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轩辕啼晓》 佳人歌 满天飞舞的精灵从空中飘落,淡粉色的缀满了青泥,细听远处的歌声,幽幽荡漾。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能倾国与倾城 佳人难再得 禤国王宫内一位姬人在歌唱,如珠落玉盘,动听至极。空中的鸟儿也纷纷飞向那汉白玉的宫殿,渴望在这声音中寻求一丝愉悦。宫墙内外的侍卫也不自觉地侧耳倾听,在这声音中找寻着心灵的放松。 东方无边端着酒杯,看婀娜多姿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先王当年也是这样看着她跳舞吧。 东方墨还为她写了歌谣: “春风醉酒 暖意游适。赏花观奇景,美人风情难解。 蝶戏花间 络纬秋啼。月下望西塘,肯与何人泛舟。 孤城一隅 红颜命薄。竹影掩淡衫,自甘韶华寂寞。 妃子一笑 繁花落尽。一人独憔悴,谁怜一池萍碎。” 为博佳人一笑,耗时五年,倾尽国本,建了举世无双的禤国王宫。 修葺一新的汉白玉宫殿,是东方墨留下的唯一遗物。 东方无边记得,王宫刚建好,自己便随母亲便承恩去拜谢东方墨(说是圣恩,实则是备了厚礼给新王后庆生)。 路上巧遇了被东方墨捧在手心的王后雪飞天。 眉如翠羽,面如白玉,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慈利而年谷熟。 那个时候的东方无边依循王宫礼制,拜见了这位王后娘娘。 那个时候的东方墨,眼里全是雪飞天。一个君王,看不见他的子民在流血流泪,看不见他的国家在向他求救,是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只是刚当上禤国王,就连续五年的国库亏空,人心的不断惶恐。东方墨不得不选择了和亲的方式来止损,可惜了自己的亲姐姐,就这样被弟弟推到了敌国的深渊。这一推就是一生。 没有战火的日子。东方墨觉得甚是满意,用姐姐的幸福换来了一个国家的安宁,并无不妥。王室的女子,就该承担起保家卫国这份义务和责任。 这份郎情妾意,在一个夜晚终是走到了尽头。 东方无边只是巧妙地利用了她这副漂亮的躯壳,得到了朝臣和万民的拥戴,继任了他叔叔的王位,独尊天下。 “妖女飞天杀死了先王!” “求陛下赐死这个女人!” “这就是个红颜祸水!” “处死她!”“处死她!”“处死她!” 宫墙外都是对前任王后雪飞天的唾骂和侮辱。而深宫处的她和他亦是很多年后的第一次谈话。 “雪飞天,你知道外人是如何谩骂你的吗?” 雪飞天与他对视,依旧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冷清模样。 “其实哪里有什么红颜祸水,不过是把责任推给了一个无辜女子。” 对面依然无言。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所求的 无非是死生契阔的另一半。可他东方墨是个君王。成大事者,不能太重情。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有了软肋,就不再无敌。既然连无敌都做不到,何谈一统天下。” “那你所求的呢?”雪飞天反问他。 “天下。”东方无边很骄傲地告诉她,“这个天下 我一定会得到!” 说罢这话的东方无边,突然心里被什么噎住了。 隐藏了很多年心事,被人看穿了一样。 雪飞天嘴角微微一笑,似乎准备说出点什么。一瞬间,一个温润的唇吻了上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你........” 东方无边摸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冰冷的双眸突然变得满是恨意。 “她必须活着。” “诺。” 东方无边起身离开,拂袖施了个法术将此处隐匿了起来。 从此,这囚禁雪飞天的地方再也无人知晓。 不过几日,城内丧钟长鸣。 禤国城发布了丧告:东方墨的王后在寝殿内**殉情。 这一讣告倒是很委婉,起码显得她雪飞天重情重义。 彼时的禤国城,在东方无边的励精图治下,已然是一番盛世。 彼时,东方王朝与敌国停战已近十年。 都城内的小贩们在街上吆喝着小玩意,来往的公子哥时不时的买一些玩弄。 络绎不绝的行人从大大小小的酒馆里进进出出,店家们的生意都是很不错。 偶尔也有些赌坊或是花坊会有人闹事,却也只是人多了热闹热闹便散了。 这是他东方无边的禤国城。“王上想什么如此出神呢?”不知什么时候,怀中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东方无边这才回过神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孤很久没和王后一起用膳了。你去请来这里。” 说罢,便吩咐个内监去邀王后一起用膳。 那位姬人一听,脸上稚气刹那间就消退了。 “妾身先行告退。”虽然王上未让她退下。但是宫规:如和王上王后共同进膳,位份低的妃嫔需在身旁伺候左右。换言之,就是要做一些粗鄙的活。 她虽近百年宠冠后宫,但一直也只是个小小姬人。这一点固然心里不大愉悦,可王上对她的好,仍是铭记于心的。让她服侍王上不用多说,至于那个女人嘛,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就在转身离开之际,王上拉住了她。 “今天,不用你伺候。”一眼就看穿了她这个小心思,揽过她的细腰,缓缓道来“孤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做那些下人做的事。稍后孤有一桩仍有一桩有关你的事,孤要告知你。你是我的人,我的心尖儿。” 最后一句的话音,王上说的分外掷地有声,恰好被请来的王后听得清清楚楚。 “臣妾拜见大王。” “妾身见过王后。”颜姬依着宫廷礼仪,双手作揖。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一边示意王后起身,一边却先扶了颜姬。 不等他来扶起,她早已找了位置径自坐下。 东方无边多年未见她,近乎忘了她以前的模样。 二十年前,他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敌国沧溟境内的兵马大将军嫡女陈翎嬜-便是现如今的王后。娶她之日,恰是七夕。 因是联姻,他与王后在婚前只一面照拂。弯弯的蛾眉,一双丽目勾魂摄魄,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如雪般晶莹的雪肌如冰如雪。身材曼妙纤细,清丽脱俗。 过府当年,她不过及笄之年,就已经出落的这样好看了。整个沧溟都对她的美貌垂涎已久,可他偏对美色无动于衷。 成亲三年才圆房,还是在他被先王训斥后,喝醉才想起府中已有一位娇妻。 成亲五年,她痛失嫡子。 成亲七年零四个月,他在禤国独孤战神的帮助下,成功登上了王位。 同年,她被封为禤国国后,尊称懿后,执掌后宫大权。 成为王后以后,她开始为他物色天下美人。 他第一次听到王后提及要充扩后宫、绵延子嗣还当是玩笑话。直到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齐聚在殿内,惊讶过后,确信了王后和他商议属实。 他顺着她的意思选了几个女子,未选中的要么是留下当差,要么就放出宫自行婚嫁。至于是当差还是婚嫁,皆由她们自己决定。 可被天子挑剩的女儿家们,哪里还有颜面嫁于别的男子。就算有,也只能做个小妾,然后生个庶子或是庶女,终老一生。 数年间,后宫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多了几个嫔妃,也多了几个皇子和公主。 他处理完政务,很是乐于去御花园和孩子们嬉戏。 他最是喜欢兰妃的女儿嬳陵。 嬳陵公主降临之日,连日的暴雨缓解了久旱的灾情。他破天荒允许兰妃可以将女儿养在自己宫内,不必送去勤晖殿交于奶娘抚养。 王后得知这样的恩泽,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儿子要是还在,应该是什么模样——长的肯定会不错,身高也会遗传到他的父亲吧,那种骄傲那种固执也必定是遗传她了。 仿佛眼前就有个男孩子朝她走来,轻轻唤她一声“娘亲”。 她想伸手去抱住,却扑了个空。 环顾周围,幸好没有别人瞧见这样的仪态。 恍恍惚惚中,她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杀死他的孩子。 一个声音在耳边:这是个他和别人的儿子,该死; 又一个声音辩道:这只个幼小的生命啊,何其无辜? 我不无辜吗?我还为他纳妾、选妃,这心胸要有多大你知道吗? 那若是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会怎样想你?还会与你相敬如宾吗? 两个争辩的声音连续好几日不绝于耳,吵得她透不过气。 宫内人觉得王后几日状态不佳也不肯请御医,就悄悄派人告知了王上。 某天中午突然一侍女跑来告诉她莳微草所剩不多,她又坚定了意志。 “那就明天去送她一程吧,至于孩子能不能保得住,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东方无边就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他满怀期待去看她,可怜怀着一腔恨意连面都不想见就折返。 自小母亲也告诉过他,男婴过于娇贵,易生难养便是这么个道理。 他以为皇子大都早夭的缘故是母体孱弱所致,也都没放心上。 次日,他的兰妃早逝,那个福薄的婴孩也和生母一起去了。 身为君王,他晓得王后所作所为,只能忍气吞声。碍于沧溟的情面,他不能废后;碍于禤国的稳定,他只得依循贵妃丧仪置办。 次月,他迎来了亲自挑选的颜姬,一宠就是五年。 对颜姬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多喜欢这个新人,只是那个旧人着实寒了他的心。 尽管他二人的结合不是缘于情爱,他自觉始终待她还算不错。 失去嫡子后她很是伤心,他并未纳过小妾。只一心扑在政事和军队上。 她在嫁给他以前,有过几年的修行。他也请了高人入府为她指点一二。 他如愿取代东方墨登上王位,他以为她是高兴的。 一国之后,他好歹也履行了当时娶她的承诺。 “我此时只是一介侯府世子,可此生定会让嬜儿成为一国之母。” 如若不是这个承诺,沧溟兵马大将军断不舍得让掌上明珠远嫁禤国。 十三年间,他只在国典上见过王后。而今日的午膳,才是第四次见她。 菜肴陆续被端上了桌,内监捧着一个月牙形的雕花漆木盒刚入殿。 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她沧溟的物件。 “这是?”本着对母国的情感,终是开了口。 “沧溟进献的月牙盒。孤觉着这个东西华美足矣可雍容不及,倒是更适合颜姬。再者你又自幼在沧溟长大,这样的物件自然不以为奇了。孤便替颜姬向你讨一下这个物件。” 他说了一大番话,不过只是当她面要一个物件给颜姬。 “整个禤国都是您的,区区一个盒子,臣妾又如何能做的了主。”明知他希望听到的是另一番温婉的回应,她依然习惯冷嘲热讽地回应。 东方无边心中十分不悦,压住心头的怒火遂继续说道: “颜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颜贵妃,授今册金印。择吉日举行封妃大典,” 颜姬被这突然的口谕吓得不轻——纵是再得宠,无子便直接晋为仅此于王后的贵妃,她可是禤国后宫第一人。此举必然会引得整个禤国后宫乃至前朝的轩然大波。 “颜姬,你怎忘了谢恩。”王后深知这是他的计谋:逼她反击。可他不知道,连颜姬自己也不知道。今日的封赏和恩宠只是为她做嫁衣。 往事浓淡,色如轻,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她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东方无边对王后的微微一笑感到困惑难解。 “妾身拜谢大王、王后。愿大王、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妾恭喜大王。”未等王上举杯,她先一饮而尽。 午膳过后,王后推辞有点乏了就径直回了自己宫殿。东方无边在颜姬那里呆的有点也腻了,说是有政务急着处理便也回了书房。 刚回宫,一侍卫匆匆来报:定侯独孤承影今日回府。这一消息让他心里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初入隐迭 东方无边自小便结识了独孤承影,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月白祥云腰带,上挂了白玉玲珑腰佩。一头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插簪,额前有几缕头发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看着王上立府,娶妻;他为他夺位,戍边。 他看着王后失宠,丧子;她为他纳妾,弑子。 这一切纷争与他本就无关。在助东方无边成功登上王位后,他已悄然移交兵符至王后手中。殊不知他的军队 从来都是只认将领不认兵符的。偏王后天真地认为定侯的军队所信奉的和她沧溟一样,兵符象征着绝对的军权。 东方无边继位第三年,他披上战甲,出征西北狮驼国。 狮驼地处卓雅戈壁的西部边缘,到禤国的必经之地就是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然月鸣谷隶属狮驼、隐迭和鬼域交界处,在隐迭幻术和鬼域魔力的双重影响下,月鸣谷日常被妖气和幻象笼罩,意志力薄弱之人会渐渐被谷内的妖气吞噬而亡。灵犀峭壁地处狮驼和禤国的交界,犹如一把利剑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令人望而生畏。不论是月鸣谷还是灵犀峭壁,皆不能使用术法出入。且自古以来一直有两块巨大的岩石屹立在灵犀峭壁入口,被称为“一线天”,一次仅能一人一马。 他此番只率了三千精兵前来攻打狮驼,面对整个狮驼的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以少胜多的战役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此番要是倾尽全力拿下狮驼那才真称得上是锦上添花。 手下的士兵在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的方圆五公里内扎营驻寨,每日有百名神箭手在出入口的灌木丛里蹲伏。连着七日的蹲伏,百名神箭手竞毫无所获。独孤承影打算铤而走险,先带上一半精兵穿过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留副将沈泰带五百精兵留守月鸣谷一边的出口,副将颜爽则带领剩下的士兵留守“一线天”入口这里。 月鸣谷的凶险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谷内幻象奇生,惑人心智。他们足足用了五天六夜才抵达狮驼长盛侯驻扎的营帐附近,再统计人数,却只有八百多人了。 他对自己手下还是很关心的,不忍他们再受磨难。于是趁着夜色,待众人熟睡后,他只身一人悄悄潜入了敌方大营。 时适旋风骤起,吹折长盛侯将旗,军中为之相视而动。 当狮驼长盛侯在帐内看到他的穷奇面具时,大惊... “禤国战侯?这是他才会戴的穷奇面具...”长盛侯盼着有生之年能看一眼真容,不曾想是临死之际。 “侯爷今日能死在我的剑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你死前肯将兵符交于我,我可保你长盛军绝无一人做俘虏。”他淡淡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脸庞。 “……太像了”长盛侯看了他一眼,只是反复念叨这三个字。 “你说我太像谁?”独孤承影正要问他,长盛侯却在他面前自刎而亡。 好端端的,何必要终结自己。归降无非就是个自尊和脸面的问题,断不会影响人生太多。你只是个凡人,偏要和我这个长生不老的战侯较劲。殊不知我这个人最多的就是时间了。唉,无知就是你们这些人最大的缺点。 但是他真的会留那些狮驼士兵的性命吗?不会,肯定不会。长盛侯的兵是狮驼的,终不可能成为他的人。 他刚从帐中找到狮驼兵符,一个将领兀自走了进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长盛侯。 那将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帐外里里外外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是低估了我的能力了。 他收好了狮驼兵符,熟练地拔出湛卢剑,第一剑挥出,三排将士手中长剑尽数折断,第二剑挥出,三排将士盔甲全卸,第三剑挥出,已有十来个人躺在地上血流成河。 “还不放弃吗?”独孤承影拿出一块丝帕在擦拭上面的血迹。 “我们长盛军宁死不降!” “既是这样,那休怪我无情了。”他扔掉拭血的罗帕。乌黑色的湛卢剑,不见光华,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剑风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夜色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滴火星从半空中落下,这长盛侯几十里驻地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出一夜,长盛侯被禤国战侯杀死的消息传遍七国。 如今的这位狮驼国主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听闻他的大将军被杀兵符被夺,吓得差点。什么王权什么金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身边的谋士建议开城门迎禤国大军,一来可以自保,二来在这境内,总归是他们占得先机的。 独孤承影自是晓得他们想来个瓮中捉鳖,遂以东方无边的名义修书一封给国主。 内容大致如下: 予独羡狮驼天景、云织及珍宝。然路途艰险,吾难往归矣。盼永结秦晋之好,布衣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狮驼国主唯唯诺诺地听完这信,心中也估摸出是独孤承影代写。 为求自保,他颁旨:每年向禤国进献一定数量的云裳和奇珍异宝。望禤国许一个安宁之诺。 其实安不安宁这个东西,他独孤承影才说的算。 赢下狮驼的时间远比他计划地要提前。趁还有时间,他正想着如何为禤国拿下隐迭,副将领颜爽提醒了他。 “将军,隐迭以幻术在卓雅戈壁生存了数万年。目前我军在月鸣山和灵犀峭壁仍有不少伤亡,此时立刻攻打隐迭,是否太过冒险激进了?” 此话不假。隐迭国土虽比狮驼小了四倍,但数万年来,尚无其他国度或是王域能成功令其归顺臣服。隐迭一不靠什么联姻和亲,二不靠向大国如禤国和沧溟等进献宝物或是粮食,单在这戈壁之中,能拥有长久的安宁,实力万不可小觑。 思索了片刻 ,他命颜爽带着他的帅印,领众人先回禤国。 “那将军您呢?” “告诉东方无边,我去隐迭了。”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策马出帐朝南边去了。 独孤承影自东方无边任新君后,早已厌弃了久住禤国都城。正好抓住征战这个机会,可以找个陌生的地方,享受一段闲散时光。 尽管身为禤国第一美男子,但每次征战四方他从不已真面目示人,都是戴上一个穷奇面具。在禤国,除了东方无边和他的心腹沈泰,无人知晓独孤承影的真正模样。他此次去隐迭,反倒是无需做任何伪装。 在禤国,他是家喻户晓的定侯独孤承影。 在隐迭,他给自己取了个化名轩辕承影。 隐迭的幻术师时常用幻术将鸟语花香布满整个国度,在卓雅戈壁上会有小桥流水,会有烟雨如画,会有雨雪霏霏。故而狮驼、涅塃及鬼蜮的族人分外喜欢携亲眷一同来隐迭游历一番。 隐迭除了幻术举世无双,还有一份情谊也是无人可企及。 隐迭素来推崇的一夫一妻制,上到王宫贵胄,下到布衣百姓,无一例外。 轩辕承影初入隐迭之时,感到身上气流突然反向涌动。哪怕在鬼蜮,他最多也只是法术不能尽数施展,身体并无任何异常。他察觉,隐迭境内定是有别的问题亟待解决。 他自小修习禤国剑术,四年一度的七国剑术比赛上曾连续夺魁三十届。偏在第三十一届的赛事上,他竟败在邻国的沧溟世子的剑下。 他当然不服气,赛事过后和沧溟世子约好,等他打完仗回来决战纯均崖。 想到这里,他免不得要在隐迭找位幻术师好好修行一阵。 他打听到有位幻术师叫羲烛,因不谙世事终年在隐迭城外的于归山务农为生,偶尔也会给于归山附近的村民看看小病。 从隐迭城到于归山,会途经一座秋玉楼。秋玉楼是隐迭著名的花楼,只在夜里营生,白日里这楼看上去很是萧索冷清。一旦太阳下山了,楼内的花灯便会陆续点亮,到次日初晓方才熄灭。秋玉楼的姑娘,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歌伶舞姬。隐迭最著名的花魁-梓琴姑娘,偏只挑那些舞文弄墨的小白脸,对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全是冷眼相待。 因隐迭是靠幻术而生的国度,其中这秋玉楼便是这幻术里的又一层结界。若客人在楼内只当寻欢作乐不用法术,皆可相安无事;反之,若是有客人强行使用任何法术,必遭反噬。轻则重伤,重则殒命。这个结界强大到所有隐迭的幻术师都束手无策。 轩辕承影一边感叹隐迭幻术的强大,一边在观察隐迭错综的地形。 卓雅戈壁上的城池成百上千,有且仅有一个隐迭还保存着原貌。 经历千万年的风霜和战火洗礼,多数周遭的城池要么就是覆灭,要么就是归附于他国诸如沧溟等。隐迭王朝已是到了第三百零六任国主的管理下。 他心中的疑问真的太多了。而此时最紧要的事情便是赶快找到羲烛,跟他修炼幻术。 每个国度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不尽早修炼长久所居之地的功法,本身的修为和法力会在数月间消减仅剩一成。除此之外,每呆一日,每用一次母国的法术,本身的修为和法力皆会被消减不少。 只是听过这姓名,连画像也没有,但找个务农的幻术师对他倒也不是件难事。 哪里有什么不谙世事,不过是厌恶了阿谀谄媚和卑躬屈膝。他是个武将,自是清楚朝堂上这种勾心斗角的混乱,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手握精兵,怕是整个禤国的大臣都想要了他的命。 他向来无心功名利禄,战神这个称呼也是东方无边口舌之快而传遍天下。 这于归山附近村落透露着不少的古怪。 明明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白天,房屋和草木间一处阴影也没留下; 明明是安宁祥和邻里和睦的迹象,这里的佃农都闷不吭声在做农活; 明明是溪水潺潺袅袅炊烟的春日,周遭竟全无孩童相互玩耍的嬉笑声。 不好。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似被什么法器圈禁了,眼睛也看不清一切。他一动用法术,就被禁的更紧,好像这法器在汲取他的修为。 再睁眼时,已是夜里。 就七国来说,能这样掳走他的人屈指可数。究竟是谁?在他刚踏入隐迭的日子就来偷袭。 他瞧见一女子缓缓朝他走来: 一头青丝浅浅绾成别致的追月髻,发间一抹翠色,却是一只通体镂空镶银的簪子,簪尾一颗夜明珠,散出冷冷光辉,下坠几颗浑圆小巧的东海明珠,一张素颜不施粉黛,额前一只琉璃月白华胜,双耳戴一对琉璃耳坠,颈上一条水晶蝴蝶链撤衬出锁骨清冽,腕上一只白玉镯衬得肌肤胜雪,一袭白衣委地,上绣月白蝴蝶暗纹,腰间珍珠做成的流苏发出泠泠之音,外罩一层雪白薄纱,脚上一双鎏金玲珑鞋。 东方无边打小就在他耳边念叨: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在遇见她之后,他在心里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荒谬的论据。 如果说遇见她一起,战场是他的舞台,佩剑是他的爱人。那遇见她以后,她的一颦一笑才是他最为骄傲的。 她就坐在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似在调制什么丹药。 “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竞在返乡路上被半道截了。” 轩辕承影想了一万个说辞以交谈,谁料脱口而出的竞是这样的问句。 “醒了就来帮我试药吧。”少女倒没急着回复他缘由,反是让他帮忙。 他仍尝试着用禤国术法挣脱那捆他的法器,却是被那法器吞没了原有法力。 “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秋玉楼,没人可以在这里施法的。” 又见他被那法器缚的更紧了,她轻微挥一挥手指,法器已经不见了。 没了法器的束缚,轩辕承影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正要起身,才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一身玄色的隐迭装束。 “这是什么药?”他拿着桌上的药泥问她。 “这是二叶律和莳微草,要炼九益丹还需要你的几滴血。”少女不慌不忙拿出一把匕首在他的掌心划了一刀,几滴鲜红的血落在盛草药的盅里。 “这笔账又要怎么算?”本就满肚子怒火来到这里,还被迫负了伤。他身为禤国战侯,哪里受的住这样的对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原来的装束,想必是来自禤国吧。” “轩辕承影。敢问姑娘芳名?”他终于想起来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银沙。你在这里等我吧,晚点我就过来。别出门,有什么需要的话摇三下铜铃,届时自会有人来应你。”就在和他说话的一盏茶功夫,银沙已用术法炼好了丹药,还留了个铜铃在桌上。 他正准备拦她,只够着了她别在腰间的絲帕。刹那间一股清香萦绕鼻尖,不似玫瑰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淡香。那素白的丝帕上绣了几朵樱花,栩栩如生。 原本求艺来保全自身修为一下子都被这女子打破了计划。算了下时辰,在禤国的话,他也该吃晚膳了。既是她留一个铜铃,那就试试看。他虽在隐迭呆了不足十个时辰,其实身体已有不适现象。若不能完全施展自己的法术,那便只能持剑杀出秋玉楼。可如此定是占不了上风,且不说湛卢剑下落不明,任是他拼劲全身功力,怕是还没到门口就被反噬到奄奄一息。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这些小哲学他一直铭记于心。故而试着摇了三下铜铃,看看她所言是否属实。 铃声的回音尚未消去,两三名黑衣男子进了房间。 “轩辕公子有何吩咐?”中间的一名男子似乎是个头儿。 “无酒无肉无美人,在这里的日子未免太无趣了。”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 “请公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安排。” 他们几个很快就离开了,不一会倒是真的上了一整桌酒菜。 他提起筷子,转念一想还是先不吃了,要是中了毒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偏偏饭菜旁边还有一壶好酒。闻着味道,像是曼陀的松萝酒。 因来隐迭前在沙场征战许久,真是好些时候没有酣畅淋漓地饮酒了。 终是看了半天没忍住,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动在腹间,徐徐地游离在鼻吸里,悄悄地潜进血脉中……酒香甘醇,菜肴也甚是合口。不错不错,这第一花楼没浪得虚名。 大概喝了不到半壶酒,银沙就推开门进来了。 “你居然还能如此清醒,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酒量了。”银沙看他面色红润,舒眉浅笑,目似繁星,完全不是之前冷若冰霜的模样。 秋玉楼厢房 “嗯。你回来了?去哪里了?”他带着些许醉意回她。 “我才说你酒量不错,保持清醒不易。看这模样,怕是我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吧。”银沙笃定是酒的后劲上来了,这番口音听上去必是喝多了。 她施了个术法脱去了他的外衣,并让他躺在床上安心地睡下了。 看他这个醉态: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他生的这么好看,不晓得有多少姑娘愿意嫁他为妻,或只是当个红颜知己,不求名分。她内心一下不知是该羡慕那些姑娘,还是该遗憾自己的出身。 她原本傲娇清冷的脸庞,不知何时泛了红晕。许是盯着他太久了吧,嗯 ,就是这样的。 有点饿了,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几口酒菜。 忽而看到剩下的半壶松萝酒。她凑近一闻,一股清纯的酒香溢出,暖人心房。 祝兄酿的酒果然一等一的。 松萝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如此好酒,隔夜就没味了。我就替你喝个精光吧。 她另拿了个酒杯,一杯又一杯地饮下。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空了。 身后有一双眼神一直在看她,从半壶酒到滴酒不剩,从坐着举杯独酌到趴在桌上熟睡。 她醉了,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让人看不透,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飘落,褪去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气质,反倒加上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更想靠近她。 先她心中所想到的祝兄...是谁?未婚夫婿吗? 轩辕承影完全没有想过为何在这不能使用术法的结界里自己是如何读心的,亦没再细想她施法怎会没有反噬。 他不觉得送她酒的男子能是个正人君子,必定对她有所企图。 要是未婚夫婿什么的,她可真的是眼瞎心瞎,也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活得久了,他对世间男子的判断准确度还是很可观的。 比方说他幼年就就觉着东方无边野心勃勃,将来会取代东方墨坐上禤国王。他记忆中的东方墨,爱美人不要江山,有情必无义,任自己的亲姐姐陷于鬼蜮昼夜回廊里。再就是他自己的手下颜爽和沈泰。一个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一个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攻一守,一退一进。他从不偏袒任何一个,向来都是赏罚分明。这忠心耿耿的两人相互制衡,他的军队否则也不会在整个禤国都是神的存在。 轩辕承影抱她去了床上,贴心盖上被褥。 身为个男子,他当然不会让醉酒的女孩子就这么趴着睡桌边,着实太没风度了。他浑然不记得以前对女孩子是何等冷漠和无情:有个丫头打碎了他的茶杯,他直接下令逐出侯府。丫头当日夜里就投河了——被禤国战侯逐府没有任何颜面再回乡或是入别的府邸为奴或是去青楼为舞姬歌姬。 要不出去吧——秋玉楼总是有空的厢房,他最多就是出卖一下色相什么的。 要不在这呆一晚上——方才强行使用术法破了她的术法,旧伤未愈又添重了。 唉?我是怎么了。 轩辕承影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了。 按道理,她困我来此,割我手掌,又灌我迷酒,我不该生气吗?我竟不是因为这些生气,仅仅为的是她想到了送她酒的祝兄。 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 轩辕承影秉承四不原则独自过了百来年,也的确落个清净。 东方无边曾问过他对婚事的想法,他说“毕生所求不过一剑一酒一天下”。听罢,东方无边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又下令禤国全部官宦女子不得入定侯府。 轩辕承影深知兄弟有朝一日成了君臣,除了保持距离外,最好就是做个闲散侯爷——不争名利,不占风头,不登朝堂。这几点义务,他履行的十分到位。 他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红润如海棠唇。 “唔,你没来,我怎晓得要去哪里看星星啊!”银沙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梦话,还把被子踢了一大半。 这个睡相,和我小时候比都差得远。 他一边忍住笑,一边帮她盖上被子。刚要离开床边,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嘴里依旧念叨着:我不让你走的,不让你走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哄哄我嘛。 这是梦到了---喜欢的人?他突然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又挣扎不出她的手。 轩辕承影无奈,干脆就这样任她搂着胳膊在床边站了一夜。 整整一个夜晚,轩辕承影一遍又一遍看着她的脸,每次总是差一点点就吻下去了,在关键时候他又异常清醒的状态控制了自己的这个龌龊想法。 次日银沙醒来的时侯,他站着睡着了。 银沙迷迷糊糊地她记得昨夜是先在他房里的,接着她看了他一会,然后她就开始喝那剩下的松萝酒,然后……然后睡着了吗?竟是在他房里睡着的!不不不……这要被玉娘知道了我不死定了! 轩辕承影刚睁开眼,发现终于没有胳膊死抓着不放了。他直挺挺躺在了床上,想好好休息一下,口中说着“累死我了”。 吓得银沙给了他一掌,他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干嘛?”轩辕承影还没来得及恢复修为又被她伤了一次。 “昨夜是我失仪了。但是过去就过去了,你不许出去多说。” 银沙说完,红着脸跑了出去。 轩辕承影一头雾水。 我昨天可是给你盖了被子,给你抓着胳膊睡觉。你非但不感谢我,又打伤我,还警告我。虽说你睡相确实难看了点,不过你称之为梦魇也就打发了不是。 女人心,海底针。 他至今才觉着以前东方无边和他说好看皮囊并无多用倒不是个假话。 他擦干嘴角的血迹,继续睡去了,好好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白日的秋玉楼分外安静。 姑娘们梳洗打扮好会集合听娄嬷嬷的训诫,并且依次陈述昨夜的客人行为举止。 而今日的秋玉楼,姑娘们都在各自房内静闭。 银沙从厢房出来就一言不发,站在院内发呆。 “宫主,东西都准备好了。” “师姐,在外面你我还是以师姐妹相称。我是你的小师妹银沙。” “嗯。听羽衣卫们说,你昨天留了名美少年在你房内?” 银沙没回答。 “有些规矩你懂得,无须我多言。”红葵师姐提醒她。 她始终记不起晚上发生了什么-可又很确定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为什么会抱着他的胳膊睡在了床上...她硬是没想明白。 楼上的轩辕承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实在太郁闷。 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大可不必守着她一整夜; 若不是他身陷囹圄,大可不必听她随意差遣; 若不是他饶有兴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荒唐事。 一个在楼下摇头叹息,一个在楼上忆苦思甜。 他看过不少戏本子,上面总是会提到情爱的。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他一直认为这个行为就挺贱的。如今他自己遇到了,回忆起来竟有点甜蜜。 她遇过几个男子,总是觊觎她的权力和地位。什么爱阿欣赏阿,她一直认为都是浮云,不过是那些人拿来哄骗她的说辞。可他是不同的,她感受的真真切切。 二人都静心想了许久,决心当面把话说开对彼此都是好的。 红葵师姐却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他看见是另一个女子,盘算着十有八九是棒打鸳鸯的。 “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想知道了。但今日之前的事情,希望你可以忘掉。等到黄昏时分,你再从这楼出去。到时候人多不会有人在意,当然了你的妻儿也绝不会知晓。”红葵站在门口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了。 这是另一个女人的话,自然当不得真话。 我只信你的,银沙。 “师姐,娄嬷嬷在寻你。” 银沙就跟在她后面,听完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是啊,她没有问他是否娶妻生子。 红葵师姐瞥见她眼中闪过的失落,心里想是自己的话让这二人现下已有了隔阂,那她也无须操心会发生什么。 银沙见红葵师姐走远才进来。 她不似昨日初见的坦然自若,更不似昨夜醉酒的娇美欲滴。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银沙,他并未生出一丝暗恋的情愫。 “你,有家室了吗?” “快有了。”轩辕承影准备打趣她一下。 “哦...”她听完,神色很黯然。果真是自己魅惑了已婚男子。 过了许久,她拿出两颗药丸。 “这个白色药丸,你可以忘了在秋玉楼的所有事情;这个深色药丸,有助你恢复伤势,我先前对你下手有点重了。方才师姐说...” 话还没说完,轩辕承影就揽了她的腰肢,也顺手吃了深色药丸。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嫁我,我怎么娶妻怎么生子。 啊...银沙的脸红到了耳根处。 他是第一个这样敢跟说此话的男子,离得这样近,可真是放肆。转念一想,莫不是她昨日当真同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他才故意撩拨的。 他搂着她的纤纤细腰,和怀里的她四目相对。 他十步杀一人,却醉心于她一个眼神。 数十年的沙场征战他早看淡了生离死别,心微动,情已深。 爱情的萌芽,从昨夜的共处一室开始悄然滋长。 她之于他,如清泉于之麋鹿,是他一生的渴慕。 他之于她,如明月于之星空,是她一生的热爱。 “轩辕公子请自重。”红葵师姐突然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正撞见两人相拥。 红葵发现娄嬷嬷并无事找她,又半天不见银沙下楼,必是二人在厢房内纠缠不清。她断不能让她重蹈覆辙,当断则断才不会最后落个尸骨无存。 “我的事情,师姐不必费心。”银沙素来不喜旁人干涉她的私事。 “你这么快忘了规矩吗?”红葵不依不饶。 红葵比银沙大个几百岁。算起时间,是东方墨那个时候她也有过缘分。