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何须江山乱红颜》 第一章 公子如玉 此间有一彩楼,屋顶高悬一酒旗,上绣有醉仙图样,屋内,市人争相饮酒,此楼可堪称祁国最繁华的酒肆。 夜风飒飒,漫天杏花如雨,飘洒在树下停靠的一辆马车上,清香雅致。 “主上,圣药的消息已放出,乐师也安排妥当了。” 马车外一红衣女子恭敬的禀告道,即使隔着纱帘,也不敢抬头去看轿中那人。 “退下吧。” 姬浮玉拈起一只青色茶杯,举止优雅,浅尝辄止;只见他从容不迫的走下马车,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几簌杏花掉落在他青玉发簪上,清雅绝伦,一抬眸,便使行人失了魂魄。 酒肆内。 红衣乐师席地而坐,怀中抱有一架古琴,顷刻,便弹奏起来。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酒肆内人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这首《酒狂》乃是讽刺朝廷的琴曲,当朝局势,瞬息万变,已是动荡不安。 “放肆!区区歌伎,也敢议论国事?” 裴寂将军从腰间拔出剑,直逼乐师咽喉。 红衣乐师抬眸淡然一笑,眼底尽是嘲讽之色。 “将军可知杀了一个歌伎还有千万个歌伎,朝廷早已昏庸无道,我死,不过这万千冤死魂魄之一,何惧?” “一派胡言,你究竟是何人指示?!” “呵....” 红衣乐师突然以手握剑,从袖中射出几根毒针刺向裴寂,随即自刎而死。 酒肆内一阵死寂,人们还未反应过来,裴寂将军便吐出一口黑血,瘫倒在地。 掌柜立即请来几个城内最好的大夫,为裴寂把过脉后,都无计可施,此毒倒是闻所未闻。 “据说月花国内有一圣药,能解百毒。” “对啊,我也听说了,这下裴将军有救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皆面露喜色,虽然朝廷昏庸无道,但裴寂将军却是多年驻守边疆,保家卫国,一心为民。 “有圣药倒是可喜之事,只是当下,裴将军怕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了。” 姜大夫神色痛苦的望着裴将军,他如此风华正茂,竟然要命丧于此,自己身为大夫却也无计可施。 “我可以暂时为他续命。”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人徐徐走来,皆倒吸一口气,如此身姿不凡的人倒是从未见过。 掌柜立即恢复了神色,便有请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为裴将军治疗。 姬浮玉轻轻的抬起裴将军的手,把了把脉,便开始施针。 此时鸦雀无声,人们都屏息望着那施针的公子,他专注的眼神,似乎有一种魔力,得以让人信服。 “好了。” 姬浮玉收好银针,嘴角浅笑,一副温雅的模样。 “这位公子,敢问裴将军的毒可是解了?” 掌柜疑惑的望着还未醒来的裴寂,语气担忧。 “只能延缓毒发一个月,至于他何时醒来,稍等片刻。” 姬浮玉缓缓起身,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走出酒肆。 “咳,恩公请留步,敢问恩公姓甚名谁?” 裴寂撑起身体,虚弱的说着,苍白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灼灼生辉。 姬浮玉停住脚步,侧目望去,皙白如玉的脸挂着温润的笑意,眼眸深处却清冷如水。 “将军大可不必,草民,姬浮玉。” 裴寂望着远去的那抹出尘背影; “净落金塘水,明浮玉砌霜。”此人绝非凡物,若能为他所用便是如虎添翼,若不能,便是致命的隐患。 七日之后。 祁国上下皆知裴寂将军在酒肆被袭一事,更知朝廷昏庸,激发民愤,竟牵连到良将身上,若不是听说月花国有圣药,恐怕裴将军也要化作万千冤魂之一了。 祁国有一遁世仙山,其名天虞山。“禁琐天浆嫩,虞行夜月寒。”此地乃修行的好地方,只是山下多水,山高水险,常人不可攀登;据上古传闻,此山居有神龙。 祁国曾有诸多武功高强者寻访至此,不料水势湍急,似有大蛇翻涌,竟连人带船卷入江底,皆尸骨无存,此山再无人敢涉足。 天虞山之巅,云雾缭绕。 “夫子,院子里的杏花开了。” 杏子烟坐在檀木床边,放了几枝杏花,又出神的望着病榻上的人,恍若隔世;已经过了多久呢?杏花开了又落,他都不曾醒来,只留一双倦怠的眉眼,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 云华夫子曾经的笑容是那么灿若明霞,又温柔似水,如梦如幻。 一只仙鹤突然从窗外飞来,停留在杏子烟的手上,她快速打开纸条。 “月花国有圣药、治百毒,裴寂将军遇袭中毒、姬浮玉缓之。” 杏子烟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无论此番陷阱与否,凶险如何,她都要拿到圣药,只要能够让云华夫子醒来。 “夫子,烟儿十岁那年被贼人追杀逃入山下草船中,我本该喂了江中的大蛇,是你冒死救了我,并教我习武识字,虽然我总是气得你拂袖而去,但是......” 杏子烟哽咽着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眶溢满了无尽自责与绝望的泪水。 “夫子你总是那么呆板严肃,我背完了全部功课才敢和你讨要糖葫芦,你扯着我的脸说孺子不可教也,但你还是跑到那么凶险的地方去为我采山楂,后来你一直没回来,待我寻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 杏子烟抹了抹眼泪,起身开始收拾包袱,又拿来纸笔,在纸上写道:‘明日我便启程,一切务必安排妥当,八年前想追杀我的人应该还未死心,为了夫子的安全,你切勿暴露身份。’ 杏子烟将纸条装好,唤来仙鹤,将其套在它脚上,随即放飞。 第二章 夫子下山 翌日,祁国朝廷。 祁国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衣冠不整,身旁依偎着几个娇媚妃嫔。 大殿中间,躺着一具刚断气的谏官,皇帝用锦帕满不在意的擦拭手中的血迹,又厌恶的将其扔在一旁,良久才开口。 “众爱卿还有何事?” 大臣们冷汗直冒,都低着头,缄默不语,此刻再说话,便是自寻死路。 白丞相看着被皇上刺死的谏官,气得身体直发抖,他用手指着皇帝,怒不可遏,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个昏君!!只知酒池肉林,骄奢淫逸,裴大将军遇袭一事已是民愤难平,而此时我国民生凋零,国库日益亏损,入不敷出,兵力孱弱,祁国的江山,就要败在你这个乱臣贼子的手里!” 皇帝轻嗤一声,眼底渐渐浮上杀意。 “呵,乱臣贼子,爱卿可是说前朝杏国?白丞相,可是活腻了?” 白丞相头朝天突然狰狞大笑,眼角竟掉下几滴泪。 “贼子休要猖狂!吾乃前朝宰相,早该以身殉国,怎奈不能亲手击杀你这乱贼,吾等死不瞑目啊!” 皇帝大发雷霆,他立即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将竹简扔了出去。 “一派胡言!把他拖出去斩了!” 白丞相盯着皇帝,如同在看一死物。 “贼子当道,国之不幸啊,臣…万念俱灰矣!”语毕,他便一头向墙上撞去。 大臣们看着死去的白丞相,惊恐万状,皆面色灰白,皇帝性子阴晴不定,他们随时都可能掉脑袋。 “还有谁?” 大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又厌恶的看了看地上两具尸体,觉得无趣便离开了。 前朝杏国,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不料遭贼人倾覆,国君亡,贤妃死,公主也生死不明。 祁国城外,偏僻山村,有一雅致竹房,院内桃花十棵,木凳玉杯,院外有清澈溪流,从林间石缝中流出,溪中肥鱼腾跃。 杏子烟背着云华夫子来到院子前,墨花将军立即上前打开院门,他看着杏子烟满头是汗,十分吃力的模样,心生担忧。 “公主,臣替你将云华夫子背进去。” 杏子烟浅浅一笑。 “不用了,阿花能否替我烧一壶水?” “臣马上去!” 墨花将军听见那声阿花,心情大好,想起了公主儿时扯他头发闹着要去打麻雀的情景,那年她七岁,墨花十五岁;如今她十八岁,墨花二十六岁。 杏子烟走进屋内,一阵竹香飘来,此屋文雅干净,家具整齐完备,只是窗外一帘的幽幽竹林,显得凄清。 杏子烟小心翼翼的将夫子放在床上,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冰凉彻骨,一双薄唇苍白无血色,杏子烟就这样静默的盯着他的脸,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墨花将军敲了敲门,端着一壶水走了进来。 “公主,快来喝点水,你这一路上一直背着云华夫子,肯定都累坏了。” 杏子烟闻声立即背过身去,用手擦了擦眼,许久,才转身去接茶壶。 墨花将军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一悸,她此刻有几分颓废,虽然她勉强扯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但眼睛疲惫无神,连眼角也依稀可见残留的泪水。 “公主,在阿花面前不用这样的。” 墨花将军眉头微皱,满眼心疼与无奈,曾经活泼爱笑的公主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着实令人疼惜。 杏子烟倒茶水的动作一滞,顷刻才恢复了正常。 屋内又静默了许久。 “阿花......” 墨花将军猛然抬眸,有一丝呆愣,公主一直没说话,这突然叫他名字是什么情况?! 杏子烟看着墨花将军这副二愣子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 “阿花你这个样子好傻。” 墨花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心中微滞,眼底渐渐浮现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公主笑的这般开心了。 “我傻我乐意。” “好好好,阿花说什么都对。” 杏子烟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随即端坐在床边,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确定不烫了才向夫子的嘴送去。 墨花将军一脸黑线,这宠溺的语气怎么像哄孩子似的?他又摇了摇头,公主这样和他打趣其实也挺好的。 他又望了望公主,只见杏子烟一手执杯,轻柔的将茶水向夫子的嘴里送去,一手执帕,小心翼翼的擦拭他唇边的水渍,一杯水还未喝尽,就已经消耗了大半时辰。 墨花将军看着这一时半会儿也喝不完,便开口说道。 “公主,你自己还没喝呢,你快去休息,我来替你喂云华夫子。” 杏子烟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浅浅一笑。 “夫子他,不喜人碰。” 墨花将军微愣,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有些堵闷。 “所以你一路上都死撑着,不让我帮忙,一个人背着他走完一座山,绕过整个祁国,最后还不给自己一口水喝,现在还死撑着呢。” 杏子烟没有回答,只是绕开话题。 “阿花可怀疑过姬浮玉,他那日及时出现在酒肆里,又碰巧会缓解裴寂的毒性,这一切太过蹊跷,我怀疑圣药和他有密切联系,我得去会会他。” 墨花将军眉头紧锁,担忧的说道:“此事以行刺裴寂将军大造声势,而得已让世人知晓有圣药一事,因而引出需要圣药的人,如此城府,公主你可能会有危险。” 杏子烟放下茶杯,站起身,眼中波澜不惊。 “若此人是为了引出我,前朝公主,那么他一定有造反之心,行刺裴寂于他有利,一来大将军中毒祁国军力受损;二来大将军遇袭激发民愤祁王失民心;三来祁王无子无兄故引我下山为谋反正名,得民心。所以此人并不会伤害我。” “只是......” 杏子烟眼底突然浮现出几丝狠毒。 墨花将军感受到了杀意,便小心的问道:“公主此刻在想什么?” “阿花,若此人知晓我需要圣药,那么夫子的伤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人武功高强,且知晓我无心朝野,便设计逼我下山,天虞山凡人难登,我只知夫子可破,十年前追杀我的人若是知晓我下了山,必誓不罢休,我最终为了夫子的安全,也只能投靠此人,成为造反的一颗棋子。” 墨花将军脑袋听得一阵眩晕,但是他还是听懂了大半,公主再待在这里肯定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不是被追杀就是成为棋子。 “公主,你还是和夫子回天虞山吧,这里太危险了,阿花去月花国帮你寻找圣药。” 杏子烟摇摇头。 “此人的目标在我,况且圣药不在月花国,这只是掩人耳目,我猜,此人便是姬浮玉,圣药在他手里。” 墨花将军神色更加疑惑了:“倘若此人只是想让你投靠他,那他当时在天虞山毒害夫子后便可以药威胁你,成为他的棋子。” 杏子烟眼眸一沉。 “这正是此人变态之处,他是想逼我下山,在受尽仇人追杀后,最后自愿投奔于他,而非他强迫威胁,若我投靠他,在这期间他必然不会给我圣药,若夫子醒,他便以为我会逃,姬浮玉不知道的是,为了夫子,我甘愿成为一枚棋子。” 墨花将军闻言微愣,云华夫子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已经这般高了吗? “公主,倘若他不信你呢?那么你就会永远成为他的棋子,云华夫子会成为你的软肋,迟迟得不到解药也会衰竭而死。” 杏子烟眼神晦暗不明,她是不会让夫子死的。 “若能杀之,便杀之,若不能,我便成为一枚合格的棋子予他欢心,使他信我不会背叛他,离开他,直到他拿出圣药……” 杏子烟又低头望着病榻上的人,这是曾经最讲究斯文,却爬上树为她摘杏花的夫子,这是炒菜总会引起爆炸,下意识就抱起她跑的夫子,这是每年会为她裁剪新衣的夫子...... 她望了许久,又俯下腰身,伸出手轻柔的拨开夫子额前的发丝,他眼角的泪痣衬得这谪仙之姿更显芳华。 杏子烟停止了回忆,转身向墨花将军说道:“阿花,照顾好夫子。” 语毕,杏子烟便提剑向门外走去。 第三章 初见谪仙 夜已深,祁国街上人烟稀少,只留几盏彩灯在风中呼哧。 姬浮玉闲坐庭外,借着月光翻看手里的书籍,眉眼轻愁,一贯温雅含笑的人,此刻竟透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红鸢凝视着那一抹飘然如仙的背影,杏花掉落在姬浮玉的肩头,他轻抬袖,拂去那粉白杏花,一双玉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挥洒月光下,此景甚是如痴如醉。 红鸢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走向前,轻声问道。 “主上,你已在此端坐一天了,是否有烦心事?可是因为死去的红衣乐师?她只是一枚棋子。” 姬浮玉闻言并没有回答,依旧翻看着书籍,一双眉眼煞是好看。 红鸢盯着他竟有些恍然若失,如同喝了桃花酿一般。 片刻后,姬浮玉才抬眸望向她。 “有何事?” 他声音温和,富有磁性,只是一双眼凉薄入骨。 红鸢立即垂下头,不敢与其直视。 “无,无事。” 姬浮玉对红鸢的惶恐熟视无睹,依旧淡然的盯着书籍,红鸢见此情况,便自觉退下了。 许久,月光渐渐隐没。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林间穿行,正向此处赶来。 姬浮玉闻声清浅一笑,入骨的温润,顷刻便合上书籍,踏着一地杏花,向屋内走去,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月已隐没,此府唯有姬浮玉的房间还亮着灯。 