蛛网,蛛网之间,漂浮着无数的微粒,微粒的颜色他从未见过。 刑房里的一切,也变成了微粒,黑白的微粒,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辨别出那些保安和医生,他们的五脏六腑,皮肤表面的毛孔,衣服上细小的线头,都以微粒的形式呈现在同一个视野之中。 视野中的微粒不断振动着,每一次振动都传递着某些信息,很神奇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分辨这些信息,这些信息是光,是声波,是空气中的风。 这些奇异的景象让周质感到兴奋,遗憾的是,他无法表达这种兴奋,他甚至无法移动,四面似乎都铸着看不见也推不动的墙。 医生发出的声波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午九点整,犯人钟小光确认死亡。” 视野中,医生把袖子放下,一个保安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然后灯光迅速熄灭,空调产生的风也停止了,看来他之前不是开玩笑,刑房的能源确实是从他们薪水里扣的。 接着,周质感觉自己在移动,穿过通往刑房的走廊,经过了短暂居住过的牢房,进入了一个冰冷的房间,房间里堆着冰块,冰块中间是几十具尸体,这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也在尸体里,自己的尸体里。 “应该是到了太平间了。” 周质自言自语,用一种并非言语的方式。 ... 太平间的大门被推开,无数的微粒铺面而来,走进门的,是大岛次郎和托马斯.罗德。 他看到了大岛次郎体内的寄生机器人,它们正忙着调整他的体温,以适应太平间里的寒冷。 “你确定要带走尸体,这可是很贵的,三百度,而且我也拿不到内部优惠价,犯人尸体是企业联盟的财产。” 大岛次郎对托马斯说道。 “好的。” 托马斯仍然保持着寡言少语的一贯风格,大岛次郎叹息道:“你老爹也算是有情有义,听说他还在A21城外给他买了墓地?” “是的,毕竟是员工。” 托马斯确认道,大岛次郎拿出一张表格递给他,托马斯垫着周质的尸体填写着,大岛次郎从旁问道:“听说你在联盟医学院的成绩很好,好几个重点项目都参与了?” “是。” 托马斯埋头回答道,大岛次郎赞许的点点头:“你父亲想安排你到我主导的实验项目。” “是的。” “我们正好需要医学专业的人才加入,你有空过来看看吧,也在A01,我会给你邮件的。” “好。” 托马斯把表格交还给大岛次郎,上前推动装载着周质的担架床,周质身不由己的随着他们走出了太平间。 ... 带尸体出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漫长的手续,炎热的天气,周质看见自己的细胞渐次死亡,血液凝固发黑,微生物迅速滋生。 一直到下午,托马斯才把已经开始变质的尸体搬上了马车,大岛次郎派了五个保安护卫马车,自己也亲自送行出城。 分别时,周质感受到大岛次郎与保安耳语的声波振动。 “一直送到下葬为止,有任何异常立即向我回报。” 托马斯茫然不觉,而周质也无法提醒,他越来越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了,真的如海耶斯所说,他的灵魂,或者说意识,正被封闭在金属小盒子中,而从内部看来,盒子似乎没有粒子化的实体,只是一个无形的磁场。 马车穿越旧城遗址,经过了科技之光,纵火的痕迹依然清晰,失业者们焦黑的尸体也没有安葬,一群正在大快朵颐的野狼无声躲入大厅的角落。 又是屠杀… 科技之光的屠杀,为了大岛次郎的实验,为了解决能源危机,莫斯科的屠杀,为了终结战争,为了获得和平,千百年来无数次的屠杀,似乎都有着伟大的目的,周质觉得很荒唐,即使以一个已死之人的角度,他仍然无法明白这背后的逻辑。 接近城市外围,灌木开始密集起来,车队减缓了行进速度。 行进变得艰难起来,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马蹄下的道路,五名护卫本来呈严整的警戒队列,车前一名,车后一名,两侧各有两名,进入灌木丛之后,五人都渐渐骑在了马车后方,顺着马车压出的车辙前进。 托马斯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响应他的咳嗽声,周围忽然枪声大作,密集的弹雨从头顶上方倾泻而至,护卫们还来不及拔枪反击,就悉数中枪毙命。 周质一直在关注科技之光,这时才回过神来,四周废弃大楼的高处,分散埋伏着十几个枪手,从穿着和武器来看,全是匪帮的人。 托马斯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仍然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 “周叔,不用担心,自己人。” 托马斯冷静的解释道,他知道周质能听见自己说话,似乎也知道周质想问的问题,接着补充道:“父亲找了伯纳德将军帮忙。” 周质有些吃惊,他不明白海耶斯是如何跟伯纳德化敌为友的,那可是起自能源战争时期的深仇。 又行驶了一段,托马斯停下了马车。 “周叔,对不住了。” 他说着从车座下拿出一把手术刀,熟练的剖开了周质尸体的腹部,从里面翻找出那个血淋淋的盒子装进口袋。 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血迹之后,托马斯走到马车前面,解开车辕,赶走了一匹马,骑上另一匹马,向楼上打了个手势。 “嘭”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肩胛骨。 “好了,戏演足了。” 托马斯自言自语,双腿夹紧无鞍的马背,向A21疾驰而去。 周质惊讶万分,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似的小侄儿,竟然是个如此狠辣的角色。 片刻之后,他身后的视野中,那辆马车连同自己的尸体,在一声轰鸣中被炸的粉碎。 第十三章:不速之客 到A21的一路上,周质都沉浸在粒子态的沿途风光中,无边的视野,马匹的颠簸,仿佛将万物都放进了万花筒里,绚丽多彩,幻化无穷。 他不知道失去了大脑之后,自己的记忆存储在哪里,但他清晰的记得亚美子说,你将永远的死去,他现在很开心她错了。 也许错了... A21也是神农集团建造的城市,毫无新意的树状结构,比A28规模小了一半,地上部分只有五层,地下部分只有下水道。 铠鼠公司位于顶层的闹市区,门口的招牌不是公司,而是铠鼠烤肉酒吧,这源于成立初期海耶斯的决策失误,他本以为凭着他和周质的一身本事,铠鼠公司一定会门庭若市,于是租下了繁华地带的这间门面房。 结果事与愿违,那时能源战争刚刚结束,企业联盟还未露出狰狞的面目,八小时工作制和每周双休日使得企业不敢随意开除员工,失业者凤毛麟角,违规失业者更是香饽饽,联盟每发布一张公告,就会有上千个能源猎人抢夺。 开业头一年,铠鼠公司只有一笔收入,是周质喝断片被群殴后,打人者赔的医药费,周质有寄生系统护体,医药费自然就充作公用了,穷途末路的两人用这笔钱把办公室改成了烤肉酒吧。 周质出身深山猎户,从小擅长打猎和烤肉,而且持有狩猎许可,海耶斯白天四处发传单,晚上端盘子调酒,二人配合默契,餐吧生意火爆一时,不仅撑起了房租,还让他们活得相当舒服。 就这样经营了五年,等到企业联盟废除工会,出台更严苛的劳工法案时,他们才重拾能源猎人的本行,这时大量竞争对手已经倒闭,铠鼠公司趁机招募到不少好手,生意也日渐兴隆。 现在的烤肉酒吧,由公司的能源猎人们轮流管理,热闹虽然大不如前,但更像正经的办公室了。 今天轮值的是海耶斯的老战友,在能源战争中失去了左腿的程旭。 托马斯和周质回到公司时,已经是行刑后第二天下午,程旭正指挥一群店员做开业准备,看见托马斯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他放下手上的活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招呼。 “托马斯,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受伤了?” 程旭指着托马斯外套肩部的弹孔,托马斯摆摆手表示不碍事,他在路上已经进行了包扎,子弹造成的穿透伤没有伤筋动骨,用一剂特效敷药就足够了,一天的行程之后,伤口已几乎痊愈。 “父亲呢?”托马斯问道。 “老板上午刚到,去医院检查还没回来,先吃点东西?我亲自下厨。” 程旭回答道。 周质听见这话,暗暗替托马斯捏了把汗,他一直怀疑程旭的味觉受过战火摧残,烤肉和调酒都是焦炭味儿的。 “谢谢,我不饿。” 托马斯礼貌的拒绝了,俯身掀起程旭的左腿裤管,露出纳米金属的义肢。 “多久没保养了?” 程旭挠头笑道:“从你上次帮我打理之后,我就没拆下来过。” 托马斯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大二暑假?” “对,日子过的真快,几年了?” 程旭掰着指头计算日子,托马斯检查着假肢的关节,有些部件已经断裂,缝隙塞满了灰尘和油脂:“六年,已经坏了。” “没坏啊,我走路好好的。” 程旭为了展示自己的健康,用力在地上跺了两脚,托马斯急忙上前扶住他:“疼吧?” 程旭忍不住的龇牙咧嘴:“妈的,疼了好几年了。” “为什么?” 托马斯问道,程旭一脸尴尬的揉着大腿:“唉,你知道我的,喜欢偶尔搏两把,没闲钱。” 托马斯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能源卡递给他:“马车还在门口,去医院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程旭连连摆手后退。 “顺便接父亲。”托马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看见程旭走远之后,托马斯转进餐厅的隔间,把摩耶盒从口袋里拿出来,恭敬的摆在木头桌面上,低声对周质说道:“周叔,辛苦了,我会向你和父亲证明,你们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如果周质能流泪,他一定会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看着托马斯从小长大,这是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程旭的马车渐行渐远,托马斯有些疲倦,枕着手臂打盹,摩耶盒在他的臂弯里,这让周质觉得很肉麻,他从来没试过被男人抱着睡觉。 就在托马斯鼾声方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轻轻的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托马斯的腰眼。 “嚯!” 托马斯陡然惊醒,一脚踢在面前的桌脚上,桌子嗞的一声挪动,他的脑门狠狠磕在了桌角上 那个身影穿着粉色衬衫,粉色马裤,粉色马靴,双马尾上的绒毛娃娃随着幼嫩的笑声翻着跟头。 “哈哈哈,铠鼠小子都一个样嘛,都怕痒。” 周质正忙着做心里建设,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差点被这声音惊得灵魂出盒。 亚美子! 她怎么会跟到这儿来的?看来大岛次郎还留有后手,自己拥有粒子视野,竟然一路都没觉察有人跟踪,周质觉得很自责。 托马斯本就睡得昏昏沉沉,这一下差点磕晕过去,但见有外人突然闯入隔间,也顾不上痛了,慌忙将摩耶盒藏在衣袖下面,然后向亚美子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喂,铠鼠小子,你就是海耶斯的儿子吧?” 亚美子见他不说话,先开口问道。托马斯木然的点了点头。 “快跑啊!”周质在意识里大叫,但连身边的微粒都振动不了。 “我等你半个月了,你家糟老头子快死了,快死的人就不怕死,不怕死我就吓唬不住,所以只能问你了。” 亚美子把桌子挪回托马斯身前,坐在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周质很惊讶,看来亚美子不是跟踪而至,难道大岛次郎能够未卜先知? “哦...” 托马斯一边答应,一边随着桌子的移动手臂,保持摩耶盒不被她看见。 “你是哑巴还是不乐意说话,是哑巴我就不问了。” 亚美子很诚实。 “我是...哑...” 托马斯大概是还没清醒,也表现的很诚实,反应过来之后,一拳锤在自己腿上:“巴!” “噗,哈哈哈哈,你是傻吧?” 亚美子笑得差点从桌上掉下去,过了好一阵,她勉强止住笑,问道:“傻吧,我问你,认识周质吗?” 托马斯摇摇头,亚美子一扬手,桌角凭空被削掉一块:“下一次就是你的手,认识周质吗?你老爸的合伙人。” “书呆子,快跑啊。”周质急得像热锅上的死蚂蚁。 “那...我问问。”托马斯尴尬的笑着,伸手到怀里掏出智能终端,忽然一扬手向亚美子砸去,自己顺势从桌旁跃出。 “啪”,“啪”,两半智能终端在他眼前落地,托马斯又顺势坐了回去,双手藏进了怀里,手中攥着摩耶盒。 亚美子白了他一眼,命令道:“手伸出来吧,我说到做到。” “我认识!”托马斯双手用力的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需要周质的任务档案,你去给我找出来。” 亚美子命令道。 “档案?”托马斯一脸茫然,周质暗叫不好,托马斯死定了,他怎会知道铠鼠公司的档案在哪里。 “我找不到...”托马斯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亚美子哼了一声,托马斯的衣袖忽然裂开,手臂出现一道深至肌肉的伤口。 “我查过你的底细,周质死后,他的股份,连同你老爹的股份,全部转给了你,托马斯.罗德,你会不知道档案在哪里?” 托马斯捂着伤处,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是?” “费劲!你问我是谁吗?”亚美子冷冷的看着他,托马斯点了点头。 然后,亚美子说出了一个让周质差点骂脏话的答案。 “我是周质的女儿...” 第十四章:半路父女 周质确认自己不是同性恋,至少绝不会和伯纳德将军有一腿,无法声明自己的性向让他很痛苦。 “周叔的女儿?” 托马斯倒是不意外,他知道周质一直对婚姻嗤之以鼻,对女人却是热衷无比。 “怎么,不像吗?” 亚美子叉着手反问道,托马斯下意识的往隔间角落里缩了缩身子,嘴上敷衍道:“很像。” “那就别废话了,女儿调查老爸的死因,天经地义。”亚美子双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 托马斯没有起身,一只手捂着仍在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支在桌上,手肘下压着摩耶盒,他不能暴露父亲的计划。 亚美子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四根桌角应声断裂。 桌面坍塌下坠,摩耶盒随之下坠。 托马斯眼疾手快,立刻装作重心不稳,一俯身扑向倒塌的桌子,把摩耶盒压在身下。 但还是晚了,亚美子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摩耶盒?你怎么会有!” 托马斯急忙探手到身下,想抓住摩耶盒,亚美子比他更快,上前一脚踩在他背上:“盒子里是谁?” “什么谁?”托马斯被她踩的喘不过气,表面虽然在装傻充楞,心里却暗暗吃惊,这小姑娘为何会知道摩耶盒,还如此确定里面装着东西。 亚美子冷笑道:“需要我把你身体切开吗?我试过一次,把一个违规员工从腰部切开,这人没有马上死,清醒的活了五分钟,奇怪的是,他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嘴反而软了,五分钟里招认的同伙比严刑拷打两天招认的还多。” “动手吧。”托马斯似乎下定了决心。 亚美子轻轻叹了口气:“行吧。” 周质心急如焚,他知道亚美子是说到做到的人,他第一次对死亡感到后悔,他想脱离粒子化,他想扑到托马斯身上,替他挡住锋利的军刀。 这时,一个身影极快的冲进隔间,实践了周质的想法,那身影借着跑动的惯性卧倒滑行,张开双臂护在托马斯身前,瞬间,他的身体被齐膝切断。 喷溅的鲜血涂抹着隔间的墙壁... 黑色的西装,瘦削的体型,那个身影是海耶斯,隔间门口站着目瞪口呆的程旭,手里推着一架空荡荡的轮椅。 周质不明白海耶斯是如何从轮椅上站起来的,为何忽然身手比躲避猎犬的野兔还矫捷,他明明是个半身不遂的古稀老人啊。 冷血如亚美子,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呆呆的望着浑身血污的海耶斯和悲痛欲绝的托马斯。 “嘭!”一个重物从后方飞来,砸中了亚美子的头,绒毛娃娃飞了出去,她捂着后脑勺想转身,身体却缓缓的瘫倒在地。 重物是程旭的假肢,纳米金属,刚刚维护过,牢固而坚硬,与亚美子的头相撞之后,落在海耶斯父子身边,溅起一片血花。 “急救箱!”托马斯对单腿站立着的程旭大喊着。 “去拿急救箱,快!”程旭转身向店员们大喊着,身体一下没能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 托马斯挣扎着在血泊中坐起,把父亲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腿上,双手用力的按住他断腿处的伤口。 “托马斯!听我说,你们任何人,都不许报复这个姑娘。” 海耶斯的语气十分强硬,一如他平时的风格。 他的手在血迹里摸索着:“你周叔呢?摩耶盒呢?” “在,在血里,我看不清。”托马斯哽咽着回答,海耶斯提高了声音:“兄弟,我知道你听得见,亚美子就是撒拉,莫斯科大爆炸后,你救的那个撒拉,你记得她吗?” 就算周质能说话,他也一定会被这句话惊的瞠目结舌。 那是大爆炸后的第二天,在搜索莫斯科郊外一座庄园别墅的废墟时,他找到了年仅五岁的撒拉。 那时的撒拉长得像个洋娃娃,有着金黄的卷发和天蓝的瞳孔,她被藏在地下室的一台老式冰箱里,母亲焦黑的尸体背靠着冰箱坐着,身体紧紧抵住冰箱门,双手举在脑后,死死的握着冰箱把手。 周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挪走她母亲的尸体,在冰箱里躲过爆炸的撒拉已经缺氧昏厥。 他把撒拉送到野战医院,但医院不肯收治来路不明的非战斗人员,周质用仅剩的一条香烟和半瓶陈年威士忌贿赂了军医,这才勉强保住了撒拉的性命。 那双天蓝色眼睛再次睁开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负责排查可疑人员的宪兵,撒拉嘴硬的像块石头,宪兵盘问了许久,也没撬出除了撒拉这个名字以外的任何信息。 企业联盟标榜自由和人权,自然不能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动粗,因此只能将她作为敌方子女处置,送去位于A01的感化院。 从莫斯科到A01有三个月的路程,周质自告奋勇的接下了押送的任务,朝夕相处之间,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为父亲的责任和幸福。 撒拉显然出身于富贵之家,从小被过度保护,草丛里蹦出一只野兔,鹿群从树林中穿过,都会让她惊恐万分的尖叫起来,遇见逃避战火的难民,啄食腐肉的乌鸦,她会吓得把头藏进周质的大衣里。 同时,她又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总是缠着周质问东问西,从花花草草的名字到为什么会有战争,她最感兴趣的,是听周质讲各地的风土人情,在此之前,她从未去过那座庄园以外的任何地方。 路程走过一半,她第一次向周质问起感化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个问题把他难住了。 周质见过感化院,那是一间集中营似的地狱,未成年的孩子们被逼迫着承担超负荷的工作,基本是一些粗手粗脚的成人难以完成的手工活,为军装接线头,填塞炮弹的火药,清理武器部件等等,感化院的教官们对他们非打既骂,夜里几千个孩子挤在一间狭窄的厂房里休息,生病失去劳动力的孩子会被立刻驱逐出城市,任其自生自灭。 “你不会去感化院的。”周质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撒拉的问题,撒拉告诉他,父亲说过,如果战火蔓延到庄园附近,就让母亲带着她去南边的一座政府联军军营,他会去找她们。 第二天,周质换上便装,规划了新的路线。 一个月后,政府联军的军营前,周质和撒拉分别,那时的谈话周质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撒拉哭的很厉害,来接她的士兵几乎要抱不住她。 没有完成押送任务,军队回不去了,周质给企业联军的长官写了邮件,随信附上了参战三年以来积攒的军饷,这使他免于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当天晚上,他失魂落魄的骑进一座企业联盟控制的小城,找了一处破败的酒吧喝的酩酊大醉,后来才知道,这座小城的编号是A21。 ... 但是,亚美子是撒拉?他明明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少女啊?周质完全无法理解。 “摩耶盒可以转移灵魂,撒拉是第一个受试者。” 海耶斯气若游丝的说道。 . 第十五章:惊喜 “兄弟,计划中我就是要死的,你知道,我的心脏一直有问题,时不时就要面对死亡,我已经受够了,为了参与大岛次郎的能源实验,我做了很多违背人性的事情,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不是人道的,你记住,正确的道路往往是最黑暗的道路,是遭人厌弃,无人同行的道路。” 海耶斯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身下的血泊却在慢慢扩大。 “我不死,你就没有机会追查能源实验的真相,真相可能会使你感到震惊,但也许,我是说也许,这是解决能源危机,让我们的后代不再成为铠鼠的唯一方法,记住我们的生存之道,掌控生死,不问善恶。” 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员工抱着急救箱跑向隔间,程旭倚着门框支撑起身体,给他让开道路,员工跨过地上的亚美子,把急救箱递到托马斯面前。 托马斯怀抱着父亲摇了摇头:“不需要了。” 海耶斯死了。 无数历历在目的往事像潮水一般涌向周质,悲伤,震惊,孤独,无数种情绪交杂。 视野里,海耶斯的身体上方闪现一圈发光的圆环,和周质初死时眼前的光圈如出一辙,但似乎距离更远,使它看上去更像一盏圆形的吊灯,一束粒子脱离了地心引力,闪电般的飞向圆环中央,迅速隐没于深邃的黑暗中,吊灯也随即熄灭。 托马斯喘息着抬起手,指了指亚美子,对程旭交待道:“捆起来。” 员工把假肢给程旭装好,两人齐心协力把亚美子抬上轮椅推走,托马斯用手背擦了擦泪水,那是他手上唯一没有沾染血迹的部位。 “周叔,父亲的计划,我会继续。” 接着,他将海耶斯的尸体翻了个身,摩耶盒在血浆里浮了起来,他拿起盒子放进口袋,低着头走出隔间,留下一路滴洒的血迹。 … 十几分钟后,训练有素的店员已经将海耶斯的遗体和血迹打扫干净,烤肉酒吧开始营业时,客人们已经看不出任何血案的痕迹。 楼上的密室里,亚美子被绳索紧紧捆绑在椅子上,头上套着密不透光的头盔,醒来的时候,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她想发动军刀系统,但黑暗中完全无法辨识目标。 “你叫撒拉?” 程旭向亚美子问道,亚美子没回答他,而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发起了攻击。 军刀系统收到意识指令,寄生机器人飞出,“咣当!”金属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被切碎的是一个扩音喇叭,程旭和托马斯根本不在幽禁她的房间中。 “加入我们。”托马斯低沉的声音传来。 “不!”亚美子断然拒绝,再次调动军刀系统,这次的目标是捆绑手脚的绳索和遮挡视线的头盔。 原子级的寄生机器人脱离身体之后,在绳索和头盔内部四处乱撞,却既无法破坏材料的内部结构,也无法再次回到亚美子体内,仿佛进入了一个个山重水复的迷宫。 “小姑娘,别费劲了,这些东西都是飞米材料制造的,你的寄生系统切割不了它们。”程旭的声音冷冷的解释道。 “飞米材料?你们怎会有?”亚美子有些泄气的问道。 飞米材料的基本单元以飞米为单位,精密度和牢固度远超纳米材料,政府联军战败之前,销毁了大量的技术文件,实验室和工厂又大都毁于战火,导致生产和加工飞米材料的技术没能被企业联盟继承下来。 “大岛次郎提供的。”托马斯简略的回答道。 “小姑娘,你以为大岛次郎不会防着你吗?你离开的时候,他就给铠鼠公司下了抓捕你的订单,连专门对付你的镣铐和头盔他也早就准备好了,你以为你还能回A28继续做保卫科长吗?” 程旭补充道,亚美子沉默了,她是一个月前出走的,那时她判断大岛次郎获得了周质的寄生系统,同时得知周质的死讯,决定借用休假之名调查周质死因的真相。 没想到办好了正式的休假手续,神农集团董事会也批准了假期,还是没能瞒过大岛次郎这个老狐狸。 “你没有其他选择,帮我们,或者死。” 托马斯的话音刚落,一阵整齐的步枪拉拴声响起。 “我并不怕死,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你们杀了周质,我是不会帮你们的。” 亚美子斩钉截铁的回答。 “撒拉,周质的灵魂跟你当年一样,在一个摩耶盒里,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们复活他。” 托马斯叹了口气,亚美子被狂喜和惊讶同时冲击,身体止不住一阵战抖,飞米绳索自动缩紧了一些,勒的她手脚发青。 ... 铠鼠烤肉酒吧的仓库已被改造成了海耶斯的灵堂,装着周质的摩耶盒被放置在海耶斯的黑色棺材里。 关押亚美子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没逃过他的粒子视野。 他心中的疑问已经全被解开了,接下来的计划,需要由托马斯代替父亲去完成,他对于这个书呆子的坚强和果决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 海耶斯死去的当晚,他极有效率的安排了后事,先暗中将海耶斯的残肢接好,腾空仓库布置成灵堂,然后给相熟的媒体发了讣告和照片,照片里的海耶斯看上去就像一个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老人,安详而平静。 大岛也打来了电话慰问,至少从声音上听起来,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两人约定了在A01的能源实验室见面。 唯一联系不上的人是娜塔莎,自从周质的审判结束,就没人再见到她,搜索ID数据库,她的ID定位被篡改了,一直停留在早已人去楼空的杜康酒肆,娜塔莎的工作由托马斯部分承担,除了医术,他也懂一些电子技术。 第二天凌晨,亚美子被秘密送出了铠鼠公司,临行之前,她来到灵堂向周质告别,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和肃杀的治丧氛围格格不入。 “老周,你好好休息休息吧,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就像当年你送我的一路上,每晚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一样。” 亚美子边说边坐在地上,背靠着海耶斯的棺材,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当年救的小女孩叫撒拉.伯纳德,是你战场上的老对头--伯纳德将军的女儿,撒拉的母亲死前叮嘱她,如果被企业联盟的人抓获,一定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她从来没有告诉你。” “四十多年前,你和她在A21旁边的军营分别,她不肯离开,因为她不喜欢她那个一直忙于战争的老爸,她五岁之前只见过他两次,连长相也记不清楚,你那时说你是第一次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撒拉又何尝不是第一次体会有父亲的感觉呢?” “回到父亲身边的撒拉,其实一刻也没忘了你,但父亲只把她当作一件工具,而非渴望父爱的小女孩,他教会她开枪,暗杀,潜入,盗取情报,指挥部队,在她十八岁那年,为她植入了军刀寄生系统,把她变成了一把向企业联盟复仇的利刃,这些日子,撒拉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因为她心中一直记得一个承诺,一个你在分别时向她许下的承诺,那时,撒拉想和你一起走,想认你做父亲,你拒绝了,理由是你的生活太危险,根本照顾不了她,撒拉当时幼稚,挺着胸膛反驳说:‘我不用老爸照顾,我来照顾老爸。’你当时笑得喘不过气,跟她拉钩,要她以后好好锻炼身体,等有一天比你强了,能够照顾你了,你就当她老爸。” 亚美子越说声音越低,笑容也渐渐消失,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但撒拉已经不是撒拉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遵守当年的承诺。” 周质很想抱抱她,或者至少点点头让她开心起来,深重的无力感让他十分难过。 “五年前,已经是神农集团官员的撒拉,在一次巡逻中遭到杀手的偷袭,生命垂危之际,她被大岛次郎搭救,和你现在一样,灵魂也被放进了那个小盒子里。” “大岛次郎告诉她,生物的灵魂是由反物质组成的,是可以被储存和转移的,因此,撒拉成为了摩耶盒的第一个受试者,灵魂被转移到一名失业者少女的体内,因为少女是亚裔,撒拉也改名为亚美子,也就是现在的我。” “接下来,我会帮你完成大岛在我身上做过的事情,这是不是足以证明我已经可以照顾你了呢?” 说到这里,亚美子忽然破涕为笑,然后站起身来对着空中伸出小指。 “等做完了这一切,你就是我老爸了,不论你是被转移到糟老头子身体里,还是什么小屁孩的身体里,都不准不认账。” 第十六章:灵与肉 A01是企业联盟的四大理事企业共同控制的城市,几乎等同于世界的首都,它位于太平洋的一处岛屿之上,由九座极长的跨海大桥与亚洲大陆相连。 城市分为二十层,形状不再是树状,而是契合岛屿地形的船型,船顶深入云端,在那里居住的人们,在晴朗的天气里能看到地球表面的弧形。 摩耶兹大厦位于第一层,在A01市和本层都很不起眼,从外观很难相信它是四大企业之一--摩耶兹科技公司的总部,大厦的地面部分仅有三十米,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它几乎照不到阳光。 但有幸进入过大厦内部的人,都无法否认它世界第一高楼的地位,因为一栋楼的高度,是包含地下部分的。 摩耶兹大厦的最底层距离地表三十五公里,处于被地质学家称为莫霍面的地层。 在地球的这个深度,空气稀薄,熔岩四溢,温度高达400-1000摄氏度,几乎是所有生物的禁区。 能源实验中心就坐落于这里,圆顶的半径抵得过普通建筑的十层楼,宽敞的空间里,蹲踞着两只钢铁巨兽,那是大型粒子对撞机和反物质探测阵列,它们占据了实验中心的大部分空间。 钢铁巨兽们脚下的间隙,被纳米玻璃搭建的透明空间填满,透明空间被分类成几十个实验室和休息区,内部环境比地表更加舒适,数百条管道源源不断的供应着氧气,净水,冷气,室内气温恒定在23度,氧气含量21%,人造日晒充足,除了仪器设备和生活设施之外,还有各种无土栽培的绿植和花卉,甚至种了几株四季开花的桃树。 “看上去和普通的高能物理实验室没什么区别吧?”大岛次郎的助理给托马斯端来一杯黑咖啡。 “是的,谢谢。”托马斯瘫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接过咖啡,长途奔波使他疲倦不堪,从A21到A01路途遥远,日夜赶路用去了十天时间。 “我叫苏简,很高兴认识你,你会加入我们的实验组吗?”助理坐到托马斯旁边,她是个短发女生,眉眼娟秀,气质淡雅中透着知性,仿佛一幅中国山水画。 “希望如此。”