或是孽缘吧,都已摆了婚宴,月老也记在了姻缘簿上了。在婚后的第二年她独自一人回了雪宫。玉娘见她太过伤情,便喂她吃了忘情丹。她而后才慢慢好起来。 也是这忘情丹,她对男女情爱很是厌恶。当年的宫主要不是太执着,怎可能出不了禤国王宫。她对这桩旧事一向介怀至今。 “红葵,你比我年长,比我早入门。我尊你一句师姐,倘若你再这么强调规矩的话,我觉得也是有必要让你知道规矩是什么。” 银沙虽不喜摆宫主的架子,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个是必要的。 下面的人不是太过嘴碎,各处八卦;就是管的太宽泛,指手画脚,她端出一副雪宫宫主的身架恰到好处,光明正大的在众人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 雪宫上下,她多是听从玉娘的教导,对待宫内诸人皆是客客气气。玉娘时刻都提醒她要和红葵、白蘼二位师姐保持一定距离。毕竟是前任宫主的旧人,经历过太多事情的人看待问题的态度和她这个懵懂的年纪相差甚远。许多旧人已经离世多年,不是步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就是自甘堕落在昼夜回廊不能往生。 红葵师姐对宫外的人尤为忌惮。 银沙推开了轩辕承影,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我尊你一声师姐,是出于礼貌。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是吗? “既然你下不了决心,我就替你做这恶人。” 红葵没想到银沙直接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前—— “我说过,你别管太多。” 这剑——不正是他的湛卢剑。轩辕承影万想不到银沙也可以拿起这剑。 师傅和他说过湛卢剑是个有灵气的宝剑,认主后别的人根本碰不得这剑。 看来,我注定是会和她双宿双飞。 轩辕承影看她拿着他的剑对付这个女子,嘴角居然忍不住地上扬。 红葵也没逞一时之快,直接和她翻脸,识趣地退了下去。 银沙唤来黑衣人:监视红葵。一举一动都要汇报,如果除了秋玉楼和雪宫,她有去别的地方。杀无赦。 她年纪虽不大,对于干涉太多且苦劝无果的人她其实都是直接了结他们这一生,至于下一世是人是仙还是成魔成妖,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轩辕承影在边上看她处理事情的效率还挺高,颇有当他夫人的气概。 卧云居(1) 看够了没?银沙回头瞧他一直视线都在自己身上有点怪不自在的。 喜欢也不能这么看的呀,她想起那晚睡着前就是看他久了脸红。 轩辕承影摇了摇头。 他仔细打量了她:年纪尚小,外貌尚可,气质清雅,风韵不足。骨子里的少女气息很是贴合他的喜好。她没恃宠而骄,似更看重以理服人。 银沙将湛卢剑递还给他,又一手变出了他原有的外衫。 他只接过外衫穿上。 “剑不要了?”银沙又递了一遍。 “我瞧着你它很顺手,不妨你先用着。”轩辕承影素来视湛卢剑为自己的“宠妃”,这下让喜欢的她拿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这剑的待遇简直不要太高。 “嘭”地一声响,谁料她竟把湛卢剑扔在了地上。 “要出去的话,拿上你的东西跟紧我。” 轩辕承影吃了瘪,乖乖捡起地上的“宠妃”,快速跟着她。 银沙领着他来到了楼下院子西南角,施了瞬移术转眼到了一处开阔天地。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那青色蔓延在地面上,点点红色映入眼帘,总是一种小巧玲珑。那种绿中一点红的意境就有了,仿佛给地面绣上了一条花被子,没有爬上枝头的韵味,却也能赏心悦目,那是一片清意,淡雅。 眼前这建筑不似禤国王宫的洁白无瑕,更胜曼陀神宫的濯清涟而不妖。 轩辕承影赫然抬头看见牌匾上写着“卧云居”三个字。 这居所倒像真的是隐藏在云间的好地方。 银沙轻轻一拂衣袖,宅外便丛生了成片的櫻林。 想来这应是她的私宅,为避世还是为修行就不得而知了。 在禤国,凡是有女子上府致信请他他去赏花或是题画。所到之处十有八九都是她们的私人小院。然后她们再借着感谢的名义,邀他共饮一杯。他差不多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就不分青红皂白将送这些女子们统统责骂羞辱一通。 这大抵是女子对喜欢男子含蓄的表达方式? “你可带别的男子来过这里?”他试探性地问她。 银沙点了点头,就一个人默默走向东南处的厢房。 他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轩辕承影心中妒忌的火苗又被点起。他思量着会不会就是她梦话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和赠酒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发现她的步履不如先前的轻快,莫不是受了反噬之伤。 他意欲上前仔细问她,她却直接加快了脚步走到房内关了门。 银沙微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门后。 昨日炼制九益丹已损耗了她不少修为,白日强行拿了湛卢剑,带他来这里。本在秋玉楼受的反噬之伤未痊愈,又设了个樱林结界。 一时觉得口中有股腥味,身子微微一颤,像断了线的风筝倒在了地上。 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若干年前的雪宫考核,年仅十岁的银沙创下破阵最年轻的记录。 这样的年纪本是在父母怀中撒娇、在家中享受童年欢乐的,她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印象中,她只有一个很严厉的叔父。 这卧云居就是她叔父的宅子。叔父喜欢云游四方,在得知银沙考核成功后就消失了踪迹。至今她也不知道叔父是否还在人世。 此时,她终没有撑得住。 原不想让他看见这狼狈模样,她才想快点进房。 原不想让下面的人干涉太多,她才带他来这里。 原有许许多的的原因和不想,现下都难以说得清了。 她躺在地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像看见一个人推门进来了,叫着她的名字。 轩辕承影早就心存疑惑,待她进入房中关上门,悄悄在她门外站了许久,隐约听见她在咳血,直到倒地的声音传出。 他看她满脸憔悴虚弱地躺在地上,漆黑的头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银沙,醒醒。”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他轻触她的脉搏,十分微弱。 她反噬之伤怎地如此严重,再晚一步,怕是回天乏术了。 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又朦朦胧胧看见一张俊美脸庞在她面前,似是他抱着她走到了床边。 他轻轻将她放下,又用手摸了摸她额头,有点发烫。这伤已是数月有余。 他自知在异界呆久了身体肯定吃不消,习惯性地都会随身携带一瓶金丹护体。所幸在隐迭只住了一日,他当下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轩辕承影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他在自己的衣裳里翻了很久也未能寻得那瓶金丹,大抵是路上丢了吧,那就先输送自己的部分精元暂且先保住她性命,其余事情等晚些时候再说。 他闭着眼睛替她慢慢脱下外衫和上衣,凝神聚气,一点一点给她输送自己的至阳精元。他察觉到她体内有另一股气息在和他的精元作对抗,他越是想穿透这股气息输送精元,越是无法。他不得已停了下来,若是再强硬输送,也只有不到一成把握能让她恢复意识。 这是为何...莫非她不是个凡人之躯。 师傅和他说过这反噬之伤:反噬伤痛虽比剜心之痛不足,但比自绝经脉之痛绰绰有余。轻者可每日自行修复并加以服用凝神散,约莫十年可以完全治好,然后重新修行;重者需要另一个修为极高的人在身旁输送纯净精元护住元神,接着这位修为更高一等的人以心头血炼制合心珠。合心珠只可保命,至于失去的修为则要花费三倍的时间去修补。如果要在短时间内尽数恢复至伤前状态,唯有吸收整整一千人至纯精元。说是时间短,也是要足足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八九成修为。 这方法何其残忍。连他这个视生命如尘埃的战侯,都觉得过于狠毒。 轩辕承影偏偏此时无法用自己精元护住她的元神,很是慌张。 明明自己法力高强,竟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她受伤这么重,他还不接她递过来的剑。他瞧她眉头紧皱,怕是反噬之伤又加剧了她的痛苦。这样反复,她都不叫一声。 他想赌一把:既然无法输送精元给她,那就试着转移她身上的伤痛吧。他依稀记得早年间学过这法术,不过不是太清楚能不能代受这反噬之伤。 他定心打坐下来,才过半的反噬已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生不如死。轩辕承影的胸口隐隐作痛,不是因为伤痛,是因为想到她一个人闷不做声还忍了这么久更是心疼。 过了五六个时辰,轩辕承影吸收了她体内八九成的反噬。他看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均匀了。 好在这法术你不排斥,轩辕承影松了一大口气。安置好她,他席地而坐开始用自身全数修为来缓和这反噬之伤。 这样重的伤,他也要很长时间才能自愈。可起码,她没那么疼了。 这是一种小确幸吧。 以前他只是把这样的事情认为理所当然,居然有一天轮到自己出手。 银沙倒是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缓缓睁开眼——和前夜一样的醒来方式。不过这会儿她身边倒是没杵着个男子,睡姿也没那么难看,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她觉得反噬的伤好像好了,可刚才我已经…… 直到起身看见坐在地上的轩辕承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是他。 他修为竟在我之上,在秋玉楼却是一点也没发觉。 相逢何必曾相识,从小就听叔父念着这话。 左右她只是借用了他的几滴血炼丹,如何值得他用性命交换。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又是感动又是内疚。 虽是反噬之伤大多被转移到他身上,她依旧没什么精神。但见到他仍在原地打坐疗伤,她想着要不去找一下有无吃的东西吧。 出门瞅一眼园子,并没有种植什么果蔬,池塘亦没有什么鱼虾供她打捞。 翻遍了厨房所有角落,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点大米。 她其实不大会做饭,熬粥应该不是个难事。先是淘米洗净,然后多舀一点水在锅里,慢慢煮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她回忆秋玉楼厨子好像都是这么煮饭的,粥就是水再多一点。 她出去觅食的功夫,轩辕承影将反噬之伤差不多缓和了三分之一。 他在房内没看见她就找了出来,果不其然在厨房发现了在拾柴的她。 “你怎么出来了。”他关切地问她。 “在煮饭...我好多了,谢谢你救我。”银沙在捣鼓柴火,头也不回地说道。 听她的话语,还是很虚弱。轩辕承影不由分说拽她回房。 她现在自然是拽不过他的,撅着嘴被拉入房内。 “我,只是要...”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别的不用操心。”话没说完又被打断了,还是很无礼的那种。换作正常状态的她,早就一剑刺过去让他闭嘴。可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远不如平日。她听他的话音,是比之前低沉沙哑很多,想必也是无力在硬撑着数落说教她。罢了罢了,看他不要命的面子上,我同意他这么不讲道理一次。 银沙点了点头,没再做过多解释。 轩辕承影觉得听话的银沙真真完全符合少女的娇羞姿态。 在他踏出房门的同一片刻,他和她的肚子同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我...我不是...” “我去做饭。饿了你就再睡一会。” 不知为何,每次她想找理由搪塞些什么总是会被他打断。 轩辕承影挠了挠头,他上得厅堂纵然是下不得厨房。 这厨房也没能什么能吃的东西。只能施法变一些来饱腹了。 几盏茶的光景,他端着五六个菜和一个饭钵进来了。 好香阿! 银沙自离了雪宫,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可口的食物了。 她立即夹了一大筷子菜,盛了满满一碗饭。这狼吞虎咽的吃相就是个饿死鬼投胎,银沙也忘了轩辕承影就在边上静静“欣赏”。 轩辕承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想来她是饿昏了,哪里有姑娘家这样吃东西的。 她笑起来,那份天真无邪直击他的心房。 你是我的可遇不可求。 我对你一见钟情,多希望你也是。 从今天起,我不想当什么禤国战神,只想和你在这里天长地久; 从今天起,我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只想和你在地结为连理枝。 我觉得你的吃相可以稍微再优雅一点。至于睡相嘛...就只能我一个人看。 轩辕承影想了想,这话要不改天提一下吧。做了他的夫人,起码吃相要优雅一点点,在什么典礼上用餐时总归应是有那么个候府正妻的风雅气质。 “你看我做甚...是我嘴角沾了东西吗?”银沙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时,才瞧见旁边的男子对面前的饭菜并未动筷,而是一直带着笑意看着她。 “嗯。”轩辕承影靠的近一些,一个淡淡的吻擦过她的唇。 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叔父说的没错,从来就没有什么英雄救美。但凡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不求回报是不可能的。他果然也不例外。这才多会儿,就轻薄了我。 一双修长优雅的手轻抚她的青丝,她看到了他眼神里无尽的温柔。 只是刚刚那个吻,不是轻薄那便是... 她一直都相信一见钟情这件事情。 世上的爱情,无非就是日久生情和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实则也是因为第一面的感情,才会有后面的升温。可她的身份,拥有一份纯粹的感情就是一种奢求了。 记得在秋玉楼盯他看了太久,后来喝酒,再后来和红葵发生冲突。 这些事情,原本都不应该发生的。 银沙刚要开口,轩辕承影倒是先说话了。 他亲她的时候没有闪躲,亦没有害羞。他认为她起码对他是有好感的,那身为大丈夫,敢作敢当,趁势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 “你上次喝醉在房里时候,口中念叨的人是谁?和送你酒的是同一人吗?再者,我问你,有没有带别的男子来过这里。你说有,那这个人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现在可还有什么联络?”轩辕承影一口气把憋了两三日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问了这么些奇怪的问题...银沙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答案是简单的。她在想解释起来怕是太麻烦了点。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银沙反过来问了他。 “想知道你是否有婚约在身,以及现在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轩辕承影从不夺人所爱。见过他真容的王后在婚前曾和他说过不要后位甘愿和他退隐江湖,他知东方无边喜欢她直接果断拒绝了。那时他不懂爱为何物,情为何物,只当自己是个超然于世的修行之人。 他如今也是固执地认为:若她有婚配,或是心仪之人,自己全权当做了桩大善事。等她养好伤,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继续回去做他的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我没有。”说完这三个字的银沙娇羞地低下了头,慢慢走向床榻。 好像是他期望的回答,又不完全是。 她没有心仪之人...是对我没有好感吗?我堂堂一个大将军,多少女人要来嫁我,她居然不屑一顾。 轩辕承影为这个暗自生了一个月的闷气。 银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没有说喜欢他,他会失望吧。只是说了也是徒劳,禤国和雪宫,注定是无法联姻的。她有点后悔,咽着委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轩辕承影确认她已无大碍后,撤了饭菜,再替她关好了门窗,就去了对面的房间休息。因过渡反噬之伤,早已疲倦不堪,在她面前还不得不强撑着。 卧云居(2) “将军,您去了哪里?属下派去的人在隐迭并未发现您的踪迹。” 是颜爽通过空音诀和他联系。 “你帮我查一下卧云居。我现在一切安好,你们无须担心。” 空音诀是候府独有的传话法术,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比起什么飞鸽信件口谕,这个方式尤为高效安全。 “沈泰在边上吗?我有一些问题要同你们讨教。” 私下里这三个人就是兄弟一样相处。什么大街小巷的八卦,什么新潮的款式,或是谁谁谁的私事,只要三个人一起喝酒,那就是无话不聊,不醉不归。 “将军,您说吧。为您分忧解难是兄弟们的荣幸!”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有一个女子她没有拒绝一个男子的亲吻和拥抱,是不是说明这个女子喜欢这个男子呢?可是当这个男子问女子有没有喜欢的人,女子却答道并没有。这又怎么解释?” 有一说一,轩辕承影很是后悔叫沈泰一同在场回答。 颜爽:我觉得她肯定是喜欢这个男子的,大抵是不敢承认。 沈泰:胡说八道!这女的一看就是个**,不拒绝不承认,不是**是什么! 颜爽:你不懂女子怎就随便污蔑她名声?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娶到老婆的。 沈泰:那不正说明我了解女人吗?不然你怎么没有? 颜爽:那还不是因为我立志要保护将军,将军不先成家我哪里好意思!不像你脸皮厚的和玄冥山的雪一样。 沈泰:@?&#…… 颜爽:?#&@…… 不一会,传来了刀枪乱挥的声音。 轩辕承影听着头大,直接退出了三人群聊。 沈泰和颜爽但凡帮他答疑解惑,就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争辩着就吵起来了,沈泰口才不如颜爽,便是直接拿刀枪和他讲道理。 他想起在学堂时夫子教导过:一个人一次应当只想一件事情,并持之以恒,这样便有希望得到它。 她说现在没有心仪之人,他还是很有机会能够成为她心仪之人的。 只要努努力,给她想要的,陪她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东西,玩想玩的物件。就算全是棱角,他对于磨平它们也是自信满满。 轩辕承影突然就燃起了斗志。 翌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卧云居是一处被櫻林笼罩偏僻的小院。 方圆百里,没有一个市集,没有一个村落,没有一户人家。 看来得自给自足了。他在厨房中找着了几个蔬菜种子种在院内,又往池塘撒了点鱼苗,兴许过几日能做鱼汤给她补补身体。 先给她准备好午膳吧,然后我再去房中慢慢疗伤。 灶台上还有昨夜剩下的菜。他担心她吃不得隔夜的一并倒掉了。 轩辕承影长叹了一大口气。 银沙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味,似是厨房传来的。 她洗了把脸就小步跑出来了,果然看见她的厨房冒着浓烟。 简直就是在烧屋子啊!昨天莫不是用法术做的一桌好菜。 银沙摸索着进了厨房,看见灰头土脸的轩辕承影,捂着嘴笑出了声。 轩辕承影听到背后的笑声,也没掩饰什么。半蹲的他仍执着于生火做饭,明明是记得步骤和材料没大问题,偏就这火势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银沙拿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他脸上的泥灰。 “还是这样好看。”她笑着对他说。 轩辕承影抬起头,她的目光里都闪烁着星星的光芒。 “银沙。这里有点脏乱,你出去等一下吧。”他看她的鞋履被这屋子里的灰烬弄得脏兮兮的,姑娘家应当收拾干净在外候着便好。况且他做饭的架势不是很有面子的样子,做出来的味道还不一定好。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叫她名字。在雪宫,大家都尊称一句宫主;就算在外历练,手下的人也会称她一声姑娘。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两个字,她听着格外欣喜和亲切。 “银沙?”他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叫了她一次。 “哦。”她回过神来,“其实要不……我们去捕猎,然后晚上吃兔子肉把。”看他蹲地上捯饬柴火的模样,还有这满地狼藉的厨房。她想着没准抓点什么野味烤着吃比较方便一点,以往她都是这样的。 轩辕承影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啊,他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去打猎。亏得他连连征战常驻野外,一下子脑子短路了。 “嗯。”他对于这样成熟的想法深表赞同。 他拍打掉身上的泥灰,又从屋内拿了披风给银沙,二人一起出了卧云居。 说来也奇怪,他清晨没有觉察到任何生灵的气息。何独她一出了樱林,这四周散发了不少动物的气息。他变出一把弓箭,朝着视线以内的一头小鹿射去。不想还有另一支箭朝着同样的方向飞去,银沙放下手中的弓,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远远看见猎物倒地,加速走了过去。银沙倒是不慌不忙跟在他后面。 他的箭射中了一头小鹿,她射中倒地的竟是追逐鹿的一匹狼。 狼肉……他是没吃过,她应该也没有吧。 银沙好像总是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看着那匹狼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不知是该和鹿一起拎回去烤着吃呢,还是就这么遗弃在这荒郊。带回去怎么做呢?烤?煎?炸?煮?炖?蒸?设想了每一个做法,画面感都非常难以下咽。 “不回去吗?”银沙已经到了,手上拎着两个猎物。 他略有迟疑地接过这份食材,一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鹿肉不是个麻烦,这个狼肉……他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做才算可口。 银沙顾虑到他还有伤需要调理,她推搡着他进屋休息了。 轻轻施了个法术,这鹿肉已经处理好了在木枝上烤着了。 银沙捕杀这匹狼,实则是为了狼的内胆。只有叔父和她知道,卧云居附近的狼胆是治疗反噬之伤的神物,一颗内胆抵得过数十人的至纯精元。不过只有她的雪箭才能射的中这狼,而轩辕承影自是不知。今日运气蛮好,这狼极少会出现在白日里,以是以前她都是夜里才能捕获狼胆。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轩辕承影自觉反噬之伤已差不多快好了。 他看见在烤鹿肉的银沙,手法倒是和沈泰一样熟练。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吃野味吗,又或只是煮点粥喝。轩辕承影很想知道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手艺蛮好阿。”轩辕承影凑近,一股酥香入鼻。 “再等等,我这酒也热了。”她将狼胆混在了厨房的温酒中。 轩辕承影记得他是连着那匹狼一并带回了卧云居,可眼前只有鹿肉并无狼肉。清蒸狼肉的话这口味口味有点太重了。 一边饮酒,一边吃鹿肉,一如他在沙场的膳食。 第一次吃到她烤的肉,亲手温的酒,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酒是……他送的?”他还未放下之前的疑惑,可打开闻到一股腥味就明白了。送她松萝酒的酿酒技艺还是有一说一的,味道也比这温酒香醇不少。 “不不不。这是我自己私藏的,所以味道会有一点不一样。”银沙赶紧解释。虽不知他缘何一直追问祝兄,但这壶酒的确是她私藏于卧云居的。 烤肉还可以,这酿酒就算了。轩辕承影对酒的味道相当失望——她是加了何种食材能使得这酒尝起来堪比苦参。 他已下定决心等要带她去禤国,请她好好喝一盅他亲手酿的冼尘酒。 妙哉妙哉。 轩辕承影自认识银沙后,每每想到自己以后计划如何将她不动声色地骗回禤国,如何摆一场鼓乐齐鸣的盛大婚宴。他每次冒出每个有关的念头都是自诩妙哉二字。然而从来没考虑过是否与有直接的联系, 他脑海中浮现和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美好生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没喝多吧?”银沙看他傻笑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担心是不是溶入狼胆后这酒较之前会烈太多。 “没。”轩辕承影反应过来此时仍在卧云居,刚才种种只是他的臆想。 “你要不也尝一口。”他饮了一口含在嘴中,借着酒意慢慢靠近她。 银沙不仅嗜酒还贪杯,一端上酒杯就会喝到昏天黑地那种。想起在秋玉楼的晚上,她本能地摇了摇头,推开他递上的酒杯。况且她自己也是知晓本来自己酿的酒也只是勉强能入口罢了,再加了狼胆,怕是味道难以下咽。 “这是我特意为你温的……” 话还没说完,银沙只觉得身体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里,一个苦涩的唇和她的唇相互触碰,喉咙中滑入一股温热的液体。 好苦啊。银沙眉头微蹙,没想过这酒加了狼胆居然这么苦涩。 她被吻得一怔,加上酒的刺激,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剑眉桃花眼,一身黑色长衫,潇洒从容。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 如果说上一个是轻薄,那这个可以说就是心动了。 她固执地认为,酒后吐真言和酒后献吻是一个性质。在某些东西的强烈刺激下,该场景下发生的一切行为皆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渴望,真实并且具象。 “好喝吗?”轩辕承影问她。 “对呀,这么好喝,你可得多喝一点。我尽尽地主之谊嘛。”尽管是至苦,银沙碍于面子,笑盈盈地说了个弥天大谎。 “哦?”轩辕承影真心钦佩她瞬间变脸的速度。 “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他见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跑开,寻思此时是个探寻心意的机会,不说绝佳,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屁快放。”银沙从不喜欢拐弯抹角,兜兜转转。平日里她言谈间的优雅只是为隐藏随心所欲的本质,一旦沾了酒,所有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这个不雅秉性,却没人和她说道过。 轩辕承影万没想过等来这四个字,着实一惊,刹那忘了要和她表明心意这一茬,半天才想起。 “嗯。我是想问你,你生辰是哪一天?” “秋入冬的第一场雪,那天就是我的生辰。” “父母可还健在?有兄弟姐妹吗?”他继续问道。 “没有,你呢?”银沙意识到自己其实回答一个,应当也反问他一个。 “我也没有。” “换我问你了,你吻我是喜欢吗?” 银沙的这个问题一出,轩辕承影心里咯噔一下。 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姑娘家问这样的问题,他是头一遭。 他觉得这事情必须得男子汉先开口,不应由女子提出来。 他的确喜欢她,这个事实心里早就承认了。 “喜欢便喜欢,不喜欢就喜欢。磨磨唧唧和个娘们一样。”银沙絮絮叨叨地批评他,她很反感他回答的时候总是很造作,还带着小心翼翼。 在二人一问一答的过程中,银沙不知不觉喝了七八杯酒了。 轩辕承影没回答,他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唇落于她的额头,眼睛,鼻尖。 银沙听到耳边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喜欢”。 “你是真的娘。哈哈哈!”她觉得这俩字真没多难说出口。 她挣扎出他的怀抱,跌跌撞撞跑到院内大喊,“祝元修,我喜欢你!” 他在屋内听得是真真切切,祝元修三个字如同一根毒刺一样刺入他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她喜欢的不是他,原来她的祝兄才是她的心上人。 是他想太多,还想到婚宴,真的可笑。 “且恋残阳留绮席,莫推红袖诉金卮。”轩辕承影顾影自怜。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 夜色织了一张温柔的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院落。 银沙喊完就倒在了院子里,他给她盖了一床棉被就去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银沙觉得后背发凉,想翻个身裹紧被子再睡一会。她凭感觉没摸到床榻,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夜。 看着西边紧闭的房门,她为他这种行为很是不齿。 她记得是被他灌了一口酒才醉的,可是他不管不顾自己回房睡觉未免也太小气了。既然你这样对我,我也不必对你客气了。 银沙爱憎分明起来,大道理是没有的,胡搅蛮缠是一直存在的。 银沙童年是没有任何什么调皮捣蛋的趣事,碰巧在秋玉楼看过一两桩。 某个夜晚,她正和娄嬷嬷商议秋玉楼后续的一些营当。来往的花客中有一个提着夜壶的小厮,大概是用什么特制的胭脂水粉盖过味道进来的。小厮悄悄进了一间常年为隐迭重臣准备的房间。每次重臣到访时,须有侍女先伺候沐浴更衣,再让他钦点的花魁入房共度良宵。 当日深夜,那重臣花客一身骚味不仅被赶出房间,还无奈赔了秋玉楼五百两的折旧费,并被呵斥半年不得再来。 身为宫主,她报复的手段不能低级不能幼稚,一定要够格局够风度。 自醉酒后,轩辕承影连着好几日没有和她说过话,也很少看他出门。银沙只是偶尔会听见他屋内会有几个声音,他似乎和别人在商量什么秘事。 轩辕承影扔给她棉被后,回房立即和颜爽取得了联系。 “属下无能,七国地图上没有此地的踪迹。” “再去查一个叫祝元修的,把这天下叫这个名字的都给我关进地牢。” 颜爽愣了好一会儿,他何时对一个男子这么仇视了。以前奉过密令杀的大多是手握重权之人,只是一个简单名字,竟是要全数抓了。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轩辕承影严肃且郑重的问颜爽。 “诺。”颜爽不容置喙地领了命,隔日就开始撒网捕鱼了。 轩辕承影每日看见银沙在院内浇水喂食鱼虾,心中总是莫名的一腔怒火。 他不明白,既是她说的没有心仪之人,怎么酒后吐真言是这个模样。好一个口是心非、水性杨花的放**人。亏的我还救了她性命,真的不值。 轩辕承影骨子里是个小气要死的,洒脱一面只是东方无边想看的。 他们这样的修行高人,本就寿命无限绵长,容颜永葆青春,自是其他凡人想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某日,银沙在喂食鱼虾,轩辕承影开口叫住她。 “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他连名字都懒得叫了。 “过几天吧。”她头也不抬地回复他。 “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你还不放我出去。”轩辕承影其实自己尝试过离开这个偏僻小院,奈何没有银沙在他身边同行,刚出院门就在櫻林迷失了方向。 “你想离开了吗?”她放下手中的鱼食。 他内心倒是不太想离开的,无人打扰他的清修,倍感舒心。要不是心中有一根刺,他或许会在卧云居待上好几十年吧。 过了这么久时间,禤国一定会有不少事情要他出面解决吧。他是时候要回去一趟了。 “早晚,我都是要回禤国的。”他清了清嗓子,特别强调了禤国。 银沙低下头,半晌后说 “三日后。” 卧云居(3) “很好。” 银沙看他转身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 他竟这么快就厌烦了,终于和我提离开的事情了。 那就送你一份结界礼也是不错。 她一手设的櫻林结界,变幻无穷。乍看就八九棵樱树成排,入了结界方觉其实周遭十里皆是一模一样的樱树,不论是由西向东还是由北向南,十里櫻林内暗藏十六种不同的阵法,比不上雪宫的三分之一,也是极其凶险。 西厢房内。 轩辕承影用空音诀和府上联络。 “侯爷,两日内已将沧溟、禤国、涅塃、隐迭和狮驼的所有‘祝元修’都抓来了,总共三千二百一十三人。南方曼陀和西南鬼蜮的探子尚未回秉。” 三千多?轩辕承影不大想滥杀无辜,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是打仗,这点私事大开杀戒有点天理难容。或是今天问清楚好了,他又觉得难以启齿。 “知道了。先关押着,等我回去审问。”他吩咐下去。 “你抓这么多祝元修是几个意思?” 银沙在门外第一次偷听就获悉这么个重大讯息,直接推开了门。 轩辕承影看她脸上写满了愤懑,心中更是醋意难平。 他先是掐断了空音诀,后是一个箭步将她摁在了门上。 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他哪里甘心一个祝元修就夺走心中所爱。 银沙扫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祝元修是我的坐骑。” 区区一只坐骑,他兴师动众抓了三千多名祝元修,求心理阴影。 “好好的坐骑叫这个臭名字!”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我喜欢我的坐骑你不服气吗?”她反问他。 “不服气。”轩辕承影失了天大的面子,不情愿地将头扭过去对着屏风。 只见她吹了声口哨,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一只仙鹤落在了院内。 它高高竖起身体,伸直脖子四下张望,站立在池塘旁。 轩辕承影转过了身,正式与祝元修见面。 “为何不化作人形?”一眼识得这鹤已修成仙体,他径直问道。 “在我的结界里,它法力尚浅,不足以以人形现身。它常在沧溟,平日里爱好酿酒种花,我有需要的时候就唤它来。作为我的坐骑,它算得上幸福了。”银沙手一挥,那鹤便又飞向空中,不知去往何处快活逍遥了。 轩辕承影立在门前许久,从鹤落地到又飞走,仅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他回想当晚就那样将她留在冰凉的地上,不大像大丈夫所为。 银沙看鹤已经没影儿了,就打算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银沙,”轩辕承影又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其一,我的名讳,凭什么你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了。其二,你那日秋玉楼醉酒起码我也是将你安置在床上的,你居然这样没人性只扔我在外面地板上睡了一夜。其三,我好心取狼胆给你泡酒,你一点不感激就算了,还灌我酒。真是狗咬吕洞宾!”她发现他偷偷安排手下抓了“祝元修”,认为轩辕承影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直接一通话怼了回去。 轩辕承影第一次听她和他说这么多话,虽然内容有点难以接受。 “我觉得,你这样是否有一些蛮不讲理了。”他努力劝说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她的上述推论-不,是谬论,有辱他一介战侯的威名。 “轩辕承影,你应当跪下来行个大礼尊我一声宫主!” 银沙觉得很有必要拿雪宫宫主的名头给他点颜色看看。 “哦?”轩辕承影又恢复了先前与她交谈的戏谑口气。 雪宫的出现是在幽冥之主仙逝不久后。 听闻雪宫宫主历来是由宫内传承的玄冰剑择主,哪个弟子的血可以唤醒玄冰剑沉睡千万年的剑灵,该弟子就自动成为继任宫主。 第一任宫主雅凝,真身为一朵玄冥山雪莲。 第二任宫主涓舞,真身为一头九尾紫狐。 第三任宫主飞天,真身为一…… 那这第四任便是眼前的银沙了。 七国对于第四任雪宫宫主的传言甚多。有人说面目狰狞,所以面客时以白纱遮住,唯恐吓到他人;有人说年纪苍老,熬了很久才在众弟子中才出了头;还有人说,现在的宫主是个受人摆布的傀儡罢了,无权无势无家世。 银沙一点没想到他居然未露诧异之色。 “你知道?” “现在知道了。” 银沙一时语塞,她亮明身份,他如此淡定,想来在禤国也是有一定身份吧。 “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要表示一点什么?”她以为他也许是愣住忘了说什么。 轩辕承影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 “我表示得还不够吗?还是你要我再吻你一次来表示一点什么。”她感到耳边一阵清凉,但脸上涨的通红。于是她使出了杀手锏。 “你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吧-独孤承影,禤国战侯。” 这下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么多天了,她居然可以一直不拆穿。起码他是一直以为她不知道的,她不可能知道的这个身份,这个名字。 “既然早知道,何必等到现在说出口。”他索性就坦白一点。 二人互相坦明身份远比想象中的简单,场景也没有太多尴尬。 银沙是史上最年轻的宫主,可对禤国的人和事,她不好多说。 “我自是要谢谢禤国战侯的救命之恩。”银沙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抱了拳以表谢意,又说道,“不过,战侯不如明日就离去吧。卧云居还是不适合您的。”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银沙心里很是难受。她晓得这个男子身份不寻常,晓得禤国并没有叫轩辕承影的修行高人。刚刚纯粹试探一下,哪料到是真的禤国战侯独孤承影。若早知道他身份,或者她根本不会带他来卧云居的。三日后太晚了,要提前安排他走的。不然雪宫会有所察觉,到时事情失控就麻烦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禤国战侯的身份,同你永远住在这里。” 独孤承影想了很久很久,道出了这个想法。 银沙听到“放弃”和“永远”这两个百分百的词语,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她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沙沙,阿娘会放弃阿爹的,然后永远陪着你。” 她一直认为是阿爹抛弃了她和阿娘,后来大一点了叔父给她看了事情真相,阿娘是去替阿爹报仇了,阿娘和她说的话竟成了遗言。 从那以后,她异常憎恨这两个词语。 浮世三千,惟有放弃和永远是不可能的。权力这个东西,于男于女,达到一定高度,都是不可舍弃的。 “你做不到的。”银沙果断拒绝了。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独孤承影仍不死心。 “凭什么要试?”银沙桀骜不驯地问他。 “你是介怀禤国和雪宫的旧事吗?”独孤承影揣测必是这往事让银沙心寒。 “大家心知肚明,无需再多言。”银沙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方面的事情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造成的伤害是没有谁可以以一己之力弥补的。 她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他欲告诉她其实雪飞天没死,银沙已回房关了门。 不得不说,东方墨和雪飞天这对逆天的眷侣,数十年的恩爱确实羡煞世人。 除了隐迭,每一个国度的君主没有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后宫佳丽如云。他东方墨,许雪飞天一个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为她盖宫殿,散美人,赏雪宫;他为她破国例,种茶花,禁青楼。 数万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山茶花,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盛世婚礼。 流光溢彩的嫁衣,上面的孔雀羽毛仿若是最高超的画家在所精致描绘的一样,每一根都是鲜艳的色泽。折射在上面的光线,给它们耀出不同的光线,像是披了一件宝石拉丝缝制的衣裳,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镶嵌了一百零八颗东海明珠的凤冠,亦像是闪着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在墨云之上,更衬得她面容的俏丽美貌。 这是东方无边和他讲述的。而今他想象凤冠霞帔的银沙会更加明艳动人。 “银沙,我知道你在房内听得见。我禤国战侯一诺千金,绝无虚言。” 和她在卧云居的这段时光,他感受的到那份爱意肆意增长。 她静静躺在床上,反复思考,面对他好些时候总是突然加速的心跳,鲜少下厨的她可以起早做饭,甚至他欺负了她她也没下狠手。 只是雪宫宫主有自己的使命,她注定不能做个天真无邪的普通少女。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颜爽,把关押的祝元修都放了吧。要是有可用之人,可以留下。其余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要记得要抹灭他们来这里的记忆。” 独孤承影自是不想明日就离开卧云居的。明日离开了,他想再见她就太难了。雪宫的櫻林七十二阵他是破不了的,除了雪宫,他不知还可以去哪里找她了。 漫漫长夜,远比实际上过的快很多。 银沙已经醒了,在房内梳妆打扮。 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要着最好看的衣裳,画最好看的妆容,送他离去。 最后一次相见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 一席红衣的她推开房门,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是因为知道要告别吗?他今日穿的与往日大不相同。 看惯了深色衣裳,他其实更适合白色衣袍。 男子用琉璃箫吹了一曲“桃花歌”。在禤国,这曲是用来求娶爱人的。 银沙最爱的也是此曲,因宫内无人和她合奏,她一直没有弹过这首乐曲。 “走吧。”她明了今日不能有任何犹豫。 她准备故技重施,直接绑了丢出去。这次,独孤承影躲开了。 “银沙,你不要逃避昨天的问题。我只想要个答案。”他当然没有完全做好抛下一切和她在这过上隐居生活的准备。 或是就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也挺好。 同一屋檐下,吃住都在一起。可以一起去捕猎,一起种菜养鱼;厨房里她主刀我打杂,院子里我打扫她布置;晚上喝一点小酒,看看星星。简单而随性的农家生活,以前没有想过,现在他是非常向往。 他想要个答案。 要么愿意,要么不愿意。 “我不能。”银沙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清醒,她一施法独孤承影已经不见了。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她心里为他默念。 雪宫的过往 独孤承影回过神来已经在禤国战侯府内了。 她说的是“不能”不是“不愿意”,究竟是怎样的难言之隐。他一定要探个究竟,或许问一下雪飞天就知道了。 当晚,他偷偷潜入王宫中。 摸着黑,穿过御花园,他很轻易地找到了关押雪飞天的结界。 结界里有人在说话,他潜在窗下,在一边小心窃听。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雪宫最大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和雪飞天对话的声音似是王后。 独孤承影以为雪宫并不在这位王后的社交范围里。沧溟千金向来是不齿雪宫的人,一是雪宫女子或是男子都过于俊美;二是沧溟修行的千金小姐屈指可数。 陈翎嬜算其中一个,兼具美貌与修为。 偶尔在典礼上拜见王后,独孤承影一般都会奉承个两三句。 但在天子东方无边眼里,她只是个一国之后,维系着皇室的尊严罢了。 任她修为再高,只要他还是这个握有大权的禤国王,他从不干涉她做什么。 “雪宫不过有一把玄冰剑而已,还能有什么?”雪飞天不屑地回答她的问题。 “还有呢?比如宫主的背后藏着什么?又或者说整座雪宫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是通向某处的神秘地道?还是掌控全局的神秘主人?” “那又与你何干。” “因为——禤国战侯爱上了现在的宫主。” “呵,你骗人。”雪飞天冷笑一声,她不曾相信过除了东方墨以外的禤国人。 “你可以不信我,他应该今晚也会来找你的。”王后邪魅一笑,转身就走了。 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他明明到隐迭发现并无追踪者,秋玉楼也没有,卧云居——他只是和两位副将联系过。在他们二人中吗?独孤承影的大脑飞速转动,始终寻不到任何一丝他被出卖的痕迹。 王后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问她,她们交谈口气有点旧相识的味道。 独孤承影还是想试试看,能否从雪飞天这里知道些什么。 雪飞天看见一个黑影闪过,一位戴着穷奇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来翎嬜说的竟是实话。”雪飞天不由哀怨起来了。 “你可以和我说说,是怎样的秘密吗?”他揣测她应该会告诉他的。 “好。”她犹豫了很久很久,说与不说其实并不会改变什么。 “历任雪宫宫主成年后,须斩断情丝,会被抽离关于所有情感的记忆神识。” 独孤承影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不能”。在她成年后,她会不记得和他的所有羁绊和依恋,她会忘记全部和他的美好时光。那时的他会更加心痛吧。 他记得临行前,她特意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衫。莫不是,今天是她的生辰? “银沙今天成年?”他半信半疑问雪飞天。 雪飞天点了点头。 所以,他要在仪式之前去阻止这件事情。 “我如何阻止她被剥离神识?”他继续问。 只是他路过多次玄冥山,一次也没有深入找到过雪宫的踪迹。 “通常仪式会在雪宫举行。” 可是,为什么雪飞天会喜欢上东方墨?他们成亲是雪飞天成年后的事情了。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被……” 这一点独孤承影颇为疑惑。 “他破了樱林七十二阵,我的神识就自动回归了,想来也是蛮神奇的。” 她回忆起和东方墨的相遇,种种过往浮上心头。 那是玄冥山最冷的一个冬天,大雪百年一遇。 禤国城王室有个不大成文的规矩:所有王子,须在满五周岁生日宴上投壶比赛。投中最少者,方有资格继承王位;与此同时,该王子须赴境内的玄冥山学艺十年。在此十年期间,除遇国丧,不得下山。 让一个五岁幼童去深山学艺,很多妃嫔不能忍受骨肉分离长达十年之久。这一陋习,也委实省去了很多宫斗夺嫡的纷争。 一行人刚刚修炼完师傅的剑法,都争先抢后地跑向禅房取暖。唯有一个少年耷拉着脑袋,扔下了手里的宝剑。随着雪花的方向,迷迷糊糊走到了山林深处。 他好像看见了一座水晶宫殿,好像看见了百花争艳,好像看见了春和景明。 这不是冬天吗?山上还下着雪呢,怕不是做梦就是入了幻境了。 他见从前方走出二三十个女子,皆是白衣薄衫,青丝如雪。 在玄冥山这些年,他头一遭看见了女子。虽无明确禁令,东方墨深知不得与本教派外的人有任何往来,不论男女。 可此时他就站在一群姑娘的面前。若是掉头就回走,不是不可,却是失了风度。若是继续交涉,若是让师傅或者师兄弟发现了怕是要受惩罚。 突然,一阵风袭来。东方墨似乎被什么东西卷去了别处。 待他醒来时,已身处这水晶宫中。 涓舞宫主目光中寒意逼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你是何人?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发问的正是涓舞宫主。 彼时的宫主是雪涓舞,已经掌管雪宫两百多年了。 东方墨想起约莫一两年前听到长老们有提及过隐匿于玄冥山中的雪宫。 “在下初入玄冥山,不小心在林子里迷了方向。扰了宫主清修,实属意外。” 东方墨恭恭敬敬地说道。自小母亲教导他做人需谦逊有礼,不可狂傲自大。 “青玄长老有无和你提过,玄冥派弟子不得与本派以外的人有来往。若有违者,该当如何?” “我自当谨记玄冥派教规。不知宫主可否大人有大量,让我自寻出路回了本派。在下不胜感激。” “小小年纪,家教倒是不错。” 东方墨不知涓舞是好意夸奖他,还是假意嘲讽的意思。 边上的几位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在窃窃私语。 “我看他长相老实,做个羽林卫还不错。” “做什么羽林卫,我看他啊,不如跟着学一下医术,做个大夫挺好。” “你知道什么。看起来朴素的,实际是在掩盖自己真实身份。没准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看他和青玄长老有点像啊,会不会是私生子啊!” “师妹你说呢?”几个年长的不约而同地都问了最右边的女子。 雪飞天正式和东方墨打了照面。 “既然是无心闯入,不如就放他回去好了。”雪飞天随口说了一句。 “飞天的胸襟比你们要广阔地多。”涓舞很满意这个回答。她身为宫主贸然放走一个闯入的异性男子,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有名弟子提出,她大可欣然接受。雪宫并无明令说要处死闯入外来客,但几乎全部的外来客都是有去无回。 飞天领令,送他出雪宫。 两个人一路同行,没言语交流。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星星,他也觉得这个姑娘是特别的。她和雪宫别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他也完全不熟悉别的人。 “我们,还能再见吗?”东方墨在走出雪宫问了她。 “我的成年礼吧。如果你还能找到这里的话。” 雪飞天没想过东方墨真的找来了,还帮她找回了那些记忆。 每任宫主在接任后要和玄冰剑签订生死契约。活着的时候,宫主可以尽情从玄冰剑获取力量和法力。但大限将至之时,则要以全部精元生祭玄冰剑剑灵。否则,那凶残的剑灵会吞噬整座玄冥山及周边的魂魄。 直到她在密室里亲眼看见涓舞血祭这剑灵,才知晓雪宫的生死契约。 这份契约,是前任宫主死前才会告知下一任宫主。 而九尾银狐这一身份,仅仅会死于心爱之人的手下。非爱人杀死,元神就会一直侵占别人的身体,不断重复人间六苦。 用雪飞天自己的话说,这是个受诅咒的种族。 东方无边恰巧知道这一点,因为东方墨早灰飞烟灭了。 雪飞天也说不上来喜欢东方墨具体哪一点。她娘亲说过九尾狐一族都是死心眼的性子,认准了谁便是谁,头磕破血流成河也不会后悔的那种。 喜欢一个人,哪里都是好的。 每一丝呼吸,每一次微笑,浑身都洋溢着甜蜜。 月老庙,佳侣共许愿,福缔良缘。 百梳发,粉黛倾城颜,凤冠霞帔。 花妆红,新娇乘鸾轿,紫箫声起。 花瓣洒,嫁与心中郎,鸾凤齐鸣。 鞭炮响,新郎背新娘,宾亲喜迎。 夫妻礼,红绸花双牵,四拜洞房。 众客欢,吉席醉琼觞,溢喜筵开。 新词贺,笑将美言祝,珠联璧合。 合卺酒,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 她怀念那个盛大的婚礼,那是她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 不知何时,才过寒露的时节,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雪。 雪飞天隔着窗户缝隙看着飞雪,心里已经有了着落。 “来不及了。”她说。 “为什么?”独孤承影算了下,以他的修为,明日日出差不多能赶到。 “秋冬的第一场雪就是为了庆贺宫主的成人礼。”雪飞天缓缓说。 “你不是说仪式是在雪宫举行吗?” “通常是的,但也会有例外。” 卧云居!可地图上并没有这个地方的位置,他要去哪里找寻。 “雪飞天,你知道卧云居吗?”他问她。 雪飞天摇摇头,口中不停念叨起“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独孤承影感觉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连雪飞天都不知道,谁又可以帮他。 他很失望地离开了这个禁锢之地。 如果她真的忘记了,那就重新认识她,以独孤承影的身份。 櫻林遍布的卧云居。 一位红衣少女在偌大的雪色里翩翩起舞,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冷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园、曲,流云行水若龙飞若凤舞。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乐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如一朵娇艳的红莲在池中尽情绽放。 “属下恭贺宫主!”数十位的白衣少女双手合十,齐声说道。 接着数十位白衣少女依循雪宫礼制依次送上生辰贺礼和祝福。 在道贺的同时,一位年纪较长的宫人走到红衣少女的身边,悄悄地从她的额间抽出了一丝神识。红衣少女双眼紧闭,神色异常凝重。她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一点一点剥离,对卧云居和秋玉楼发生的事情也渐趋模糊。 似乎在樱林某处,有某人在吹箫等候。 似乎在某间厢房,有某人在饮酒独酌。 而这些留给她的只剩下背影,她看不清脸庞。 当神识被完全抽离后,银沙只觉得浑身清爽,如获新生。 数日前的伤痛全无,她觉着周身的法力也提高了许多。 “明日返回雪宫。” “是。” 新的篇章(1) 禤国城内,独孤承影因不堪承受钻心之痛直接倒在了侯府门口。 偏偏赶上了东方无边从侯府出来。 东方无边白日里得知他回府的消息,估摸他下午要进宫复命。可足足在金殿等了他八个时辰都没宫人通报,他干脆就直接去他府邸问个究竟。 颜爽称独孤承影长期在外身体抱恙,很早就歇息了。东方无边疑心的很,佯装在大厅喝茶,却是在暗中派了几个高手搜查定侯府,尤其是他的卧房。 颜爽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东方无边几乎是同时赶到侯府门口。 看见了躺在地上晕过去的独孤承影。 东方无边狠狠瞪了颜爽一眼,刚刚你说的这个借口实在太差劲了。 颜爽自知羞愧难当,编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被自家人拆了台。 另一边的沈泰憋着笑将独孤承影扛进了房内。 因为经常奔波在外,独孤承影早就请了位名医一直住在府内。凡出征时间比较长的话,名医是要随军同行的,要保证他的下属起码不会死于重伤不治。凡无需长期征伐时,名医自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过问太多。 “阡陌先生,将军这是怎么了?他临出门前身体并无异样。” 这位请到定侯府的名医,便是曼陀药神阡陌。 阡陌虽来自曼陀神域,但看不惯曼陀神域众神唯我独尊的个性,更不能忍受神域规定按阶品的高低分配药物。他不止一次地和神尊提过要改一下这么个不成文没人性的规定,神尊也是一次又一次地推诿。 终于在某日,他在曼陀紫宸殿内递交了一封辞呈。 辞呈上声称自己留恋其余几国的山水风光,已对救死扶伤没有想法了。特来请求辞去曼陀药神的职务,望神尊应允。 神尊还在诧异间,阡陌已回住所收拾行李了。 阡陌本来想着是去涅塃或是狮驼,一是这两个国度的臣民都不太多,二是做官掌权的神仙也比较少。但自曼陀神域出来,他用一次法术自己身体就损伤一分。刚到玄冥山附近,他只剩下四成法力了,完全不足支撑他到涅塃重新生活。 仅有四成法力的他有幸认识了独孤承影,还传授了些许疗伤心法。对外他是定侯府的座上宾,对内也能担得上战侯的师傅。 阡陌借着禤国战侯的名头,百余年间混的是风生水起。 阡陌一号脉,发觉他只是心太痛没缓过来,身体并无大碍。 “无碍无碍。” 阡陌刚说完,独孤承影用手轻轻拽了一下他衣角。 换作以往,他必定是随意找个借口支走其他人。而当今禤国王深夜来府上应是有要事找他商议,不沾政事的他当然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王上放心,他一会儿就醒了。”阡陌拿银针刺了他的穴,独孤承影嗖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嘴角露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下告退。”阡陌先行一步,稍后颜爽和沈泰也出来了。 房中只有东方无边和独孤承影二人。 “臣见过王上。”他准备起身行君臣之礼,东方无边拉住了他。 “此刻没有他人,你我二人便还是以兄弟相称。” 每次东方无边都是说私下以兄弟相称即可,不必在意君臣关系。他一直铭记于心,且长期遵守这传统的礼义,无一刻敢相忘。 “不知王上来此,恕臣失仪了。” “无妨,孤在宫内等了你一下午都没来,只好自己上门了。你深夜去了何处,孤颇为震惊你倒在了自家门口。孤以为这禤国境内无人有这个能力的,是别国的刺客吗?还是说先前的战争你是又结了新的仇家?” 东方无边看似对他百般关切,却每一个“孤”字都在提醒他是该注意一下身份阶级了-凯旋留个帅印不见人影就罢了,回国竟也不去入宫觐见复命。 “是臣思虑不周,忘了进宫复命。请王上责罚。”独孤承影一直惦记着银沙的事情,差点忘记了他数日前刚攻下狮驼这一回事,不忙不迭地准备跪在地上装个样子谢罪再请恩。 “算了算了。孤问你,今夜去了何处?”东方无边早已习惯他谢罪的招式。 “臣去找雪飞天了。”独孤承影坦白告知。 东方无边怒拍桌子,指着他大骂: 独孤承影!你现在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当年设了个结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没有我的允许你居然擅自去见这个妖女!你知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她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阿! 待到东方无边发完火,他继续坦白:王后也去了。 这一点令东方无边万分惊愕。他从未和王后提过雪飞天,更别说关押的地方。除了他自己和一名贴身的死侍,也就独孤承影知道具体方位。 “臣以为,王后和雪飞天应该是旧识,而且她们认识的时间或许很长了。” 独孤承影成功用王后转移了东方无边的视线,王上如今没有别的心思去考虑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单是王后与雪飞天的会面,东方无边心里已经忐忑不安。 东方无边想起还在候府时,一个陪嫁侍女嘴碎说过王后幼年有一个很好的姐妹,长的也是国色天香,不知为什么就忘记了和王后的幸福岁月。这个小侍女第二天就失踪了,王后说是她回乡探亲,处理丧事什么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莫非,真的是雪飞天?那其实,她已经全部知道了我做的一切。 他突然觉得有点轻松-反正她已经见过雪飞天了,改日可以找她问个清楚。 他一直渴望玄冰剑的力量。固然现在是禤国王,东边的沧溟拥有一片广阔的海域,他甚是想虐夺。独孤承影为他征战四方,狮驼已经拿下了,北方涅塃也已臣服多年,隐迭只是时间问题。他根本不想和沧溟共享玄冥山,想着有朝一日若能拿下沧溟,那他东方无边就可以与鬼蜮魔尊和曼陀神尊共同争夺天地之主这把交椅了。一个魔尊,一个神尊,法力无边,他一个普通人只有靠他的将军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有靠他的广袤国土来证明自己在这天地也是能说的上话的。 “王上?”独孤承影看东方无边坐着想了很久,不得已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王上不如今夜就在臣的陋室先委屈一下。明日清晨,您再回宫吧。”独孤承影打算把自己的卧榻让给他,自己去偏殿凑合一夜。 “不了。你好好歇息,明日进宫一趟。” 东方无边趁着黑夜,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定候府。 “臣恭送王上。”独孤承影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第二日临出门,阡陌拉他到一旁。 “你这才出去几日,如何受了那么重的反噬之伤?” “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你知道什么……这伤我同你讲过,要慢慢养的,不能急于一时。” 独孤承影想到那壶怪味道的温酒,喝过后的确感觉不一般。 “我不过喝了点酒,然后就好得快了些。” “真的?没有强行用禁术?”阡陌半信半疑,他这个徒弟嘴巴是真的紧。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他不说实话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嗯。”独孤承影坚定地说,他只是没有提及引渡反噬之伤这个事情。 “没有其他事,我进宫了。”沈泰已经备好马在门口等他了 留在原地的阡陌还在掐手在算什么,并未注意到独孤承影已经离开多时。 这反噬之伤不同寻常,若没有灵丹妙药的加持,他不可能活着回到禤国。如果不是他本来的伤,那又是谁的。可普天之下没有任何法术可以转移此伤。 阡陌有一种直觉,独孤承影在瞒着他一些事情。莫非是女人?那就有点意思了。毕竟他独身了几百年的,也是时候该增加一点生活的乐趣。 禤国宫殿。 一位穷奇面具的男子站在大殿外等了三四个时辰了,一直未侯到召见。 果然还是以前的作风,从不会白白吃亏。 直到酉时,殿内才出来一內侍请他入殿。 “你与孤说一下,这几日去了哪里吧。”东方无边端坐在龙椅上,手里还在看来自狮驼的奏本。而桌上另一边,则是堆起了一个小山丘的禤国奏本。 “臣因遗失了一样重要物件,又折回了月鸣谷,不幸在结界里乱了心性。所以回国的时候路上慢了点。”独孤承影说谎的本领和他的剑术一样高人一等。 东方无边诧异于他一个侯爷编了这么个假的不能再假的言论来诓他。 纵然是小时候亲眼见过相同的事情,可长大了他不可能没变过。 “孤记得你小的时候在宫里面丢了一块帕子,任你母亲怎么说也不听。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跑回宫里找了一天一夜,还真的给你找到了。” “嗯。王上还记得这些旧事。” “当然记得了。我们是好兄弟啊!” 独孤承影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俨然一位遵纪守法的好臣子。 “臣以为,昨天夜里可能是臣眼花了,黑灯瞎火的终是看不太清楚。”他努力让东方无边去关心雪飞天的事情,而不是他的久出未归。 “这件事不再商议了。孤有分寸,你可瞧见这上面的奏折,都是参你的!” 东方无边指着那堆积成山的奏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参我的?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太过耀眼,但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禤国,他自认大公无私;对于敌国,他有仇必报。 以前参他的也不少,东方无边硬着头皮都是压下来了。这次有多严重,他都不敢再往下压了,还跟他抱怨。 “臣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些大臣们?” “那孤问你,你当日在狮驼如何取胜的?” “杀了一个人就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杀了一个?那你自己的兵呢?”东方无边提醒他。 他的兵?在月鸣谷死了将近一半,加之路上的颠簸,折损将近三分之二。 “那是他们甘愿为王朝牺牲的,这份荣耀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 独孤承影向来不喜他人干涉他对于将士的管理,偏偏朝内的这些大臣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各种由头上奏他领兵无方、队内风气不佳等种种恶习。 “这些话,你自是可以这样和孤说。但在朝堂上,在众人面前,你得拟一个比较好一点的官家说辞。” “诺。” 就这么半打马虎地混过去了,独孤承影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独孤承影回到禤国不过出三日,就传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 听说,有个俊美少年被雪宫宫主带离秋玉楼,差点给隐迭带来灭国之灾。 又说,这俊美少年的未婚妻闯入秋玉楼,捉奸未遂。 还说,这未婚妻年纪也不小了,头上竞还插个雏菊花钗。 怕不是说的那个恶狠狠的师姐吧。独孤承影猜测大概就是这个“未婚妻”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谣言,老子才不信。” 府中上下几十人打量着提着几只烧鸡的大夫,骂骂咧咧地进来。 “阡陌大夫,这是谁惹着您了?”老管家忍不住问他。 “承影,这谣言你给我压下去。谁传的就撕烂谁的嘴,一个也别放过。” 阡陌头一次以师傅的姿态命令独孤承影去做这个得罪人的行当。 “哦?这事儿嘛,我可做不了。”他笑着去了内院,对阡陌使了个眼色。 “师傅请喝茶。”他递了一杯刚泡好的雨后龙井给阡陌。 “拿开,不喝。”阡陌推开还冒着热气的茶,一肚子怒火难以宣泄。 “我身为当事人都没生气,你个局外人倒想不开。” “你是当事人?”阡陌大吃一惊,果然他是瞒着不少事情。 独孤承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暴露了他在外的一切行踪。 他假意躲去房间,被阡陌无情地带到了另一处小屋中。 “坦白从宽。”阡陌严肃起来的样子,他已差不多一百多年没见过了。 “我是去了秋玉楼,也自是和雪宫宫主共处了几日。至于那个未婚妻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阿。你知道的,我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况且,他们口口相传的那个老女人,还头戴雏菊发钗的,想必是她的那个师姐吧。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念及阡陌与他终归是一家人,全盘托出也没什么影响。 “啪!”独孤承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了一个深红的手掌印。 “她哪里老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要扒了你的皮,剥了你的筋,打断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阡陌的火就这样又被点着了,还越烧越旺。 “等等!”独孤承影拦下来他悬在半空的那一掌,“师傅你是不是和那位老……不,年轻貌美的雏菊发钗女子是老相好?”憋了很久,他决定还是用年轻貌美来形容才能逃过阡陌的一番毒打。 “咳咳。”阡陌清了清嗓子。 “总归,她算是你的师娘。别人的嘴能不能堵的上就看你想不想活命了。” 这个师傅,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护徒弟。独孤承影心想,这个糟老头子居然算雪宫的女婿,那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是多了去了。我就且先牺牲一下好了。 “徒儿遵命。”他当下就行了个叩拜之礼。 “等下,”阡陌仍不放他出去,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反噬之伤是雪宫宫主的吗?”毕竟,他第一次去秋玉楼,根本不知道哪里出去以及何时可以出去的。 “是。” 阡陌先前只是猜想,苦无实证。但这反噬之伤没有法术可以代为承受,他如何做到了。除非,是…… 阡陌想到了万年前的事情,理应不会的。独孤承影只是修行了百余年罢了,空有一身不俗的修为。阡陌还算过独孤承影的命格,今年应当能遇见有缘人,再过几年,他会有自己的孩子。曼陀神域的神仙对于推算命运这件事还是靠谱的。 “怎么了?”独孤承影见师傅久久没出声,而且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事。你的伤且好好养着,过段时间也到了和沧溟世子的比试之日了。” 阡陌这个善意的提醒让独孤承影想起那个约战。他本是要去隐迭修习幻术,谁料计划全被银沙打乱了。这可如何是好。上次惜败,他已自知仅凭剑术怕是胜不了;若是用法术,不是有违先前的约定。 “师傅,能否传授徒儿如何胜得了沧溟世子。” 他回头想请教一二,房门无情地关上了。 真是个古怪老头! 千万年前,幽冥之主诞生于鬼蜮昼夜回廊。 十万年前,幽冥之主被神尊封印于白矖渊。 它的魂魄被封印于两把古剑中,一把至阴之剑赤霄,一把至阳之剑玄冰。赤霄剑灵与玄冰剑灵相生相克,两剑灵合二为一之时,就是幽冥之主解除封印之日。玄冥山深处的雪宫就保存着其中的玄冰剑。历代宫主身去前都以自身精元净化这玄冰剑剑灵的污浊。剑择主,主祭剑——已成为雪宫绵延千余年的传统。偏偏这赤霄剑,被神尊用于救治一个女子的性命,女子在生完一个男婴后,赤霄剑剑灵全数吞噬了她的元神。在同一个夜晚,赤霄剑竟也不知所踪。那个呱呱坠地的男婴成了世上最后见到赤霄剑的人。 希望是我想多了,阡陌不停这样告诉自己。 独孤承影是个优秀的将军,也是个正直的侯爷,一心为了禤国,他不该如此。 后来许多个夜晚里,无数个梦境中,阡陌都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银发少年在一片盛大的彼岸花丛中以全身修为生祭玄冰剑。 他在梦中看不清这少年的轮廓,只觉得很熟悉。 新的篇章(2) 次日,禤国朝堂上,独孤承影着一身素衣,背负着荆条跪在了大殿上。 “臣今日特来请罪。”他一向的战侯气场依旧,群臣吓得连声都不敢出。 他来这么一出,东方无边是真的没想到。 “爱卿何罪之有?”东方无边陪着他在众臣面前演戏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臣自以为是,爱慕虚荣,好大喜功,恬不知耻,见利忘义,以德报怨,是非不分,刚愎自用,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两面三刀,横行霸道,借刀杀人,专横跋扈……请王上和国师依国法重罚臣。” 他这哪里是在请罪,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东方无边听到第十个成语的时候,眼睛扫了一眼群臣的表情,个个脸上都写满了“不是我”这三个字。倒是他的国师——王后的大伯,镇定自若。 “好了好了。”他打断了还在说的独孤承影,“独孤将军自凯旋回朝就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想必是病糊涂了在这殿内胡言乱语。来人,带他下去。” 每每东方无边和独孤承影前夜商议朝堂该如何作答的时候,总是有一个人不按常理出牌,而另一方必须做好随机应变的万全准备。 在这表面云淡风轻的禤国王朝,不知背后藏着的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被几个侍卫请下去的时候,顺带连着荆条也卸下了。 侯在殿外不远处的沈泰赶紧拿了件玄色长袍给他披上。 沈泰不如颜爽那么机警,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向来十分得体周到。 “侯爷留步,王后有请。” 他们在出宫的路上被一名侍女叫住。 “你新来的?”独孤承影看她有点眼生。 “喏。”侍女一直低着头,在等独孤承影一句应允。 他从前虽不近女色,但对宫中的侍婢一向宽厚,更是鲜少为难她们,尽管主子们可能不大讨喜。 “走吧。” 独孤承影和沈泰同宫女改了路线,去往凤寰宫。 凤寰宫,始建于东方元代三年,经历了五代帝王。这凤寰宫离王上的寝宫距离还不算太远,只因这宫殿妃嫔都养育过皇子,王后才坚持要求住在这里。。她企盼着有一天她也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是男或女,都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了选择这里的初衷,十年都在不断潜心修行。 “娘娘,人到了。”新的小侍女仅仅带他们到门口,就小心翼翼地站在外面。 出来迎他的是王后的两位贴身侍婢妖娆和姽婳。 “娘娘只请侯爷一个人进去,请沈大人在偏殿等候。” 两个女子直接挡了沈泰的去向,独孤承影点了点头,他就继续在门口候着了。 “数月未见娘娘,别来无恙。” 他私下交兵符于她后,和王后独处时如同战友的对白。 “他破例封了颜姬,还晋了位分。你觉得本宫是该好呢还是该不好呢?” 独孤承影出门前才得知这消息,他庆幸还好没有露馅。 “娘娘既然求子,还是少修行的好。”独孤承影好心劝她。 “轩辕,你还记得你的本名吗?”她突然说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现在的独孤承影,只记得自己活了几百年,一直在禤国生活。而东方无边是他的兄弟,他看着他慢慢长大。轩辕这个名字,似乎哪里听过,又似谁这样喊过他。这是他真正的名字吗? 说来也奇怪,他对于十岁以前的事情全无印象,连父母的容貌,也都忘得一干二净。据他师傅阡陌说是某一年生了一场大病,记忆都错乱了,不好弥补。 “王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是独孤承影。这个‘轩辕’,我未曾听过。” “那是我帮你想一下,还是请你府上的那位大夫帮你回忆一下?” “娘娘今日有些疲惫了吧,尽是疯言疯语。” 他装作生气的模样,想溜之大吉。 “你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终于开口说了这件事。这口气和那个师姐一样,棒打鸳鸯屡试不爽。 “我不知娘娘在说谁。”独孤承影矢口否认,他定是不会承认他和银沙有什么的。哪怕有,也是过去式了。既然来不及阻止那个仪式,那那段萌芽般的情愫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他的心痛便是埋葬了这份极其短暂初恋吧。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爱而不得,几近疯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耳边吹不得一阵风。” 王后突然温柔起来,卸下原来尊贵高高在上的架势。 “我们不一样,永远不会一样。”独孤承影并不认同,虽然可能心里觉得也许有一点点相似吧。他的确,是得不到银沙,至于爱,不好说。时间那么短,或者是图个新鲜罢了。世间女子千千万,他想要的还都不主动送上门。只要战侯金口一开,禤国乃至沧溟的媒人怕是都要排队到玄冥山山脚。 “王后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府了。” 独孤承影起身就走,姽婳还想拦着却也被呵斥了。 “等你想清楚了,随时来凤寰宫。” 走了半里路,王后的声音从凤寰宫传出。 “娘娘,就这么放他回去?” “独孤承影的脾性又不是不清楚。罢了罢了,时间还长着呢。” 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玄冥山,若隐若现。 “请阡陌到我书房。”独孤承影对于王后提及的名字很是敏感,回府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寻了在街上游荡的阡陌。 “禀侯爷,阡陌大夫自今日用过早膳后,再无踪影了。” “什么?”他知道这位药神酷爱游山玩水,及时行乐。但于情于理去,他也应当帮自己调理好身子再出远门。毕竟担着个师傅的责任。 “属下在别院中找到一封信。”一小厮递上了薄薄的牛皮纸。 独孤承影看了三秒钟就气的揉了个纸团扔地上。 重色轻徒!他万万没想到阡陌去找那个雏菊发钗的姑娘了,还留信强调来龙去脉,在他看来,可谓是一件天大的荒唐事。 上次阡陌已同他说是师娘了,他现金佩服师傅的快准狠-说去寻妻就毫不犹豫,说走就走,不谈归期。 那位雏菊发钗的姑娘便是银沙的师姐红葵了。 红葵在发现银沙与独孤承影消失在秋玉楼后,差点没掀翻整个隐迭。 由于雪宫禁令:现任宫主的成年仪式,前任旧人不得参与。所以她不知道卧云居在何处及发生了何事。基于二人在秋玉楼的暧昧不清,她不得不从大局出发,飞鸽传书给禤国的线人查一下轩辕承影的家世背景。轩辕承影是没有查到,查出一个禤国战侯独孤承影来。 这位战侯无人见过真实容貌,行军打仗是一等一的勇猛机智。 战无不胜,胜无不骄,骄无不燥。 她想着,不如去禤国会一会他,可能能从他口中探的雪飞天的事情。 离禤国还有一千公里的一个凉亭内,休息的阡陌正和她迎面相逢。 “红葵?”出国寻妻的阡陌得来全不费工夫,万分欢喜。他以为要找许久呢,带了足足两袋干粮。 印象中的红葵,喜欢穿明黄色的裙子,头上总是插着他送她的雏菊钗。 红葵讶异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禤国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名讳的。 吃了忘情丹的她,当然不可能记得阡陌和阡陌的回忆。 “你,忘了我?”阡陌也是诧异红葵能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我认识你吗?在下来自雪宫,望公子不要胡乱惦记。”红葵直接自报门户,用雪宫名义吓退这种搭讪骚扰的已是家常便饭。 “嗯嗯。你我”阡陌想说“曾是夫妻”,可此话一出不是就摆明了现在不是的意味,他想了一下,补充说“是非常亲密的好朋友。” 好朋友?非常亲密?红葵的大脑飞速运转,在她记忆板块里并没有任何一位自称关系十分亲密的异性好友。 “我自在雪宫住了千年,从未结交过什么异性好友,更别谈亲密二字了。” 阡陌拦住了掉头就走的红葵。 阡陌以为她仍在为了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才这样与他交谈。 他曾去过雪宫寻她,可是雪宫的七十二樱林阵他好几十年也没能打破。 “既是如此,那今日就当重新认识一下。” “不了。”红葵冷冷地说道。她虽忘却了一些感情过往,可对于禤国和雪宫恩怨却是耿耿于怀。 还是从前一样的冷淡。不过无妨,时间久了你又会是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到时候你还会求着我给你做簪花。阡陌意识到,和她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阁下认错人了,我还要赶路。” “你去禤国做什么?寻我吗?我可不就在你面前的。” 他油嘴滑舌的功力逐年见长,当时也是靠嘴皮子讨得她的欢心。虽然后面的发展颇为曲折复杂,以致目前看来结果不大如人意。 “……”红葵近年碰到的男子有搭讪的,有调戏的,有耍赖的,独没有厚颜无耻的。而且,她第一次正眼看他的时候,脑海里竟零零碎碎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她此番去禤国是深入调查独孤承影,若是有人相助倒会轻松许多。定侯府多年都没有聘过侍女,她只能化作男子混入候府的家丁中,静观其变。 “不如这样,你先同我回禤国。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要是我帮不了你,任你处置。” 阡陌的这个提议不错,红葵觉得也很合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如此热心肠施以援手,正中她的下怀。 “我凭什么信你?你们禤国人可谓是臭名昭著。”想到雪飞天的下场,她又警觉起来,巧言令色的禤国男子比比皆是。 阡陌当即递了一张符纸给她,并说道: “这是死符,你若看我不顺眼,随时随地来取我性命” 红葵看了一眼,果真是死符。死符一旦贴到人身上,对方必死无疑。但眼前这个自称和她是“好朋友”的男子在这郊外光明正大拿了一张死符交她手上,想必男子在禤国也是有一定背景和地位的。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 “好阿。”红葵收下了死符。 “你带路吧。” 红葵紧紧跟着阡陌进了禤国王城,见到了繁华的闹市。这明芳长街比隐迭和雪宫都要大的多,还有街头耍杂为生的,处处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商贩。 “要吃吗?”不知何时,阡陌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她面前。 红葵觉得似乎很久以前,有人也是这样问她的,也给她买过这样的糖葫芦。 红葵不自主地接过了那串糖葫芦,轻咬一口,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味道甚是不错。她吃的很快,也都忘了应当先验一下毒。 阡陌偷偷看着她的吃相,回想起几十年前的二人手牵手在街道上的各种情景。那会她经常向他撒娇,一出门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嘴巴上虽然总是说她胖,又总是在她抱怨腿疼的时候一路背回去。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什么最珍贵。 而失去后再想起来要珍惜的时候,这种珍惜也太糟践真心了。 “到了。”阡陌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入了他自己的一间小屋,离定侯府老远。 “你住这里?”她着实惊讶了,看着仪表堂堂住的居然这么朴素。还以为是什么高官子弟,可以方便接触到独孤承影,现下还是只能靠她自己了。 “今天天色有点晚了,你先住下。明日再谈找人的事情吧。” 她转念一想,也是,像他这样的出身外出就带个女子入府不免被家里训斥。住这里倒是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多了更多施法的空间。 “好。” 阡陌离开时,在屋外布了个结界。 定侯府家丁告知独孤承影,阡陌回来了。 独孤承影第一时间赶到他住的别院。 “我要洗澡,你先出去。”阡陌刚脱完上衣,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早料到这个徒弟不得到什么快速胜沧溟世子的秘籍不会善罢甘休。本是找了个借口出门一段日子躲躲,现在人也找到了,没有更好的理由在外面待下去了。 “不耽误你。耳朵听见的话,嘴巴记得张口就行。” “问吧,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怎么打赢他。”阡陌在帘子内说的格外大声。 “不是这个。”独孤承影好像忘记了这茬,可他自己说的不要。现在后悔也太快了,还是过几天再谈这事。“你可否听过轩辕这个名字?” 阡陌听到“轩辕”两个字的时候,差一点跌倒在浴桶边。 这个名字,千年无人提过。哪怕是在曼陀神域,多数神祇已定义为禁语。 世人从不知道万年前幽冥之主的力量强大到需要有一活人做媒介才可成功封印。而轩辕,在玄冥山横空出世的一位少年神仙,便献祭了自己的肉身。 有人说轩辕是汇聚了玄冥山的天地灵气而生,也有人说其实他是曼陀神尊的私生子。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无人知晓。 他真正成名的事情大概是成年后拒绝做玄冥派掌门。这一事件传遍整个七国,玄冥派当时的掌门羲和颜面扫地,下令将他逐出师门。 被迫下山的轩辕,在曼陀神域得了个谱曲的小官,日子过得倒也闲散。 阡陌有一项独一无二的天赋,他可以一眼看出每一个神仙要遭受的灭顶之灾。这个天赋,对他而言太过残忍。会提前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劫,他却无能为力。 阡陌知道有一日轩辕会死在神尊剑下,他偷偷和轩辕提过。 轩辕只是一笑而过。 “我自是个普通人,若舍我一人,可以换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 在得知轩辕逝去的消息,他还为他高兴。 第二日-也是阡陌递交辞呈的那日,掌管凡人运簿星君到紫宸殿。 阡陌刚巧听到这一消息:小人在翻阅运簿时发现了逝去的轩辕仙者尚留一缕魂魄在世间,似是有什么心愿未能实现。因机缘巧合投身于一凡人身上,此凡人的运数小人无法掌握,望神尊指点一二。 自他入了定侯府,独孤承影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禤国战侯。鲜少会在他面前谈及任何朝堂和后宫之事,可今日回府怎会好端端提到这个历史的名字…… “没听过。”阡陌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头发散乱在脑后,凌乱不堪。 “是么?”如果是真的没有听过,阡陌没有必要隔了这么久再回复他。如果有听过,那么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刚才在穿衣,忘了回你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我可能后面都没有心思回答你的问题,照顾你的感受了。我要去照顾你师娘了。”阡陌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用挑逗的口气警告独孤承影,看上去贱贱的样子。 师娘?这才一日他竟找到了,这速度让独孤承影好生羡慕。或许,明日他跟着阡陌能有所收获,毕竟那个女子和银沙看上去是有些过节的。 “我再提醒你一下,与沧溟世子的纯钧崖之约这个月底是最后期限了。” 独孤承影不屑地说“既还有大半月的光景,我定能打得过他。不劳师傅费心。” “你这要是又没打过,我怕那个东方无边来找你麻烦了。身经百战的一代战侯,居然连个世子都赢不了。太丢禤国脸面了。” 阡陌这个爱嘲讽人的脾性千百年没有变过。不论是对朋友和爱人,还是对敌人和路人,差别最多是言语的轻重而已。 独孤承影没理会他了,一人回了书房。 新的篇章(3) 阡陌在红葵的事情上面,是最没有底线和分寸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与红葵进一步发展,到恢复成以前的关系。为了博佳人一笑,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绑了独孤承影到她面前。 独孤承影十分谨慎地跟在阡陌后方,生怕迷了方向。 阡陌设的这个结界异常古怪,以他的修为竟是半步也靠近不得。独孤承影试着用法术破了个洞溜进去,不想他所掌握的法术对结界毫无作用。 师傅的名头就在于悄无声息地让独孤承影后一秒乖乖躺在地上。 有个女子就在独孤承影面前站着,不可一世地漠视他。 红葵万万没想到这个禤国人说第二日找人果然人就绑来了,是个守信之人。 “娘子,怎么样。这差事办的还可以吧?”阡陌在门外嚷得声音极大。 红葵袖口一挥,他身上的锁链全没了。 看样子不是来杀我的了。独孤承影还以为她在为秋玉楼刺杀未遂而不放弃。 “我是该叫你什么好呢?劣迹斑斑的禤国战侯。” “那我是该随师傅称呼您呢?还是随你们宫主?”独孤承影反问她。 “你师傅?”红葵估摸他口中的师傅大抵就是那位阡陌了。不过这阡陌既信誓旦旦说和她是旧识,那这称呼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没准还高一两个辈分。 “嗯。” “师娘应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拿剑杀我吧。这第二次又要取我性命?” 红葵脸上写满了问号……原来,这阡陌说亲密的好朋友是这个层面上的关系。他也太无耻了,一上来就信口开河说了个天大可笑的谎话诓她。不过,唯一的好处倒是在独孤承影面前凭空升了一个辈分。 “师娘可不敢当。既然是禤国战侯,对这宫内的事情必定是了然于胸吧。” 红葵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雪飞天的下落,而这独孤承影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好像是殉情。”独孤承影十分肯定地说。 “雪宫宫主怎么可能轻易寻死,你也知道这是个幌子。” “我听闻她是碰巧记起了往事才嫁入王宫,多年的相知相守,随爱人一起殉情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就不是宫主的尊崇地位不是吗?”独孤承影对她缓缓说道。 红葵听罢这一席话足足愣在了原地半个时辰之久。她一心追随雪飞天,盼着所侍奉的宫主有朝一日可以让她承袭玉娘的管事之位。 雪宫管事之位简而言之就是掌握天下情报资料的雪宫总管家,甚至可以决定谁是下一任雪宫宫主。因为当年,就是玉娘暗地里操作了很多事情。 “师娘?我已回答完你的问题了,现下换我问你了。”独孤承影趁机占个先机,“你是否知道卧云居在哪里?还有银沙人在何处?她是回雪宫了吗?” “我不知道。”红葵摇头,对于独孤承影的三连问她是一无所知。 “你不是她手下,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本来语气还客气的独孤承影瞬间就变了脸,在秋玉楼受的待遇正好讨回。 他刚出手就被不远处阡陌扔进屋内的一朵花打断。 “你是否有些太无礼了!”阡陌留了空间和时间让他二人问询清楚,他可以不计较独孤承影死活,可决不允许独孤承影伤红葵分毫。虽然他二人在没有偷袭的情况下尽全力也不能伤及独孤承影的一根毛发,护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是你教我的,师傅莫不是现在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尤其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独孤承影嘲讽阡陌。 “为师说的是除了她以外的人,你都要如此相待。”这果然是阡陌的作风。 独孤承影这个试探相当成功。仙人和普通人一样,都会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或是人。或许这就是执念吧,独孤承影只是单纯想知道卧云居在哪里,只是想再去一次。至于见不见得到银沙,好像没有那么在意。 “葵儿说了不知道,你何必要强人所难。”阡陌赶紧上前拉过红葵到身后。 “我只知道宫主受了很重的反噬之伤。既然雪飞天没有消息,我先告辞了。” 红葵说到反噬之伤的时候,阡陌心中已经确定独孤承影一身伤痕是败这个宫主所赐。阴阳相冲,两种内力相互疗伤之时,谁强谁就伤的重。当他强行引渡到己身,如好好调息静静养上个三五年,能慢慢恢复。偏偏他不知为何两日内突然全部恢复,对他身体伤害之大毋庸置疑。独孤承影是牵制禤国和雪宫的关键人物,若不是他这个横空出世的战侯在七国的赫赫威名,禤国早已不复存在,怕是雪宫会一统天下了。 “她没事了。”独孤承影说完就走了,一身玄色长袍在这片竹林中。 “怎么可能?她还没成年,根本不会……” 数月前,红葵跟着银沙来到隐迭寻得那位奄奄一息的雪宫故交。那时就因地域的问题,银沙损耗了足足六成法力才将他救活。而后炼制九益丹给他服用,恰恰这种时候独孤承影出现在秋玉楼。这样一算,银沙带独孤承影去卧云居之时,大概是她靠着最后一两成法力撑下去的。 “她若是成年了,会怎样?激发什么法力吗?”阡陌扭过头来问她。 “你这个骗子!”红葵抬手给了一巴掌,阡陌倒也没躲,脸上一个新鲜的巴掌印。而他的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这笑容,好像哪里见过。 红葵从在禤国城外初遇他,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忘了情,并不是不会再重新开始。他们的重逢,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阡陌认定这就是天注定了,这一次,他定深情不却,不负如来不负卿。 “打也打了,夫人就不要生气了。听为夫的话,就留在这里可好?” 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传来阡陌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听在红葵的耳中,都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茶,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好。”红葵假意答应了。 这样深情的情境可不就是东方墨抛弃雪飞天前发生过吗,她可是在一旁亲眼所见。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阡陌心情大好,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红葵答应他就这样陪她住在这竹林小屋里,如果不答应,红葵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既然答应了,可谓是锦上添花。 阡陌怎么也想不到,红葵当天夜里就消失了。 前一秒还看见她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后一日清晨,他醒来发现结界没有了,房屋空无一人。 桌上只有一张他赠予的死符。 又回雪宫了吗?他真的想不到她还能去哪里了。 阡陌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定侯府,一改几日前满心欢喜的模样。 “他什么时候回府?”他问一个小厮。 “侯爷出发去纯均之崖了。”传来了沈泰的声音。 独孤承影引渡反噬之伤的后遗症还在,他胆子也太大了,他的命是我救的,要生还是要死只能我说了算。 “侯爷留了话,”沈泰拦住了阡陌。 “说。” “侯爷说,他希望回府的时候,阡陌大夫能够找到寻回常人神识的药物。” 这什么话,找回神识?他在曼陀神域也不曾听过这样的药物或法术,独孤承影明显在为难他,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没了?”阡陌和沈泰再次确认一遍。 “没了。” 沈泰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不撒谎,更何况独孤承影留的话。 阡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纯均之崖。至于寻回神识,见到他人再说。 纯均之崖在玄冥山的背面,因其远远望上去是纯均剑的造型,故取此名。 说到上次胜过独孤承影的沧溟世子幽渐,本是沧溟王室最不得宠的一个儿子,只因几月前他曾舍命救了沧溟太后,沧溟皇帝幽珩是个极其孝顺的人,便破格封了他为沧溟世子,来日可继承皇位。这一举措让沧溟皇长子幽澄和皇三子幽浦,这二人素来在朝中暗中较劲,分庭抗礼的局面瞬间变成了他一人独大,他们心中早就共同筹划如何悄无声息地除去幽渐。 幽渐生母梁氏身份虽然不算卑微,但是历代皇帝向来要么就是贪恋某女子美色,要么就是图谋她母家的权力。这两点,梁氏都占不到上风。但是她的确是对太后极为孝顺,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靠一个儿子平凡度日过的也算安稳。 梁氏对幽渐的教育倒是十分严苛,别的皇子童年时期一年里起码有几个月的闲散时光,幽渐则是每日都被梁氏看着抄佛经和道德经。渐渐长大的幽渐才发觉那些经文其实都是心法要诀,只是以梵文形式记录在册。而旁人看见也只当他们母子俩无欲无求图个平安罢了,断不会想过幽渐自小就练心法自修内功。 上次胜了独孤承影,幽渐竟是带着羞愧和懊恼之意和梁妃谈起。下人们瞧见通报给幽珩后,愈发地赞赏他了。 谦逊诚恳,戒骄戒躁,时刻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虽从政不如幽澄,带兵不及幽浦。论起人品,当之无愧是他众多儿子里的佼佼者了。 幽珩想到自己以前都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个儿子,其实仔细一看,容貌也算得上清秀,挺拔的身材和儒雅的气质还真有点像沧溟的开国皇帝幽霆。 说起幽霆,那不得不提到雪宫第一任宫主雅凝。自幼一同在玄冥山上修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幽霆一手建立了沧溟帝国,在偌大的天地间有了一方自己的国土,代价就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雅凝心灰意冷修习玄冥禁术,亦是在玄冥山深处建立了那座水晶宫殿,并立下宫规:凡是来自玄冥山派或是沧溟帝国,皆不得入雪宫半步,如有违者,杀无赦。 这一严禁的宫规亦成了雪飞天悲剧的***。 在禤国和沧溟交界处的雪宫,不论哪一国最终会赢下那次大战,雪宫终是难逃血洗的噩运。 现如今,雪宫的宫主银沙不久前颁布了一份新的诏令公告天下: 七国境内,凡破樱林七十二阵之人,可从雪宫选一女子带回家。 因数十年前雪飞天让雪宫蒙受奇耻大辱,雪宫的管事玉娘前去鬼蜮求故人帮忙从而掳了七国所有的美人不到雪宫。有天资者就是宫内修行弟子,愚钝者就只能为奴为婢,或是成为修行弟子的陪练。直至银沙成年那日,玉娘才正式停止了对貌美之人的掳夺。 银沙从小就看遍了雪宫的无情无义,若要在宫内有话语权,仅仅一个宫主的地位远远不够,需得自身力量在所有人之上。没有一个宫人是打心底里认可她这个年轻的新宫主。 这道诏令里不限破阵者的出身和家世,单单这一点就突破了那些自恃貌比潘安和自以为法力高强弟子的容忍度。 玉娘提醒过银沙,不可无视禤国和沧溟的深仇。银沙早就作好了应答; “禤国和沧溟要是真的那么厉害,雪宫早就没了。那都是前任宫主们的往事,宫人不服就等他们来了都杀了便是。” 一席话让手握大权的玉娘无可奈何——新宫主成年礼后可以自行颁布一道诏令,内容不限,长短不限,时间不限。这权力每任宫主只能使用一次。 银沙终归是玄冰剑选择的新宫主,而玉娘身为管事没有权限去干涉这诏令。尽管不少弟子和她抱怨过,玉娘多是安慰她们:樱林七十二阵自设立起,就只有东方墨一个人破了。你们自是好好修行,并无大事会发生。 玉娘也是第一次算错——没想过雅凝倾尽全部心血设立的幻术迷阵,会在千年后被人成功找到破解之法。 纯均之崖 独孤承影离开禤国都城后,特意绕段小路去拜祭了下父母。 虽然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貌了,独孤承影对镜穿衣时经常会感谢父母赐了他一副好皮囊。一张很好的面庞,一个尊贵的身份,加之一身无边的法力,足以让他在七国无所不能了。 独孤夫妇原是被葬在玄冥山附近的一个破村落里,后来因他战绩斐然才改迁入了这禤国师陵。 除去帝陵,师陵是禤国逝者等级第二高的陵寝了。 独孤承影以前曾暗中查过独孤夫妇,却一无所获。 只在几日后收到一封寥寥数字的信笺: 独孤氏,一妻一子。其子独孤承影,平叛有功,封战侯,赐居定侯府。 独孤承影看完就将信烧了,这一套说辞源自东方无边。既是自己记不清,没有真实有用的讯息,他也干脆不查了, 独孤承影祭拜完双亲。颜爽给他传来了雪宫的诏令。 这个诏令,于独孤承影而言就是主动送上门的银沙。他嘴角邪魅一笑,和幽渐比完就去破阵,时间刚刚好。 他的对手,幽渐世子已提前抵达玄冥山。 和独孤承影一样,幽渐也有意前往雪宫一破樱林七十二阵。不过,幽渐的目标是那把传说中的玄冰剑。如果能拿到那把剑,沧溟便再无人敢置喙他了。 独孤承影和沧溟世子幽渐的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七国。 连刚被划为禤国领地的狮驼国主也起了观战的念头,遂借答谢之名从狮驼启程前往玄冥山。待观完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比试,再折回禤国王宫觐见东方无边。 亥月十四,玄冥之巅。 两位主角还未现身,纯均之崖上就集结了七国的众多高手,好一番热闹。 “曼陀和鬼蜮居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那是自然,独孤承影修习的剑术就源自鬼蜮,你说他们能不来吗?” “我听闻是源自曼陀啊,兄台你是不是在说胡话了。” “你们说谁会赢呢?上一次是幽渐侥幸赢了,这一次怕是战侯要复仇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那幽渐世子剑术变幻莫测,是跟着位曼陀高人修行了多年。上一次绝不是简单的侥幸胜出,是妥妥地凭实力打败禤国战侯的。” “就你一个人这么认为吧!我们禤国战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次定是出于两国邦交,故而让他胜了,也不算拂了沧溟的面子、这次定会打败他。”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叽叽喳喳的,像个怨妇一样聒噪。” 说这话的是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 “你一个小姑娘不在家绣花弹琴,跑来这纯均崖看什么比试。” “哈哈哈,莫不是来这里择个郎君回去。” “那可不得挑花了眼呐!这里来观战的都是有才干的子弟,容貌俊秀的也不少。难不成都霸占了?” “我只晓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多夫吗?” “那不是**了吗?光是生孩子,都不知道亲爹是谁吧?” “哈哈哈!” 一众男子先前还在谈论主角,马上倒是调侃起这位紫衣少女了。 紫衣少女目光一一扫过八卦她的人,弹指间,那群聒噪的男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吊在纯均崖的绝壁上,他们头发凌乱,上身**,最上面的人紧紧被拴死在一根不大粗的藤条上,不敢动弹。 绝壁上回荡着十余个男子呼喊“救命”的声音。 山下的独孤承影抬头隐约看见山顶挂着什么,上了山顶才知晓原来是十几个人被串成了冰糖葫芦的形状在求救。 独孤承影第二次见到幽渐,觉得他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浑浊了。 幽渐觉察到独孤承影带伤而来,且不是一般的伤。于情理,他该拒绝今日的应战;可于道义,他不得不应邀而来。 这是来自两个国度的两位高手的剑术较量。 不能使用法术,不能使用暗器。 谁先被对手的剑所伤便是输了。 上次,独孤承影一不留神就是被幽渐的棠溪剑划伤了手指。一个微小的划伤,也是输掉了比赛。那是,他第一次输给别人。 漫漫浮生,独孤承影享受了太长时间的空虚感。 而幽渐的出现,让他对剑术的追求更进一步。 互相行礼之后,幽渐礼貌地让独孤承影先出招。 “请。” “长幼有序,我比你年长。还是你先来吧。” 独孤承影和幽渐可以算是同辈中人,偏他装了一次老人风度。 幽渐亮出棠溪剑,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图案,剑刃锋利无比。 尽管旧伤未愈,但这次决不能败给幽渐了。 人剑合一,是剑术的最高境界。独孤承影默念剑法口诀,人已浮在半空中,手持湛卢剑从天而降,只见一道银光四起,咄咄直逼幽渐的胸膛。 幽渐被这寒气逼到了纯均之崖的边缘,再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了。 独孤承影此次的剑风格外凌厉,嘶嘶破风,落叶纷崩。 突然,幽渐扔了剑,并坦言认输。 “我认输。” 这是何意?独孤承影上山前强行服用金丹将自己的旧伤暂时压制了,目的就是为了赢幽渐。可幽渐突然认输不打了,这着实让独孤承影好生郁闷。 且不说那金丹多珍贵,服用后的鄙端却能让独孤承影法力失去大半。为了这比试,他不得不换一种剑法,固然谈不上招招致命,倒是能很好的击退幽渐。 幽渐的弃剑认输自然不是出于真心实意。一方面,他看不清独孤承影剑法的破绽,只是打斗中觉得人剑合一发出的剑气太过强大难以抵挡,殊不知再过不到两个时辰,独孤承影会因气力衰竭而落败。另一方面,他此行去玄冥山最终目的是雪宫并非是这比试的输赢。破了雪宫七十二櫻林阵,他在沧溟的地位便是真正的稳如泰山,朝堂内外更是无人敢置喙。 为了地位和权势,櫻林七十二阵他势在必得。 “等等。”独孤承影哪里甘心就这样让他走了。 “这是我和你之间剑术的切磋,规矩是谁先伤了对方才算赢。你这样岂不坏了说好的约定?让我的颜面何存?” “禤国战侯剑术天下第一,在下输的心服口服。我早已受了小伤,只因自幼伤口会自愈,所以不会出血,战侯自然也看不见了。” 幽渐抬起胳膊,只见左臂的衣衫全被划破了,露出了肌肤的颜色。 是这样吗……独孤承影还是很疑惑,怎会受伤不见血。明明方才比剑之时,他没有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以他的灵敏听觉,湛卢剑哪怕只是划破丝帕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幽渐说罢,转身携同随从就离开了纯均之崖。 独孤承影看见远去的背影,听见旁边传开藤条断开的声音:原来是先前被捆绑的一行人被拉了上来,他们被脱去的衣衫边上还有些许银两。 这少年的心思比他的几个哥哥要厉害许多。看上去为人低调沉稳,实则心思过于缜密,行为小心谨慎,思虑更是面面俱到。 这样的沧溟世子,独孤承影免不了以后两国交战时和他正面相照了。 安宁祥和,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必经阶段,就比如在很多年后发生的交战。 幽渐沿着另外一条小路进了玄冥山深处。早一点破阵,就多一分选人的机会;多一分机会,就离玄冰剑更近一步。比剑的结果断然是比不上玄冰剑的万分之一。 独孤承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好像是赢了他,又总感觉是输给了他。 观战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去了,似乎他们的方向不是山下。 -雪宫! 独孤承影想起几日前的那道诏令,他也是要去的。 “你们说,雪宫里的姑娘是不是都美若天仙?” “那是自然。” “你知道雪飞天吗?那可真的叫一个仙女下凡哦。” “难怪东方墨痴情她一人。” “可不是么?” 雪飞天哪里好看了?独孤承影眼里只有他的银沙,那才是仙女。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前方的人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道。 “你们为什么要给他让路?这里本来就很窄了。”还是那位紫衣少女。 “那可是禤国战侯,常年戴着穷奇面具。”一个小年轻人细声告诉她。 外界传雪宫地处玄冥山深处,从未告知世人具体方位。 银沙这个告示内容极其舒适,过程有点艰辛。先要找到雪宫位置,其次才是破阵。另外在玄冥山的深处,还有一处白矖渊的神秘入口。 这个神秘入口的事情,只有玄冥派青玄长老和雪宫的玉娘知道。 “你,过来。”独孤承影对一个男子说。 那男子战战兢兢不肯挪步,蜷缩在一旁。 “想活命就快一点。” 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独孤承影面前。 独孤承影算着金丹的药效快到时间了,是得安排他人去前方探探路。 走在前面的男子本是来玄冥山拜师学艺,机缘巧合下看了这场比剑。他才意识到自己浅薄的资质,还是回家耕地务农最为老实。 “侯……侯爷,这林子再往西走五里路便是雪宫了。” 那男子不大敢继续前行,编了个理由准备逃窜。 “你怕了?”独孤承影一眼就识破他的谎话,衣着朴素,毫无法力。 “你若跟上的话,我大可安排下去让你来侯府当差,保你全家老小绰绰有余。”既然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不为求技艺,那就谋生当属第一了。 男子听到这样的允诺,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小人谢过侯爷大恩。但这雪宫的位置,小人只在竹林外面瞧见过,应当是在西边的,至于多远的路小人就不知道了。” 半真半假,倒是他多心了。 长期在禤国的高堂上,除了揣摩圣意,臣子间只剩下相互猜疑了。 独孤承影和那个男子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身后有位紫衣少女悄悄跟着。 独孤承影早已察觉被人跟踪。这样大的竹林她都能紧追不舍,若非是很熟悉这里,那便是法力不浅。只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还是先找到雪宫,破了樱林七十二阵再说。 雪宫的确是在林子的西边,不过樱林七十二阵则是在东边。东西走向的樱林阵,构思巧妙,阵型多变。常人入了玄冥山林深境地,宛如置身瑶池仙境。所见所闻皆是世间至美,和布满幻术的隐迭有相似之处。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里使用本家的法术不会遭到任何反噬。 大约走了十里,成片的櫻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概这就是櫻林七十二阵的入口了。 那名先去探路的男子前脚刚踏入这片櫻林,身影就消失在视线了。 一棵棵樱树下,如同绸缎般细腻的花朵被一团团地扎起,好似一大块白色的浮云,似雪非雪胜雪。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眼看要把枝头压弯了。 侧畔的樱花树或立或倾的立在纷繁细碎的花瓣中,风划过枝头带下一群飞舞着的飘散着的转瞬即逝的粉雨。 独孤承影在偌大的櫻林里走了许久,耳边不断传来模糊的刀剑声。尽管櫻林七十二阵极为凶险,但为求娶美人这世间男子都是蜂拥而至阿。 他在这阵中仿佛看见两三名蒙面女子在和其他高手打斗,心想莫非是有人故意要趁在阵中机除掉一些竞争者,借刀杀人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做过。 入阵前已是夕阳余晖,岂料出阵之时早已是次日清晨了。 独孤承影没想到以他的修为竟然要花费一整个夜晚来破阵。 其实他在这阵中并没有碰到什么杀手和陷阱,这有点出乎意外了。七国内有无数人想杀他,若不是他行踪隐藏得够好,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好像,这櫻林阵一直在等他穿过。 每当他走到一棵樱花树下,落在地上的花瓣也都很有灵性地为他指明方向,周边的樱花树更是会自觉地错开,独孤承影就是这样轻松破了七十二阵。 待到他从阵中走出,回头却看不见任何一棵樱花树了。 “既是破阵来到雪宫,为何还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这声音,就是一路尾随他来到雪宫的那名紫衣少女。 面具?提前下山来找寻雪宫的幽渐刚刚才破阵,竟比独孤承影晚了三盏茶。 幽渐感到意外的是独孤承影毫发无伤地从阵中走出,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划破的痕迹。比剑时他明明身上带伤,破阵后还能神采奕奕,让幽渐心生困惑。 不出独孤承影所料,紫衣少女径直入了雪宫。 数千各地高手闻讯而至玄冥山,此刻成功出阵的只有不足二十人。 独孤承影大致打量了一下其他人,各个衣角多少都带有血迹,或多或少都是被阵法所伤,或是同门阵内互相残杀也未可知。 唯独他,一身黑色长袍入樱林七十二阵,带着一身的淡粉色花瓣出阵。 禤国战侯果真实力不可小觑啊。 十几个身负小伤的高手由衷佩服独孤承影,难怪被成为战神。 此番前来。独孤承影就只有一个目标。 雪宫初见 “宫主请各位进去。” 刚才进去的紫衣少女又出来了。 “入宫前,请各位公子除去身上所有兵器和丹药。这是宫规,若各位不能遵守,就请自行离去吧。” 成功破阵的十余人对这规矩早是见怪不怪了,往往他们都会偷偷带个暗器的,对方搜查全身的时候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个过场罢了。 独孤承影交出了湛卢剑和装有金丹的药瓶,大大方方进了雪宫大殿。 幽渐开始有些迟疑,抱着侥幸心理藏着什么在身上总是好过什么都没有。 只见前方一男子被门外的宫人搜出了一把飞刀,瞬间被人割了喉咙。流了一地的鲜血染红了宫外的彼岸花丛,那如火如荼盛开的曼殊沙华在绿林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幽渐叹了一口气,抖落了全身的药瓶和兵器,两手空空迈进大殿。 其余的公子们动作也都干净利落,各自甩着衣袖陆续出现在雪宫大殿里。 殿上有一方珠帘垂于座前,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坐在中间。 独孤承影很快就认出了是银沙。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次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这金丹药效时间一过,他可能会气力衰弱到还不如一个老人。 “你们既已破了阵,雪宫必当兑现承诺。” “若是我们要的人是同一个,怎么说?”一位翩翩公子提出异议。 此话有理。 独孤承影和幽渐相视一笑,他们破阵的时间差不多。 那按规矩而言,自是独孤承影会先选择了。 “为了公平起见,由最后一名出阵的公子先选吧。”紫衣少女说道。 这个规则严重违背了常理。幽渐十分不解,想开口质问却被独孤承影拦下。 “为什么拦着我?”幽渐低声问他。 “不过一个把戏,你一个世子都看不清吗?”独孤承影立即明白此举正是让他们破阵成功的人在这殿内起内讧,雪宫再借机除去他们。 因为记恨男子的话,这行为也无甚不妥。 单个沧溟就是雪宫仇恨的起点了,转折点是禤国。至于终点,也许是鬼蜮,也许是曼陀神域,又也许是传说中的穹苍大地。 幽渐只信自己,独孤承影的好意提醒他根本没当回事。 既然是从最后一名开始的话,那么轮到他的时候如果选择不冲突,他也没必要和其他人当场撕破脸。 陆陆续续从殿外走入了几十位少女,脸上都蒙着白色面纱。 当珠帘被微风吹起,他们手上突然多了块碧色玉佩。 “请诸位持手中玉佩去挑选心仪的女子。” 其他公子都依着顺序选完了女子,还剩下幽渐和独孤承影没挑。 “你们可以离开了。” 银沙的声音从帘后传出,一下子就触及了独孤承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看她的模样,喜欢她的一切。 第一次见到就心动的人,真的会喜欢好久好久,沉沦于她目光年复一年。 情不知所起,深深几许。 爱不知所终,执念千年。 在更迭的时光里,多少都会留存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记忆里的她,温柔娇羞。 独孤承影眼前不断浮现卧云居的点点滴滴,短短三日,何其渴望时光可以停留在那里。无关天下,无关生死,风月足矣。 