杏子烟提着剑来到姬浮玉居住的府邸,她着一袭夜行衣,悄然潜入他的房中,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 红烛摇曳,檀香袅袅,姬浮玉一袭长发倾泻似云似烟,他眉是崖上松,眼是水中月,唇是画中雾,轻云出岫,出尘脱俗。 窗外杏花吹进屋内一室旖旎风光,“风流清许罔心存,凉薄入骨淡玉温”,这是杏子烟对眼前这男子的评价。 只见那男子正宽衣解带,露出来的肌肤白如玉瓷如烟,此情此景,摄人魂魄,凡世间的女子见到他,应当是没有不动心的。 杏子烟提着剑躲在暗处屏息观摩着,他的衣衫渐渐被褪下,愈来愈单薄的身姿有掩不住的风华,他唇间含笑,温雅斯文,难以想象此人竟是伤害夫子的凶手。 旖旎窒息间,一朵杏花拂过刀锋,杀气乍现。 姬浮玉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轻轻拿起一旁的红烛,向杏子烟的方向走去。 步子渐渐逼近,杏子烟握着剑的力度又紧了几分,此人步履轻盈,气息平稳,可见其内力深厚,武功尽在她之上,看来想要杀掉姬浮玉很难,为了云华夫子,眼下她也只能假意妥协,自愿成为他造反的一枚棋子,予他欢心,获取信任,再拿到圣药。 淡淡的酒香拂过,伴随着一声清朗柔和的笑声。 “姑娘,你走错人家了。” 姬浮玉半蹲着,平视着眼前的女子,他一手拈着红烛,一手支着脸温和的笑着,眼若皎月,声如脆竹。 杏子烟望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公子,心中微滞,随即浅浅一笑,眼神透着些许冰凉。 “公子这套对在下无用,你不必拐弯抹角。” 姬浮玉笑意未减,又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向床边走去,长身玉立,步伐淡然。 杏子烟疑惑,此人这是何意? 只见他已经走到榻边,又打开被子,躺到床上去了。 杏子烟在风中有一丝凌乱,他这是何意,难道他们不应该先探讨一下造反的事? 良久,红烛已燃到一半。 “公子?” “……” 无人应答。 又过了许久。 “姬浮玉?” …… 杏子烟见此人对她的询问没有反应,便将剑换成短刀又小心翼翼的向床边走去。 清甜的酒香渐渐从床边飘来,姬浮玉难道喝醉了?这不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白纱拂过刀尖,杏子烟俯下身,将短刀靠近他的胸口,烛光映射刀锋,红的像热烈的晚霞。 杏子烟正欲下手,又看了一眼床上温纯的人,便犹豫了,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温和无害的,也许她推断错了,圣药不在他这里,夫子也不是他伤的,要利用自己去谋反的人也许不是他? 万一误杀了怎么办? 杏子烟内心纠结着,拿着短刀的手僵在半空。 良久,杏子烟将短刀收回,又点了姬浮玉的穴道,在他的身上寻找着圣药。 他的肌肤很凉,如同寒玉一般,从腰间至胸口,她都一一摸索,也没有寻到圣药,果然是误会他了吗? 杏子烟一脸疑惑,为了以防万一,她又伸出手摸索了一遍,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姿势的暧昧。 姬浮玉眉头微皱。 “腰间和胸口都没有,所以到底在哪里呢?” 杏子烟思虑片刻,渐渐将目光向下移。 当她正要去摸索时,抬头间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眸不似方才那般温和,一眼望去,如坠冰窖,看来他是酒醒了。 杏子烟觉得这双眼睛太过危险,点死穴让她并不放心,于是她又扯下了自己的淡蓝绣鱼发带,云发倾泻而下,衬得她更加灵动可爱,她将姬浮玉的手捆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我误会了,不过我得再确认一遍。” “……” 周围的空气骤冷,姬浮玉盯着自己被捆住的双手,眼眸冰冷到了极点。 杏子烟的手渐渐下移,姬浮玉缓缓开口,温和的声音透着清冷。 “你想干什么?” 杏子烟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找圣药啊,你知道在哪里吗?” “……” 姬浮玉发现他眼前的这位女子似乎并不通晓人事。 “你可知男女有别?” 杏子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呆愣片刻,想起了夫子,眼神竟然也柔和了下来。 “夫子曾经似乎讲过,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他不知道我此刻在干什么。” “………” 杏子烟大着胆子向下摸索了一遍。 “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姬浮玉一向处事不惊,文雅有礼,而此刻,竟然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找药啊。” 杏子烟一脸坦荡的说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 姬浮玉的眼神疏离,清冷如水。 只见他用手指轻松的解开了淡蓝绣鱼发带,修长白皙的手又绕到腰间,系好了里衣带子,慢条斯理,云淡风轻。 他唇间含笑,手里把玩着淡蓝绣鱼发带,又缓缓系在杏子烟的手上。 “既然来了,就逃不掉的,我给过你杀我的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装醉,并且也没有中穴,此人确实足够变态,喜欢将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四章 夫子出尘 翌日清晨,杏子烟的穴才自动解开了,她的手还系着淡蓝绣鱼发带。 昨夜,姬浮玉将她扔在床上后,便披上狐裘大衣出了门,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一夜窗户未关,连被子也没有盖好,所以她今日就有些受凉了。 清晨的风总是柔和的,窗外那颗杏树也时不时的坠下几朵杏花,在天虞山之巅,他和云华夫子生活的院子里,就有一颗大杏树,它开的花比这里要美上许多。 杏子烟记得,云华夫子很喜爱那棵杏花树。 她十岁那年被夫子救下,十三岁那年,夫子生辰,她跑到天虞山深处挖了一棵小杏树回来,亲自栽在院子里,以此作为送给夫子的礼物。 时光易逝,可那日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大雨淅淅,池中鲤鱼翻腾,院外青竹沙沙作响,此刻,清甜的小草也混着泥土香。 杏子烟站在屋檐下,水滴成帘,远处白雾朦胧,山水似云似烟,只见一人踏过梅花枯枝,撑着青伞向她走来,眉眼温柔,似春日和风,夏日暖阳,她的世界,也渐渐清晰了。 “夫子,你终于回来了!” 杏子烟冒着雨冲到云华夫子的怀中,一抬眼,满眼繁星,笑靥如花。 云华夫子接住杏子烟,触不及防的一撞,让他向后踉跄了半步。 雨势不减,夫子用外衣紧紧裹住杏子烟,又害怕她被雨淋到,便将伞向她那边斜了斜。 “怎么冒雨跑出来了,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又想挨板子了不是?” 他语气微愠,眼神却弥漫了担忧与关切。 杏子烟鼻子红红的,想是被冻坏了,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狡黠可爱,两个梨窝也衬得她的笑更加干净纯粹。 “夫子你怎么又提挨板子呀,真是迂腐,为人师表应当做好表率,别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 云华夫子一时气结,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杏子烟看着夫子气结的模样着实好玩,又捉弄似得调侃了一句。 “夫子你是不是想说孺子不可教啊?你每次生气都只会说这一句,咱能不能除旧换新,来句狠的?” 云华夫子气得发抖,咬牙切齿。 “抄经书三百遍!不抄完别想吃饭!!” 云华夫子气得拂袖而去,一身青衣,出尘脱俗。 “夫子别啊!子烟知错了!” 顷刻,云华夫子又掉头回来,杏子烟的心情从低谷一下又窜上云霄。 “夫子你原谅我了?”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拿着。” 云华夫子将青伞递到杏子烟的手中,便一个人淋着雨,向屋内走去。 杏子烟举着伞一脸沮丧,她知道自己又惹夫子生气了,可她只是想给夫子一个惊喜,所以才会那么急不可耐的想要见他,同他说话,可是因为她的调皮,惊喜被搞砸了。 她又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棵杏树苗,如同珍宝。 “今日是夫子的生辰,我不能再惹他生气了,我得先把经书抄完,再去种杏花讨他欢心。” 语毕,杏子烟便撑着伞走到屋内,她还没来得及换下湿衣服,便开始抄写经书了。 夜色袭来,杏子烟哈欠连天,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手里还拿着笔歪歪倒倒的写着。 “啊切~~” 杏子烟一个喷嚏突然把自己吵醒了,随后又换了一张纸,重新抄写。 良久,窗外雨已停,虫鸣鸟叫,池鱼游水,风啸草动,此刻,便是种杏树的良机。 杏子烟轻轻的关上房门,拿着火烛走到院子里,一阵凉风拂过,她打了个寒颤,早知道她就多穿点衣服出门了。 另一边,云华夫子早已煮好饭菜,等待许久,也不见杏子烟过来吃饭,以往她早就活泼乱跳的来了,今日怎么?顽徒如此听话了? 夫子思虑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阴沉,难道她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稍片刻,他便跑到了杏子烟的房前,见屋内无人,地上也一片狼藉,他又想到那些追杀杏子烟的人,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双眸阴戾,周身的气息也由柔和变得冷冽萧杀,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这与平时他迂腐书生的形象,截然不同。 “子烟,你在哪?” 云华夫子手握银剑四处寻找,猩红的眼如同着魔了一般,他的声音却慌张无助。 杏子烟用木棍费力的挖着土,好半天才挖出一个小坑来,她轻柔的将树苗放进坑里,又将土都埋上。 “翻遍了屋子也没找着挖土的,还好我机智的将它种好了,一会儿夫子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拍拍手,缓缓起身,当她转过身去时,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她当场瘫倒在地。 杏子烟脸色惨白,看清来人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翻了一个白眼。 “夫子,你不仗义,大晚上的来吓人!” 夫子柔和一笑,眼神渐渐明亮了起来,只是苍白的唇尽显疲惫与无力。 杏子烟觉得此刻的夫子有些奇怪,尤其是他的眼睛,不像平日那般波澜不惊。 “夫子,你伤心了。” 云华夫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雪裘大衣,轻柔的披在杏子烟的身上。 杏子烟借着衣服的体温不再冷的打颤,雪裘上散发着幽幽兰香,很是好闻。 “夫子,其实今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云华夫子看着杏子烟用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似乎在遮挡着什么,她的动作笨滞可爱,夫子无奈叹气,这不但是顽徒,还是个傻徒。 “傻徒,你有何惊喜?” “……” “顽徒,你若是能一心向学,于我而言,便是莫大的惊喜了。” “……” “大半夜外出,害得为师好找,回去罚背诗经。” “……” “孺子不可教也。” “。” 杏子烟一脸黑线,夫子又开始念经了,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他也停不下来,她就只好装哑巴了。 “吃了饭再去抄经书,省的晚上又去厨房偷吃的。” “……” “傻徒,一会儿换上为师给你裁的新衣。” …… 杏子烟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抄经书而忘记将湿衣服换掉了,其实,夫子对她还是蛮好的。 “夫子,生辰吉乐。” 杏子烟朝夫子灿烂一笑,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让人无法移开,嵌着梨涡的笑容映衬在漫天扑闪的萤火虫里。 夫子以为,在刹那间,时间万物都静止了,他的心犹如冰雪融化,暖风过境之处漫天蝴蝶翩飞。 很多年之后,这笑依旧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第五章 坐谈针锋 回忆也总归变成回忆罢了。 杏子烟踏着枯枝走到树下,白玉墨簪,柳叶眉,粉面春风,只一双眼映着漫天杏花雨,染红了她的眼眶。 “夫子你曾问我,为何赠予你杏花,那天我没有回答。” “夫子…” 她眼里噙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夫子…你为什么一睡不醒了?子烟还没予你答案呢…” 杏子烟想起夫子温暖的笑容,想起夫子拂袖而去的模样。 想起那句‘孺子不可教也。’ 想起夫子为她打伞,给她添衣煮饭…… 想起夫子眉眼间的书卷清气,想起他如今单薄苍白的身躯。 杏子烟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她又死死咬住嘴唇,抑制着情绪。 姬浮玉站在远处,望着那一抹瘦削的背影,神色不明,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晌午,杏子烟用过膳之后,便去湖心亭同姬浮玉赴约。 姬浮玉端坐玉桌前,素衣翩翩,他手执白棋,气定神闲。 “你输了。” 姬浮玉的语气不紧不慢。 杏子烟见棋局胜负已定,并无惊讶。 “姬公子杀伐果断,深谋远虑,在下望尘莫及,只是公子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姬浮玉眉眼清雅,他从袖中缓缓拿出圣药。 “昨日,你可是在寻它?” 杏子烟的眼睛突然变得烁亮无比。 转而她又憎恶地盯着姬浮玉,双手握着拳青筋暴起。 “姬浮玉,果然是你,是你设计毒害夫子逼我下山,让我沦为你造反的一颗棋子!!” “……” 姬浮玉缓缓起身,从容不迫。 “若我说不是,你可愿相信?” 杏子烟嘲讽一笑。 “若你将圣药给我,我便相信你。” 姬浮玉勾唇浅笑,手里把玩着一枚黑棋。 “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圣药便予你。” “你要我做何事?” “接近裴寂,使他为我的棋子,此事,非你不可。”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温雅公子,心底渐渐生出一丝恐惧,此人步步为营,皆是算计。 裴寂乃祁国大将军,忠勇爱国,油盐不进。 若她能得到裴寂的青睐,便可引诱他成为姬浮玉的助力,起兵造反。 若裴寂不允,那么杏子烟前朝公主的身份,就会被姬浮玉揭发,若裴寂对杏子烟生了恻隐之心,那么他便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当朝皇帝残暴不仁,裴寂定难逃一死,此时祁国军心大失,姬浮玉再举兵攻城,以前朝公主为造反正名,夺得天下。 裴寂多年征战沙场,一心保国,其忠心天地可鉴,引诱他造反,实属不可能。 “你想让他对我完全信任,即使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忍心杀我,然后你以此陷害他,置他于死地?” 