托马斯敷衍的报以微笑,他没有心情关心山水画般的苏简,他需要确保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不会付诸东流,可他此时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焦急等待。 和他同样焦急又同样无力的,还有周质。 周质此时正位于绝密级别的能源实验室中,实验室位于实验中心的角落,入口是一道密闭的暗门,只有最高等级的安全卡才能打开。 实验室里只有周质和大岛次郎,距离入口不远的仪器台上,一个易拉罐大小的摩耶盒装载着周质的灵魂。 “成为反物质的感觉如何?罗德先生。” 大岛次郎并不知道摩耶盒中的灵魂是周质,他仍以为托马斯千里迢迢带来的是海耶斯的灵魂。 “比坐轮椅自由多了。” 周质回答道,摩耶盒连接着一个转译器和一块显示屏,这是他与大岛次郎交流的介质,他想说的话都会被转译成文字,投影在显示屏上。 “哈哈,恐怕在实验室里就没这么自由了吧,摩耶兹大厦的地下部分是由超惰性材料建造的,这种材料是摩耶兹科技赖以起家的科研成果,由暗物质和惰性粒子合成,能抵抗各种极端环境,副作用是,它会限制你的粒子视野,使你看不到墙壁外的情况。” 大岛次郎礼节性的假笑了几声,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到实验室深处,推出两张担架床,上面分别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个是亚裔,一个是典型的欧美人,两人年龄都在三十岁上下。 “选一个吧,都是身体健康的失业者,你的下属上个月送来的实验品,ID芯片都取掉了。” 大岛摇着担架床下的悬臂,将二人推成坐姿。 实验品?周质有些不寒而栗,海耶斯说过铠鼠公司一直在给予能源实验支持,但他没猜到是这样的支持。 现在不是深究真相的时机,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周质镇定地选择了亚裔男子。 大岛次郎坐到量子计算机前,打开一份身份文档读道:“实验体1105号,年龄三十二岁,身体健康,无疾病,无酗酒和吸毒史,身体机能为S级,脑容量正常。” “名字呢?”周质问道,占据别人的身体之前,至少应该知道要感谢谁吧。 “名字?”大岛次郎愣了一下,抬起头很诧异的解释道:“我们不记录这种信息,你知道的,工作人员应避免和实验体建立任何情感联系,而知晓姓名被视作建立情感联系的第一步。” 周质对这个答案感到愤怒,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被视作随时可以抛弃的实验品? 但转念一想又很沮丧,自己迫切需要这副身体,这使他也成为了帮凶,但若非如此,就无法探究到能源实验的真相,无法完成海耶斯的遗志。 难道这就是海耶斯说的正确而黑暗的选择吗?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周质强压住复杂的情绪问道。 “哦,抱歉,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详细解释,反物质需要被保存在能维持强力磁场的离子阱中,以使它们不和其他物质接触而湮灭,你现在身处的摩耶盒,就是一个离子阱。” 大岛次郎一边将一些连接着仪器设备的针头插入实验体的身上,一边耐心的做着解答:“人体其实也是一个天然的离子阱,只是以前的技术手段不能完全解析人体构造,人体内的反物质和暗物质粒子被长期忽略,这导致我们千百年来都为灵魂是否存在而争论不休。” 他说着朝实验体的头部凭空抓了一把,仿佛要掏出里面目不可见的物质。 “但愚昧和科学之间往往只隔着狭窄的界线,人类是一种对90%以上的物质和能量懵懂无知,连地幔层都未能涉足的生物,没有巨人的推动,我们永远都无法跨越这条界线。” 说到这里,大岛顿了顿,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而我大岛次郎,我的前辈们和我的同事们,就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巨人,经过我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现在我们不仅能捕获和转移灵魂,甚至可以将它作为能源来使用,救你命的技术,罗德先生,只是能源实验的一个副产品,一个微不足道的贡献,可想而知,能源实验本身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周质不是海耶斯,他对这些科学理论丝毫不感兴趣,但大岛的话让他想起了另一个疑问:“嗯,有趣,但如果转移灵魂是有效的,你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去夺取周质的寄生系统?而不是直接转移自己的灵魂呢?” 大岛次郎又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能源实验是绝密级别的项目,而我作为神农集团的高管,又是实验的主导者,如果忽然换了一副身体,不仅我的地位将荡然无存,能源实验也很难再掩人耳目,甚至,企业联盟会为了保密而除掉我。” 他坦然的将自己的理由和盘托出,然后再次坐回量子计算机前,一阵操作之后,那个作为实验体的男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犹如金属摩擦般的嚎叫,挣扎与嚎叫维持了几秒钟,男人的身体归于平静。 这是周质感受过最刺耳的噪音,声波造成的粒子振动仿佛鬼魅的狂舞,缓了好一阵子,他才开口问道:“他死了吗?” “不不不,和你一样,他的灵魂被传输到一个更大的离子阱里了,用于后续进行实验,我们不会浪费任何的实验体,现在这具身体是一个没有意识的空壳了。” 大岛次郎对于这一残酷的场景似乎司空见惯,他站起身将设备重新连接了一下。 “现在,只剩最后一步了,将你的灵魂转移到这具健康的身体上。” 大岛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只是,我还是低估了情感因素,没想到海耶斯这个老狐狸,为了救自己的战友,竟然甘愿牺牲性命。” “你...”周质表现的像个被揭穿了底牌的赌徒,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早在你询问姓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海耶斯了,他可没有这么多愁善感,关于取得长生寄生系统的原因,我也早已给他解释过。” 大岛来回踱步,眼神始终不离开摩耶盒,像只玩弄笼中老鼠的猫:“你知道的太少,又问的太多,这是你灭亡的原因。” “我说的是灭亡,你的灵魂将和刚才那个实验体的灵魂一样,成为能源实验的铺路石。” 他说着伸出右手食指,缓慢的按向量子计算机的键盘。 第十七章:光与暗 大岛次郎正要敲击键盘,实验室的门忽然传来“喀啦”一声轻响。 那本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金属门,此时却脆弱的仿佛一块玻璃,先是门板中间裂开一个小孔,裂缝随即加速蔓延,几秒之后便崩塌成无数碎块。 “大岛先生,我不想你因为失去右手而无法完成能源实验。” 亚美子踮着脚躲避着金属碎块,小心翼翼的走进实验室。 紧随其后的是托马斯,他手中端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亚美子,你怎么来了?” 大岛次郎手指悬空,眉头紧锁,即使聪明如他,一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订单中的猎人和猎物会联手对付自己。 “我来报恩呀,一次报两个人的恩。” 亚美子歪着头调皮的笑了笑,量子计算机旁边的电话线被无声切断,紧急按钮也呲啦啦的冒出几缕青烟。 大岛次郎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不错,你对这里很熟悉了。” 亚美子背着手四下打量:“当然,我是第一个灵魂转移的受试者嘛,你忘啦?后来我也来过很多次啊,进入地下实验室的权限还是你给我开的呢,每次来你都要我帮你处理那些,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亚美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哦,对,实验产生的废料。” “这次你要来处理我了?”大岛次郎走开两步,远离量子计算机,找了一张转椅坐下,他要尽量使自己显得冷静。 “您误会了。” 托马斯彬彬有礼的向他点头问候:“我们只是来请您帮周叔完成灵魂转移的。” 大岛次郎冷笑道:“原来你会说整话啊,我还以为你有语言障碍呢。” 面对大岛的嘲讽,托马斯保持着风度,深鞠一躬后解释道:“我城府不深,父亲嘱咐我少说话,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瞒着您的了。” “你很不错,在科技之光和匪帮合演的那出戏成功的骗过了我,然后以转移股权的把戏为诱饵,吸引亚美子上门调查从而抓捕她,既完成了我的订单,又胁迫她成为棋子。” 大岛次郎说着冲托马斯鼓了鼓掌:“但是我不会帮你们,不复活周质,你会让亚美子杀了我,复活了周质,周质会杀了我,毕竟我身上有他的寄生系统。” 大岛次郎计算的很清楚,亚美子却不以为然的呲了一声:“大岛先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小肚鸡肠的。” 托马斯向前走了几步,好奇的观察着担架床上的亚裔男子。 “其实大岛先生您多虑了,您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我会留在您的实验室充当您的助手及人质,我现在是铠鼠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您所需要的一切支持我都会尽力提供,至于周叔,他复活后会回到铠鼠公司打理事务,他不会杀你取回寄生系统,因为他不会拿我的生命冒险。” 托马斯解释道,但大岛次郎不为所动,微笑着问道:“我想,你们应该还有其他条件吧。” 托马斯慎重的点头道:“是,第一,复活周叔之后,您需要帮他恢复身份,这您做得到,亚美子就是个例子,第二,之前您承诺我父亲的,在年底的企业联盟扩大会议上,神农集团会支持铠鼠公司竞选第五个理事企业席位,这条承诺继续生效。” 大岛次郎想了想,摊手搭在转椅扶手上:“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吧。” ... 反物质转移程序启动的瞬间,周质感到一阵眩晕,粒子视野被刺眼的白光充斥,四面无质无形的磁场墙壁破碎了。 白光消褪,黑暗袭来,再次睁开眼时,周质欣喜若狂,不是因为重见光明,而是因为自己有了心跳,周围的世界恢复了色彩,不够丰富却更加真实。 接着恢复的是四肢,酸麻胀痛的血肉之下,是真实存在的触觉,视线仍然模糊,他伸出手想拨开迷雾,却摸到一张温热的脸庞,一串滚烫的泪水划过手背。 迷雾渐渐散去,他看清那张脸属于亚美子,从亚美子的瞳孔里,他窥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眉毛更浓,鼻梁也稍高,下巴的轮廓明显,比起他之前的样貌,似乎更有辨识度了。 “科长...哦不,伯纳德小姐。“周质抽回双手,他还不适应和亚美子距离这么近。 “老爸!”亚美子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肩头蹭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周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都无处安放,想说点什么也不知如何开口。 “周叔,感觉怎样?”托马斯从脑电波检测仪前走过来,为他拔掉身上的针头。 “感觉活了。”周质腰腹用力,一挺身坐了起来,正好摆脱了亚美子那让他尴尬的拥抱。 量子计算机前的大岛次郎被周质的动作吓了一调,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两步,腰撞在金属桌角上,疼的哎哟的叫了一声。 “大岛先生,不用怕,既然书呆子答应了不杀你,我就一定不会杀你。”他说着看向托马斯,这小子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周质也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接下来,ID芯片,大岛先生。”托马斯俯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稍等,托马斯,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问大岛先生。”周质伸出手臂,阻止了正要往外走的大岛次郎和托马斯:“大岛先生,我和海耶斯有一个心结,得请你帮忙解开一下,跟我来。” 说罢,他沿着一条担架床上连接着的金属管道向实验室深处走去,那根管道暗淡无光,与摩耶盒的材质十分相似,周质记得很清楚,室验体的灵魂就是被这根管道抽走的。 管道通向一堵后墙,墙上没有门,只在墙角开了一个小洞,使管道得以穿过,灵魂形态时,周质的粒子视野看不透墙壁,他猜想这里应该也使用了超惰性材料。 “这后面是什么?”周质用指节敲击着墙壁。 大岛次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后面是能源原料储藏室,非常危险,我不能让你们进去。” “科长,帮帮忙切开墙壁。”周质冲亚美子打了个响指。 亚美子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后,嘴里嘟囔着:“能不能直接叫名字,我是你女儿不是你领导。” 周质还没答复,大岛次郎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把周质撞开,然后张开双臂挡在墙壁前面:“不可以,切开了墙壁我们都得死。” 托马斯也拉住了亚美子:“大岛先生说的没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堵墙后面应该储藏了大量从灵魂中提取的反物质。” “对,收集反物质,这是能源实验的第一步,如果反物质与物质接触,会产生湮灭效应,一克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相当于四万三千吨TNT炸药。”大岛次郎擦着额头的冷汗说道:“这堵墙背后的反物质收集阵列里,储存了近一公斤的反物质。” “一公斤!”周质眉头紧锁:“也就是说,这里的反物质足以炸沉整个A01。” “是的,也许还会造成海啸和全球性的地质灾难。”大岛次郎点了点头。 “一个人的灵魂里能提取出多少反物质?”周质语气阴沉的问道。 “不到一毫克。”大岛知道周质在想什么,身体向墙壁贴的更紧了。 百万级别的人类灵魂,就藏在这堵墙背后,上百万人的生命,就因为能源实验而被毫无尊严的剥夺了,连一个名字也没有留下。 周质感到深深的恐惧,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一个人类自己建造的地狱。 第十八章:正确的选择 “能源实验的目的,就是利用反物质湮灭的能量作为新能源?”托马斯若有所思的问道,他似乎对于反物质的来源丝毫不感到震惊,这种理性让周质心中泛起隐隐的担忧。 “是,二十世纪中期,粒子实验开始兴起,那时的科学家们用粒子对撞机构造高温环境,在高温环境下粒子运动速度会加快,使粒子高速对撞就会产生新的粒子,但每产生一种粒子,必定会相对出现这种粒子的反粒子,比如用质子去轰击铜原子,会诞生一个含有正电荷和正质量的质子,以及一个含有负电荷和负质量的反质子。” 大岛次郎伸手指了指实验室外粒子对撞机的方向:“根据大爆炸理论,早期宇宙就是一台巨大的粒子对撞机,那时的环境温度很高,宇宙中的物质互相碰撞,就诞生了各种新的物质,从而构成了我们身处的物质世界,然而物质随处可见,与之同时诞生的反物质却失踪了,这几乎成了研究宇宙起源时,科学家们遇到的最大谜团。” “然后你发现反物质存在于人体之中,所以你就杀了一百万人去提取反物质?”周质攥紧了拳头,手上的骨节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掐进手掌的肉里。 大岛次郎根本不在意周质的情绪,反而向他走近了两步:“我既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冷血,发现并确认灵魂是反物质的,是科学家前辈们,我只是加以利用而已,我也并没有杀任何人,所有实验体都被保存在生命维持系统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用人的灵魂作为能源原料,托马斯,你父亲一直背着我支持的,就是这样的实验吗?”周质转而质问托马斯,托马斯沉默不语,他又看向亚美子:“你也是知情者,我被抓捕时,你告诉我以后的人类都会面临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就是这意思吧?” 亚美子也同样保持着沉默,孤独感如同乌云般笼罩着周质,在这深入地底的人造地狱里,他看不见丝毫人性的微光。 “作为人类意识和记忆的反物质是最容易获取的反物质,仅此而已,和化石能源一样,核聚变原料也将在十年内耗尽,反物质湮灭产生的能量是效率最高的能源,现在如果不牺牲小部分人,十年后的世界将回到中世纪。” 大岛次郎振振有词的为能源实验辩护着。 “你说的小部分人,也包括了能源战争中的十万人吗?”周质用力的敲了敲墙面:“反物质收集阵列,应该就是我和我的战友们当年舍命保护的箱子吧?” 大岛次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当年那场战役,就是一个笑话,企业联盟以为只需要堆砌足够多的摩耶合金,利用摩耶合金产生的强引力场,就可以收集到十万人灵魂中的反物质。” “你知道,你拿走我的寄生系统,其实我并不在意。”周质转身走向大岛次郎,“嘭”的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这一拳是因为你笑了。” 大岛的鼻子歪向一边,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但他没有调动寄生系统,反而似乎享受着疼痛,他用拇指塞住鼻孔,瓮声瓮气的笑得更大声了:“我知道海耶斯和你都对莫斯科大爆炸耿耿于怀,但那确实是一次愚蠢的尝试,蠢到家了,不过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一个意外发现还是产生了价值,通过观测灵魂反物质的流向,科学家们发现了多个虫洞,就是这些虫洞抵消了摩耶合金的引力场,相信你在死亡之后,已经见过虫洞了,那是拥有巨大引力的隧道,只有反物质可以通过,虫洞连接着宇宙的某个角落,某个凭借人力完全无法触达的角落。”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收集到足量的反物质,就能够以反物质建造交通工具,穿越虫洞到达另一个储存有大量反物质的世界?” 托马斯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大岛次郎摇了摇头,甩出一串鼻血:“准确的说,是到达一个以反物质构造的镜像世界。” 托马斯抚摸着墙壁双眼放光,仿佛那后面藏着一座童话中的宝库:“到那时,人类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了,这才是能源实验的真相?” 大岛次郎把自己的鼻子掰正,咬着牙笑着给他泼冷水:“不,能源实验首先是要制造可控的湮灭,先解决眼前的能源危机,你所说的,是下一步。” “你们还要毁掉多少人的灵魂?”周质上前攥住大岛次郎的领口,又给了他肋部一拳,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 这下大岛终于疼的涕泗横流,调动寄生系统才缓了过来,他竖起一根手指伸到周质眼前:“一百亿,三分之一的人口,为了让另外三分之二的人能更好的活下去。” 周质抬起手臂,手肘平平向后,拳头微微向下,指骨对准了大岛的太阳穴。 “老爸,不可以!” 亚美子忽然冲了过来,伸出双手握住他即将挥出致命一击的拳头:“我说过,我今天要报两个人的救命之恩,你的恩我已经报过了,留下大岛先生的命,是我报他的救命之恩。” “你的救命之恩?他的一条命可以救下一百亿人!”周质用力甩开亚美子。 “周叔,我求你做正确的选择。”托马斯的手又挡在了拳头之前:“人类是可以繁衍生息的,为了种群延续牺牲个体,这是蚂蚁都会做的事情。” 周质愣住了:“正确的选择?” “就算你打死了大岛先生,还有别的人会继续能源实验,比如我,父亲教过我生存之道,掌控生死,不问善恶!”托马斯斩钉截铁的说道。 周质咬着牙,拳头开始颤抖,究竟是打碎眼前这颗聪明的大脑,断送拯救能源危机的希望,还是放过大岛次郎,让托马斯加入灭绝人性的实验,他难以做出选择。 “正确的道路往往是最黑暗的道路,是遭人厌弃,无人同行的道路。” 海耶斯的遗言在脑中响起,他相信周质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用不可思议的理智制定了这个计划,虽然他并不确定最终的结果如何。 周质感到相信的一切都已经崩溃了,他感到理智是如此可怕,他宁愿自己现在立刻疯掉,以避免做出选择。 “我够了。”周质用膝盖猛撞了大岛次郎膝盖,骨折声清脆悦耳,他一把将痛的缩成一团的大岛次郎掼在地上,自顾自地走出了实验室。 “周叔,你的身份?”托马斯快步追了出来想要拦住周质,不恢复自己的ID芯片,周质是无法回到铠鼠公司的,也许连戒备森严的A01都走不出去。 但也正因为如此,周质没有停下,他不确定托马斯是为了让他的周叔活着,还是为了让铠鼠公司继续支持能源实验。 “我不需要企业联盟给予的身份,从今天起,我与铠鼠公司,与企业联盟再无任何关系。” 周质放慢了脚步,但是并没回头:“不过我会安排一个可靠的人接手铠鼠公司的日常运营,你两个月以后到A21铠鼠公司接人,给他办手续。” 然后他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实验室里的大岛次郎听见:“我没有身份,就不受控制,如果大岛次郎敢动你一根毫毛,我杀他将更加容易。”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托马斯松开了拉住周质衣襟的手。 “我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周质说罢,大步向实验室中心的电梯间走去。 “老爸,等等我。” 亚美子从身后追了上来,她没有阻拦周质,只是和他并肩走着:“这次无论去哪里,你都别想再甩掉我了。” 第十九章:钥匙 尽管乘坐了时速达到四十公里的超高速电梯,从实验中心回到地面还是花去了近一个小时。 走出电梯大门,周质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场景,一群全副武装的保安和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通常情况下,他会举起手,试图让对手放松戒备,争取更长的应对时间,但今天他没有,他不想再向企业联盟作出任何表示臣服的姿态。 双方剑拔弩张的在电梯门口对峙了几秒钟,亚美子从身后拽住了他的双手,用膝盖猛顶了一下他的后腰。 “这是我的犯人,要押送回A28,大家都是同行,还请让让路啦。” 亚美子一手把周质的双臂向后掰,另一只手举起自己的工作证。 站在中间的一名保安上前看了看工作证的内容,回头打了个手势,保安的队列让出一条道路。 亚美子刚要说谢谢,却发现这路不是为她和周质让的,从道路中间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大岛次郎的助理苏简,另一个是一名比苏简高出半个身子的黑人壮汉。 “亚美子,你既然是来抓捕犯人的,为什么要从背后打晕我呢?” 苏简举着一个冰袋敷着后脑勺。 亚美子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苏姐姐,我当时以为你和这名要犯是同党,就...” “胡扯,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会认不出我?” 苏简怒气冲冲的瞪着亚美子,但样子一点也不吓人,亚美子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 “苏小姐,需要我逮捕他们吗?” 黑人壮汉走到周质面前,半蹲下打量着周质的脸,又拿出随身终端扫描了一下,终端发出滴滴的报警声。 “没有ID芯片,看来是匪帮,就地处决也可以。” 壮汉说着话挥舞起碗大的拳头,朝周质的肚子猛击过去。 周质反手拉着亚美子的手腕,侧过身体一脚踢开他的拳头,黑人壮汉以为他已经被亚美子制服,没料到这一下,拳头被他踢得向上挥起,重重的砸在自己下巴上,半蹲的身体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所罗门老兄,你干嘛想不开揍自己啊。” 亚美子哈哈大笑,一排保安都纷纷低下了头,发出几声遮掩笑意的咳嗽。 所罗门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的再次挥动拳头,但这次的目标不是周质,而是亚美子的脸。 “亚美子,躲开!” 周质推开亚美子,再次踢向所罗门的腿,试图把他绊倒,但这一次,他如同踢到一块铁板,脚上感到钻心的疼痛。 所罗门却仍毫无感觉似的继续攻击,亚美子一直被逼到了墙角。 “用你的军刀啊!” 周质揉着脚提醒道,亚美子无暇回复,也没有反击,她就像马车下躲避车轮的一只小蚂蚱,在所罗门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的躲闪退让。 脚上的疼痛稍减,周质立刻就要上去帮忙,却见亚美子躲开了所罗门砸向她头顶的一拳,顺势向他摆手示意不要上前。 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刻,苏简走出保安队列喊道:“所罗门部长,可以停手了。” 她的声音不大,这句话却如同按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立刻制止了所罗门的攻击,黑大个儿像听话的兔子一样,向后跳开一步,转身面向苏简。 “大岛次郎先生发了信息过来,他安然无恙,让我们放亚美子回A28复命。” 苏简走过来把随身终端递给他,所罗门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看了看信息,又双手递回给她,然后招呼一声收队,带着保安撤了。 苏简走向亚美子,什么也没说,咬着下嘴唇在她脑门上点了点,继续向前走进了电梯。 “你刚才为什么不用军刀?”周质一瘸一拐的过去扶起亚美子。 亚美子挽着周质的手臂,气喘吁吁回答道:“那个所罗门,是A01的保安部长,他体内也有寄生系统,叫作铠甲,我的军刀根本伤不了他,何况他也没想要杀我,否则他早就开枪了,他可是企业联盟里数一数二的快枪手。” “呵呵,快枪手,老爸我当年可是能源战争时期企业联军的第一神枪手。”周质被亚美子的话激起了好胜心,抬手朝所罗门的背影比了个瞄准的手势。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连个弹弓都没有。”亚美子嘲笑道。 周质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走到A01的临时马厩,亚美子牵来自己的白马,周质和她一前一后的骑上马。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亚美子问道。 周质拉住缰绳思考了一阵子:“有个地方,就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有什么地方我不敢去?别忘了,我现在可比你厉害!” 亚美子嘁了一声,唾沫星子喷到周质的后脖颈。 “我想提醒一下……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能不能稍稍稳重一点。” 周质摸着脖子抱怨着,马蹄加速,奔出了城门。 …… 十来天的行程转瞬即逝,周质发现自己和亚美子少了很多共同话题。 小时候的撒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现在的亚美子除了少女的外表,内心早已世事洞明,对于周质说的一切,她都不放在心上。 直到这天傍晚遇见匪帮。 这是一个劫掠物流马车的小分队,五人五马赶着一辆血迹斑斑的马车,车夫被绳索捆着拖在车后,显然,这是一次满载而归的任务。 周质和亚美子在一处丘陵上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匪帮小分队在一公里之外的山谷大路中前行,那里地势平坦,适合驾驶马车。 车夫的惨叫回荡在山谷之中,嗜血的快感让匪徒们放松了警惕,竟没发现高处一直盯着他们的两人。 “老爸,不要等啦,这五个家伙我能对付。” 匪帮正好挡住了周质和亚美子下山的路,亚美子急不可耐的踢着白马的肚子,周质却只是紧紧的拉住了缰绳:“不急,我们要去的地方有门禁,我要用他们作钥匙。” “那车夫怎么办?不救他吗?”亚美子问道。 “你看他失血的状况,我们救不了他。”周质指着车辙之间一条暗红色的血迹。 亚美子皱了皱眉头,抱着周质腰的双手松开了,无论在A28还是A01时,她都觉得周质太过于多愁善感,甚至有些优柔寡断,但到了野外他似乎立刻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冷静到冷血的猎手。 两人远远跟着匪帮行进着,直到惨叫声停止时才停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匪徒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扎营,周质找了一片小树林拴好马,从马鞍袋里拿出一截缰绳,和亚美子一起潜行到营地的下风口。 “现在动手吗?”亚美子测算着距离,再向前十步,军刀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你能用军刀切断绳索吗?”周质说着将自己的马缰绳打了个活结,绳头形成了一个套索。 亚美子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好,我绕到营地对面会给你发信号,三声枭叫,听见你就动手,目标是拉车的驽马,先切断它们的缰绳,然后再用寄生机器人叮它们一下,把马车赶开,不要伤人,也不要伤到马。” 周质指着马车的方向,拉车的两匹驽马还没卸下车辕,只是草草的用缰绳拴在一块石头上。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干什么?”亚美子越发疑惑了。 “记住,达成目标的方法从来不止一种,帮人有时比杀人更有效。”周质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像小时候教她辨认动植物时一样柔软。 周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又过了十几分钟,亚美子听见三声惟妙惟肖的夜枭啼鸣,她躲进草丛,发出意识指令,军刀准确切断了拴住驽马的缰绳,又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分别扎出一个浅浅的血洞。 两匹驽马同时发出嘶鸣,拖着马车狂奔起来,匪徒们见状纷纷扔下食物和酒杯,抓起木柴充作火把,分头奔向自己的马匹。 正在他们乱作一团之时,“哎哟!”周质的惊呼声远远传来,接着是一阵人喧马嘶。 匪徒们举着火把纵马向声音的方向赶去,但还没骑出多远就纷纷停了下来,从马上拿起弓弩和枪支瞄准了前方。 透过火光,亚美子看见了周质,他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从火把照亮的范围边缘迎着匪帮缓缓前进。 “各位袍泽,别开枪!我也是政府军的人!” 周质口齿不清的喊着,亚美子惊讶的合不拢嘴,只见他竟把自己摔了个鼻青脸肿,嘴角还挂着血丝。 “你是哪个战区的?