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裳灯梳零落》 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 小序: 她,原本可以过着倚窗听雨、娴静淡薄的一生。 他,原本继续过着飘零孤独、如覆薄冰的一生。 妖没有来世可言,他们的一生就是无尽漫长的岁月。 死了,也没有来世。 孤苦,便是漫长的孤苦;喜乐,也就是漫长的喜乐。 狐仙曾跟她说过,她和他从不在姻缘簿中,这阴差阳错多出来的线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果。 不管怎样,她还是和他在一起了,是拜堂成亲过的在一起,是他亲手挑起红盖头的在一起。 火树银花不夜天,丝丝微竹声。宫廷金銮殿,她光着脚翩翩起舞,看着那殿上坐着的人,他也看着她。 即便正是风与雪的夜,只因他说他好久不曾看她跳东娥栖。 后来她未再见到他,即便她多次求见最终也未果,只能暗自想念。 捶鼓声将她惊起,出征的号角如雷霆灌耳。他竟不告诉她,就这么走了。 她还是踏着积得浓厚的雪追喊上了他。 下了马,望着她,那一眼仿佛恒久可以长的过一生。 “你身体畏寒,你不知道,还是粗心大意忘了......” 这个时候,他好像已经不怪她了。等这次回来之后,就不怪她了,他心里想着。 要怪就怪这个乱世吧。 ~~~~~~~~~~~~~~~~ 猫历正月十八,宜嫁娶。 二姐要嫁的男子是刚继位的妖界白川国国君凌牧,他是最能配得上二姐子箬的人,两人青梅竹马。 凌牧即使后来大权加身也没有忘记那些与二姐相守一生的初心。 能与自己的心上人,从青葱岁月走到如玉年华,甚至相濡以沫、细水流长,实在是多少祈佑都求不来的。 我羡慕他们。 二姐成为君后的前一晚,我陪着她,想到日后不能常常相见,难免鼻子酸不溜秋的。 转念一想,二姐成了君后,那我便是君后的亲妹,在百川大可横着走,真是像白得一摞子鱼干一样兴奋。 二姐眼里柔光带水扶摸着鲜红华丽的嫁衣,我吃着王宫特产的黄金鱼饼。 忍不住嘟囔:“二姐嫁人喽,也不知道君后二姐过着舒坦日子后还会不会心念着吃不饱的五妹妹哩。” 冲她轻哼几声。二姐被逗得呵呵笑,却把我耳朵拽的发红了,“以后呢,你君后之妹在百川都能横着走,天天都会有白得的好几大摞子的鱼干鱼饼。” 此言深得我心,让我给二姐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 我躺进二姐怀里,烛台上的焰火勾魂而无暇,揉碎了的美好在窗棂间静静流淌。 “二姐,我很高兴。”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发,“我知道凌牧很爱很爱你,你也很爱很爱凌牧。你以后肯定很幸福。” 她的目光越发得温柔似水,望着嫁衣想着以后美满的日子。 我不大懂得这样的郎情妾意的味道,只晓得这样很幸福。 猫的这一生有长有短,众猫追求的幸福形形/色/色我亦觉得追求的过程本身也是幸福满满。 她问我心里有没有住着这样的人,我摇摇头,忽然不自觉想起了一个人,是那日君主派来提亲的使者,长得怪好看的便多看了几眼,尤其是气质不凡。 我问二姐他的来历。凌牧的义弟席瑜,席瑜这个名字只在名猫传中看到过,的确是个可歌可叹的角,倒不知怎和凌牧有这层关系,这些暂且不说,光迷上他的男女猫儿不计其数。 唉,我完全没戏。 正月十八,百川国君凌牧与镇国武将之女子箬成婚。 十里红妆,鹧鸪成双,天作之合。“二姐,他们来了,你该走了。”我留恋得看着她,想起人间给新嫁娘梳理青丝求得婚姻圆满的习俗。 我拿起木梳。 镜前的她乌发浓如深墨,轻挽发髻,镶嵌着宝石红瑙的凤冠娇媚又华丽,一点朱唇,两颊嫣红,更不是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样子。