她缓缓走下台阶,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外衫上。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这雪宫,外人都是要以真容示人的。” 银沙在座上看了许久这个戴面具的少年,明明一身绝佳法力,却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他身体虚弱无力,靠着仅存的法力在强颜欢笑。 银沙走到他面前,欲摘下面具。 独孤承影本能地抓了她的手,可被银沙无情地甩开了。 面具落地。 这张脸像极了画像上的男子。 银沙幼年时遇到个很会弹琴的大哥哥。 大哥哥非常喜欢逗她笑,银沙常从卧云居后门溜出去找他玩耍。 大哥哥告诉过银沙他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生来 白天,她喜欢在他身旁静静听他抚琴。 一首“逍遥散”的琴曲百听不厌,银沙至今还记得每一个音律。 夜晚,她喜欢依偎在他身旁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银沙,等你长大了。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的夜空比这里好看许多。” “好阿。” 他习惯她在身旁嬉闹,撒娇;她习惯他在边上抚琴,依靠。 这一切都被她叔父看在眼里。 叔父知道银沙为雪宫而生,注定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叔父看出了他对银沙的念想,男人对男人的感觉一向不会错。大哥哥对年幼的银沙超越了兄妹之情,这男女之情是万万不可的。 银沙满心期待过了考核和大哥哥分享这份喜悦。 她等着大哥哥为她庆生,却在卧云居等来了一幅他的画像。 他们有过约定:如果有一天,哪一方先离去,一定要留给对方一张画像。虽然不能再见面了,但是也一定不能忘了对方的模样。 那个陪伴她多年的人很彻底地消失在她的世界,一声不响。 刚开始银沙还不相信,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到后来慢慢长大,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真正的离开从来没有任何告别的。 银沙心里通透的像明镜一样,大哥哥真的一去不复回了。 “和我雪宫比起来,这姿色倒是不差。” 这是她和他对视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仍然是觉得他好看的。独孤承影很欢喜。 一旁的幽渐注意到独孤承影这般深情款款,看来这俩人一定有个什么故事。 “你是第二名吗?”银沙转头问起幽渐。 幽渐和独孤承影比起来,一个是花骨朵,另一个则是开的热烈的花朵。 幽渐点了点头。 “选吧。” “随便选吗?”幽渐半信半疑。 “嗯。” “我可以选你吗?” 雪宫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 “大胆!”紫衣少女拔出了手里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银沙觉得有趣。 果然这一二名才是王者。 其他的,顶多算是来凑个数。 “若我说不可以呢?”银沙背着身反问他。 “那你赠我个宝物,人我就不娶了。” 历代宫主负责保管玄冰剑,间接求娶不行便直接开口要剑好了。 “什么宝物?”银沙问他。 “玄冰剑。” 银沙右手一伸,从东边飞来一把金黄色的古剑,还带着微弱的火苗,似是刚从剑炉刚刚炼好的样子。 起初只见她拿湛卢剑很英气,如今她右手里的玄冰剑才叫真的飒爽。 独孤承影想开口夸她来着,却看见银沙直直刺向幽渐的心房。 幽渐没闪躲,一片红色很快就从里到外浸透了他的衣服。 独孤承影第一次见到银沙如此决断的处事手法,像极了曾经的他。 快准狠,毫不犹豫。 “送他出去。”从殿外上来了两个少年扶起倒在地上的幽渐。 说时迟那时快,幽渐还留着不多的气力将两个少年一掌击毙。 是雪宫伤他在先,不论反击与否他终归是拿不到玄冰剑了。 堂堂沧溟世子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负重伤回去,传出去有损国体。 银沙一剑仅仅是挑断他半身经脉,他竟然还有力量杀人,便干脆施了个结界暂时先困住幽渐。 这个第二名,是有点不好处理。 那就再问一下第一名破阵的选哪个姑娘好了。 “小白脸,你是怎么轻松出阵的?” 银沙总觉得这容貌太过俊美,成了男儿身真的可惜了。 “银沙宫主的问题我还真的答不上来。”独孤承影笑着答道。 他确实不知道为何櫻林主动给他开了一条道,更不知道旁人想破阵会历经多少磨难。要知道,櫻林七十二阵的难度在世上几大奇阵中排名第二。 银沙好生奇怪,知晓她闺名的外人寥寥无几。自她任新宫主后,多唤她宫主、小宫主之类,这美少年也不知从何处得知她的名字。 “那小白脸你就挑个人带回去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银沙看这美少年尽管资质不凡,但是无意留在雪宫为她所用,倒不如放他回去,与所选女子安稳度过一生。这不算辱没她身为宫主的颜面。 独孤承影本心是想说选她,可见着幽渐的惨状,自觉体内气息愈发混乱,神识愈发不清,药效过了,他损耗将近三分之二的全身修为。 “求,红葵姑娘。” 独孤承影准备先从阡陌那里下手,以他的名义让红葵嫁入禤国候府。阡陌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心上人朝夕相处,另一方面独孤承影离雪宫就更进一步了。 这战术相当迂回,可于阡陌来说,是个上上计了。 “不巧,她今天不在。你换一个人。” 银沙又一次打破他的计划。 独孤承影的身体已不容许他在雪宫再呆更久,更别说挨一剑了。 “要么红葵,要么你。”他对她说“你”的时候,格外担心一剑封喉。 封喉是没有,他只觉得右手突然没有了知觉。 那金黄色的剑断了他的右手手腕,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这剑什么时候来的。 独孤承影反应过来疼痛的时候,银沙手里拿着还在滴血的剑。 “你二人,想要的太多。”银沙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回宝座上。 “诏令上说选一个女子,并没有说不能选宫主。” 被困在结界内的幽渐难得说了一句实话。 就像寻常人家的比武招亲,赢了的人还真的就乖乖娶了对方千金吗?也不尽然吧,如果千金容貌丑陋,后面的日子会更惨。 “女子需是从蒙面纱的那群人里挑选的,我又不在其中。” “没想到宫主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看来天下传你雪宫的不堪言论都是真的。” 幽渐试着用激将法逼银沙允诺,而独孤承影知道银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越是迁就她,什么都好说。可越是用硬的,什么都没戏。 “真或假又有什么重要?雪宫如何尚且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评论,再说你知道曼陀联合沧溟和禤国背地里做了多少丑事吗?怕是都被曼陀神尊以美言盖过吧。” 幽渐略有听过一两件,比如玄冥长老私下和两国都有往来,一面奉承禤国的东方无边,另一面又和沧溟互攀亲戚。为人臣子,他最多提醒一下皇帝多加小心。 别的话,不能多说也是不便多说。 独孤承影深知七国之间的利益的勾当。 “宫主说的丑事,在下从未听家中长辈提及过。” 幽渐咬死不承认,但这一法子在这里显得太过稚嫩了。 “既是七国有对不住雪宫的地方,我就在这里替他们还债吧。” 独孤承影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前座的银沙,脱口而出自己想留在雪宫。 “你?凭什么你一个人可以代替七国?”银沙觉得美少年的想法过于天真,口气也很自大。要是曼陀神尊说这番话还有一点点说服力,而他说出简直可笑至极。 “方才你不是说我姿色不差吗?”独孤承影第一次觉得脸蛋价值这么大。 银沙笑了笑,这少年真的顺杆子往上爬。 “在雪宫当差,凭一张好看的脸蛋是不够的。” “只要能留下。” 独孤承影此行是为了银沙。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如此渴望一样东西,更不会因为强烈的欲望放弃他战侯的一切。一人之下的禤国战侯,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愿倾尽天下,换她一世温暖。 “你到底图谋什么?”紫衣少女气势汹汹地问他。 幽渐目标是玄冰剑,那他呢? 银沙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这个美少年究竟执着于雪宫的哪一个宝物。 她发布的诏令本就是想看天下高手在櫻林七十二阵里自相残杀,现在还有两个没有解决的麻烦人物。小白脸她暂时还不舍得杀死,至于沧溟的倒是无所谓。沧溟世子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雪宫处死他本就不需要其他理由。 “不如,你们最后决战。赢了的人就可以活着走出雪宫。” 一位年长的妇女缓缓走入雪宫大殿,大概八十岁上下。 雪宫管事玉娘,自第一任宫主起一直在这里料理大小事宜。 宫人们都对她行了个礼,对长辈的尊敬态度在雪宫尤为重要。 又要比? 独孤承影差点晕过去,他手上没有第二颗金丹了。幽渐估计几盏茶的工夫就可以杀了他,如果不杀他,他也是要死在银沙设的结界里。 “这个提议不错,就按玉娘说的办。” 玉娘在关键时候总是可以提出建议,这也是银沙对玉娘最满意的地方。 “领他们去吧。”银沙让玉娘带他们去了一个新的结界。 几个羽衣卫拿了两块黑布条蒙了他们双目。 结界后续(1) 进入结界后,眼前的黑布自动散去了。 独孤承影被玄冰剑折了右手手腕,算是半个残废了。 幽渐被刺了一剑,自然也是残喘。 两个走路都踉跄的人,又被一同困在新的结界中,还要分个高下。 “独孤承影,怕是你要是以真容示人,你候府的门槛都会被踏平吧。” 幽渐看了他的脸,早就生起嫉妒之心。惊为天人的容貌,甘愿终年只给他人看穷奇面具,甚至还有人说独孤承影被毁容什么的。多么讽刺的谣言。 “幽渐,你这冷嘲热讽像极了你大哥。”独孤承影知道他最厌恶皇长子幽澄的为人处世,他听那话太刺耳,忍不住直接怼回去。 “我现在……可以……杀了你。”被玄冰剑刺了一下,幽渐连说话都不利索。 “咳。”独孤承影吐出一大口鲜血,服用过金丹的副作用一点一点蔓延在身体里,呼吸越来越急促,脉搏越来越微弱,视线越来越模糊。 独孤承影终是没能支撑多久,一头栽倒在地。 先前在纯均崖比剑时,幽渐完全没有起杀心。而今他二人又在雪宫内单独相处,再瞧一眼独孤承影的面容,弱不禁风的样子,幽渐计划除掉这个战神。 禤国靠着独孤承影一直强压沧溟若干个年头,除去他,幽渐也算为沧溟立了大功,不至于白走一遭玄冥山和雪宫,甚至还能让禤国归顺于沧溟也未可知。 幽渐站直了身子,欲给独孤承影致命一掌,抬头却看见一头神兽冲入结界。 这神兽似乎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道银色的光芒。 上古书卷里提过这世间寿命最长的物种叫苍山雪龙,血液可以驱散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鳞片可以呼风唤雨。但这一族民所剩无几,居住之地无人得知。 幽渐错失这一良机,下一次便会是遥遥无期了。 虽然没能得手,但就在独孤承影被神兽带走的那一刻,结界也消失了。 幽渐便自然而然成了这次的赢家。 櫻林外,紫衣少女递给幽渐两样东西-一颗丹药和一封手书。 “请世子回了沧溟再拆开信封。” 紫衣少女特意强调了这手书不能当下打开。 “我想问姑娘,刚才结界里为何突然出现了一条龙?” “结界里发生的都是幻象,既然是世子胜了,何须多问?” 幻象? 幽渐更加确信看见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龙,他想再询问时,紫衣少女已经走远了。看来是雪宫在刻意隐瞒什么,他打开了手书,上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幽渐气的将手书撕了个粉碎,头也不回地朝山外走去。 银沙在宫中透过樱花看的一清二楚。 就知道,他会忍不住。 戏弄一个世子,感觉有点意思。 “宫主,他快不行了。”一白衣少女急急忙忙来报。 银沙点了点头, “宫主,他身上有一个香囊,好像是……” 银沙这才发觉随身带着的香囊落下了,要是让她们发现可不得了。 “好像是什么?”红葵从门外走进来又是看到一出好戏。 白衣少女不敢吱声,红葵和银沙两个人素来不大和睦。 “你是不是想说香囊通常都是心仪之人所赠,所以好像是他相好的送给他的。方才他还问我要求娶师姐你呢?师姐你的香囊可还在?” 银沙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变走了红葵身上的香囊,理直气壮地对她说。 “你……”红葵未料到又是被银沙反咬一口。 “师姐去了秋玉楼,人就不见了,可让我找了好久。”银沙开始和她就事论事。确实,红葵只在秋玉楼露过最后一面。连银沙的成年礼,红葵都没有现身。 雪宫的日子和别处不大一样。隐迭十日,可能雪宫已经一个月了。 “我去办了点事。” “我并没有吩咐你去办什么事情。” “是我自作主张的。” “那好。既是你自作主张违令宫规,那就自去缥缈轩受罚吧。”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银沙肯定要让红葵吃尽苦头。 缥缈轩,是雪宫处罚宫人的地方。 凡是宫人犯了宫规,都要自行在缥缈轩静闭思过数日。 元神会依着惩罚力度的差别被带去别处,比如地狱比如阿鼻道,皆是不一样的精神酷刑。时间长短也是由惩罚力度决定,越残暴的惩罚,时间倒是较短。 “你们看好她,我先去休息了。”银沙看玉娘不在,立马下达了处罚命令。 再耽搁一秒钟,玉娘大概就又要来替红葵开脱了。 数不清多少次,玉娘里里外外帮红葵打掩护编借口了。 难得能下令罚她。 银沙佩服自己的灵敏反应,直接杀得红葵措手不及。 只是,他怎么认识的红葵。上一任宫主身边的亲近下属,知道的外人没几个。 等他醒来好好盘问即可。 独孤承影就被关在她寝殿的密室里,只有她和刚才的白衣女子知道。 仅仅是眉目间有点相似,银沙可以不顾宫规救下他。 只是后面要在这雪宫中如何生存,是该仔细谋划一番。 银沙看着穷奇面具,心生一计。 她叫来贴身侍女岚莜,让她出门寻一趟祝元修。 祝元修的身形和独孤承影颇为相似,再施以易容术,雪宫自不好辨认。 她唯一担心的是红葵。 红葵这个师姐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话说红葵眼睁睁看银沙回到了寝殿,她在去缥缈轩的路上碰到赶来的玉娘。 玉娘发现结界的异常急忙赶来汇报,才是知晓幽渐已经离开多时,而结界的另一个人竞是被一条苍山雪龙救走了。 玉娘揣测独孤承影和苍山雪龙或许有什么关联,这一重要的讯息需及时告知银沙。毕竟,雪龙的价值对于雪宫而言意义重大。 玉娘这回并没有急于帮红葵脱罪,她也知道银沙的锱铢必较,让她得逞一次就好了。况且自己以前的确护短太明显了,她一个宫主很多次都下不来台。 红葵原以为自己一个时辰便可出来,她居然熬了五个时辰的刑罚。 红葵来到了一片花海中,花海尽头是阡陌在向她挥手。 又来到一处庭院,听见两个孩子喊她母亲,但实际她连婚配都没有。 红葵的元神被带去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玉娘将她拉回现实。 “红葵,醒醒。” 红葵睁开双眼,刚才的花海和庭院都不复存在,自己已躺在床上了。 “玉娘。” 玉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玉娘对红葵的很是疼爱,宫人们由嫉妒到羡慕再到无所谓。 严苛宫规下,小辈能得到长者的疼爱,心里多少不会是冷冰冰的。 银沙自过了雪宫考核,若想得到什么宽慰,也只是会同那幅画像自言自语。 就像大哥哥临行前,她就是一直会和他面对面唠嗑所有看见的和听见的。 慢慢养成了习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样,高高在上的雪宫宫主,心中的苦闷无奈只说道给画像。 至于笑容,她印象中是十岁以后就没有过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银沙寝殿内有一把万年古琴,是叔父赠与的。她虽喜欢音律,也甚少弹起。 她瞧了一眼独孤承影,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时而发出轻轻的**声。 我不过是断了他的右手手腕,他这样难受是因为先前在纯均崖的缘故? 银沙探了一下他的脉搏,他体内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法力痕迹。 似乎,我从隐迭回来,并未受反噬之苦;玉娘说我在卧云居只呆了一日,我总是觉得不止;而这个人破阵也未受伤,确实诸多疑惑。银沙才只想到这三点,已略微察觉到自己应是服用了什么药水忘了些事情才会导致记忆出现了缺失。 这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她很想弄明白。 银沙心底的声音不断告诉她,他受伤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以她现在的修为,最多也只是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损耗的修为,爱莫能助。 银沙喂了他一颗玄天丹,暂且先止住他的痛苦。 她要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救他。 以真身破结界已经耗了她很多法力。阿娘小时候告诉过银沙,她们雪龙一脉非不得已不能现出原形,不然招来杀身之祸。 可她在樱花里看见幽渐要下杀手,就想到大哥哥要被人杀死的画面,立即给身边的宫人施了定魂术,化作雪龙飞入结界带他回了寝殿。 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是那个大哥哥。 可银沙怎么也记不起大哥哥的名字了,那幅画像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印鉴。 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银沙不想错过。 人是救了回来,她仔细一瞧,又不是他。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也是儿时叔父给她灌输的道理。 “宫主,祝公子带来了。” 贴身侍女神速般带回了祝元修。 这祝元修虽为她的坐骑,化作人形也是一位翩翩少年公子。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祝元修,来帮我个忙。” “主人尽管吩咐。”任他祝元修再高傲,在银沙面前,始终是个乖巧的性情。 银沙扔给他穷奇面具,嘱咐他先戴上。 “然后呢?主人怕是还有别的心思吧。”祝元修对于银沙的伎俩颇为熟悉。 头一次见这个小主人的时候,银沙给了他一双黑色鞋履,他以为没事了就掉头走开。掉头一个不小心就倒栽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里,银沙在一旁咧着嘴大笑。那次过后,银沙不说让他走,他定不会挪动一步。 “嗯。你最懂我了,还有一桩,你得受点伤了。” 银沙蛮佩服通人性的牲畜,不论扁毛还是圆毛,懂主人的心思才称得上坐骑。 祝元修眉头紧锁,银沙一般说的“受点伤”最轻的也是断胳膊这类,哪里是“点”,凡人受这种伤都是哇哇叫的了。虽说他是个仙鹤,除了拔毛,哪里都疼。 起码得修养个大半年才完全康复。 “但,主人有什么奖赏吗?”祝元修开始的时候是乖乖听话,什么要求也没有。和银沙处的久了,竞也学会了撒泼讨赏,亏本的买卖他可不轻易做。 “这次你要什么阿?” 银沙记得上一次叫祝元修帮忙的代价是雪宫的一盏冰灯,在夜光下极为炫美。上上次送他的是一株彼岸花,祝元修拿到就后悔了,说是没有她口中那么美。 “嗯……”祝元修打算讨一个高质量的东西,眼睛瞄准了湛卢剑。 他指着湛卢剑说,“这个。” 银沙忍住没笑出来。认主的剑就那么几把,湛卢算是其中之一。祝元修从不知道至高的宝剑都是认主的,纵然他拿走了,宝剑也不甘心为他所用。 “你确定吗?”银沙又问了他一遍。 祝元修更加确信这个是无价之宝了,他常常看见卖家再问第二遍的时候,必然是个绝佳的好物件,价值连城算不上,起码一到两座宅邸还是抵得上的。 “给你了。”即使祝元修不提,银沙也是要把湛卢剑给他的。 手持湛卢剑,头戴穷奇面具,这才是独孤承影的配置。 祝元修很开心得了宝剑,没注意到那金黄色的剑划过他的右手。 “啊!” 一声撕破天际的叫声。 祝元修没想过是断手筋,对他而言骨头什么的断了都好说,筋脉一旦断了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主人,你也……”他想大声哭喊控诉,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银沙早知晓他忍不了疼痛,早一步封住他的声带。 银沙施了个易容术,祝元修就幻化成了独孤承影的模样。 “岚莜,你领他出去。记住,务必要让玉娘知道,亲眼所见是最好了。” 祝元修瞅了一眼躺着的男子,才回过神来敢情是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只是走个过场。他虽是半个仙体,脑子却是一向不大灵光的,后知后觉的事情数不胜数。 祝元修只是没想过这次的代替要赔上自己的手筋,竟只讨要了一把破剑。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吃了个哑巴亏。 如银沙所料,祝元修踏出雪宫大殿的一刻,玉娘在不远处看见了二人。 与此同时,红葵也从房里出来看到了这位“独孤承影”和那把湛卢剑。 红葵确信下人们议论的穷奇面具男子是真正的独孤承影了。 她想起刚回来时候,银沙的贴身侍女说有个人性命危在旦夕,身上还有一个遗失的香囊。红葵发觉这是银沙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但银沙已办过成年礼,不会再记得之前的情爱过往。 红葵回来后就听闻沧溟和一个戴穷奇面具的男子都被银沙扔进了结界,赢得那个人才可以活着离开雪宫。那么,她看见的独孤承影是胜者吗?看他这样虚弱无力,不像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更不像是他常日的骄傲。但如果独孤承影输了,那么是谁能冲进雪宫结界救他,还不被人知晓。 在这雪宫想堂而皇之地救下一个外人,只要银沙可以办到。 红葵想到会是银沙,但没有必要去和银沙对质。 碍于玉娘的资历,她在雪宫确实无人敢为难她,哪怕是银沙。 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银沙公然起了冲突,她是真的没有把握银沙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在秋玉楼,银沙就是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的。 论起心狠,银沙论第二便再无人敢称第一。 其实,越是冷若冰霜的人,心一旦被捂热,他/她会以千万倍的温暖回馈。 往往这种人一旦被辜负了,那绝情起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她做不到。 结界后续(2) 银沙的寝殿里。 银沙称自己身体不适,就叫了医师进来。 这位医师天生能辨草药嗅毒物炼灵丹,平日只拎一个药箱到处诊脉。偶尔会去山下为村民救济,大多时候都是在雪宫里赏花遛鸟打发时间。 这医师来到雪宫已有一千多年了,因除宫主以外的宫人皆是凡人,寿命有尽头,生死有轮回,记得他真实年纪的人倒也屈指可数。 满头白发的医师刚放下药箱,银沙迫不及待地扒了个底朝天。 “六甲草呢?” 她明明叮嘱过不能忘了的。 “你要那味草药做甚?”医师其实一直随身而带六甲草,自是不会放入药箱让人轻易发现。此药算不得精贵,但渡法力为他人疗伤颇见成效。 “看来,宫主并未身体不适。”医师视银沙如同自己孙女一般,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十岁破阵,浑身是血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既心疼又佩服这个小姑娘。 “姜伯,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总得给我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吧。” 通常姜伯称她宫主的时候,多是有嗔怪的意思。但对于姜伯她只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招数,便是谎称她要出门需要备药材。 姜伯当然知道银沙每次都在诓他,可每次他也乐意下这个台阶,也不失面子。 “拿去吧。”姜伯从衣袖中拿出三两棵六甲草,并叮嘱她: “救命的东西,你得紧着用,切记少用法术行事。” 姜伯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都是被祝元修在夜里拉去某处给她疗伤,反复叮咛过在外界一旦使用法术就会遭反噬,但每每看见娇弱的她又不忍心当面斥责。 银沙一直都认为,遭到反噬是因为不够强,所以忌用法力她就从未放在心上。 这冥顽不灵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银沙的法力不在她父亲之下,而自负偏遗传了母亲这里。 “谢谢姜伯。”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六甲草。 姜伯离开她寝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小姑娘,问我要药的时候是极其认真的;偏她受伤的时候,也是真的重。 在走廊上,红葵正迎面走来。 姜伯想起银沙在隐迭呆了许久却未受一处伤,是如何做到没用法力的,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他亦询问过当日一同去隐迭的其他宫人,皆是回答宫主没用过法力,一看就是玉娘给她们施了噬心咒。恰巧碰到今日才回宫的红葵,或许可以问问她,她必定知道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 “医师,宫主身体可还安好?”红葵先开了口问他。 “无碍。红葵姑娘这是要去看望宫主吗?她已经歇息了。”姜伯打消了红葵去找银沙的念头,他还有事情要向红葵问个清楚。 “既如此,我便明日再来。姜医师也早些歇息吧。” 红葵对于宫中上下的礼节一向颇为尊敬,未敢怠慢片刻。 “红葵姑娘留步,不知姑娘可否愿意为老朽解答一些问题。” “医师请讲。” “除了你,同去隐迭的其他人皆被下了噬心咒,你可知道?” 噬心咒虽谈不上禁术,但对于在雪宫修行的寻常女子可谓是穿肠毒药。从被下咒的那一刻后,她们就再无自己的思想了,所作所答皆是按照施咒之人的意念。 姜伯知道玉娘是不会给红葵下咒的,今日恰巧碰到,不妨探探她的口风。 红葵确然是愣住了,她不曾想到玉娘会给自家宫人施此阴毒之术。同赴隐迭宫人有三四十人,秋玉楼的姑娘们怕是也都遭了毒手。红葵不免心里发凉,在雪宫待她犹如亲生女儿的玉娘怎会对一群身世可怜的女子这么残忍。 每次她被责罚,玉娘都是第一时间赶到为她辩护脱罪。 但是,玉娘对她过分的体贴,她的确不解。 论乖巧,她不及师姐白蘼的千分之一;论容貌,飞天是第一美人;论法力,她也只能勉强挤进前十。偏偏玉娘就对她格外上心。 “噬心咒?”站在尽头的白蘼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就赶了过来。 白蘼有一幅修长窈窕的好身材,样貌清丽,素爱穿紫色衣裳。 今日闲来无事就去纯均崖看了出热闹,谁知那群粗犷的汉子实在出言不逊又不知收敛,她这才给他们略施小惩。不过,那沧溟世子走前,也是替他们解了困。 白蘼虽是跟着飞天的旧人,可她不似红葵那般厌恶银沙。她觉着上一任宫主是自己放弃了这个位置,半分也怪不得银沙。一门派总不能没有个领头人物,且在她这个年岁能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总体而言,白蘼对银沙倒还忠心。 白蘼今日观察到独孤承影其实根本没有破阵,不知为何樱林七十二阵竟然视他为这雪宫的一员,没伤他分毫,还散落一地花瓣为他指路直至出口。 “宫人被下了噬心咒,我怎么会不知。” 白蘼在雪宫主要就是负责管理宫人们的,她不信有人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下这种毒咒。 “换个地方说话吧。”医师扫了一下四周,担心会被玉娘的眼线察觉。 红葵主动提起去她屋内,白蘼和姜医师也都赞同。 “红葵,你们在隐迭发生了什么事?”白蘼还未坐下就开口问她。 姜医师一一描述自己询问那行宫人的情况,确认她们是中了噬心咒。 “你们也都知道成年礼会被抽离与情感有关的一切神识。大抵玉娘是不想让宫主被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困扰吧。虽说这个做法有点极端和自私。”红葵说了个最正当的借口,她其实猜到了玉娘的真实目的是慢慢杀死跟着银沙的宫人。 “被抽离又有什么用?”白蘼冷冷说道,当年的飞天不还是记起了往事,说抛弃全部宫人就抛弃了,“若是她的心上人真的来雪宫寻她,怕是会历史重演。” 雪宫每任宫主们皆有自己带的一行宫人。在她即位的时间内,这行宫人的地位仅次于玉娘和宫主;当宫主卸任后,前任留下的宫人多是遭受排挤,或是出了雪宫自生自灭。而她们跟着宫主的这一行宫人其实修为并不算极高,一女子在茫茫大千世界想过的安稳并不是件容易轻松的事情。唯盼着宫主能给予她们一点福泽,譬如修为,譬如法器,更有甚者,一段美满的婚姻。前面的涓舞宫主就为她的宫人们谋了不错的出路,或嫁于如意郎君,或去他国开了间店铺营生。 可是白蘼和红葵侍奉的飞天宫主,扔下了一大堆烂摊子给她们。 若不是有个小银沙,白蘼可能真的离开雪宫了。 白蘼是打心底里敬佩这个破阵的小姑娘,她很想看看雪宫在她的带领下会是如何发展,是会拿着玄冰剑杀尽天下薄情男子,还是和飞天一样陷入死局。 红葵自在秋玉楼看见独孤承影,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我觉得倒不会。”白蘼听了个大概,很果断下了结论。 红葵内心讥笑白蘼什么都不了解。在成年礼之前,银沙可以为这个男子直取她性命不说,还耗费法力强行带他出秋玉楼又不知去了何处。 白蘼没有兴致再听他二人谈论就先回了自己房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白蘼在雪宫的一贯风格。 姜伯看白蘼渐渐走远,才缓缓道出实情。 “方才有多余的人在场,我不好直接问你。其实宫主在成年礼前夕,是不是早已离开秋玉楼了?还用了瞬移术去的别处?” 在姜伯看来,红葵刚才说的固然是实话,却没有一句有用。 红葵不擅说谎,干脆把实情全部告知医师。 是说银沙在秋玉楼为了个男子强行用瞬移术,至于去了何处她确实不知。 男子?姜伯想起白日里的沧溟世子和另一位面具公子。 姜伯所料不错,银沙使用了不止一次的法术,法力一次比一次耗费的多,这伤也当愈来愈重。她竟还在秋玉楼施瞬移术,果真是不要命了。任她再是仙胎转世也不能这么胡来。可他为她号脉,竟是没有一丝反噬的痕迹。 反噬之伤,短期内唯有一种情况下受伤之人体内毫无踪迹。 传说中的赤霄剑灵和玄冰剑灵相生相克,阴阳互补。因此这两把上古神剑所认的主人自然也是相互通灵,可以代对方承受一切伤痛。代对方承受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原有修来为和术法会被渐渐吞噬,直至自身精元全部散尽。 姜伯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了。 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把。 姜伯想了想自己活了千余年,总不能事事都为银沙谋划,也不能时时都护着银沙,他离仙逝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那头拿到六甲草的银沙熄了灯,躺在床上反复想画像上的男子。 她明明是认识画像上的人,可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总是拼凑不齐。犯险救下的那个男子,体内有她的法力是什么情况,想不通。 银沙想不通的事情,从没有探寻究竟的勇气。一晚上想不通了,第二天会全忘了。她只记得她的使命是守住玄冰剑镇压的恶灵幽冥之主。 想不通就会睡得很晚,以至于第二天迷迷糊糊到中午才清醒。 午膳的时候,银沙才想起密室里仍有个等她救命的人。 饭都来不及下咽,她借口要闭关修炼不许外人打扰。每日的饭菜放在门口借口,要换洗的衣物也自会丢置在门口。 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银沙已回寝殿,设好了结界。 银沙对于设结界一术掌握的炉火纯青,如同每日穿衣一样快和好。 点燃了六甲草,便是驱除了疗伤时散发的魔障气息。她足足耗费了四五成法力才捡回他这条破命,因他体内带有她的法力的残迹,她一时无法将修为立即渡给他,不得不以雪龙神脉为引,是费了她不少功夫。 救他的时候耗了她太多修为,她不得不唤来岚莜一起才将他挪到床榻上。 好累。银沙差点趴在地上,又细细一想:若不是颁布的那个鬼诏令,还好心略微降低了櫻林七十二阵的难度,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过阵,更不会出现这个人。 白蘼早向她转述了纯均崖的事情,银沙完全没有想过禤国和沧溟竟然同时对她感兴趣。沧溟那位甚至妄想得到玄冰剑,他能活着真的是被死神眷顾了。 但救下的这个男子,银沙看他是不同的。 起初是和画像男子过于相像,现在则是他体内有非常熟悉的法力气息。 银沙不知道独孤承影体内这气息本就是她的,以为只是二人修行法术相近。 独孤承影醒来已是深夜。 他最近发生的事情便是在结界里和幽渐世子争一个活着的机会,他彼时不是幽渐的对手,在幽渐要杀死他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一条蛟龙从天而降携他离去。 那蛟龙通体雪白,刷新了他对世间物种的认知。 在独孤承影有记忆的好几百年里,他晓得真身为龙的无非就是曼陀神尊和居住在北方涅塃无极海内的龙族。他竟能在结界中看见这样一条白龙,三生有幸,思忖着从雪宫出去后必定要向阡陌好好炫耀一番。 他彼时没想过这条雪龙就是银沙,只当是雪宫的豢养的一头宠物罢了。 直到在密室里头翻到了一个梳妆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无极夜明珠。 无极夜明珠,他在阡陌的旧书里看过,上面说这是上古神兽苍山雪龙一族代代相传的至宝,并无有人亲眼见过。只是那旧书上的绘色比这珠子要艳丽许多。 苍山雪龙?独孤承影突然联想到救他的那条白龙,莫不是银沙豢养的另一个坐骑。她有了一只仙鹤还不够,还有另一条龙。若是真的苍山雪龙,他由衷佩服喜欢的人眼光不仅独特还尤有品味。由此推来,他的眼光更是俱佳。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 独孤承影眼中的银沙是万里挑一,天下无人可以媲美。 其实相貌这东西,独孤承影不是很在意。 银沙的美色远比不上关押在禤国后宫的雪飞天,可他偏就喜欢银沙这样的。 他没贪恋无极夜明珠的价值,小心将梳妆盒放回原处,又回榻上睡去了。 银沙隔日打开密室,独孤承影还在睡梦中。 他做了个很甜的梦。 和一个少女在一片盛大的樱花林里嬉闹,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少女在花间翩翩起舞,鸟儿们欢快地唱着动听的歌儿,在发了芽的柳树上飞上飞下,用动人的舞姿来展示自己的才华,跳着明媚的舞蹈。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不愿现在就离开美梦,奈何被冻醒了。 睁眼一看,身上的棉被被无情地拿走了。 ——是银沙。 这雪宫虽是四季如春,可寝殿内的温度低的快赶上北方涅塃了。 你就叫轩辕了 “你醒了?” 这熟悉的声音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这还是在雪宫?”上次他回过神来是到了卧云居,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地方。 “不然呢?”银沙反问道,救他还得带去别的地方是什么道理。 “那条龙也是你的坐骑?”独孤承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这龙要不是她养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闯了结界。 银沙此刻相当佩服他的联想,豢养一条龙当坐骑,这等事情被曼陀神尊发现不得掀翻整座玄冥山。他言语中的“也”字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知道其他坐骑。 银沙最喜爱的坐骑便是那会酿酒的仙鹤祝元修了,另外还有一只孰湖也是她的坐骑。这孰湖是她母亲留给的一个念想,她看着格外珍重,甚少唤它前来。 银沙懒得解释了,送他一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独孤承影仍未反应过来,在银沙面前,他当真是一点聪慧都没有,看上去也是个愣头愣脑的书呆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随机应变能力瞬间降为零。 “她们说你是禤国战侯,我瞧你这脑子是不够格的。是不是禤国为官较为容易,任意一个白痴也可轻松胜任个将军的头衔了。” 银沙说这话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独孤承影听着浑身不舒服,何时被人这么说道过,偏还是被她。 只是言语间细细推敲,倒也句句在理。 但他肯定不是白痴——若不是她的坐骑,难道是她本人…… 是了,独孤承影突然一拍脑门。从头到尾都是个白痴的思维。 “姑娘说的是,我的确愚钝了,承影多谢救命之恩。” 独孤承影在未来夫人面前卑微地承认错误,谦逊诚恳。 银沙觉得好像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应是在秋玉楼的日子吧。 “你和红葵很熟悉?”银沙没忘记要盘问二人的关系。 “红葵是我师娘。我师傅年事已高,特来拜托我这个关门弟子来替他带回师娘的。”独孤承影又耐心地解释这其中缘由,至于阡陌同红葵的过往全部是他胡编乱造的。他这方面的话本看的算不少,编个什么情史这一块拿捏的恰到好处。 打他一提及阡陌这个人名,银沙就知道后面种种情节大概都是他在编造的,便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说的正兴起的独孤承影。 “从今往后,你就叫轩辕,留在雪宫做羽林卫。”