跟着我们干什么?”领头的匪徒举枪指着他问道。 “别,别开枪,我表哥,是你们的小头目,他发展我的,我,我正要去找他,迷路了,我就在前面路边睡觉,没想到这么巧,被您们这马车撞了。”周质一边冲地上吐着嘴里的血,一边吞吞吐吐的解释。 “你表哥是谁?”匪徒见他样貌狼狈,倒觉得有些好笑,把枪口抬高了些许。 “我表哥,叫H,H.阿卜杜拉耶维奇。” 周质说出这个名字,匪帮纷纷哄笑起来,领头的笑得喘不过气:“H,哈哈哈,整个一战区的军官,就数他脑子最笨,怎么?发展了你这个表弟,又把你扔下了?” 周质难为情的挠着头:“是,是啊,我们约好在这附近的旧城碰头的,我等了十天,他都没出现,估计他是把我给忘了吧。” 领头的把枪插回马鞍,捂着腰笑个不停:“这事儿H绝对干的出来,不过呢,他还算是个讲义气的袍泽,帮过我不少忙,看在你帮我们找回马车的份儿上,我们带你去找他。” 一个比较冷静的匪徒打马上前,对领头的耳语了几句,领头的干脆的摆了摆手:“不会的,不是他亲戚朋友,谁记得住他全名啊?你能记住?” 冷静的匪徒摇了摇头,但还是坚持己见:“检查一下他的ID芯片总没错吧。” 领头的不耐烦的冲周质扬了扬下巴:“去吧。” 匪徒下马掏出一台老式的芯片扫描器,走到周质面前扫了一遍,没有任何反应,他疑惑的调节着设备,正要再扫一次,周质一把掀起T恤,露出胸前一道缝合过的疤痕。 “袍泽,我是老实人,我表哥找人弄过我的芯片了,搞得我没法在公司呆下去,所以才不得不去找他嘛。” 周质一脸苦相,众匪徒笑得更厉害了。 亚美子虽然不明白他搞这一出的目的,但也实在被他的狼狈相逗乐了,捂着嘴在草丛中笑个不停,周质驾车跟着匪徒回到营地,卸车时,冲亚美子眨了眨眼,然后暗暗的打了几个手势。 那是保安部门的行动手语,亚美子虽然能够解读,但却被内容弄得更糊涂了,手势的意思是:“暗中跟踪,注意身后。” 第二十章:匪帮巢穴 匪帮向北行进了八天,A28城市终于映入眼帘。 一路上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亚美子了,八天没跟人说话,她感觉嘴里都要长蜘蛛网了,藏匿踪迹也不容易,路途中多的是平原和湿地,更何况,她还要按周质所说的提防背后,虽然一直没发现背后有什么异常。 经过A28继续向北,就进入了山区,这是物流马车都不会进入的区域,原始森林莽莽苍苍,跋涉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丝阳光,每一块石头上都覆盖着青绿的苔藓,阴暗的草丛中藏着野兽闪动幽光的瞳孔。 除了要照顾不时就会陷入泥坑的马车,众人还要赶开觊觎食物的猴群,躲开从树上掉落的昆虫和小蛇。 亚美子已经看不见周质和匪帮的身影,只能找寻着他们踩出的道路艰难前行,心里已经骂了周质千百遍,不知道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直到进山后的第三天,终于遇到了一些文明的迹象,一块锈迹斑斑的警示牌,挂在路边的树上,警示牌以黄底黑字写着:“军事禁区,擅入者格杀勿论。” 匪徒车队不以为意的经过了警示牌,亚美子却在牌子前呆住了,这样的东西她太熟悉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一趟的目的地,竟然是她当年拼命逃离的地方,匪帮军营。 因为企业联盟不断的打击,匪帮会不断的移动军营,出入的管制也十分严格,没有内部人员带路,确实是不好找到,亚美子不禁佩服周质的机智。 但转念一想,周质安排了一切,这意味着自己并没有变得比他更强,也没有能够照顾到他,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到匪帮军营,不敢再次踏入噩梦般的回忆。 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被周质抛弃了?亚美子无法确定,只能回头钻进密林,找到一处小溪的上游,用树枝和防雨篷布搭了帐篷。 吃着冰冷的全营养食物,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到头脑发晕无法吞咽,腐败的泥土气息填满肺叶,最后难以抑制的沉沉睡去。 ... 匪帮军营占据了原始森林中心的一片盆地,四周是用植被伪装起来的混凝土围墙,围墙上架着外界几乎绝迹的轻重机枪,状况良好的高速火炮炮管探出射击孔,出入需要通过围墙下的一条地道。 周质心里暗暗感慨,要找到这里已经很难,要攻克它更是难于登天,难怪企业联盟用了近半个世纪也无法消灭匪帮。 凭借着H拗口的全名和没有ID芯片的身体,周质通过了地道里三道哨卡的检查。 进入军营内部,他一时有些迷糊,绵延的绿色帐篷,忙碌的野战医院,满眼的老式军装,一切都如此熟悉而又恍如隔世,仿佛穿越回到了能源战争时期。 领头的是个热心肠,把他领到了H所住的帐篷才离开,他掀开门帘,H正对着一面小镜子整理自己的一头卷发,周质咳嗽了一声,H回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扭头继续抹发油。 大约过了几秒,他忽然跳了起来:“你是谁!你的军装呢?你怎么进来的?” H攥着镜子指着周质,仿佛那是一把枪。 “放下吧,H.阿卜杜拉耶维奇,你打不过我的,拿不拿镜子都一样。”周质笑道。 H看了看手上抓的物件,反应过来那确实不是手枪,他手忙脚乱的把镜子扔向周质,一边冲向挂着枪套的衣架一边大喊起来:“警卫员!” 一个年轻的匪徒端着步枪冲了进来,周质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匪徒的枪管刚好擦过他的左臂,他头也不回的伸手抓住枪管,顺势往前一拉,匪徒步枪脱手,重心不稳,直接撞进了H的怀里,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周质把步枪横在胸前,拉开枪栓退出子弹,扔到两人面前:“混的可以啊H,都有警卫员了?” “你到底是谁?”H这一下被撞得不轻,手捂着腰站不起来,粘腻的脑袋上沾满泥土和灰尘,还插着一把脏兮兮的梳子。 “铠鼠公司的,你见过我,在旧城外,大约三个月以前,你还给我的T恤拍了照。”周质提醒道。 “啊?是你?给我们伤药的能源猎人?” H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周质面前上下打量,捏着下巴低声嘀咕:“嗯...亚裔,二三十岁,长相平庸不如我英俊,都符合,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像啊?” “那是你脑子不好,上次见面竟然把我当成了药贩子,这种智力水平,记不住我的长相也很正常。” 周质指了指他的脑袋。 “呃...我确实...好吧,那没错了,真是你啊,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周质对吧?” H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轻易就被说服了,转身向灰头土脸的警卫员挥了挥手:“你!出去给老子持枪跑两公里!” 警卫员满脸歉仄的向他鞠了一躬,捡起枪跑出了帐篷。 H递给周质一个马扎,自己坐在床铺上,拍着身上的尘土说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那天把我的连长干掉了,我这个连副估计还得熬个五年才能转正。” “你们的袍泽感情够浅的啊。”周质嘲笑道。 但H并没听出嘲讽的意思,郑重其事的点头道:“是挺浅的,这儿有一千多人,除了几个打过能源战争的老家伙和一百来个狂热分子,其他人都是从失业者里强拉来的,我们连长就是狂热分子,他当连长半年,我们连的袍泽死了一半。” 见H抬起头望着帐篷顶,显然要继续忆苦思甜,周质哭笑不得的提醒道:“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H经他一提醒,立刻回过神来,慌忙往床铺深处挪着身子,语气也变得有些惊慌:“对,你为什么来找我?我话已经带给伯纳德将军了,而且我后来也没抢过铠鼠公司的人啊!” “别怕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周质身体前倾,拍了拍H的大腿表示安慰:“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个人。” “哦,好说好说,引荐谁?”H心绪稍安。 “伯纳德将军。”周质回答道。 “谁?”H张大了嘴巴,似乎没听清。 “伯纳德将军!”周质提高了声音。 H连连摆手:“你找他干嘛,要入伍我就能帮你办了啊,伯纳德将军八十多了,脑子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脾气还差的不得了,发起火来自己人都毙,你可别去找死了。” 周质笑了笑,站起身凑到H耳边低声说道:“你去跟伯纳德将军说,找他的是莫斯科战役时的老朋友,我把他女儿带回来了。” H面露难色:“周老兄,不是我不帮你,伯纳德将军枪不离身,都打死好几个参谋了,真没人敢去找他。” “别怕,你就原话转达,我保你还能升职。”周质帮H掸了掸肩章上的灰尘。 “你容我想想...”H还在犹豫,周质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想个屁啊,现在就去,晚了他女儿就危险了,把这句也加上!” H坐在地上愣了几秒,站起来拔腿奔出了帐篷。 周质收起马扎,躺去H的床铺上伸了个懒腰,一路的艰难跋涉实在太累了,不到一分钟,他打起了呼噜。 第二十一章:两个死者 刚刚进入一个梦的开头,周质就被摇醒了,梦的内容全忘了。 “你是周质对吧?伯纳德将军请你现在过去。” 一名肩章上挂着一杠两星的中年军官站在床前看着他。 “H呢?” 周质翻身起来,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呵欠。 “你说那个少尉吗?被伯纳德将军扣下了,他提供的情报如果不实,是会被就地正法的,所以你快点吧。” 军官不耐烦的催促道,说罢也不等周质,自己转身出了军营,周质拿起床头H的水壶灌了两口凉水,快步跟了上去。 步行穿越了大半座军营,军官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地堡前停下脚步,摇了摇门前的铃铛,铁门上拉开一个小窗。 “我把周质带来了。” 军官侧身向周质努了努嘴,周质向前一步露了个脸,铁门后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听上去装了不少锁头,过了几分钟,铁门才被缓缓推开。 地堡里灯火通明,用的全是电灯,军官带路走在前面,周质跟在他身后,越往深处走越是暗暗咂舌,地堡里几乎驻扎了一个营的兵力,军械库里堆满轻重武器,淋浴室安装着电热水器。 靠近通风口地方,甚至藏着一个小型的兵工厂,使用的都是能源战争之前的先进设备,周质预估了一下,这里产能不会很高,但生产的子弹和枪械品类应该非常丰富。 “哪里搞到这么多能源的。”周质自言自语道。 “这个盆地是火山口,我们可以利用地热能。”军官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就这么轻易告诉我了?”周质有些诧异,能源开采点对任何势力来说都是机密。 “你觉得你还能离开这里吗?”军官扭头报以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伯纳德将军的办公室在一座种满绿植的温室隔壁,办公室很大,墙上的书架和地面都堆满了纸质书籍。 这些纸书可是稀罕物,印刷厂在政府时代就消亡了,到了企业联盟时期,被认定为容易导致误工的行为,中微子网络上,媒体发布的文章都不允许超过一千字,书籍也被更直观的短视频和图片代替。 办公室正对门口的墙边,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八仙桌上放着一瓶陈年威士忌和一把古董级的M500左轮手枪,伯纳德将军身着褪色的军装,端坐在靠左的太师椅上,H戴着手铐站在他身旁,对周质报以苦笑。 军官向伯纳德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伯纳德,你老了。”周质记忆中的伯纳德是个统帅十万大军的青年将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而眼前的老人已经行将就木,须发皆白的脸上遍布老年斑,鼻梁上挂着栓绳的老花镜,太师椅下垂着的双腿微微发抖。 伯纳德摘下老花镜,挂在军装口袋上,皱着眉头观察周质:“换了这么副皮囊,我怎么知道真是你?” “我换皮囊的事情,你也有帮忙啊,你和海耶斯合谋在旧城里杀了大岛次郎的追兵。”周质提醒道。 “嗯,不错,海耶斯这家伙,实在可惜了,不过他还算是说话算话,答应我会给我送个得力助手来,你果然就来了。”伯纳德点了点头,右手按在桌上的左轮手枪上。 周质心中凛然,难道海耶斯早就料定自己不会和大岛次郎合作吗?看来这老战友还真是把自己看的清清楚楚啊。 “但是旧城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托马斯那小子嘴不严说出来的,我没见过托马斯,也没见过你现在这副样子,只能试试你了。” 伯纳德抄起左轮手枪抛给周质,又朝身边的H偏了偏头:“毙了这个家伙。” “好。”周质一扬手接过手枪,顺势向H连开两枪。 H正要求饶,两发子弹贴着头皮擦过头顶,卷曲的头发冒起一股青烟,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伯纳德捋着唇上的白须,眯着眼看了看H,然后向周质鼓了两下掌:“好枪法,你是周质,我认识的周质不会滥杀帮过自己的人。” “嗯,现在该去救你女儿了,她没跟上来,现在处境很危险。”周质言归正传,他很担心亚美子的安全。 伯纳德哼了一声:“从二十年前A28战役起,她就不是我女儿了,而且我也不会去救一个叛徒。” “正好,她也不承认是你女儿,哭着闹着要认我当爹,你不救她,我去救。” 周质把左轮手枪向伯纳德晃了晃:“这玩意儿就当你送我的见面礼了。” “别费劲了,我教了她一身本事,军刀寄生系统也给了她,她还需要你拿着这破铜烂铁去救?”伯纳德没好气的讽刺道。 “这次情况不同,跟踪我们的,是A01的保安头子所罗门,他有铠甲寄生系统,亚美子不是他对手。”周质也哼了一声:“你那些破铜烂铁的手下,你十几年培养的女儿,一路竟然都没发现有人跟踪。” 周质边说边走到伯纳德面前,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就去解他的子弹带。 伯纳德听见铠甲寄生系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打开周质的手,自己解下子弹带交给他:“对付铠甲,你是不是还需要个枪手?” 周质把子弹带挂在肩上,冲伯纳德打了个响指:“对,你还没老糊涂。” H坐在地上举起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周质扭头打量了他一眼,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你就算了,回帐篷去洗洗裤子吧,你尿了。” H忙不迭的站起来捂住湿哒哒的裤裆,满脸尴尬的向伯纳德鞠了个躬。 “H少尉,你的情报无误,去找董中校,给你加一颗星。”伯纳德拍了拍H的后背,H连连道谢着跑了出去。 “我帮你派人还是你自己找人?”伯纳德扭头问周质。 周质笑了笑:“我要的枪手早就托人给你送来了。” “谁?”伯纳德好奇的问道。 “三个月前,一对老夫妻找到你的抢劫小队,让他们带回来一个没有ID芯片的伤员对吗?” 周质把左轮手枪的子弹填满,对了对准星。 “那个家伙是你安排进来的?”伯纳德翘起了二郎腿,手指停在胡子上。 “嗯,他的名字叫钟小光,是我在铠鼠公司带的实习生。” ... 钟小光走进地堡办公室时,周质正瘫坐在右边的太师椅上,怀抱一瓶拔了瓶塞的威士忌,闭着眼闻着久违的酒香。 “老周,不喝一口吗?”钟小光的声音沙哑如锉刀。 周质抬起头睁开眼,眼前的人几乎让他难以辨认,钟小光穿着一身政府军装,脸上蓄起了杂乱的络腮胡,颈部枪伤留下的疤痕仍然泛红,眼神中的稚嫩已被沉稳替代,嗜血的凶光也消褪无踪。 “执行任务时不能喝酒,规矩你忘了吗?” 周质将酒瓶放回八仙桌,面带微笑的问道:“话说,你怎么会认出我的?” “旧城暗杀大岛次郎派的护卫时,我是领队,自然知道你换了身体,加上你的坐相,我从没见过有谁比你坐着更像一摊烂泥。” 钟小光冷笑了两声,随即扯动伤口,大声咳嗽起来:“这么久了,我仍然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 “都不用,杀你是任务要求,救你是为了利用你,都不是个人恩怨。”周质淡淡的说道。 “哦,你还救过他?那我该感谢你了,他现在是我最好的警卫员。”伯纳德拿起酒瓶灌了一口,擦着嘴说道。 “你也不用感谢我,我的寄生系统是你当年帮我植入的,我当时捅了他心脏一刀,又滴了几滴血在他伤口上,我血液里的寄生机器人保住了他的性命,说到底,他的命还是你救的。”周质向伯纳德摆摆手,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这么说来,你又有任务要交给我?”钟小光揉着咳痛的胸口问道。 “嗯,我们需要去救一个人,远近配合,我负责交涉,你做枪手掩护,像之前旧城外面那次一样。”周质打着手势解释道。 钟小光没说话,只是看着伯纳德将军,等待他的命令,伯纳德又喝了一口酒:“这不是政府军的任务,是周质自己的任务,你自己决定。” “我为什么要帮你?”钟小光转向周质。 “不是帮我,这是对你的测试。”周质摆着手指否认道。 钟小光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金属摩擦,让周质觉得头皮发麻:“测试?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你带的实习生了。” “别误会,和实习测试不一样,这是一次有奖测试。”周质按着后颈说道。 “那我就更不感兴趣了,你给的奖品都是带血的,上次的一千度能源,换了我一条命。”钟小光后退了几步,转身准备离开。 周质把一颗子弹扔到钟小光脚下,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会感兴趣的,这次的奖品是你的身份,以及铠鼠公司。” “什么意思?”钟小光回头。 “如果救到了目标人物,并且你我都没死掉,那么你可以拿回自己的ID芯片,继而成为铠鼠公司的CEO。”周质的手指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 “铠鼠公司CEO?哈哈,别开玩笑了,铠鼠公司有托马斯,程旭,娜塔莎,还有一堆二三十年的老员工,怎么可能轮到我?” 钟小光笑着捡起地上的子弹,用力扔回给周质。 周质轻巧的接过子弹,神情严肃的解释道:“没什么不可能的,铠鼠公司现在由我说了算,将来要面临的挑战不同往日,任何一个决策都关乎百亿人的性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比他们都有优势。” “什么优势?”钟小光对于能源实验也略有耳闻,他终于认同周质不是在开玩笑。 “你死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更懂得生命的价值。”周质捏着子弹指向自己的心脏,指尖捅了捅弹壳后的底火 “你也死过一次啊。”钟小光向他走近一步问道。 “嗯,我会替代你,留在匪帮,这里更需要我。” 周质看向伯纳德将军,伯纳德猛拍了一下八仙桌,用呵斥的语气纠正道:“什么匪帮?是政府复兴反抗联盟军!” 第二十二章:伏击 走向军营出口的路上,周质向钟小光讲述了他从进入A28至今的经历,钟小光沉默的听着,没有丝毫惊讶。 “我需要知道你以后的详细计划,不能再像A28任务那样,被你们蒙在鼓里。” 听周质讲完,钟小光提出了要求,周质报以苦笑,A28任务被蒙在鼓里的,又何止钟小光一人,他自己也只是个棋子。 “我不是海耶斯,计划做不到那么详细,我只想救人,我对企业联盟有怀疑,对能源实验持反对意见,但我不能证明他们做的就是错的。” “这不是计划。” 周质的说法无法让钟小光满意,他点点头又补充道: “说到计划,我会壮大匪帮,保护失业者,建立一个足以同企业联盟抗衡的势力,你掌控铠鼠公司,托马斯监视大岛次郎,我希望你们能尽量拖延能源实验,找到比牺牲百亿人命更好的解决能源危机的方法。” 钟小光点点头,思考了片刻,突兀的说道:“四大企业。” 周质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我们对于企业联盟了解的太少,大岛次郎不过是神农集团的高管,充其量算是一根手指,真正的大脑,是四大企业的领导人,要制衡企业联盟,先要知道对手是谁。” 钟小光冷静的解释道。 “没有人见过他们。” 周质耸耸肩膀表示无奈。 “是的,没有人,但年底的企业联盟扩大会是个机会,我们需要确保铠鼠公司成为第五个理事企业,同时也有机会接触到四大企业的领导人。” 钟小光似乎已经进入了铠鼠公司CEO的状态。 周质欣慰的看着他:“嗯,这本来是我要交代给你的事情之一,你进步了很多。” 钟小光笑了笑:“伯纳德将军教了我很多,我自己也悟出来很多,比如A28的任务过程,你没说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还有,我父母是你通知的吧?让他们到旧城外的荒野找我。” 周质点头道:“是,当晚我就给他们发了信息,你父母很聪明,不仅救了你,还帮我打了圆场,得到我受审的消息之后,他们立刻赶到了A28,还演了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好戏。” 钟小光扭头盯着周质的脸:“我会帮你,其实是因为你在被捕后的选择,我知道你认罪是为了救他们。”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递给周质:“喏,你最想念的东西,聊表谢意。” “哈哈,早就想问你要了。”周质不客气的接过来,三两下撕开烟盒的包装,抖出一支烟点燃。 烟雾缭绕之下,他打量着身旁的钟小光,他变得三分像自己,七分像海耶斯,再也看不出那个青涩少年的影子。 ... 周质和钟小光站在城墙上,一人举着一个望远镜,周质在搜寻亚美子的身影,钟小光负责侦察敌情。 “有发现吗?”周质问道。 “没有,林子太密,野兽太多,加上这里是地热带,热干扰也多。”钟小光回应道。 周质放下望远镜拔出左轮手枪:“走吧,得下去摸一摸,我打头,你在我身后十米隐蔽警戒。” “嗯。”钟小光从背上卸下狙击步枪,熟练的拉开枪机,填进去五发子弹。 周质点了支烟,歪着头看着他的动作,挑不出毛病,他啧了一声表示赞赏,转身向城墙下的通道走去。 周质搜索前进到警示牌的位置,远远看见前方小路上有一滩血迹,他向后打了几个手势,示意钟小光停下寻找掩护射击位置。 钟小光得令后俯身离开道路,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周质走到血迹前观察,血迹很新,向林间延伸,他顺着血迹搜寻,在小溪边找到一座草草搭起的帐篷,帐篷被砸的稀烂,篷布和木头遍布着弹孔。 周质心中一阵紧张,踹开草丛搜寻其他线索,很快在帐篷周边找到三具身首分离的死尸,尸体身着便装,人头面目狰狞表情惊恐,尸身被野兽啃咬的残缺不全,但脖子上的伤口仍然看得出利刃切削的痕迹,这是军刀的杰作无疑。 尸体里没有所罗门,四周也没有亚美子的物品,周质算了算时间,从来时路过警示牌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在A28附近发现有人跟踪时,所罗门和手下距离亚美子有大约两小时脚程。 这中间的五六个小时,所罗门会把亚美子带去哪里呢? 周质并不清楚所罗门跟踪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对大岛次郎来说,他手握托马斯这张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难道他想要的是亚美子?这也说不通,要捉拿亚美子的话,就完全没必要在A01放走他们。 想拔除这个区域的匪帮巢穴?那派人跟踪又是多此一举了,只要定位亚美子的ID芯片,再调集大军进剿就行。 可能性只剩下一个,所罗门根本不是大岛次郎派来的,他身后还有其他的势力。 足迹,现在能追踪的只有足迹了,所罗门身高体壮,足迹非常明显,宽大深厚的脚印从帐篷开始延伸,十几步之后便消失在小溪的一侧。 看来所罗门并不只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傻大笨粗,涉水隐藏足迹的把戏他很熟练,小溪的下游是一片遍布鹅卵石的滩涂,上岸之后只要踏石而过便无可追踪。 “所罗门!” 周质沿着小溪狂奔,在丛林间嘶吼着,他已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钟小光将步枪挎回肩上,跟着他的脚步奔跑,他从未见过周质如此失态。 “啾...”一发步枪子弹擦过周质的身体,钻入溪水之中。 周质向后一个撤步躲在一株大树背后,举手示意钟小光埋伏,钟小光立刻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旁卧倒,透过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监视着周质所在的位置。 “消声器,小溪对岸,两百米左右。” 周质以手语和钟小光交流着,钟小光在瞄准镜里搜索小溪对岸,一处草丛中隐约有金属的反光,他向周质回了个手势:“目标已找到。” “标记射击。”周质下令。 钟小光瞄准草丛旁的空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划破空气,在目标处溅起泥土和碎叶。 周质同时闪出掩体,边跑边朝草丛方向连开三枪,都打在空中和地上。 这是一个打草惊蛇的策略,他们不能确定亚美子是否被藏在草丛中,不敢贸然向目标射击,钟小光的一枪为周质标记了位置,周质后续的射击掩护了自己的转移,也使对方难以通过枪声判断钟小光的位置。 通常情况下,对方枪手会就此缩进掩体,寻机从掩体后方匍匐转移,但对面的家伙显然不准备让周质如愿,他在位置暴露的情况下仍连连还击,但不知道是枪法不准还是手下留情,每一枪都打在周质跑动路线的前方。 接下来的几分钟,遭遇战变成了斗智斗勇的游戏,完全无关枪法和战斗技巧,周质不再闪躲着前进,而是向草丛直线狂奔,对方每一次射出的子弹都离他的脚面越来越近。 跑到能清晰听见对方拉栓声的距离,周质忽然一个侧滚,躲进了射击死角。 几秒钟后,他出现在目标位置的上方,举着手枪踢开草丛上盖着的枯枝败叶。 眼前的景象让周质感到困惑,草丛中只有一支撑着脚架的步枪,并没有枪手的踪迹。 这时,钟小光隐蔽的位置传来几声枪响,周质通过枪声判断,钟小光的射击目标是自己身后,有人试图从背后袭击。 他迅速转身向一旁侧扑,半卧在草丛里他看见,几十米开外,所罗门高大的身躯正向自己冲来,制动力巨大的狙击步枪打在他身上如同击中棉花,高速子弹软软落地,所罗门奔跑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周质挺身站起,正要朝右边闪避,所罗门极快的拔出肋部挂着的手枪,朝他右侧开了一枪,周质连忙弯腰向左扭回身体,子弹擦着耳边飞过。 好险!不愧是企业联盟数一数二的快枪手,这敏捷的身手和笨重的体型完全不匹配啊,周质在心里暗暗赞叹。 周质没有再闪避,所罗门也没有再开枪,但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身体把周质碾碎。 就在两人相距仅两三米时,周质忽然再次向右边迈出半步,所罗门不出所料的扬手射击,但周质拔枪更快,嘭的一声,所罗门的手枪飞到空中。 周质趁机侧身,所罗门与他擦肩而过时,周质猛的伸脚绊了他一下,黑铁塔般的身躯大头朝下飞了出去。 草丛位于山坡高处,所罗门一直翻滚到小溪中才停下,正要扑腾着站起来,周质已经冲到背后,抄起一块鹅卵石砸在他头上。 “去你的狗屁寄生系统吧!” 周质这一击用上了全力,鹅卵石裂成碎片,所罗门的脑袋虽然安然无恙,但冲击力还是让他再次滑倒在溪水里。 “钟小光!找绳子来!” 周质跨坐在所罗门背上,一边用力将他的头往水里按一边向钟小光高喊。 几分钟后,所罗门被溺的晕厥过去,周质也累的瘫倒在一旁。 钟小光将军装撕成布条,用溪水沾湿,将所罗门捆了个扎实,周质还不放心,又找来一些树藤扎在布条外面,然后砍倒一根碗口粗的小树,把他手脚串在一起。 这一套工作做完,周质和钟小光并肩躺在溪水旁,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了。 “厉害厉害,把堂堂所罗门部长捆成了乳猪,不愧是铠鼠烤肉酒吧的头号厨子。” 一个精瘦枯干的男人闪现在周质眼前,他用脚尖踢着所罗门的肚子,所罗门的嘴随着他踢击的节奏吐着水。 周质被吓得不轻,一股凉气从脖颈贯穿到脚踝,瘦子不是从任何地方奔袭而至,也不是从哪棵树上腾跃而下,而是如同鬼魅一般,从虚无中忽然闪现,他的身体仿佛是空气凝结而成,但又确实是有血有肉的人形。 周质试图举起左轮手枪,但M500实在太重,他的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钟小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腿脚发软,不知道是太疲劳还是被鬼一样的男人吓的,他只能把步枪的枪托撑在地上,枪口对着男人头部。 男人走到钟小光面前,拽过步枪远远扔开:“初次见面,友好一点行不行?我如果想杀你们的话,你们早就死了。” “你是谁?”周质有气无力的问道。 “我?我叫卡尔.卡尔。” 男人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踮着脚尖转到周质面前:对,我的姓和名都是卡尔,巴伐利亚农村人,起名不讲究,见谅。” 卡尔弯腰夺过周质的左轮手枪,掰开枪机退出子弹,又塞回他手里:“我呢,和以前的你很像,都有寄生系统,我的寄生系统叫幻影,职业经历更像,我在摩耶兹公司做合伙人,同时兼职A01摩耶兹大厦的食堂大厨。” 他边说边席地坐下,拍打着所罗门的肚子:“我们农村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人捆猪。” 第二十三章:幻影 “亚美子在哪里?” 周质精疲力竭的躺在地上,制服所罗门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偏偏又无端端冒出来个见鬼的卡尔,导致他到现在连亚美子的影子都没看见。 “你起来,我带你去找她。” 卡尔向他伸出手,周质抓住他的手,拉拽着站了起来。 卡尔蹲下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又掏出一块手绢擦干手上的水,然后才起身向下游走去。 “我在这儿看着他。” 钟小光也撑着步枪坐起,指了指身旁的所罗门,周质点点头,暗中打了个手势,然后跟上卡尔的脚步。 向下游走了半小时左右,卡尔停下脚步,指了指溪水旁,周质快步上前。 这里的溪岸比两旁的地势稍高,岸边躺放着一根毛竹,溪水正缓缓流入竹筒之中,毛竹的尽头连着另一根毛竹,沿着毛竹往前走,又是一根,周质抬头,发现这毛竹连成的水管长达百米,一直通向密林深处。 “什么意思?”周质有种不祥的预感,沿着毛竹水管向前跑去。 水管的尽头是一个大坑,周质是猎户出身,对这种大坑很熟悉,坑底插上削尖的毛竹,坑顶盖上枯枝败叶,就变成了一个捕兽陷阱。 他心里一紧,走到坑边往下看,亚美子正在坑底慌张的望着他,她的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被镣铐锁住,涓涓细流顺着毛竹水管流入坑内。 五六个小时中,她显然都被囚禁在这里,坑中的水已经深及胸口,透过清澈的溪水,周质看见了坑底削尖的毛竹,亚美子就站在毛竹的缝隙之间,浮力越来越大,她的脚尖已经难以触及地面,随时都可能不慎踩到锋利的竹尖。 “亚美子,用军刀削掉镣铐和竹子啊!” 周质大声提醒着亚美子,亚美子只是不断的摇头,两串泪珠从她眼中流下,汇入坑里的溪水中。 周质无暇思考她不用军刀的原因,抬脚想要踢开毛竹水管,谁知脚尖还未落下,卡尔已经闪现面前,伸出双掌将他推开。 “你是什么心理变态吗?这样对一个女孩?” 周质拔枪向卡尔射击,击锤发出哒哒的空响,他想起子弹已被卡尔退出,只得愤怒的将手枪砸向卡尔。 