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这次一定全力以赴》 第一章 格格不入 林晓按照导航的提示，在一片居民区附近来回绕了两圈，才终于骑着小电瓶车在一户单元的楼梯门口停下来。她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居民楼，面色无比凝重。 眼前这一片与其说是居民楼，还不如说是城中村。而且城中村都好歹还有个“城”字，她眼前这地方，横看竖看也只能够得着一个“村”，还得是工厂村这种。 居民楼对面是一片横机作坊，货运电三轮装好货之后，像一阵小旋风似的猛地一下子窜出去，还没修平整的马路上顿时激起阵阵灰尘。 “谢天谢地，今天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一骑绝尘了。”林晓看着眼前久久没消散下去的灰尘，没忍住啧了一声。 斜对面小卖部的老板娘恰好出来倒水，看着一身正装的林晓人皱了皱眉头，拿着盆进去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往这边好奇地又看了一眼。 跟看什么异星生物似的。 林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装，叹了口气。 是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 公司挤在城里的写字楼里，小镇和农村就被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作坊充满，算是江浙一带比较独特额的现象。尤其是在电商行业飞速发展的今天，线上店铺的门槛不高，同时对小订单的需求也就愈发旺盛。 摆上几台机器，全家齐上阵或者随便再招上一两个工人，就能组成一间小作坊。对于五十一百订单起订量的个人业务员或店铺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合作对象。被拆迁后重建的新农村小区，中间隔着一排排比寻常马路都还要宽敞的过道。门口常年停放着几排电瓶车的同时，还能让大小货车电三轮等自在地穿梭期间。 像是倒退回了几十年前的城区。 林晓在这个城市待了六年，也不是没来过这些地方。 只不过以前是合作工厂仓库会在偏远一些的地方，会需要时不时地往这些地方跑跑，但最终都还是要回到市区那些美观大气的写字楼里去。近两年公司事情太多，招了助理之后，她也很少出来了。 现在看到眼前这些尘土飞扬的场景，都还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更不用说，她还是来面试的。可能像是要“开荒”一般，进入这里工作。 三年，五年，甚至更久。 林晓看着小店那沾满了水泥浆的玻璃门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模糊不堪的影子，难得地产生了想要后撤的冲动。 脑海里奇异地浮现出了无数之前在社会新闻版块上看到的那些消息： “妙龄女子轻信一夜爆红，误入狼窝” “被多年不见的发小同学，给引入传销” “招聘广告上的知名豪华电影公司，真身竟然只是城中村的一间普通农房” …… 诸如此类，都给眼前的这栋楼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晓忍不住开始揣测，和徐远航虽然认识多年，也一起做了浙漂。但也就前几年的时候，象征性地会聚一聚，随着各自越来越忙，唯一的联系也不过只是朋友圈点点赞，以及过年回老家时碰见的假笑。 这人，真靠谱吗？ “面试的吗？” 上方传来一声短促的问话，对方声音沙哑得甚至有些模糊。林晓微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仰头发现还真有个人在楼梯转角的窗户口那儿站着。 那人站着的位置恰好有些背光，让人不是很能看清楚具体容貌。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明明是往下看的姿势，却又微微地仰着下巴。 看起来相当的不可一世。 深秋的风嚣张得不行，轻而易举地把地上的尘沙卷起，同时还把林晓出门前精心收拾的齐肩短发，给吹得乱七八糟甚至还遮住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非常傻逼，但也没功夫去搭理，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忘了动作。 对方的刘海有些略长，探出头来的时候，也被吹得乱糟糟的，估计和现在的自己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林晓才猛地一下回过神来，仰着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应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好像太小了，对方应该没听清楚，只得又重新清了清嗓子，说：“啊，是啊。” “上来吧。”那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拿着烟狠狠地又吸了一口，好像并不想继续搭理她的样子。额 林晓一头雾水地环顾了下四周，走进阴暗的楼道的时候，心里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周围应该是有其他人在看着的吧。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不幸遇害，也能够找出几个目击证人来。 只是，应该也不至于吧。 环境是和谋财害命现场差不多，但哪有坏人趾高气扬，大剌剌地让准受害人自己过去的？ 怀揣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林晓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脸上的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僵硬，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那人恰好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窗边用力地摁了一下，看到她上来，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说：“进来吧。”说完，转身就进了旁边一户大开着门的屋子。 屋子两侧门框上，还贴着只剩下一半的已经褪色的对联，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右边剩下生意兴隆，左边剩下财源茂盛。 林晓：…… 林晓略微犹豫了下，还是跟在对方后面走了进去。 这边的居民楼和普通商品房小区有些不一样，即使是拆迁后重建的房子，面积也要大出很多。通常一楼只有两户人家，里面非常宽敞，更适合半民用半公用的工作室需求。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便宜。 既能享受江浙沪各方面的好处，又能享受三四线小城市的价格。 走在楼梯里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等走到门口，就能听到从房子里面传出来的隐约说话声了。塑料包装袋摩擦所发出来的窸窸窣窣，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说话的人声。 和对方之前在微信上说的差不多，这里的确只是一个比较小的麻雀作坊。林晓转身进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刚才那认站过的位置，旁边床太上还放着一个已经装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巴掌大小，刚少能够放在窗台边缘。 嗯，看起来还是一只烟瘾相当大的麻雀。连烟灰缸，都能从屋内蔓延到这儿来。 也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林晓进去之后再一抬头，随即就愣了下。 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屋内的布局倒是和想象中的差不多。 原来的房子应该是比较大的三室两厅，两个客厅改成了一个比较大的工作间。中间的位置像工厂那样，放了两张非常宽大平整的工作桌，用于包装衣服熨烫等。四周靠着墙壁的位置，都各自放着一排排的货架，上面堆了不少折叠打包好的衣服。货架和工作桌中间的位置不算宽，放上椅子之后，仅能让一人通行。 俨然一间标准的小仓库样式。 工作桌两边这时候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女生看起来年纪不大，正在和对面的男生说着什么，只不过被突然出现的自己给打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好奇地看过来。靠墙的正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中年妇女，轻描淡写地扫了林晓一眼，继续做手中的事，头也不抬语调平和地开口：“面试的啊？” “啊，嗯。”林晓难得的有些尴尬和局促，点了点才反应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嗯，面试的。” 她对这种居家型的工作气氛和环境，实在是不怎么能够应付得来。 “往里面儿走吧，挂了不少衣服的那间就是。”大姐抬手往左边指了下，随即放下，双手拿着一件毛衣上下翻飞，蓦地把手里的东西往中间的位置一推，一件包装好的衣服就给扔在了工作台中央。 是有功夫在身的。 林晓在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句，转身往对方所指房间走过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应该道个谢的。 工作台左边的位置，是两间由卧室改成的办公室。 一间用玻璃墙隔开，从这里能够直接一眼看清楚，里面靠墙边的位置都放上了办公桌和电脑。而另一间房，就是大姐所说的，挂着衣服的房间。 抬脚往里走的时候，林晓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下，不着痕迹地狠吸了一口气，这才走进去抬眼开始打量屋子里的环境。 黄禄背坐在三脚架旁边，正专心致之地调试着什么东西，听到背后的响动，头也不回地开口：“你随便看看，熟悉下。” “嗯。”林晓点了点头，仍然还是有几分拘束。 直播室里和外面的环境达成了高度的统一，东西堆得不算多，可就是四处都透着一个“乱”字。 进门左手方，是放三脚架的位置，靠墙中间一点的地方，也放着一个三脚架，上面夹着平板。平板背后五十公分左右的位置，有一面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墙壁的大镜子。右手边和正前方的墙边，都像商店里那样放着挂衣杆。上面挂了不少衣服，不算有点稀稀拉拉的，旁边有两根杆子都还空着。 “这个是新来面试的主播？” “自信点，把你疑惑的语气给去掉。”秦越越端着杯子用胳膊撞了下林放，笑得一脸灿烂，带着明显兴奋雀跃的声音甚至没控制住地往上扬：“这身材气质，不是来做主播难道还是来和你搭伙做运营的吗？” “主要是这身装扮，你之前看到过穿正装过来面试直播的？” “也是，”秦越越赞同地点了点头，感慨：“要是没听到刚才禄哥在外面喊的那一嗓子，她要是戴个黑框眼镜，进来的第一瞬间我会怀疑禄哥是不是要申请破产，都招惹上律师了。” “瞎说什么呢？”陈素责怪地看了一眼她，说：“被黄禄听见你说这种话，小心又要挨骂。” 工作室虽然规模很小，但黄禄也沾染上了生意人的必备性格：迷信。 大清早不能向他拿钱，不能随便叹气，也不能大声地宣扬生意很好，口头禅向来都只有一句：生意难做。 秦越越吐了吐舌头，转头看着林放问道：“对了，找主播这事儿，不一直都是你在发招聘消息联系的？怎么你现在一副比我还震惊的表情？” “不知道，这人不是我找来的。”林放摆摆手，依旧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什么？禄哥终于看不惯你，决定亲自下海挑选了？” “你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 林晓：…… 毕竟这只是普通居民房，房间隔音并不算好，更不用说外面的人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丝毫没有背后议论人应该把声音放低的自觉。 黄禄在调试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听徐远航说，你之前是做外贸面料的？