银沙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认为比什么承影的要好听许多,还可以掩盖他禤国身份。 “你是说,我可以留在雪宫了?” 独孤承影没想到醒来后可以愿望成真了。 “记住,你是羽林卫,同我说话要称我宫主而不是你。” 银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了留下他的念头,看他睡姿的片刻还是因为那幅久远的画像呢,大抵是因为眉目神似,留在雪宫可以天天见到罢了。 我只是图恋他的眉眼,仅此而已。 银沙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不是童年的大哥哥。 银沙用手轻抚他脸颊,轩辕已换成了另一张脸。 甚好。 银沙对于很多术法都颇有天赋,除了狐媚之术。 一个神仙颜值的俊美公子转眼成了位胡茬大叔。 银沙唤来了岚莜,领他去羽林卫那处登记入籍训练。 改了面容的轩辕,路过一汪水潭。他用余光一瞥,上唇一粒大黑痣,嘴角满是胡茬,头发凌乱不堪,一副邋里邋遢的形象。 她品味,真的有待商榷。 轩辕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体会一下改造他的代价。 雪宫羽林卫和各大帝国的御林军属于一个性质,都是保护宫主的。宫主外出,定会带两三名羽林卫。羽林卫跟随宫主次数越多,办事效率越高,月俸也就越高。 尽管每次宫主会亲自挑选他们,但是羽林卫内部会有一两场竞技,赢的人跟着宫主输的人若是被选上了也要主动退出。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毛遂自荐。 巧的是,银沙下个月要去一趟曼陀神域。 按惯例,雪宫随便派个人去神域送去贺礼和祝词即可。凡宫主继任第一年或新宫主成年第一年,都须亲自前去。她继任年岁实在太小了,才等到成年后。 前方带路的岚莜见他居然在看水中的倒影,忙不迭过来拉他,嘴里还念叨着“再晚你怕是要被扶澈罚了,不能让宫主白费法力救你性命。” 在雪宫长廊绕了七八个弯,终于到了羽林卫日常训练的地方。 他素来听闻玄冥山深处的雪宫四季如春,连曼陀神域也无法媲美。 昨日才见过的花飞满天,今日又能看到一片绿意勃然。 柳树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就像一群群身着绿装的仙女在翩翩起舞。 晴朗的天来到这庭院,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竹浪上,泛起碧海金波。 竹枝杆修长,亭亭玉立,清丽俊逸,凌霜傲雨。 一段不大完整的记忆片段闪过轩辕的脑海。 一个赤日炎炎的夏天,满山遍野的竹子长的婀娜多姿、郁郁葱葱,随风摇曳,竹影婆娑,“飒飒”的声音带来了一股清凉风。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竹林中一蹦一跳地朝他走来,嘴上叫着“轩辕哥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似乎是放了些点心什么的。 远远地,见她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 独孤承影觉得这女童有点眼熟,好像认识了很长时间,但又记不起来姓名。 她口中喊的“轩辕”是他吗? 突然想起王后当日也叫了他“轩辕”。 这是不是太巧了。 独孤承影反复回想与王后、与阡陌的对话,阡陌必是在隐瞒什么。而王后说的反倒是事实。 自己莫不是真的叫轩辕。 独孤承影还沉浸在对名字的疑惑中,耳边传来一粗犷的声音。 “岚莜妹子,这个相貌丑陋的是新来的?看他这小体格,怕是熬不了几天就要死在这院子里。” “我看也是。” “对对对。” 这附和着四五个羽林卫断没想到没过几天死在这院子里的人会是自己。 “劳扶总管牵挂,他虽长的寒碜了点,修为还是不错的。” 岚莜的轻言细语拉回了独孤承影游离的思绪。 长的磕碜……独孤承影自记事起,这词是第一次听到。 扶澈掌管全部羽林卫,理论上是对宫主汇报工作,实际多是玉娘代为转告。 他本也是这雪宫的老人,见证三代宫主的逝去。但在玉娘前面,他不敢贸然质疑任何决定。关于对银沙这位年轻的新宫主,他依旧持观望态度。 矢忠不二——这是羽林卫的誓词。 岚莜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记得千万要跟着扶澈,其他人不用理睬。” 独孤承影想起现时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禤国战侯,而是雪宫新入的羽林卫。尽管不大清楚雪宫的礼节,初来乍到还是该正儿八经向上级领导行个礼的。 “我叫独……轩辕,以后要请扶总管多多照顾了。” 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差一点又忘了银沙的叮咛,看来这是要顶着“轩辕”的名字在这羽林卫混一段日子了。 “岚莜姐姐怎么来了?”一个娇嫩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分外妖艳的男子。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这是哪里来的戏伶,就这样穿着在雪宫到处晃悠。 独孤承影震惊能在雪宫看见不男不女的戏伶,他觉得银沙应当不会喜欢性别不清的男子的,在卧云居的短短数日他们情感明明是倍增的状态。 “慕公子怎么有兴致来羽林卫这里了,宫主还未起。” 轩辕偷偷问一个羽林卫才知道这名妖艳的男子是前几日请来的贵客慕卿。 慕卿是曼陀神尊的侄儿,因生的容貌太过娇俏。曼陀神尊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索性便将这侄儿当作女儿一样养在身边,性子自然阴柔了许多。 慕卿作为九尾狐族的后人,看似风流倜谠,骨子里对待爱情则是忠贞不渝。 曼陀神尊不喜干涉这如花少年的自由,倒也随了他去。 慕卿这趟来雪宫是亲自接银沙去曼陀神域参加神尊的生辰礼。 神尊的生辰礼必定是十分盛大的,以前还听阡陌提起过。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这个小丫头确实懒惰。这个脏兮兮的东西是新来的?” 独孤承影立马意识到他说的“脏兮兮的东西”指的是自己,而“小丫头”指的是银沙。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他心中瞬间燃起妒火,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慕卿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回头一看又没有人。 “慕公子,我且领你去偏殿等候宫主。” 岚莜又和扶澈交代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了。 独孤承影想到什么拉了岚莜的衣角,低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找银沙。 岚莜抽回衣角,又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不可以。 他的耳朵一嗡,大脑一片空白,伸出的手浮在半空中。 独孤承影觉得自己像个半路被拦截的羔羊卖到了一个屠宰场,任人宰割。 眼看着慕卿和岚莜越走越远,可自己也没上前阻止。 岚莜这是在告诉他在雪宫再也见不到银沙了吗?还是说只是她的个人意见。 独孤承影是不信的。 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晚上去櫻林,她会等你的。 既然知道她忘了认识他的全部经过,干脆重新认识。 以什么身份都可以,不论是“轩辕”,还是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轩辕,别看了,赶紧来训练。”扶澈的洪亮嗓门提醒他莫忘了身份。 他只好跟着百来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内练习,一遍又一遍重复少时练习剑术的招式:劈、刺、点、崩、击、提、挑;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搓、绞。 教他剑术的师傅初次见面就夸他天赋异禀,所以并没从基本功开始教他。只是发了他几本载有剑术的古籍,让他自己钻研练习。 三四个训练时辰一晃而过,夜幕笼罩了整个院落。 “今日的练习就到这里。” 扶澈解散了羽林卫单独拉他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劝诫他: “我看你是初来乍到,很多规矩并不熟悉,现在仔细叮嘱你几句。 一、不要惦记雪宫的任何一位姑娘,哪怕是个侍女。 二、不论你入宫前与岚莜有什么联系,既立了誓言就是羽林卫的一员。从此以后要以宫主的命令为宗旨,无宫主手谕不可贸然行动。 三、若有一日你后悔了,需打赢整个雪宫的高手方可有资格和宫主讨论去留的问题。 四、羽林卫是一个大家庭,内部矛盾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慕卿和岚莜打了照面一并离去,扶澈看出轩辕生出了极大的醋意。 那时的扶澈并不知悉轩辕吃的是银沙的醋,故而强调了与岚莜的联系。 轩辕应声知道了。 扶澈临走前又强调:千万不要打雪宫女子的主意,后果很严重。 “喂!我今晚睡哪里阿?”他才想起问,而扶澈闪的极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被银沙数落几句后,应变能力悄悄退化了。 轩辕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内,四处张望也并没有一处厢房点着灯。一时找不到住处,就凭着印象往银沙寝殿方向走去。 沿着竹园往右一转,再往左边的长廊走到尽头。 他的确记得是从这里出来的,而现下却只有一堵白墙。 轩辕努力回想雪宫的大致布局: 破了櫻林七十二阵,映入眼帘的是雪宫的正门和寒英殿了。 寒英殿北面一排长廊的屋子,便是侍女们的居所;东部庭院是供修行宫人们居住;而西部的屋子则是为数不多的几间客房了。 绕过寒英殿,见佳木奇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砂之间。 这飞楼的布局像极了卧云居……莫非这里才是银沙寝殿的大门。 这是轩辕在这雪宫内第一次为自己感到自豪。 初步谋划 飞楼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威风,那样轻柔绮丽,如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清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琴音低沉如昵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琴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琴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轩辕不禁想到白日碰到的那个慕卿,难道是他在她的房中。不免有一种失落感,毕竟他一度以为他是唯一进入她房中过夜的男子。 原来一见钟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寻常女子除了允许心爱之人在自己房中留宿,绝无可能再留其他异性过夜。 轩辕收住了迈开的腿。 一个羽林卫,不能对雪宫如何女子有任何想法的。 可我堂堂禤国战侯,凭什么输给一个伶人?长的还没我好看。 两个小人在他心里不断争执,各抒己见。 她在他面前仅有的两次醉酒,都喊着别人的名字。 他是真的心碎了一地。 突然琴瑟之音停了下来,没过多久楼上的门也开了,他看见慕卿从房里出来。 轩辕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一个法术闪到了她的床边。 银沙在门外和他寒暄了半天才回屋。 本欲唤来岚莜沐浴更衣却被床边的轩辕吓了个不寒而栗。 银沙诧异今日才送他去羽林卫,怎一个晚上还没过他又出现在房里。 “你从哪里进来的?” 他用眼睛看了下门,意在告诉银沙他什么都看见了,从门口光明正大进来的,没有走任何捷径比如翻窗户等。 “这是我闺房,你好大的胆子!” 轩辕还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她的床上。 那可是……鸳鸯绮锦缎的床褥阿! 除她本人外,并无任一人敢只穿外衣酒坐在她视如珍宝的被褥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银沙果断地给了他一掌,轩辕一个翻身躲了。但那床上却留了鲜明的印迹。 岂有此理! 银沙虽入雪宫一直不算平稳,但是也从未任人这样欺侮过。 “等等。”轩辕紧紧握住银沙悬在半空的手。 银沙秀眉微蹙,除了大哥哥,敢这样拦下她的竟会是个刚来雪宫的小白脸。 “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么?嗯?小白脸。” 银沙佯作和轩辕亲热的模样,不忘调戏他。 此情此景,他之前在卧云居经历过。 一想起自己和一头坐骑争风吃醋,轩辕自己也觉得莫名想笑。 “在下轩辕,对宫主一见倾心。不知宫主可否给个机会?” 他紧紧握住银沙的手,来了波强势表白。 这一次,他可是说了喜欢她。 银沙听完这番表白后十分冷静,心跳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加速。 “一见倾心那又如何?你莫非希望我应允你什么?” 这世上垂涎雪宫宫主美色的人不在少数,然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悲剧。 银沙接过宫主衣钵后,看重的多是和宫人们的关系而非和一个人。上任飞天的例子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反面教材,过度和男子纵情,到头来毁掉的还是是自己。 说来也奇怪,十岁通过雪宫考核,过完生辰的第三天就被告知自己是新任宫主。这一消息来的突然,银沙做梦没想过众人觊觎的宫主一位被自己夺了去,也不能算夺位,毕竟是玄冰剑选择的她,终不是她能左右的决定。 被剥离神识后,银沙忘却了男女情爱的感觉。他的真情告白在她眼里,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目的:是禤国派来刺探秘密的,又或是用美男计攻陷她好掀翻雪宫。从他的眼神中,她没捕捉到这些信息。但是情这一字,她此时的确无关痛痒。 “你想不想知道你忘了什么?”轩辕试着从她丢失的神识入手。 银沙的逆反心理很严重,她本来想探的些什么,但旁的人一推进的话,她便不会再生出一丝穷根究底的念头。 “不想。” 轩辕愣住了,内心的声音一直告诉他要帮银沙找回被拿走的记忆片段。现实是银沙对失去的记忆片段竟然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在这雪宫,所有人都要尊我一声‘宫主’。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下一次你若是再度坏了规矩,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她话音刚落,轩辕只觉得浑身松软无力,似是中了软筋散。 可方才他没有嗅到一丝气味,难道是另一种从未听过的毒药吗? 他握着的一双玉手渐渐松开了。 “银沙,你不能……” 他的音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一个傻子。 银沙扔他出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一切都被在暗中的玉娘看在眼里。 真是一出好戏。 玉娘居住的观雨轩内,来了两个戴着青色面纱的禤国女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阿。” “你我二人都是雪宫的故交,现在言谈怎如此生分了。” 这聊天的二人都是从禤国来。 一个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甚是美貌。 一个杏眼瓜子脸,肤白细腻,身材苗条,气质清雅,约莫二三十岁年纪。 “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故作客套了。禤国臣民引以为傲的战侯现下正在雪宫里头做个羽林卫,你们觉得要如何散播这消息最适合?” 他竟是玉娘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直奔主题。真的来破阵了。 一女子口中念叨着,还带着些许羡慕。 印象中的独孤承影,铁面无私,生性冷淡。对成家延续香火一事毫不在意,不醉心权术和功名,不沉迷美色和享乐,除去出征,最大的时间就是修炼法术。 玉娘看出女子联想到自己感到些许失落,便故意问她 “你似乎——遗憾自己没有这样的情分?” 女子答道,“我向来不缺什么情分,所以无所谓遗憾一说。” 虽然她们都嫁作人妇,夫君地位也都相当。但婚后生活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是被夫君一直捧在手心百般呵护,而另一个则是夜夜深闺独守空房不见君。 自待字闺中起,玉娘就认识了她们。 “他这么高傲的人,绝不甘心做羽林卫的。”另一女子一针见血指出。 “的确。先前我以为他和沧溟世子一样,如今好像不完全一致。” 玉娘派去盯梢的人传话说是他一看见岚莜和慕卿搭话就勃然大怒。又说他是对红葵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对于红葵的,玉娘一听就知道是在糊弄他,也并没有拆穿,继续如手下盯着,不得懈怠。 更何况,今晚他直接倒在岚莜的住处附近,不免令人生疑。 “算算年头,这小宫主是时候要去曼陀神域走一趟了吧。” “下个月。” “那位目中无人的侯爷,最好也要去见见世面。要是一不小心,跟着小宫主,半路保不准出点什么意外,那雪宫还不就是您的了?” 这妇人说话很讨玉娘的欢心,虽她嫁的郎君不尽人意,但为人这方面还不错。 “你又是说笑了,雪宫向来都是主子的。我一介管家,不敢奢想。” 玉娘口中的“主子”是那位封印于白矖渊的幽冥之主。 数十万年前,她被幽冥之主捡回了鬼蜮,从此就以报恩的名头在他身边做个小侍女。 那时的鬼蜮所管辖的范围是整个玄冥山以西,魔尊洛天也还在幽冥之主手下共事。幽冥之主给她起名玉颜,取自《洛神赋》里的“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在主子的亲自教习下,玉颜虽为个阶品不高的小侍女,但也勤勉好学,不出一年的光景,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高人一筹。 幽冥之主见她伶俐可人,不仅破例传授昼夜回廊的秘术和法术,更是赠予她一把金黄色的剑。玉颜亦是在修炼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个凡人,身为千万年前覆灭的蓬莱仙岛的唯一后人。她的真元完全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修行,会同她的元神相冲。修行的越多,自身元神的损耗就越大。尽管玉颜咬着牙不说,但幽冥之主还是发现了异常。她一天天的身体愈发虚弱,脸色愈发紫青,某一天夜里从修罗场出来腿脚抖动地格外厉害。在回房的路上,她不偏不倚跌倒在会客厅门口。 幽冥之主抱她回了主殿,所有的下属都看见了——这是他们侍奉的尊主第一次抱个女子回屋,还是个婢女。同样这一抱刺激了很多仰慕幽冥之主的女子,不乏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或是昼夜回廊的女阁主们。 幽冥之主待她如亲妹妹一样,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这一点,玉颜也是一样的。倒不是因为出身问题,她对这位恩人,从来都是敬慕罢了。 幽冥之主知道她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久住,干脆打通了一条密道直通玄冥山。 玄冥山林深处,本就有他的一片私宅,索性就给了玉颜修炼和居住。 幽冥之主当即派坐骑蟠螭带着玉颜去了那私宅——这私宅就是雪宫的前身。 玉颜也没想到,幽冥之主送走她后不久,昼夜回廊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她没有坐骑的帮助,无法赶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说来也巧,玉颜准备随幽冥之主共赴黄泉之时,雅凝一身伤痕地敲了私宅的大门。一问道,为情所伤,被爱人背叛。她在怜悯的同时也生出一个念头:复仇。 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救出她的尊主,并且要让那群弑君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雅凝和她的联手建立了雪宫,将那把金黄色的剑命名为玄冰剑。 她以玉娘之名在雪宫任管事一职,并宣称幽冥之主一半神识封印于玄冰剑。 “我也觉得此法甚好。” 两人又坐了两盏茶的功夫,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禤国战侯参与雪宫破阵并被罚为羽林卫一职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禤国。 东方无边在宫中接到奏折差点掀了房顶:独孤承影再放纵怎么打起了雪宫的主意,那可是他的死穴。何况后宫中还关押着一个至美的雪飞天,独孤承影眼光是有多差偏偏自己去作死。 王后难得主动去找王上,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嘴角微微扬起。 “王上这是怎么了?发了好大的火气。”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 “这个独孤承影,气死我了。” 王后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好言劝道:左右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才会去雪宫讨苦头吃,再过几天就好了。厌了、腻了、乏了,不就回来继续当这个侯爷了吗? “你不知道他。”东方无边从不相信独孤承影是真的“一剑一酒一天下”,他只是以前没遇到想相守的人。遇到了,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权术在手,他只得笑着不放在心上。 东方无边很多时候都是羡慕独孤承影的,多次开口想求独孤承影代他为禤国王前,他又都放弃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那王上打算如何处置他呢?和雪宫厮混一处,惘视国法。” 王后暗示东方无边应该发个罪书。 “处置?”东方无边看着他的王后,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我不懂,你是很想置他于死地吗?”他印象中战侯和她没多大仇恨。 “死可是太便宜他了,应当让他生不如死方可体现我们国法的严苛。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代战侯。王上你说呢?” 王后对独孤承影的恨意来自于他手下颜爽。 差一步,颜爽就是她的了;差一步,她就可以不用在这后宫空寂寞;只差有一步,她就可以轻松杀死独孤承影。 都是东方无边救下了他——这可是最好了机会了。 “翎嬜,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东方无边突然转了个话题,语气极其宠溺。 多年后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闺名,她心里软了下来。 孩子,她以前盼望过。只是后期的修炼,她无暇顾及这种事情了。 东方无边这是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吗?她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王上是不喜欢嬳陵公主了吗?”王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有个嫡子,和你的嫡子。不然我这王位要传给谁?”东方无边自觉没有嫡子继承帝位的确有失伦常,此时和王后提起是个良机。 “王上不是有过吗?臣妾怕是做不到了。”王后想到那个死掉的孩子,很疼的感觉,那是他的责任。她当时确然放下了所有戒备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但—— 东方无边又看见王后冷冰冰的样子,揽她的动作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既然你不想,那就别怪以后孤没给你机会。” 东方无边收起了对她的短暂温柔,她总是深不可测冷若冰霜。他越是想亲近,越是碰的一脸灰。 又下了一道旨意:王后触犯龙颜,罚跪两个时辰,不得饮水进食。 一內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摆驾绮鸾宫。” 东方无边起身去往颜姬那里,留王后一人在殿内罚跪。 记忆重现 翌日清晨,岚莜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躺在前院地上的轩辕。 岚莜奇怪昨日才送他去羽林卫,晚上却来这里打地铺是什么想法。 她踢了踢地上的人,“喂,起来啦。” 轩辕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是银沙。 他揉了揉眼睛,面前是个和银沙年纪差不多的白衣少女。 “嗯?岚莜姑娘。”他想起是她领着他去的羽林卫。 “羽林卫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你醒了就赶紧回去。” 岚莜瞧他身体并无异状,催促他赶快回羽林卫那里免得让人生疑。 “等等。我心里有几个疑问,恳请姑娘帮我解惑。” 轩辕断断续续记起昨日被银沙在房里下了毒又毫不犹豫地扔下楼。 “你说来听听看。” 在她领他去羽林卫前夕,银沙就给她吃了万骨枯。 那是个无解的****,唯有雪龙精血可以缓解疼痛。 银沙承诺过,她若不叛主规矩做事,可保她不死。 “你亲自领去羽林卫,交由扶澈。我不希望听到他在这雪宫的任何谣言。” 她非常明白别的事情无权插手。 “宫主是用毒高手吗?她一直这样冷漠吗?她和慕卿是什么关系?” “宫主用毒我不清楚,她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你不用多关心宫主怎么样,不如好好想想你一夜未归,扶澈等下怎么罚你。自身难保的人还操心别人。” 岚莜笑着摇了摇头,任由他去了。 轩辕原先想过岚莜编个谎话忽悠过去,“很好”一词倒是令他深感宽慰。 如岚莜所言,扶澈以夜不归宿为由,罚他跪在院内三天三夜,不得进食。 这对受惯了刑罚的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儿时在私塾经常课业未完成就跑没了人影,第二日多是在树上被村民发现。 成年后入了军营,他一身好武艺,时不时喜欢找人挑衅,不知依着军法被处置了多少次。什么断食断水、什么打扫马粪、甚至是对待俘虏的滴水刑。 所谓滴水刑,乃是在行刑前,先把犯人绑在石柱上,头部固定住不能挪动,头顶有一个小桶,往桶的底部凿一个小孔,再往桶里加满上加满水,水就从小孔里滴出来,桶里没水了就继续加满,就这样水滴长时间滴在头部,刚开始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时间久了之后,头顶就会被水滴破坏掉,经过长达两年的时间之后,头部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受刑者会死得非常痛苦,最后惨不忍睹。 所幸的是滴水刑他只受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东方墨直接下达圣谕提为将军。禤国连王位都是有能者居之,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戍边将军。东方墨除了和雪飞天的卿卿我我,更为关注军营动向。 独孤承影在军营的一举一动都无一遗漏被上奏,东方墨十分欣赏这年轻人的才干。他断想不到也是这人伙同东方无边弑君夺位。 但自他被赐居定侯府封为战侯,他都是行刑者而非受刑者。、 这雪宫的处罚显得颇为随意,他也蛮自在。 扶澈第三日率众修习时,他仍旧保持直直的跪姿,一点没动过。 “是我看走眼了吗?你如此瘦弱的人,跪了整整两夜,还有这样的好精气神。那就起来,我试试看你的修为到底如何。” 扶澈接了轩辕后,还未真正地试过他的底子。 虽然身材不如其他羽林卫五大三粗般,他战侯当然不只是个虚名头衔。 没了湛卢剑,论内息和修为,他并不会输于扶澈。 轩辕凭轻功单脚立于院内的一根林子上,顺手也施法破了银沙的易容术。 男子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扶澈菜知晓这必是雪宫的人给他施的易容术,他却强用法术破了。 扶澈自是不甘示弱,扔下手里的武器,也飞上了旁边的竹子。 他二人在尘挨之间跳跃,手中虽无兵器利刃,来回的斗法掀得一片竹林婆娑作响。一道金色的光芒与一道银色光芒穿过绿林,两股完全不同的修为来回交集。 远处飞来了一把极为眼熟的金黄色的剑——这是断了他的右手腕的玄冰剑。 “不好好练习,竟然在竹林斗殴!” 人未至声已落。 羽林卫齐刷刷地双膝跪地。 “拜见宫主。” 银色本准备去和扶澈谈谈带哪几个羽林卫同去曼陀神域,没想刚看见远处的竹林,就感知到有人在附近斗法,遂扔出玄冰剑以震慑他们。 轩辕和扶澈此时都没有收手的意图。 扶澈修习的昼夜回廊里的蚀阴法术,而轩辕修习的是曼陀神域的清明仙法。 两者本就是相互克制的法术,加上在异界使用,一时间也争不出输赢。 轩辕瞄到了银沙的身影,却也没急着停下来, 她虽救了他,但也折了手腕;又给他易容,扔他出门。轩辕想到这里就很来气。我一个大男人,明明不在你之下的修为,怎能任你欺负到此境地。 “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银沙又提高嗓音,那扶澈犹豫了再三倒是双脚先落在了地上。 扶澈先向银沙认了错,一句“属下知罪”传入轩辕耳畔。 “你这雪宫,繁文缛节这么多不勒得慌么?” 银沙看到轩辕破了易容术,以真实面容示人竞没有一丝愤怒。 “是么?” 她纤长的细指轻轻一转,只见一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像柳絮,像芦苇,像蒲公英的带绒毛的种子一般。那雪花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屋顶上,落在竹林叶尖上,落在轩辕的心上。 几阵暖风拂过,她依旧在微微转动两根手指,晶莹的花瓣似从空中翻滚而下。 突然身后的宫人们尽数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轩辕就这样站在原地,看她肆意挥洒飞雪,也没在意肩头落了些许白色。 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宫主息怒,是他不识好歹,坏了规矩。我这就将他扔去缥缈轩。” 开口的是白蘼,她知道银沙一族若是气急了便是伸手呼唤风雨让这春色满园的雪宫瞬间陷入万年寒冷之地。 这是银沙长大后第一次在这么多面前展示她的天赋。 与其说这是一种天赋,倒不如说是一种束缚。 银沙听到白蘼的话语,手指停了下来,太阳也从云里露了笑脸。 “扶澈,这个不听话的人你给我办了。” 轩辕前日敢深探她闺房,今日又直接在雪宫动武破了她施的易容术。 这样的把戏,不能让他仗着点姿色就无事了。 “银沙,你是当真不记得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 轩辕最后还是在挣扎,他想过她会不记得。 可是为什么东方墨破了阵,雪飞天就全部想起来了。她,并没有。 银沙是喜欢他的啊。 他此时不知道,那是个精心谋划的局中局。 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次血与泪的诉说。 不记得的话,她何故以真身破阵救他性命。 轩辕想不通个中缘由,问了岚莜更加想不通。 银沙扭过头去踏出了竹苑。 那跪着的宫人们久久都没起身,直到红葵前来。 扶澈同他的比试间,发觉轩辕修为应在他之上。地域的原因,他是不能全力施法的,更是在雪宫境内。他便遣人去问红葵讨了个捆人的法器。 红葵管着雪宫的很多法器,但都是关于惩治宫人的。 她拿着法器走进竹苑,才是正式在雪宫看见了独孤承影。 “你……他犯了何事?”红葵想到自己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认识他。 “忤逆宫主。”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事儿——红葵经常不按指令做事,不过玉娘常护她而已。 红葵瞅了一眼他,平日带着杀气的眼神放空了很多,周身都写着失望二字。 他没有反抗,任扶澈捆着一路到了缥缈轩。 情深而不自知。 只当是吃了一次败仗好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进了缥缈轩才知道,这刑罚是让人思绪缥缈在九霄云外不知处。 他置身于一处幻境。 他双手轻抚琴弦,清风微微吹过脸颊,扬起的发丝缓缓落下,轻轻拨弄一下,一声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与轻灵的夜色交相呼应。 虽已是夜晚,但漆黑的眸子中仍看的出有一丝伤悲,芊芊玉指在弦上来回的舞动着,像夜的精灵一般,独自在这夜色中舞动琴弦。 远处走来一中年男子,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一把象牙折扇向他走来。 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长长的在那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中年男子席地而坐,一手按在了九霄环佩上。 他放下了弹琴,开口说道: 我已无心争权夺位,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寻我一个归隐之人。 那中年男子却说道: 你忍心千秋霸业因一己私欲而毁于一旦吗? 他听罢,长时间的静默。 回首看见后方屋内的娇妻,这些年的岁月静好,终是不能守得一次永恒。 他和妻子自从神域归来后,已鲜少过问世间事。 她种菜养花,他锄地浇水。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才过了没几年。 他忆起初见她的画面: 一个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花样年华的少女和他在一片樱林里相逢。 “姑娘哪里人?” “我住卧云居,你呢?” “好巧,我住隔壁的揽星阁。” “那你家里一定可以看见星空了。” “嗯。”他点了点头。 天真无邪的少女脱口而出: 那我以后就住你家,就可以天天看星星了。 他笑着说道:除了夫妻,男女是不能同住一处的。 “夫妻?是阿爹和阿娘那样的关系吗?” “嗯。” “挺好的关系啊。不然哪里有我这个小娃娃的。你呢?” 他没想到少女不知是真的天真还是故装单纯,半推半就和她解释: “我觉得……” 其实他转念一想,这少女娇俏可爱,不谙世事的模样甚是少见。不如,就娶了?只是上门提亲这一环节总是不能少的,不然也枉费他谦谦君子的雅名在外。 少女那时对他一见钟情,只是先问话的是他。 “你觉得什么?”少女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他。 “我觉得那……是不是……是不是……要……先……先……先……” 他突然说话结巴了起来,一直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先什么?”她穷问不舍。 “先……先……先……先……先……先上门提亲。” 憋了一大口气他终于说完了。 少女忍不住笑了,她起初只是向喜欢的人表述了自己的心意,未想过他也是有这样的念头,可能这就是诗人笔下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你和我回家吧。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她赶忙跑上来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个后悔就逃之夭夭。 “轩辕。敢问夫人芳名?” 他对她称“夫人”。 少女的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娇嫩欲滴。 一个很小的的声音说了两个字“银沙”。 他牵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低声地说道: 银沙,带我回家吧。明日我就上门提亲。 银沙把头娇羞地靠在了他怀里。 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后的数千年尘缘都起于今日的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很是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新婚的那天, 揽星阁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揽星阁屋门口,铺开到揽星阁院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了红绸裁剪的花。人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当他走近婚房的时候,看见坐在镜前的女子,流光溢彩的衣裳照出她娇美的脸庞。如水波流转的眼睛旁贴着金色的花钿,华贵与艳丽相互交辉,那女子全身散发出来的绝色光芒,看得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大婚后,他夜夜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 神仙眷侣不过也是如此。 中年男子离去前又和他说了句:孰轻孰重,你自己抉择。 回到揽星阁后,她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的出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悲。 “是有事要回去一趟吗?” 