姬浮玉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拂过杏子烟的发丝,手指轻挑,扯下了她的淡蓝绣鱼发带。 此刻的杏子烟楚楚动人。 “此去,不是你死,便是他死。” 杏子烟觉得姬浮玉的笑容犹如一把寒刀,剜人心肠。 “你怎知他会对我动恻隐之心,不惜招来杀身之祸,裴寂一代良将,智勇双全,此去,事必败,而我也将成为他的刀下魂。” 姬浮玉将淡蓝绣鱼发带收进袖中。 “你死了,你的夫子就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杏子烟瞳孔突然紧缩,她手中的茶杯也触不及防的掉落在地,只一句,便能将她完全击溃,分崩离析。 “姬浮玉,你威胁我?!” 杏子烟抽出剑直逼他的喉咙。 “你杀不了我。” 姬浮玉两指夹着剑锋,唇间含笑,温文尔雅。 “但愿我完成任务后,你能遵守承诺将圣药给我。” 杏子烟斩下他的几根发丝,随后收回剑,离开了湖心亭。 姬浮玉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双眸情绪不明,似湖面上波过无痕却又暗藏汹涌。 夜色袭来。 祁国皇帝恣意地躺在用白玉镶嵌的浴池里,池边跪坐着一位美貌男子,衣衫单薄。 “朕让你追杀的人可有消息了?” 那男子一双桃花眼狭长又明媚。 “她已经离开天虞山了。” 祁国皇帝从浴池中站起身来,一袭长发勾勒出绝妙身材,根根分明的睫毛也沾染了点点水珠,他暴戾的气息竟被压下几分。 “桃谋士,朕如今只信你。” 桃谋士起身为皇帝披上龙袍,随后恭顺的禀告道。 “臣定不会,让前朝余孽存活于世。” 祁国皇帝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衣,又轻柔的盖在桃谋士的肩上,被称为暴戾昏君的他,此刻的眼神竟有几分温柔。 “朕的父亲乃前朝忠臣,他一心为国却被诬陷致死,之后我便与母亲四处逃命,她为了能给我一口奶喝,不惜成为别人的玩宠。” 皇帝停顿了片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慌乱与害怕。 “朕自幼便饱受欺压与羞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喜欢用鞭子抽我,将我扔到泔水里…他们…还杀了我的母亲……” 桃谋士看着眼前抱着头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的皇帝,他蹲下身安抚着皇帝,眼神柔和。 “别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母亲…” 皇帝蜷缩着。 桃谋士的眸子渐渐暗沉了下来。 “伤害您的人,臣定要他们百般偿还!!” 祁国皇帝清醒了片刻,睫毛上的水珠一颤一颤的。 “桃谋士,朕憎恨前朝的人,可唯独你…” 桃谋士明显一愣。 “……” “桃谋士,祁国气数将尽,若是到了必要之时,你可以背弃我,朕,不会怪你。” “臣怎会背弃您,臣定会倾尽所有,护你一世周全。” 很多年以后,祁国皇帝祁无忧总会想起这如火般的人,这句话也如同刀刻般日日剜着他的心脏,痛苦不已。特别是那双明媚的眼,也在泪眼朦胧中化作了虚无…… 所以他每次做梦都会大声地喊着桃谋士的名字,急切又害怕。旁人总会问他,他这是梦见了谁?可是他却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随后便如同孩童般大哭起来,旁人都说,这人是傻了…… 第六章 龙潭虎穴 三月杏花雨,权谋不过一场幻梦。 七日后,桃谋士离开祁国,暗地里寻找杏子烟的下落,欲除之。 而此刻的杏子烟并不在祁国城外的竹屋内,为了接近裴寂,她得暂时居住在姬浮玉府内,进行一番教导。 天微亮,姬浮玉的手下便带来了一面容清秀的男乐伎,教授杏子烟驭男之术。 杏子烟卧床微起,正欲披衣,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外何人?” “……” 半晌没有人说话。 杏子烟披衣起身,缓步走到门边,面色警惕。 “你是谁?” 杏子烟手握短刀,神经紧绷。 门外一声清笑,打破了死寂。 “在下鹤沉,乃府中的乐伎,是来教授姑娘的。” 杏子烟打开门。 迎面扑来一阵凉风,拂过她鬓边的几束发丝。 潋滟眸中过,荡漾心中来,男乐伎一时失神。 许是天冷,杏子烟将外衣拉紧了些,鹤沉回过神,他立即踏进屋内,轻声关上了门。 许久无言。 “公子真是恪尽职守。” 杏子烟执杯抿茶,面色微冷。 鹤沉知晓自己此刻有些唐突,于是他弯腰作揖。 “子烟姑娘,在下唐突了,在下只是一介琴师,主上的吩咐,我不得不从。” 杏子烟面无表情,语气轻嘲。 “既然同为棋子,何须多礼。” …… 鹤沉一时语塞。 “姑娘真乃直言直语也…” 杏子烟放下茶杯,抬眸对上了鹤沉的视线,心中一悸,此人眉间的书卷气,竟有几分云华夫子的神韵。 她的面色也渐渐柔和下来。 “鹤公子,我自小便习得琴棋书画,姬浮玉派你来究竟是教授我什么的?” 鹤沉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名为《裴寂喜好大全》。 “……” 杏子烟翻了翻书,裴寂喜欢射箭,骑马,爱吃桃花酥,害怕一人睡觉…… 她心中赞许,这本书概括得挺全的。 当她又看见小山眉,流云髻,红蓝花如何制作胭脂水粉,制香方法,倾心术等…… 她望向鹤沉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 “鹤公子可是要教授书上这些?” 鹤沉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实乃在下的职责。” …… 杏子烟眉梢微挑。 “鹤公子真乃奇人也。” “不敢当不敢当…” 杏子烟将书合上,转身走到梳妆台前,青丝倾泻,面色寡淡。 “鹤公子,开始吧。” 鹤沉瞬间诧愣,在祁国,男子为女子描眉梳发乃闺房之乐,是夫妻间所行之事。 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为何做到如此这般,不顾名节与清白,更何况还如此爽快。 “子烟姑娘,唐突了。” 鹤沉执起螺子黛,在杏子烟的眉上轻描勾画,青衫袖微漾,眼波掠起一片惊鸿。 铜镜中,她眉若小山,肤若清荷,描眉之人,三分神韵,七分笑意,都让她想起那人。 云华夫子…… 杏子烟一瞬间迷失了,恍若隔世。 “子烟姑娘,小山眉很适合你。” 鹤沉放下螺黛,一双眼朗若明星。 “夫子……” 杏子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似乎一眨眼,这人便会消失不见。 她死死揪住鹤沉的袖子,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 鹤沉袖子被扯住,一时竟脱不了身,他面色疑惑。 良久,他袖口的力道才慢慢减弱。 他又试探的问道: “子烟姑娘?” “……” 一阵冰冷的触感从杏子烟的脖间传来。 她猛然惊醒。 只见一条毒蛇盘绕在她的脖颈间,口吐信子,黄中带黑的眼珠令人不寒而栗。 在她卸下防备之时,便中了鹤沉的计谋。 “你想杀了我?” 杏子烟冷笑一声。 “子烟姑娘你想错了,我只是,想同你合作。” 鹤沉的眼神与之前大不相同。 “合作?” “你既然如此在意你的夫子,何不同我合作,杀了姬浮玉,拿走圣药,完全摆脱他的控制?!”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杏子烟一手掐着蛇头,想要将它拿开,却不料蛇身缠得她愈来愈紧。 她艰难的开口,气息虚弱。 “摆脱?你其实是想取代他吧?兔死狗烹,我为何要信任你?” 鹤沉戏谑的挑了挑眉。 “子烟姑娘,那你为何又如此信任姬浮玉呢?” 杏子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一时愣住,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信任姬浮玉,许是那人太过温雅,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凡? “鹤沉,你求人的方式如此阴险,处处竟是欺诈,还妄图以命要挟我,论这一点,你也比不上姬浮玉,若你想反他,必是输局。” 鹤沉低沉的笑了几声,十分瘆人。 “姬浮玉的手段比我阴险百倍千倍,他向来无情,你若信他,日后必死无疑,唯有我,才能帮你。” “我不信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姬浮玉棋子万千,死你一个,不足为奇。” 鹤沉轻叹一声,转身走出门外。 杏子烟气息渐渐薄弱,耳边声音零零碎碎,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 “姬浮玉,你又何必找人试探我……” …… 她今日要葬身此地了,夫子希望她成为一个良善之人,可是为何?处处皆是计谋,处处皆是诡诈之人,她被操纵,毫无退路可言。 蛇身缠得愈来愈紧,她快要窒息了。 在她昏迷之前,她仿佛看见一人,正向她踏步而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风尘雨露,万物生辉。 一阵杏花香飘来,加入此人的温润,酿成醇厚的醉酒。 姬浮玉站立在杏子烟的身旁,此刻神色不明。 那条毒蛇见了眼前这柔和的公子,竟立刻松开了杏子烟,像见到什么猛兽般快速地逃走了。 他看着昏迷在地的杏子烟,脸色苍白,脖子也浮现出点点勒痕。 “鹤沉同我相识十年却从不信我,杏子烟,你又凭什么……” 姬浮玉眼波清冷,他拿出怀中的药瓶,在手上倒出十几粒,又捏着她的脸颊,一把向她嘴里喂去。 “似乎喂多了……” 他挥袖拍打着杏子烟的背,手起手落,尽显儒雅。只可惜半天没有拍出药丸。 于是他放弃了。 片刻后。 他又拿出外伤药,在杏子烟脖颈间乱涂一通,手法略显笨拙,涂完药后,他又觉得少了什么…… 于是他扯出袖中的淡蓝绣鱼发带,正是杏子烟绑他的那条。 他将发带缠在杏子烟的脖颈,修长的手给它打了个死结。 最后他一手提起杏子烟的后颈衣,将她放在床上。 心思缜密,温文尔雅的姬浮玉,有一个弱点,就是不擅长日常之事。 第七章 浮玉舞剑 桃花沾雨,鸟点弱枝,此时夜色袭来,呼啸的风夹着刺骨的寒意。 杏子烟侧躺在床上,嘴唇惨白。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望见一人,那人正轻柔的关着窗,他面若冠玉,手指修长贵气,气质清绝无双,一袭雪裘披风更显儒雅。 只见他微微侧目,唇间勾起的笑容温柔得令人沉迷。 姬浮玉?! 他为何会救自己,她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罢了。 杏子烟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倚在床边,她抚上自己脖间的发带,这是姬浮玉对棋那日扯下的。 “姬浮玉,是你救了我?” 杏子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姬浮玉,语气疑惑,她知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是也用不着姬浮玉亲自相救。 姬浮玉侧过头,独留墨玉发簪挽青丝,单薄背影衬孤清。 “是又何如,不是又何如?” 此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语气轻淡,察觉不出喜悲。 “你亲自救我却不让旁人知晓,是为了保护鹤沉吧?” 杏子烟能想到的原因只此一个,绝无其他,只因鹤沉同姬浮玉相识十年,即使他想杀了姬浮玉夺权,可是,姬浮玉念旧日情分不打算追究,于是打算瞒天过海,不让今日之事落于他人之口。 姬浮玉,也许并非鹤沉口中的无情之人。 “杏姑娘,姬某并非善类。” 他转身看着杏子烟,白衣翩翩,温雅的笑容盖不住薄情的眼眸。 不知为何,杏子烟觉得眼前这人,像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姬浮玉,无论过往你待我如何,今日我也感激你。” 她停顿片刻,又认真的看着姬浮玉。 “或许你…并没有我想得那般不堪。” “……” 姬浮玉神色微变,转瞬即逝。 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将他层层剖析,在他算计的诡计里,还如此信任他。 无奈他本是诡谋冷血之人,又如何担得起善类二字。 姬浮玉唇间勾笑,眼中晦暗不明。 “姬某走到今日,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你说我不堪,便是抬举我了。” 他的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疏离清冷。 “杏姑娘,我利用你,你应当恨我。” …… 杏子烟抚上她脖间的淡蓝绣鱼发带,绑法生疏粗糙,可见打结之人是一位不善日常之事的。 “你毒害了夫子,我怎能不恨。” “如此甚好。” 语毕,姬浮玉便踏着雨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单薄清冷。那公子裙摆卷起墨色的水,鞋满泥垢,面带落雨,青丝垂玉珠,手中无执伞,不施轻功无需片叶不沾身。 杏子烟被冷风吹得咳嗽两声,又立即缩到被子里。 姬浮玉此次倒是细心的为她关上门窗,不似初见那般。 不过在他离开之时,似乎并没有携伞,杏子烟披衣起身欲出门。 她转念又一想。 似姬浮玉那般纤尘不染的人,又怎会让自己淋雨呢?又或许他有事郁结于心想淋雨发泄,不过,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又有何事能让他烦心的呢?鹤沉的事也不至于让他淋雨自虐,所以,他应该是不会让自己淋雨的。 “姬浮玉,希望你真能如我信任那般,事成之后将圣药予我。” 窗外夜雨纷纷,窗内烛烟袅袅,黑寂一片。 姬浮玉行至桃林水溪处,利剑出鞘,目光如炬。 只见他踏枝舞袖,轻若游云,挥剑斩帘雨,长发拂剑,刀光眸中过,惊鸿一瞥,胜过万千绝代风华。 一转身,衣袂翩跹,清雅卓绝。 “姬浮玉不应有情。” 剑舞飞花,杀伐决断,却不失温润如玉。 …………… 三日后。 姬府依旧如常。 杏子烟坐靠于杏树下,日光影曳,微花翩飞,她手捧一书,细细看来。 此书便是鹤沉前日带来的《裴寂喜好大全》,书中描写,事无巨细。 只见一嫩粉花朵坠落书间,杏子烟倦怠着眼,竟开始犯困。 游云似心中绪,不惊不扰,此间大梦,亦是美事。 “起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似甘泉淌过心间。 杏子烟惊艳于如此清雅的声音,不知觉的睁开双眼。 看见眼前这人亦是诧愣,他找自己做什么?他不应该忙着谋划大计么,怎的如此悠闲。 “姬浮玉你怎么会来找我?是有新的任务吗?” 她合上书,裴寂一事还未准备周全,再来新任务又是何意呢? “拿上纸笔,在门外等我。” 语毕,他便向屋内走去,两袖清风,俊雅出尘。 “啊?” 杏子烟闻言还未反应过来,姬浮玉便早已走远。 只见他那飘逸的袖中似乎藏有什么,好像是一种糕点。 “……” 杏子烟觉得此人竟然有那么一丝可爱?将糕点藏起来在屋中细细品尝? 过了许久。 杏子烟将纸笔藏在怀中,便立于门外等候。 姬浮玉此番究竟何意?不过依他的作风,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也许是让她现场观摩血腥的场面也有可能。 “嗒嗒~嗒嗒~” 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座古朴的马车在她眼前停下,白帐微掀,雅致贵气。 杏子烟从纱帐掀开的缝隙望去,姬浮玉若白玉无瑕,冰姿玉骨。 那眉间的温文尔雅总能让人联想到岁月静好。 公子只应画中有,定非尘世凡间人。 “上来。” 他淡若清水,笑若柔波。 杏子烟踏上马车,她望着这翩翩公子,若非她早已识得此人的狠辣手段,就凭着这儒雅温和的模样,她定会被蛊惑。 “只有你我二人?” 杏子烟端坐在姬浮玉的对面,望着眼前之人甚是养眼。 “依你之见难道还会有第三人?姬某可无闲空和他人闲逛。” 杏子烟听得云里雾里。 “你我是要去做坏事么?” “……” 姬浮玉笑容依旧温雅,只是清冷的眼眸竟添了几分少见的笑意。 “杏姑娘,姬某何时说过做坏事三字?” “……” 杏子烟回想片刻,似乎一直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马车行驶,驶过祁国的繁华市集,小贩的叫喊声渐行渐远,接壤而来的便是疾苦的呻吟。 祁国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苦的总是百姓。 他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更甚者,尸横遍野,饿殍遍地。 车外景象,目不忍睹,所过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黑骑,给他们拿些银两。” “遵命。” 黑骑听到姬浮玉的命令便停下马车,将银两分发给围堵马车的饥民们。 姬浮玉凤目微睹,神色不明。 杏子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母亲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因为饥饿而临近死亡。 “黑骑,这糕点给那对母子拿去,再多拿些银两给她们。” 姬浮玉从袖中拿出用纸包好的糕点,玉手执线,眉眼温柔。 这糕点…原来如此。 “姬浮玉,不论你那些阴谋手段,单纯来看,其实你这个人还是很善良的。” 姬浮玉收回目光。 “匡扶河山,亦是职责,姬某手段狠毒罪孽深重,若能再见百姓和乐,都是值得的。” 他一人之谋,睿智无双,满腹心机,皆为七尺男儿护民之心,也许他本该是那纯粹之人,世道艰险,他所做非人之事,却存大义之心。 第八章 桃林姻缘 山野桃源处,野鹤临溪衔幼鱼。 马车行至此处,已是到了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杏子烟随同姬浮玉走下马车,她轻拢裙角,玉手芊芊,一抬眸,便落入姬浮玉的眼中。 他眉目如画,姿容似雪,举止亦温和有礼,绕是唇边的笑意也似春风拂面,清风晓月。 “小心。” 姬浮玉下了马车,又伸出手,欲要牵住马车上的那人。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人如此温雅礼节,竟担心自己从马车上跌落。 若非夫子还未苏醒,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他温和面具下的阴谋诡计。 “无妨,你我初见那日,我绑了你…还……” 杏子烟心中过意不去,因为姬浮玉确实厌恶与他人触碰。 姬浮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黑眸一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不知喜怒。 他万年不改的温和气质竟收敛了几分,看来那日的事还未结束呢…… “你且跟来…” 他眉目出尘,富有磁性的声线带着些许温柔,又转身拂袖而去,丢下了杏子烟,渐行渐远。 “……” 杏子烟走下马车,看着那一抹谪仙背影,惊叹此人才貌双绝,惊才风逸。 “姬浮玉,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又让我敬佩的人。” 青莲勾绣鞋,踩枝远眺,目及之处,十里桃林铺展开来,繁花似锦,看远方清雅翠绿,春山如笑。 “叮铃铃……” 灼灼其华的桃林响起清甜悦耳的铃铛声,柔风掠过,树梢间万千红锦翩飞,似云似火,一眼惊鸿,犹如炽热的火焰,燃烧着,跃动着。 杏子烟抬手拂去闯入她眼帘的花枝,枝上却发出清灵的铃铛声,仔细看,树枝上挂着一条红锦,锦尾坠有一银色铃铛,小巧玲珑,精致可爱。 “这是何意?为何桃枝上会挂有红色锦带。” 杏子烟细心的取下一条红锦,却见字面上绣有墨色字样。 “我愿,为你倾尽所有;我愿,保你一生,平安喜乐;我愿,爱你如斯,若红若火。” 原来此地是祈福姻缘之地,书上红锦多为有情人的承诺,寥寥数字,将情义挥洒得淋漓至尽。 杏子烟将红锦挂回树上。 她同黑骑告别后便去追赶姬浮玉了。 穿过偌大的桃林,鸟语花香,红锦翩飞,杏子烟终于看见了姬浮玉的身影,万千艳花尽相失色。 “还差一点就要追上了……” 杏子烟气喘吁吁,这厮步子太轻快了。 姬浮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长身玉立,渐渐放慢了脚步。 “姬浮玉,你是属兔的么?走的这般快!” 杏子烟跟上了他的脚步,脸色微红。 “杏姑娘几日不见,倒是随意了些,也会拿姬某打趣了。” “打趣?我还有更好玩的,你要不要听?” 杏子烟眉眼一挑。 “姬某愿闻其详。”他浅笑温和,眼中的清冷少了几分。 “姬浮玉,你听说过王八说没有的故事吗?” 姬浮玉顿了片刻。 “这是何故事?姬某从未听过。” 杏子烟眼底渐渐浮上笑意。 “你当真没有听说过?” “没有。” 杏子烟强忍着笑意,却还是漏了馅。 “?” 姬浮玉俊脸略带疑惑。 杏子烟看着他温和好骗的脸,再加上那几分疑惑的神色,终是没有憋住,继而忍俊不禁。 她满眼星河,笑容竟那般干净纯粹。 这是姬浮玉第一次看见杏子烟的笑容,那般纯洁无暇,灿若繁星,让人如沐春风。 “原来姬某不是兔子,而是变成了王八?” 姬浮玉嘴角微勾,莞尔而笑,温柔似水,他的眸也不似平时那般冷峻,竟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此言并非我出。” 杏子烟狡黠一笑。 她曾经最爱和夫子开玩笑,每次夫子知晓自己被捉弄了都会气的拂袖而去,不似姬浮玉这般喜怒难辨。 夫子的眉目在她的脑海中涌过,那般书卷气的人儿…… “姬公子,倘若你未对夫子下手,我定会将你视为朋友。” 杏子烟神色平常,笑意不再。 …… “无妨。” ……… “你如此阴谋手段,仇家一定很多,也许还未等到我完成任务,你就魂归天国了呢,如此于我,便是美事一桩。” “生死有命。” 姬浮玉面无表情,从容不迫。 杏子烟不愿再与此人交谈,便独自赏起花来。 这里的红锦如此之多,定是灵验的,杏子烟拿出一条淡黄绣鸟手帕,用笔在上面写了‘云华夫子安康’六字,便伸出手,寻了一处桃花多的枝丫绑了上去。 “愿夫子,平安喜乐。” 杏子烟虔诚的许愿,自动忽略掉身旁的姬浮玉,此人软硬不吃,无从下手。 而此刻,在祁国郊外的某处,云华夫子正躺在竹林小院的一处病榻上,长睡不醒。 “此乃姻缘桃树,不问安康。” “……” “我说它可以就可以。” 杏子烟望着那花枝上的手帕,眼中充满了落寞。 “也罢。” 姬浮玉轻叹出声,眼中无奈。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了红锦,锦尾坠有银铃铛。 “你这是做甚?姬公子原来也会求姻缘,不知是哪位红颜知己?” 杏子烟调侃道,似姬浮玉这般不凡的人,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姬某未有红颜,知己倒是有一个,不过今日,我所求不为姻缘,而为一挚友。” 姬浮玉将红锦挂在杏子烟的手帕旁边,淡黄映红,说不出的风情。 “姬浮玉,原来你也有知己,你又是为他求的什么呢?” 姬浮玉脸上惯有的温雅笑容竟渐渐消失了。 “安康。” 他语气浅浅,眼神掠过哀伤。 原来无悲无喜的姬浮玉也会有如此悲伤的时候。 “看来你口中的挚友对你而言很重要。” 若是不重要,姬浮玉也不会浮现出如此寂寞的神情。 “他与姬某不同,他话颇多,似老先生,做事总爱谆谆教导,他也很爱笑,是很明亮的笑意,姬某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杏子烟觉得这是姬浮玉同她说过最长的话了。 “你的这位朋友倒是有趣。” 杏子烟确实觉得他的这位朋友很有趣,因为她的云华夫子也完全符合这些特征,话多,唠叨,和老先生一样总爱说孺子不可教也,还有顽徒,傻徒…… “我的夫子和你的朋友很像,如果你能和他相处上几日,你是否还会对他下手?” 姬浮玉闻言未答,神色不明。 “到了。” 他答非所问,只是停在了一片偌大的药田中。 他们身后那条红锦在桃枝上飞舞,锦身一转,便现出字样来。 竟是“云华安康”四字。 第九章 药田趣谈 红锦翩飞,谁人知是孩童少儿郎。 偌大的药田中,竟然生长着数不尽的珍贵草药,原来十里桃林外竟别有洞天。 “姬公子,此地乃何名称?为何会有十里桃林,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草药,如此宝地,我倒闻所未闻。” 姬浮玉走进药田,若苍翠青山中的一片白雪,又似倒影碧湖中的一弯明月。 “此地除我之外,无人再知。” 姬浮玉淡霜若雪。 “这是为何?那这十里桃林与药材皆是你亲手栽培?” 杏子烟一身素净长裙,柳叶眉细长秀美,勾起一潋滟的湖光春色。 “姬某在桃林外布下了奇门阵法,至于这桃林药材,乃我母亲所植。” …… “想必你的母亲定是一位贤惠的女子。” 姬浮玉扯出田中的一株草药,面若素雪,笑似冷月。 “我出生之后便引来瘟疫,村民皆言我乃灾星,于是五岁那年,我便被遗弃,所以我能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只有这片桃林了。” 杏子烟一时愣在原地,她看着这人温雅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落寞,她竟有些无措,原来姬浮玉竟然有如此悲惨的身世,所以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并非没有缘故。 “姬浮玉,那场瘟疫又与你何干,这本就和你没有关系,至于那些往事,就让他过去吧,更何况…你生的这般好看,要是换作我,怎样都不舍得扔掉呢。” 杏子烟义愤填膺的说着,又仗义的拍了拍姬浮玉的肩,表示安慰。 姬浮玉微微诧愣,这女子是在安慰他吗? 他嘴角微勾,生出几分邪魅来,只见他一抬眸,竟又变成无辜的神色,清纯可人。 “姬某生的好看?” 杏子烟咧了咧嘴,姬浮玉这是做甚,怎么画风突变?变得如此的……单纯? “自然是…好看的。” 杏子烟语气不稳,她对姬浮玉的变化拿捏不定,此人城府至深,令人捉摸不透,就如同她初见此人那般。 “如何好看?” 姬浮玉不顾杏子烟难以言喻的目光,又继续问道。 “比桃花好看。” “杏姑娘甚是敷衍。”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眸清冷似水,如同平日里那般。 杏子烟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样的姬浮玉透着疏离,但…… “……” 良久无言。 药田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看远处青山绿野,便觉身处于无边无涯的绿色波浪之中,风过无痕,两人在天地之间,甚是渺小。 其实姬浮玉有时也会有和今日相似的行为,譬如他喝醉酒时的粲然笑容,譬如他为自己胡乱包扎的发带和喂给自己的那大把药丸,又譬如,他藏起来的那包糕点。 “你看着姬某做甚?” 姬浮玉拿着草药,气定神闲,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抬手间,袖口便随风浮动,飘逸若仙。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姬浮玉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会如此坦诚的说出,他是怎样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杏姑娘莫不是还在同情姬某,因此改观了你素日里,对我的那些不好的判断?” “……” 杏子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可知,你此刻同情的人,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 “你可知,当朝白丞相因何而死?” 白丞相自尽那日,倒是突然,当日他在朝廷之上辱骂了皇帝祁无忧之后,便撞墙而去。 “他难道不是自尽而死?” 姬浮玉眼中渗出一丝冰冷,儒雅的外表下暗藏杀机。 “白丞相自尽的前一天,姬某送了一封信给他。” “你有他的把柄?” 姬浮玉浅笑。 “姬某只是写道,内通乱贼,外通敌国,若不自尽,一经上报,灭族之祸即日便来。” …… 杏子烟心底渐渐渗出一阵密密麻麻,看着眼前这温和的人,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你为何想取他性命?” “自是于我有益。” 杏子烟一时语塞,只觉此人心狠手辣,果真不能算作善类,他温润的外表下,又有几分真心? “你真够阴险的。” 姬浮玉剑眉微挑。 “其实我手上并无实证,若非他心虚,又怎能让我得手。” “……” “我突然想收回之前的话,你长得再是万般好看,我也会扔了你,扔到寡妇村里去。” “……” 姬浮玉的脸色变得很奇特,有几丝微妙。 “无妨,姬某亦喜之。” 此刻的杏子烟无语了,这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若非我打不过你,此刻真想揍你一顿。” …… “无妨。” …… 杏子烟竟然开始怀恋起从前日子,虽然每日都被夫子逼迫着背书,抄写经书,但也好过和这般阴险的人在一起啊。 “姬浮玉,你带我来药田是为了裴寂吧?他的毒是你派红衣乐师下的,所以你亦知道解法。” 姬浮玉将手中的草药递给了杏子烟。 “我且将解毒的草药摘与你,你一一记下,日后你便以药王后代的身份,与我一同去月花国。” “此任务我一人去便可,你尽可放心。” 杏子烟一阵唏嘘,她可不愿再与此人朝夕相伴,实乃自虐。 姬浮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脸云淡风轻。 “此毒乃我所制,所以解法除了药草,还需配合我的针灸才能痊愈。” 杏子烟看着手中罕见的药材,似乎认命。 “我是药王后代,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姬浮玉思虑片刻,明月星眸,温文尔雅。 “当你哥哥如何?” …… 四周突然沉寂了。 “……” 杏子烟一想到自己要和这般城府至深的人扮演亲情的戏码,一时不能接受。 但是为了夫子…… “姬浮玉,我总感觉你的这个任务很像在耍我。” “为何?” …… “接近裴寂陷害他,使皇帝斩之,这确实能动摇军心,但依你的手段,这样是否更麻烦?” …… 姬浮玉一时神色不明。 “你只需完成任务即可。” 他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遵命,姬哥哥。” “……” 杏子烟别扭的唤了一声,但抬眸一看,姬浮玉的表情更加微妙。 “我们暂且先采草药。” “好的,姬哥哥。” 姬浮玉罕见的呆愣住了,风中凌乱。 “鸡哥哥?杏姑娘你叫哥哥就行。” 杏子烟挑了挑眉,眼中戏谑。 “你也得改口呢,姬公子。” “来日方长。” ……… 一番草色青山,素衣二人,此情此景,只剩清甜药香,倘若来日,定是留恋。 第十章 内乱危机 杏子烟唇齿含笑,巧笑嫣然,脸颊的梨窝也甚为可爱。 “鸡哥哥……” 姬浮玉面不改色,从容自若。 杏子烟跟在姬浮玉身旁,看着他挑选着药材,便拿出纸笔一一记下。 “此乃罗勒,具有活血解毒之效,你且记好。” 杏子烟拿过名为罗勒的草药,将其模样仔细描摹,又在下方写出功效。 “这株青翠的草药名为乌蕨,功效颇丰,需细记。” 杏子烟点点头,仔细听着姬浮玉徐徐道来,又执笔书写。 过了许久,日头渐渐消失。 草药也采的差不多了,姬浮玉才停止了讲述。 落日余晖洒在他俊雅的脸上,甚是迷人,就连那一身白衣也平添了几分色彩,让人见了心头一暖。 “记得如何了?” 姬浮玉接过本子,徐徐的翻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微微侧目,睫毛染上了霞光的色彩,盖过若水的眸,渗出无边的温柔。 “大体上没有问题。” 杏子烟拿回本子,便放在了怀中。 “姬浮玉看不出来你还懂草药。” …… “制毒自然是要有解药的。” “……” 此人十分善于制毒,实在可怖。 姬浮玉浅浅一笑,看天边暮色将近,山雨欲来,便轻声说道 “该回去了。” 微雨斜飞,两人踏泥快行,不稍片刻便到了马车之处。 回府后,已是深夜。 杏子烟躺于床上,疲惫不堪,便沉沉睡去。 ………… 而此刻府内暗房,烛光晦明晦暗。 姬浮玉一身青衣翩若仙人,只见他执杯欲饮。 “黑骑,户部最近可有动静?” “禀告主上,户部尚书郭明义今日早朝归来便病重了,他手上的事情暂时都由他儿子郭和接管。” 黑骑弯腰禀告道,他低垂着眼,不敢抬头看眼前之人。 姬浮玉黑眸微瞥杯中茶,停顿一瞬,站在房内一侧的鹤沉抬眸死死盯着那茶杯,眼神阴戾。 姬浮玉神色自若,一饮而尽。 “郭明义乃朝中少有的忠臣,如今他病重,便是于我有益。” 黑骑立即心领神会。 “主上可是要我除掉他?” 姬浮玉放下茶杯,浅笑。 “何不借刀杀人,借此收服郭和,控制户部?” 黑骑额头冒出密汗,眼前这人心思缜密,虽然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属下明白。” 黑骑通晓了姬浮玉的意思,便匆忙办事去了。 红鸢见茶已凉,欲要端走茶壶。 姬浮玉起身站立,却不料身形不稳,眼前一阵眩晕,他又突然咳嗽两声,嘴角竟流出鲜血来。 “主上!!” 红鸢立即扶住姬浮玉,语气急切又恐慌。 鹤沉徐徐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利剑,一双眼满是贪婪和得逞后的喜悦。 “姬浮玉,原来终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里,我在你的茶里下了世上最阴险的毒,此毒无色无味,有焚心蚀骨之痛,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暴毙而死。” 红鸢大惊失色,语气愤怒。 “鹤沉,你想造反?!” 鹤沉轻蔑一笑。 “是又如何?如今局势已定,红鸢姑娘,你得看清形势,为以后做好打算,更何况,我们的主上是个狠毒的人,你若不反,他日便成为枉死的棋子,你我都知道太多,难保不会被灭口。” 红鸢停滞半秒,眼中有犹豫之色,姬浮玉无喜无悲,无情无心,他手段狠辣,从不心慈手软,他日,自己难保不齐就会成为刀下魂。 姬浮玉见身旁之人内心动摇,即将倒戈。 他却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十年前,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是姬某收留了你,鹤沉,这十年来你可曾信过我?” 鹤沉抽出剑指向姬浮玉,满脸尽是嘲讽之色。 “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从一开始,我就想杀你夺权。” 姬浮玉用修长的手指拂去嘴角的残血,起落淡然,优雅柔和。 “我本不愿杀你。” “你早知我有反叛之心?” 鹤沉知晓,此人无情冷血,倘若他早知自己有反叛之心,断然不会让自己存活至今,所以姬浮玉此刻在撒谎。 姬浮玉浅笑,眼眸冰冷。 “长林。” 姬浮玉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从暗处飞出,身手矫健,内力深厚,此人便是姬浮玉的暗卫,他的左膀右臂。 “废他武功,挑去筋骨,扔去乱葬岗。” 长林闻言便执剑走向鹤沉。 鹤沉向后踉跄几步,突然癫狂大笑。 “姬浮玉,你中了毒,离死期也不远了。” 长林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鹤沉擒住,随即便将他拖出门外,一路上满是血迹。 红鸢见此屋再无他人,只剩她与主上,更何况主上还中了毒。 她颤颤巍巍的从袖口中拿出匕首,突然刺向姬浮玉。 姬浮玉虚弱的咳嗽了两声,眉间的清气有几分病态,看似弱不禁风。 他用手抚上血流不止的左胸口,温雅一笑。 “红鸢,你刺错了。” 姬浮玉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生在右方。 红鸢脸上溅过鲜血,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变貌失色,不知所措。 “刺…刺错了…” 她向后踉跄半步,全身害怕的颤抖着,她看向自己血迹斑驳的手掌,眼中猩红。 突然她又像受到惊吓般摇晃着脑袋,似乎不相信自己刺杀了姬浮玉。 “主上…”红鸢惊恐万分。 “可要继续?” 姬浮玉语气从容不迫,红鸢抬眸望向他,他那双清冷似水的眸让人沉沦。 此刻窗外夜雨还未停歇,乌云密布之处竟劈出一道闪雷。 杏子烟被雷声惊醒,额上冷汗密布,她燃灯披衣,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飒飒……”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拖拽的声音。 杏子烟打开门缝,悄然窥视着屋外的情况,只见一黑衣男子拖拽着满身血迹的人,趟过湿冷的积水,踏着暗红向府外走去。 “……” 杏子烟屏住呼吸,雨夜杀人竟被她撞见了,看来此地亦是龙潭虎穴,明争暗斗,稍不谨慎便会丢失性命。 不远处的一处房屋,烛光未熄,屋外竟有一地的桃花,散落有致,似是从上方抖落下来的。 “轰隆~” 又一道闪电劈过,落地桃花明亮起来,白惨的光掠过一支发簪,墨玉淡雅。 “姬浮玉的发簪怎么会掉落在地?难道……” 杏子烟眉头微蹩。 难道他回府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抚上脖间的发带,没有多想便执剑向那屋疾步走去。 她于满地桃花中捡起墨簪,将其收在怀中。 屋内烛光晦明晦暗,空气中弥漫了桃花的醉香,却夹杂着血腥的气息。 红鸢颤栗着双手,渐渐伸向姬浮玉胸前的刀,她双手紧握着刀柄,突然一把拔出。 姬浮玉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星目含威,眼神冰冷。 只见红鸢握着刀,蓄势待发。 “姬某做事向来睚眦必报,你既待我如此,我便,留不得你……” 姬浮玉握着藏在袖中的袖箭,只要按动机关,毒箭便会一击毙命。 “夜至三更,你们二人此刻相隔如此之近,风花雪月,姬哥哥你也不要将簪子扔在了门外,耐不住性子不怪你,只是苦了我大晚上不睡觉白担心一场……” 杏子烟尽量斯文的说出这番话,语气间有不易察觉的怒气。 红鸢和姬浮玉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便陷入可怕的沉默。 “杏子烟,你来此地做什么?” 红鸢微侧身,烛光将他们此刻的情形皆映入到了杏子烟的眼中。 杏子烟嘴角微搐,姬浮玉果然出事了,红鸢的武功似乎不弱,她若要救姬浮玉,只能智取。 “无事闲逛。” 杏子烟走上前,在屋子里假装观摩,眼中满是欣赏屋内布景的意味。 “这窗雕刻得真美,这茶杯,也是上品青瓷,还有你身旁的桌子,也是极珍贵的。” 杏子烟悄无声息的接近红鸢,想要找机会下手。 第十一章 美女救英雄 红鸢拿着匕首,鲜血从刀尖滑下,滴落一地。 杏子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动魄惊心。 “虽说这木材很珍贵,但是在下更喜欢这茶杯呢。” 杏子烟绕过红鸢,又走到姬浮玉的身旁,余光可见那左胸口处的一抹血红,触目惊心。 她又拈起茶杯,手指触碰之处尚存有一丝余温,又凑近浅闻,清香淡雅的香味。 只是…… 她眉头微蹩。 这茶里似乎还掺和了其它的东西,此毒无色无味,令人难以察觉,若非因为她生在皇室,常以毒药食之,亦是不能察觉的。 姬浮玉擅毒,又如何不知?不过眼下,他确实是中了毒。 “这茶倒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此时采摘便可称作女儿红,‘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其汤色杏绿,香馥若兰,不愧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称为四绝。” 杏子烟执杯称赞,杏目斜视,悄然的打量着红鸢,这一会儿时间,已足够她用来判断此人。 此人内力深厚,但也存有诸多破绽,她左手指关节多厚茧,虎口宽大,可见此人不擅于右手持剑。 再者她身形微向右倾,右重左轻,可见其左脚带伤或有旧疾。 所以,击败此人需借助这些破绽,声东击西。 “杏子烟,你想拖延时间好让人来救他?” 红鸢紧紧握着匕首,眼神嘲讽,她一眼便识破了杏子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何必拖延时间。” 杏子烟从容不迫。 “你想从我手中救出姬浮玉?可惜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 “何出此言?” 杏子烟冷冷一笑,语气傲然。 只见那红鸢用绣帕轻轻地擦拭着匕首,将其收在腰间,随即又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来,蛇纹绣剑格,红丝缠剑柄,剑刃寒光,杀气乍现。 “你可真是不自量力。” 红鸢殷红的唇微勾,一双瑞凤眼满是杀机。 …… 此时屋外风驰雨骤,电闪雷鸣,惨白的光打在偌大的桃树上,碧枝于狂风中摇摆,惊起万千珠子垂落,水花四溅,似杀伐骏马,奔腾而过。 “胜负未定,你又怎知,我是不自量力?” 杏子烟浅浅一笑,细手微动,只见她握着姬浮玉的手腕,又将其挡在身后,素袖若云,眉眼似雪。 杏子烟那双稚嫩的脸满是坚定,她傲然屹立,即使身材娇小,却泰然自若,笃定不移。 如此,红鸢便和杏子烟呈正面交锋之势。 “杏姑娘,你且离开,姬某的命姬某自己救。” 姬浮玉虚弱的说着,那双薄唇已毫无血色。 他手中藏有暗器,确实可以自救,更何况这毒药又能耐他如何? 这一切他早有预谋,想要一把铲除居心不良之人,又需稳固人心,所以只能引蛇出洞,而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他姬浮玉,又岂是能随意就被杀害的?杏子烟难道是关心则乱,又或是过于信任他? 杏子烟握着姬浮玉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怕,即使我憎恨你,但你亦是关怀苍生的良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杏子烟语气微软,似有安抚之意。 姬浮玉淡若静水的眸有几分动容,那握着他的柔弱纤手,兰香味道,都在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他半生流离,心沉似雪,日日皆是刀刃杀伐,冰冷无情,如坠落暗无天日的极寒之地。 而此刻握着他手腕的人,仿佛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生死相依。 “多谢。” 姬浮玉的语气微不可闻,他似乎终于卸下所有,又疲惫的靠在杏子烟的肩头,沉沉昏迷过去了。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此刻如此安心,竟是十分信任此人。 “姬浮玉?” 杏子烟感受到肩上的那一抹重量,暗叫不好,看来姬浮玉强撑不过,已经晕过去了。 一缕桃香,一片冰凉,杏子烟将姬浮玉放置于木椅上,欲要给他止血上药。 “杏姑娘,何必多此一举,今日你们二人都将葬身于此地。” 杏子烟简单的为姬浮玉上了药,便转身走到红鸢的跟前。 利剑出梢,她秀手持剑,一双杏眼明澈,从容淡定。 “你且试试。” ……… 两剑交锋,一阵刀刃寒光,剑气袭人。 杏子烟一抹素色如竹叶般轻盈,手握剑柄,飞身旋转,与剑光融为一体,一抹刃白于空中化成一弧,红鸢倒身躲避,利剑闪动,划破一道伤口。 杏子烟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抚上肩部的伤口,沾上一手的鲜血。 “即使你知晓我的破绽,但你内力依旧不及我,放弃吧。” 红鸢又刺了杏子烟一剑,剑刃冰寒,直入胸口。 杏子烟眉头紧皱,突然又喷出一口鲜血来,面部呈痛苦之色。 “……” 杏子烟强撑着痛苦,缓慢起身,眼神坚毅。 她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落魄至此,应该是惧怕的,可是她的眼睛却依旧明澈,灼灼生辉,坚韧不拔。 “再来。” 杏子烟用手抵着剑以此稳住身形。 红鸢看着杏子烟这般垂死之态,捂着唇嘲讽一笑。 “真是送死的,他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姬浮玉志在天下,济世爱民,不该死于你手。” 杏子烟恢复了一些神色,准备迎敌。 “他从未正眼瞧过我,杏子烟,你凭什么?这几年来我为他赴汤蹈火,他却从不信我,你又凭什么?!” 杏子烟冷冷地看着她,原来这人是因爱生恨。 “你我皆是被利用之人,有何攀比?” 杏子烟抵着剑,一股淡淡的兰香被风拂过,甚是好闻。 这是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和香囊的味道,只是此刻的风将其挥发到了极致而已,杏子烟又转念一想。 为何红鸢的身上没有香气,细细观察,在昏黄烛光里,她的脸仿佛未施粉黛。 难道…… “杏子烟,杀了你们,我便不受控制了。” 红鸢握着手腕的剑一旋转,又是一阵杀伐。 杏子烟扯下腰间的香囊,倒出兰花香粉来,只见她右手执剑,击向红鸢。 在她闪身躲避之时,杏子烟便洒出花粉。 红鸢一阵咳嗽,眼睛发红,可谓是奇痒无比,果然……红鸢对花粉过敏。 杏子烟乘其慌乱之时,一把刺破她患有旧疾的左腿,因其左手持剑,腿伤导致重心不稳,剑势渐弱,不稍片刻,红鸢便败下阵来。 杏子烟用剑架住她的脖颈,红鸢坐倒在墙边,临死之际,眼神凄厉满是嘲讽。 “你以为,姬浮玉真不是我的对手?他不过是想引蛇出洞,而我,早已厌恶了这种生活,死了,亦是解脱。” …… “你只是诱饵?姬浮玉是想利用你引出深藏暗处的内贼与居心叵测之人?”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倘若红鸢造反,必能引起他人共鸣,再者姬浮玉大伤,又毒伤入骨,亦是内力大减,此番自然能引蛇出洞,待内乱清除,他便能安心的同杏子烟去月花国。 “我…不过只是……” 话还未完,红鸢的额头便被毒箭刺破,当场香消玉殒。 第十二章 子烟重伤 只见那雕花的木窗被箭射穿,独留一片桃花飘雨,血溅星眸。 “窗外何人?!” 杏子烟快速起身,纤手拂过裙摆,执剑对向木窗,昏黄烛光将窗外那一抹黑影映射得晦明晦暗。 良久无声。 杏子烟警惕的望着那人,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此人杀意未消,但这股戾气却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 姬浮玉!!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窗外立即射出三根长箭,皆向着姬浮玉的方向。 杏子烟飞身执剑,一把将其斩落,青丝拂唇过,素裙摇曳褶。 “咳~” 杏子烟又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受了重伤的她不该再运用内力。 还未等她恢复,又是三发长箭向她射来。 杏子烟眼神坚毅,她强撑着身子,执剑挥挡,又是一阵凌厉剑风,接着便是箭箭连发,杏子烟节节后退,她的剑势也愈来愈弱,身体已是撑到了极限。 “咚~” 杏子烟精疲力尽地跪倒在地,落魄不堪,顷刻,她又抵着剑,屈起一条腿,想要将自己撑起来。 窗外雷声阵阵,不知惊落了多少桃花。 在她昏迷之前,她的眸中映射的不只是那两枚鹅羽长箭,而是香窗外那雨夜桃花,檐宇典雅。 一箭入肋,杏子烟颤动了一下身子,呈半跪的姿势抵着剑,不稍片刻,又是一箭入腿。 