应该对服装也有些了解吧。” “嗯。”林晓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不过更倾向于面料特性和流行趋势方面，版型尺码这些，也就一些简单了解。” “没事儿，懂一些基础的能唬人就行。” 主要还是靠脸和身材吃饭。 林晓：…… 林晓在心里默默地把对方的未尽之言补充完整，徐远航介绍她来之前，也说的挺简单的。 长得好看，穿衣服好看，会说话。往镜头面前一站，简单地解说几句就行。 尤其是现在淘宝直播行业不过刚开始起步，很多店铺的主播都是老板甚至是运营亲自上阵。直播间随处可见顶着啤酒肚和早年秃的肥宅壮汉，举着一件可爱得不行的童装或者女装，扯着嗓子开始吆喝。 一口一个新进来的宝宝们，记得关注点赞么么哒。 对有颜值有身材的主播需求更盛。 即使知道这是行业特性，就跟模特一样，总是要让自己好看，消费者才会注意到你身上穿着的衣服好看，进而产生想要消费的欲望。 但林晓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么多年她的工作经验，几乎都能够算是在幕后。面料业务员，不用穿起来向别人展示什么，顶多也就是拿着印花布随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现在却要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以前工作上所累积下来的那些知识和经验，在这里似乎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想到这里，林晓心里难得地打了个突。 就连面试，也和以前有着非常大的不一样。 正经简历，一面二面，英语和面试官你来我往的不激烈互动，在这里都统统不存在。 当时徐远航直接推了个人给她，说是店铺的老板，对方随口问了几句身高体重年纪就让直接来面试了。而面试的地方，只有一个不修边幅，收拾的非常随性，半天也没自我介绍的疑似老板的人，以及一个凌乱无比的直播间。 “行了！”黄禄终于从前面的三脚架中抬起头来，踩在地上的脚微微用力，把椅子往后猛地一下给滑到后面，朝林晓扬了扬下巴：“来吧。” “什么？”林晓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试播啊。”黄禄起身把椅子推到门后的位置，朝他刚坐着的位置指了下。 林晓这时候才注意到，黄禄刚坐的位置前面，除了夹着手机的三脚架之外，还放着一个略高一些的，类似圆形白炽灯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发出了一圈淡淡的白光，有些晃眼。 恰好在手机上方一些的位置，估计是用来打光的。 这就是直播的所有了？ 林晓之前对这个没多接触，仅仅只是在徐远航的朋友圈里，看到过他那个粗糙无比的摄影棚。和眼前的场景对比起来，只觉得这里的粗糙仿佛翻倍。 哪哪儿都透着一股贫穷小作坊的气息。 “怎么了？”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她的迟疑，黄禄包着手臂往前略微探了下身子，疑惑地询问了一句。 林晓这时候才彻底反应了过来，是现在打光灯和对方脸上来回打量了一圈之后，没忍住开口：“现在？直接直播？” 黄禄依旧抱着手臂，点点头，俨然一副无情剥削的地主阶级形象。初出学校被面试官审视的紧张和局促感，直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蔓延了上来。 林晓站在手机面前，打光灯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的一层光晕，但这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紧张和忐忑了，更多的只有茫然。 应该怎么播，播什么？ 难不成得直接来段英文自我介绍？ “播啊。”黄禄说完，估计是自己也觉得现在这样有些过于急功近利了，犹豫了下，想了想又重新开口。 林晓的眼里突然升起了希望。 她来之前统共也就看过一场一个小时的直播，还看的是回放，开着倍速不断拉动进度条才勉强看完的那种。 现在，刚到这里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让她直接上去直播，那不是开玩笑嘛！ 下一秒，黄禄还真的就像是和她开玩笑似的开口：“不自在是吧。” 林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行，”黄禄一脸了然地看着他，说：“那你先酝酿准备一会儿，我在隔壁办公室。开启直播后，我那边也能同步看到，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我沟通。你准备好了，就直接在屏幕上按一下开始。觉得补光灯色温不合适，太刺眼或者不够亮，调节器在背后，旋转按钮，你折腾两下就懂了。” 说完，黄禄转身把门嘭地一声带上，整个房间瞬间就变得无比安静。 林晓觉得自己脑子也在这时候彻底安静了。 第二章 另辟蹊径 试播，要怎么去播，她完全不懂，也没有任何经验，脑海中甚至都只是空白的一片，全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去做，应该说些什么。 之前看过的直播里，主持人几乎都是很自来熟地开始讲解介绍，店里主营的风格和主推的款式，顺便说上几句和产品有关的时尚趋势。 可是，她对这个工作室一无所知，甚至连店铺名字都不知道。四周挂杆上挂着的衣服，抬眼望去，几乎都是非常简单的卫衣外套，还都是今年大热的焦糖色。 乍一眼看过去，跟同一个染缸里出来的袈裟大全一样。 黄禄还在隔壁办公室等着，直播没开始，自己情绪上再多的纠结对方也看不到。林晓抬眼看了下眼前的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犹豫着最后还是按下了开始。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着前面的手机和补光灯，林晓并没有镜头恐惧症之类惶恐紧张的情绪。 只有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的茫然。 面前的手机是没有任何延迟的，旁边放着的平板和普通观众看到的画面同步，延迟几秒到几十秒不等。林晓在这时候，才从平板里看到自己出镜。 【系统】不吃布洛芬进入了直播间 现在竟然还真就有人进来了？ 林晓有些惊讶，强压下自己心中的别扭和尴尬，深呼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出来一句：“哈喽。” 脑海中闪过之前所看过的直播现场，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热情些的打招呼，什么“欢迎新进来的宝宝”“欢迎小仙女”之类的，软萌能让人觉得亲近的称呼。 但她就是做不到。 习惯了展示自己果断才能取得其他人信任和信服的工作模式，突然要变身软萌小姑娘，给自己做再多的心里建设，也没办法马上迈过。 屏幕后的黄禄仰靠在椅背上，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点了支烟。 这是来让人买衣服的，还是来给别人下达命令的？ “我们今天，直播的主要内容是卫衣。”林晓把心一横，转身去旁边的衣杆上随便拿了件衣服过来，在面前比划。 黄禄叼着烟，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只直播卫衣吗？我怎么看到后面还挂着外套啊，难道就不播了吗？ ？？？ 这人来砸场子的吧？ “对啊，”林晓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是骂人，弯了弯嘴角，说：“不过你想的话，也可以现在播外套的。有任何需求的朋友们，都可以把自己的需求打在公屏上，主播看到之后都会满足的。” 应变能力还不错，黄禄扬了扬眉。 不吃布洛芬：那播外套吧，现在流行什么啊？ 林晓感慨：现在可不是流行什么播什么，而是这房间里有什么她才播什么，播出来的都是流行。 “那可以看下这件西装。”林晓把卫衣放下，重新拿了件外套过来在镜头面前晃了下。 西装是中长款，有些大，而且还是比较顺滑的醋酸面料，没习惯过向别人展示衣服，林晓拿在手里，连续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够把衣服用一个很完美的状态展示出来。 不吃布洛芬：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感觉不是很有型，看起来好廉价。 廉价？ 林晓震惊了。 竟然有人说醋酸面料廉价！ 她看了一眼前面镜子里自己的形象，略微地犹豫了下，把手上的西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之后，直接就开始动手解自己身上的扣子。 黄禄也震惊了！ 好好说话，怎么当着摄像头就开始解扣子了呢！ “林晓！” 隔壁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以及椅子在地板上猛烈拉动的声音，林晓拿着西装的姿势一顿，有些不明所以地往门的方向看过去。 黄禄站起身正准备夺门而出去制止对方的动作突然停滞，电脑上现实的直播画面也停滞：林晓脱掉了自己穿的外套，但是拿起了刚才要直播讲解的那一件。 她身上的白衬衣还穿的好好的。 黄禄：…… 听到外面传来的异常动静，林晓犹豫了下，还是把衣服放下，走过去打开了门。 林放秦越越陈大姐等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视线齐刷刷地在直播室和办公室之间来回晃动，瞪着眼睛，脸上写满了“八卦”两个字。 “什么情况？”林晓倚靠着门，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皱眉问道。 “没事。”黄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椅子上，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说：“你继续，表现得不错。” 秦越越强压下自己忍笑的嘴角，笑得一脸扭曲地朝林晓小声说道：“可能是睡着了，突然说梦话。” 旁边的林放推了下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陈素依旧面无表情，十指翻飞，“啪嗒——”一声，又把一件包好的衣服给扔到了工作台中央。 林晓：……这个工作室，有毒吧！ 关上门回到镜子前，林晓心里的那点别扭和忐忑全都彻底给折腾没了，再看向镜头的时候，也比刚才从容了很多。 反正面试的人也挺……随便的。 林晓侧身把刚才展示到一般的西装拿在手里，大概看了一眼款式，随即直接穿上。 黄禄看着直播间里的她的动作，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刚才的动作吓得他还以为对方是打算直接当着镜头的面换衣服，最近面试过的傻子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不得不说，林晓的表现让他有些意外。 对方过来的时候是穿着黑色正装过来的，配上小高跟，看起来相当清爽干练，但同时也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就连在直播间里问个好，都问出了要和人打架的样子。 但是没想到现在换了一件衣服，气质能突然转变得这么……大。 林晓换上的西装外套是众多袈裟色里面，唯一一件颜色比较浅的，但也是深咖啡色。 深棕色深咖啡色这些色系，其实通常都不是很适合亚洲人，再加上流行版型和风格的缘故，大部分人穿起来都会有一种厚重被压制住的感觉。 黄禄以及工作室里的其他人，都不是很看好这系列的衣服，也预感到时候评论区里会出现一堆“买家秀”。但没办法，西方的流行总是能够在全球各地都刮起巨大的旋风，不管适不适合有色人种。这个色系到处都已经卖爆，即使再不喜欢也要跟上这股风，并且一定要想方设法地突出其好看的点来。 就是这一系列的衣服，找模特和拍详情页都一直来回纠结了好几次，问题就出在不适合上。 普通的淘宝模特穿什么都好看，是因为人家的身材颜值好看，和衣服的关系不算太大。 但上次卖出的那一批货中，仅留下来的一些都能算是模特也没办法很好驾驭的“灾难款”。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林晓拿的这件醋酸面料的西装外套。 流行的色系是模仿西方，版型并非修身而是属于宽松休闲。而醋酸面料虽然非常高档，光泽感很强，但同样也没有其他涤纶布料带来的挺括感。个字瘦身高不算非常高的普通人，穿出来就很容易会有一种落拓的廉价感。 详情页里的模特虽然个字瘦小，但靠着精挑细选的角度和打光，照片拍的非常精致，带着一股浓浓的网红风。 却并不日常。 可林晓偏偏就穿出了这种日常。 