她试探性地问他。 他点点头。 “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日日看的到你。”他揽过她的腰肢,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虽然内心十分不情愿她被卷入这样的纷争里,但他更不愿意让她一人在家为他担心受怕。 她笑着说好。 他和她到达昼夜回廊的时候,幽冥之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轩辕、银沙。二人违反鬼蜮不得和雪龙结姻的法规,杀无赦。” 轩辕一脸懵:不是说有什么要是,他竟是来诓他们夫妇二人来赴死。 他喜欢银沙,向来都无所谓她的身世。是人,神还是魔,他都不在乎。 “我一人换他。”银沙站了出来,她自知是雪龙一脉注定会遭人陷害。 可是她不舍得最爱的他和她同赴黄泉。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一眨眼已回到了缥缈轩内。 第十七章 刚刚都是幻境?他明明看见的是自己,甚至是和银沙成婚的场面。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可以摸到她的脸,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 他并不知道这缥缈轩惩罚是让一个人的元神进入不愿回忆的过往的幻境中。幻境场景如现实世界一样,若你深陷其中不肯出来,时间一久,元神也再不能回到本体。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孤魂野鬼了。 他才发现是被红葵拉着出了那如真似幻的地方。 “独孤承影,你还记得我么?”红葵叫了他名字。 通过刚刚的幻境,他确定了自己是真的叫轩辕而不是独孤承影。 “你是阡陌那个老头的相好,我记着呢。” 红葵听到仍面不改色,的确是没有什么瓜葛,以后她也说不清。既然他要这么叫,随着他去吧。好歹阡陌在禤国也是履行了诺言。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意图——但我劝你一句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过段时日,我会尽量安排你出去,这段期间你就不要再无事生非到处惹麻烦了。” 红葵是真的想帮他逃出去。虽然雪宫从未有过先例,她想着借玉娘之手,带个羽林卫出雪宫再寻个由头什么的说他曝尸荒野即可。 红葵当然想不到玉娘早已发现了他的身份,更是联合她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银沙和轩辕是这盘棋至关重要的两枚棋子。 轩辕元神刚回归本体的时候,银沙那边也从睡梦中惊醒。 她梦到了年幼的大哥哥,嘴里一直叫喊着的轩辕哥哥。可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庞,明明画像男子印象深刻,但在梦里竟是一直记不起来。 侍女岚莜听到她梦魇的声音,急急忙忙赶来瞧她。 银沙裹着一层轻纱坐在床中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用手擦拭泪痕,看一颗泪滴在指尖缓缓低落。 银沙在想:我应该是很难过的,可是心里并没有太多感触。是因为没有了情? 她知道成年礼被玉娘抽了神识,以为从那日过后自己不会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这梦里的事情不料可以让她这样撕心裂肺。 她自言自语着:难过是什么感觉呢。 “宫主您醒了,我去给您备洗澡水。”岚莜看她神色恍惚,想着沐浴清醒一下或许比较好。 银沙似乎没有听见岚莜的声音,依旧自顾自地看着泪水滑过的指尖。 “宫主?”岚莜见她没有回应,又叫了一遍。 “啊。”她回过神来,原醒来很久,自己盯着手指看了很长时间。 “我这就去为您准备洗澡水了。”岚莜又重复了一次。 “不必了。”银沙不是很想洗漱,就拒绝了。 “对了,那些跟着破阵之人离去的女子,可有回来的么?”她想起当日虽诏令上破阵之人可以挑一个姑娘走,但实际上这些姑娘都是奉命外出。假意跟着他们回家,理论上应是不出几日就该带着破阵之人的家当或是提着某个的头回到雪宫。 算上破阵日,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 “我听闻是回来了几个,其他的还没消息。” “哦哦。其余的尽快查到在哪里吧,再给她们三日光景,不回的就派人解决了,免得留有祸患。”银沙不喜欢不遵守宫规的人,尤其是出尔反尔的女子。 诏令发布前一个晚上,她召了大批参与挑选的女子来到院内。 “你们都在雪宫修行了很多年,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去外面看看。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都要答应。” 银沙这个糖衣炮弹设置极为精妙。 先给一颗蜜糖,再赠一苦茶。 女子们不约而同地都说好。 银沙接着说道: “你们若被破阵之人选中了,要么是带着万贯家财回来,要么是提着他的脑袋来见我。只有这两种方式活着回宫。听明白了吗?” 女子们开始不敢应声,她们在雪宫修行的年月里从没杀过人。 第一次杀人,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做不到的现在就离开,我就当你放弃这个机会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银沙看出个别女子的犹豫不决,也没有强求她们都能做得到。 她看这一众女子中明明有胆怯之人又不敢直接说退出。 索性就又说了一遍: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想退出的。 “属下定当不辱使命,保证完成任务。” 很整齐的女声——唯有一人没有半跪在地。 银沙正眼瞧过去,那人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她想到红葵四五年前回来时正是带了这样一个女娇娥,名唤蒹葭。 和红葵有关的人和事,她一向记得分外清楚。 “你是要退出?” 蒹葭却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 银沙走到她近旁,发觉周身的气息并不是个凡人,像是个鬼族。 她记着雪宫名册上只记载过三位外族女子的名字:欢柒、亦兮、红葵。 这个叫蒹葭的姑娘却没有登记在册,是管事不力还是玉娘故意为之。 银沙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再不开口,以后就不用再开口了。” 突然缄默的蒹葭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银沙的心房刺去。 这刺杀,也太随意了。 银沙一个转身就躲过了,可左边的宫人运气不怎么好。 银沙一回头,左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少女看见匕首出来,想都没想就去挡了。 她是跟着银沙一起进的雪宫,两个人还一起睡过很多次,在雪宫的夜晚一起看着天上的明月,相互倾诉对方的旧人和旧事。 如不是今日叫来齐聚一堂,她也许根本不会找到有个多年潜伏的内鬼。 五年多的时间,没有消弭蒹葭对雪宫的憎恨,反是让银沙陷于危险当中。 银沙第一想到的是红葵,又一考虑到红葵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加害她的心思也就作罢,那蒹葭就是受人指使了。而这个背后指使者,才是雪宫真正的内鬼。 银沙看着跟了她将近十年的女孩就这样死去,不免有一点遗憾。 在她的童年岁月里,这个小姑娘是她为数不多的同伴。 愿意听她诉衷肠,更愿意和她分享快乐。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来人。” 十余位羽林卫很快就赶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把她厚葬在朱砂屿。” 她们都以为宫主是要处置蒹葭,未想到是赠舍命的少女死后一片安宁住所。 朱砂屿,素来都是雪宫宫主逝去而建的衣冠冢。 “慢着。” 跟着的是玉娘。 “宫主,这个决定似乎颇为不妥。” “玉娘以为如何?就扔到白矖渊了么?还是玄冥山外随便挖个坟埋了。” 她此时是一定要和玉娘争到底的,说话的口气格外地强硬。 她本是担着个虚名,很多事情懒得操心。可偏偏就有些人看不惯,和她对着干。她说东,那些人偏往西;她说北,那些人非指南。 “老奴以为,固然她救主有功,还是该安置到应该去的地方。比如说” “你是宫主还我是宫主?”银沙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 想送她的玩伴尸身去昼夜回廊邀功?简直是异想天开。 昼夜回廊这个地方,自幽冥之主被封印后就臭名昭著。 数十万前,幽冥之主为鬼蜮尊主之时,昼夜回廊堪称西南的蓬莱仙境。 鬼蜮风光,得天而独厚;八景览胜,恢弘之画卷。朵山玉笋兮峰峦独秀,玉兔临凡兮月华洒辉;西凤烟云兮梧桐滴露,漓水流珠兮冰壶倾玉;石门金锁兮日月飞渡,冶海冰图兮妙笔神韵;莲峰耸秀兮凌霄碧落,石峡飞瀑兮声震河岳。春草葳蕤兮,岭上杜鹃似霞云;万木争荣兮,长峡秋叶红欲燃。赤壁幽谷,翠峰丹崖。天池冶海,高峡平湖。看虹桥卧波,听柳浪燕语。高空走钢索,穿越冶木峡;奇峡漂急流,豪情逐浪高。珍禽翔集山林,异兽出没幽谷。十里睡佛迎晓月,镇关雄柱挺天地。花儿会,百年咏唱,莲花山下歌如潮;赛神会,舁神出游,十八龙神聚高庙。 仰观山象,山山奇峻,物华天宝之胜地;俯察水脉,水水秀美,毓秀钟灵之仙境。驾长风以参北斗,揽明月以咀光华。 一文人特为昼夜回廊提笔写尽当时的旖旎风光。 后来醉清风执掌鬼蜮成为新一代魔尊后,昼夜回廊的奇幻美景不出百年就消失殆尽。有人说是他轻徭薄赋,横征暴敛;也有人说是他卖主求荣,背信弃义。 但是不论什么样的原因,那样的胜景是一去不复返了,良辰美景般的昼夜回廊永远停留在文人墨客的画里或者文字上。 在昼夜回廊的史籍上,更是仅仅只有一句提及幽冥之主的话。 持玄冰及赤霄,幽冥出,必允一诺。 银沙对昼夜回廊的印象极其差劲,倒不是因为自然风光不再依旧,而是因为醉清风这个人。她虽晓得他并不懂得如何成为受人爱戴的一方君主,但就社交方面而言,他的表现更是一言难尽。银沙都在怀疑醉清风是否真的比她年长很多。 先前死去的许多雪宫旧人,玉娘几乎都献给了昼夜回廊,供醉清风吸取她们身上不多的纯**元。作为交换,醉清风只是承诺雪宫可以自由出入隐迭的秋玉楼一事。当雪宫真正面临危难之际,他常常都是撇的一干二净。 六年前,她才十二岁,个头还没樱花树高。 某一天,雪宫破天荒地下起了冰雹。玉娘起初还以为是银沙在施法唤雨,而后在雪宫外看见黑漆漆的几百号人。这才知道是不小心得罪了冥界的一位门主。 冥界隶属曼陀神域管辖,不分白昼。 凡人、神仙和妖魔的轮回转世都需经冥界走一遭,只是三者的轮回之路完全不同罢了。譬如凡人,再转世也还是个肉体凡胎。不像神仙,哪怕是从上古净灵法器天煞明轮转世,也还是个仙胎,却不会拥有任何前尘往世的记忆。但对于妖魔而言,冥界最多只是留个魂魄罢了。他们的躯壳都是当时消散了。 说到得罪冥界这事就不得不提到银沙极为不爽的红葵了。银沙记得红葵离开雪宫的时候和玉娘大吵大闹整整五天五夜,玉娘拗不过就由着她去寻情郎了。这亦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她们二人的争吵,一个念叨着非君不嫁,一个不停说嫁不得。最后的结局就是红葵赌输了那个她曾视为生命的男子的心。在结束那段荒唐之前,她不惜冒死去冥界偷浮生轻一笑的解药。也就是这一偷盗行为,玉娘交了百分之九十的权力给银沙。银沙凭着自己的巧舌如簧,冥界当日领头的居然没怎么深究下去,还和银沙把酒畅饮,对聊甚欢。 玉娘不是很明白,怎冥界那头目对个小丫头片子唯命是从。哪怕是曼陀神域的人没手谕擅自潜入都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道鞭笞之刑,何况是外界去偷盗解药。 权力这东西一旦移交就不存在重新掌权了。 此番银沙这样发问,更是在提醒她尊卑有别,莫要僭越了身份。 玉娘谦逊说道:自然您是宫主。 “那她就葬在朱砂屿了。谁要是有意见,可以一同葬在那里。” 银沙果断地下了命令,不等玉娘继续发表不同意见。 玉娘是拦不住的,只要她想做一件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待到其余女子离开院内后,玉娘仔细观察了周边并无盯梢的。 “宫主且慢。”玉娘将欲离开的银沙拦下。 她要通过比试赢回原属于她自己的一半权力。 银沙心想,方才你也同意我在朱砂屿安葬她,现在留我一人要做什么。 “老奴不才,想和宫主比试一番。若赢了,望归还我管辖权即可。” 的确,雪宫归还权力方面的这一先河是由第二任宫主涓舞开创的。 那时的雪宫财政大权都执掌在玉娘手里,涓舞每次开销都要先请问她。次数一多就觉得腻了,干脆就和玉娘打了一架,这才给宫主之位夺了这财权。 玉娘的这个挑战,银沙不得不接。 前几日救治轩辕耗了她不少精元,如果真的开打,银沙没有百分百胜算。 毕竟和玉娘没有真正交过手,听闻她败于涓舞实属意外。那银沙这个年岁看来,想轻易打败玉娘似乎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银沙脑子里想到了玄冰剑。 自古玄冰剑认主,若是她以血激发剑灵,那么必胜无疑。 银沙已然忘记了以血唤醒剑灵的后果,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赢”。 “好。” 她嘴角掠过一丝跋扈的笑意。 有个剑灵帮她打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脸玉娘,何乐而不为。 玉娘这万年多的修为和玄冰剑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出两盏茶的功夫,玉娘就败下阵来。 玄冰剑擦过她的喉咙,割下一缕青丝在风中飘扬。 银沙拿着那把耀眼的古剑,衣袂飘飘地立在柳树下。 风轻轻兮余飞扬。 玉娘疑惑她既耗修为救了人还能这么短时间恢复,雪龙一族可真所谓神灵中的至高一脉。难怪当年…… “是老奴多想了,谢宫主不杀之恩。” “慢。你也去缥缈轩领罚吧,逾矩之罪不可不罚。”银沙轻轻地说道。 玉娘一愣,这个小宫主成熟了很多。 成年礼后的处事风格大不同于从前了,更注重阶级之分和礼制轻重了。 她行了礼,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了。 银沙撑着玄冰剑回到飞楼,房门刚关上,一大口血渐在了迎面的鞋履上。 银沙觉得好累,尽管听得见岚莜口中不住叫着她。 她倒在了岚莜怀里,握着的剑啪地一声随之落地。 说不出一句话,指了指床,意思是岚莜要扶到塌上躺下休息。 岚莜照着做了,替她更了外衫,擦干地上的血迹,又立马去寻姜伯了。 每次银沙出事或是受伤,姜伯多少会预见得到。 姜伯在去飞楼的路上经过缥缈轩,看见从里面出来的玉娘,心中猜到今日她们二人必定是打斗了一番,固然银沙讨了个脸面,但实则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你是何苦要同她过不去。”他看见床上脸色苍白的银沙,满是心疼。 她很多很多年前都是很苦的,唯这次没有情爱的烦恼,倒是自家人不停内斗。 银沙躺在床上隐约听得见姜伯在数落她不该同玉娘计较发生争执,她很想开口说清事情缘由,可真的是没有起身的精力。 我只用血唤醒了玄冰剑剑灵,为什么一下子感觉如同百倍的反噬之痛。银沙久久想不通:而且,是它认我作主人,到头来我还得献祭自己么。 她那时想到了献祭,只认为是一种胡诌罢了。 普天之下,以人祭剑虽不在少数。可这上古的剑灵,她一个幼年雪龙哪能说祭剑就祭剑了,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苍山雪龙如此稀有,她是得好好保护自己。 魔尊和神尊,翻遍全天下寻找苍山雪龙一脉已经长达五万余年。 我要毁了你的他 独孤承影被红葵从缥缈轩捞起时,神志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他认为自己就是幻境里的轩辕,也认为自己确确实实地忘记了很多事情,连同他的身世。清醒的是他认得红葵是谁,在哪里见过的,现下自己又在什么地方。 “你肯定不是轩辕。”红葵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红葵以前翻看雪宫史籍无意中看到过“轩辕”的名字,而书上的人是个仙胎,为天下苍生,他毅然决然跳入天煞明轮重入凡世感受人间疾苦,直到修满一千年,元神方可重新归位。 她不晓得,独孤承影这一世恰好是千年的尽头。 他一个仙体,从来都是晓得自己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唯独只记得前九世死去的方式,完全不记得活着发生的事情。 比如七百年前,他因寡不敌众被北方涅塃的忠勇候围剿于锦绣峰而坠山身亡。一百年前更是因为步入隐迭中了幻术而未能走出便以殒身。 原来银沙,从相遇的开始就是将他视为另一个人的替代。 那他心怀期盼来这雪宫图的是什么? 他自恃年少有为,手握重劝,在禤国青年才俊里都是拔尖儿的人。想嫁入定侯府的姑娘们从都城外排到了沧溟地界。 或者,他该听东方无边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成家最为合适。 “那就请你早日将我带出去。” 红葵觉得他能想通是极好的,他若不答应早日离开雪宫,自己搞不好会姜伯联起手来除去这个宫主身边的危险人物。 “嗯,我会的。”红葵搀着他到了离竹苑(羽林卫休憩地方)不远处,看他慢慢走过去。这个背影,她刹那间想起了一个叫阡陌的人。 是在一处种满湘妃竹的小院内。 红葵确确实实记得自己是一直在雪宫修行的,除去和银沙去隐迭那次,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那,她究竟是哪里第一次认识阡陌的呢。 红葵若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轩辕丧气地回到羽林卫,有个人过来同他打招呼。 “我听说,是红葵姐姐救的你?你可真是面子大,先是岚莜姐姐亲自送到总管这里,如今又和红葵姐姐搭上了。好福气啊!” 他当然知道这人说的福气指的是什么,只是这二人与他何干。 “这福气我倒是很想全部给你。”他没好气地找了处空的床铺躺下。 “我叫凌波,是上月才来的。要交个朋友么?” 才成为羽林卫的凌波一个月内都只是一个人埋头苦干,老老实实训练,日出而习,日落而息。院内、床铺和浴堂,三点一线的生活简单充实,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还晚来的羽林卫,更是要把握机会让他认自己当老大。 但昨日轩辕现了原貌,他其实羞愧难当。本以为是个孱弱的糙汉子,身手也不好,自己可以做他老大也蛮威风。这样一对比,凌波想着投身于轩辕的阵营未免不是个上上之策。 扶澈管辖的羽林卫百来人,内部实际分为三大阵营。有站玉娘一边以冷名为领头的几十人,也有坚定不移站银沙一边以凉空为领头的几十人,剩下的几十人算是站扶澈一边的,领头的人物自然也是扶澈了。 轩辕的到来,准确说是他和扶澈打斗过后,这三个阵营的羽林卫都有所动摇。 单看斗法的过程,潇洒飘逸的轩辕赢得了不少羽林卫的跟随心思。 就且不说脸了。 鸢肩公子二十余,温其玉,世无双。 今日他正巧回来,凌波大胆试探了他的心意。 他在禤国,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一同长大的东方无边,登基为帝前还算得上的面子上的兄弟,现今维系他们的就只有君臣那层不能跨过的等级。他的左右臂膀——颜爽和沈泰,朋友的话,或许颜爽更适合。沈泰的性格和他完全相反,相处共事的时日越长,他就越不想拖一个本就无关的老实人下水。在雪宫羽林卫交朋友,他深深表示怀疑。 “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不要和陌生人靠的太近么?”轩辕刚出缥缈轩,全身气脉还没全部缓过来,说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凌波看他严肃的样子,也是一本正经地道: “我也是来这不久,你要是愿意,咱俩就是好哥们,从以后在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会一直罩着你。” 凌波是个从不掩饰自己的人,直来直去惯了。如若他今天被拒绝了,就权当刚才说的是玩笑话。 在雪宫做个羽林卫一个人安然度日没什么不妥,不过只是孤独了点。 “我同你开玩笑呢。大哥,以后多多关照小弟我拉。” 凌波将轩辕的思绪拉回了很多很多年前。 很多很多年前,沈泰还是个卖猪肉的贩子。独孤承影也只是刚刚当上个戍边将军,实权是没有,俸禄却不低,时常拿着银两去买肉。 卖肉的里面,属沈泰不会缺斤少两,他平常也都直奔沈泰的铺面去了。 一来一去,年纪相仿的二人就混熟了,沈泰结账都会抹去零头。 突然连着一个星期,他都没在摊位上看见沈泰,询问了一圈才得知沈泰的养母卧病在床,需时时不离身地照顾着。他遂问了地址,骑马兜了老远才找到。 他闻着了一股烧纸的焦味——莫不是走了,在办丧事。 沈泰背着闭眼的老母亲出门,亲手将她放进了一口陈旧的棺材里。他在门外远远瞧着,这个老实人的命可真的苦,才十九岁左右的年纪还没婚嫁就没了娘。 忙了大半天,沈泰算是办好了母亲的丧事。 披麻戴孝的沈泰看他有点眼熟,开口问他是不是哪个远房亲戚。 “是啊。”他和沈泰开着玩笑, “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会一直罩着你。” 沈泰盯着他看了许久:我记起来了,你好像是那个一直来买肉的公子哥。 他点了点头。 居然还记得我,是个记性不错的人。年纪轻,肯吃苦,带着他回军营甚好。 “你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 他想着如果家中还有个什么父亲需要赡养,就这样请他去军营是不合宜的。 沈泰说“没有了”。 “还不叫我大哥?” 他格外地享受沈泰叫他第一声“大哥”的那几秒,好像真的多了一个兄弟。 凌波勾起他的一段算是不错的回忆。否则,大概率是会拧下凌波的脑袋当个皮球踢飞了。 “大哥,以后请多多照顾了。” 轩辕头一次认了远不如自己的一个生人,不论是功力还是地位。 凌波感到分外喜悦。 一下子,羽林卫里他有伙伴了,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又好看又能干的小弟。 轩辕当然清楚叫了大哥就意味着自己成了小弟。不知这个凌波会不会像他当时那样使唤自己,其实他也没多使唤沈泰,无非就是些力气活。 这些自是难不倒他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哈哈!你也太抬举我了,那既然我是你大哥,以后必定事事都照拂你。但是,你是不是现在该偷偷告诉我是如何俘获红葵和岚莜两位姐姐的芳心的?” 凌波问到了他以为的重点,不料轩辕直接说了四个字“好看就行”。他再一瞅轩辕的皮相,不由叹息一句“长得好看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 “谁说的。”轩辕非常不认同,毕竟有那么个人对他是蛮恶劣的。 凌波指责他,你莫不是以为生的这副好皮囊毫无作用吧?我听其他的哥哥们说你可是第一位岚莜带到扶总管面前的羽林卫,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哦。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喜欢岚莜。”轩辕随口反驳了一句。 “那就是喜欢红葵了。” 凌波十分确定,两个女子,非此即彼。 “不是。大哥,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等我起来我们再聊这个问题。” 经历缥缈轩的元神归位,轩辕仍有诸多不适应。第一是好好调息身体,第二再是……,他本来是打算养好身体趁机混出雪宫。现在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曾恍惚间看见一个小女孩唤他轩辕,那这个女孩难道也是银沙么? 成年男子和无知幼童,当真是乱了伦理纲常! 我一定要毁了你的他! 轩辕躺下来仔细理了一遍逻辑,格外严谨,头头是道。 先不理会何故王后也叫他轩辕,单凭银沙在幻境里口口声声不离轩辕哥哥这四个字已是让他寝食难安。他根本没有往自己和这个幻境里的人是否有什么关系这一层面上,固执己见地认为的银沙看他长得像这个人才救下他。 卧云居的反噬,当我一厢情愿罢了。 但在雪宫受过的侮辱,我是一定要十倍地报复你。 轩辕带着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很奇怪的是居然一夜无梦——以前但凡他白日里有所思,夜里必定有所梦。 雪宫天明都是在寅时左右,他刚睁开眼就蹑手蹑脚穿了衣裳去院内修行。 出了门见着了昨日打斗的扶澈——好一个以身作则的领头人物。 轩辕改变了对这个总管的偏见,原以为是个好吃懒做的只在屋檐下看他们一行人练的领导,不曾想到这个总管每日起的永远比屋内睡着的人早两三个时辰。 “扶总管。”不打不相识,他第一次对扶澈恭恭敬敬行了礼。 扶澈递给他一把剑,没多说话, 他的湛卢剑,银沙还给他了。 轩辕看着湛卢剑,第一次觉得那么讨厌它。 空洞的眼神似乎在对剑说:要是没来,起码我还能寻个借口去找她说会话。 “好好修行吧,别多想。” 扶澈看他依然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想是在缥缈轩受惩过久脑子变呆滞了。 扶澈决计想不到这一秒难过的轩辕,下一秒就拿着剑去毁了缥缈轩。 他确认扶澈不会再折返竹苑,便凭着方向感找到了缥缈轩。 湛卢在手,宫殿尽毁。 管它幻境还是真相,轩辕几剑就砍完了。 缥缈轩坍塌的一刻,红葵就在正前方看着。她惊得驻在原地,一步也不敢走。 慕卿刚和银沙商议月底出发去神域贺神尊寿辰的诸多事宜,只见东北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传遍了整座雪宫。 那方向——缥缈轩的位置。 玉娘住在离白矖渊入口最近的地方,也是看着空中弥漫着浓烈的焦味。 她踏出房门一瞧:建了千余年的惩罚宫殿瞬间毁于一场大火。 她深知若无什么上古兵器,寻常法术不可能摧毁的了缥缈轩。 是谁? 近日只有一人在这里掀起过风波——独孤承影 玉娘觉着他恰恰给自己找了个最佳的理由安排他和银沙同去曼陀神域。 “慕卿,你说为什么他总是自寻死路呢?” 银沙看着东北方的火势,没急着去救火,倒是先和他探讨一个无关的问题。 “我觉得,可能他想引起你的注意吧。” 慕卿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信他对银沙的心意,但也不好多说。多说无益,好歹他是带着另一个任务来的雪宫,而轩辕的出现差点打断了他的任务进度。 随着缥缈轩的崩塌,轩辕的元神会无形中加速归位。 他会陆陆续续想起很多事情,千余年的记忆纷涌而来,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厮杀景象,又同时伴着和银沙的淡淡甜蜜。 如他之前所说:毁了你的他。 独孤承影以为自己做到了,看半边红透了的雪宫缥缈轩瞬间被烧成灰烬。 哼,银沙。你再也不会看到你的轩辕哥哥! 他还在洋洋得意:毁了这亦真亦假的幻境便是毁了她的轩辕哥哥。 他不知缥缈轩是本体元神最不愿忆起过往而凝成的结界,是以此处作为惩罚雪宫犯错之人最适合不过。 他更加不知湛卢剑直接点燃了这小小的宫殿,触电一般,剑刃刚一碰到房梁,熊熊火焰就从宫内冒了出来,火势也越来越大。 直到天空飘来了点滴雨水——是银沙作法灭了这天火。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正好,让她亲眼看看我的杰作。 他万没想到这样愚蠢至极的行为让银沙对他的智商认知又下了一级大阶梯。 前尘往事 那些巨大篇章的尘世过往如同醍醐灌顶一样进入他的神识中,被封印千年的所有凡世记忆也都全部想起。 他本是赤霄剑的剑灵,诞生于白矖渊的一片灵息之中。修炼了万余年幻化成人形,幸得幽冥之主的照拂,一身无边法力信手拈来。 幽冥之主见其天资聪慧,更是赐了湛卢剑给他。 幽冥之主掌管昼夜回廊千千万年,魔族、妖族还有少数人族在西南一方过的也是怡然自乐,与世无争。男耕女织、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一度让居于神域的仙者们都为之心驰神往,更有甚者愿为舍弃仙籍只求在此居住到耄耋之年。 突然某月某日,曼陀神域派了几位仙使邀请幽冥之主去参加曼陀新君的冠冕礼。幽冥之主这才想起距上任神尊羽曜数仙逝不觉中已过了数千年,现任的新君摩迦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的玄冥山还是个景色宜人的闻名圣地,连绵起伏的秀丽群峰屹立于穹苍大陆的中部,禤国和沧溟分别在主峰少室峰的东西两侧。东部临海,沧溟都城禹都就是在海岛上的国度;西部靠近内陆,禤国都城则是地处第一长河般奈河边。曼陀光为新君摩迦继位的各种大小杂事也是足足筹谋了两千又八百余年,是以现在才遣仙使来昼夜回廊送帖子。 其中的一位仙使碰巧看见了在殿内不起眼角落的轩辕。幽冥之主对神域来访之人都很敏感,一眼看穿了仙使的心思。 幽冥之主大大方方地向她们介绍轩辕: 这是我的新收的弟子,届时会带他同去神域。仙使莫要担心。 那仙使听罢,往后悄悄退了一步,脸上泛着的红晕久久都没褪去。 幽冥之主虽然主张鬼蜮和神域有什么男欢女爱,可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他并不会出面拆散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古话他也是懂的。 “轩辕,你觉得这个仙使如何?” 等来送帖子的仙使们都被安置妥当后,他遂找了个间隙探探轩辕的口风。 轩辕不通晓任何男女之情,幽冥之主于他是个大恩人和师傅。至于女子,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回师傅,弟子觉得仙使就那样吧。” 幽冥之主笑了笑,这个小徒弟一本正经地说“就那样”看起来格外严肃。 “师傅,你笑什么?”轩辕没觉得他的言辞里透露着幽默和笑点。 “没什么。或许,你也要过很久才能遇到那个良人了。” 幽冥之主掐指算了算他的命格,估计要几千年以后才能帮他准备婚礼了。 摩迦新君的冠冕礼上,轩辕第一次看见了银沙。 银沙还是个两三岁娃娃的模样,娇俏可爱,拽着边上仙女的裙角才能站的稳。 虽神域里美人如画,百花争艳,他却是第一次看一个小女娃发呆。 幽冥之主看他的徒弟伫立在瑶池很远的地方很长时间,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目光找去,只瞧见一个奶娃娃和另一个仙使在嬉闹。 恋?癖……幽冥之主觉得这样的年龄差格外震惊。他的徒弟怎能这样放肆,决不允许,伦理这种事情在鬼蜮也是不能一概都抛诸脑后的。 “走了。”幽冥之主咳嗽了一声,轩辕立马紧随其后。 幽冥之主分明算过,轩辕的良人理应出现在两千年后的玄冥山,而不会是在这里。又或者,是这个女娃激起了轩辕内心深处的父爱,如此便是说的通了。 轩辕跟着幽冥之主送了贺礼道了祝辞,就一同坐在了右边的宾客席上。 席间,幽冥之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瞧你以后还是生个女儿好”,轩辕听得一头雾水。师傅好端端提起以后他孩子的性别,这唱的是哪出。 幽冥之主看一脸茫然的轩辕,更加确信了他这个小徒弟真的是徒有其表败絮其脑,妥妥的一个只会修炼法术的没得感情的打架机器。 “无妨无妨,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轩辕被师傅这几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晕头转向,难道是看了那个仙女的缘故么?可我明明看的是旁边的小娃娃,摇摇晃晃的姿势,甚是可爱。 “师傅,弟子想问你个问题。” 幽冥之主心想,你还是开了口,不是太木讷。孺子可教,可教阿。 他点了点头,却听到耳边传来“那个女娃娃是谁家的孩子?可有婚配?” 他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玉樽——那是苍山雪龙一脉的遗孤。 他一看便识,这女孩儿长得很像她的父亲。 苍山雪龙一脉,是他们魔族的生死对头。 他早已立下规矩:鬼蜮众人,不得与苍山雪龙一脉有染。违者,杀无赦。 这化成人形的轩辕,初入尘世不过千年不到。他传他修为又亲授法术,教他识字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只是这规矩他倒是从未说起过。 他想着七情六欲的事情,时间一长就淡去了。 “偷孩子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他想都没想就打断了轩辕的念头。 幽冥之主死后也不会料到,正是他的“偷孩子”给了轩辕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阿,我可以偷回来。 一个这样小的孩子,丢了的话他正好可以捡回去正大光明地养着。 宴席足足摆了十天十夜。 第九个夜里,轩辕成功偷了熟睡中的奶娃娃,又单枪匹马地送到了玄冥山一隅的结界里。他一路抱着奶娃娃,看她的睡脸,长长的睫毛,樱桃般的薄唇,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亲一下。他又转念一想,要是醒了就麻烦了,遂又施了个法,一半刻是断不会醒来的,等到醒来之时,她怕是忘了什么时候从神域出来的了。 借着赤霄剑,他腾云往返于玄冥山和曼陀仅仅用了三个时辰。 算起来,他刚回到曼陀,应该就会听到XXX失踪的消息了。 直到他和幽冥之主辞谢了摩迦新君,也没听到一丝风声。 难道,我昨夜偷的是假的奶娃娃? 轩辕怀疑到自己头上了,照理说,失手是没有的。应该就是白日里看见的小可爱阿,他记得清清楚楚,奶娃娃的脖子上挂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幽冥之主见轩辕自神域回来就精神恍惚,不禁问道: 你不会还对她不死心吧?你若是真的十分想要个女儿呢,为师也是可以安排一桩婚事让你圆梦的。 轩辕摇了摇头。 幽冥之主凭自己对剑灵的熟悉程度,他明明就是想做个女儿奴的样子。总不可能,是想娶个媳妇从小开始养着吧。 这一想法只在幽冥之主脑海里一闪而过。 赤霄剑灵,不会这么蠢的。 养媳妇,的确是个赔本买卖,稳赔不赚的那种。 得了空,轩辕去往玄冥山寻找女娃娃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原来设好的结界,漫山遍野的彼岸花点缀着青色的山林,两三处雅致的别院落地而生。别院四周种满了樱花树,风微微吹过,白色的花瓣扬起,写下浪漫的诗篇。 俗话说,煮熟的鸭子飞了。 轩辕觉得通俗的谚语时时刻刻都在反映着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在鬼蜮的日子渐渐变得无聊了起来。 幽冥之主某日抱了个姑娘回来的消息传遍整个昼夜回廊。 ——那是幽冥之主的第一个八卦。 他眼里的师傅,文质彬彬,冷峻沉着,不近女色。但也是他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人抱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进了寝殿。 幽冥之主的寝殿,睡了一个女子。 三月后,他看这女子照顾幽冥之主很是尽心尽力,当晚就留下一封书信,马不停蹄地赶往玄冥山深处寻那个他捡回来的奶娃娃了。 轩辕有点懊恼为何不直接带回鬼蜮,舍近求远还弄丢了这个可爱宝贝。 自他看到幽冥之主对女子的态度,又不后悔没带回去了。若是带回去,师傅会有三个决定:第一让他低头认错送回去;第二关他禁闭女孩儿则交由他代为照顾;第三就是干脆直接杀了捡回的娃娃,一了百了,便是不会有把柄被神域拿捏。 轩辕那时不知道其实幽冥之主没正面和神域起冲突会是这个女娃娃的缘由。 苍山雪龙一族的精血,可以彻底摧毁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 而轩辕更加不知道的是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和他的赤霄剑灵息息相关。 轩辕来到玄冥山,孜孜不倦地问了土地或是花草精灵,在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当时被他抱走的女孩儿。 她已经长高了许多, 决裂的那天还是来了。 轩辕在玄冥山收到密函的时候,尽管有些许犹豫。但还是去了昼夜回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摩迦神尊和幽冥之主的交战颇为焦灼,两人的法力不相上下。一个是光芒万丈的仙法,一个是暗黑的魔法,都已修到了最高的一级。 轩辕不忍看见百姓饱受战火的煎熬,果断跟着神域的兵将杀了鬼蜮在虐杀无辜的鬼蜮小兵。幽冥之主混乱中亲眼看见他一手养大的弟子竟然背叛,用尽十成法力唤出法器天煞暗轮。天地刹那间,所有男子的元神尽数被吸入那法器中,不论鬼蜮还是神域,尸横遍野一片惨状。 “师傅,停下来。他们是无辜的。” 狂风呼啸在他的脸上,轩辕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天煞暗轮。 幽冥之主忙不迭地收回了法器: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徒弟真的没办法。他知道轩辕的性格一定会护着无辜者到底,轩辕对生命的敬重他由衷佩服。 他这样立即收回法器必然身负重伤,一阵黑影划过,幽冥之主逃回昼夜回廊。 虽然只是与天煞暗轮擦了个边,轩辕还是被这凶残的法器伤了元神。 五万年剑灵刚化成人形,修为也不过两千年。而这法器足足有数十万余年的噬元历史,又岂是他一介剑灵所能承受的。 摩迦神尊自作主张将虚弱的轩辕带回了神域。 既然是师徒关系,那幽冥之主的软肋他一定知晓。 轩辕醒后,依稀记得自己来自昼夜回廊而非神域。他还记得跟着幽冥之主这位师傅已有千年之久;他还记得师傅为救他性命被迫收回法器;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从神域拾了个宝物放在玄冥山,至于什么宝物,却是想不起来了。 鬼蜮和神域的战火停了数百年,轩辕亦在神域住了数百年。 一样的无聊,他这次连信都没留就直奔玄冥山看风景了。 说是看风景,他更急于寻宝。 我究竟是落了什么样的宝物在这里? 轩辕完全不敢想象他落下的会是个女孩儿。 他往竹林深处走去,隐约听到卧云居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抬头看到这名字,他觉得起这个名字的理应是个诗人。 他用法术在西边建了个飞楼题名“揽星阁”,比这卧云居要高出三十米。 静谧的夜晚,独倚高楼,观星揽月。此情此景,不可多得。 一个天阶夜色凉如水的夜晚,隔壁的少女林中偶遇他。 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对他一见钟情。