手枪飞到卡尔面前时,他忽然鬼魅般的消失了,就如他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毫无征兆,手枪呈一道抛物线落在远处的草丛中。 周质急中生智,趁机再次冲向毛竹水管,但结果仍一样,卡尔再次闪现,再次将他推开。 “嘿嘿,这是我老家的传统刑罚,水刑,做人不能忘本啊,亚美子今天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军刀寄生系统,要么死在这个陷坑里。” 卡尔说着深鞠一躬,手臂摆在腹部,手掌指向陷坑边的一个敞开的手提箱。 “隆重向您介绍,摩耶兹公司上个月推出的全新产品,寄生系统收集装置,顾名思义,这个装置的作用就是夺取寄生系统,举个例子,如果亚美子小姐发动军刀系统,寄生机器人一旦脱离她的身体,立刻就会被储存装置的磁场所捕捉,我在自己身上做过测试,百试百灵,绝对可以放心使用。” 周质刚才全神贯注于陷坑里的亚美子,竟没发现这个手提箱,手提箱里装着一些试管状的电子设备,盒顶内侧有一块LED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军刀寄生系统,收集进度18%。 看来亚美子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损失了一些寄生机器人了。 “为什么?”周质一把抓住卡尔的衬衫衣领。 这次卡尔倒没有忽然消失,笑着回答道:“别激动嘛,因为她私通匪帮啊,按照企业联盟法规,这是可以就地处决的重大违规,但我很善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她如果主动交出寄生系统就饶她一命。” “亚美子私通匪帮?她连匪帮的势力区域都没有涉足。”周质愤怒的反驳道,手上拽的更紧了。 “你就是她私通匪帮的证据啊,你没有ID芯片,投靠了匪帮,又从匪帮军营领了武器出来救他,这不是私通匪帮是什么?” 卡尔被衣领勒的咳嗽了几声,尖着嗓子说完这段强词夺理的指控后,他将脑袋和双臂往里一缩,身体随即下蹲,竟像条泥鳅一样钻出了衬衫。 “我有点小小的洁癖,这件衬衫你喜欢就留着吧。” 他赤裸着上身蹲到陷坑边,用手掌接了几滴毛竹流下的溪水,擦拭着肋骨凸显的胸口:“帮我劝劝亚美子小姐,否则我会后悔刚才没杀你。” 周质到此刻才明白他们一路跟踪的原因,其实卡尔和所罗门的目的只是军刀寄生系统而已,亚美子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但亚美子的身份仍然是神农集团的干部,对她动用私刑需要一个正当理由。 卡尔把胸口搓的发红,正要伸手再去接水,毛竹水管忽然爆裂,枪声紧接着传来,竹片,水珠和着泥土溅了他一身。 卡尔一边哇哇乱叫着拍打着身上的脏污,一边愤怒的看着远处正再次瞄准的钟小光。 钟小光射出第二枪的瞬间,卡尔再次消失,不到一秒后,又闪现在钟小光面前,先重重的给了钟小光脸上一拳,然后劈手便要夺他的步枪,钟小光这次已有防备,拼着挨了他一拳,抱着步枪后退一步,将枪口指向脚下。 卡尔低头一看,随即愣住了,钟小光脚下踩着昏厥的所罗门,步枪顶着他的太阳穴,铠甲系统虽然有自动防御功能,但也需要依靠神经反射来启动,此时的所罗门浑身是伤,衣服烂成了布条,显然是被钟小光一路拖行而来,也显然失去了调动铠甲系统的能力。 卡尔故作镇定的踢了所罗门一脚:“你觉得我会在乎他的性命吗?” 钟小光在肩头蹭着滴落的鼻血,勉力笑道:“我觉得你不在乎,但是他一死,铠甲系统就会永远失去功能,我想你不会舍得损失一套寄生系统的。” 卡尔再也难以从容,闪身到钟小光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钟小光没回头也没挣扎,横过步枪向后一砸,枪托接触卡尔的瞬间他消失躲过了。 但钟小光还有后手,步枪端回身前,迅速扣动扳机,在所罗门的肩胛骨位置打了个对穿。 “住手,你!” 卡尔出现在他身侧,俯身要去拔所罗门的手枪,听见钟小光拉动枪栓,他立刻停下了,然后彻底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正在钟小光和卡尔对峙的时候,周质已经拿到了寄生系统收集装置,摩耶兹公司作为科技巨头,设计能力果然很出众,这样用于秘密行动的设备,交互界面也做的很亲民,显示屏是触摸式的,右下角有个按钮写着:关闭收集装置。 周质很方便的关闭了收集装置,拎着手提箱向坑下的亚美子晃了晃:“军刀系统自由了。” 亚美子很快的割开了镣铐,又发气似的把陷坑底部的削尖毛竹全部摧毁殆尽,周质利用这段时间找了一根用作水管的竹竿,竹竿粗糙硌手,周质把卡尔的衬衫绑在竹竿一端,自己的T恤绑在另一端,再将竹竿伸进陷坑中。 卡尔此时才回过神来,扔下钟小光和所罗门,闪移回坑边,但为时已晚,他刚出现在周质背后,胸前立刻被军刀系统的寄生机器人割开两道伤口,只得惨叫着隐身逃离。 周质拽着竹竿把亚美子拉回地面,随即起身捡回左轮手枪,上好子弹便要循着血迹去追卡尔。 “老爸,别费劲了,幻影系统你是追不上的,这套系统的寄生机器人能够改变人体外在光谱,使宿主隐形,同时能抵抗各种阻力,卡尔的移动速度比你那双腿快得多。” 亚美子气喘吁吁的说道,说罢从竹竿上解下卡尔的衬衫,擦拭着被泡的浮肿的手脚。 “我觉得他不会离开,他的目的是寄生系统,而我们这里有两套。” 周质仔细观察着血迹,坑边的血迹呈洒落的点状,但稍远处的血点扩散呈片状,显然是从空中落下,血迹尽头在一棵大树边。 “这个什么幻影系统,能让人飞起来吗?”周质高声向亚美子问道。 “嗯,幻影可以部分抵消地心引力,这也是为什么卡尔能无声无息的移动,这套系统很强大,要说唯一的缺点嘛,就是隐身移动中无法进行攻击,也无法携带行李。”亚美子如数家珍的解释道。 周质点点头,扬手向树上连开六枪,打空了弹仓。 “周老弟,你何必赶尽杀绝呢?”卡尔哽咽的声音从树上传来,随声音滴下一串鲜血。 “你知道了匪帮营地的位置,我不能放你走。”周质往手枪里填入子弹。 “我只对寄生系统感兴趣,匪帮不是我的目标。”卡尔的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 周质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他转头看向亚美子:“伐木会吗?” “哈哈,当然了。”亚美子不等他下令,已经发动了军刀,树干位置传来轻微的碎裂声,周质用手推了一把,大树伴随着卡尔的惨叫缓缓倒下。 卡尔的身影闪现在半空,他躲过了倾倒的枝杈,身体却直线落下,后背着地时发出骨折的喀啦声,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杀了他!” 亚美子起身蹒跚着走了过来,周质怕她使用军刀,连忙边喊边打着手势让她不要冲动。 卡尔呻吟着,腿上的弹孔血流如注,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生物能已不足以支撑寄生系统运作。 周质看向钟小光:“带急救包了吗?” 钟小光点点头,周质嗯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卡尔和所罗门:“帮他们处理一下,他们活着比死了有用。” 钟小光从挎包里拿出急救盒,走到卡尔面前,扭头向周质说道:“我猜,你是想用他们作为砝码。” 周质赞许的笑道:“你这家伙可真是成熟了太多,我都不认识你了。” 第二十四章:私刑对私刑 被拖行了百来米,肩膀挨了一枪,又被周质翻来覆去的擦药包扎,所罗门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周质处理好伤口,探了探他脉搏,跳动很强劲,他不禁怀疑起来,这家伙难道是追踪的时候太累,利用被溺晕的机会补觉? “小钟,让我看看你在匪帮学到些什么招式?” 周质转向钟小光,他正和亚美子合力将卡尔.卡尔绑在一棵树上,枪伤药很有效,卡尔的失血止住了,但他脸色苍白,神智也不大清醒,嘴巴一张一合,像条搁浅的鱼,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这只还是那只?” 钟小光指着被绑起来的两人问道。 周质拍了拍所罗门黑灿灿的脸蛋:“你来这个吧,弄醒他,然后逼他启动寄生系统,我们试试摩耶兹科技的新产品。” 亚美子小孩子脾气上头,不服气的争执道:“为什么你不问我?我在匪帮待的时间可比小钟长多了。” 周质指着卡尔.卡尔安抚道:“这个变态我俩来对付,随你折腾,别弄死他就行了。” 说罢他捡起寄生系统收集装置,在捆着卡尔的树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把手提箱放在膝盖上,卡尔的幻影和所罗门的铠甲都和军刀系统不一样,启动时寄生机器人不会脱离身体,因此磁场捕捉的模式对他们无效,他需要研究一下收集装置有无其他模式。 翻找一阵之后,周质有了发现,在手提箱的夹层里,藏着一根极细的针头和一截飞米材料的软管,他一眼就认出来,大岛次郎提取他的寄生系统时,使用的金属注射器上的针头和这个一模一样。 他回忆了一下大岛次郎的做法,大岛是从他的手臂静脉抽取的寄生系统。 再看手提箱的一侧,有一个连接软管的金属接口,接口旁很贴心的标着提示:“连接前请用酒精消毒。”周质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把针头和接口擦了擦。 看见周质的动作,奄奄一息的卡尔忽然回光返照般的挣扎起来,发出杀猪似的惨叫:“你,你!别用那个东西捅我!求你!杀了我!” 亚美子正用猎刀削尖几根竹签,也有样学样的往竹签上抹了点唾沫,卡尔翻着白眼几乎要昏死过去。 “真没劲,还没动手就怂了。”亚美子吐了吐舌头表示扫兴。 周质抱着手提箱站起身走到卡尔面前,捏着针头向他的手臂瞄准静脉,卡尔大叫一声,奋起最后的体力隐形了。 周质左手握着他眼不可见的手臂,右手微微举起针头,扭头向亚美子问道:“帮我看看这针头,是不是一次性的?不是的话我就随便扎了。” 亚美子阴笑着摇摇头:“管他的呢,你轻点儿扎呗。” “行!”周质把针头在舌尖蘸了蘸,左手感到卡尔打了个冷战。 “求...你...消毒...”卡尔无可奈何的现身,说话已经气若游丝了,周质哈哈大笑着住了手。 “怎么着,卡尔大厨,有兴趣听听我这个同行的计划吗?” 周质用针头在卡尔的手臂上滑来滑去,他苍白的皮肤上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卡尔忙不迭地点着头。 “你刚才说,你是摩耶兹科技的合伙人?” 卡尔虚弱的点头。 “摩耶兹科技作为四大企业之一,年底的企业联盟扩大会议你会参加吧?” 卡尔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弱,眼皮也几乎撑不住就要阖上。 周质放下手提箱,扇了卡尔一耳光,让他稍微精神了一点,接着又掏出一罐全营养食物,囫囵倒进他嘴里,抬着他的下颚嚼碎,卡尔表情痛苦的吞咽着。 “水,水。”他嘴里喷着食物残渣喊道,这会儿肚里有了食物,说话也涨了些力气。 亚美子故作慌张的嚷嚷道:“别,别说这个字,都怪你这变态,我现在听见水字就害怕!” 周质摊手表示无奈,然后继续说道:“这次扩大会议会在中小企业中选出理事会的第五个理事企业,我想要摩耶兹科技支持铠鼠公司。” 卡尔将嘴里剩下的食物噎下去,面露难色道:“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啊。” 周质没说话,掏出水壶自己喝了一口,欣赏着卡尔口干舌燥的苦相:“你肯定能想到办法的,毕竟你位高权重的。” 卡尔思考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说道:“行吧”。 周质满意的拍了拍他肩膀,拿起水壶给他灌了一口:“行,你的幻影寄生系统算是抵押物,先由我保管,等年底扩大会议结束,你搞定了铠鼠公司的理事会席位,我会还给你的。” “不行,不行,这个绝对办不到,你们要逼我的话,我宁愿咬舌自尽。”卡尔伸出舌头,张嘴作势要咬。 亚美子迅速走近两步,把腰间拴着的衬衫一把塞进卡尔嘴里,卡尔嘴里呜呜的喊着“脏!脏!”,圆睁的双眼流下两行泪水。 “我在神农集团听说过卡尔.卡尔,这家伙是个科技狂人,在摩耶兹科技负责收集和研发寄生系统,别指望他会配合交出幻影。”亚美子掏出削尖的竹签在卡尔眼前晃了晃。 “唉…既然我这乖女儿这么说…” 周质叹了口气,捡起手提箱,把针头插进卡尔手臂上的静脉,卡尔被恶心的呜咽了起来,脸上更是涕泗横集。 “卡尔先生,劳驾,启动一下寄生系统。”周质打开了了收集装置,卡尔吸着鼻子摇头拒绝。 “我来,我这方法有点老土,但很有效”。 亚美子坏笑着舔了舔竹签子,然后拉起卡尔的手指,将一根竹签扎进他的指甲缝里,卡尔痛的满头大汗,鼻涕眼泪和汗水在脸上交杂的五花六道,却仍然不肯启动幻影系统。 “真是坚强啊,老爸你看着他,我去找点大便来润润签子。” 亚美子说着转身就要走,这丛林里野兽甚多,找点粪便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不等她走远,卡尔已经崩溃了,嘴里塞着衬衫喊出了声音:“拦住她!” 声音还没落尽,卡尔的身体消失了。 收集装置反应很快,寄生机器人被吸入针头和软管,进度条迅速填充,卡尔的身体又渐渐显形。 一分钟不到,卡尔绝望的仰天流泪,手提箱屏幕上提示道:幻影寄生系统收集完毕,收集进度:100%,寄生机器人数量:5370。 “谢了卡尔兄,晚上请你吃大餐。”周质关上手提箱,拔出卡尔嘴上的衬衫。 “真没种,我还没报仇呢。”亚美子意犹未尽的把竹签子向卡尔扔过去。 在周质和亚美子处理卡尔的同时,钟小光也没闲着,等待所罗门清醒的过程中,他制作了一套全自动私刑设施。 所罗门被用藤蔓倒吊在高处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脑袋正对着小溪,树杈另一头的绳索攥在所罗门手里,绳索尽头绑着几块巨石。 这个装置的巧妙之处在于,巨石的重量使所罗门不至于整体掉落,但藤蔓的长度又恰到好处的长了一点点,他必须用尽全力拉住绳索支撑自己的身体,一放松就会让脑袋全部浸入溪水里。 钟小光坐在一旁,嘴里咬着草根,百无聊赖的捡着石块砸他。 所罗门确实是个硬茬子,脖子青筋暴突,双眼充血泛红,汗珠大颗大颗的落进溪水,身上被砸的青一块紫一块,但仍咬紧牙关不肯启动铠甲寄生系统。 “小钟,厉害啊!这招连我都不会!”亚美子兴奋的跑过去,掏出随身终端对准所罗门。 “你干嘛呢?”钟小光疑惑的问道。 “拍照啊,我要发给苏简姐姐。”亚美子边调整着镜头角度边回答道。 钟小光不知道苏简是谁,挠着头正要问,所罗门忽然大叫起来:“不行!” “噗,大黑啊,我知道你暗恋苏简姐姐,不想有损你的光辉形象,但她也是我好朋友啊,这种好玩儿的事我不分享给她说不过去啊。” 亚美子连拍了几张,所罗门拽着绳子转身躲避镜头,亚美子又绕到他面前继续边拍边笑。 “别拍了!把那个装置拿过来!”所罗门羞臊的受不了,但放弃抵抗时仍不改硬汉本色,声若洪钟的吼了一声,大手向周质一挥。 绳子一松,扑通一声,所罗门的脑袋栽进了溪水里。 亚美子趁机抓拍了他入水的瞬间,然后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钟小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向他扔去最后一块石头,愤愤骂道:“这点出息!早知道你怕这个,我费那么大劲干嘛,给你裤子脱了拍几张就得了啊!” 第二十五章:新的宿主 “有没有寄生系统我其实并不在乎。” 所罗门擤着自己鼻腔里的积水,周质取得铠甲寄生系统之后,把他放了下来,手脚都松了绑。 “怎么不早说呢,省的吃这么多苦头了,难道你是受虐狂?”周质笑道。 “职责所在,我不能让寄生系统落入匪帮之手。”所罗门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噗,少装了,那你怎么不死扛到底呢?”亚美子欣赏着刚才拍到的照片,头也不抬的讽刺他。 “爱情比职责更重要!” 所罗门反驳的理直气壮,然后他转向周质问道:“周先生,能让小姑娘把照片删了吗?这可是我交出寄生系统的前提。” 周质伸手到亚美子面前,手掌向上扬了扬:“拿来吧,咱们要说话算话。” 亚美子无可奈何的交出随身终端,同时压低声音跟他讨价还价:“那张脑袋进水的照片没拍到脸,能不删吗?” “不行,就他这个块头,脑袋砍了苏简都认得出。” 周质拿着随身终端走到所罗门身旁,当着他面把照片全部删掉了。 所罗门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望着不远处绑在树上默默流泪的卡尔,向周质问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像他那样参与你们的计划我可做不到。” 周质笑了笑,他很欣赏这个既有原则,又有独立价值观的硬汉:“不用了老兄,我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也就不敢让你帮忙做事。” 所罗门嗯了一声,接着发出一声叹息:“那寄生系统就不能还我了对吗?” “对,不好意思,以后你很可能会再次与我为敌,我不能对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不负责任。” 周质无意向他隐瞒自己的想法。 “行吧,我有铠甲系统都打不过你,没有了也罢,但你别以为我下次还会落败,我会努力进步的。” 所罗门很诚实也很耿直,而且有一种小学生似的热血。 周质把随身终端递回给亚美子,亚美子接过来收好,指了指钟小光脚下放着的寄生系统收集装置:“寄生系统装那箱子里我不放心,老爸,哦不,伯纳德将军可是一直在寻找这些东西。” “嗯,我本来也打算给我和小钟植入,我们以后的计划用得上这个。”周质回答道。 钟小光听见他的话,拎起手提箱晃了晃:“往后我在明你在暗,我用铠甲系统,你用幻影吧。” “行。”周质打了个响指,钟小光把手提箱扔给他。 周质打开设备研究了一阵,要植入寄生系统很简单,设备自带植入功能,还留有说明文档,只要将针头插入宿主的静脉,启动植入程序就可以,和收集寄生系统的流程几乎一样。 植入的过程只花了几分钟,周质和钟小光成了幻影和铠甲两套寄生系统新的宿主,接着又把亚美子丢失的寄生机器人还给了她。 真是时移事易啊,周质心里感叹,虽然处于能源危机之下,但科技还是一直在进步。 他想起能源战争时期,自己饶了战败的伯纳德将军一命,伯纳德为表感谢给他植入了长生系统,那时光是植入手术就用掉了一整天。 “没有什么区别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钟小光上下拍打着身体,然后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脸上立刻出现一个红肿的掌印,热辣辣的痛:“我靠,怎么回事?” 周质,亚美子和所罗门都哈哈大笑起来,所罗门锤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那个,小兄弟,你很幽默啊,这个铠甲系统,一旦进入自动防御模式,就会持续消耗你的生物能,所以需要手动开关。” “怎么开?开关在哪儿?”钟小光揉着脸问道。 “开关是一句意识指令,你试试用意识命令寄生系统,让它把指令介绍投影在视网膜上。”所罗门边笑边指导。 钟小光照做之后,眼前立刻出现一排深绿色的文字投影:“自动防御系统开关意识指令:I love苏简。” “这是什么鬼指令?Ilove苏简?”钟小光一时没忍住,把指令内容嚷了出来。 嘲笑的对象立刻换成了所罗门,周质笑得差点把叼着的香烟吞下去,亚美子更是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所罗门只得跟着他们尴尬苦笑,一张大脸黑里透红,像块燃烧的木炭。 “你可以自己修改嘛,只要是你自己不常会想到的词语或者句子就行,以免误操作。” 所罗门确实是老实人,被群嘲时还不忘指导钟小光。 听他这一番提醒,亚美子锤着地面笑的更厉害了:“那大黑你肯定经常误操作吧,哈哈哈哈。” 花了大约半小时,钟小光才勉强适应了寄生系统的使用,他拔出猎刀想往自己腿上捅,但犹犹豫豫的怎么都下不去手。 “开了吗?”周质问道。 “开了,想试试。”钟小光低着头,攥着刀不停比划,额头上挂满冷汗。 “我帮你。”周质话音未落,人已经闪现到钟小光身侧,一把攥住他握刀的手往下狠命一按。 “啊!!!!”钟小光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惨叫,他不是怯懦之人,面对强大如卡尔这样的敌人也能镇静自若,但捅自己刀子需要的是另一种勇气,有这种勇气的人通常被称为二愣子。 钟小光不是二愣子,所以这一刀下去,他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勉强睁开眼睛,只见裤管被割开一条口子,大腿却毫发无伤,猎刀被铠甲系统弹开,插在腿旁的土地里,他的右手还握在刀柄上瑟瑟发抖。 “我躲开了还是生效了?”他仍然不敢确认效果,边向周质发问边抬起头。 眼前,周质的脸微笑着,手里的左轮手枪喷出火焰。 “啊!!!!”钟小光再次闭眼惨叫。 枪响之后,他感觉脸上似乎被蜜蜂叮了一下,一颗滚烫的弹头落到裤裆中间,接着闻到一股布料烧焦的味道。 其余三人再次笑得前仰后合。 钟小光站起来抖掉裤裆里的子弹,周质搓着脸止住笑问他:“什么感觉?” “饿了,想吃你烤的兔子。” 钟小光挠着头笑道,这确实是他的第一感觉,寄生系统会大量消耗生物能,宿主的饭量会大大增加,感到饥饿的速度也会变快。 “哈哈哈,行吧,我去打猎,你把那位客人也放下来吧。” 周质指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卡尔.卡尔说道。 ... 有了幻影系统,打猎首先方便了很多。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夜行动物纷纷活跃起来,周质不仅能隐身匿踪,使猎物无从发觉,而且追踪猎物时悄无声息,奔跑速度比兔子还快。 仅凭一把猎刀,他两个小时之内就打到一头公鹿,两只兔子,顺手摘了一堆调味用的植物,捡了几只盘踞草丛中的小蛇。 回到小溪旁边时,钟小光和所罗门已经生好了营火,两人蹲在火堆旁聊天,卡尔.卡尔赤裸着上身垂头丧气的坐在石头上,身旁的亚美子复仇之心不泯,用军刀系统一根一根的割断他本就稀疏的头发。 “赶紧来给我搭把手。”周质气喘吁吁的嚷着,他肩上扛着公鹿,腰间拴着兔子和蛇,裤兜里塞满草药。 看见周质快要不堪重负,钟小光和所罗门赶紧上前帮忙,卡尔看见新鲜的野味食材,眼中终于闪出一丝光亮,双手撑地也想起身去看看,但余光瞥见亚美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又悻悻的坐了回去。 钟小光拎着兔子走到溪水旁,拔出猎刀剥皮去除内脏,略带遗憾的吞着口水:“可惜没有盐,这样烤起来就寡淡了。” “谁说没有盐了?”卡尔站起身来反驳道,说罢他避开亚美子的目光,自顾自走到溪水旁,找到几块青绿的石头,蹲下来闻了闻,然后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掌刮下上面的苔藓。 几分钟后,他攥着几把苔藓回到篝火前,把苔藓铺在几块鹅卵石上烘烤。 等所罗门和周质抬着剥好的公鹿回到篝火前时,苔藓已经被烘成了干干的薄片,周质撕下一角尝了尝,咸香浓郁。 他对卡尔竖起大拇指:“行家啊,鹿角苔,我们当年行军都靠这玩意儿补充盐分。” 卡尔哼了一声:“论起烹饪,无论厨房还是野外,还没人是我的对手。” 烤全鹿这种力气活交由所罗门负责,卡尔存了和周质较量厨艺的心思,在所罗门身旁指指点点,唠叨着这里肉厚要割一下,那边要撒上薄荷叶去腥。 钟小光在周质的指导下烤着兔子,他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肉香味弥漫进鼻腔,口水止不住的一直往外淌。 周质也有心和卡尔比一比,他切了几段竹筒,把剥皮去胆的蛇身上撒上碾碎的药草和苔藓末,然后塞进竹筒里,两头用湿泥封上,用树枝把竹筒埋进篝火底部的灰烬里。 半小时后,兔肉已被烤的酥脆细嫩,钟小光摁住满肚子馋虫,掰下一个兔腿先递给了亚美子,然后才忙不迭的开始大快朵颐。 周质扒拉出烤的焦黑的竹筒,用石头砸开,蛇肉立刻散发出一股异香,气味中混合了草香,竹香和肉香,周质自己也闻得馋了。 亚美子和钟小光围拢上来,一口兔子一口蛇肉往嘴里塞,连夸赞几句都顾不上了。 卡尔着急了,鹿肉熟的慢,他拿着一串树叶不停扇火,催促着所罗门加快速度。 “喏,先吃着。”一根树枝穿着几块蛇肉递到卡尔眼前,他扭头看了看,周质正得意洋洋的握着树枝的另一头。 “给我的?” 卡尔有点受宠若惊,但身为大厨的骄傲又使他犹豫了一下,凑到蛇肉串前闻了闻,肚子咕咕直叫,最终还是没能抵挡诱惑,接过来咬下一块蛇肉,闭上眼品味着:“香!真香啊!” 飞快的吃完树枝上的肉,他急不可耐的从所罗门手里抢过猎刀,握住穿着半熟的烤全鹿的树杈一端,向所罗门扬了扬下巴: “所罗门先生,辛苦你了,你去吃点东西,现在换我亲自上阵。” 鹿肉终于熟透之后,经所罗门,亚美子和钟小光三个食客评价,卡尔和周质的厨艺不分上下。 钟小光从挎包里掏出瓶小包装的威士忌扔给周质:“给你准备的另一份见面礼。” “哈哈,太妙了。” 周质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威士忌份量只有五盎司左右,他拔开瓶塞就要一饮而尽,抬头的瞬间,发现所罗门和卡尔都直勾勾的盯着酒瓶。 想了想,周质把瓶塞塞了回去,扔给卡尔:“你有洁癖,咱们又没杯子,第一口给你吧。” 这是一次奇怪的夜宴,两个企业联盟的高管,一个叛徒,两个匪帮,刚刚经历了彼此间的生死搏杀,动用私刑折磨对方的肉体,现在却不分你我的围坐在同一座营火烤肉,从同一个酒瓶中喝酒。 卡尔举着酒瓶想说点祝酒词,张开嘴卡着半天找不到主题,只能顺势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递给所罗门。 酒瓶再传回到周质手中时,已经见底了,他喝光了最后一点,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把酒瓶远远扔开:“去他的全营养食物,这样吃喝才像个人啊。” 卡尔的酒量不佳,就喝这一口,脸上已经变得通红,眼神迷离的冲周质鼓了鼓掌:“今天是我第一次吃全营养食物,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因为你们巴伐利亚农村猪太多吃不完吗?”周质打趣道。 “不!因为我知道真相!” 卡尔舌头有点打结,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亚美子,所罗门和钟小光各指了指:“你,你,你,你们,你们这些吃全营养食物长大的人,你们都完蛋了,神农集团培育全能作物,制造全营养食物,都是为了得到廉价劳动力。”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要吃多了这些东西,这里,脑子。” 又指了指胯下:“这里,基因。” 最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全都完蛋!全营养食物是致幻剂,也是基因药品,消除反抗意识,改良人类基因,你们的后代都是奴隶。” “你喝多了吧,说的什么胡话。” 所罗门拉了他一把,卡尔一屁股坐在地上,挪着屁股甩开他的手。 “我没喝多,我问问你们,除了你周质,你们还有谁知道,我们现在身处地球的什么方位,又有谁记得,能源危机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所罗门和钟小光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他们脑子里似乎从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亚美子枕着块鹅卵石躺着,她也有点晕了,嘴里嘟囔着:“弹珠汽水…” 卡尔仰天大笑:“都是奴隶!” 第二十六章:地狱之窗 “应该只是教育问题,企业联盟的学校早已取消了地理历史这些没有实用价值的课程。” 周质觉得卡尔在危言耸听,或者说,他希望卡尔是危言耸听,他也曾为全能作物造就的富足时代欢呼雀跃,为了企业联盟承诺的自由与平等浴血奋战,不愿相信这一切只是为了打造一副奴役人类的枷锁。 卡尔的洁癖似乎被酒精治好了,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周质身边坐下,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耳语道:“你不妨试一试,告诉他们一些知识,看他们能不能记得住。” 周质望着其他三人,亚美子已经沉沉睡去,所罗门神情疑惑的咀嚼着鹿肉,钟小光低着头揪着头发。 “对啊,为什么我从来没问起过这些问题,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们到底在地球的什么地方?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钟小光的声音沙哑低沉,他感到深不见底的恐惧,生而为人,自己竟丧失了一些人类的基本需求,对人类历史的好奇,对自我价值的思考。 没有这些需求,一个忙于生存的人和一头终日拉磨的驴又有什么分别? “老周,给我讲讲吧,先从地理说起,行吗?” 钟小光抬起头,神情凝重。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从地理上来说,位于亚欧大陆的东南角,属于南亚地区,我们周边有一条汇集了二十三座火山的火山带,火山带呈蛇形,在能源危机之前,是个著名的风景区,被称为火山蛇,而这一代在历史上的名字是保山。” 周质慢条斯理的解释着,目光始终不离钟小光和所罗门。 二人听着这些对周质而言已是常识的信息,表情渐渐变得痛苦而扭曲。 “他们对于这类知识的记忆,不会超过三分钟,这是神农集团借由全营养食物给人类设定的记忆锁。” 卡尔在周质耳朵旁喷着酒气,周质沉默的计算着时间,向一切自己能想起来的古老神明祷告,祈求他们不要让卡尔的酒话变成现实。 但神明们显然已经抛弃了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世界。 时间过去不到两分钟,钟小光伸了一个懒腰,嘴里嘟囔着:“喝了酒犯困吧,怎么忽然走神了。” 所罗门则拿起水壶,在手心里倒了些凉水,往脸上拍了拍,随即又去割下几片烤鹿肉,用树枝穿着插到几人面前。 周质忽然觉得心如死灰,在能源实验室里感到的恍如置身地狱的孤独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一切?”周质转向卡尔。 “我?我是农村人啊,小时候全能作物还没普及到巴伐利亚,我到A01读书时就发现了异常,那条大船对我来说,就像一艘古老航海故事里的幽灵船,而我是船上唯一的活人。” 卡尔抓起地上的鹿肉咬了一口,站起身来向周质挥了挥手:“能不能,陪我去撒个尿。” 周质木然的嗯了一声,跟着他走到溪畔一处僻静的大石旁,卡尔对着小溪撒尿,周质背靠大石点了支烟。 伴随着哗啦啦的放水声,卡尔继续说道:“我看过的书,听过的故事,思考问题的方式,同学和老师都无法理解,和他们讨论刚才那些问题,三分钟之内他们必定会忘记。” 卡尔提起裤子,脸上因为醉酒泛起的潮红稍微消退了,脚步也稳了一些,问周质要了支烟,蹲在地上抽起来。 “我是个工程师,没有经过大量测验的事情,我不会乱讲,我已经测试身边人接近十年了,从眼神里就能看出谁中了全营养食物的毒。” “但你怎么知道是食物造成的?” 周质扔掉烟头,又点了一支,只有大量的尼古丁能稍微安抚他心里沉重的焦虑。 卡尔显然不是烟民,每吸一口都伴随着猛烈的咳嗽。 “我试图寻找真相,暗中进行了大量实验,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比如我曾按照企业联盟内部公布的食谱将全能作物加工成全营养食品,但体积和重量一直和神农集团加工出来的对不上,因此我化验了全营养食物的成分,除去食材和调味品之外,还有一些东西,包括十几种基因药物成分,以及一些其他物质,很其他...的物质。” “什么物质?” 周质问道,卡尔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些物质呈很强的放射性,在我做的动物实验里,这些物质会严重干扰小白鼠和犬类的记忆,甚至让他们丢失一些天生就有的应激反应,更有趣的是,这些物质的总质量为负。” 质量为负,反物质?周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和能源实验有关?