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自二姐嫁出去,家里更没几个跟我一块儿,在我上面有三、四两个哥哥,他们男孩之间总有见不得女孩的大小事,所以他俩一直不带我玩。 三哥四哥是人间的常客儿,三哥凭借俊俏的皮囊吸引了不少人间的小姐姐上门提亲,尽管门槛被踏破成稀烂三哥也还是只孤单的猫儿。 四哥就不同了,外貌没得说,我们家的子孙都是流水的俊俏郎儿美貌娘,四哥诗书曲乐都精通,就是他的脾气古怪招人闲,没几个人疼爱他,唉。 打个比方,把三哥四哥丢泥坑里呼救,大家冲过来拼着抢着也要把三哥拉出来。四哥呢,大家也非无情之辈,也许会将他体面得埋了。 他俩的关系却是出奇的好,好到他俩常常组队逃课玩耍,但是都不带我这个唯一的小妹妹。 也罢,我就当没有这两个哥哥。讲到我同他们脱群,他们眼里没有我,我眼里没有他们,这还得提到个很奇妙的故事。 我从小就比较贪玩,家里五个兄弟姊妹,大姐姐是老早就没了的我记事以来就没见过她,我是老小,我们之间就二姐猫模猫样,风评优佳,自小是别人家的小猫。 我练化成人形后不久,便缠着三哥四哥一起去人间。 虽说百年前,天地神、仙、魔、妖、人五界起誓和解,万物生灵和睦共处,但是我们这里化人之前的猫儿是不准去到人间的。 所以人间的种种繁华有趣我只是听讲过从未实践一番。 那是我第一次去到人间,两个哥哥是接父亲号令缉捕凶徒的。 他俩本不愿带着我,吃得多还难伺候,唉,但是磨不过我。 据说凶徒是逃狱的黑猫儿族的余孽,老一辈们说黑猫儿同我们白猫儿一直是宿敌,他们无恶不作凶残无比,但在一场战役中被我们的白猫儿将士悉数歼灭。所以黑猫儿被灭族了。 逃走的黑猫儿是在狱中从黑猫儿宝宝待成了黑猫儿,他的成年礼便是断头台。 将将要给他断头了,不恰给他逃走了。 我们在人间逛了一遭,吃了个饱喝了个足。 好巧不巧,黑猫儿果真就让我们遇见了。两方对峙,杀气腾腾。对面的黑猫儿果然黑漆马乌。 两个哥哥启剑出鞘,正面迎敌,不卑不亢。打架是他们男儿之间的事,我不便多加参与,在旁边安安静静等着自己人胜利。起初饶有兴致看着黑猫儿给四哥衣服咬了个大窟窿也把三哥靴子扯掉了。 我心安理得吃着喝着,看着我方快胜利了。 好巧不巧,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被黑猫儿叼走了。我看见哥哥们奔向我,喊叫着我的名字想要救我。我起初又惊又慌哇哇大哭。 后来想到父亲的教诲在外面不能丢祖宗的面子,我后来就没再哭。黑猫儿稳稳妥妥地叼着我,当时我人形还是个小不点女娃,所以很好叼。 我后来十分怨怼他们,连个小黑猫儿都收服不了,害我吃苦头。 我被黑猫儿叼走之后,和黑猫儿待了三天,不晓得哥哥们是否回去报了我的死讯还是早早给我架起了灵堂。 无论种种,我应该自救。那只小黑猫还未有人形,应该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的。唉。 它龇着牙恶狠狠得盯着我,我脸蛋都要被盯出两个大窟窿来。 我俩干盯着也不是办法,我开始哇哇大哭,企图博得他的同情或是厌恶然后能把我再叼回去。 黑猫儿一爪把我脸爪了个五花肉,我又疼又憋屈,不敢再吱声。 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意思是不打个架就成不了亲,跟黑猫儿相处了几个日夜后,渐渐摸透了它的脾性。 跟它待的两天,它每天吃着我兜里的零嘴充饥,对于心尖之物落入它猫之嘴我实在是煎熬。 我坚信以柔克刚,只要我待它好多摸摸它的毛它一定会被我感动! 果不其然,它待我有所缓和,我掏出我自己秘制的鱼干给它吃,虽说不是太好吃但还是上品,材料也是用的上品花费了我好长时间来做。 不到饥饿难耐山穷水尽要来救命的时刻我是不会拿出来吃的,实在是奢侈。 又果不其然,他舔了舔我的脸蛋给我把伤治好了,怪高兴的。 我一阵扭捏,支支吾吾跟它说:“小黑啊,我看你也怪好的,你治好了我的脸,我们也已有肌肤之亲,我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呀,不如等我再长大一些你就跟了我吧!” 