她终于瘫倒在地,昏迷在姬浮玉的身前,那木椅上的脱俗人儿,她终是……不能护其周全。 “何人竟敢在姬府放肆?!” 长林处理完鹤沉一事,便回到府内,不料却在窗外,望见一黑衣贼人,正欲射箭。 那贼人闻言,便弃箭而逃,飞身上檐,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长林执剑欲追,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神色大变,变貌失色。 “主上!!” 长林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素色,那是一娇小柔弱的女子,容貌上乘,清丽可人。 她身中数箭,遍体鳞伤,就那般静谧地躺在姬浮玉的木椅边,姬浮玉的旁边…… 姬浮玉…… “主上?!” 长林这才回过神来,即刻便冲到了姬浮玉的跟前,神色担忧。 待他查明了现场的情况后,便要背上姬浮玉离开。 屋内烛色似黄昏,长林穿着仙鹤纹样的布靴,踏出房门,姬浮玉被他背在其后,青丝如瀑,雅致出尘。 他的几缕发丝滑过长林的脖颈,惹得长林一阵脸红,这般仙姿清雅的人儿,平日里他都是不敢抬眼见的,又更何况触碰呢? “杏姑娘…” 姬浮玉语气虚弱,微不可闻。 “主上,我是长林。” 长林将姬浮玉背进他的屋里,不敢有半分逾越,不过他倒是好奇,究竟是哪位杏姑娘,竟然能让向来寡情的主上,如此上心。 “……” 姬浮玉似乎又沉睡了。 长林为姬浮玉处理完伤口后,便回到了暗房,只是房中再无那娇小清灵的女子,只剩下了断气不久的红鸢。 “这受了重伤的女子去哪里了?难道是被人救走了?” 长林一阵疑惑,继而拖着红鸢,埋于一处有花有草的地方。 大雨磅礴,此刻的泥土粘稠沾鞋,长林不慎脚滑,一把扑在了红鸢的尸身上。 “红鸢姑娘,实在冒犯。” 长林愧疚的说着,手里却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 “红鸢姑娘,多有得罪。” 他从红鸢的怀中拿出一个竹筒,打开筒盖,里面装着一张纸。 长林扯出纸,翻开看了一眼,其面色时而凝重,时而难以置信,待他完全知晓其中的内容后,又将纸装了回去。 “我得立即将此事禀告给主上。” 祁国郊外。 第十三章 梦中云华 祁国郊外,竹林小院。 夜雨停歇,迎来一抹朝阳,院内桃花落满一地,一仙鹤立于竹枝之上,秀颈微弯,梳理着沾满露水的羽毛。 杏子烟身着一素净长裙,躺在病榻上,竹香幽幽,涧流叮咚,这一片世外桃源,便是杏子烟在山下的藏身之处。 墨花将军端着一碗药汤,坐在杏子烟的床榻边,药香苦涩,杏子烟下意识地揪着眉头。 “公主,喝药。” 墨花执起药勺,轻柔的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送到杏子烟的口中。 “夫子…药太苦了。” 杏子烟于睡梦中喃喃自语,又将脸别了过去。 墨花将军拿着药勺的手滞在原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公主此刻定是梦见夫子了,即使药是苦的,但梦却是甜的。 在杏子烟的梦里,那时的她正是十五岁的年华。 那日亦是大雨,天虞山依旧是白雾一片,山寒水冷,只有屋内是暖和的。 云华夫子着一身淡青色长袍,身披雪白狐裘大衣,站在熏炉旁。 他加了一些炭火,使屋内逐渐暖和起来,长发倾泻,隐去他眉间的几分书卷气,倒生出几分清冷来。 他又从袖口中拿出香料,习惯性地选择了兰花香,玉手抚香,将其均匀地撒在熏炉里。 他眉眼温柔,似宠溺又似无奈地一笑。 “顽徒最爱闻兰花香。” …… “这傻徒,贪玩感染了风寒,也不肯喝药。” 云华夫子眼角的那枚泪痣,柔情似水,尽显谪仙之姿。 他又轻声走到杏子烟的床边,一弯腰,青丝若流云般拂过发肩,倾泄在棉被上,一抬手,夫子便拿走了她枕边的集,临了,他又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又望着窗外,眉间轻愁,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 杏子烟踢了踢被子,许是夫子将她掖得过于严实了,所以会有一些闷热。 云华夫子转过头来,眉头微皱,又似无奈地轻叹一声。 他又小心地拉过被子,细细掖好。 “夫子…我快被闷死了。” 杏子烟被这细小的动作惊醒了。 “傻徒,你感染了风寒,需要出出汗,你可不许再踢被子。” 夫子眼神严肃,临了又将被子掖紧了些。 杏子烟内心一阵绝望,她或许风寒还未好,就给活活闷死了。 “夫子……我快被裹成毛毛虫了,子烟不想变成虫,子烟想变成蝴蝶,每天都能绕着你飞来飞去,然后…烦死你。” 杏子烟粲然一笑,两个梨窝显得她活泼灵动。 夫子脸色微变。 杏子烟暗叫不好,夫子这眼神太熟悉了,这是要…… 找戒尺?! 杏子烟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傻徒……你现在不就是一直陪在为师身旁吗?不想变成毛毛虫,就得喝药。” 夫子竟然没有被气得“拂袖而去”? 杏子烟颇有感触的思考着,果然生病了就会有特殊待遇,这样的夫子才不像从前那般不近人情。 “夫子…药太苦了。” 杏子烟嘟着嘴义正言辞的说道。 云华夫子闻言,心中了然,明眸似星,满眼宠溺,他从怀中拿出一包蜜饯。 杏子烟眼中突然明亮起来,即刻便坐起身来,欲要夺走那包蜜饯。 “傻徒,不要全吃光了,留一点过会儿喝药用。” 夫子抚额,他看着那包蜜饯就快被吃光,便想再唠叨几句。 “夫子这蜜饯真好吃,子烟感觉吃了这个比药还管用,这样子烟病就好了,就又可以从毛毛虫变成蝴蝶,天天缠着你了,然后被你拿着戒尺打,你还打不着我。” 夫子眼中动容,他望着这孩童率真可爱的笑容,便将堵在口中的唠叨话语憋了回去。 “你喜欢,为师以后每日都为你做。” 杏子烟瞬间呆愣住了,夫子今日的脾气真好啊。 “夫子你傻了,每日都吃蜜饯会长虫牙,贪吃可不好,与你多说无益,真是孺师不可教也。” 杏子烟学着夫子的语气,有模有样的说着。 云华夫子脸色微变。 杏子烟挑了挑眉,这熟悉的神色… 这次铁定是戒尺了。 “是为师的愚钝了。” 云华夫子站起身来,刹那芳华,万千绝美之物,都不足以形容。 杏子烟呆若木鸡,瞬间石化了。 夫子这是中邪了吗?怎的这般好脾气?若是以往,他定会气得发抖,然后拿着戒尺满院子的追着她打。 “夫子…你是夫子吗?” 杏子烟有几分迷惘了。 “傻徒又在说胡话了?” 云华夫子皱着眉,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杏子烟的额头,证明了她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 杏子烟看着这温柔的夫子,一时出神,那青丝万缕,皆是数不尽的风情。 “夫子…你长得真好看。” 杏子烟恍恍惚惚地说出口,显然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傻徒……看来你又该吃药了。” 云华夫子转身,便要离开去取药。 那背影亦是飘逸出尘。 “夫子…你要去哪?” 杏子烟以为自己的话惹他不快了,所以言语间有几分怯意和急切。 “取药。” 语气柔和,使人安定。 “夫子…药太苦了,蜜饯都被我吃完了。” 杏子烟又重复了一遍。 “傻徒,为师早知你会贪吃,所以我又多做了一份。” 杏子烟一时感动。 “夫子…你真好。” 一阵蜜甜在心间,便化作无数相思。 墨花将军坐在桌边,望着那沉迷于睡梦中的女子,她此刻眉眼弯弯,无意间透出几丝笑意来。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她这般笑过了。 第十四章 谋划布局 墨花将军一身气宇轩昂,满是武将的英气,他额前几股蝎子辫向后梳去,眉眼间露出一道长长的刀疤。 他侧发小辫,坠有虎狼图案的配饰,一双眸被映射得灼灼生辉,如此风华少年,那一头发丝倾泄而下,英气逼人。 倘若没有那道刀疤,他亦是上乘的容貌。 “……” 墨花将军一手撑着脸,静默地看着熟睡的杏子烟。 良久,日头渐盛,杏子烟的脸笼罩在檀木窗的阴影下,微风拂裳,绽开一双潋滟若水的眸子来。 “公主,你醒了?!” 墨花将军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又拿起一旁的绒毛披风,轻柔地盖在杏子烟的肩背上。 “阿花,是你救了我?” 杏子烟坐靠于床,头脑有些许混沌,那日她中箭昏迷,便一直不省人事,也不知,姬浮玉当时有没有脱险。 “公主,臣有愧,倘若那日我及时赶到,你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杏子烟认真地凝视着墨花将军,语气柔和。 “阿花这不怪你。” …… 墨花眼神内疚,身上的武将气息皆被掩去,倒生出几分憨厚可爱的模样。 杏子烟瞧见了他这模样,心底想来,实在有趣。 “我怎么舍得责怪阿花呢?阿花对子烟最好了……” 墨花将军憨憨一笑,将喜悦显露于表。 那眉眼间煞人的刀疤,如此看来,也没有那般可怖了。 “公主…既然你原谅臣了,那你就将这药喝了吧!” 墨花将军端下他一直煎着的药锅,又倒了一碗药汤。 杏子烟闻着这苦味不自觉的皱起眉来,不稍片刻,又恢复如初。 她拿过这碗药汤,轻轻吹了几下,便执勺喝下。 “多谢阿花。” 杏子烟清浅地笑着,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曾经那般怕苦的杏子烟,如今却变得云淡风轻了。 “公主,你不是怕喝药吗?这药这么苦……” 杏子烟敛眉低垂着眼,此刻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见她手中执勺,一时没有动作。 “阿花,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见了夫子,他给我做了许多蜜饯。” …… “只要想起那蜜饯来,今日这药倒是不苦了。” 她梦见的,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她说自己怕苦,无非是想吃到夫子做的蜜饯,又无非是想索取他的一丝关心………… 如今这般,再说怕苦已是没有任何理由了。 一碗见底,杏子烟将药碗放在桌边。 “公主,如此臣便不用担心你不爱喝药了。” …… “臣以为,公主你可再喝一碗,如此便能恢复得更快。” “……” 杏子烟嘴角微搐。 片刻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阿花,你救我那日,姬浮玉的情况如何?他有没有受伤?” 墨花将军回想片刻。 “臣当时并没有看见他。” 杏子烟心中一滞,眼底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难道他已经遭遇不测?” 墨花将军疑惑不解,公主何时对这个阴险之人如此上心了?甚至还不惜以命相救。 “公主,姬浮玉如此聪慧,怎会将自己置于死地?臣不知,你为何这般担心他?” 杏子烟闻言微愣,她为何如此担心他? “姬浮玉救过我一命,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死,圣药还在他的手里。” …… 墨花将军觉得此话有理,便不再多问。 杏子烟望着屋外的一片青竹,不知在想什么。 她敬佩姬浮玉的足智多谋心怀天下,却又怨恨他的阴险手段,所以她不喜此人,亦不厌此人。 她救他,不过是还他一个情。 ………… 姬浮玉府上。 长林手持竹筒,恭敬地站在姬浮玉的身前,弯腰低头,不敢多看。 姬浮玉凤目微冷,只见他伸出手拿过那竹筒。 待他取出那纸条,只一眼,便归于平静。 纸上写道‘红鸢,今夜你可与鹤沉一同联手,杀掉姬浮玉。’ “看来姬某的府内进了奸细。” 姬浮玉眼神淡漠,语气轻嘲。 “属下未曾想到,红鸢姑娘竟然也会背叛您,如今主上身中剧毒,府中心怀鬼胎之人定会蠢蠢欲动。” 长林义愤填膺地说着,恨不得立刻将奸细们都斩尽杀绝。 “无妨,此毒不能奈我如何,更何况,我也只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长林的瞳孔突然放大,好像恍然大悟了一般。 “倘若主上您假装昏迷,我们便能引出幕后之人,无论此番府内如何风云变幻,属下也愿誓死为您铲除一切隐患。” “……” 姬浮玉先前的确是这样想的,为了一把铲除内贼,牺牲在所难免,可现在他犹豫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杏子烟柔弱的纤手,舒心的兰花香,让人安定的声音…… 倘若他假装昏迷,那么在这期间,定会有人露出马脚,也定会有人为了保护他,而丢失性命。 “……” 长林望着姬浮玉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一时间冷汗直冒,这人喜怒无常,莫不是他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姬浮玉淡定自若,只见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青玉香簪,雅人深致。 “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且去醉仙酒肆,将这锦囊交与掌柜,之后再同黑骑汇合。” 长林恭敬地接过那锦囊,不敢多言,主上心思缜密,更是善于谋篇布局,岂是他能猜测的。 姬浮玉又从怀中拿出一张奏折,温雅斯文。 “你与黑骑会面后,便将这奏折交与他,郭府今夜必有人外出上奏,届时,便将其调换。” 长林一时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主上做事必有其缘故,只是属下不解,此事属下一人便可完成,为何还要同黑骑汇合?” 姬浮玉执起一旁的雪裘披风,修长的手皙白如玉,于是他系了一个清雅的死结…… ……… 长林脸色微红,眼波似有惊鸿,不稍片刻,他便垂着眼,恢复了恭敬的神色。 主上系了一个死结…… 主上不怕自己解不开吗?主上有点可爱…… 长林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后这个念头又被他无情的掐灭了。 他知晓主上不擅于日常之事,即便他这模样很无害,但主上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他还是选择无视的比较好,毕竟,谁会嫌命长呢? “你将锦囊送去后便回姬府,扮成我的模样,躺在这里。” …… 长林一时凌乱,让他扮成主上的模样,假装昏迷? “主上你有何要事?长林都可以替你办!你就在这里好生歇息,毕竟主上你前几日还受了重伤……”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波似寒冰,又似一弯冷月。 长林浑身一哆嗦,显然被这眼神吓得不轻,于是他立刻噤若寒蝉。 姬浮玉取下自己的剑,青丝若游云,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 长林又是一阵惊恐,主上为何要取剑?难道…… 他可不是主上的对手啊…… 姬浮玉嘴角微勾,又信步走到门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若明月若白雪。 “长林,记得去送锦囊。” 他语气温柔,清冽如水。 ……… “遵命。” 长林望着那人渐渐消失在漫天的杏花雨中,他长吐一口气,又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和主上相处,真是提心吊胆。 第十五章 阴谋诡计 醉仙酒肆,市人皆争饮。 长林一身少年打扮,墨色袖纹发带高束,眉眼清秀,丰神俊朗。 他执扇轻摇,眼波间皆是风情,只见他踏着檀木梯,走上了二楼。 此间彩灯高挂,向下望去,市人无数,交谈胜欢,方桌木凳,甘甜酒香。 他站立于一扇紧闭的木门前,轻声敲了敲。 “是谁呀?” 一阵亮嗓从屋内传来,随后便是轻快的脚步声。 不稍片刻,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只见一中年妇女站于门前,打扮华丽,眼神精明。 