他不想让卡尔知道能源实验的事情,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什么还留在四大企业里任职,你不觉得这是助纣为虐吗?” 卡尔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我为什么要这样觉得?如果我是神农集团的董事长,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别忘了,企业存在的目的就是逐利,发动能源战争,强迫政府解散,不就是为了摆脱税务和管制,更无所顾忌的逐利吗?难道你还真的相信那些自由平等之类的屁话吗?” 周质默然,他为这些屁话杀过人留过血,失去过自己的亲弟弟。 卡尔看着他的表情,笑得更厉害了,指尖的香烟都掉在了地上。 “至于我为什么要留在摩耶兹科技,因为我永远站在赢家这一边,也因为四大企业的员工99%都是全营养食物喂养出的白痴,我享受在一群白痴中当智者的感觉,这让我觉得安全,让我能快速的爬上高位,我爬的越高,就越了解企业联盟,越了解他们我就越安全。” 卡尔弯腰捡起掉落的香烟,但马上又洁癖复发,他撒手扔掉香烟,在裤子上蹭着手指,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失落:“可惜你抢了我的寄生系统,阻碍了我的工作,原本只要能仿制出寄生系统,摩耶兹科技的下一任CEO就一定是我,明年就要换届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周质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仿佛看见了一只饥饿的鬣狗,人类像一群向山崖狂奔的野牛,鬣狗在山下的草丛里蛰伏,等着吃野牛群摔烂的尸体。 他扔给卡尔一支烟,帮他点燃:“祝你成功,到时我们也许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卡尔连连摆手:“不不不,你还是祝我安全吧,年底的扩大会议结束,我拿回幻影系统,咱们再无瓜葛,无论你们接下去要做什么,对我来说都太危险,我只关心自己,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 周质感到稍稍释怀,如果四大企业的CEO都是自私的鬣狗,那么一群配合默契的铠鼠也足以成为它们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甩灭火柴,笑了笑:“行吧,但我有预感,你终究会来找我的。” 回到营地之后,亦敌亦友的两拨人正式分道扬镳。 周质叫醒亚美子和钟小光前往匪帮军营。 所罗门和卡尔.卡尔也决定连夜赶路,避免白天遇上匪帮的小分队,丢失了寄生系统,又被周质他们缴了械,两人现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 次日上午,匪帮军营入口前。 亚美子还是犹豫了,蹲在地上不肯起来:“老爸,我能就在这儿等你吗?或者我跟小钟一起回A21铠鼠公司等你,我认输了,我保护不了你,还要你来救我,你可以不坚守那个承诺了。” “不能,有些过往你总要面对的。” 周质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况且你现在体内还有ID芯片,随时会被定位,企业联盟很可能再来围捕你,A21和丛林对你来说一样危险。” 钟小光也上前劝她:“现在企业联盟已经知道了军营的所在地,匪帮也许很快就会转移,到时候你就找不到老周了。” 好一阵子,亚美子才老大不情愿的站起身,低头拨弄着衣襟上的娃娃:“小钟,你到了A21,能不能帮我弄点弹珠汽水过来。” “行,没问题。”钟小光说着走到铁门前,摇响了门框上的铃铛。 周质快步跟上钟小光,回头看了看亚美子,确定她没注意到自己,这才贴着钟小光的耳朵问道:“你答应的爽快,知道什么是弹珠汽水吗?” 钟小光低声嘟囔着:“别把我当傻子,鸡蛋和猪肉再沏上水,就是猪肉蛋汤而已嘛。” 第二十七章:报应循环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 “钟小光中士,你好。” 小窗里的人问道,周质认得这声音,是那位领他去见伯纳德将军的中校。 “董中校,您好,请开门吧。” 钟小光敬了个军礼,周质在一旁嘲笑道:“太不给面子了吧,铠鼠公司的最佳实习生,他们就只给你个中士?” 董中校听见周质的声音,向钟小光问道:“周先生也在啊,还有其他客人吗?” “还有一位女士,是伯纳德将军的女儿。” 钟小光回答道,说罢回头看了看亚美子,距离围墙十几米外的草地上,她正满腹心事的来回踱步。 董中校没说话,双方沉默了几秒后,小窗哗的关上了,但开锁声并没有响起。 “董中校?” 钟小光伸手要再去摇铃,周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有点不对劲。”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围墙里传来几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不好,亚美子,快躲开!” 周质失声大喊。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炮响传来,围墙和铁门猛烈震动。 来不及了,周质立刻启动幻影系统,闪现在亚美子身前,用力将她推倒在地,自己也卧倒在她身上。 “嘭!”爆炸声震耳欲聋,劲风裹挟着泥石刮过身体。 周质想起了海耶斯,莫斯科大爆炸时,他也是这样保护着自己。 他心中暗暗祷告,希望亚美子有自己那时毫发无伤的好运气,自己也能像海耶斯一样逃过一劫。 风停了,没有热浪刮来,爆炸声也停了,耳边只听见亚美子的尖叫。 周质一手捂住亚美子的嘴,另一只手撑起身体回头观察。 爆炸掀起的烟尘里,钟小光张开双臂站在围墙前,全身上下覆盖着泥土和灰烬,全身的衣服身边的植物都在燃烧,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尊正在窑里烧制的人体雕塑。 “你们还好吧。” 几秒之后,钟小光转身问道,见周质竖起了大拇指,他满脸惊喜的甩了甩头,洒下一地灰尘:“我靠,铠甲系统太牛了。” 周质把惊魂未定的亚美子扶到铁门前,这里是大炮射击的死角。 钟小光仍然挡在围墙前,盼着里面再来一炮,兴奋的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亚美子抱着水壶喝了两口,心绪稍平后气哼哼的把水壶一扔:“我毁了这围墙,杀光他们!” 周质连忙制止她:“使不得,里面只开了一炮,也没有其他的重武器开火,我觉得应该是个人行为。” 说罢他发出意识指令,幻影系统启动,周质立刻觉得身轻如燕,纵身跃上了围墙。 方才的炮响像是炸了马蜂窝,围墙附近的哨兵以为有敌人进攻,大呼小叫着往铁门处集中,军营里也乱作一团,匪帮成员们无头苍蝇一般端着枪四处找寻掩体。 “乌合之众!” 周质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跳下围墙找到刚才发射的那门大炮,果然不出所料,开炮的正是董中校,一个年轻的哨兵正拦在炮弹箱前,而董中校正举着手枪对着他的脑门。 “再给我一发炮弹!我和那个女人不共戴天!”董中校愤怒的咆哮着。 年轻哨兵身体瑟瑟发抖,却一步也不肯离开炮弹箱:“但炮口前面是钟中士啊,攻击袍泽是要枪毙的。” 董中校手指一掀,手枪的保险打开了:“你少废话,责任我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手腕忽然一痛,手枪被人从身侧伸手夺走,董中校下意识的身体半蹲,向后跳开一步,顺势拔出腰间的刺刀。 “中校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战术动作流畅利落。” 周质把手枪的子弹退出,然后扬手远远扔开。 “周,周先生,你,你怎么进来的?” 董中校觉得自己大白天见了鬼,围墙足有十米高,就算壁虎也不可能这么快爬进来。 “这个不重要,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开炮?” 周质拍了拍身旁微微发烫的炮管。 “钟中士说,那个女人是伯纳德将军的女儿撒拉。” 董中校保持着自卫姿势,刺刀横举在胸前。 “是又怎样?”周质不解。 “那她就欠了我们一万多条人命,这笔血债我一定要讨回。” 董中校愤愤的回答道。 “你是说二十年前的A28之战吗?” 周质看他的年纪和军衔,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一定是在A28郊外遇袭的匪帮大军中的一员。 董中校咬着牙点点头:“是,她不仅出卖了我们的部署,还用寄生系统大肆屠杀,我的老战友很多都死在她手里,我今天拼了老命也要杀了她。” 都是经历过战争灾难的人,周质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但现在他不能表示同情,他需要先救出亚美子。 “你想杀的是撒拉对吧,谁告诉你伯纳德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呢?外面那个是不是撒拉,你有没有看清楚?”周质镇定的指着墙外。 “我...”董中校犹豫了,目光移向射击孔。 周质趁机上前一步,一脚踢掉他手里的刀,再一脚踢在他膝盖后方,董中校失去重心单膝跪倒,周质迅速转到他身后,一把扯住他军装的后领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董中校被军装勒的喘不过气,双手攥着衣襟向后躺倒,周质像拖粮食包似的将他拖向军营入口。 青年哨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救长官还是继续保卫炮弹,最后只得眼神呆滞的目送他们远去,同时敬了个很不标准的军礼。 铁门打开,亚美子站在门前怒气未消。 ”给我看清楚,这是不是撒拉?” 周质把董中校扔出铁门,在他身后打着手势,示意亚美子不要说话。 董中校坐在地上,看见亚美子年轻的亚裔面孔之后,羞愧交加的仰天长叹:“给我一把枪吧,我自裁,我杀了钟中士,犯了军法。” “这倒不必。”周质向围墙边指了指,钟小光还站在那里堵着炮口。 “钟...你怎么,你怎么没死?”董中校今天第二次见鬼。 钟小光看见铁门已经打开,转身向他们跑过来,身后掉落了一地尘土。 “等等!” 周质忽然挡在亚美子身前,举起手臂阻止钟小光靠近。 钟小光立刻止步,莫名奇妙的看着他,周质脱下自己的T恤扔给他:“麻烦你遮一下行不行,这儿还有女士啊。” 钟小光低头一看,连忙转身背对三人,他的内外衣裤全被烧成了灰烬,连体毛都未能幸免,泥土落尽之后,全身上下一片纯天然。 ... 正午时分,伯纳德将军的办公室前。 钟小光回了自己的帐篷洗漱穿衣,周质将亚美子和董中校留在地堡走廊,独自走进办公室。 伯纳德没注意到周质,他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泛黄的漫画书。 周质在书堆前转了一圈,拿起一本大部头的《莎士比亚全集》,翻到其中一页读了起来。 “您年纪老了,应该让一个比您自己更明白您的地位的人管教管教您。” “李尔王...” 伯纳德缓缓抬起头,摘掉老花镜:“这一段是李尔王次女里根的台词,看来你救回撒拉了。” 周质点点头:“但在知道你要怎样处置她之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伯纳德捋着胡须想了想,指着周质手里的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尔王是这样回答里根的:‘你是我的女儿,或者还不如说,是我身体上的一个恶瘤。’” 周质摊开手掌指着伯纳德:“你看看你自己,半截入土的人了,不在乎多一个恶瘤。” 伯纳德摇头道:“恶瘤会跟我一起入土,但撒拉会流毒后人,你帮我救了她,我欠你一个人情,但她欠政府复兴反抗联盟军的,是一万多条人命。” 周质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皱眉问道:“你放我去救她,就是为了能亲手杀她,还你那些部下一个公道?” 伯纳德低沉的嗯了一声。 周质狠狠把书砸回书堆,大步走到太师椅前,攥着他衣领举起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就算撒拉是个恶瘤,比起你脑子的恶瘤,她也要良性的多。” 伯纳德脸上没有畏惧,只有冷静和坚定,周质的拳头砸不下去,终于咬着牙松了手。 但一肚子邪火无处撒,他抄起八仙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喷了一地的墨绿色液体。 “老酒鬼,我的特调鸡尾酒味道如何?”伯纳德拍着太师椅的扶手大笑。 周质的嘴里火烧火燎,他吐着舌头用手扇着风:“我还以为是苦艾酒,你喝的什么鬼东西?” “哈哈哈,你刚才说对了,我脑子里真的有恶瘤,而且是晚期,你喝的就是对付脑瘤的草药,没有治疗作用,唯一的药效就是让我在死前保持清醒。” 伯纳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要天天喝这东西我不如自杀。” 周质冲进办公室后方的厕所里,打开水龙头猛灌了几口凉水,想起H说过伯纳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想必就是因为脑瘤的缘故了。 他心中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战友和敌人,海耶斯和伯纳德,无论生前如何亲密无间又为何兵戎相见,最终的结局都是殊途同归,在病痛折磨中走向坟墓,那些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在最终死去的一刻又有何意义? 海耶斯曾批评他胸无大志,伯纳德曾讽刺他敌我不分,但他能确定的是,三个月前自己经历死亡时,心中的遗憾比这两个梦想家要少得多。 走出厕所,他怜悯的看着伯纳德衰老的脸,如同看着一张尚未画完就已斑驳褪色的油画。 “有哪个老家伙不想亲女儿给自己送终呢?你用你所谓的理想谋杀了她的童年,难道还要谋杀她的生命吗?” 周质的语气像法庭的审判长。 伯纳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低着头默然了良久,意味深长的叹气道:“你要我怎么向部下交代?” “不需要交代,没人会认出她。” 周质说罢,也不等伯纳德答复,转身走向地堡走廊。 第二十八章:老骥伏枥 再次回到办公室时,亚美子躲在周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周质向身侧走开两步,让伯纳德能看见亚美子。 伯纳德疑惑的望着他们,亚美子低头不语,周质向她歪了歪头:“这就是撒拉,已经改名叫亚美子,不过她没丢了你的姓氏,仍然姓罗德。” 伯纳德拿起老花镜戴上又取下,来回几次仍然不能理解。 “是我老花还是什么,她改掉的怕是不止名字吧?” 周质指指自己:“和我一样,撒拉也死过一次了,也被大岛次郎换了身体。” 伯纳德刷的站了起来,扶着八仙桌激动的胡子发颤:“那军刀呢?军刀不会也被大岛得到了吧?” 亚美子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伯纳德,八仙桌瞬间从中裂开,伯纳德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和二十年前一样,你想要的只是军刀,让你那些走狗来取吧,我还没杀够他们。” 亚美子愤懑的甩开周质的衣角,转身向门外走去,周质连忙拦住她:“亚美子,别冲动,他是你的生父,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执念。” 亚美子停下脚步,泪流满面的望着他,周质把她拉进怀里,亚美子靠着他胸口呜咽着。 “二十年前,我得到他攻打A28的消息时,以为他误会我被企业联盟绑架,所以带兵来救我,于是托了一个官员去找他谈判,你知道官员带回来的信息是什么吗?他说只要我归还军刀系统,他立刻就退兵。” 亚美子越说越委屈,周质胸前被哭湿了一大片。 “战争,政府,寄生系统,他心里只有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家人的位置。” 周质扭头看着伯纳德,他靠着倒塌的桌子坐在地上,脸上也是老泪纵横。 “伯纳德,一切都是你自己种的因,一万人因你的冷酷而死,苦果你吃了半辈子,难道还要她继续吃吗?” 伯纳德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轻轻的摇着头,喃喃自语般的道歉:“撒拉,对不起。” 亚美子不肯看他,扭过身子泣不成声,一老一小就这样僵持着,周质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陪着。 过了十几分钟,打破僵局的人终于出现了。 “将军,老周,亚美子,你们...” 换好衣服的钟小光出现在门口,亚美子忽然扑哧一下破涕为笑。 周质转向门口,也不禁笑了起来,钟小光脸洗的很干净,没有了泥污才看出异样,头发,眉毛,胡须被燎的一根不剩,脑袋油光发亮,活像一个鸡蛋。 钟小光一脸尴尬的低头回避他们的眼神,走到八仙桌前将伯纳德扶到太师椅上。 伯纳德眼神本就不好,一哭之下更是老眼昏花,一时竟然没认出钟小光,匆忙擦干泪水保持形象:“中士,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你有什么事情去向董中校汇报吧。” 这下亚美子笑得更厉害了,在周质衣服上擦着鼻涕和眼泪,分辨不出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钟小光哭笑不得的后退一步,向伯纳德敬了个军礼:“将军,您的警卫员钟小光前来报道。” 周质却忽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钟小光闹这么一出,无疑帮他解了围,但这场父女之间四十年的恩怨,这搭上了一万条性命的悲剧,如果最后竟也能以闹剧收场,他实在不知道人心是太豁达还是太草率。 伯纳德捏了捏鼻梁,暂时压制自己的情绪,向钟小光命令道:“钟中士,借我你的佩枪。” 钟小光犹豫了一下,回头望着周质,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拔出手枪递给伯纳德。 伯纳德将手枪上膛,顶在自己太阳穴:“撒拉,我自己动手还是你来?” 亚美子拢起袖子擦着红肿的双眼。 “我毁了你的军队,让你不能作恶,你毁了我的童年,让我一直长不大,我们扯平了,我不是你女儿,你也不是我老爸了。” 伯纳德点了点头,却仍然打开了手枪保险。 “但我还一直想用你的命去赎我的罪,这也值得我以死谢罪了。” 亚美子启动了军刀,手枪碎裂成渣,几颗子弹落在地上。 亚美子冷冷的说道:“我刚救了你一命,你欠我一个人情,你死之前我会找你讨回来的。” 说罢她上前拉起钟小光的手,向门外走去。 “小钟,借用一下你的帐篷,我实在很困了。” ... 晚饭时分,一瓶威士忌见底,周质脑子清醒了很多,伯纳德的情绪也稳定了。 推杯换盏之间,周质向伯纳德透露了莫斯科大爆炸的真相,卡尔所说的全营养食物阴谋,以及自己对于匪帮的计划。 他不知道伯纳德听进去了多少,也许是了却了撒拉这桩心事,他的气色像死人多过像活人。 “我一直在逃避责任,作为父亲,作为领袖,我都不合格。” 伯纳德完全跳过周质讲了一小时的内容,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周质有些着恼。 “我是将死之人,阴谋和未来我都不感兴趣了,拿别人的性命争了一辈子,最后连为他们殉葬的勇气都没有。”伯纳德心灰意冷的回答道。 周质无言以对,从精神来说,伯纳德此刻已追随莫斯科的十万冤魂,A28的一万袍泽而去了。 “你的计划需要我配合,是因为你需要我的身份,我的军阶,但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政府复兴反抗联盟军在AB地区,也就是历史里的亚洲,有七座这样的军营,你知道的,我曾经是七大军营的最高统帅。” 伯纳德有气无力的说道。 “曾经?” 周质很好奇,据他所知,伯纳德现在仍是AB地区的匪帮首领。 “对,现在七大营地都是孤岛,互相之间无法进行通信,我的命令只能传达给这一千多人,A28战役是七大营地最后一次协同,那时我们依靠的是传令兵的腿,而企业联盟有中微子网络,因此我们在情报战上就注定了失败。” 伯纳德说道A28战役时,额头不自觉地沁出冷汗。 能源危机导致古老的互联网基础设施遭到废弃,取而代之的是摩耶兹科技建设的中微子网络,中微子通信无需中继,速度快,能耗低,衰减小,抗干扰能力很强,对企业联盟来说,也更容易进行通信管控。 “嗯,短波无线电太容易暴露位置,匪帮不能使用中微子网络,一旦军营紧急迁移,确实很容易彼此失联。” 周质捏着下巴思考着解决方案:“所以如果要振兴匪帮,首先需要建立更高效的通信系统,你们还保留有政府时代的卫星电话吗?” “确实有,我曾经想过使用互联网卫星通信,能源危机不过六十年,而互联网的历史已经超过两百年了,在二十一世纪尾段,人类还在发射互联网卫星,这些卫星应该还没有失效,我们也许可以加以利用。” 伯纳德和周质的想法不谋而合。 “重新连接互联网卫星可能是最有效的手段,企业联盟应该早就无力监控这些卫星了。” 周质赞许的点点头,伯纳德却苦笑着摇着头。 “最近的卫星控制中心距离这里并不远,就在东北方向一千公里的山区,历史上的凉山地区,马匹足够的话十天左右就可以抵达,但是到那里必须经过一座军事要塞A834,我老了骑不了马了,政府军士兵不可能群龙无首的攻打那里,太危险了。” 周质思考了一阵,打了个响指:“我也许可以试试,如果你肯把指挥权交给我。” 伯纳德又摇了摇头,把空酒瓶往地上狠狠摔碎:“不是试试,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而指挥权,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应该已经发现,这里的一千人都是乌合之众。” 周质情绪没有起伏,他在思考着可能性:“攻打A834需要多少人?” 伯纳德竖起三根手指:“如果按照政府联军在能源危机时期的战力,至少三千,步骑炮配合,还需要先做情报准备。” 周质叹了口气:“现在是九月初,到年底企业联盟扩大会议还有三个月,我需要在这段时间训练你的部下,还要聚集起匪帮的力量,有难度。” 伯纳德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周质的肩膀:“你会有充分的行动自由,明天我会召开全体会议,宣布由你接管AB地区的指挥权,军衔上校。” 周质没有跟他客气,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行,但手下只有一千人的上校?你知道有个成语叫狗尾续貂吗?” 伯纳德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凄凉:“我知道,因为我是个手下只有一千人的中将。” 周质接着问道:“我接管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伯纳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也许找机会在癌痛之前死掉吧,当作还撒拉一个人情。” 周质嘁了一声,轻蔑的说道:“懦夫,你喜欢看书,难道没读过一句名人名言吗:‘人家并不是要你死才救你的,让人家救回一命,又跑去死,是懦夫才会做的事!’” 说到掉书袋,伯纳德兴致稍高:“这句话很耳熟,谁说的?” 周质弯腰捡起伯纳德之前在看的漫画书:“海贼王路飞。” 第二十九章:清理门户 伯纳德想安排周质住在地堡底层的军官宿舍,这是有家室的校级军官才能得到的待遇。 参观了一圈之后,周质婉拒了,他对小孩的哭闹声天生过敏,地堡走廊是这些可怕声音的天然扩音器,加上一群家属在背后叽叽喳喳的议论,让他路过时都觉得后背发凉。 他和托马斯曾有约定,从自己离开A01时算起,两个月后托马斯会派人到A21接钟小光。 现在距离约定日期还剩一个月,而从军营到A21需要五天,他决定提前把钟小光赶走,占据他那个离地堡最近的帐篷。 帐篷里,钟小光正在打盹,他背靠床沿坐在马扎上,呼噜声都是沙哑的,像是有人在拉漏风的风箱。 亚美子侧躺在床上睡得很香,一只手臂挽着钟小光的脖子。 这副场景让周质想起了娜塔莎。 想起,或者说思念。 周质上前踢了踢钟小光的脚,钟小光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亚美子的手砸在床沿上,她在睡梦中啧了一声,一巴掌打在他的光头上。 “你该走了。”周质压低声音对钟小光说道,他不想吵醒亚美子,她已经一个月没在床上睡过觉了。 “啊?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钟小光扭头看了看亚美子。 “啧啧啧…” 周质歪着脑袋打量着钟小光,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 “怎么?刚刚落发为僧就动了凡心?论年龄,你可得叫她阿姨啊。” “什,什么阿姨?她就,就是个孩子而已。” 钟小光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逃避问题。 周质坏笑着说道:“她现在跟着我比较安全,等你搞定了理事席位,就有能力保护她了,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钟小光低着头不置可否,手忙脚乱的从床底拉出行李箱。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为什么要现在走?” 他生硬的打断有关亚美子的话题。 “三件事情,要趁你现在没有ID芯片时先做掉,第一,探底,铠鼠公司有七十多个能源猎人,你需要探出他们哪些是愿意和匪帮合作的,哪些是不愿意合作的。” “行。”钟小光答应着,打开行李箱塞进去几件衣服。 “先别收拾了,听我把事儿说完,记清楚了,最好拿笔记下来。” 周质连打几个响指提醒道,他想起小溪边钟小光瞬间遗忘地理知识的事。 钟小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把食指竖在嘴前:“别打响指,再把亚美子吵醒了,接着说吧,我能记住。” 周质只得住手,耸了耸肩继续说道:“第二,还是探底,探出哪些人曾经帮海耶斯执行过与能源实验相关的秘密任务,就是绑架失业者和匪帮,送给大岛次郎的任务。” “查出来然后呢?”钟小光问道。 周质点了支烟,把语速放慢。 “然后就是第三件事,分类,愿意合作又没执行过秘密任务的,留下;不愿意合作也没执行过秘密任务的,推荐他们去别的公司;不愿意合作但执行过秘密任务的,杀掉。” “杀掉?”钟小光有些惊讶,没想到周质竟然要杀老同事。 周质竖起大拇指,手腕一翻,拇指向下。 “对,杀掉,你没有ID芯片,现在杀人不会留下记录。” “嗯,就因为他们是死硬分子?”钟小光问道。 “不光如此,因为他们可能是大岛次郎的眼线,所以你要暗中动手,还要迅速动手,不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周质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然后挥挥手将烟圈打散。 钟小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知道了,还有一类人呢?愿意合作也执行过秘密任务的?” 周质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语速更加缓慢的说道:“辞退,让他们成为失业者,然后关起来,你走的时候顺道把他们带给大岛次郎,当作你给他的见面礼。” “理由呢?”钟小光更好奇了,这次他不打算自己猜。 “这些人既恶且贪,你用不上他们,他们也靠不住。” 钟小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着问道:“恶?你忘了生存之道了?掌控生死,不问善恶。” 周质叹气道:“忘了这句话吧,接下来铠鼠公司的生存之道,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说罢,他把香烟叼在嘴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钟小光:“拿这封信给程旭,处理这三件事时你需要他帮忙,处理好之后,你在铠鼠公司等托马斯,让程旭过来军营找我一趟。” 钟小光嗯了一声,从行李箱的夹层拿出一顶羊皮渔夫帽扔给周质:“你的帽子,帮你留着呢,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周质面露惊喜的接过,像抚摸孩子似的抚摸着帽顶粗糙的羊皮,这帽子已经陪了他三十多年了。 “还有最后两个小事儿,第一,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不要再吃全营养食物了,再饿都别吃。第二,问问程旭什么是弹珠汽水。” ... 亚美子从床上坐起时,周质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二十分。 “小钟?”帐篷里没点灯,亚美子拍了拍周质的背,他正坐在钟小光的马扎上。 “不再睡会儿吗?”周质哑着嗓子,模仿着钟小光的声音。 “不睡了,床让给你,你睡会儿吧。” 亚美子让过周质坐的位置,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周质翻身上床躺平,继续装腔作势:“那我就不客气啦,你不上来一起吗?” 亚美子愣了一下,然后一脚踩了过去:“你想得美,老爸呢?他没来找你吗?” 这一脚一点也不痛,周质假模假式哎哟了一声。 “你终于想起你老爸啦?他还没回来,要我去找他吗?” 亚美子叹了口气:“你歇着吧,我去找他。” “别呀,陪陪我呗,他不会有事儿的。”周质撒娇道。 但这下玩儿砸了。 “不对,你很不对。”亚美子摸索着掏出随身终端,打开了电筒功能。 “老爸!你烦死了!”亚美子把随身终端向周质砸过去,周质一把接住,用电筒晃着她的脸,她的脸和钟小光走之前一样红。 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周质浑身酸痛的爬下床,点燃了油灯。 “小钟走了?”亚美子看了看四周,钟小光的衣架上只挂着一顶羊皮渔夫帽。 “走了,舍不得吗?”周质语带讥讽的问道。 亚美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表情,她没搭理周质的嘲讽,故作严肃的转移话题:“我想找军医把ID芯片去掉,留着它是个麻烦,我这么久不回A28,企业联盟一定会定位我的。” 周质摆手道:“不要取,没什么麻烦的,让他们来,他们定位,侦察,反馈情报到派兵进剿,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找死的机会吗?”亚美子没好气的问道。 周质指了指帐篷外面:“练兵的机会,从明天开始,你要负责训练这帮乌合之众,半个月后正好检验训练成果。” 亚美子跺着脚表示拒绝:“我不干,我最讨厌训练笨蛋了,训练A28的那群笨蛋我已经够烦了,匪帮笨蛋比保安笨蛋还要笨出十头猪。” “我会帮你的,我最擅长对付笨蛋了,比如你和小钟。”周质调侃道。 “你...” 亚美子语塞,想想自己也无处可去,留在匪帮确实也没事可干,只能悻悻的点了点头。 “但我不能永远带着这个ID芯片吧。” 周质又打了个响指:“带着,这是你的后路,匪帮万一被剿了,你还能找个远一点的城市,找个企业投靠,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会找个人帮你黑掉它。” “谁?这么大本事。”亚美子很好奇。 周质神神秘秘的笑道:“一位大美女!” 第三十章:匪帮之主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身上发烫,军营一角的训练场上搭起了木制高台。 伯纳德的身心都已基本垮掉了,在董中校的搀扶下走上高台时,他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块,身后留下一串汗渍。 