能被徐远航推荐跨行做直播，林晓的颜值自然是超出常人一大截的，而且因为长期处于忙碌状态，和平时软萌精致的网红们相比，又多出了一股独属于职场人，时刻和人“吵架”的精气神。 之前和工作室一直合作的那个模特，模样虽然不比林晓，但胜在个字高，大部分衣服穿起来效果都还不错。但是这件衣服也有些“翻车”，神情稚嫩得仿佛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林晓身高应该在168左右，西装外套刚好到腰线以下快过臀。但出乎意料的，没有让人觉得有点肥大或者是颓废的感觉。 里面搭配的普通白衬衣扎在了西装裤里，搭配非常简单干净。咖色的外套搭上去之后，也没有太大的违和。黑白色交接的地方恰好是腰线往上，显得身材十分的好，而且高。 最重要的是，风格休闲精致，却也日常。 天生的衣架子。 林晓换上外套之后，发现效果意外的不错，带着“醋酸就是高档”的想法，一边在镜头前得意地展示效果，一边念念有词：“醋酸布是这几年爆火起来的人造纤维。有着良好的热塑性，所以成形性非常好，弹性恢复率和桑蚕丝相差不大甚至非常接近，光泽度柔软度都非常不错，最重要的是，不带电……” 黄禄：？？？她这是在直播卖衣服呢，还是给人上纺织面料课呢？ 说到和自己工作经验相关的东西，林晓就有些滔滔不绝。等到说完之后，脸上的神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直播嘛，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别扭那么难。 林晓长舒一口气，随手又拿起了另一件衣服。也懒得像是开始那样手忙脚乱地拿着展示，拿上一件直接就往身上套。 还好她今天穿的衬衣是修身的，这里的衣服都能轻松套下没有压力。 林晓找到新的直播“技巧”之后，后面几乎就如鱼得水了起来。 林晓：“我身上这件外套呢，布料是空气层，哦，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太空棉……” 不吃布洛芬：厚吗？适合多少度的情况下穿？ 林晓：“空气层面料克重，普遍都是每平方米二百六到二百八十克，一般就是普通外套的厚度，里面搭配一件打底就可以了。” 黄禄：……普通人上网买衣服，会去关注面料的克重？不对，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克重？！ 林晓：“现在穿着的这件，是纬编的KS不倒绒，也就是你们俗称的金丝绒。但其实它和金丝绒还是有着一定差别的……” 不吃布洛芬：会起毛起球吗？会不会一到冬天就有静电？ 林晓：“这个布料出厂的时候，通常都会做抗静电处理。如果不做的话，估计剪裁的时候都能直接粘粘到一块儿去。经过处理之后的面料抗静电会好很多很多，但如果冬天的话，应该还是无法避免的。” “至于起毛起球的话，不会。”林晓说着，就开始同手在袖子上来回摩擦，说：“这个抗起毛起球，应该是达到二级了的，完全可以应对日常生活。” ………… 黄禄撑着太阳穴靠在电脑桌上，已经彻底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第三章 不合适 林晓太专业了，对面料专业。衣服一上手，仅仅是讲面料特性就能从头讲到尾，比那些从开始只会说“穿起来好看，非常时尚”的主播要强不少。 但她业余，实在是太业余了，全程根本就没聊过几个字的版型。只不过她的个人气质和身材都非常不错，衣服一穿上几乎不需要说太多去介绍，就能让衣服看起来有风格而且显得高档。 看着对方又在就这一件羊毛衫聊上纱线规格和横机原机了，黄禄长长地叹了口气，单手无力地在键盘上敲出来几个字：起球吗？ 林晓难得的愣住了。 问羊毛衫，起球吗？ 起球算是很多顾客都会关心的问题，并且会以此来衡量品质的好坏。 可这是羊毛衫啊！ 不起球的，还能叫做羊毛衫吗？！ 这不是羊毛衫的特性之一？ 林晓刚想说点什么，随即愣了下，她现在不是在和专业的同行讨论，面对的是对这些特性一无所知甚至也根本不想了解的普通人。 对于面料同行来说，大家都知道并且默认针织面料的抗起毛起球没办法做到完美，只要符合一定的标准就行。就算是品质要求再高的客人来说，这也是不得不去接受的问题。 和业内人士交流，因为彼此或多或少都懂不少，能够就事论事。并且为了后面不被索赔，通常都是会打压对方的心理期望。 色牢度能够做到四级的，一定要和对方强调能做到三级，争取四级。 但零售行业，并非如此。 和精打细算深思熟虑后的大笔订单不同，普通人买几件衣服不过都是热血上头。觉得好看合适，当场就可以下决定付钱走人，所以才需要销售人员上前给予一些适当的刺激。这种时候，扬长避短才是常态，太过强调负面，只会打消对方的购买激情。 长期以来的职业习惯，让她没办法对着一件明知道不完美的东西，把它夸得天花乱坠。陌生行业以及推销形式的别扭感，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行与行之间的沟壑，乍一看没什么区别，等到实际接触之后，才会发现自己真的很难适应甚至是无法迈过。 承认，好像就是告诉顾客卖的东西品质不好。 敷衍过去不承认，有的人或许不会计较，但遇到较真儿的人，后面的事情只会影响更大。 林晓略微地犹豫了下，才缓缓开口：“起球的，针织面料都会起球，这个是无法避免的。” 即使是面料本身的特性，说出口的时候，林晓也有些底气不足。 公屏里那颗一直说话的布洛芬也没说话，林晓看了一眼屏幕，半放弃似的开口：“就这样了吧？” 隔壁办公室没有传来任何回复，半分钟后，直播间的门被打开了。黄禄抱着胳膊倚靠着门，叼着烟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看着她。 直播间的灯应该是刚换没多久的，比起外面来说要亮上不少。黄禄站在那儿，门挡着留出来的阴影恰好打在他的半张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林晓竟然有功夫去想，刚才看起来觉得不修边幅非常糙的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就是…… 对方这个眉头皱得实在是太紧了，跟下一秒就要火神喷发骂人似的。 “我好了。”林晓简单地打了声招呼，想到自己刚才在摄像头前面的“过度”，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有任何购买的欲望，更不用说是眼前这个原本就一脸凶相的人了。 今天这事儿，估计得黄。 “你……”黄禄终于开口了。 林晓心里一紧，脑海中疯狂转动着，怎么样不那么丢脸地告诉徐远航，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她和徐远航虽然是发小，但毕竟近两年接触得实在是太少，言谈相处之间，都带着些许的生疏和别扭。虽然不存在对方计较不计较的事情，但林晓却非常的不自在。 她今年27了，虽然没有觉得有什么年龄危机，只是这年纪，同学朋友们就算不能说得上是事业有成，好歹也是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而她，失业了不说，甚至还连小作坊的面试都过不了。 胜券在握的时间久了，即使知道陌生行业不是自己的主场，连面试都过不去的话，不免还是会觉得有些丢脸。即使知道周围人并不会对此在意，也习惯性地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套上锁链。 “你……”黄禄轻咳了一声，说：“如果上班的话，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已经做好不被通过心理准备的林晓，承让谦虚的话都到嘴边了，听到这里只能强行转了个弯儿，说：“啊？哦，随时都可以。” “嗯，那行。” 面试的程序仿佛就这么定格，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实在是，都没有什么经验。 “你……嗯，刚才表现挺好的。”黄禄想了想，决定就刚才的面试情况进行简单总结：“比很多没经验的人表现都好，不怯场，也懂得随机应变。” 他本来还想往气质和身材上去夸几句的，但想了想也还是没说出口。 习惯这行的人，对方能准确知道自己的意思和重点。但不熟悉的人，听到突然夸身材，估计会觉得不妥。 没想到竟然还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几句好话，林晓受宠若惊的同时，想到刚才的那个问题，笑了笑说：“起球那个事情？我还觉得这么直接说，有些不好呢。” 黄禄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怎么好，后面应该在加一句，谁说羊毛衫不起球，就让他直接滚犊子！” 林晓忍不住跟着乐了起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想让那颗布洛芬自己去网上查一查什么叫做针织面料什么叫做羊毛衫的。 不过没想到黄禄身为工作室老板，也会有这么暴躁的想法。 “那你现在，还有其他什么需要了解的没？” 林晓毕竟不是是什么职场新人，过了最开始的那点尴尬之后，也迅速从手足无措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跟着黄禄走到办公室，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了想，说：“上班时间？” 主播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不需要像是其他行业那样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打卡。不同店铺都有不同的时间和想法，甚至大部分都不用天天过来开播。 “晚上七点开始准备，七点半左右开播，一点下播，每周可以休息一天。” 和徐远航之前给她提过的没什么太大出入，只是没想到这个作坊看起来规模不大，居然每天都要播。 林晓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什么意见。 “工资方面，直播间销售提成三个点。前期你没有任何经验，七十块钱一场，熟练了可以再谈，一百到一百五左右一场。”黄禄说到这里，略微地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电商这行，除了春节之外，其他节假日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长假，只能够给你适当的调休。具体情况具体再商议决定，这个我现在是没办法给你保障的。” 具体情况具体讨论，就等于几乎没有只能听从安排。 典型的无良老板套路。 林晓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下，也还是点点头表示欣然同意。 服装行业，从原料纱线开始，到最后成衣销售。绝大部分环节上的公司工厂，别说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了，就是有一个能双休的公司，都算是稀罕神奇。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林晓才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来，问道：“那有五险一金吗？” 黄禄抬起头看着她，很明显地愣了下，往透明的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又环视了下当前的办公室，有些疑惑地开口：“你看我们这儿，像是有五险一金的地方吗？这里，就是一个单纯的小作坊，没有。” 除了加班什么都没有的小作坊。 林晓一时间有点犹豫了。 估计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那话有些太生硬，黄禄轻咳了两声，说：“这些东西，我们暂时都是没有的，不过效益上来了稳定了，也会安排上。” “你看吧，我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指不定今天来了，明天就说一句有事情来不了了。小作坊的流动性，实在不是能和大公司相提并论的。五险一金这些东西，至少就现在来讲，不怎么现实。” 林晓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只说：“那行，我回去再想想。” 面试都没办法当面给答案的，几乎就等于委婉拒绝。 黄禄深谙此道，也没说什么，站了起身，意思是送她出去。 原本还挺热闹的工作间里，看到两人出来之后，顿时就没人说话了，安静得不行，只有手头上折腾包装袋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就这样，也不用送了，”林晓站在门口，客气地朝对方笑了笑，说：“也就两层楼，不会走错。” “嗯。”黄禄应了一声，却也没有马上转身回去，很明显还有话要说。林晓有些疑惑，不过也不着急，就这样陪对方站着，静静等待对方的后文。 “听徐远航说，”黄禄终于开了口，说：“你是从VISION出来的。” 