它黑脸一怔,久久没有冷静过来,或许是太开心了,毕竟得到了我的认可。我们百川国也是妖界数一数二富足的国家,跟了我是不错的。 第三天,小黑把我叼了回去。 自此之后,我成名了。白川国流传的故事便是我小小年纪凭一己之力用智慧从死神那儿逃脱出来。 然而三哥和四哥总是拿这件事压我,说没有我的话他们便早就抓了那只黑猫儿来,不至于到现在探不到一点儿黑猫儿的下落。 此后他们便不带我一块儿去人间,算了,我一个人也把人间逛得差不多了。 日日的数落凉了我这个妹妹的心,罢了,我子裳就当没有子旭子玉这两个哥哥。 我琢磨着再过一个月便是父亲的寿辰,嗯,是个大日子。父亲喜欢人间的东西,每次寿辰我给他从人间挑的礼物他都很满意,这次也照旧。 拍拍屁股准备去人间了,忽的想起来要去问子旭要通行令。 为什么问他要呢,父亲也担心我乱跑管不住嘴,那么管制我的通行令就能解决根本问题,而我的三哥哥是最想管制我的。 唉。每到这个时候都是我最为低声下气舍荣求辱的悲伤时刻。 走过断断续续的鹅卵石小径,来到他的院子,还未打开进大门,便听见轻缓的琴音和着竹叶飒飒间的风声,那是很舒畅悠然的味道。令本猫儿十分讶然。 嗯,绝不是子旭那厮干的事,我想着是不是四哥新谱了曲子。 逛了他大半个院子都望不见他,我瞧见有人影走过,便想追过去,忽然子旭拍了我肩膀吓了我一跳。 我踩了下他的脚解恨之后,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对他柔声道:“哥哥,给令牌。”说着我拽着他的袖子边边轻轻摇两下。 他轻嗤一生,“不得了了我家五妹妹,这声哥哥唤得我好感动。”拽回自己的袖子边边,装模作样擦了擦以示对我的嫌弃之情。 我三哥长得乖巧正派,怎么不干猫事呢,看他鼻孔朝天盛世凌人的样子根本不把我这个妹妹放在心尖上疼,我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为了挽回我的颜面,我撒了无比大的娇,抱着他哥哥哥哥的叫,啵得亲了他的嘴。 后来三哥终于知道了我的好给了我牌子还有好多钱,并让我向爷爷发誓再不踏进他院子半步没有为难我半分。 我欣然接受,有时候想想哥哥待我也挺好的。 第二章 遥岚破月悬 我曾经来过人间并且救过一个少将军。 后来是听闻那段时间人族与魔族出现些摩擦,双方为边界领地之争发起了一场维时不长的战役。 虽然以双方议和收尾,但实际上涂炭了不少生灵。 我救的那个将军长的有模有样,第一次见他,他受了极重的伤,血色毫无满面苍白,但看他面庞精致细腻、英气十足,我正义感爆破,心生忧怜便果断搭救。 为救他可费了我不少心力和能力。我日日做的梦也是戏文里写得那样:英姿飒爽、手握重权的年轻将军,在落难之时幸得一美女搭救。 少将军醒来第一眼便对美女一见钟情,从此二人携手并进克服困难,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怪不好意思的,这么快我就要作别自由之身了,这时我又想到我的父亲,给我们四个当爹当娘怪不容易的,以后要抓紧孝敬他。 并非我恨嫁,也绝非本人不知羞耻、饥肠辘辘,实在是人间的戏文写得太过美妙,我常常梦想着给父亲挣来一个良婿,让他觉得女儿我出息了。 后来将军醒后,看我垂涎三尺的模样,上来就揍了我三拳。 “你...你非人族?”他气息仍旧微弱,但眼睛如猎鹰寒冽将我盯得骨头发毛。 我当然不能丢面子,戏文上是说,美女善意得削微勾引,才叫将军死心塌地。于是我面上勾唇一笑,走近他,向他怀里慢慢靠近。 隐藏着心中的波涛汹涌,我与他已经是面颊贴面颊的尺度了,我猜这个小将军快要把持不住了。 我捏起他的下巴,“奴家是妖族白川一脉的小雪猫,自觉跟将军有些许缘分,这就救了将军一命。” 我用十分钦慕的眼神眨巴着看着他。虽然这样的姿态快把我自己也恶心吐了,但听说人族男子大都对此难以招架,唉舍不得自己套不住狼。 他有些动摇了,不再对我凶巴巴的了。 我故作娇羞模样,缓缓道:“将军一表人才,奴家心生爱慕,将军若是不嫌弃,将奴家的救命之恩兑成将军的以身相许,可否?” 