此人便是醉仙酒肆的掌柜。 “你是何人?找我又有何要事?” 女掌柜正忙着清账,突然被打扰自是有些不快,不过眼前这一副少年打扮的人,看着倒是清爽,她的怒意也渐渐消下去几分。 “此地不方便交谈,可否让在下进屋?” 长林执扇微笑,态度有礼。 女掌柜望着这般好看的郎君,脸色微红,于是退至一旁,有请郎君入屋。 屋内一阵温香清幽,长林不由感叹,此香之味,比这醉仙的酒更加香气溢远。 “此香甚是好闻。” 长林迷醉在这香味之中,似有忘忧之效。 女掌柜走到木桌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清茶。 她爽朗一笑,便打趣道。 “没想到你这小公子还挺会识香的,平日里可没少送香囊给姑娘家吧?” 长林执扇的手微滞,眼中闪过一丝委屈,送香囊?他平日里可都在练功,身为主上的左膀右臂,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他哪里还有闲空结识姑娘家? “掌柜的说笑了。” 长林心中虽然苦楚,但语气却依旧含着笑意,眼波间风情不减。 掌柜会心一笑,便轻柔地拿来那香。 “此香名为伴月,乃一制香大家所研制,每至月夜,他便焚香静坐中庭,摒弃尘世。” 长林不由感叹制香之人的高雅情操。 “伴月香,清幽雅致,养性虞神,其味若月牙坠冰泉,琼露沾芳泽,实乃美物。” 掌柜坐在木椅上,巧笑倩兮。 “既然小公子你这般喜爱这香,那我便将这伴月香的配方告知与你。” ……… 长林浅浅一笑,静坐一旁,凝神不语。 “伴月香由沉檀、莞香、苏合香、鸡舌香、豆蔻、芸香、白茅香等配置而成,其炮制与和合尤为重要。” “那如此便能制成此香了吗?” 长林似乎已经遗忘了他来此地的目的。 “制香亦是需要超然的心性。” 掌柜端起一杯清茶,恢复了神色。 “真是妙哉。” 长林身为一介暗卫,自是不通晓这些文人雅士的情趣。 掌柜抿嘴轻笑,这小公子来到此处,竟然被伴月香迷住了,一时间却忘记了正事。 “小公子,你今日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长林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主上交与他的任务,他差点就遗忘了。 只见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一锦囊,正是姬浮玉交与他的。 “这锦囊是我家主上让我交与你的。” 掌柜望见那锦囊,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异色,这锦囊…… 她伸出红袖轻笼的手,有礼地接过那锦囊。 再仔细一看,确定不移。 这锦囊是姬主子惯用的对接信物。 只是……以往同她对接的皆是红鸢一人,今日为何会换成了小郎君?这位小郎君是否有诈? 掌柜心下疑虑,但还是谨慎地关上了窗户,又藏到了屏风之后。 她细细扯开那结绳,一张纸条放置于内,铺展开来,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户部尚书郭明义私通后宫,贪赃枉法,被谏官弹劾于大殿之上,难以狡辩,而急火攻心,皇帝欲杀之。’ 掌柜眉头微蹩,这是何意?郭明义难道不是少有的忠臣吗?这消息太过荒唐了些。 ‘此言论皆是谬言,而你务必将其散布,并传入郭和的耳中,如若不出意外,他此刻便身处于酒肆之中。’ 掌柜将其看过即毁,随后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长林见其神色异常,正要细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掌柜的,酒水不够。” “好嘞,马上就来。” 女掌柜应了一声,正要去开门,却又转头对着长林说道。 “主上的意思我已知晓,既然此番是你前来,那红鸢必定已遭遇不测,我与她也算是相识一场,若你知晓她所葬何处,请替我为她烧一柱香。” …… “长林义不容辞。” 长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红鸢是府中的内贼,他也不知此事是否应该告知于她。 “多谢小公子。” 掌柜推门离去,只剩下长林一人在原处深思,原来这醉仙楼竟也是主上的产业,这掌柜亦是主上的手下。 ……… 长林知晓自己任务完成,便要去与黑骑汇合。 他刚走到楼梯处,就望见两人同行。 黑骑与户部尚书郭明义之子,郭和。 “黑大哥,方才多谢你的鼎力相助,若不是有你,在下的官印就被那悍匪抢走了。” 黑骑一袭黑衣,身材魁梧,长相平平,周身带有凶猛之气。 他豪气一笑,又用手扶住郭和,欲要拉他起身。 “郭兄不必多礼,行侠仗义本是我一贯的作风,只是郭兄你一人前往京城,包袱如此之多,的确容易被贼惦记。” 郭和闻言面露忧色。 “黑大哥你有所不知,在下来京是为接替家父的官职,路途遥远,难免会遇上劫匪。” 语毕,郭和又长叹了一声,眼中忧虑。 黑骑面色关切,语气似有安慰之意。 “且听郭兄细细说来。” 黑骑随同郭和在酒肆的一方坐下。 掌柜的不稍片刻便将酒菜端了过去。 抬眸间,与黑骑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 郭和为黑骑倒了一碗酒,又添了一些菜,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二人的举动。 “家父病重,在下身为他的子嗣,却也无能为力,实在痛心伤臆。” 郭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郭兄莫要伤神,在下倒是识得一神医,他必能医好令尊的病。” …… “家父所得乃是心病。” 黑骑放下酒碗,面露忧色。 “如此倒是棘手,若想医好这心病,就得找到引起心病的根源。” 郭和闻言便陷入了深思,一阵沉寂。 良久,他才开口。 “家父在朝廷之上向皇帝提议减免赋税,皇帝不允,家父据理力争,无果,却因他忧国忧民,而急火攻心,一时竟病卧在床。” 郭和一阵悲戚之色,随后又恢复正常。 “家中祖训,赤心奉国,感遇忘身,狗马之心,丹心如故,在下身为祁国的臣子,自然是为国效力,当今皇帝昏庸,在下便日日进谏,碧血丹心,诚然能感动皇帝,有朝一日,期望他也能体恤爱民。” 郭和眼神坚定,似有鸿鹄之志,若滔滔江水,不似从前。 黑骑拿着酒碗的手一顿,神色不明。 他只需完成主上交与他的任务,诬陷郭明义,借刀杀人…… 可是在这乱世之中,竟然还有这般忠良的父子。 不过此乃愚忠,国以民为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百姓已是饿殍遍野,国早已不国,郭和不知,忠国不等于忠君。 姬浮玉此番,许能使他领悟。 第十六章 忠臣被害 掌柜端着碗盘,游走在八仙桌之间,曼妙轻纱,脚铃作响。 市人饮酒间,有雅士趣谈,并即兴作诗一首。 “醉仙楼中醉仙人,仙人醉后成仙人。” “仁兄,这诗缺乏风韵。” …… 一阵喧哗,酒楼是为市人饮酒作乐之地,亦是文人雅士交谈之地。 “这位仁兄,此诗何如?” 语毕,那青衣公子便开始吟诗。 “被酒入苍山,连翩寻渌倩,一钩花影下,靧来独断肠。” “……” “仁兄,此诗真是难为你了,其貌不扬可怪不得你。” “其貌不扬?” “只怪那佳人薄情。” …… 风过酒肆,拂过青白相间的酒帘,醉香溢远。 掌柜捂嘴轻笑,又将酒菜放置在他们的桌上。 “公子们如此好兴致,何不让我安排几位胡姬,给几位斟酒助兴?” …… 其中一位彪形大汉立即来了兴致。 “掌柜的快安排。” “客官别急。” 掌柜讳莫如深地一笑。 “这胡姬可有宫中的妃子美貌?在下也想体会郭明义之艳福。” “郭明义,郭尚书?” 那青衣公子疑惑不解。 “你们有所不知,那郭明义,贪赃枉法,所得钱财皆用去私通后宫,前几日被皇帝问责,现下已经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 ……… “你所言是否属实?郭明义可是贤臣,你莫要妄言。” 青衣公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否属实我可不知,不过据我在宫中的情报得知,皇帝现下已经查明一切,龙颜大怒,准备砍了他。” “……” 周围一阵唏嘘。 “简直是一派胡言!!” 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响起。 周围皆陷入了死寂。 郭和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 “胡言?呸!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郭明义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那彪形大汉轻蔑地吐了一口痰,语气不善。 “你这小白脸,难不成是郭淫贼的亲属?” “你竟敢如此侮辱家父!!” 郭和听见郭淫贼三字更是怒火中烧,只见他青筋暴起,怒形于色,正要举起拳头冲向那彪形大汉。 “郭兄且慢。” 黑骑似心有不忍,他一把拉住了郭和。 郭和愤气未消,欲要挣脱他的钳制。 “你不是他的对手。” 黑骑眼神冷冽,若嗜血的杀手,这眼神…… 郭和微惊,这与黑大哥那憨厚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骑走向前去,眼若寒冰。 “够了,给我闭嘴!!” “……” 那彪形大汉闻言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他突然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掌柜,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这黑骑不也是完成计划中的一员? 他怎么好像入戏了? “你不信?那你就去问皇上啊……” 彪形大汉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他着实受不住那黑骑狠戾的眼神,便一溜烟的跑了。 “……” 周围一阵唾骂。 郭和敛了神色,又拿起包袱。 “多谢黑大哥为在下打抱不平,不过此番在下不能与你一同喝酒了,只因在下家中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郭兄……” 黑骑想要拦住郭和,无奈他又想起来时的目的,一只手便僵在了半空。 长林站在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事已成大半,只要将主上交与他的奏折再转交给黑骑,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 郭府外。 长林将奏折交与黑骑后便回了姬府。 黑骑拿着奏折,藏于隐蔽之处,等待郭府将奏折送出来,届时,他再将其调换。 郭和坐落于书房之中,奋笔疾书,所言皆是郭明义的赤血丹心。 “臣启陛下,吾父生皆忠,朝中的大小事皆当思良久然后告汝,一生爱民,是不为民害也,故言其贪污,不可得也,吾父品高,德行甚好,亦断不为私后宫之事,况乎,吾父生平只爱吾母,母死而父常郁郁,故其何私后宫?愿陛下深察,不枉了我父,郭明义之子郭与言。” 一封奏折,尽诉忠心。 不稍片刻,此奏折便被送出府,不过三日后,送到皇帝祁无忧手中的奏折,却不是这封。 …… 黑骑将奏折调换后,便离开了。 即便他良心愧疚,但身为主上的暗卫,他也只能奉命行事。 长林回到府内,扮成姬浮玉的模样,便躺在床上假装昏迷。 夜色袭来。 姬浮玉长身玉立,雍容不迫。 他身穿雪裘披风,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眉眼温雅,神色不明。 此间乃竹林小院,院外一行青色篱笆,月色挥洒下,几朵桃花花瓣飘落在那人的衣襟,和他踏过泥土的素鞋上。 他就那般淡雅地站在篱笆外。 姬浮玉寻了许久,才寻到此地,杏子烟的藏身之所。 那日是她救了自己,而等他醒来,这人却又不见踪影,听长林描述,杏子烟为了救他,受了很重的伤。 姬浮玉跃进院内,走到了杏子烟的屋前。 一阵飘逸纤白裳,步步从容,又发出玉佩的轻响。 他站定门前,良久无言。 “阿花?你又送药来了?” 杏子烟从床上坐起,语气虚弱。 “……” 姬浮玉没有作答,只是站在原地。 “阿花?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是我欺骗了你,这药喝着其实挺苦的……” 杏子烟声音有一丝沙哑,似乎是因为咳嗽造成的。 “……” 姬浮玉眉间微皱,依旧无言。 良久,杏子烟才觉不对,便下了床,向门走来。 姬浮玉身形一闪,便藏于屋檐之上了。 “啊切~” 一阵凉风袭来,杏子烟衣衫单薄,瑟缩地走出门外,她又四处观望,见四下无人,便心觉疑惑。 临了,她又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 “蜜饯?” 杏子烟弯腰捡起那包蜜饯,有几分迟滞。 这…… 难道是墨花知晓她爱吃夫子做的蜜饯,特意买给她的? “多谢阿花了!” 杏子烟将蜜饯放入袖中,又关了门进屋里去了。 “……” 姬浮玉立于屋檐之上,手里还剩有一包蜜饯。 清辉月色,映射他柔和的脸,一眼温雅,看过,皆醉梦花丛。 杏子烟坐于床前,又从袖中拿出那包蜜饯。 当她扯开那线,见到蜜饯的模样后,一时愣住了。 “这蜜饯……” ……… 第十七章 蜜饯浮玉 杏子烟静默地望着那蜜饯,一时难辨神色。 此蜜饯乃是夫子最爱做的黄杏脯,若是她嫌药苦,夫子总会宠溺一笑,然后变戏法般从袖中拿出这蜜饯来…… 难道…… 夫子醒过来了?! 杏子烟立即冲向屋外,夜风飒飒,拂开她额间的云丝。 那一头倾泻如墨随杏花在半空翩飞,玛瑙步摇垂玉珠,彩线一珠腰间挂,碧玉禁步坠流苏。 跃动着的,是那一抹素裙,若游鱼浮动,香荷摇曳。 月色清雅,荡漾在她的一袭风华…… 一阵疾奔。 她又突然站定在原地。 前方有一人,立于灼灼桃花下,眉如墨画,身姿若雪,一抬眸,便是转盼多情,温柔似水,那眼若淌过秋水的一弯明月,望之深切,如坠云端。 “杏姑娘,在下…失礼了。” 姬浮玉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蜜饯藏于身后,他一双明眸静默地凝视着杏子烟。 “多谢姬公子的蜜饯。” 杏子烟杏目微弯,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来。 原来那蜜饯竟是姬浮玉所赠,云华夫子并没有醒来…… 一阵失落充斥在杏子烟的心底。 姬浮玉将她眼底的失落尽收眼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本是一座冰山,又怎能学会温暖。 “杏姑娘,那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杏子烟浅浅一笑。 “你安然无恙便可,不过我知晓你是将计就计,依你之才,亦是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所以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得救,因此你不必多谢。” “……” 姬浮玉单薄地站在原地,一身清冷的气息此刻显得更加遗世独立…… “姬浮玉,这只是我还你的恩情,夜已深,你可归去了。” 杏子烟神情淡然,转身便要离开。 “蜜饯是否可口?” 姬浮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幽幽。 …… 杏子烟突然站定,又蓦然回头。 “你这是何意?” 姬浮玉凤目微挑。 “你想和姬某划清界限?” “?” 杏子烟疑惑的望着姬浮玉,不知为何,她仿佛从来都看不透眼前这人…… “这蜜饯是想提醒你,你为了你的夫子,答应了姬某什么。” 杏子烟一时语塞,这姬浮玉真是喜怒无常,她与姬浮玉除了相互利用,还有何关系? “你我本是互相利用,界限不是早已划清?” “……” 姬浮玉此刻神色不明。 杏子烟转身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姬浮玉,这蜜饯还给你。” 