台下的一千多匪徒们坐的东倒西歪,有拿军帽扇着风的,有脱了军装外套搭在头上的,甚至还有把小孩架在脖子上的。 伯纳德走到扩音器前,含混不清的宣布了周质的任职命令,董中校带头鼓掌,台下也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周质从伯纳德手中接过指挥刀和委任状,他穿着全套的上校军装,风纪扣系的很严实,虽然浑身热的像烤架上的野味,但他仍咬牙保持着笔直的站姿。 他扫视了一眼台下,只有H和他身边的几人在卖力喝彩,带他到军营的几名匪徒大声吹着口哨,当时领头的匪徒一脸茫然,不明白H憨傻的表弟是如何暴得高位的。 新统帅是个陌生面孔,竟然没人站出来反对,这让周质觉得哭笑不得。 “真他妈的热啊。” 周质的发言以这句话开头,说罢他摘下军帽,把军装前襟一把扯开,露出里面的T恤和假领子。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不瞒各位袍泽,兄弟我加入政府复兴反抗联盟军时日尙短,很是担心袍泽们不服,抽冷子给我来上一枪,实在惭愧,我想先指定个警卫员。” 周质视线停留在后排一个坐的还算端正的匪徒身上,他是昨天在董中校的枪口下保护弹药箱的年轻哨兵。 “这位袍泽,就你了,我们昨天见过,做生不如做熟嘛。” 哨兵愣了几秒才站起来,快步跑上台来,向周质敬了个军礼。 周质也懒洋洋的回了个军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哨兵站的笔直:“报告长官,我叫贾复兴。” 这名字实在不太吉利,特别是在匪帮,周质憋住笑:“贾复兴袍泽,从今天起,任命你为我的警卫员,升军官,赏能源100度。” 周质说着向董中校打了个手势,董中校会意,从高台后面拎来一个手提箱放在摆扩音器的桌子上,周质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张能源卡扔给贾复兴,又扯掉他的二等兵肩章,递给他两块少尉肩章。 台下发出一阵惊叹声,夹杂着几声咒骂和口哨。 贾复兴对杂音充耳不闻,将能源卡端端正正的放进军装胸前口袋,又把肩章戴好,整套动作很标准,过程中表情保持着严肃,但双眼还是抑制不住闪着惊喜的光芒。 “在企业联盟干过保安?”周质问道。 贾复兴点点头:“之前在A01保安部队,剿匪,哦不,对抗袍泽时被俘。” 周质贴近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贾复兴再次敬礼表示得令,然后迎着众人嫉妒的目光下台,跑向H和他的连队。 “袍泽们,不要着急,兄弟我新官上任,大家都有赏,大家挪挪屁股,按照连队编制列队,我叫到连队名字的都可以上台领赏。” 有了贾复兴现场受赏的榜样,众匪徒积极多了,几分钟后,三个连队集结完毕,每个连队人数都参差不齐,一个连有两百多人,第二个连不到五十人,第三个连是H的连,加上贾复兴在内九个人。 其余八百来个匪徒乱作了一团,一个胖的军装都扣不上的少校冲台上高声喊道:“周上校,我们多少年都没有编制了,又不打仗,搞这一套干嘛。” 周质没理他,这乱象正是他想看到的,他向董中校问了三个连的番号,扣好军装扣子,扶着话筒喊道:“一团二营第十八连,上台领赏!” 两百人的连队发出一声欢呼,蜂拥着挤上台来,周质发给他们一人一张50度的能源卡,又拿了一张100度的给连长杰克.坎特,也对他耳语了几句。 杰克连长一声令下,十八连又蜂拥下台,两百人分成两拨,到会场左右两侧站定。 五十人的连是老资格的一团一营第四连,六十年前,伯纳德刚入伍时就在这个连,现在的成员全是狂热分子,上台时个个狂呼乱叫,队列却秩序井然。连长韩铁是A28战役的幸存者,个头不高,精瘦凶悍,像把淬毒的匕首。 周质同样挨个授奖,然后对韩铁耳语密令,第四连被他安排在会场出入口。 H的连队番号是新编第一百八十九连,一听就是不久前临时拼凑的,九个连队成员上台时,台下爆发了一阵骚动,几个老年匪徒愤愤不平的大声抱怨,内容无非是这群残兵败将凭什么受赏,H这智商要能源卡有什么用之类的,烟头,酒瓶,奶瓶雨点似的飞上台来。 一个啤酒瓶眼见就要砸到H头顶,周质眼疾手快,拔出左轮手枪,“嘭”的一声,啤酒瓶在H眼前碎成玻璃渣。 接着又是四声枪响,四个投掷物应声碎裂,一个醉醺醺的上尉骂骂咧咧的拔出刺刀要扔,周质枪口一转,扣动扳机,他的两根手指连同刺刀一起飞出。 台下的哄闹迅速平息,只剩下那名上尉捂着手惨叫连天。 周质慢动作似的掰开弹仓,抖出六颗冒烟的弹壳。 “十八连,行动,撤除所有座位。” 周质一声令下,十八连两百多人在杰克的带领下,一窝蜂闯入会场之中,会场里呼喝声,咒骂声和小孩的哭声响作一团,但众匪徒看见周质手里的左轮枪已经再次填装,倒没几个敢真正反抗。 周质把手提箱扔给贾复兴,让他代自己给H等九人发放奖赏,自己握着手枪,黑着脸监视着台下。 十八连本就是矮子里拔高的货色,对付一盘散沙的八百余人还真有些费劲,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把座位全部撤除,椅子,马扎,以及垫在地上的弹药箱和纸壳,在训练场角落堆成了小山。 “第四连,收缴除枪支弹药外的一切个人物品,缴到的都归你们。” 周质再次下令,第四连五十人听到命令,先是发出一阵欢呼嚎叫,然后便像狼入羊群般冲向众匪徒。 发动匪帮抢匪帮,周质这出戏唱的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 第四连的狂热分子平时在匪帮里就无人敢惹,现在有了统帅撑腰,奉旨抢劫的工作顺利无比。 被抢的匪徒想打打不过,想跑又被他们堵住了出入口,顿时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惨境地。 周质的工作变成了适时制止四连匪徒的过激行为。 “哎!你,孩子别抢啊,孩子你抢来干嘛!” “住手!军官肩章也算个人物品吗?” “十八连的人不要抢,他妈的那是我刚发给他们的能源卡!” 第四连抢的盆满钵满之后退回了后方,会场里已经不仅仅是孩子在哭,许多匪徒们也是泣不成声。 “被抢的感觉如何?” 周质大声问道,匪徒们以哭天喊地作为回应。 “被你们抢的人,连你们现在的处境都不如,你们还有命哭,他们呢?” 哭声弱了一些,周质把手枪拍在桌上。 “你们这群怂包软蛋,死有余辜的家伙,抢失业者,抢企业员工,抢货运马车的时候个个是好汉,为什么?因为他们手里没枪,被人抢的时候呢,连枪托都他妈的不敢挥一下。” 周质骂娘的声音越大,台下的嘈杂声就越小。 “有本事的,再去抢A28啊,A28不行,A21也行啊,敢吗?你们不敢,因为你们手里那些棍子是拿来搅粪桶的,遇到几个保安就能把你们屎都打出来。” 周质骂了一阵,骂的口干舌燥,直到词穷才住了口。 见台下一众匪徒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一下情绪。 “所有人听好,明天我们要攻打企业联盟在A21郊外的种植园,那里是种传统粮食的,专供企业联盟的高级干部,驻扎的保安部队有两百来人,轻重武器都有,敢去的出列。” 第四连的五十人发出一阵欢呼,全体冲到会场前列,十八连也有十几个人加入了他们,没有编制的八百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阵,前列的队伍又增加了百来人。 周质见他们集合完毕,又补充道。 “我先声明一下,这次行动的目的,是给企业联盟一个教训,告诉他们反抗势力还在,农场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保安随你们杀,他们的私人物品随你们抢。” 前列的队伍立刻嘘声一片,后加入的一百多人一哄而散,后排的匪徒们拥挤着后退。 几分钟后,会场上的匪帮分成了两段,前一段只剩下三十六人,后一段却是人头攒动,两位连长杰克和韩铁都在前面一段。 周质冷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看伯纳德,他坐在高台的阴凉处摇头叹气,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带的队伍已经堕落到了这般田地。 周质扶了扶话筒,看向台下的两位连长:“不愿意和企业联盟干仗,就不配给政府军扛枪,杰克连长,韩铁连长,带剩下的三十六个弟兄,把其他人的枪都给我缴了,全部入库。” 说罢他转回头,又向身后的H等九人下令:“步枪上膛,给我瞄着下面,谁拒绝缴枪,立刻射杀,以后你们就是宪兵和行刑队。” 这两道命令算是捅了马蜂窝,枪支不同于其他的个人物品,对于没有ID芯片的匪帮成员来说,他们没有可能再次融入企业联盟治下的社会,枪支不仅是谋生工具,也是他们保命的家当。 骚乱顿时升级,三十六个人多是老兵,一半以上经历过A28的战斗,其余的也是狂热分子中的精锐,但战斗力虽然强悍,毕竟人数太少,弹压一千多持枪匪徒的行动激起了众怒。 后段的众匪徒里,主动缴械的不到一成,胆大的开始和他们扭打在一起,胆小的纷纷向军营出入口方向逃散。 周质背着手饶有兴味的观察着台下的乱状,暗暗记下了反抗最激烈的人的外貌和军衔。 H连队和贾复兴在台上鸣枪示警,就是不敢对袍泽开枪。 观察已毕,反抗者越来越少,更多的匪徒加入逃跑的队伍,周质忽然举枪连射,六个逃散的匪徒立刻血溅当场。 “开枪,打那些跑的快的,和他们动手的留着。” 周质向H等九人呵斥道。 见统帅下了杀手,他们才下了决心执行命令,两轮齐射之后,台下又倒下了十来人,正在反抗的匪徒们吓破了胆,推搡践踏着向出入口跑去,三十六个悍匪在他们身后驱逐追赶。 这时,入口处忽然无声腾起一阵血雾,逃在前面的十几名匪徒瞬间身首异处。 亚美子站在围墙上,奶声奶气的喊道:“笨蛋匪帮们,别来送死啦。” 乌合之众再次抱头鼠窜,又拥挤着向军营内部逃了回来。 训练场方向,周质,董中校,贾复兴,连同H连队,已经在高台上架起了十几挺轻重机枪。 “二位连长,放他们回来。” 周质对着话筒恶狠狠的喊道。 三十六个人得令撤往两侧,周质打出一梭点射,子弹在往回奔逃的人群前方溅起泥土。 进退失据,人群终于止步了,军官们带头扔下了枪,举起双手,接着,一群又一群匪徒主动缴了械。 董中校蹲在周质身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作孽啊,这一千来人你准备怎么办?” 周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没胆又贪婪的,刚才已经清理掉了,剩下的人都勉强能用,年轻力壮的,我会把他们都变成你这样的战士,老弱病残的,狩猎耕种养活战斗人员。” 第三十一章:一穷二白 经过交接大会一番整肃,再清点人数时,军营中的匪帮成员还剩九百零二人,周质对这个数量有些失望,伤亡比他想象的要小,说明匪帮的战斗力比他预计的还弱。 接下来,他宣布了新的部队编制,在未与其他军营取得联系之前,仅设营连两种建制,韩铁任一连连长,杰克.坎特任二连连长,两个连各分到十八名悍匪,其余八百多人全部编入预备役。 “十八个人,那咱不就是个班长吗?还连长个屁啊。” 韩铁指着自己的上尉肩章,杰克也在一旁苦笑。 周质望着训练场中间垂头丧气的匪徒们:“每个连标准编制一百人,剩余的八十二个人头,你们去预备役里凑出来。” “随便凑吗?那我可不客气了。” 杰克撸起袖子就要下场拉夫,周质一把拉住他。 “别凑一百了,凑两百人吧。” 杰克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之前带的两百人全在被缴械的队伍里:“老大,你可别开玩笑了。” 周质一脸严肃:“没开玩笑,拉满两百人,但是我有条件。” 杰克摸着后脖颈,不自信的问道:“什,什么条件?” 韩铁在一旁抱着膀子底气十足:“我没问题,什么条件都行,现在这三十六个扛枪的,可都是我调教的好汉。” 周质嘿嘿一笑:“你们两个连凑满两百人之后,统一交给我指定的教官训练,训练期十天,十天以后,活下来的大于一百人,你们继续干你们的连长,要是剩不到一百,你们就去食堂当伙夫吧。” 活下来?那会是什么样的魔鬼训练,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异口同声的问道:“谁来训练?” 周质指了指军营出入口:“她。” 会议的最后流程,在周质的授意下,董中校宣布了五条铁律: “第一条:不得抢劫未携带武器的商旅。” “第二条:不得劫掠伤害妇孺。” “第三条:不得食用全营养食物。” “第四条:战斗人员每天作训时间不得低于五小时。” “第五条:每次军事行动都需要宪兵在场监督。” 会议结束时,已经临近饭点,H率领着宪兵队去清理两百多具尸体,董中校将伯纳德搀扶回地堡。 周质陪着两位连长选人,把刚才反抗缴械的人都推荐给了他们,两人想到逃亡匪帮在亚美子面前人头滚滚的惨状,拉夫时都千挑万选,丝毫不敢马虎。 傍晚时分,周质来到伯纳德的办公室,老头子情绪很不好,毕竟匪帮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看着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气神又散去大半。 “说说看,你今天使的那些手段。” 伯纳德揉着太阳穴问道。 周质一边在他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不值一提,无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探一探这帮家伙的深浅。” 伯纳德看着自己的书和文件被他扔的乱七八糟,厌烦的问道:“你找什么呢?” 周质把找到的一条烟夹在胳膊下,没好气的回答道:“你的私房钱,我清点了仓库里所有的能源卡,只剩下一千多度,其他的呢。” 伯纳德双手一摊:“没了。” “没了?几十年的明抢暗夺,只有这么点家当?” 周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得上脑瘤之后,还听我调遣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其他人都自己顾自己,没人上缴战利品了。” 伯纳德按头的手指换成了手掌,力度像是要把脑袋里的瘤子连同脑浆一起挤出来。 周质脑袋嗡的一下,感觉自己也快要得脑瘤了,他此刻才明白自己接了多大的一个烂摊子。 “这点能源,如果去黑市买传统粮食的话,还不够军营一周的用量啊。” 周质瘫坐在一堆文件里,点了支烟让自己冷静。 伯纳德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要去抢劫种植园?” “那特么是我胡诌的,为了挑人啊!” 周质把烟头狠狠砸在墙上,燃烧的烟灰溅了一地,他开始后悔颁布那条禁止食用全营养食物的命令了。 伯纳德费力的站起身来,扶着墙踩灭烟头和烟灰。 “看来你只能假戏真作了。” ... 入夜,周质帐篷里。 “那可是两百多保安,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你也别去了。” 亚美子听周质说要去攻打种植园,跳着脚阻止他只身犯险。 “不行,时间紧迫,你留在这里好好训练士兵。” 周质检查着刚领取的半自动步枪,语气强硬的表示拒绝,现在参训的就两个连四百人,能练出来的估计不到两百,能不能守得住军营他心里也没底,多训练一天就多一分把握。 “那你带上那三十多个不怕死的一起。” 亚美子挡在帐篷门口。 周质不屑的笑道:“他们能顶什么用,在这帮软蛋里算硬茬而已,带上他们反而拖累我。” 这时,门帘掀开,贾复兴和董中校走了进来,把亚美子撞了个趔趄。 董中校连忙扶住她,亚美子只是恼怒的甩开他手,自己坐去床沿上生闷气。 董中校一脸尴尬的道了歉,然后转向周质道:“周上校,马车已经套好,我们该出发了。” “嗯,走。” 周质背上步枪,拿起衣架上的渔夫帽,跟随二人走出了帐篷。 ... 四匹好马拉着一架平板马车,三人身着便装轮流驾车,马车上塞满稻草捆,一挺重机枪和几个弹药箱藏在稻草之下。 周质躺在稻草上看着漫天繁星,把失眠怪罪于刺眼的星光。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毫无计划的任务,他甚至没有去过那座种植园,只是偶尔从铠鼠酒吧的阳台眺望过那里。 他心里既烦躁又恐惧,还必须在董中校和贾复兴面前装的胸有成竹,还好两人都见识过他的身手和决断,也没有过多追问任务细节。 赶路的时间过的很快,第五天傍晚,种植园已经近在眼前。 董中校躲去了稻草堆里操作机枪,周质亲自驾车,贾复兴忐忑不安的坐在他身旁,双手交叉紧握,手背上抠出两排红印。 在距离种植园两百米的地方,周质停下了马车,恐惧完全消退了,危险越近他的头脑就越是冷静,他也说不清这是天赋还是盲目自信。 种植园修的如同城堡一般,混凝土围墙比军营还高,半球状的可调温薄膜架在围墙上,围墙上巡逻的保安举着望远镜,警惕的监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周质友好的朝保安挥了挥手,企图放松他的戒备,保安也朝他挥了挥手,意思是滚远些。 周质很听话,扬鞭加速,一溜烟儿的驶离了种植园。 “上校,这是几个意思?” 董中校趴在稻草堆里问道。 周质手上的鞭子不停,大言不惭的回答道:“没什么意思,打不过就跑啊。” “哈?”董中校和贾复兴同时表示难以理解。 “别急嘛,我自有办法,咱们先去A21附近逛逛,看能不能找几个帮手。” 周质这句话说的自己都感觉底气不足,贾复兴双手捏的更紧了。 周质把车赶到A21入城口旁的树林里,吩咐两名同伴隐蔽,自己拿着望远镜,启动幻影系统,跳上一棵大树。 董中校和贾复兴见他忽然消失,面面相觑的不知如何是好。 “长官,上校不会,就这么溜了吧?” 贾复兴怯生生的问道。 “你放什么屁,上校不是那种人…” 董中校举起巴掌,停在贾复兴脑袋上方,想了想又缓缓收回来,嘴里挤出一个“吧”字。 “嘿,帮手来了!” 周质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两颗坚果同时砸中两人的脑袋。 第三十二章:临时计划 森泽秀夫最近心情很糟,作为一名能源猎人,他已经很久没领到奖金了。 自从科技之光大屠杀以来,A21周边十天行程范围内的失业者似乎全都老实了,数月以来,他造访了几十个失业者据点,每个据点都没有违规使用能源的行为。 从失业者身上捞不到好处,想着收拾几个匪帮赚点外快吧,也不知道自己是长相凶恶还是杀气太重,路上每次遇见匪帮小队,还不等靠近他们就都做了鸟兽散。 能源猎人都是居无定所的主,没有家庭拖累,早就大手大脚惯了,卡里的能源赚的快花的也快,铠鼠公司那点固定工资根本养活不了自己。 前天一早,他收拾好行李,带了一个月的补给,准备向北来一次长途跋涉,看看会不会有收获,结果出发才一天,就接到公司副总程旭发来的通知,要他赶回A21参加什么员工大会。 “这都多少年不开员工大会了,难不成是公司要解散了?这下好了,以后连固定工资都没着落了,还得费劲巴力找工作。” 森泽骑在马上心里打鼓,最近公司挺动荡的,三个合伙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接班的托马斯风评还不错,上个月又跳槽到神农集团搞科研去了。 “怎么了?森泽,揭不开锅了?” 深更半夜的,耳中忽然传来男人的低语,感到脑后有人在呼吸,森泽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去腰间拔枪,手摸到枪套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他迅速趴进马鞍,伸手要拔马刀回砍。 这时,一张能源卡递到他眼前,森泽侧身向后看,不知何时,马臀上已多了一个陌生人。 这人是周质,和森泽一起共事超过十年,但森泽并不知道他换了身体,又惊又怕的不知该不该接过能源卡。 “拿着吧,我没有恶意。” 周质晃了晃能源卡,安抚森泽道。 “你是谁?” 森泽声音颤抖,他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 “你别管我是谁,帮我个忙,这一百度能源就是你的了。” 周质另一只手从他身体另一端伸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把这封信带给程旭,拜托啦。” 森泽被这个鬼魅一样的陌生人双臂环抱,鸡皮疙瘩混着冷汗冒遍全身,忙不迭的接过能源卡和信件。 “你到底是谁?” 森泽手足无措,拿着两样物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问程旭去,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周质放下双臂跳下马去,从腰间掏出森泽的手枪扔回给他,拍了拍马屁股示意他继续前进,然后也不等森泽再问,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森泽粗气喘了好一阵,心跳平复之后,好奇心难以抑制,想要拆开信件先睹为快,随即想起陌生人鬼魅一般的身手,顿时开始后怕,隐隐觉得幽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只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信封塞进了马鞍袋。 ... 两小时后,A21外的树林里。 程旭身穿一袭黑衣,骑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头大马飞驰而至。 周质三人隐蔽的很好,没生火也没宿营,程旭在树林外把手电开了又关,重复了三次,几秒后,树林里也回应了三下手电发出的闪光。 程旭寻着闪光射来的方向找到了他们,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四人摸黑走到一处月光能照到的空地。 程旭看着眼前的三张亚裔面孔,尴尬的问道:“不好意思,哪位是老周?” 周质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老周?这里没有老周啊。” 程旭脸上一黑,手抬到了腰间:“开什么玩笑?” 周质刷的闪到贴身距离,给了程旭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老程,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比我至少老一百岁,还好意思叫我老周?” 程旭愣了一下,然后狠锤了他一拳:“吓我是吧!你活了之后照过镜子吗?这副皮囊比你以前还丑。” 两人相顾哈哈大笑。 周质和程旭不过数月未见,感觉却都是恍如隔世一般,寒暄之后,周质向程旭引荐了董中校和贾复兴,四人席地而坐,程旭从背囊里拿出几块冒着热气的烤牛肉,分给饥肠辘辘的三人。 周质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就了好几口水才咽下去,程旭的厨艺保持了一贯的水准,牛肉烤的一股焦炭味儿。 三人如嚼蜡一般吃完烤肉,周质拉着程旭单独找了个僻静的所在。 “我选的人怎样?”周质边漱口边问道。 程旭把假肢拍的咔咔作响:“真有你的,钟小光这家伙有点海耶斯的味道,昨晚和他聊了一夜,心思缜密,不留余地,明天估计要在公司掀起腥风血雨了。” 周质感到欣慰,程旭烤肉不行,看人还是挺准的:“那就好,不过你还得多费点心,他毕竟年轻,做事还有些莽撞。” 程旭点点头,把背囊递给周质:“包在我身上了,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 周质检查了背囊里的东西,一张手绘草图,一支老式录音笔,一本政府时代的中学历史课本。 周质在背囊里打开草图,把手电伸进背囊里,笼着光看了一会儿,抬头苦笑:“你作图水平跟烤肉水平不相上下啊。” 程旭哼了一声:“看的明白就行了呗,你看清楚了没,种植园里可有整两百人,两个连的编制,你们三个人准备怎么劫粮?” 周质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问道:“这本书你读起来费劲吗?” 程旭一脸不爽,抬起假腿作势要踹他:“看不起人是吧?我可是读到大二才辍学参军的。” 周质放心了,看来程旭没有受到全营养食物的影响,他掏出历史书和录音笔递过去:“老程,再帮个忙,读读这本书,录进去,录二十分钟的就行。” “哈?” 程旭从来没帮过这么古怪的忙。 “干嘛,给小朋友讲故事吗?这活儿我可干不了。” “你可以的,你的世界语比我标准多了,一直觉得你是天生的播音员材料,干能源猎人太屈才了。” 周质单手握拳,竖起手肘,给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程旭无可奈何的接过来,边摆弄着录音笔边问:“我读这个你干嘛?” “我去跟他们交代交代。” 周质说着向董中校和贾复兴走去。 半小时后,周质从程旭手里接过录音笔,董中校和贾复兴已经回到了马车上,还是和之前一样,贾复兴坐在车座,董中校藏在稻草堆里。 周质戴上耳机听了一遍录音,向程旭竖起大拇指。 程旭并没有受到鼓励,他忧心忡忡的问道:“真的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吗?” 周质坚决拒绝:“不用,你赶紧回城,小钟那边还等你帮忙呢。” 他胸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在这个计划中,多一个帮手并不能增加胜算。 程旭叹了口气,接着问了一个很快会让自己后悔不已的问题:“还要我帮什么忙吗?” 周质打了个响指,脸上浮现出标志性的坏笑。 “你不问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 他说着掏出一张能源卡递到程旭面前:“借个三百五百的呗。” ... 凌晨四点,天色最暗的时候,三人驾着马车再度驶往种植园。 这次周质计算好了安全距离,将马车停在一公里外的山坡下。 “上校,这能行吗?太远了吧。” 贾复兴眯缝着眼眺望种植园被灯光标记出的轮廓。 “大概吧,眼睛放亮点,收到我的灯光信号后,立刻全速冲进种植园,如果中途我发出危险信号,立刻掉头跑,一定别管我。” 周质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掏出程旭画的草图,借着月光给贾复兴做最后确认:“这里,种子仓库,这里,薄膜仓库,这两个地方你记牢,每个仓库你只有七分钟,尽量多拿。” 贾复兴绞着双手仔细听着,越听手绞的越紧。 周质交代完,解下左轮手枪交给贾复兴,随身只带着猎刀和录音笔。 然后他向董中校和贾复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董中校,贾少尉,戴好耳机,开启勿扰模式!” 二人听令拿出耳机戴好,再抬头时,周质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三十三章:潜入种植园 种植园围墙上,周质关闭了幻影系统,躲在一座晾晒玉米的架子后方,观察着墙内的设施和布防情况,和脑海里存着的草图比对。 设施布局和草图里的分毫不差,他暗暗赞叹程旭宝刀不老的侦察能力,同时赞叹着自己的识别能力,竟然能看懂程旭的鬼画符。 城墙上有三十二名保安,农田中散布着六十八人,其余一百个保安应该都在休息,看来他们是分成两班轮流执勤。 周质判断这里保安的战斗力不会很强,他们平日里还要承担繁重的务农工作,现在已是凌晨时分,几块田地里还有忙碌的人影,夏末白天的阳光过于毒辣,水分和肥料会很快被晒干,有经验的农夫都会选在晚间施肥。 种植园的一角,几个保安围坐在篝火旁吃宵夜,他们吃的是全营养食物罐头,这让周质感到愤怒,保安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收成的粮食和蔬菜都是专供企业联盟高层的,权贵们肆意享用他们的劳动果实,还企图用全营养食物将他们变成没有思想的牲口。 周质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用疼痛浇熄了怒火,他的目的地是种植园的大脑,农田中央的监视塔,而要到达那里,他还需要跨越几百米的农田。 隐身到达监视塔附近,周质感到非常疲惫,幻影系统的能耗要比长生系统高出不少,一块烤牛肉转化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它长时间运转,周围的农田也不作美,这里种的是一片蓖麻。 他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对新的寄生系统实在太不熟悉,导致没有合理分配体力,粮食仓库在围墙边缘,就算用剩下的体力撑到那里,十几名守卫也绝不会让他拿到哪怕一粒粮食。 没办法,只能咬牙朝目标前进。 监视塔高达三四十米,塔顶装有高音喇叭,周边以铁丝网隔出了方圆十米的警戒带,监视塔低处的墙面上挂着八盏探照灯,不计能耗的将铁丝网内外照的如同白昼,铁丝网后方架着四挺重机枪,射界覆盖了三百六十度的范围。 周质有些诧异,城墙上防备外敌的只有一群扛着单发步枪的哨兵,而这些铁丝网,探照灯和重机枪显然是为了威慑内部人员而设,看来种植园的管理者惧怕保安造反甚于惧怕外敌袭击。 跃过铁丝网之后,周质几乎难以站立,体力耗尽加上灯光刺眼,视野里的监视塔竟然出现了重影,好在塔底有一片灯下黑的区域,他挣扎着挪过去,关闭幻影系统,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饥饿和疲劳的双重折磨之下,周质很想一刀割掉自己挑食的舌头,多啃几块程旭烤的焦炭也比累死强啊。 探照灯的光柱在身前交叉移动,巡逻队在铁丝网外来回警戒,周质计算了一下,如果要到达监视塔的门口而不被发现,他只有三秒的时间窗口,需要跨越的距离却有近三十米。 没有幻影系统的帮助,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质绝望的盯着十米外的机枪巢,背对自己蹲着的枪手是自己仅存的一线生机,如果他能被吸引到这块暗影区域,全程不引起巡逻队的注意,而且身边还恰好带着食物的话。 风险极高,收益没谱,但不动手一定会死,毕竟喝空气不能补充体力。 周质像个输光了筹码又抓到一手烂牌的赌徒,反正等着也翻不了本,只能硬着头皮赌下去了。 他脱下一只马靴,右手捏着鞋带,用尽力气将靴子挥舞了两圈,像扔链球一样扔向机枪巢。 马靴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停留在机枪巢边缘。 枪手听见动静,警觉的侧身观察,然后眉头一皱,右手不离机枪握柄,伸出左手捡起马靴,拿到眼前看了看,立刻一扬手扔开,左手在鼻子前一阵猛扇。 周质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五天没洗脚了。 大概是以为同事拿臭靴子搞恶作剧,枪手扔下机枪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朝监视塔走来。 周质轻轻咳嗽了一声,靠着墙慢慢放低身体。 枪手愣了一下,随即手搭凉棚打量着暗影处,但探照灯实在太刺眼,他边看边躲避着光束直射,不自觉的离周质越来越近。 枪手走到阴影边缘时,周质已经半躺在地面,手里紧握猎刀,慢慢分开双脚,放他一步步靠近。 从明亮的地方骤然进入黑暗,人的眼睛很难立刻适应,枪手也不例外,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就在这一瞬间,周质奋起最后一丝体力,挥刀向上猛戳。 枪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周质身上,周质右手捂住他的嘴,左手摸索着确认刀刺的部位。 难以置信的好运气,这一刀竟然正中心脏。 枪手几秒后就断了气,周质无力将他挪开,直接抱着尸体翻找衣兜。 好运还没结束,枪手军装的胸前口袋里,竟然塞着一纸包的砂糖。 周质急不可耐的把砂糖整包倒进嘴里,就着唾沫吞了下去。 甜!七十多年来最甜的一包糖。 ... 虽然腿脚还是有些发软,但砂糖带来的能跨越量已经足以启动幻影系统。 周质穿越探照灯区域,钻进监视塔的入口后,立即关闭了寄生系统。 监视塔的外墙很厚,导致内部十分逼仄,底部面积仅有七八平米,被无线供电接受机和变电箱占去了一半空间,一架铁制的旋转楼梯通往顶端,缝隙间漏下几缕昏暗的灯光。 周质借着灯光抬头观察,监视塔顶端分为两层,较低一层是用铁架搭成的平台,有两名守卫面对面的持枪站立,较高的一层是封闭空间,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周质脱掉另一只马靴,赤着脚踩上旋转楼梯。 