林晓想了很多，觉得对方应该是想在面试这件事情上多说一些，可能是挽留也有可能是婉拒的客气，但唯独没有想到，问的竟然是自己工作过的公司。 黄禄微微低着头，有些过长的头发从额头上垂落到眼睛上，遮挡住了的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嗯，年初从那边辞职的。” “哦。”黄禄点点头没继续说下去。 林晓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烦躁：“你是想问那件事情对VISION的影响吧？” “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 行业相关往往就是这样，出了点什么事情，周围无数人都会来八卦问消息。 “还好吧，刚开始影响还挺大的，大家都没什么心思上班。”林晓扯了扯嘴角，说：“后来很快就没事了，清闲了一个夏天，后来实在是太忙了，也又开始继续加班了。” “一个人死了，但其他人也还是要继续生活。” 黄禄嗯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毕竟事情总是要有人继续做下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吐出一口浓烟，白色的烟雾在逼仄狭窄得有些黑暗的楼梯间蔓延开来，只有烟头的那点红光，若有似无地亮着。 林晓皱眉，不是很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听说你好像做得挺不错的，怎么没继续做下去了？” “不想做了，”林晓笑着摇了摇头，说：“太累了，想找个相对清闲一点的工作休息下。” 黄禄半天没有说话，等到林晓觉得对方可能是已经单方面结束话题的时候，才听到对方有些沙哑地开口：“在这里上班，也累，比想象中的要累很多。” “嗯？”林晓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对方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我是说，这里只会比那边更累。”黄禄抬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果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的话，建议换一个地方，这里不怎么合适。” “好。”几乎是下意识地，林晓开口说道。 第四章 中年危机 本来是两厢情愿的面试，最后硬生生地被聊出了相看两厌的结果。 “你说说，你说说，我还没来得及嫌弃他的条件差，他还率先嫌弃我不能吃苦了？”林晓越想越觉得不忿，抱着箱子都走一半了，又特地绕回来对正在打包东西的徐远航抱怨。 林晓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工作这么久，转到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行业，可以因为专业能力不够被质疑，但不能接受对方质疑自己的工作态度。 跟面对刚出校门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应届菜鸟一样。 “往届毕业生，大龄社会工作人员已经非常可怜了，折腾了这么多年，也就攒下一点资历经验和待人接物的所谓成熟，可以勉强吹嘘一下。结果现在，这点东西都让他给我否定了，换谁谁能忍？” 徐远航听到这话，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不是你自己和人说的，想找轻松一点的活儿休息下吗？” “是啊，”林晓瞪着眼睛，想了想才底气不足地开始解释：“相比以前的工作量，早上八点上班都能够上到晚上十点的，现在从晚上七点上到一点，怎么算都能说是轻松的活儿了。” 徐远航耸了耸肩，说：“不能用上班时间多少来算的。” “我知道，但也就那么一说啊。” “说到底啊，可能也就是真的不合适。”徐远航想了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分析：“那老板黄禄，之前好像也是你同行吧，对你们那行也算是了解挺多的。工作说出去体面收入不错，还有发展前景，更不用说你做了也五六年了，正值上升期拼命努力的时候，突然换行去休息，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可能不怎么靠谱的。” 林晓难得地沉默了没吭声，抱着东西继续往外走。 徐远航这话说得有道理，别说是黄禄会有这样的疑问了，就是她自己，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冷静下来想想，也会忍不住一直问自己。 现在这样的结果和场面，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当初辞职的时候，侠肝义胆，但真的当实际置身于当前的环境时，原来很多自以为是的想法和坚定，这时候也逐渐开始慢慢动摇了起来。 她早已经不是刚毕业，拥有无数机会，能去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能去做一切自己想去做的事情的人了。已经拥有的工作经历，既是她重新寻找工作的一个筹码，也是限定未来发展的一道沟渠。 没人会相信，在某个行业正在上升期前途无限的人，会突然到另一个行业的基层，从零重新开始。更不用说，她现在应该也算是到了“适婚年龄”。 原本清晰得不行的以后，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非常茫然和模糊的概念。 就是，自己也不太相信。 “话说，你真想好了啊？”过了一会儿，徐远航又多嘴问了一句。 “嗯，想好了啊，这不是都还努力向前迈出了面试这一大步吗？”林晓笑笑。 “没事儿，这行不行那就换下一个，而且主播这本来就是吃青春饭的。我当时向你推荐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这工作能让你缓缓，天天待在家里别把自己个憋出毛病来了。”徐远航顿了下，笑了笑说：“实在是不行，那就继续去做老本行呗，也挺好。就你现在这名声亮出去，也是主管级别的了。” 林晓笑了笑没说话，越是走得越高，就越是不能往后看，不然只会往下跌落得更远。 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随口换了个话题：：“对了，齐霁怎么没来，今天不是周六？还在加班啊？” 徐远航有一个汉服工作室，碍于汉服前几年一直处于比较小众的地位。从大学毕业就做到现在，在圈子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了，不过规模一直不大。 美名其曰是一个工作室，精确点来讲只能说是一个充当仓库的地方。 布料，设计图，打版的卡纸，以及拍照的简易摄影棚，还有采购的库存布料和成品服装，都全部堆在一个地方。 设计图自己画，布料自己买，制版和裁缝都是交给熟人作坊，客服找的是以前一起打游戏的妹子做的兼职，还是线上的那种。 试穿和模特，则是他从大学就谈起的女朋友，齐霁。 以前大家都没这么忙的时候，她和徐远航齐霁两人也没少约吃饭。后来这两年联系少了，也大概知道一些。他们两人平时吵吵闹闹的次数不少，但感情也算稳定。今天是徐远航搬工作室的日子，没道理齐霁不出现。 徐远航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了下，抱着一叠衣服转身，耸了耸肩膀，说：“没，她去看人拍照了，今天难得天气好。” “看人拍照？”林晓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徐远航也不看她，继续买埋着头打包：“还没和她说这件事情，反正我们两个人也能搬完，等弄好之后再和她说也行。” 林晓无语，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说：“您真行。搬工作室好歹也算是大事，你都能憋得住，是个狠人。要不是我主动主动请缨，你还打算一个人搬啊？” 前两天的时候，徐远航突然联系她，问问能不能租到适合搬家的货车，林晓就帮着联系了下。想着好歹对方也帮自己介绍工作，也没给他后续，林晓就主动提议她去仓库把车开过来，顺便帮忙打打下手。 没成想到了地方，只有徐远航一个人在收拾整理。 “没多少，总能搬完的。” 徐远航工作室比起其他做服装的店铺来说，东西的确不算多。 汉服鲜少有做现货的，大部分店铺都是团购预售。最后大货会在预售的数量上进行一定的调整，也不会多出太多。越是小众的圈子，潮流更迭就越快，即使是经典也必须要买不到才会显得珍贵。 库存不多，也就布料辅料之类的东西会杂乱一些。剩下的就是电脑设备，摄影设备，可以拆卸的工作桌，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工具。 几乎没什么大件儿，她来的时候徐远航就已经把东西拆卸整理得差不多了。林晓顶多也就是跟着收拾或者拿一些小型的东西，按照这速度，估计用不了一天就能搬完。 主要还是新工作室那边，拼装归置整理这些比较繁琐和麻烦，没个两天应该弄不完。 “嗯，那你新工作室的摆放装修，不用参考她的意……”林晓话还没有说完，徐远航就已经转身出去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环视了下四周，确定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留下的痕迹。 齐霁和徐远航是大学时代玩游戏认识的，那时候汉服还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爱好者相当稀少，完全不像现在大学社团一抓一大把的现象。 爱好小众切统一，又能玩游戏玩到一起，两人也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从线上，走到了线下。 两人都属于风风火火的类型，现实对谈个恋爱一直没什么兴趣。但是等碰上对方之后，就跟火星撞地球天雷勾动地火似的。 网恋两个月，在周围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奔现。最后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现在。 大学毕业之后，徐远航创业做汉服，齐霁工作之余，就来给徐远航当模特。 也算是圈里的一小段佳话。 但是没想到，现在连搬工作室这种大事情，都没有让齐霁知道。 “确定没什么遗漏了的吧。”林晓看着徐远航从楼上下来，又重新确认了一遍。 “没，”徐远航除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地方本身就那么大一点儿，打扫之后，哪里还有线头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没遗漏就行。” “欸，你这货车是找王栋借的？还挺合适，大件儿的都能放下。”徐远航上前，拍了一把货车车灯。 “是啊，也就仓库那边才能找到合适的小货车，其他的都太大了。欸，不是，”林晓看着他，说：“这车可在这儿停了将近一天了，你才发现眼熟啊。” 徐远航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直接上了驾驶座。坐上去熟悉了下车况，感慨：“你最开始说给我开过来的时候，我还吓一跳，心想你没事儿还去学了开货车呢。” 林晓失笑：“也不至于，货车专业人士可多了，轮不到我来开。” 只不过其他相关的，什么做挂钩，描稿，打色，甚至是织布她还都去认真地了解过。 那会儿刚上班，没那么忙，在订单的事情上吵架总是超不过那些经验老道的师傅们，便想着都去了解下。就算始终吵不过，好歹也不至于第一回合就被那些生僻冷门的专业词汇给弄得一脸懵逼。 这么几年下来，她会的东西不少，但现在好像都不怎么能够派得上用场了。 林晓叹了口气，等车开出了小区，她才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放在了后视镜上。 那里，是离得越来越远的居民楼。 这地方，是当初徐远航和齐霁两人，走遍了城区乡村大大小小的小区，才选定下来的地方。不算多豪华，但胜在生活方便，楼下就有好几家吃饭的小店。 一家重庆小面，一家武汉热干面，恰好都是两人老家的味道。 这里把两人的生活，工作，和家乡都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 匆匆忙忙的，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头看一眼。 “欸，”林晓通过后视镜看到徐远航有些发红的眼眶，拍了拍椅子让对方回神认真开车，半开玩笑似的问道：“你怎么一副像是要躲债的样子？不会和齐霁闹翻，欠了她的钱吧？” 