我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模样,可这话说起来顺嘴顺脑,太不矜持了。 多年之后也是将军跟我说起我这个毛病,才让我晓得表白这种事急不得。 我继续我的娇滴滴模样,将军闻后,震惊不已,如同看什么古怪稀奇玩意般将我打量。他摇摇头,歉疚道:“姑娘错爱了,本将其实是女儿身。” 嗳? 何止是五雷轰顶,不止轰顶,脚底板也给轰透了。 怪我,之前一直用灵力给她治伤来着,一点没碰她的身子。细细想来这实在荒唐得紧。 她见我愈加崩陷的神情,“不信,你看!”她扯开自己的上衣,叫我看见了不可描述的东西。 我心中实在沉闷,无奈又憋屈。后来我同二姐他们说起这件事,差点被他们笑话死,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十分难以相信这个俊俏英气的人类,竟然是女子,虽然这是事实,但不得不说人类真是太俱迷惑性了。 她倒也十分贴心安慰了我良久,并且提出我们二人虽做不了夫妻,也能做一对羡煞旁人的闺中密友。 于是二话不说,我们义结了金兰。 她说她叫江岚月,实在叫我惊掉了自己的双层下巴。 江岚月 。字映川。 古刹疏钟度,遥岚破月悬。 妖族哪个妖不知,哪个不晓。人族唯一一个以自己姓氏冠名封爵的将军。江岷王。 这人虽是后起之辈,但也被我们妖族在史册上备注上了一笔。人族几年来的安定,还有妖族同人族门面上的和谐,绝大部分是因为妖族忌惮江岷王的实力。 妖族也不是忌惮得吃不下饭,人族非同其他四族,长灵智而短寿命。 所以明理人都晓得,等江岚月寿终正寝,到那时候山河变成什么景象无从得知。 我同她成了异姓金兰后,我发现我也可在人间横着走了。托她的关系我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 我为了给父亲选寿礼在人间逗留了几日。 山还是那山,水也是不变的水,唯一觉得新鲜的是戏楼新编的折子戏。 讲得是一个扬名在外的御妖师爱上一只女妖却情不结果、爱而不得的故事。十分有趣。 这场戏落幕之后意犹未尽。就在这时,好巧不巧就碰到了同在戏楼的江岚月。 她二话不说,邀我进最贵的客房,并且将《梁上燕》全篇的故事戏本悉数要了过来给我回去垫桌脚。 就喜欢她的霸气,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准备脱衣解囊陪她睡一觉。 我想着,父亲或许会喜欢人间这些有趣的戏文呢,待他闲暇时可解解闷。唉想想我真是为了这份心意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啊。 “一个御妖师怎么会爱上一只妖呢”她翻了几下戏本,笑了几声。 我可不这么想,爱情本来就是不能预料的事,爱能生畏,爱可成私,若是有爱能无畏无私,即便是为了某个人毁天灭地也不会可惜了。 我同她说,我向往人间美好的爱情,如果遇到十分合心意的人族男子我也会倾心相付。 她端起了茶杯,说:“子裳,你像极了我小时候。”对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嘲笑我的话。我问她来此处干些什么事。 “约了人。” 果不其然,不久后,一个男子款款进门而来。我注意到夹杂在空气中的奇妙气息,眼见这岚月身边的护卫皆退下,我心想着这事儿不单纯呐我留着也不妙。 因为眼前端端正正站着的是一个十分秀气的年轻和尚,白白嫩嫩的。 岚月将我拦了下来,顺势一把把我揽在怀里。 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发,“宝儿无需避人,本将只有几句话同这和尚讲。”说着捏了捏我肥实的下巴。 我惊到不要紧,把人家和尚公子惊吓到了可就不妥了。我推推搡搡,那样在别人看来却更像是打情骂俏,唉。 和尚公子不愧是和尚公子,定力十足,默默无闻在一旁等待发话,不卑不亢。 