杏子烟将蜜饯抛向姬浮玉,又淡然自若地离开了。 “……” 夜凉如水,此刻独留姬浮玉一人,立于花下,手提蜜饯,说不出的孤寂。 杏子烟踏着月色向屋内走去,她的脑海中又不知为何,总会浮现出那日姬浮玉苦笑的神色。 ‘我出生之后便引来瘟疫,村民皆言我乃灾星,于是五岁那年,我便被遗弃。’ ………… 又或是他温雅一笑,掩饰真实的情绪,随之又淡若清风地说道。 ‘姬某并非善类’ 杏子烟轻叹一声,姬浮玉送她蜜饯本是好意,无奈此人不善表达……… 她方才是否将话说重了些? 杏子烟一时内心挣扎,终于她转过身去,望向那出尘的人。 第十八章 溪间捉鱼 若是不幸能使人性情大变,那么姬浮玉又有何过错呢?他固然可恨,但同时也很可悲。 她又何必同这般孤寂惯了的人计较呢? “姬浮玉…河里抓鱼去不去!” 杏子烟满眼星辰,笑靥如花。 姬浮玉闻言微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院子外有一处小溪,我们去那里抓鱼。” 杏子烟提着裙摆,已经奔到姬浮玉的身旁。 只见她梨窝清甜,满眼含笑地用手指着院外那一处竹林小溪。 “……” 姬浮玉一双凤目俊美无双,他并未望向那小溪,而是用一种温柔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人,认真且似若珍宝,就好像,害怕消失那般。 “姬哥哥,去不去?” 杏子烟见姬浮玉没有回应,而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他,一时有些心虚…… 这人难道还在为蜜饯的事情生气? “杏姑娘,你不回去了?” 姬浮玉嘴角微勾,语气温柔。 “你不也没回么?怎么,你此刻不应该在府里清理内患么?怎的有这般闲心来寻我?” “你担心我?” 杏子烟眉头微扬,看来姬浮玉已经对她有些许信任了,如此,圣药便能更快得到,夫子也不会因为心肌衰竭而死。 ……… 姬浮玉的确一直在寻她,从祁国大小街坊,到山间田野,竹林野寺,最终才找到这郊外桃源,亦是历经一番周折。 其实,若是动用眼线来报,他亦是不需如此耗费体力来寻找的,这或许是他关心之切,又或是,不想暴露杏子烟的行踪,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他不知从何时,已经对她这般上心。 “姬某是防止你出逃。” “……”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波间清冷如水。 他俊挑的眉若初绽云雾里的桃花,绝美又脱俗。 杏子烟扯了扯嘴,果然还是她想多了。 “……” 杏子烟拉紧了外衣,又搓了搓手,窘迫地假装用嘴向手上哈气。 “好冷啊……” 杏子烟自言自语地说着,看来想要获得姬浮玉的信任还需要再继续努力。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 杏子烟突然发觉,回屋睡觉是个甚好的决定。 她刚想说取消捉鱼的计划,就被一阵清冷的声音打断。 “杏姑娘,更深露重,你旧伤未愈,此刻再感染风寒,不便易治。” 姬浮玉一双手骨节分明,又慢条斯理地解下他身上的雪裘披风。 一缕香袖于杏子烟的头顶拂过,雪裘揽过她肩,再轻柔的为她系上绳结。 指尖淡香,雪裘微暖。 “多谢。” 杏子烟语气有些不稳。 杏子烟又望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眸,眼底掠过一丝波动。 此刻姬浮玉与杏子烟近在咫尺,在旁人看来便是亲密无间。 “姬某府上之事,姬某自有打算,若是我再将计就计以此引蛇出洞,我便不能护你周全。” “啊?” 杏子烟眉间微蹩,她似乎并不通晓姬浮玉的意思。 只是望着姬浮玉的眼,如坠桃花酿中。 “姬某反悔了。” 姬浮玉认真地凝视着杏子烟,他一双眸不似从前那般淡定从容,此刻倒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你反悔了?” 杏子烟疑惑的一问。 “姬某本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再引出内贼。” ………… 杏子烟闻着姬浮玉身上清雅的香气,清醒了几分。 姬浮玉此人的狠辣之处,是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毒药,匕首,都无妨。 “那你此时不应该装病吗?这样便能找出幕后黑手。” 杏子烟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姬浮玉设局引敌,一开始他就有办法全身而退,他的目的本就是清除内贼,那日喝下毒酒亦是将计就计。 “我若是受伤,怎能护你周全?” 倘若姬浮玉假装毒发,姬府难免一阵腥风血雨。 “内贼不除了?” “来日方长。” ……… 第十九章 月下捕鱼 清流激湍,碧溪滑过青石,其声若玉碎鱼腾,幽篁拨弦。 翠湖染上月色,叠印出两旁苍山上葱绿的茂林,临溪有修竹,此间云雾缭绕,衬得水色更为幽静。 杏子烟脱了鞋踏过一丛水草,手中拿着鱼叉,又在溪里一通乱刺。 “……” 姬浮玉手执玉笛,微微平放,漫不经心地抵着下颌。 他神色淡闲,又用探究地目光看着那女子。 不稍片刻,杏子烟便上了岸,黛眉微蹙,空手而归。 “吹笛退兵的故事我倒是听过,传闻李陵被单于十万铁骑所困,已到穷途末路之际,不料那吹笛高手郭超,以一凄惨笛声打动了单于,因而使其撤军。” 姬浮玉闻言轻笑,他抬眸望着月光挥洒下的杏子烟,这女子眉头微蹩,显然是为捉不到鱼而烦忧。 “杏姑娘,郭超是以笛退敌,而你,是用鱼叉将鱼儿吓跑。” 吓跑? 原本杏子烟正因为没捕到鱼而气恼呢,这下又被姬浮玉调侃。 杏子烟挽起裙摆,一时愤然,只见她一把扔下鱼叉,忍着怒气向姬浮玉走来。 待她走近,看见姬浮玉气定神闲地坐在青石上,眼眸含笑,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她自己却是被水浸湿得狼狈不堪。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姬浮玉,你说风凉话不怕把自己给冷死么?” 姬浮玉悠然起身,温雅一笑,眸间流离着月色的光辉,醉美又温柔。 “姬某不惧冷。” 杏子烟一时气结,竟无言以对。 “我冷。” 杏子烟凑到火堆旁,烤着自己被浸湿的裙摆,神色略带委屈。 姬浮玉将挂在一旁的披风取下来,轻柔地盖在杏子烟的肩背上。 “杏姑娘可知,此时乃桃月,正值鱼育之时?” 姬浮玉拿着玉笛,一双清眸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我自是知晓的,溪中有许多鱼苗,我方才都看见了。” 杏子烟披着姬浮玉为她盖上的雪裘,怒气已消,面色也恢复如常。 “鱼育之时,多藏于水草之中,方才杏姑娘在溪中一通乱刺,以鱼皆走矣。” “……” 杏子烟拿起几根枯枝,顺手放进火里,眼里有几分失神。 原来捕鱼如此讲究,从前都是她坐在岸边看着夫子捕鱼,夫子望着她总会笑若朗月,然后将一条条肥鱼装进她的鱼篓里。 她曾经也想下水捕鱼,不过夫子不同意,因为他说水凉,会感染风寒,她若是不听,便要罚抄诗经,再附上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如今想来,最疼她的也只有夫子了。 “鱼好月,在夜间便会跃出水面,以致暖与呼吸之气,便会趋于岸边。” 杏子烟出神地望着火堆,并没有仔细听姬浮玉的言论。 “那在白天岂不是捕不到鱼了。” 杏子烟一手撑着脸,似有困意。 “这溪旁有修竹,可制成竹筒放于水下,以耳听之,则能知晓鱼的藏身之处。” 姬浮玉走到岸边,秀手提起一旁的鱼篓,一弯腰,一袭青丝在月色下勾勒出绝美风华。 “嗯…猪…猪筒…” 杏子烟困意袭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姬浮玉俊眉微扬,眼底早已不自觉地浮上点点笑意。 这笑便是最暖的春风,可惹得刹那繁花竞相绽放。 不过四下无人看见,或许连姬浮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会笑得这般,不掺虚假。 第二十章 墨花惊心 杏子烟侧靠在大石边,身子被雪裘大衣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来,她似乎睡着了,艳丽的火焰,静谧地跳动着,映照着她那张稚嫩的脸蛋,此刻月色柔和,虫鸣叶动,倒是舒心又安详。 “鱼儿皆游来。” 姬浮玉对着湖面柔柔一笑,眸若桃波,眼含星辰。 其声清雅好听,倒是能酥到骨子里的温柔。 不稍片刻,便有一群鱼儿游到岸边,红鲤,鲩鱼,寒鲋,皆争涌至前。 姬浮玉轻拢雪袖,又提过鱼篓,放置河岸,顷刻,便将其装满。 他提起鱼篓,淡若游云般踏步行走。 “……” 姬浮玉行至火堆前,他弯腰放下手中的鱼篓,举手投足间皆是斯文。 姬浮玉端坐在火堆前,他理了理衣袖,举止有节有礼。 再一抬眸,便看见杏子烟侧靠在大石旁睡着了。 姬浮玉望着那女子憨态可掬的睡颜,一时之间眸色不明。 良久。 杏子烟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她额间细汗,似有烦心之事。 姬浮玉手里拿着架有鱼的木枝。 他望着杏子烟轻声说道。 “有烤鱼,杏姑娘…” 杏子烟闻言似乎并无反应,顷刻,杏子烟的眉头才渐渐舒缓开来。 只见她眼角微弯,嘴里喃喃道。 “烤…鱼…” 杏子烟即使此刻闭着眼,但也能从那神态中看出甜蜜的喜悦来。 姬浮玉望着她这傻笑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 这女子倒是率真可爱,姬浮玉将烤鱼翻了一个面,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倘若没有他的诡计,这女子应该还是那般的天真无邪,还是那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天虞山。 “……” 姬浮玉嘴角笑意渐失,他本是无情之人,又怎会心软,即便是他错了,那便一错再错。 杏子烟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一脸的笑意。 “公主,你在哪里?” 墨花将军刚熬了一碗药,他刚踏进杏子烟的屋内,却发现人已不在。 “公主…” 墨花将军焦急地跑到院子里,却还是寻不到人。 “难道公主在溪边?” 墨花将军向溪边疾步走去,他一身墨衣,额上梳有几股蜈蚣辫,好一个气宇轩昂的人儿。 溪边有一簇火堆,那火堆旁似乎有一人。 公主?! 墨花将军立即冲上前去,确定是公主无疑。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你快醒醒……” 墨花将军半跪在杏子烟的跟前,焦急慌乱地摇着杏子烟的双臂。 “烤…” 杏子烟咧着嘴喃喃道,即便她此刻双眼紧闭,但也能看出笑意。 “公主?” 墨花将军一时被杏子烟的笑容弄得摸不着头脑。 “鱼…” …… “……” 墨花将军一时间竟有些无语,随后他又长吐一口气,原来公主只是睡着了,并且在此之前,她还捉了鱼来烤。 公主居然学会捉鱼了?还是满满一鱼篓。 不可思议。 姬浮玉站在暗处看了片刻,便拿着笛子离开了。 一阵夜风袭来。 杏子烟才缓缓睁开双眸。 “公主你醒了?” 一张英气俊逸的脸映在杏子烟的眸子里。 “阿花?你怎么出来了?” 第二十一章 国师不语 姬浮玉踏至竹林幽径,一轮明月高挂,映出他雅致的长影来。 一阵风动,姬浮玉停住脚步,温雅一笑,眸色冰凉。 “何人一路追随?” 只见那竹林深处藏有一黑影,闻声而动。 墨花将军手执长剑,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待墨花将军看清姬浮玉的长相后,脸色瞬间大变,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 只见他将长剑又握紧了几分,刻有刀疤的额角也渗出密汗来,他的语气不稳,显然还未从惊恐中走出来。 姬浮玉依旧浅笑,淡若清风,似乎对墨花将军的惊讶无动于衷。 “在下姬浮玉,不知汝之名?” 墨花将军望着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皆是贵气高雅,温润柔和。 那一眸一笑,清冷如水,从容不迫,都与记忆里的那人契合。 如此气度不凡之人,天下又存有几人? 所以他确定是那人无疑。 “国师…” 墨花将军试探地说出口,两双黑眸定定地观察着姬浮玉,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细微的变化。 “姬某不过一介白衣,阁下是认错人了。” 姬浮玉依旧温文儒雅,波澜不惊。 墨花将军向姬浮玉走近,待他看清姬浮玉手中的玉笛后更是一惊。 “这玉笛乃国师贴身之物,又怎会在你这里?” 墨花将军又抬眸死死地盯着姬浮玉,他神经紧绷,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此笛乃家父所赠,阁下若是无事,姬某便告辞了。” 姬浮玉轻拂袖,欲要离开。 “姬不语,你究竟是人是鬼?今日你休想逃。” 墨花将军一身煞气尽显,他突然拔出剑,将姬浮玉挡在原地。 “逃?” 姬浮玉抬眸冷视着墨花将军,那温雅的笑容若鬼魅般捉摸不定,又似修罗将其嵌入无间地狱。 墨花将军被这般凝视着,心里有几分发毛。 但他乃一勇将,临阵杀敌皆不惧,又怎会怕这非人的姬浮玉。 “姬不语,你总算承认了。” 墨花将军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今日望见这姬浮玉,连恐惧也顾不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阻止他离开。 “拿开。” 姬浮玉眼若寒冰,语气不怒自威。 “姬国师,我八岁那年,偷瞧过你的真容,这么多年,你的模样竟然丝毫未变。” 墨花将军又将剑向姬浮玉逼近了几分。 “我不管你是神是鬼,倘若你伤害子烟,我定与你以死相拼。” “呵…” 姬浮玉一挥袖,便是一股凌厉疾风,化气为剑,击得墨花后退数步。 “咳……” 墨花将军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四肢有些无力,此人竟会仙术? “国师既是仙人,又为何在杏国倾覆之际而选择闭关不出?如今再造身份,其意欲何为?” 墨花将军脸侧小辫坠有虎狼配饰,此刻在月光下,倒是灼灼生辉。 姬浮玉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配饰,便心下了然。 只见他将玉笛执于身后,眸色清冷。 “这世上再无国师,你可明白?” 姬浮玉长身玉立,一双凤目明澈,无形中便是睥睨天下的傲然。 “国师莫不是心怀愧疚?所以不愿再听见,国师,二字?” 墨花将军嘲讽一笑,嘴角又涌出一口鲜血来。 “天意不可违。” 姬浮玉语气冷冽,拂袖而去。 “天意?呵…” 墨花将军眼神若刀锋般寒冷,其语气亦满是讥讽。 “你可知这场战争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姬浮玉,这便是你说的天意?” 姬浮玉止住了脚步,那一抹纤白身影,略显单薄。 “……” 此刻看不清姬浮玉的神情,只见他握着玉笛的手微抖。 片刻后,他便信步远去了。 墨花将军一人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姬不语乃前朝杏国的国师,其人乃是凤毛麟角,百年难遇的奇人。 不过他从不以貌示人,多是戴一银色面具。 在墨花八岁那年,他为了躲避师父的责罚,便藏于姬不语的房内,而在那日,他在无意间便窥见了姬不语的真容。 而如今的姬浮玉便和他那日所见之人一模一样。 而他八岁那年,正是杏子烟出生之时。 其后国师便久居深山,闭关不出。 此山便是天虞山,所以姬浮玉必定和云华夫子相识,此间十年,直至杏子烟被云华夫子救上天虞山。 可见姬浮玉与云华夫子交情匪浅。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