徐远航被她那随时要掏出电话报警的语气给弄得无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声音有些轻：“没，没欠她钱。” “那就是欠情了，这么悄无声息地搬走，后面怎么和她交待？”林晓打量着他的脸色，想了想又说：“还是你想给她准备什么惊喜？我劝你不要太过分啊，这种事情弄到最后很容易变成惊吓的，女生对这些也很烦的。” “不知道。”徐远航说完这句话就没声音了，林晓只能讪讪地闭了嘴。过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劝了句：“不懂你们恋爱中的人，就算是吵架，那也要有个度，都在一起这么多年……” “我和齐霁，”徐远航突然开口，说：“分手了。” 林晓一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对方的关心，也就仅限于此了，多说下去就有些过界。 原以为，几年时间过去，也仅仅只是过去了时间，大家开始学会着对这个世界妥协，变得越来越成熟心态越来越好，不会再有什么主动造成的大风浪出现。但没想到，被动的变数也挺多的。 货车转了个弯，将这栋显得有些老旧的房区抛在彻底看不见的身后。 林晓看着前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像是在亡命天涯。 徐远航和轰轰烈烈相恋多年的女友，悄无声息地分手，又悄无声息地搬家。 她从原来以为自己能待一辈子的公司，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也并不算风光地离开。 好像是突然落入了拥挤喧闹的人潮之中，无比狼狈地，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再灰头土脸地融入人潮，灰头土脸地逃离原本光辉灿烂的过去。 与这种认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能他们这是都提前进入了中年危机。 林晓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等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 车停在楼下，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徐远航才终于开口：“到了。” “还挺快。”林晓把车窗放下来，往旁边看了一眼。 这地方，和前几天自己过来面试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么破旧。 “嗯，下车吧。”徐远航说完，打开车门率先跳了出去。 折腾了一个白天，现在这会儿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四周居民的灯也次第亮了起来，唯独楼道里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钥匙拿了吧，”林晓招呼还在站着发呆的徐远航一声，说：“我先上去看看？” 徐远航叼着烟点了点，把钥匙递了过去。 林晓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这一片居民们楼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也不高，可是竟然电梯。只不过上次他来的时候，电梯门口被堵了不少东西，竟然没有发现。 有了电梯之后，搬东西就方便了很多。徐远航也不需要她帮忙归置，从车里拿下来之后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就行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林晓下意识地就往窗台的位置看了一眼。上次所看到的烟灰缸，正稳稳当当地摆放在那里。 差一点，她就会来这里上班。 觉得新鲜有意思也好，还是失望尴尬也罢，现在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以前小的时候，觉得周围的人好像总能永远在身边。等进入社会之后，才会意识到，一个人每天都能接触到很多很多的人，可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擦肩而过之后，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工作忙的时候，林晓听到这种论调还挺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说：“得了吧，我现在每天打开手机，铺天盖地都是客人同事供应商给我发的消息，已经应付不过来了。还得去认识接触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我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他们远离我，那都算是我活泼开朗，还得为此而惋惜，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现在呢？ 当从那些东西里脱离开来，林晓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有点失落。 “那行，我先……”林晓和徐远航打了声招呼，刚准备下楼走人的时候，对面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叼着烟的黄禄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晓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瞪着眼看着对方。 黄禄也就这么看着她，挑了挑眉。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尴尬。 正当林晓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来缓解当前有些过于沉默气氛的时候，旁边传来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一个打扮相当时髦的年轻女生走了出来。 年轻得脸上仿佛都写上了稚嫩两个字。 女生先是看到站得更近一些的林晓，朝她礼貌地弯了弯嘴角。视线落在黄禄身上的时候，语气带着很明显的惊喜：“欸！黄总你在这儿啊，又抽烟？” 黄总…… 林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修边幅还抽烟的男的，横看竖看，感觉也和什么总搭不上边。 黄禄注意到了林晓脸上微妙的表情，原本的不耐烦的心情更甚，顺便还带着些许的尴尬。 “不抽烟来这儿纵火？”黄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不耐烦，低头点燃了香烟后，这才扬着下巴瞥了对方一眼：“有事儿说事儿。” 人的长相向来是第一张名片，不得不承认，面向和善好看一些的人，通常得到的礼遇都会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那姑娘估计也是难得地碰到这种，不解任何风情对谁都像是被欠了二五八万似的表情的男的，尤其还有其他女性在场，她当即就有些尴尬地下不来台。只得有些讪讪地开口：“成总说，让我来借面单。” “不，借！”黄禄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坚定，说完，看了林晓一眼，径直转身“嘭”地一声带上了门。 第五章 FANTASY 不讲礼貌，没有情商，各种各样的负面词汇在心中来回翻腾。 林晓和问话的那个女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黄总……性格还是那么暴躁啊。”女生撩了下额头上刘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林晓心想，这哪是一句暴躁就能概括的，至少应该去精神病院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拿几页证明的。 “对了，”女生情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看着林晓说：“之前都没有见过你，你是刚搬过来的吗？” “啊，是的。”林晓笑笑，随口应了句。 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有工作的缘故，林晓觉得自己的社交能力下降了不少，完全没有任何想要和对方多聊几句的想法。 随便说了两句之后，林晓就匆匆告别对方，径直下了楼。 等到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这事儿和徐远航提了下。不是为了八卦，只是徐远航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里，对周围邻居的性格和关系，心里有个数比较好。 “哦，你是说楼上那个？五楼的那个？”徐远航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似乎已经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 “这楼统共就五层，如果不是五楼，那只能是楼顶露宿野营的神人了。” “嗨，我知道，之前来看房子，决定租下这儿的时候，禄哥就和我说过的。” “还带提前打招呼的？”林晓抽了抽嘴角。 邻里矛盾普遍并且正常，但殃及刚搬进来邻居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就跟学校里吵架的小孩儿一样，不仅自己和对方绝交不往来，还要拉上身边的人，谁和对方一起那就是与自己为敌。 “算是吧，不过他当时直接和我说，少和楼上那户来往，不过其他的没多说什么。” “原因呢？” “没说，就只说了他看不惯。” 横行乡里，四个大字从林晓的脑门儿上冉冉升起。 “不过楼上也不是常驻户，打交道的时间很短。” 楼上的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只有每年下半年的时候，业主才会把房子借给他朋友。 “也是做电商女装的，不过没多打听，好像是拼多多平台。” “拼多多不是做团购水果的？什么时候还做女装了？”林晓有些惊讶，她对服装行业了解不算多，知道电商行业不少店铺都是做季节生意的，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平台。 就连团购水果，也只是之前陈念念总拉着她买，她才知道一些的。 “你……唉，算了，”徐远航叹了口气，说：“反正你也不用了解了。” 也是，她现在又不是要准备去做主播了。 “要我帮你收拾吗？”等到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林晓背靠在窗台上看着徐远航问道。 徐远航往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算了，后面我慢慢整理，东西也不多。” “行，悠着点也别太拼了，大不了就是多收拾两天。” “嗯，”徐远航难得地笑了起来，说：“不容易啊，你也有劝人别太拼了的一天。” “这不是出事了吗，”林晓转过身，看着窗外，轻声道：“这时候，才觉得生命真脆弱。” “是啊，或者真不容易。”徐远航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窗台边上，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下来。 居民楼旁边是一条有些窄的乡间小道，两辆车擦肩的时候都得万分小心翼翼的那种，再旁边一点，就是一大片农田。这时候，田地里的粮食几乎都已经收回家了。田地里仍然零零散散地堆放着枯黄的稻谷，但是碍于南方的天，抬眼望出去，仍旧还是青绿的一片。 林晓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黄禄喜欢站在这里抽烟，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夜色和田地，不管再怎么烦躁的心情这时候都没有办法变得汹涌。 相比之天地，生活上工作上的这些事情，仿佛都完全不值一提，甚至就连人也是一样。 “如果她来问我，应该怎么说？”过了很久之后，林晓才慢慢开口。 这个她，自然是值的齐霁。 这几年，她和齐霁的交流不算多，但也不少。 齐霁性格开朗甚至能说强势，但在对待徐远航的朋友上，她也相当上心。林晓作为徐远航的塑料发小，每年都能在大大小小的节日和生日里，准时收到对方手打的祝福。 这一度让林晓受宠若惊，在国外出差的时候，也总会想到要给对方带点礼物。几乎能算是她忙于工作之后，唯一仅存的一点社交。 “不会的。”