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轩辕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相爱之人离他而去进入倒计时阶段。 若干年后,醉清风来找他。 他答应了银沙从此不问世间纷争,携妻之手共白头。 原来,他在幻境看见的全是实情实景。原来只是他不记得了。 后来的那一幕,他看着她堕入重生的轮回道,心如刀割。 在幽冥之主杀银沙的那日,便是他们师徒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从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她。 而你,毁了我的人。 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轩辕从摩迦神尊那里打听到了另一种消灭黑暗力量的方法:乃是一法力极其强大的人封印另一人神识一半在剑中,一半在本体里。如此黑暗力量方可摧毁。 但是承受一半的那人,定力若不够强大,有一天一定会被黑暗所吞噬。 摩迦同轩辕说到最后,极力地劝阻他用这个法子。 仇恨蒙蔽了轩辕的双眼,他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轩辕心中只想着如何为妻子复仇,倒是忘了其实轮回不过是重新来过。再次相遇相识相守,也未尝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定力的确不够强大。 在寻得重生的银沙没几年,轩辕已经难以压住封体内的黑暗气息了。 轩辕遗憾不能看着银沙长大成人。 神域里,有一名仙官名曰茅山仙祖。这名茅山仙祖依着天煞暗轮的轮廓造了个对应的法器唤作天鉴星盘,当一人体内黑暗力量过多且定力不足时,可自行净化。这净化的过程有点冗长,经历十代凡世方可元神归位。 第一世,投到一个沧溟道观里,只长到三十岁就染了瘟疫而亡。 第二世,投于狮驼一位小王子,怎料体格瘦弱被活活冻死在冰湖。 第三世,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因年少闯了祸被逼到锦绣峰坠崖身亡。 第四世,投到禤国的一药店掌柜家中,却是十几岁突然发病不治身亡。 第五世,还是禤国,做了个富裕人家的少爷,不想心狠的姨娘喂了他毒药。 第六、七、八世,他倒是平平安安活到了九十高龄,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到第九世,不听家人劝诫硬是在隐迭中了幻术而未能成功走出。 独孤承影,正是第十代凡世。 每一凡世的死因记得清清楚楚,具体发生什么些事情忘的都是干干净净。 他有一点很确定,前面九世都没有和银沙相识,哪怕是擦肩而过都没有。 陪你到时间尽头 随着缥缈轩化为一地灰烬的时候,正式宣告轩辕元神的归位。 而此时,一常年守在白矖渊结界的地仙回禀神尊结界内有异动。 独孤承影的身份称得上是他这十代凡世中的一代翘楚了。 禤国战侯,何其风光,又何其尊贵。 在想起千年前和银沙的羁绊之时,他的心疼了很久。 终归是我对不起她。 先前他有过嫉妒她的移情别恋,也有过嗔怪她的手段毒辣。但这些,和她为他一跃轮回道相比,他又将她弄丢在玄冥山相较,完全不可匹敌。 轩辕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护她生生世世,不论何时何地都不再扔下她一人。 银沙和玉娘几乎同时赶到缥缈轩。 轩辕手里提着湛卢剑,光芒四射,照的人眼睛都很难睁开。 从前在昼夜回廊的时候,玉娘并没有和他真正打过照面。可轩辕竟是一眼认出玉娘就是当年幽冥之主抱回寝殿的女子。 不过为什么昼夜回廊易主后,她就成了雪宫的管事。这其中原由他还没想明白。 “你似乎,很喜欢惹事。” 银沙冷冷地对面前这个举剑的男子说道。 轩辕转过来的刹那,银沙有些失神——画里的人走出来了? 不,他肯定不是。 那么文雅的轩辕哥哥,岂会是这样一个搞破坏的人。 “许是你那日罚的有点重了,他气急败坏才拆了这缥缈轩。” 玉娘赶紧来帮着解围。 要说缥缈轩被毁最高兴的人当属玉娘无疑了。 有朝一日,她若被关到里面,那雪宫很多的秘密就都藏不住了。 重? 银沙不禁想起自己十岁满身伤痕地勇闯櫻林七十二阵,回卧云居没寻得叔父便罢,连她最想去分享消息的轩辕哥哥也突然消失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雪宫收到的那幅画像的那个晚上。 在她看来,精神所承受的苦难远比肉体要大的多。她只不过是对他施了迷魂术让他在地上睡了一夜,至于缥缈轩的这档子事他纯粹是咎由自取。 “玉娘,什么时候处罚这事儿也是由你做主了。我竟然不知道?” 银沙摆了个很大的架子,她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表明自己的权力。 “自然是宫主您做主。但老奴的意思是:既然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烧了缥缈轩,宫主下月去曼陀神域不妨也带上他。身手自是不差,修为法力也算拔尖儿。” 玉娘顺着银沙的话说下去,戴罪立功的借口想必银沙不会轻易拒绝。 可她终归在昼夜回廊没和女主人相处多久,自以为这一套很管用。 “是么?一个和红葵牵扯不清的禤国男子,不仅三天两头上房揭瓦,而且还有事没事找人打架斗殴。这样的羽林卫,我可是不敢与之同行。” 银沙冷笑一声,心想玉娘这样的榆木脑袋也就前几任傀儡宫主听之任之吧。 玉娘自觉理亏,银沙所说字字在理。想当日结界的异常,怕是也同她有关系。 “老奴愚钝,不知宫主此次是要如何罚他?是像上次一样,又或是有新的主意了?” 上次?玉娘指的是关到缥缈轩么?那毕竟不是她的主意。白蘼说领去缥缈轩,她只是没反对,最终决定权都在扶澈和白蘼手里。 “不知玉娘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银沙现下的确没有想到好的方法对待他。 “咳咳。容我说两句?”慕卿一路跟着银沙来,但一直没出声。他静静地看轩辕执剑翩翩,发丝摇曳在风中,俨然一位无双上仙的模样。 “说。” 慕卿征得银沙同意后方才开口: 他既然惹是生非,你倒也不必留他在宫中了。不如就…… “不如怎样?”轩辕和银沙异口同声地说。 银沙虽看不惯他到处生事,但说到底如何处置他是她说了算。旁人是断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更不要提什么杀戮的词。 轩辕觉得银沙都没说要对他怎样,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给他定罪。 慕卿看这两人目标一致对外,立即改了念头。 “不如就逐出雪宫,废了修为,散了法力,任其自生自灭。” 他本来想说“不如就地按宫规处死”,可此话要是一出口,怕是处死的极有可能是他本人而不是那个纵火的轩辕。倒不如顺势帮着玉娘一次,以后很多事情也都要仰赖玉娘在雪宫的帮衬了。 临来雪宫前日,摩迦神尊叫他去书房。 “此番你去雪宫,记得要打理好关系。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就将那个姑娘带到神域,还有别的任务吗?” 慕卿只在仙使们的口中听过对银沙的描述。 说是上古一神祇的遗孀后人,神域要履行承诺将她接到曼陀,好生伺候。若是有她相中的男子,摩迦神尊自会做主为他们定亲成礼。 “嗯。你还得让她看上你。” 这任务,慕卿差点要推了。 “您是知道我对风月之事不感兴趣的。这偌大的神域,遍地的仙女似锦我都没一个瞧上的,何况是一个久居深山老林的孤女,再说她都没有上任飞天宫主美艳动人,又如何能让我娶她为妻。”慕卿那时对银沙知之甚少,别人口中说的她,和他在雪宫相识的她,确有蛮多方面相距甚远。 比方说才艺,银沙任何乐器都是信手拈来,舞艺更是冠绝群芳。 他在整个神域都难得一人的琴箫可以共奏《凤凰于飞》。 一曲足矣让他认定这是不可多得的知音。 慕卿一时兴起,便凭着记忆誊写了一篇赋文赠予银沙。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吁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嵓。亘岭巉岩,岞崿岖崟。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抵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汩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 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 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跱。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涩去掉三点水加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而踌躇。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纵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譻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游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批攦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婳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希去布加厷);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银沙就书库储备的知识分析了一下,这赋文看似说琴实则说人。 她恍然大悟:慕卿是告知他自己就是那个高山流水之人。 “甚好。慕兄还是懂我的。” 慕卿听着她叫自己“慕兄”浑身不舒服,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不如你,叫我卿哥哥可好?” 银沙默默念了一下,这和“情哥哥”有什么区别,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慕卿哥哥说的是。” 当然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干脆以他的全名为前缀,后面哥哥比较妥当。 今日慕卿的处罚建议和玉娘的提议相比较,她更加满意所谓的戴罪立功。慕卿莫非是故意报复她没有唤他“卿哥哥”,可他看上去并不像小心眼的人。 是顺着玉娘还是慕卿,银沙有些犹豫不决。 银沙固然是想留着轩辕在身边,他再怎么惹事,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好说。她一个宫主,若真想费心保着个羽林卫当然没问题。若是逐他出宫,她怕是很长时间,甚至是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和轩辕哥哥很像的人了。 而且,他说过对她一见倾心。 虽然银沙不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感觉会是一种甜甜的味道。 她再三衡量,左右不过是玉娘一个圈套,大不了就归还财政大权。 “我以为,雪宫内务玉娘的提议更好。”银沙特意强调了这是“内务”。 玉娘微微一笑,又作揖行礼:宫主圣明。望宫主将此人交由老奴**,保下月去曼陀还宫主一位乖巧听话的羽林卫可好。 玉娘这是**裸地顺着杆子往上爬,银沙并不打算让她插手轩辕的事情。 要不是慕卿的法子过激,她断然不可能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扶澈呢?” “属下这就去寻来。” “不必了,这个人我亲自**。让扶澈把他的衣物送到殢情坊。” 银沙话音刚落,两个白影就朝着殢情坊的方向去了。 明明两情相悦,你为何没有流露一丝喜爱呢? 他自然不会知道成年礼的宫主会经历什么。 慕卿略施小计就证明了银沙对轩辕的与众不同,一向稳重行事的银沙不觉中竟也忘了宫主身份不应当干涉羽林卫的管教之事,也不应当同宫内男子有交集。 轩辕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先是因祸得福,长留雪宫。现在又能得到银沙的亲自督导,他差点喜形于色。 须臾几千年,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到时间的尽头。 错过的几千年,我要穷其一生去弥补。 殢情坊 银沙说的殢情坊,好听一点是祭坛,难听一点就是衣冠冢。 历任宫主残留的衣物什么的都被埋葬于此,氛围什么的一点不输于缥缈轩。 其实这世上但凡建筑名字有点诗情画意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比如禤国绮鸾殿,或是曼陀紫宸殿,又再如朱砂屿,没一处不是透着伤心和遗恨。 一座**肃穆的宫殿映入眼帘。 这是雪宫第二处压抑的地方,还有另一处便是白矖渊的入口了。 “殢情坊是个墓园?”轩辕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银沙。 在死人的地方**我?这不大可能有发展感情的机会的。 轩辕虽自小被师傅责打惯了,但就墓地而言,他胆子没那么大。 双亲刚去世的时候,主办葬礼的远房亲戚让他守灵三天三夜。他噩梦缠身一直到了十八岁才渐渐忘记。但就在他看着双亲尸骨被破格迁入师陵的夜里,竟是再次梦魇了。那一天,距第一次守灵已然过了二十五年有余。 这件事情知道的就两个人,颜爽和他自己。 也幸亏阡陌不晓得他最怕的是这个,不然上次就不会是绑到小院那么简单。 “嗯。” 银沙用法力设了九层结界在殢情坊外,看来是铁了心要将他关在这里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在我边上,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轩辕轻声说道,欲伸手去牵她。 只见银沙用凌厉的目光对他一板一眼说道: 若让我再知道你有其他的心思,我也可以让你在这里永远地睡去。 轩辕到吸了一大口气。 女人没有了情欲,狠心起来不输于任何一把利刃。 “你放心。”他又蠢蠢欲动地想触碰她的指尖。白皙纤长,亮晶晶的指甲,尖尖细细的,剪成杏仁样式,比象牙还洁净。 银沙一眼看穿了他的歪念头,直接拿了发钗直逼他的喉咙。 “慕卿哥哥说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倒觉得你是想寻个死的痛快的法子。” 轩辕听到她喊了别人哥哥,胸口又是一阵痛感。 银沙,你要记得,我也是你的轩辕哥哥阿。 这话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在她生辰的喜庆日子,他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在她伤痕累累的时候,他又在哪个凡世呢?如果将一切对她全盘托出,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发来的各种质疑,是悔恨,是歉疚,还是无奈。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可以原谅我吗?” 轩辕发自内心的对银沙说了对不起,请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说说看,要怎么原谅?重新建个处罚的密室,还是说你能将时光倒流?” 银沙不屑地反问他。烧毁了一座颇有分量的宫殿,还离间了她与羽林卫扶澈。 一个是毁坏宫物,一个是人际不合。 “我……自然是可以帮忙修缮一下缥缈轩的。”轩辕悻悻地说。 我要是能让时光倒流,必定是回到千年前的洞房花烛夜,亦不会见醉清风,也就不会与你同去昼夜回廊了。我们二人现在也有几个孩子,甚至会有几个孙辈。 他心中最真切的想法莫过于此了。 银沙似乎能看穿他一样,讥笑他“你是不是假意求我原谅你,然后好继续在我面前装泼皮无赖,好继续留在雪宫。再不经意抓个机会和红葵私奔出去。” 轩辕十分认同前面一句,后面红葵的事情他不敢苟同。 “我,其实不喜欢她。”轩辕老老实实地又说了一遍红葵是他师娘。 “那你师傅是哪个?我派人去查一下就知道孰真孰假。” 银沙很乐意听他说这样的事情,当个饭后茶余的话题也是挺好。 “阡陌。他在我府上住了很久的,从前是曼陀神域的人。” 轩辕一股脑把阡陌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包括他如何离开神域,又是如何遇到银沙,如何二人又分开,现在又派他前来等等等。 “呵呵,你自己都忘记了第一次是如何说他们是夫妻的了。两次说的完全不一致,我该以哪一版本为正本呢?而另外一个版本作为副本?” 银沙听到他开口说红葵和阡陌的相识过程和上一次说的完全不一样。上次他说他们相识于玄冥山,这下变成在北方涅塃偶遇。 果然,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轩辕意识到,自己元神归位倒是忘记了独孤承影当时怎么和银沙描述的了。不如全推到缥缈轩头上,那个阴气围绕的诡异地方,扰了思维也很正常。 不料银沙很奇怪:“阴气围绕?之前没有任何女子死在里面呀?” 轩辕解释:我也不知为何,处于一处和你有关的幻境里,所以乱了心神。 银沙更是诧异:他一个外人被罚去缥缈轩,不论如何也不会和她扯上关系。除非他们很早就认识,并且发生过什么才有可能产生如此幻境。 她的确没有见过他——虽然容貌是有点像轩辕哥哥。 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 轩辕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确实希望她能认出,一面竟又不希望她想起。 “好了。你还要拿这钗胁迫我多久?一天一夜吗?” 那发钗离他的颈动脉不过两寸,稍一用力,鲜血就会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银沙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珠钗。正要重新戴上,轩辕顺手拿去了。 他说:你不适合这样的发饰,我帮你改一下样式。 轩辕右手划过发钗的上方,原来的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眨眼成了一支白玉响铃簪。银沙看着轩辕手里的这支不大不小的发簪,雪亮剔透,状如凝脂。簪头一朵白玉兰悄然绽放,还有一个樱花似的吊锭,端的是飘雅出尘。 她头一次看见这样清雅别致的发簪,想直接抢过来玩弄一会儿。 “急什么,这里没有镜子,我替你戴上。” 银沙一时间恍惚了,轩辕竟已完全不似这几日兴风作浪的态度。 她错将他当成了轩辕哥哥。 也不能算错,只是她没确定。 这语气,这笑容,这面容,都是妥妥的同一个人。 她闭上了眼睛,鼓起勇气,撅着樱唇,等待轩辕哥哥的回应。 轩辕在发簪戴好的后一秒,脸颊刚对上了一个温软的东西。 清甜香滑,娇嫩欲滴,是两片燃烧着强烈欲望的薄唇。 他紧紧拥着她,低下了头,双手抚摸她红扑扑的小脸,只是自然而然将唇凑了上去,四瓣红唇紧贴在一起。 温热的物体描摩着唇线,又启开齿间探进来,放肆的触探,舌尖纠缠不放。 银沙觉得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整整过了两盏茶的工夫,银沙才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子,不偏不倚,就是拆她宫殿的败家战侯独孤承影。 我竟然和这样的人接吻? 银沙试着挣扎出他的怀抱,不想他搂的更紧了。 她突觉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好像几月前,也有这样一个人拥抱着亲吻过她。 银沙并不反抗,只是一动不动,一脸冷漠地任他肆无忌惮。 轩辕感到那股温热气息刹那间就消失了,但自己也没有被推开。 “是不是,我吻的不够好?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他记得前面两次问的时候,她都是一脸娇羞默不作声跑掉了。 “啪啪啪” 三声格外清脆的巴掌。 轩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银沙的动作极快。 “最后一次了!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像谁就可以在雪宫为所欲为。” 银沙上次也是说最后一次,但也只是对他施了迷魂术而已。真的让他痛不欲生的话,她自觉自己心肠没有那么狠毒。 像谁?轩辕有点纳闷,难道是说我像她喜欢的人吗? “是你喜欢的人吗?” 他问的非常直接。 轩辕再也不想为无关的人吃飞醋了,比如那个什么祝元修。 “不是。如果能和少时的一个故人重逢,我不过要好好言谢他一番罢了。” 银沙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和一待罪之身说这些。 她其实只是想听大哥哥和她说清楚来龙去脉:为什么无声无息就离开她的世界,而且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杳无音信。 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她确实不知。 轩辕千余年的记忆中,银沙就没喜欢过别人。他在投于凡世前,陪她到十岁。 那年她生辰前夕,抚养银沙的长者来找过他。 “我不知你对她是否存有什么念想,劝你最好也不要有。毕竟她就要去雪宫,并会被拥戴为新任宫主,历任宫主都要经历断情绝爱的考验。” 长者一番言辞说的情真意切,他只是笑笑。 “我只想陪在她身边。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她开心就行了。” 要有多大的心胸可以无视最爱的人喜欢上别人,他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七上八下。我找了她这么久,又等了她这么久,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轩辕当然不甘心,他原是要在揽星阁等她回来的。 偏偏,那日来了不速之客茅山仙祖。 “法器做好了。我算着时日,你明日酉时便是最晚了。” 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源源不断地侵噬他的精元,他想陪她更久一点,势必要先做一点牺牲。他等到了酉时三刻,银沙还没回来,只得先去净化了。 前脚刚离开揽星阁,银沙后一秒就赶了回来。 银沙先去的卧云居,她以为叔父会给她过这个生辰。哪料整个卧云居空无一人,惟有种在院内的几株彼岸花妖冶芳华。失落的她才一路小跑到揽星阁,却也是人去阁空。 她那日哭的很是伤心。 小时候听到阿爹被害,阿娘寻仇而死,扔下她一人,她都没有这样难过。 曾经是回忆最多最温暖的两处庭院,银沙站在门外觉得是那样遥不可及。 为什么,对我很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我。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完整道理。 轩辕哥哥很照顾她的,而且他家里也就一个人呀。 叔父热爱云游四方就罢了,她的生辰竟连一个礼物都没有。 十岁的银沙从雪宫出来了两个时辰就又原路返回。 到了亥时,白蘼带给她一幅画像,说是由故人转交的。 那是轩辕在投凡世前委托茅山仙祖交给银沙的。 他记着说的话:若是有一天不能再见面了,你也一定不要忘了我的模样。 他现在想起来了,更是想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保她幸福长宁,笑颜永驻。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她肯定不知道。 一个失去情丝的宫主何谈喜欢呢? “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银沙想起还有正事没办,打断了他的话。 “不说这个了。下个月要去雪宫,你在这里倒着抄经文。过几日我来拿十份经文。字迹要工整,字面要整洁。” 这十份经文,是她准备送去曼陀神域的贺礼。 雪宫别的奇珍异宝倒没有,各种各样的经文古籍则是应有尽有。 曼陀没有的一定在雪宫,这样的谣言也不知是何人传出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曼陀神尊也就知道了她们雪宫有诸多记载着各种高强法术和提供修为的古籍,便是藉着各种由头问雪宫讨要借阅亦或者邀去赴宴。赴宴自是不能两手空空,那这最轻便的贺礼当属经文古籍无疑了。 不能轻易让他阅览,再一个好法子就是倒序誊写。 一来亲笔誊写经文表明自己的诚心诚意,二来誊写的时候出了什么错字漏字等问题也很正常。神尊必然不好再诋毁什么雪宫目中无人,骄傲自大。 她将我关在这里只为了抄书? 轩辕傻了眼。 银沙右手一变,一张书桌,摆着几只毛笔和一个砚台,桌上有一本经文叫《妙法莲华经》,另还有若干张云蜀纸供他使用。 “还缺什么和我说,我先去睡会儿。” 只见她又变了个卧榻在一隅,还用纱幔同书桌隔了老远。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微弱的鼾声。看来,她是真的乏了。 既然只是抄东西,那也就装模作样当一次乖巧陪读。 步步为营 轩辕印象中是没有执笔练字这种闲情逸致的。甫一提笔,毛笔不大听他使唤,落下的墨恣意成了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在纸上奔腾。 他偷偷瞄了眼睡熟的人儿,斜斜地靠在锦织的软榻上,一头乌发如瀑布散开。 先前他只觉得醉酒的银沙娇俏可人,没想过睡着后的她依然那么柔美,身体构成的曲线简直让他心旷神怡,顿时兴奋无比,一股股暖流涌进体内。 银沙有一双令人心动的双眸,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又将她的美貌又增了几分。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方才平静似水的脸上竟浮现丝丝笑意。 转瞬,眉头紧蹙。 轩辕看不透她的心思:是梦到你的轩辕哥哥了吗?其实我一直都在的。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着她水润的脸庞。 梦笑开娇靥,眼鬓压落花。 这诗相当应了此景。 他仿佛觉得殢情坊于他而言,更像是雪宫里的“卧云居”。 同样是他们二人独处,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没有任何打扰,非常宁静。 轩辕又好像在这里看见了很多簇的红色彼岸花,又好像不是幻觉。 花开彼岸,一落千年。 曼珠沙华在风中散发着噬血的淡芳,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轩辕,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是他! 轩辕不寒而栗:元神归位如果意味着他能冲破封印重出世间,那么他和银沙又该如何双宿双飞。或者,先假装不认识他。 “你是谁?我是独孤承影,禤国战神。” 此话不假,旁人看听着自然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可而今面对的却不是他人。 “哼!你瞒得了所有人,都不可能骗过我。”男子说的话胜券在握。 “是么?那你又如何证明我就是你话里提到的人?” “不用证明。你为了净化黑暗力量,选择投身凡世这些事我全部都知晓。” 男子轻描淡写地就把他好不容易记起的事情说完了。 轩辕这才意识到:当日应允摩迦的请求,一半封印于白矖渊,一半留于他体内。实则力量相互之间都是有感应的,包括他元神归位。 那不如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遮遮掩掩。 “好。你想要什么?” 轩辕这一次,只想要银沙在他身边直到永远,别的事情他都可以漠不关心。 “助我成为这天地之主,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害她。” 他的野心比以往更大了。欲成为天地之主,那人、魔、妖、仙四大种族免不了一场大战。大战一旦开始,浮尸万里,血流千里。 他这一世征战早已见过数不清的战争惨状,颠沛流离的百姓,四处逃亡。 是宁负天下人,还是负她一人。 怎么这一切瞬间又回到了原点。 发问的男子以为轩辕会想很久,却是听见一个清楚的“好”字。 “哈哈,想不到一直以天下为己任的你,这次会选择她。” 男子的诡异笑声随着彼岸花的消失而渐渐模糊。 “你在和谁说话?” 银沙一觉醒来,看见轩辕站在塌前自言自语。 “你经文抄完了?” 轩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或许是幻觉吧,幽冥之主被封印了数万年了。白矖渊也没异常,一定是这里阴气太重而造成人会出现幻觉。 “呃……呃,没有没有。我会抓紧时间的。” 他一个箭步冲到书桌前,将那一两张不堪入目的纸压在新的云蜀纸下面。 银沙余光一扫就估摸着他没有认真誊写经文。 她从塌上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出了殢情坊。 轩辕想来是自己做错了,她只是小憩一下,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现在她不理自己,纯属自作自受。 等我好好抄完,银沙就会开心的。 银沙走了没多久,一个他没见过的宫女给他送来了换洗衣物。 再晚些时分,又一个新面孔送来了饭菜。 “公子先委屈住下,明日巳时有人带您出去。” 这婢子的口气挺大,也许是禤国的探子前来相救,又或是宫内其他人来打探。 他那时便知道,这雪宫的复杂并不是他能左右的。 银沙虽贵为宫主,手握大权,依然不会公然同玉娘开撕。 玉娘看着银沙携轩辕去往殢情坊,心中料想多半幽冥之主即将冲破封印。 尽管幽冥之主的魂魄被一分为二,一半被封印在他人体内,而另一半被封印在白矖渊的结界内。不论哪一方先苏醒,那另一方会有相对的感应。换言之就是,轩辕元神归位,体内的黑暗力量亦会渐趋增长。这力量不属于他,增长到一定程度,会从他体内迸出自行寻找另一半,这二者合二为一之时,便是他重生之日。 茅山仙祖所造的法器确有净化黑暗力量的作用,但是前提是不能提前归位。但轩辕也是未曾想到,只一把湛卢剑,就烧毁了缥缈轩,也恢复了他的记忆。 玉娘在竹苑见着他的第一眼,就感知到了那熟悉的潜在他体内的黑暗力量—幽冥之主的独特味道。她一直都记得,并很确定。后来,探子来报红葵去缥缈轩救他出来,估计他们二人必是在秋玉楼相识的。也就是说银沙对他一定是生了情,不巧的是正逢生辰礼,雪夜过后再无他的记忆也是正常情况。 可有一点玉娘没想通:未成年的银沙,是如何做到没受反噬之伤。 她和雅凝一起编了个天大的谎言:赤霄剑和玄冰剑上附着幽冥之主的魂魄。 摩迦神尊尽管封印白矖渊,听到这样的消息竟也是不曾怀疑。他知道幽冥之主黑暗力量的可怕和强大,随时都可能逃出去,没准还真的附在了两把古剑上。一方面,他是有所猜忌。另一方面,这样的传言正好盖住了封印幽冥之主的真相。 摩迦在这数十万载里,权倾天下。 起初,灭了幽冥之主后。励精图治的他,曼陀神域一片昌盛繁荣,邻里和睦。不出五百年光景,很多仙家都懒散度日,常常告假朝会或宴席。禤国和鬼域经常开战,周边的狮驼百姓怨声连篇。他遂出面解决了:东方墨将家姊嫁入昼夜回廊,为鬼蜮魔尊醉清风为鬼后,结成姻亲。这一举在凡人朝代颇为通用,通过和亲的方式来维系邦交和稳定边界,这对个人是不公的,但从长远看总归是不错的法子。 现今鬼后东方黛本是七国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自小养尊处见惯了宫内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刚到鬼蜮时,格外诧异他们完全不拘泥于等级制度,反倒是推崇直言不讳和积极谏言。这一点,是她在禤国没有见过的,感觉非常新鲜。 东方黛与醉清风大婚后的第五年,嫡子离殇降生。醉清风大喜,满月便封了小皇子为储君,这样的殊荣让东方黛打心眼认可了醉清风这个夫君。 她激动地要帮他纳妾室延绵子嗣,这在她们禤国再正常不过了。 醉清风本来的喜悦被她浇了这么一大盆凉水,他说: 鬼蜮的王朝,从来只能有一个女人! 只有一个! 东方黛以为弟弟将自己推入了深渊,可对于她的儿子来说,这无异于是锦上添花。一王一后,一后一子,便是没有人会同她的孩子争夺王位。 她甚是欣慰,对于弟弟的芥蒂也是渐渐放下了。 偏有一日,雪宫差人送来了一幅画像。 醉清风看完画像上的女子,吓得失手打翻了她递过去的茶杯。 她只不经意扫了一眼画像,虽不及她倾城美貌,但骨子里透着不俗的脱尘气质。她和醉清风开始产生了嫌隙,然后是拌嘴,无休止没日夜的争吵。醉清风实在受不了她咄咄逼人和无理取闹,干脆就一直在自己的寝殿睡了很多年。 直到上个月,雪宫诏令发布后。东方黛见鬼蜮没有一个男子有所行动,她才耐下心来听醉清风解释其中缘由。 “雪宫的意思呢,是鬼蜮要杀了画像上的人。” “为什么?”东方黛想都没想就这样问了,明明该高兴的,更应该欢呼雀跃。 “没有为什么。杀一个人要什么理由。” 醉清风淡淡地说道。 理由还有一个,她是苍山雪龙一脉的后人,不能留有余辜给神域机会。 不过这个理由,东方黛不需要知道。他当然也没透露半句。 送画像给醉清风的是扶澈,玉娘特意安排羽林卫的人去送画像洗脱嫌疑。纵然是银沙发现了什么,她咬死不认账的话,并不会受任何刑罚。 雪宫离神域路途遥远。光光是踏出玄冥山,怎么也要两天一夜的时间。 这一路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玉娘没有讨厌过银沙,她一心渴望救出主子,任何挡路的人都得死。 连前面的宫主,又有哪一个不是她的棋子呢? 玄冰剑本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至阳古剑,机缘巧合成了赤霄剑的良配。相生相克,两把剑选择的主人必然是一男一女,剑灵的气息亦是一阴一阳。 赤霄剑上,留着幽冥之主的一点点元神,被雅凝埋于沧溟皇陵内。是玉娘,偷偷潜入白矖渊,施了禁术才将他的元神窃取出,无处安放只能暂时放置在剑中。那充斥着暗黑力量的赤霄剑,吸噬着死去沧溟帝王的魂魄,日渐强大。但现如今,幽冥之主还未找到一个很好的身体寄宿,只能继续等待成熟的躯壳。 第二日巳时,轩辕被一阵狂风卷到了玉娘的观雨轩内。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轩辕挺喜欢这样开门见山的谈话。 “说来听听看。” “杀了银沙。” “她可是宫主。” “杀了她,她的记忆就回来了。”玉娘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只要他知道她失忆,那么轩辕就一定是最佳杀手人选。 “我凭什么相信你?”轩辕第一直觉就是玉娘在骗他。关于剥离神识,他完全没道理相信要先把对方杀死,对方才能凭恢复的神识活过来。 简直是无稽之谈! 玉娘试探的很成功。轩辕—就是银沙被剥离神识里出现的男子,是她绑在秋玉楼房间里的男子,是那个和她在卧云居呆了四五天的男子。 “你很喜欢她吧,这一次她是要去神域和亲的。” 轩辕根本招架不住一位情场高手的步步紧逼。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格外心虚。 “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玉娘对答如流。 他却从容不迫地说“你没这么好心”。 确实,她存着私心。如果银沙一死,幽冥之主便可借着她的身躯重回世间。 “立场不同罢了。” 玉娘觉得轩辕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每一个对她的评价,过于中肯直接。只是见了几次面,他一个禤国战神竟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吗? 她此时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数万年前在昼夜回廊已经见过了。 他那时是幽冥之主的小徒,而她则是刚刚被捡回来的小侍女。 玉娘住在幽冥之主殿里好几个月,轩辕一次没有来过。 直到他离开鬼蜮,她听幽冥之主提起过“我这个小徒弟,养的太散漫了。” 不得不说,轩辕的散漫绝对是幽冥之主惯出来的。 年纪小,天分高,谁不有点小傲娇。 幽冥之主一直将他视为干儿子。那日叫干儿子和干媳妇回来,只是想恐吓罢了。没想过这银沙是个烈性子,说跳就跳了,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轩辕一直记恨着他,也难怪。 说不清,理还乱,越解释越没底。 幽冥之主就这样什么话都没说放他离开了。 后来昼夜回廊偶有谈及此事,醉清风偏向轩辕: 你一向敬重的师傅要是杀了你的爱人,你不报仇吗?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其实银沙跳下轮回道的那天,腹中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那个孩子没有她母亲一样的命格,早早地就夭折了。 幽冥之主没敢说出事实,直到被封印前一秒,他才开口认错: 我没想过杀她。但她们因我而死,是我对不住你,轩辕。 轩辕好像没有听见“她们”,当时的风暴太大,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他凭一己之身承受了幽冥之主的半身黑暗力量,长达数万年。 “所以呢?你便要我杀了所爱之人吗?换作你,会杀了幽冥之主吗?” 玉娘听到轩辕提的名字心里一慌,数万年的岁月里,没有多少人同她说过这四个字了。上一次,还是去鬼蜮时候一时谈起,但很快便住嘴了。 幽冥之主,在昼夜回廊成了禁语。 曾经也是他的昼夜回廊,凭什么就是醉清风的了。 “公子说的这个名字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玉娘故意装作没听过不认识的样子,还没意识到早就被轩辕拆穿了。 “我以为,你会让我找赤霄剑。看来,是我多想了。” 轩辕起身准备离开观雨轩,回殢情坊继续抄经文。 “本来就没有什么赤霄剑不是吗?” 玉娘长驱直入:你的体内有他一半的力量,除了释放,别无他法。 她是想复活他。可轩辕一点都不想。 “你不信的话,可以去神域问一下普化天尊。” 他停住了脚步,又再度迈了出去。 玉娘的话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除了释放,别无他法。 那么,下午那个幻影也就是幽冥之主的化身。 他既然已经应允不伤害银沙,那么他只要照着做就好了。 轩辕不愿意银沙再受任何伤害,他打算一个人抗下所有。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