距离低层平台十步左右,他启动了幻影,无声无息的闪现在一名哨兵身后,抽刀插进他的后心,不等哨兵倒下,迅速拔刀消失。 趁着另一名哨兵目瞪口呆的瞬间,周质再再次闪现身后,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将猎刀架在他脖子上。 “嘘,想活命的话,带我上去。” 周质向哨兵耳语威胁道。 哨兵被陡然生出的变故吓傻了,毫不犹豫的猛点了几下头,在周质的胁迫下向上层房间走去。 和监视塔外墙不一样,房间的隔墙和矮门使用的都是纳米材料,门板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门铃按钮。 哨兵伸手按响门铃,房间里传出一阵电子音乐。 周质矮身隐藏在哨兵身后,只从他肩膀上方露出一只眼睛。 许久,门板纹丝未动。 “手枪给我。”周质低声命令道,他不确定这道奇怪的矮门背后藏着什么。 哨兵哦了一声,缓缓伸手到腰间。 周质正预想着进入房间后可能出现的情况,腿上忽然感到轻微的疼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你...” 周质话还没出口,哨兵猛地身体前倾,扭动脖子抹过刀锋。 鲜血喷出,将黑色的门板涂抹成斑驳的暗红,哨兵伸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痛苦而断续的呜咽,身体迅速变得沉重。 周质这下吃惊不小,用力推开哨兵的身体,顺势拔出他腰间的手枪,后退了几步蹲在金属楼梯上。 哨兵从狭窄的楼梯上滚落,在下层平台上挣扎扭动,血液透过铁架缝隙滴落,发出嘀嗒的回声。 举枪瞄准门板时,周质的手肘忽然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件,低头一看,大腿上竟插着一根金属注射器。 拔掉注射器几秒钟后,周质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全身皮肤燥热的像着了火,头脑本就因为饥饿而昏昏沉沉,此时更加难以集中精力。 眼前,矮门抖动了几下,缓缓向侧面拉开一条缝隙。 第三十四章:富足的代价 顶层房间里没有人。 房间四面都是落地窗,内部陈设很简单,角落码放着几个木箱,两张铁桌固定在地面上,桌上的陈设也都脏污不堪。 其中一张铁桌上摆着功放,调音台等扩音设备,连接着监视塔上的高音喇叭,本该摆着麦克风的位置放着一个奇怪的盒子,盒子有军用饭盒大小,顶端是一层透明玻璃,其余部分都是塑料,正面有两盏橘色的小灯不停闪烁。 另一张铁桌上摆着老式电脑主机,以及垒到天花板的几十台显示器,显示器上是监控摄像头拍下的实时画面,种植园中的每片农田,每个仓库,每间宿舍都在监控范围之内。 在能源危机的世界里,这两套设备可都不常见,加上楼下的探照灯,遍布种植园的摄像头,一天的能耗比使用地热能的匪帮军营还高,企业联盟对这里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周质的目标是扩音设备,但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寻找食物,否则就算计划成功自己也没有体力逃走。 他把手枪插在腰上,翻找角落的木箱。 这些木箱里是一些年代久远的个人物品,两个箱子里叠放着衣物,男女式都有,内外厚薄齐备,还有几件婴儿童装,衣物都是剪裁缝制的,没有3D打印的免费货。 另一个箱子里码放着书本,大都是关于生物科学,基因技术的专业书籍,书籍中间插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周质拿起来看了看,书页已经泛黄变脆,书写的文字不是汉字,也不是世界语,而是某种他看不懂的拼读文字。 笔记本扉页里插着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人,三人都是亚裔,看不出什么特别,拍摄地点就在种植园门口。 周质把笔记本放回箱子,开始继续寻找食物。 第四个箱子,各色男女童鞋,第五个箱子,儿童玩具,一直到打开最后一个箱子,周质眼前终于一亮,箱子里塞满了罐头和饼干。 周质抽出猎刀,撬开一个黄桃罐头狼吞虎咽。 三两口清空了罐头,他又伸手去拿饼干,但只是刚刚捏到包装袋,里面的饼干就立刻碎成了粉末,周质心里一紧,看了看包装袋上印刷的信息。 生产日期:2170年3月21日,保质期:12个月。 已经过期快三十年了... 再看罐头,差不多也是同时期生产的古董,保质期稍长,三年。 周质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填饱肚子保住命比较重要,肠胃炎之类的问题可以等逃出去之后再考虑,于是又硬着头皮打开了一罐午餐肉,肉有点微微发臭,但比程旭的焦炭烤肉还是要美味一些。 两罐罐头下肚,肚子饱了七八成,他从装鞋的箱子里拿出一双男士运动鞋穿上,小了大约一码,勉强能挤进去。 他站起身来,掏出录音笔,向扩音设备走去。 这时,铁桌上的盒子忽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接着,盒子上方投影出一个极模糊的全息影像,影像是一个男人,愤怒的指着周质破口大骂,但发出的声音始终是刺耳的噪音。 周质被这下变故搞得莫名其妙,走过去起盒子看了看,男人的投影被横放了过来,头部穿出了窗户,但这下声音反而清晰了。 “就这个角度,就这个角度,不要再动了,这该死的投影设备,大概是进了他妈的灰了。” 影响显然是平时蛮横惯了,不合时宜的向周质发号施令。 “你是什么情况?” 周质抱着盒子问道。 “我倒要问问你他妈的是什么情况,跑到我的种植园里来,把我的行李乱翻一气。” 男人的影像怒吼着,盒子被声波震得嗡嗡作响。 “为表歉意,我帮你一个忙吧 周质拉起T恤下摆,擦了擦盒子表面的灰尘,又抖了抖里面的积灰,把盒子放回桌面。 男人终于清晰的站了起来,但愤怒程度丝毫未减:“别他妈以为我会感谢你,我扫描过你,你是个没有ID芯片的狗匪帮。” 周质被骂的心烦,想关掉投影,但盒子上没有关机键,也没插着电源线,他干脆不理会影像的咒骂,自顾自走到扩音设备前研究起来。 “你当我不存在是不是,你这狗匪帮,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 影像发现自己被忽略了,再次提高了音量。 “不知道...” 周质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打开了功放的开关,但刚抽回手,啪嗒,功放又自动关闭了,看来影像可以遥控这些设备。 影像扇了周质一耳光,但周质丝毫没有感觉,影像恼羞成怒的吼道:“你他妈别动我的东西,我不喜欢死人动我的东西。” 周质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在我看来,你更像是死人啊,影像先生。” 影像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刚才已经被注射了十毫克的P型蓖麻毒素。” 蓖麻毒素?周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听说过蓖麻毒素的恶名,这种剧毒物质是蓖麻籽中提炼的毒性蛋白,无色无臭易溶于水,毒性比眼镜蛇毒高两到三倍,中毒者往往数小时后才出现呕吐发热等症状,三到五天后死于器官衰竭或呼吸道麻痹。 联想到刚才经过的蓖麻田,注射器中的透明液体,影像的话应该不是虚张声势。 “对了对了!要的就是这种表情,我放你进来就是为了看这副表情的!” 影像得意洋洋的放声大笑。 这笑声反而让周质冷静了下来,对于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来说,对死亡的恐惧已不再难以克服。 况且周质被摩耶盒拯救过一次,从A21到A28只有三天路程,运气好的话,也许托马斯能再救他一次。 现在重要的是抢粮计划,收敛心神之后,他捕捉到了一个新的机会,于是佯装扶着桌子叹气,暗中拿起了录音笔,打开录音按钮之后,心中开始计时。 “我反正也是个死,是不是有权力知道死在谁手里?” 周质垂头丧气的问道。 “本来就要告诉你的,我是神农集团的老板,江轩辕。” 这个名字周质很熟悉,他想起了刺杀大岛次郎的任务,在神农集团总部大楼里,挂着一副带括号的中国书法,署名就是江轩辕。 “久仰,死在江老板手里,我也算与有荣焉了。” 周质苦笑道。 影像很吃拍马屁这一套,更加得意的指着脚下的塑料盒子: “准确的说,我是江轩辕的AI复制体,三十年前,我收集了自己的思维和行为数据,打造了这些AI复制体,每个复制体都能独立管理一个区域,内置无线供电接收机,由神农集团的独立发电厂供电,哪怕我不幸身故,这些AI复制体也能继续贯彻我伟大的战略思想。” 周质感到不寒而栗,历史上不乏想把事业延续至千秋万代的野心家,他们大多都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看来江轩辕也是其中之一。 他叹息着点了点头:“所以我是死在一个AI手里?” AI复制体的情绪反复无常,周质这句问话又把他激怒了:“你他妈的好像很不乐意啊,我江轩辕的AI复制体也比你一条狗命的价值高上万倍!” 不等周质回答,他伸出手掌对着窗外,做出指点江山的姿势。 “别说你这个狗匪帮了,这整个种植园里,我叫谁死谁就得死,这些人每一个都和你一样,都被注射了P型蓖麻毒素,这是我的伟大发明,在慢性剧毒里集成了毒性抑制药物和遥控纳米芯片,只要有人反对我,我立刻就会让毒性抑制药物失效。” AI复制体边说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到那时,我想你们快些死,你们马上就会死,如果想慢慢折磨你们,就就会让你们晚死几天。” 周质见AI打开了话匣子,于是抓紧时间追问道:“那哨兵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自杀?” AI复制体也不隐瞒:“这是我更伟大的发明,全营养食物里的反物质药物,配合蓖麻毒素中的遥控纳米芯片,足以让我控制人类的意识和记忆。” AI的回答证实了卡尔的猜测。 “所以富足时代只是你控制人类的幌子?”周质问道。 AI愤怒的反驳:“放屁,富足时代是我最伟大的发明,我给了你们衣食无忧的生活,你们理应对我完全顺从。” 说罢他一扬手打住话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愚昧的大脑应该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知识了,你是个好倾听者,作为奖赏,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周质满脸恐惧的连连摆手:“等等,稍等,伟人,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嗯?说吧。” AI复制体显然乐于看到周质服软,强者往往希望弱者服服帖帖的去死。 “那个,三十年前的盒子,应该不防弹吧?” 第三十五章:抢粮行动 周质拔出手枪,连续扣动扳机,直到手指生疼,枪管发红,黑色塑料盒连同芯片,电线和小喇叭都变成一堆碎片才住手。 他不知道自己开枪的速度和AI遥控蓖麻毒素的速度哪个更快,但他现在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只有消灭魔鬼的分身所带来的愉悦。 男人的影像消失了,落地窗的玻璃碎了,周质躲着灯光看向楼下。 巡逻队员们举着步枪,隔着铁丝网向高处狐疑张望,三挺重机枪枪口倒转,高高抬起对准监视塔顶,远处保安宿舍一片喧哗,灯光渐次亮起。 接下来需要执行计划了,周质掏出录音笔,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段话,然后迅速按下停止录音键,录音笔的黑白屏幕显示:录音时长七分十秒。 他默算了一下,时间刚刚够。 ... 周质在铁桌后方找到功放的输入线,插进录音笔的输出孔里,他记下了当前的钟点,设置好播放顺序和间隔,随即按动了播放键。 “1857年,印度士兵首先起来反抗英国殖民者,农民、手工业者以及一些被剥夺了权利的封建王公也参加了起义,起义浪潮席卷了印度北部和中部...” 高音喇叭震得落地窗玻璃不住摇晃,印度大起义的故事回荡在种植园上空。 程旭的朗诵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也拿捏的不错,但周质此时无心欣赏,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向下观察。 成了! 巡逻队停下了脚步,重机枪枪管低垂,士兵们一个个面目呆滞,继而抱着头痛苦不堪,症状与前几日坐在小溪旁的钟小光和所罗门一模一样。 全营养食物,反物质药物,记忆锁,这是何等可怕的精神控制。 周质心里毫无计划成功的喜悦,只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他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走到老式电脑前,打开了探照灯控制程序,让灯光明明灭灭的闪烁了三次,这是他和董中校,贾复兴约定的行动信号。 接着,他从角落的箱子中拿走江轩辕的笔记本,把投影设备的碎片收拢,拿了件衣服将这些物什捆成包袱系在腰间。 检查好随身物品之后,周质启动幻影系统,纵身跳下了高塔。 到达粮食仓库门口,他将失去战力的十几名守卫敲晕,从保安头目的手腕上解下手表,看了看时间,从录音开始播放算起,共计用时三分钟十五秒。 周质举枪击落仓库门锁,转身眺望种植园的大门,一公里距离,马车全速前进的情况下,用时应该在三分钟左右。 他焦急的等待着马车的身影,视线在手表和大门间反复移动。 又过了半分钟,马车才终于飞速驶进大门,董中校的身影从马车上跃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站起,全速奔向大门一侧的马厩。 周质长出了一口气,隐身向薄膜仓库奔去。 ...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录音还剩一分钟的时候,贾复兴的马车已经装满了粮食蔬菜和温控薄膜,他拿出随身终端看了看时间,挥动鞭子猛抽两匹头马,马车从薄膜仓库加速驶向门口。 粮食仓库这边,董中校驾着另一辆堆满粮食袋的马车全速跟上。 周质已经清理了道路,在门口抽着烟等待他们。 马车驶过身边时,贾复兴伸出手,要拉周质上车。 周质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高声喊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回军营。” 董中校的马车驶出大门时,程旭的历史故事也讲到了头。 录音戛然而止,保安们从痛苦不堪的状态中恢复,继而面目呆滞地进入遗忘过程,根据钟小光和所罗门的症状推断,这个过程大约会持续两分钟。 周质熄灭烟头,矮身躲进围墙角落。 保安们的遗忘速度比所罗门二人更快,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种植园里就开了锅,喧闹声,惊呼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程序的录音播完后两分钟,高音喇叭再次响起,这次是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反正也是个死,是不是有权力知道死在谁手里?” “本来就要告诉你的,我是神农集团的老板,江轩辕。” ... 随着录音继续播放,种植园里的喧嚷也逐渐升级。 “他妈的,原来我们注射的疫苗是毒药!”,“我们为他卖命,他把我们当狗!”,“江轩辕这王八蛋,他想干嘛,把全人类变成脑残?”,“不,我不相信,这录音一定是伪造的。” 录音播放到周质举枪射击时,吵闹和咒骂声中开始夹杂枪响,手枪,单发步枪,重机枪,枪声此起彼伏,先是零星的点射,很快演变成此起彼伏的混战。 一阵电流声后,周质的结束语暂时中止了种植园中的纷争。 “保安兄弟们,请停止自相残杀,停下来对一对时间,你们的记忆中丢失了二十分钟,这就是阴谋的铁证,你们无需立刻相信我,但我手里还有其他证据,如果想了解更多真相,请到种植园大门集合,我只有一个人,也没有设伏。” 周质的话尾音未尽,录音已经戛然而止。 等待了一分钟左右,迎着保安们愤怒的眼神和冒烟的枪口,周质缓缓的走向大门。 他双手高举,一手用两指捏着手枪握把,另一只手中握着猎刀,走到于电灯投下的光晕中停下,将手枪和猎刀向脑后扔出。 保安们举着枪警戒着,从各个方面围拢过来。 最靠前的几人在和周质距离十米左右的地方止步,这是手枪的杀伤距离,在这个距离下,周质即使发动幻影系统,也难以在密集射击中逃出生天。 “我的腰上绑着江轩辕的笔记本和AI复制品的碎片,你们可以派人过来取。” 周质双手保持在头顶,右手食指向下指了指。 保安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周质听见有人低语:“别去,万一是人体炸弹。” “好吧,我自己来。” 周质叹了口气,慢慢放低左手。 就在手指刚要接触到腰间的包袱时,城墙上传来一声枪响。 子弹钻进他大腿外侧,从内侧旋转着飞出,撕掉一块皮肉。 周质左腿一软,身体顿时失去支撑,猛地向左侧倾倒。 面前的人群再次喧哗起来,几个保安义愤填膺,咒骂着举枪朝城墙上乱射,但很快被周围的同事制止。 “不要开枪!” 周质咬牙撑着地面坐起,将浸满鲜血的包袱扔了过去。 “胆小的躲开些,这个包袱我来拆,我做过江轩辕的警卫,认得他的笔迹。” 一个保安头目上前捡起包袱,拿出笔记本翻看了几页,随即拍打着内页破口大骂。 “他妈的,这是江轩辕三十年前的科研笔记,这老魔头早就在研究蓖麻毒素了。” 保安们纷纷挤到他身边,都想要眼见为实一把,头目费力的转过身,举起笔记本向众人展示了一圈。 “都看到了吧,都别挤了,这是证物,当心弄坏了。” 然后他阖上本子,向人群招呼道:“你们几个,去拿急救箱过来,这位老弟救了我们,我们还把人家伤成这样,其他的也都别愣着了,赶紧去照顾伤员。” 一多半保安分头散去,剩下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头目重新打好包袱,上前交到周质手里,又搭着手臂把他扶起来。 “多谢了,老兄。” 周质把包袱挂在肩上,腾出手按住大腿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头目配合他的动作向左侧身,趁机低头问了他一句。 “接下来怎么办?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第三十六章:丰收时节 接下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周质心中早有答案,他知道保安头目也有答案,两个答案也许互有出入,但带来的后果一定同样残酷。 周质决定先探探头目的想法:“兄弟,你怎么称呼?” 保安头目平淡的说出了一个伟大的名字:“莫扎特。” “哦?大作曲家...” 周质说出这句话后立刻就后悔了,记忆锁迅速生效,莫扎特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周质的身体失去支撑,本来悬空的左脚猛然蹬地,伤口鲜血喷涌,大腿剧痛钻心。 好在这句话的信息量并不大,几秒钟后,莫扎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问道:“你呢?” “周质!”周质龇牙咧嘴的回答道。 过了好一阵,疼痛稍稍缓解,周质掏出烟盒,递给莫扎特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烟雾缭绕之下,他言不由衷的劝道:“莫扎特,带你的兄弟们逃吧。” 仓库被抢和自相残杀的过程,被监控录像一秒不漏的拍了下来,也许已经上传了中微子网络,如果企业联盟追查起来,参与内讧的保安必定难逃一死,没开枪的也会被判玩忽职守。 更致命的是,他们获悉了江轩辕的阴谋。 阴谋之所以成为阴谋,不让受害者知情是首要条件,让受害者窥知端倪,则是对策划者最大的打击。 江轩辕显然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周质没有ID芯片难以追查,而保安们可能连接受审判的机会都不会得到。 莫扎特吐了一口烟圈,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是想让我们逃跑,自己早就溜之大吉了,不会拼着挨这一枪,咱们就别玩儿这些虚的了。” 对于莫扎特的清醒和敏锐,周质很吃惊也很惊喜,沉吟片刻之后,他决定不绕弯子了。 “跟我回匪帮,你们没有别的活路了。” 这个答案不留余地,事到如今也没有余地可留。 “你是匪帮的人?” 莫扎特的惊讶在周质意料之中,他没有身着匪帮军装,面对一众保安时也不可能亮明身份,否则很容易被打成筛子。 “你以为呢?” 周质反问道,莫扎特没有直接扔下自己,这证明他对匪帮并非深恶痛绝。 经过企业联盟多年的妖魔化宣传,对于大多数企业员工来说,加入匪帮比自杀还难以接受。 “我以为你只是个同情者,顶多是失业者。” 莫扎特自嘲般的笑道,笑容有些凄凉。 周质也忍痛挤出一丝微笑:“同情者和失业者都救不了你们,我可以。” 莫扎特在马厩前停下脚步,扶周质坐在一捆干草上,一个年轻保安拿来急救箱,两人一起帮周质做了简单的包扎,子弹避开了动脉和骨头,枪伤药足以应付伤口。 处理完枪伤,莫扎特坐去周质身旁,沉默良久之后,似乎有了主意。 “也许还有第二条路,我们可以向企业联盟合规部举报,揭发江轩辕投毒,这可是谋杀未遂,属于重大违规,也许我们...” “死路一条!” 周质不等他说完,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从证据上看,投毒事件根本与江轩辕本人联系不起来,策划者是AI复制体,也就是我包袱里那堆碎渣,执行者是帮你们接种疫苗的医生,我猜八成已经被灭口了。” “还有笔记本能作为证据。” 莫扎特搜肠刮肚的寻找着其他出路。 “对你们可以,但对指证江轩辕无效,联盟法规里没有禁止研究蓖麻毒素,而且企业联盟本身就是这项研究最大的受益者。” 周质再一次把路堵死。 看着莫扎特渐渐绝望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给出最后答案。 “其实证据什么的都不重要,江轩辕杀你们根本不用经过企业联盟,只需要遥控一下纳米芯片就行,除了躲开他和他的AI复制体以外,你们没有别的活路。” “这么说来,加入匪帮也不能躲过遥控吧。” 莫扎特不那么容易被说服,何况他还要为近两百个同僚的性命考虑。 “我不确定,但我猜纳米芯片的遥控距离一定是受限的,否则江轩辕没必要将AI复制体分散放置,故意增加阴谋暴露的风险。” 朝阳爬上东边的围墙,几缕阳光经过温控薄膜直射,为晚夏深绿的农田镀上一层金箔,周质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近六点。 “集合想一起走的兄弟们,我们七点必须离开这里。” 周质扶着莫扎特的肩膀艰难的站了起来。 莫扎特没有随他起身,坐着不置可否的问道:“匪帮凭什么会接纳我们?” 周质笑了笑:“不是接纳,而是需要,我们需要优秀的战士和农夫,比需要粮食还迫切。” 莫扎特嗯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招招手唤来刚才帮周质包扎伤口的保安,对他耳语了一阵,其间指了指身后的马厩,又指了指粮食仓库。 “那还不如杀了这个匪帮,然后和他们拼了!” 保安听完之后一锤大腿,怒气冲冲的卸下肩上的步枪。 莫扎特伸手按住他的枪栓:“你要死可以自己去死,杀了他等于断了所有人的活路,你等不到和企业联盟拼命就会死在这里。” 保安悻悻的放低枪口,狐疑不安的打量着周质。 “执行命令!” 莫札特恶狠狠的说道,保安犹豫了几秒,长叹一声跑步离开。 “再来根烟。”莫扎特向周质竖起两根手指,周质抛给他一支香烟。 “托你的福,我现在连企业联盟配给的香烟都不敢抽了。” 莫扎特说着掏出兜里的烟盒远远扔开,向后一仰,抬腿用脚尖对着跑远的手下。 “我让他准备一些见面礼,要承蒙你们收留,空着手总是不大好。” 金色朝霞缀满天空的时候,种植园中响起一片人喧马嘶,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枪声。 ... 十几辆满载粮食、耕种工具和轻重武器的马车寻小路驶往山区,一百多荷枪实弹的保安身着便装尾随步行。 种植园里,只留下五十来具尸体和斑驳猩红的农田。 三天之后,车队在蜿蜒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时,遭遇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匪帮成员。 领头的是亚美子,董中校、贾复兴以及韩铁、杰克.坎特两位连长也都赫然在列。 “老爸!”亚美子冲向第一辆马车,贾复兴和董中校随即快步跟上,韩铁和杰克一边对天鸣枪,一边高声呵止按捺不住抢劫欲望的匪徒们。 周质在车板上半坐起身,左腿搭在一袋粮食包上。 “不是跟你交代过好好练兵吗?” 亚美子帮周质揉着大腿,回头向董中校翻了个白眼。 “两个笨蛋匪帮满嘴胡说,我...” 周质挣扎扭头,看见董中校的军装被割出好几条口子,露出新结痂的刀疤。 “你怎么?”他转向亚美子。 “我是来给你报仇的。”亚美子一脸尴尬。 车座上的莫扎特拄着步枪冷冷打断:“你们大概也不缺战士吧,我看他们装备不差,隐蔽和伏击安排也很专业。” 周质苦笑道:“老兄,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战力了,想掉头走还来得及。” 第三十七章:衣锦回营 不知是因为反物质药物的作用还是人性本就健忘。 第二天的入山行程中,幸存的百余名保安比逃离时热情高涨了许多,抛弃同伴的悲伤迅速被劫后余生的欣喜取代。 周质听到最多的话从前一天的“兄弟,为什么是你?”变成了“万幸,还好不是我。” “我们要带着这天杀的纳米芯片躲一辈子吗?” 副驾驶座上的保安问莫扎特,莫扎特没回答他,保安扭头看向周质,周质也保持沉默。 如果说周质从近几个月的事件中学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总有一些看互不相干的问题会有一个能够通解的答案。 解除蓖麻毒素需要长生寄生系统,大岛次郎绝不会轻易交出;遥控纳米芯片是个定时炸弹,匪帮军营没有像样的工程师。 如果说有既了解寄生系统又精通芯片技术的人…周质想起了一个名字: 娜塔莎。 暂时失踪不意味着无迹可寻,周质在脑中串起线索。 四个月前的A28任务,娜塔莎编写出控制寄生系统的程序;在大岛次郎的办公室时,大岛获得了娜塔莎开发的被动转移程序;两个月后,摩耶兹公司推出了寄生系统收集装置。 据周质所知,四大企业只是在主业上看似泾渭分明,神农集团专注基因工程和生物科学;摩耶兹科技主营量子通信和纳米材料;努恩物流垄断马匹贸易和客货物流;克洛诺斯能源是矿业和能源巨头。 在一些难以划定界限的领域,四家巨头一直在明争暗斗,比如寄生系统的收集和研发,就是他们暗中较劲的其中一个战场。 因此,身为神农集团的高管,大岛次郎几乎不可能将被动转移程序交给摩耶兹公司。 娜塔莎四个月前在杜康酒肆说过,企业联盟的科学家尚未搞清寄生机器人的内部构造,摩耶兹科技如何能在数月间就独立研发出产寄生系统收集装置? 最大的可能是,娜塔莎和摩耶兹科技之间有技术合作。 而摩耶兹科技负责寄生系统研发的合伙人,是新熟人卡尔.卡尔。 但要去找卡尔询问此事的话,得再跑一次A01,周质并不打算自己去,这活儿可以交给铠鼠公司,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固军营的防守。 想明白娜塔莎的问题之后,他敲了敲车座的背板,莫扎特向后挪了挪身体,周质笑嘻嘻的说道。 “十天左右,匪帮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可别死了,活着会有惊喜。” … 第五天上午,匪帮警示牌附近。 车队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艰难行进,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一棵大树轰然而倒,横亘在道路中间。 周质迅速撑着身体坐直,举手示意身后车队止步。 “周老兄...哦不,周上校!” H从一棵大树上攀着绳索滑下,亚美子,董中校,贾复兴,以及韩铁,杰克二位连长也都纷纷现身。 在他们身后,是两百多脸涂迷彩,身着伪装吉利服的匪徒。 “老爸,你还活着!” 亚美子飞奔向周质的马车。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周质扶着车板跳到地上,亚美子跑到近前,似乎想一把搂住他,但止步时看了看身后的众匪徒,又看了看面前的保安们,还是缩回了手,大剌剌的拍了拍周质的肩膀。 “谁说我死了?我可是满载而归。” 周质没好气的问道。 亚美子回头向董中校和贾复兴翻了个白眼:“就是这两个匪帮笨蛋。” 董中校和贾复兴尴尬的面面相觑,周质看向他们,只见二人的衣裤上都拉着好几条大口子,露出身上尚未愈合的刀疤,显然是吃了亚美子不少苦头。 韩铁和杰克单手攥拳举在头盯,匪帮们仿佛雕塑般肃立在二人身后。 “你带这么多人出来是要干嘛?” 周质不明就里的问道。 “给你报仇啊。” 亚美子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莫扎特拄着步枪,用枪托敲了敲车座的木板:“老弟,你们匪帮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还用得着我们帮忙?” 周质一脸苦笑,看来这都是亚美子十天特训的结果,他一瘸一拐的走到莫扎特身旁,向他低声耳语。 “不瞒你说,这就是我们的全部战力了,想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 军营围墙的外侧吊着一圈尸体,像是猎户家秋冬时节晾晒的腊味,几群乌鸦叽叽喳喳的夺食腐肉,不多的几具全尸从装束上看的出是匪帮成员。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入口地道前等开门时,莫扎特战战兢兢的问道。 “哦,这些啊,都是训练里有违军纪的家伙,不必在意。” 周质努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也震惊于亚美子的手段。 “胡说八道啦,也不全是违纪的!” 亚美子听见两人的对话,上前指着墙头打断道。 “这边这十几个,是觉得训练太苦当逃兵的,我砍了他们腿;这边的一群,偷藏全营养食物,我砍了他们的手;这些是想对我放冷枪的家伙,死前吃了些苦头...” 她一边像导游似的做着介绍,一边后退几步指了指只剩上半身的三具尸体:“还有这三个臭流氓,野外拉练时竟然闯进我的帐篷里想动手动脚,我只能让他们的下半身和他们说拜拜啦。” 周质暗暗咽了口唾沫,数了数尸体,一百八十多具,两个连长拉夫拉了四百人,现在还活着的刚好凑够两个连的编制。 “对付恶棍必须用恶棍的手段。”这是他临走前告诉亚美子的道理,但扪心自问,自己却不一定能狠得下心,像亚美子这样痛下杀手。 铁门打开时,莫扎特犹豫着止步不前,仿佛将要迈进的是地狱的大门。 周质往军营里走了一段,发现莫扎特没有跟上,于是回头赔着笑脸安慰道:“老兄,不用担心,你们是专业人士,这些都是乌合之众。” 亚美子也坏笑着推了莫扎特一把:“保安大叔,别堵着大门呀,你们知道了匪帮的位置,肯定是回不去啦。” 莫扎特见推自己的是亚美子,像被蛇咬了似的跳开两步,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心神,这才加快步伐追上周质,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 十天的魔鬼特训虽然不足以让匪徒们脱胎换骨,但至少也使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军令如山。 两名连长都与之前判若两人,本来胖乎乎的杰克.坎特脸都小了一圈,而短小精瘦的韩铁却壮实了不少。 汇报训练成果时,韩铁的一连剩下一百一十五个活口,合格。 杰克的两百人里却只活了九十三人,不合格,周质说到做到,把他发配去食堂作伙夫,让董中校接管了他的第二连。 杰克早就看见一车车的粮食和蔬菜运进军营,对这个岗位安排倒也没有很失落,向周质等人简单道别后,就跑回帐篷收拾铺盖卷了。 