徐远航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抽烟的缘故，声音沙哑得不行。 “那行。”林晓也不多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爱情里的事情，旁人是最没有资格去置喙一二的。即使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也只不过是朋友，无法参与和干涉到对方的生活。 更何况，她和徐远航齐霁两人也没熟悉到这种地步。 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向来都是林晓的座右铭之一。 “有需要帮忙的话，你再叫我。” “嗯，等收拾好了请你过来吃饭。” 林晓夸张地笑了笑，满脸写着不相信。就徐远航现在这种状态，能让自己清醒着去泡一碗泡面就已经算他厉害了，做饭宴请四方这种事还是不要指望的好。 不过她也没拆穿，朝对方简单地告了个别，转身就走下了楼梯。等走到三楼的时候，林晓才骤然想起来，这栋楼明明就是有电梯的。 犹豫了下，林晓也没有马上绕到电梯那边。许是刚才看着远方放松了太久，连带着现在的心情也非常放松，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让她一点也不想思考其他的事情，就只想这样慢慢走。 看着楼梯间昏黄的灯光应声亮起，又在转交的时候骤然熄灭，并不算空旷的地方，只回荡着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让人觉得寂寞而又安静。 走到楼下的时候，林晓看着前面的小货车，犹豫了下没有直接上去。难得的好心情，让她突然想多走一会儿，于是调转方向，决定绕着居民楼溜达两圈。 不同于写字楼的安静，这附近因为有不少的横机工厂，即使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也依旧能够听到那些机器的轰鸣声。不算吵闹，恰好让人能够放空，却也不会觉得环境死寂。 好像，在这种环境下上班，也不比在写字楼差。 令人放松不紧绷的地方，人情味浓厚，宛如另外一种休息。 林晓竟然难得地，产生了一种要是能够在这里上班就好了的心情。等到猛地回过神来之后，林晓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两相厌恶的面试，后面应该也不可能会继续在这里上班了。 心里竟然涌上来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林晓抬头看着前面，她已经走到了居民楼的另一端。这边恰好靠近其他的居民楼，相比另一端的清冷安静，这边要热闹得很多，应该算是社区里的主路。 抬眼一看，前面的光亮明显要耀眼得更多，估计是下班高峰期，不少人都在那边穿梭，俨然一个小街道。眼角余光瞥到旁边，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借着，走道上不算特别明亮的路灯，看清楚了，挂在高处的一个牌匾。 几乎算是包了半边墙壁，说不上来是寒酸还是豪气，只觉得在当下的这种环境里，好像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肆意张扬，甚至是野蛮。 FANTASY 凡特斯。 让人惊奇的，令人惊叹的。 林晓一瞬间就知道了，这应该就是黄禄那家店铺的名字。也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fantasy，的确很让人惊叹。 在无数灰扑扑的乡村居民楼中，孕育着无数个，充满了鲜艳色彩的时尚店铺。用着独特的自我审美，不断冲击着世人，让人心甘情愿地佩服，付出。 只不过，也和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心怀忐忑以为迎来的新生活，实际一点也不适合自己。 她也不会去上班了。 林晓拿出手机，微信对话框第一页里的最后一个，就是和黄禄的对话。最后一句，还是对方发了地址过来，说到了联系，她回了一句好的谢谢。 后来就再没发过消息，估计后面也真的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种久违而陌生的，对方可能要彻底消失在自己生活里的心情，汹涌得莫名其妙，甚至是突兀。 林晓微微蹙眉，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收起手机上了大货车，准备把车给还回去。 “林姐！”王栋听到声响，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她挥了挥手，连忙上前来打了声招呼：“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再不来你们都要下班了，”林晓往王栋身后看了一眼，说：“要是把这车开回我们小区，估计一晚上我就能收到无数个让我挪车的电话和多占车位的投诉。” “这才七八点，哪儿能下得了班。”王栋接过钥匙嘿嘿地乐了两声，说：“还以为你得挺晚才过来，徐远航那工作室这么轻松地就能搬完？速度也是够快的啊。” “本身就没多少东西。” 王栋是林晓以前公司合作的外发仓库的老板娘他儿子，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还保留着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每天在仓库能接触到的，都是四十岁往上的阿姨大伯，看到林晓这种光鲜又好说话的，就更乐意多接触，每次来都变得分外热情，久而久之也勉强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徐远航那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也曾做出来过那么几个爆款。频率不高，一年估计也就一两次才会有采购布料数量大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很难去找到靠谱能合作的打卷店。还是借着林晓的关系，才介绍到王栋这边的。 数量不大，比起动辄几万几十万米的订单，一两千米的都不算什么难事，一来二去，王栋也认识了徐远航。 只不过今年生意不好，一直没有来过仓库，也不知道仓库有些什么车能不能用，这才让林晓帮忙问问的。 “连续加班多久了？”林晓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视线不由自主地也落到了王栋身后的仓库大门。 “从八月开始，就差不多忙起来了，不过加班嘛，也就半个月前的事情吧，都在忙你……维森的订单。” “嗯，巴黎展会刚结束，也是该忙了。”林晓点了点头，没继续再多说什么，视线却一直在王栋背后的地方没移开。 王栋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那……”林晓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拍了拍手，扯出一个笑容来，说：“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下次一起吃饭。” “行。”王栋往后看了一眼，压下声音犹豫着开口：“林姐，你其实是想问陈姨在不在吧？” “啊，啊。”林晓应了两声，没再往后看，但也没有继续再走。 “她现在……几个月前她就不怎么来仓库了，她大儿子前几天还把她给接到贵州老家去了。”王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眼，说：“他们一家……应该，也没有再继续找你的麻烦吧？” “没有，”林晓笑了笑，呼出一口长气，神情有些无所谓：“她哥也挺明事理的，很久没联系了。” “那你，现在还在给他们打钱吗？” 林晓没说话，王栋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其实我觉得吧，这件事情，真的和你也没有……” “那没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王栋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晓就直接打断了对方：“回头请你吃饭啊。” “欸——”王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仓库通常都在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一来厂房房租便宜，而来周围都是乡村，务工人员租房便宜，上班也就方便。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好打车，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夜晚。 深秋的晚上有些凉，白天帮徐远航搬东西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彻底闲下来，被凉风一吹，林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挺冷的。 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林晓实在是冷得不行了，这才拿出手机来打算打个车回去。 银行的短信也就是在这时候，跳出来的。 余额，一千二百块钱。 减去每个月的房贷，现在也就剩下这么些钱了。林晓一时间有些怔愣，想想也是，她今年一年几乎都没有工作，减去后面几个月要还的房贷之后，又转了不少钱给陈姨他们。 现在这一千二，应该算是她最后的家当了。 还真像当初刚毕业那时候的，两手空空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林晓仰头看了看天空，苦笑着想到：“其实现在还不比那会儿，连热血都没有了。” 她拿着手机，指尖在联系人那里来回滑动了两下，最后定格在黄禄两个字上没动了。 去面试当主播，是徐远航的提议。 换工作不容易，换行更是需要无比巨大的决心。黄禄的店铺，算是她好不容易迈出的第一步。 但是也证明了，想要踏出这第一步到底有多难。 林晓苦笑着叹了口气，正准备收起手机的时候，便看到微信跳出来电话的页面。 来电人，黄禄。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第六章 同行 黄禄这几天过得并不好。 自从开始面试主播以来，他感觉自己的审美每天都在被人挑战。看着屏幕里正在隔壁直播间面试的信任，黄禄眉头皱得跟纵横的山川沟壑似的。 “禄哥，快别皱眉了，再皱下去你估计得老上二十岁不直”林放看面试的人走出来，赶紧倒了杯茶端进去，半是慰问半是八卦地问道：“刚才那个，还是不行？” 黄禄仰靠在椅子上，脸上盖着本《如何把自己变成一个温柔的人》。 林放：…… 黄禄把杯子接过放在旁边的桌上，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看不是挺好看的吗？”林放探头往他电脑屏幕看了一眼，这回儿直播已经停了，停止画面上只有一道模糊得不行的人影。 乍一眼看过去，瘦高纤细，和之前在外面看到的真人应该差不了太多。 “不行，何止是不行啊。” 隔着书的缘故，让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林放心里一松，朝旁边坐着的秦越越得意地扬了扬眉。 秦越越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继续对着电脑，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不动声色地戴上了耳机。 “何止是不行啊。”黄禄伸手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往旁边桌子上用力一砸，像是被瞬间点燃的炸药桶一般暴躁起来，看着林放的双眼里，仿佛有着怒火在熊熊燃烧：“你知道她审美是什么样的吗？不对，她就根本没有审美这种东西！” 林放后退两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脸茫然。 刚才进来的那个女生，算是最近除了那天的林晓之外，颜值最高的一个了。看起来年纪有些轻，穿衣风格挺日系，给人第一眼感觉还算不错，怎么在这儿直播十分钟后就连审美都不配有了？ “就那件米色的呢大衣，”黄禄从位置上站起来，叉着腰，手往隔壁指了指，说：“你知道她穿了件什么衣服在里面吗？” 秦越越听到这里，也把一只耳机给取了下来，笑得一脸鸡贼：“放哥，勇敢点猜。” “什么颜色？”林放皱眉，今天挂出来的这批服装，都是前两天他和黄禄一起去市场上挑的，款式和颜色都偏向简约风。说白了，就是普通大众，百搭款。而且他们在直播间挂衣服的时候，也会特别注意，尽量把能互相搭配的放在附近。 只要是个认真思考了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弄出什么能够惊动天地的搭配来。 “卫衣，红色的。”黄禄冷着脸开口。 “还是oversize的，”秦越越痛心疾首地跟着叹了口气：“下面穿着她那墨绿色的休闲半身裙。” 林放：……这就是日系穿搭吗？ “而且，就这水平，你知道她开价多少一场？”黄禄依旧冷着一张脸，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 在旁边停了全程的秦越越，已经开始忍不住低声乐了起来。 林放对他们一个无能狂怒一个傻乐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依旧岿然不动，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配合地开口：“多少。” 他直觉不会太低，不然也不至于把黄禄给气成这样。 刚才这个，是专业的淘宝模特，没直播过但也算同一门派。对待职业选手，黄禄开价向来大方。 “三百！”黄禄举起三根手指，脸上的怒意没消反涨，说：“三百，还提成六个点，疯了吧！” 网购直播现在仍处于初期试水阶段，说白了不过是线上销售人员，和真正的大平台网红主播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和引流能力。只不过他们工作室的直播时间要求比较长，前后准备时间加一起，几乎都能算是正常上班了。 “其实吧，禄哥，直播也就刚刚才出来的事情，根本找不到有经验的人。要么全都是没经验的素人，要么就是专业的模特，对模特来说，这个价格其实也不能算得上是天价。”林放这几天一有空都蹲在各种招聘网站上，接触得多了，对行情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啊，我知道。”黄禄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端过桌上早已经放凉了的茶，猛灌了一大口之后，才无比平静地接下去，道：“我是说我，我疯了。” 林放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黄禄扔在桌上的其他简历，问道：“那其他的呢？今天下午不是一共来了三个人吗？” 还都是他反复对比看过，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人。 “是啊，三个。一个在镜头前话都说不清楚，脸红得像是来参加川剧变脸似的，等她说一句话我得等到天荒地老，要不是看着旁边都时间再走，我都以为我画面静止了。” “还有一个，脸是好看的，可关键是只有脸好看了啊！整个人形象体态要啥啥没有，除了一张脸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就两天，我们刚拿回来的那件小西装，挺好看穿着挺上档次的那个。” “啊？就是越越怀疑你错拿了人家高端衣服的那款？” “就是那个，”黄禄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转头瞪了林放一眼，声音上扬：“诶，不是，什么错拿不错拿的？明明这款就是物美价廉！别整天在背地里污蔑我，说我东说我西的，我再抠门儿，也不至于这样吧！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说到最后的时候，都已经有点像是扯着嗓子在说话了。秦越越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水壶，又往杯子里给他加了点热水。 黄禄这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之后，心里那点火气也几乎消散得差不多了，绕回刚才的话题，叹了口气，说：“就那件衣服，明明挺好看的，被她一穿，瞬间就像是拼多多二十块钱一件还港澳台包邮的了。” “嘿，禄哥你可别看不起人拼多多，而楼上成总他们哪儿，不就是拼多多卖起来的？质量嘛，比起我们家衣服来说，的确像是次了那一点儿，但是挡不住便宜，这段时间他们那店铺的流量是真不错，好几次……” 黄禄都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旁边秦越越赶紧诶诶诶地喊了两声，朝林放挤眉弄眼，说：“那什么，我劝你谨言慎行啊，楼上那些东西，能和我们这里的比吗？” 林放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和秦越越一起说道：“不能啊，绝壁不能。我们什么格调，楼上的什么水平，那能一样吗？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不能比不能比。” “你们啊……”黄禄的台词就这么被抢得一干二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继续说点什么。 看他情绪稍微平稳一点了，秦越越才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前两天来的那个大美女呢？” “什么大美女？”黄禄一下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说的是前两天那个，穿衣服挺好看，新人没接触过直播，就直接被你给关到房间里，结果表现还不错那个。” “哦，那个啊。”黄禄沉默了一会儿。 他当然记得林晓，对方表现算不上最好，但穿衣服确实有着一股独特的气质。黄禄这几天和林放一起去市场看新款衣服，也总是不自觉地就会拿到和上次风格类似的衣服。 好看是真好看。 “她，不行。”黄禄摇了摇头。 如果单纯论外在形象条件和个人性格来说，林晓的确算是很不错，就算是比起那些专业的模特来说，也毫不逊色，甚至是更胜一筹。 专业的模特和主播，已经完全习惯在镜头前说话做事，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像是带着一点浓妆艳抹的以为。她反而没有，只有自然，以及那种就算不懂，都要扯到自己专业经验上来的自信和绝佳掌控能力。 那种从容大方和自信，演变成了个人的穿衣气质，这是别人学不来的。 个人气质，对有的行业来说，几乎就等于老天爷赏饭吃。 但就是，不合适。 想找轻松的活儿，单纯的靠脸吃个饭，在他黄禄这儿就是行不通。 即使这本身就是一个看脸的职业。 林放和秦越越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提到其他人的时候，黄禄都气急败坏得跟个什么似的，现在倒是难得这么语调平和地来形容林晓。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林放坐在椅子上，用脚蹭着往黄禄的方向滑了滑，在他面前停下，说：“过几天就十月了，双十一的活动也清楚得差不多了，就是最后一个冲/刺的事情。这一个月不能稳着上去，双十销量肯定要受影响。紧接着后面的双旦春节，今年相当于就是白白浪费了啊。” 说完，林放的视线下意识地就往对面房间瞟了一眼。 三室两厅，另一个房间，是设计室。 他们现在店铺里几乎所有的款式都是市场货。从市场或者工厂里拿货回来，换上自己的标签和包唛，换上和店铺风格相搭的详情页，就能开始上架推广。 但每个季度也总有那么几个款式，是他们店铺的原创。从设计图，到打版，到成衣再到拍照上架，每一个环节都是无比认真对待的。 做原创品牌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歇过。 如果现在连销量都上不去，以及这么半死不活地浪费一年，明年工作室还能不能生存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创业者，尤其是新兴行业的创业者。所面临着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机遇。往前行走的每一步，也都是风险。 这一步走错了，那就可能之后都走不下去了。 “要我说啊，”秦越越小心翼翼地瞥了黄禄一眼，说：“实在不行，干脆禄哥你自己上场呗。拾掇拾掇，那也是一个光芒四射的超级大帅哥……” 说到越后面，就越来越没有底气，直到最后彻底没有了声音。想了想，她估计是觉得又有些不死心，小小声地继续开口：“当然了，你不拾掇那也行，大不了我们店铺走颓废青年卖女装的怪异风，说不定还能因为奇葩而出圈。” 黄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秦越越在自己嘴上扒拉了两下，示意她彻底闭嘴了。 黄禄难得地没吭声骂人，林放伸了个懒腰，打算说点其他的来缓解一下气氛，说：“听人说VE/NUS最近也在冲双十一销量，这几天天天刷单，都快刷疯了。” “怎么疯了？”秦越越好奇地问了句。 VE/NUS是一家本地品牌，风格和凡特斯比较类似，线下实体店走轻奢路线看起来还算高档。只不过线上网店就表现一般，只能和凡特斯这种半死不活地店铺勉强打一打。 久而久之，凡特斯也就自动地把VENUS当成了对手和同路人。时不时地观察打探下对方的情况。 “听说被骗了好几千吧，就是让一堆人给他们刷单，拍下之后让客服远程他们电脑付款。” “我知道了，钓鱼网站吧。明明是从购物车页面提交的，但最后都会跳到其他页面去。这种又没法儿报警，只能吃哑巴亏了。”秦越越说完，还特地往黄禄那边看了一眼，亡羊补牢似的夸赞：“还好我们从来都不搞这种邪门歪道嗷。” 黄禄没理她，看着放在电脑桌上的那一摞面试信息表出神。 “诶，要是刷单真行的话那也就算了，可我今天上去看了他们家的几款宝贝，”林放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难得地没有了调侃：“主推款的两款，已经搜不到了。我猜应该是被官方给检测到，直接降权了。” “我靠！”秦越越惊呼一声，说：“那后面他们怎么办吧？主推款被降权，那他们双十一还玩儿个屁啊。” 网站搜索有着自己独特的一套算法，会对同一个关键词以下的宝贝进行筛选排/名。排/名越靠前，自然也会得到更多的曝光率。但同时，为了公平公正，那些被判定操作违规的店铺或宝贝就受到相应的处罚。除开强制下架之外，就是会被“降权屏蔽”，很难被人搜索到。 “不知道这一个月还能不能抢救回来。” “我靠我靠，放哥，这些八卦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不会是直接在VE/NUS安插了眼线吧？” 秦越越和林放还在唧唧喳喳地说着这些有的没的，黄禄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简历，百无聊赖地随手收拾整理了两下，从中掉出来了一张。他拿着看了下，恰好就是林晓的。 七十块钱一场，转正一百块钱一场几个大字，明晃晃地横在那里。 黄禄的动作一滞，犹豫了下，还是又把那张纸给抽出来，单独放在了面前。 七十一百一天的，好像还挺心动。 第七章 欢迎会 “哟，小林今天打扮得怎么这么精神啊？” 刚走出小区大门，保安大叔看到林晓走出来，挺热情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啊，是啊。”林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今天就简单地梳了马尾和化了个淡妆，和平时应该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她今天特别精神的。 “去相亲啊？” “不是，不是。” 林晓住的这个小区还算比较新，入住的人数远比不上那些已经成熟了的老小区。再加上她之前工作忙的时候，经常大半夜地赶回来，次数一多，也就和小区保安混了个脸熟。出入看到的时候，都会简单地打声招呼。 “嗨，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工作那么忙有人能好好照顾下你也不错的。”保安大叔笑了笑，往她周围看了眼，挺热心地问道：“对了，怎么突然开始骑电瓶车了？话说回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你开你那车了，送去保养了？” 虽然“女司机”三个字，总是被冠上一些奇怪的偏见，但他对林晓还是挺有好感的。半夜开车回来的时候，不管脸上带着多少疲倦，林晓都总是笑得很认真地道谢，还会时不时地给他们带点水果之类的。理由就是，大晚上的总麻烦他们来开栏杆。 被人记挂的感觉总是能让人心头一热，即使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工作职责以内。 林晓原本还挺灿烂的笑容，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她扯了扯嘴角，抬起头说：“车坏了，以后都开不了了。” “什么？车坏了啊？” “嗯，都不开了。”林晓摆了摆手，捏着电瓶车把手往前一冲，顺利地驶出了小区。 隐约之间，还是能听到从背后传来隐约的一句：“咋坏的啊？人没事儿吧？” 