莫扎特和保安们被周质编成第三连,周质安排他们在军营最安静舒适的高处宿营,配发的武器装备也都是状况最好的硬货。 得到超规格的待遇往往是因为实力拔群,匪帮现在的战斗力确实无法和保安部队相提并论。 这一方面是因为除了一些老兵以外,匪帮的来源成分过于复杂,另一方面是因为保安们的职业经历,周质那句“专业人士”的评价并非恭维。 政府消亡之后,固化社会分工就一直是企业联盟不成文的政策,从教育机构开始贯彻执行。 立体城市中的学校分为三类,基础学校,技术学校和大学。 对于普通家庭出生的人来说,职业生涯几乎没有自由度,人生轨迹也是千篇一律。 六岁前,接受家庭教育。 年满六岁,进入基础学校,学习、书写、算数、体育等基础知识。 十二岁时,参考父母职业背景,个人兴趣爱好以及基础学校的分科成绩,被企业联盟的人才指导员分配到不同的技术学校,开始八年半工半读的职业训练。 每座立体城市都有几十至上百所技术学校,学科设置和招生指标每年都会更动,以符合企业联盟对社会人才缺口的预判。 例如企业联盟判断八年后A28会有三千个马夫职位空缺,那么A28及附近城市的马夫学校今年就会分到三千个招生名额。 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各技术学校将会进行毕业考核,顺利毕业者会被分配到企业联盟旗下的成员企业中实习,成为社会大厦的一块砖头,而未能毕业者则自动加入失业者的队伍,成为无法被回收利用的垃圾。 至于大学,只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梦想罢了。 能源战争之后,全球大学剩下不到一百所,加之企业联盟取缔了所有非理工类专业。 而且由于笔试与面试内容与职业教育毫无关系,除非是自学方面的天才,或者家里底子足够厚,否则根本不可能被录取。 出生早是周质的优势,他在政府时代就从军事院校拿到了大学文凭。 保安们虽没那么幸运,但也是从十二岁开始就作为企业联盟的安保人才接受专业训练,扛枪杀人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莫扎特和手下因为常驻种植园的缘故,还多了一项种地的技能。 普通的匪帮成员则差的远,除去少部分志愿加入的社会不安定分子,更多是被强征而来的失业者和各行业员工,也就是社会垃圾和尺寸不符的废砖。 莫扎特等人的加入,对匪帮来说不是如虎添翼,而是雪中送炭。 安排好新老战斗人员之后,周质开始着手解决那些被缴了械,又没被两个连长选中的老弱病残。 这些人里中年纪稍轻的,亚美子已经配给了十字弩和弓箭等冷兵器,他们像原始的部落人一样,每天被放出军营进行狩猎和采集。 其余的人手也不能闲着,周质安排莫扎特的保安手下第二天带领他们去军营后方山区寻找适合垦殖的土地,并训练他们成为合格的农夫。 毕竟抢来的粮食只能维持一时,要想丰衣足食还是需要自己动手。 打点好一切之后,晚饭时分,周质再次去到伯纳德的办公室,去看望一下这位名义上的领导。 地堡的走廊里弥漫着喷鼻的饭菜香气,两旁侍立的哨兵们都吞着口水双眼发直。 周质走进办公室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办公室的书籍都被搬空了,原本摆着书架的位置搭起了灶台,伯纳德像回光返照一般,精神矍铄的叼着香烟在灶台前炒菜。 “伯纳德...你...” 周质吸着鼻子跟伯纳德打了个招呼。 伯纳德嗯嗯连声的回头,抄起锅铲指着已经修补好的八仙桌,让周质坐着等菜。 周质走到灶台前,拿起树枝削的筷子从锅里夹了块肉片扔进嘴里,然后竖起大拇指。 “绝了,真不知道你还会这手。” 伯纳德挤出一丝皱纹堆垒的冷笑:“我会的可多了,正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周质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锅里捞肉。 伯纳德没拦着他,往一旁地上吐掉烟头。 “关于你上次说的,企业会来进攻我们的事儿,这场防御战,指挥权你让给我吧。” 第三十八章:盆地之战 自从军营里有了源源不断的野味供应之后,伯纳德就开始重拾多年不碰的炒勺了。 这一顿的主题,据伯纳德说,是为周质凯旋归来摆酒庆功,顺便探讨防御战指挥权的问题。 酒过三巡,气氛却变得有些奇怪。 “周质,你不是个合格的军人。” 伯纳德用树枝筷子指着周质,作出了一个很不客气的评价。 周质顾不上回话,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生炒野猪肉,又填进去几片蒲公英叶子,此时正嚼的嘴角流油。 “一名合格的军人,应该是像我这样的。” 伯纳德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又夹了一颗花生米送酒,生生把威士忌喝出了老白干的风范。 周质咽下嘴里的美食,不屑一顾的嘲笑道:“什么样?脑瘤加老花?” 伯纳德也没生气,嘿嘿笑道:“我是说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崽子,当然,现在也没什么进步。” “你是说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时候,还是说被我这个小崽子端了指挥部的时候?” 周质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讽刺伯纳德,内心却实在有些不舒服,自己就算不算合格的军人,怎么也轮不到伯纳德这个手下败将来评价。 伯纳德依然淡定的一颗花生米一口酒,不急不恼。 “就是你说的这两个时刻,我发现你不是个合格的军人,核爆之前,你的特种连本来已经撤到了安全区,你为了救你弟弟,扔下连队自己跑回仓库,海耶斯又为了救你耽误了撤离,结果呢,你弟弟没救到,海耶斯还差点炸死。” 周质闷头不语,面前的炒肉忽然变得色香俱失,他夹起一片蒲公英叶子扔进嘴里干嚼,也是索然无味。 伯纳德端着酒杯跟周质摆在桌上的酒杯碰了碰,又继续说道:“核爆之后,企业联军给你的任务是干掉我,你带着特种连找到我的指挥部,干掉我警卫营仅剩的三十多人,那时我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好在我研究过你的履历,于是演了一出苦情戏,抱着警卫员的尸体哭了一阵,告诉你那是我亲弟弟,你呢?大概是触景生情吧,竟然就决定放我一条生路。” 伯纳德说着摇了摇头:“你看看你,作为下属你违抗上司命令,作为上司你抛弃下属,作为战友你害了战友,作为敌人你放走敌人,你哪里像个军人呢?” “我…”周质哑口无言,像只斗败的公鸡。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成熟了,这才把指挥权交给你,但你在种植园的所作所为,又是一番不计后果的蛮干,那一枪打在腿上是你幸运,如果打在心脏呢?你策反的保安部队将无处可去,撒拉会带两个连给你报仇,双方火并两败俱伤,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企业联盟来袭,军营失守,又一次屠杀。” 伯纳德的话字字诛心,语气却毫无起伏,就如同他杯中的酒,喝了许久也不见减少。 “钟中士走之前,你告诉他死过一次的人更懂得生命的价值,但你自己却完全不懂生命的价值,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这句话让周质实在听不下去,他将筷子一把拍在桌子上。 “生命的价值?我呸,你毁了多少生命?还跟我提生命的价值。” 伯纳德手肘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我说的是价值,而非生命本身,世界是一张牌桌,生命是牌局的筹码,我无非是赌输了两次,不下桌总有赢面,而你既不敢下注,也懒得算牌,甚至不关心输赢,我怎敢把座位让给你?” 生命是筹码,灵魂是能源,一帮疯子,周质搞不懂自己是什么,疯子手里的枪?他冷笑道:“你可别忘了,匪帮这些筹码是我赢回来的,在我来之前,你已经输的一穷二白了。” 周质不想再听伯纳德的唠叨,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想了想又回来拿上那瓶喝了一小半的威士忌:“我累了,你愿意指挥就指挥吧,我其实根本不在乎。” 望着周质离席的背影,伯纳德用手指敲着桌面,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担心的就是你不在乎。” ... 该来的总归会来,比如程旭,比如政府军。 程旭和政府军几乎赶了个前后脚,他刚到周质的帐篷里坐定,军营出入口方向已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声。 “完了完了,暴露了,这下我回不去A21了,至于吗?我就来送个话,一千多人跟踪我。” 程旭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一趟是奉钟小光之命,来赴周质临别之约的,一路上刻意隐藏行踪,马不敢骑火不敢生,拖着假腿翻山越岭,没想到还是被政府军给瞄上了,而且大军出动追杀自己一个伤残老兵。 “老程,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是来剿匪的,跟你没关系。” 周质打开程旭带来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张空白毛边纸,他用昨晚没喝完的酒轻轻涂抹,白纸上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一份名单,铠鼠公司旗下所有能源猎人都在名单内,每个名字背后标注有一行小字,记录着钟小光对于此人的处理结果。 “包括你和小钟在内,能用的只有十七人了?” 周质数着名单上的名字。 帐篷外枪炮声震耳欲聋,地面和帐篷筛糠似的摇晃,仿佛脚下的火山正在苏醒,程旭拢着耳朵靠近周质,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其他的五十九人,你们都处理干净了吗?” “杀了二十多个,都烧了,钟小光自己动的手,还有三十几绑在审讯室里!” 程旭用扯着嗓子喊道。 周质点点头,转身扶着床沿摸到床头柜的酒瓶和茶缸,倒了杯酒递给程旭,自己抱着酒瓶喝了一口。 “你不是匪帮统帅吗?怎么不去帮忙?” 程旭费劲的稳住茶缸,狠狠灌了一口酒,抹着嘴问道。 “我已经被解除职务喽。” 周质坐在床上懒洋洋的抱着酒瓶。 “食物?什么食物?也行啊,吃完了食物我陪你去干他们。” 程旭显然是饿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唠叨了一堆。 周质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块面包扔给程旭,凑到他耳边吼道:“我特么是说我被解职了,现在是闲人一个!” “哦,他妈的!” 程旭敷衍的骂了一句,然后狼吞虎咽的啃完面包,在裤子上擦着手。 周质嘴里包着一口酒出神,耳朵里灌满了枪炮轰鸣,听得墙内的还击声逐渐稀疏,心中犹如千百只蚂蚁打架。 程旭嘿嘿一笑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周质抱着的酒瓶扔开,把床边靠着的步枪塞进他怀里。 “走吧走吧,你这家伙怎么可能闲的住。” ... 军营出入口。 围墙边缘的木檐上,血浆如同雨水般滴落,结成一片猩红的帘幕。 围墙厚度仅能容纳一人,韩铁的第一连拥挤在墙顶正面,被企业军队的密集火力压得抬不起头,不断有尸体因为阻塞道路被抛下围墙。 董中校和H将第二连和宪兵队分成两部分,分散在墙顶两侧,他们所受损失较小,但也被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最轻松的是莫扎特的第三连,他们被安排隐蔽在围墙后方,透过射击孔使用野炮和迫击炮向外轰击。 亚美子也占据了一个射击孔,正急得跳脚,她的军刀系统攻击范围只有十米,躲在墙里够不着远处的敌人。 周质的到来引发了一阵欢呼,这让跟在身后的程旭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得意。 “伯纳德将军在哪儿?” 周质高声向莫扎特询问,莫扎特正操作一门野炮,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不清。 周质上前两步又问了一遍,墙檐的血水滴在他头上,头发变得暗红凝固。 “在出入口的地道里,这老家伙安排防御倒是有两把刷子,企业的兵攻上不来。” 莫扎特大声的回答道。 没死就好,周质放心了,转身和程旭一人一个梯子攀上墙头。 围墙之外,丛林正熊熊燃烧,焦黑的尸体和濒死的伤兵从墙外空地铺开,一直延续到数十米外的树林边缘,密集的子弹和迫击炮弹不断从密林中飞来,火光之中,每一棵大树的树干后都藏着企业联盟的士兵。 士兵,而非保安,这次进攻企业联盟派出了正规军,他们大多身着整齐的灰色军装,头盔上挂着四大企业的logo。 周质扒拉开韩铁身边的一具尸体,在掩体后拉动枪栓打开保险,然后举起半自动步枪,快速移动枪口打空一个弹仓,几门迫击炮立刻偃旗息鼓,其中两处腾起爆炸的火光,几句尸体被抛上半空。 韩铁满转过布满血污的脸,瞪直了眼睛看着周质,程旭凑过来坏笑着调侃道:“没见识了吧,当年我们打仗的时候,有他这样枪法的,一炮能轰死十个。” 说罢他把单发步枪架在城墙缺口上,连续的拉栓击发,丛林里的灰色人影应声而倒。 周围的匪徒们士气大振,也都纷纷跟着两人探头还击。 周质把步枪靠着掩体放好,拍了拍韩铁和程旭的肩膀。 “情况有点不对,我过去探一探底细。” 第三十九:长弓巨炮 周质启动幻影系统离开后,伯纳德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他在贾复兴的搀扶下离开了出入口地道里的指挥所,步履蹒跚的在围墙内各处巡视,山路难行给防御带来了不小的优势,企业联盟的重武器运不上来,防御工事受损不大。 程旭拄着步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伯纳德都这么老了?” “老兄,你和将军看上去是同龄人啊。” 韩铁正拖着身旁的尸体往墙下扔,回头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评价道。 程旭十六岁火线参军,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只是酒色赌博样样爱,看上去确实未老先衰,他听见这话气得白须乱颤:“我他妈,我比他年轻二十多岁!” 但骂到一半,声音忽然卡在了喉咙里,面前韩铁的太阳穴上无声出现一个血洞,血洞的另一端在另一半脸的嘴角,仿佛被一支从天而降的利箭穿透,但没有破风之声,也没有箭矢的踪迹。 “靠墙隐蔽!” 程旭大吼道。 韩铁的尸体和他正拖着的尸体一同栽下城墙,落在伯纳德脚边,伯纳德俯身看了看,迅速直起腰,双眼恍惚失神。 “长弓!快找掩体!” 他边说边扶着贾复兴的肩头,二人快步躲进围墙的顶棚。 转眼之间,围墙后的院子里,几名正在搬运弹药的匪徒无声无息的倒下,头顶和胸口也仿佛被无形的箭矢穿透,鲜血喷涌立时毙命。 亚美子也在伯纳德和贾复兴躲避的顶棚下待命,她愤恨的看了伯纳德一眼,向旁边退开两步。 “撒拉,还记得我教过你的知识吗?” 伯纳德像个训练新兵的教官一般向亚美子提问。 亚美子背对着他,透过射击孔观察着墙外的敌情,语气冰冷如同背书般答道:“狙击型寄生系统,长弓,有效杀伤范围五公里,一次激发一到十支寄生机器人组成的隐形利箭,宿主远程遥控箭矢寻找目标。” 伯纳德点点头,继续追问道:“弱点呢?” 亚美子离开射击孔,双臂抱在胸前靠着墙:“回收寄生机器人耗时过长,发射间隔长达十秒至三十秒,由于宿主注意力有限,操控长弓时容易遭受攻击。” 伯纳德还不满足:“那现在应该怎么做?” 亚美子啧了一声,没再继续回答,走到莫扎特身边,向他下了一个残酷的命令:“新来的小哥,去发个信号,让负责打猎种菜的笨蛋匪帮们到院子里集合。” 莫扎特正对着身旁一堆炮弹壳和空木箱一筹莫展,慑于长弓的威力,他不敢让手下再去搬运弹药。 莫扎特皱了皱眉头,显然是猜到了亚美子的意图,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他走到顶棚边缘,掏出信号枪朝天射击。 橙色的信号弹划过天空,十几分钟后,两百多务农人员被几名持枪匪徒驱赶着,从军营各角落的帐篷汇合过来。 长弓杀人于无形,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匪徒们也在背后开枪射杀逃散者,务农人员在院子里集合完毕时,军营深处已经多了三十几具尸体。 “搬弹药!搬的越快越安全” 莫扎特一声令下,务农人员们怀着巨大的恐惧,撒开两腿双臂逃命似的来回搬运,十分钟左右就将轻重武器的弹药补充完毕了。 程旭趁长弓更多攻击院中老弱时,安排人手下围墙搬来一些干草捆,在墙头之上搭起了一些简易防箭棚。 墙下的伯纳德费力的高声下达命令:“莫扎特上尉,炮火准备,覆盖五公里范围...”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程旭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伯纳德老兄,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他缩着脑袋向墙下喊道:“长弓寄生系统是用于特种作战的,这种攻城的硬仗,用它根本没意义啊,还是不要浪费炮弹的好。” 伯纳德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略显古怪的安排,而且长弓攻击期间,企业军的士兵们仍然没有发起冲锋,他不明白长弓攻击的目的,但他下令炮火覆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逼退长弓。 “炮火覆盖五公里范围,把炮弹打光,我要看见山火,把这群企业走狗烧出来!” 伯纳德长须颤动,野炮立刻开始轰击,密林中山摇地动,火光和烟尘遮蔽了天空,人类和野兽濒死的惨叫声在炮声的间隙传来。 打完一轮16发的弹药基数之后,莫扎特挠着头问了一句:“刚才我见周老弟上了城墙,怎么没听见他发言?” “周质来了?”“老爸来了?” 伯纳德和亚美子同时瞪大了眼睛,伯纳德是没被告知,亚美子是无暇留意。 程旭则是一拍大腿,埋怨起自己时灵时不灵的头脑:“妈的完蛋了!别开炮了!老周探敌营去了!” ... 半小时前。 穿越敌营对周质来说易如反掌,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敌人。 企业军和当年能源战争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当年都是统一训练统一装备,无论多大的建制,指挥起来都是如臂使指,标准化,高效率,是企业得以战胜政府的关键之一。 如今的企业军中,四大企业的部队区别明显。 神农集团人数众多,士兵装备比较常规,单发步枪为主,没有插编机枪手和狙击手。 摩耶兹科技的士兵护具齐全,身着纳米材料的防弹服和防弹头盔,看上去像一个个机器人。 士气最高的是努恩物流的士兵,他们仿佛一群中世纪的十字军,身穿毫无防弹功能的铁制胸甲,除了常规武器之外,还装备着各式冷兵器,人人口中狂呼阿吞女神之名。 克洛诺斯能源拥有全球仅存的一家大型兵工厂,它们的士兵每个人都仿佛军械库,一个班配备一部轻机枪和一名狙击手,标准武器是极其昂贵的自动步枪。 此外还有其他企业派来的杂牌部队,以人数不等的小队为单位散布在密林之中。 各企业的部队之间完全缺乏协同,连医疗资源也拒绝共享,一名神农集团的医护兵穿越战场搜寻受伤的同伴,路过几名呻吟呼救的摩耶兹伤兵,他迈步从伤兵的身上跨过,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这样的情形似乎可以加以利用,周质一边前进一边思考着,他确定这些企业士兵虽然看似各自为战,但一定有一处掌控全局的指挥中枢,否则他们绝难做到刚才鸣笛之后的有序后撤。 穿行到警示牌以外,周质不禁捂住了嘴,眼前的景象让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下山的小路已经被开辟成平整的大路,三辆核能装甲运输车前后排列停在道路中央,上百名工兵正使用无烟炸药和原始的斧锯砍倒车辆前方的林木。 周质攀上运输车旁的一棵大树,丛树顶能清晰看见车上的货物,第一辆车上和第三辆车上满载着重型榴弹炮和高爆弹药,第二辆车上围坐着二十名看不出企业分属的重装士兵,他们身着全套的纳米防弹护具,手持加装了榴弹发射筒的轻机枪,其中五个人还身背单兵火箭筒。 在他们中央的车板上,是周质无比熟悉的东西,一个摩耶合金材质的箱子,与四十年前能源战争中的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那时候仓库里的箱子之一。 周质感到心跳剧烈加速,大脑飞速转动,单个箱子用来做掩体绝不可能,收集这场战斗死者的灵魂?这个方法在四十年前就被证明失效了。 唯一合理的是一个可怕的推测,反物质。 难道企业联盟想要用反物质攻击匪帮军营?虽然人类擅长利用一切资源残杀同类,但用反物质作为炸药?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他再往深处想,后背更是发凉,已知可靠的反物质来源只有能源实验,难道大岛次郎也在背后支持这次行动?如果真是这样,那托马斯为何既没有阻止,也没有透露哪怕一丝情报给铠鼠公司或自己呢? 这时,一名身着蓝色连身工作服的克洛诺斯官员步出第一辆装甲车,攀上第二辆车,重装士兵们纷纷起身敬礼。 周质跃至较低的树杈,以便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 “钥匙。” 官员向一名重装士兵勾了勾手指。 重装士兵卸下背包,拿出平板电脑式的设备递给官员,官员打开设备拨弄了两下,摩耶的箱顶部缓缓向两侧分开。 乍看之下,箱子里似乎空无一物,但周质却对里面的东西熟悉无比,箱子内部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极不起眼的微型摩耶盒,盒子仅有药片大小,与他曾经呆过的一模一样。 “不能再等神农集团的蠢货们慢吞吞的砍树了,你们跟我来。” 官员拿起摩耶盒走下装甲车,二十名重要士兵陆续跟上,围在他身边形成一圈人体栅栏。 周质紧紧尾随,官员走进一处克洛诺斯士兵占据的密林,找到中央一棵高大的杉树,吹了声口哨,树上跳下一个手拿望远镜的女子,女子身穿挂满枝叶伪装的迷彩服,肩上挂着一副十字弩,脸上涂了油彩看不清面貌,但眉眼细长柔和,瞳仁碧绿犹如山间深潭。 官员将摩耶盒递给女子,问道:“长弓能送出去吗?” 女子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眼中放出惊异的光芒,把玩了一阵之后才点了点头。 “嗯,成功送出后撤离到指挥车,我会等你三十秒,然后启动引爆装置。” 女子沉默的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迅捷无伦的攀上了树顶。 引爆?周质的预感命中了,他急忙上前两步,跟在女子身后跃上树顶。 但还是晚了一秒,他在树顶刚一站稳,女子回身拔出腰间的短刀,一刀劈在他落脚的树杈上。 幻影并不能完全消除地心引力,周质还未来得及细想自己是如何暴露了行踪,脚下已经踩空,身体坠落到更低的树杈。 他迅速稳住身体,伸手抓住树杈,但再次攀上树顶时,女子已经踪影全无,只剩下她踩过的枝头不住摇晃。 这是猴子还是人类啊?周质心中暗暗吃惊,连忙四下寻找,但就这几秒的差池,他身边相邻的大树上,传来一阵飒飒的响动,摩耶盒从茂密的树叶中飞出,呈抛物线加速消失在空中。 还有启动装置,周质已经顾不上去追逐那位神秘女子,他一闪身跳下树去,向指挥车方向飞奔。 距离指挥车还有六七步的紧要关头,头顶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军营方向的隆隆炮声紧随而至。 不到一秒之后,热浪滚滚,火光冲天,周质的身体被爆炸掀到半空,又被狠狠的抛落在地,每处关节都发出剧烈的疼痛,炙热的冲击力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碎。 眼前,中间的指挥车被炸成碎片,它周边的两辆也接连起火,官员浑身的衣物都燃烧着,他惨叫着跳出车厢,在手里的平台电脑按下几个按钮,然后倒在地上翻滚呼号。 周质强忍着高温和疼痛,再次启动幻影装置,闪移过去捡起了平板电脑,碎裂的屏幕闪动着一行提示:“密码正确,摩耶盒开启,反物质存储量:0.3克。” “不!”他大叫一声,拔腿向军营狂奔而去。 第四十章:再添新伤 0.3克反物质如果全部湮灭,破坏力几乎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广岛引爆的原子弹相当。 周质心急如焚的狂奔着,没人经历过反物质湮灭,他不知道爆炸是源于炮击,还是来自湮灭释放的能量。 但这次爆炸的猛烈程度明显不及四十年前的莫斯科,冲刺了一阵之后,火光和烟尘竟被甩在了身后,密林中的士兵惊恐的四下躲避,却迟迟没有等来第二轮爆炸,周质回头看了看装甲车的方向,只有那一带的树木在熊熊燃烧。 是炮击,周质感到万幸,他跃上身边的树顶眺望,军营好端端的一切如常,围墙里探出的炮管冒着青烟。 最担心的问题没有发生,周质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由于过度使用寄生系统,他的体力已经几乎耗尽,此刻肾上腺素下降,疲惫骤然袭来。 周质在树枝上单膝跪下,打算休息片刻,顺便检查爆炸造成的伤势。 但还没来得及关闭幻影,一股鲜血忽然喷在脸上。 血液钻进眼睛,他想伸手去擦,却感到左臀火烧火燎的灼痛,大腿刚痊愈的伤口也变得滚烫,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歪,再次从树上摔落。 这次没有追击神秘女子时的好运,刚才落脚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这次却是一棵杉树,树顶下方没有粗壮的枝桠,下落了几米之后,裤子被几根树枝扯住,身体翻了个跟头。 幸好幻影系统尚在运作,周质才没摔断脖子,但整个人倒挂在摇摇晃晃的树枝上,连个抓手借力的地方都没有,鲜血顺着身体向下流淌,从腹部到胸口再到脖子。 这下腿和屁股火烧似的疼痛,上半身又像虫子爬过似的刺痒。 难道是伤口撕裂了?周质像条青虫一样扭动身体,想把恼人的血液甩开。 “现身吧,幻影。” 头顶传来女子的声音,虽然语气冰冷,声音却是轻盈悦耳,挠的周质心里也痒了起来。 “抱歉不行,这种状况下,我一旦现身就会摔死。” 周质做了一个青虫卷腹的动作,向树顶看去,神秘女子正蹲在他摔落的地方,身上的伪装几乎和枝叶融为一体。 哼的一声之后,一根缠着金属丝的皮鞭坠到眼前,这下周质心里更痒了,娜塔莎也喜欢玩儿皮鞭。 他抓住鞭稍,双手用力攀了上去,躺在树顶不住喘气。 “现身,否则你会失血而死。” 神秘女子站在周质脚边,手里攥着短刀和皮鞭。 周质无可奈何的关闭了幻影系统,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屁股到左边大腿多出一道弩箭穿透般的贯通伤,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隐形状态下,没听见风声,竟然就中招了。 “这是什么魔术吗?” 周质没听说过长弓系统。 神秘女子蹲低身子,短刀卡在周质喉头:“一只麻雀造成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和耳朵,何况是你。” 她自夸的时候不带任何表情,碧绿的瞳孔也没有透出一丝光芒。 周质虚弱的竖起大拇指:“我一个神经衰弱的前女友也这么说过,每次和她睡觉都不安稳。” 短刀的劲力加重,周质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但他嘴上仍不饶人:“你是不是她的病友什么的,怎么?要帮她手刃前任吗?” 短刀稍稍抬高,鞭子抽在周质脸边的树枝上,神秘女子咬着牙骂道:“女神在上,你就不能闭嘴吗?” 看来她是努恩物流的员工,努恩物流一直专注于赶车喂马,应该不会涉足反物质阴谋,周质心下稍安,嘿嘿笑了两声:“有吃的吗?堵住我的嘴就行。” 这本是一句无赖的玩笑,没想到女子还真实诚,从挎包里掏出一块腌肉,塞进了周质的嘴里。 “幻影,和我一起服侍阿吞女神吧。” 神秘女子语气忽然如冰雪消融般软化,但短刀却重新架上了周质的脖子,这让周质分不清是她是在劝说还是在威胁,只好嚼着腌肉敷衍道:“服,服,没问题。” 女子细长的双眼微微弯曲,似乎是报以了一个微笑,收回短刀把周质的裤子从臀部划开至腿根,刀刃停在距离周家祠堂半寸的位置,金属的寒冷让他心中陡然一凛。 接着,女子拿出一个造型怪异的小瓷瓶,抖出几滴绿色的汁液,抹在他屁股和大腿的两处伤口上。 周质听说过努恩物流的神奇医术,他们的阿吞女神改良了古老的中医,并糅合进非洲和南美的巫医精华,创造出一套自成体系的医疗方法。 据说女神还会亲手配制各类草药,伤患敷服之后无一例外都会药到病除。 周质闭着眼睛享受着草药汁带来的清凉,脑中想象着灵药去腐生肌的奇效,直到神秘女子拍了拍他暴露在外的半边屁股。 “你可以回军营止血包扎了。” “哈?” 周质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睁开双眼,两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不是…那个药?” 神秘女子似乎也很诧异:“什么药?你是说女神的伤药吗?我们的药物只供给被女神赐福过的信徒,也就是努恩物流伟大的劳动者们。” “那这瓶玩意儿是什么?” 周质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哦,你说这个。” 神秘女子晃了晃小瓷瓶:“这是标记水,给我的长弓系统导航用的,涂在伤口上就会浸入肌理,以后无论你躲在哪里,只要身处射程范围之内,我一旦启动长弓系统,箭矢都会自动命中你。” “你不如现在弄死我得了…” 周质感到欲哭无泪,蓖麻毒素和纳米芯片已经够吓人了,现在又来个长弓和标记水,自己这副身体成了定时炸弹们争奇斗艳的舞台了。 “你答应我要服侍阿吞女神,现在我代表女神向你发布任务,回军营炸掉匪帮的火炮,再杀掉匪帮指挥官。” 神秘女子以下令的口气对周质说道。 周质苦笑着点点头,女子满意的打开挎包,正想将药瓶放回,周质忽然拔出腰间手枪,一扬手扣动扳机。 这时,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弯腰去捡挂在树上的长鞭,将将躲过了咫尺射来的子弹。 周质正要开第二枪,女子回身长鞭一卷,正打在他手腕上,周质本来体力未复,加上失血多时,手上力气不足,枪柄从手上滑落,女子抽回长鞭时,鞭梢正卷住枪管,将手枪又拉了回来。 “感谢阿吞!” 女子手扶胸口祷告道,然后卸掉弹仓里剩余的五发子弹,将空枪插回周质腰间枪套:“我受过阿吞女神赐福,你这些小把戏伤不到我。” 周质既尴尬又震惊,在如此近的距离失手,这还是生平第一遭,但女子的呼吸沉重了不少,这让周质更加怀疑她刚才的弯腰只是运气。 “你去吧,女神的任务没有改变,给你两个小时,我要看见大炮爆炸,还要拿到指挥官的人头。” 女子将鞭子指向军营,握鞭的右手微微发抖。 周质心中泛起死里逃生的庆幸,不禁再次竖起拇指:“服了,能不能再给块腌肉,不然我可能走不回去。” ... 正午,匪帮军营。 “老周,我对不起你啊。” 程旭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周质披上,遮住他几乎被撕成布条的T恤,接着就要解开皮带脱裤子。 周质包了一嘴的面包,挥着手阻止程旭继续献丑,然后他扯下外套拴在腰间,遮住了刚包扎好的屁股和大腿。 “又是蛮干,这是打仗,不是一对一的拳赛!” 伯纳德动了怒,把贾复兴当成拐杖,手掌用力拍打他的肩膀,贾复兴疼的龇牙咧嘴,又不敢撒开浑身发抖的伯纳德。 “老爸,找到长弓了吗?我现在就去给你报仇。” 亚美子愤愤不平的捏紧了粉拳,伯纳德差点气得昏厥过去。 周质喝了一大口水,送下嘴里的面包,扯着伯纳德的衣襟语无伦次的吼道:“快,发动所有人,都去找摩耶盒,就要大祸临头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