初秋的傍晚已经开始有些凉意了，耳畔的风声还在呼呼作响，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激情一层细密的小疙瘩，林晓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轻轻地叹了口气。 黄禄那工作室实在是有些偏，几乎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林晓骑着车，从灯红酒绿的商业中心穿过，抬头一看便是那栋高耸的大厦。 从这里上去，三十二楼，就是VISION，她从一出学校就待着的地方。 社会两个字，就和这个地方，这个行业划上了等号。 当初攒钱打算买房子的时候，也是基于这个去考虑。 完全属于自己的家，热爱的公司和事业都在这里，林晓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两点一线下去，永远不会离开这里。但是没想到，不过才一年过去，她就骑着小电驴，哗啦啦地穿过写字楼群，去往城市边缘，一栋破败老旧的小楼。 五点半过，正值下班高峰期，不断地有人群从大厦里面走出，随即又涌向闹市区，开启今天的夜生活，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林晓穿梭在车队之间，逆流而上，仿佛像是找不到方向的迷路沙丁鱼。 别人已经结束，而林晓才开始。 要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开始一个完全陌生的新职业。 绿灯骤然亮起，非机动车道上的车鱼贯而入，林晓紧随其后，跟着嗖嗖嗖地冲了出去。 等逐渐远离市区之后，道上的车辆也渐渐变得稀少了起来，才不到六点，四周已经隐隐有了夜色。 宛如从白昼跌落至黑夜。 即使在小区主干道附近，暖黄的路灯次第亮起，也没办法完全驱逐夜色。 出乎意料的，林晓此刻无比平静。 那些不甘忐忑烦躁，都在这时候神奇地消失了。她看了一眼手机，五点四十。 林晓突然想起那天和黄禄两人的对话。 黄禄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最开始还有些沉默。 “你……”黄禄清了清嗓子，说：“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全然不提之前他冷漠的那句“不适合”。 “后天可以。”林晓也回应得相当干脆，仿佛不记得不久前自己才说的“再考虑看看”。 “那行，七点上班，你六点半到差不多。正式直播前带你了解下一些基本的产品详情。” “嗯，行。” 然后两人挂了电话，再然后，林晓就站在了这里。 林晓原本打算是比对方定下的时间提早个二十分钟左右到就差不多，没想到这一路上实在是太顺畅了，没堵车没走错路，一路奔驰。 这个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上班没，进去会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毕竟她只需要直播，没其他事情，去太早了好像也只有在旁边站着。 林晓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去徐远航那里逛两圈。就当慰问下失恋发小，顺便看看他有没有把工作室给收拾 “怎么不上来——” 林晓抬头，因为对方喊的这么一嗓子，楼道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地亮了起来。黄禄高昂着下巴，嘴里叼着烟不可一世的模样，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她的视线。 张扬，而不耐烦。 一如那天第一次见的样子。 只是这次对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自然和熟稔。 林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头才发现对方可能不怎么能看得清楚，只是弯了弯嘴角，略微地犹豫了下，转身朝着楼梯间走了就去。 上次白天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次晚上过来，林晓才发现这个小区好像比想象中的要老旧上不少。刚走进来的时候，过道里的都没亮，她只得刻意加重走动的声音，昏黄的灯光这时候才缓慢地亮了起来。 宛如慷慨赴死的战士。 林晓走上去的时候，黄禄仍旧站在楼梯口，斜靠着墙，手里空空如也，俨然一副在等她的样子。 “来这么早？怎么过来的？”黄禄说完，侧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骑车。” “哦。”黄禄挑了挑眉，好像还有些意外。 不用问林晓都知道对方在意外什么，无非就是因为之前面试时候说的那句“想轻松休闲一点”，让对方遗憾竟然没看到自己“奢侈”地打车来上班的一幕。 黄禄耸了耸肩，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屋里走去。林晓看着对方遮住了大部分光亮的背影，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憋屈和不爽来。 进门之前，林晓特地往旁边那户看了下，大门紧闭，也没有任何一丝灯光泄露出来，估计徐远航今天没在。 “你包可以放这儿，”黄禄带她进办公室之后，随手指了一个空着的位置，说：“你先跟着我认识认识人。” “嗯。”林晓点了点头把包放在椅子上，心里还有些惊讶。 虽然不知道黄禄为什么最后突然改变心意，邀请她过来上班，但肯定不是心甘情愿非常满意的。林晓也做好了过来之后，两人冷漠客气相对的准备，没想到对方比想象中的要和善不少。 “这是林放，”黄禄靠在办公桌旁，朝戴眼镜的男子扬了扬下巴，说：“我们运营。” 在看到林晓进来的时候，林放和秦越越两人就转头看了过来。听到自己被点名，林放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来朝林晓自我介绍：“林放，运营但是兼职客服，仓库打包以及和禄哥一起市场拿货。” “我秦越越，叫我越越就好。网店客服，兼职运营，仓库打包缝补，以及和禄哥一起去市场拿货和直播间助理。”说到最后的时候，秦越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和林放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长叹一声，不约而同地开口：“我们都是凡特斯的精神股东。” 林晓看到他俩这样子，没绷住，掩着嘴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诶诶诶，拆台股东吧。”黄禄不爽地啧了一声。 秦越越朝林晓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偷笑意味非常明显，显然不把黄禄的警告给放在眼里。这两人年纪应该都不大，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脸上初入社会的稚嫩和工作带来的成熟混杂在一起，演变成一种独属于初生牛犊的朝气。 轻快自然，是毕业生最强的感染力。 “林晓，新来的直播。”林晓弯了弯嘴角，向两人伸出了右手。 林放还有些懵，伸过来握手的时候，左手还抓了抓他那头凌乱的卷毛，说：“你叫我林放就行，话说我们还是本家诶，怎么叫你好？” “这隔壁徐远航的发小，比你们都大，叫林姐就行。”黄禄在旁边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看起来年纪不大啊，我以为和我同年诶，虽然气质不像。”秦越越有些惊讶，想了想说：“要不还是叫小林姐吧。” 林晓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倒是林放抗议了：“小林姐，那我同姓，为啥不叫我小林哥呢？这个还挺好听的啊。” 秦越越冷笑：“呵呵，有事情找你的时候，你才是放哥。你有事情的时候，只是林放。” “哦，也就你年纪小，小秦和秦越越区别也不大。”林放反呛回去。 一来二去，两人还就这样杠上了。黄禄全程都在旁边，时不时地跟着冷嘲热讽几句，像是在逗弄一群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气氛，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好。 和自己之前待的那种，从一觉醒来开始就紧绷着神经的环境完全不同，甚至天差地别。 林晓心里一时间涌现上来的，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失望。 原本以为，按照黄禄面试时那副看不惯天地的样子，这里的工作氛围应该也挺严肃紧张的。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实际工作可能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节奏。 每个人所追求和喜欢的都不一样，有的只想要一份合理的工作，能准时上下班，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平静。但也有另一些人，更希望的是一直在路上。为了钱，好像也不全是，就总是想让自己忙碌充实起来，仿佛每一天也会仅此变得更加有意义。 林晓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属于哪种，她这大半年来几乎都没有什么工作，几乎能够算得上是彻底放假在家。即使是抱着想要找点“轻松”工作的心态，也并不真的只是随便做几天就辞职不干。 但这里，真的就值得一年两年甚至更久的做下去吗？ 她突然忐忑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心里难得地生出了些许的迟疑。 习惯忙碌和快节奏的人，最怕的不是彻底闲下来，而是被温水煮青蛙。 “怎么？这会儿就已经开始想着要下班了？” “啊？”林晓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和黄禄的视线相撞在一起，对方微微扬眉，随即她才了然。 自己刚刚一直无意识看着窗外的动作，应该是被对方察觉到了。 可黄禄未免也太阴阳怪气了吧！ 明明是自己打电话让她来的，现在还一副想让她别来的样子。按道理来说，当把廉价的劳动力给“哄骗”过来上班之后，只要对方业务能力没什么大问题，通常最开始的时候都还是会努力让对方留下来，只有等到稳定了，才会进行“剥削”。 林晓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人幼稚得不行，心里那点久远得几乎快不存在的逆反心理，这时候难得地涌了上来。林晓呲着一口小白牙，笑得宛如三四月份的春风，说：“没，只是现在挺期待的。” 黄禄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便听到从门口传来了两声吆喝：“诶诶诶，快来个人帮帮忙，手上的东西快要拿不稳了。” “终于来了啊。”秦越越和林放顿时从自己座位上蹦起来，一脸兴奋地奔向门口。 大门被推开，那天看到负责打包的大姐正打包小包地拎着一堆菜进来，紧跟在她身后的，竟然是徐远航！ 徐远航抱着一口脸盆大小的锅，半躬着腰手指上都还挂着几袋青菜，动作非常小心，仿佛害怕锅里的东西给洒出来。秦越越和林放赶紧上前，去把两人手上的东西给分别拿下来，嘴上还念念有词：“诶诶诶，辛苦了辛苦了，今天这菜也太丰盛了吧。” “小心点儿，这锅是开的。”徐远航说完，在工作台旁边站定，另外几人又呼啦啦地冲过去把桌子上的东西给掀开，空出一块桌子大小的地方来，徐远航这才把锅给放下。 林晓：？？？这是上班还是开野餐PAR/TY呢？ “诶，林晓，你来啦。”徐远航抬起头，朝她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想要挠挠头发，动作进行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手，又急匆匆地转身往洗手间跑过去。 剩下的秦越越陈素林放等人，经过片刻的混乱之后，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桌面或者摆盘装菜。 林晓就这么看着众人来来回回的忙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 “走啊，先吃饭。”眼看众人收拾得差不多了，黄禄终于开口说道。 “吃饭？”林晓的话语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晚上六点，上班的第一天，第一件事情竟然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吃火锅？ 这到底是什么公司？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