岚月撇了眼这个正儿八经的和尚公子,漫不经心地说:“宇文兄,亏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这戏楼发过的誓言。” 我乖乖躺在岚月怀里听这似有似无的人间风月。 和尚公子面无表情,眼里不含任何杂质却又深不见底,也因为修禅悟道充满睿智,但整个人好似冰雪霜寒一般。 许久他微启薄唇:“将军前日相约,小僧岂能违约。”他依旧双手合十,面庞十分秀气。 须臾,戏台又响起了锣声,又一场戏准备开始,咿咿呀呀的声音灌入耳中。 “小僧亦是来行佛祖之约,”我不禁想做和尚的都是这样吗,说起话来如同念经一般,念完上半段,又要把下半段合理合据得捻出来。 “佛活一生便是佛的一生,人活一世便是人的一世,既然不同,便是生生世世的相异相背。” 岚月脸色愈加难看,我心想不妙,大抵猜到了大半个故事,岚月痴心相付这和尚,奈何这和尚一心向佛便拒绝了岚月的错爱。 唉,唏嘘难耐,比起当初我对岚月的错爱,岚月对这和尚公子的错爱更加难以善终令我心疼。 岚月也是拿的起放的下的人,从不因为情场上的失意而放下姿态。她永远是那么的强大,从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第二天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仍然是不可一世的江岷王。 后来发生了十分难忘的事。 当时我是在外头单纯得闲逛。山下风景极佳,溪水清澈叮咚。傍溪蜿蜒成曲折的石子路。有花鸟鱼虫,露水清香。令我心情十分舒畅。 不久我就见到不远处有一小火堆。这没什么打紧的,打紧之处是小火堆飘来的香味把我连魂带嘴都勾了过去。 是哪个不吃素的把鱼烤得那么香。 我见旁处无人,心里纠结得紧。父亲时常对我们循循善诱,教导我们为德为善、不偷不抢,才能被人看得起。 可是我的嘴快过我的心,我想起父亲犹如耳畔的教导之时我手里就剩半把鱼骨了,还挺香的。唉,又要被人看不起了,不过烤鱼无罪都怪我的馋嘴。 我这就给烤鱼的主人抓一条新鲜活鱼去,方可表达我浓厚的歉疚之情。 待我满载了一条小鱼回来之后,看见了火堆旁有了人。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终要为我的馋嘴付出代价。 看那人的背影纤细修长,身着一袭淡雅的浅绿长袍,头上简单的一只羊脂玉发簪,青丝垂下。十分简单朴素但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公子。 我化成原形,打算以楚楚可怜的小白猫的样子去见这个公子。叼着鱼。 那公子还待在原地疑思不解,见旁边撺掇出一只叼着鲜鱼的白猫儿来,轻笑一声,“原来是你这只小猫。” 他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公子,脸如桃杏,颇有风流少年的挑达,笑起来的眼睛像光一样清澈活泼。 第三章 凡人的迷惑性 公子摸了摸我雪白柔软的皮毛,我晓得咱百川雪猫的皮毛摸着十分舒服,而且像我这种贵族猫,每一寸每一缕毛更是没得说的雪亮柔软。 “你吃了我的东西,”头顶的声音温柔,有些低沉,“原来是这么可爱的一只猫啊。” 感觉自己的爪子离地,整个身子被托起来,他将我抱在怀里爱怜般得抚摸。 哎呀,简直让我太不好意思了,从小猫长到大猫,除了父亲和哥哥,我可没这么被男子抱过。 主要是我有错在先,总不能爆粗口不是,而且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宵小之徒。 不一会儿,他便把那条鲜活的小鱼也烤了,撒了撒不知道什么佐料,越来越香。趁我还有思考意识,我努力在他怀里蹭蹭,把头埋起来,眼不见心为净。 他笑了笑,将烤好的鱼儿举到我面前。 嗳?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脸上的笑容跟糖块一样甜。真是个好人啊! 我的猫脸上虽然看不出感激的表情,但是呢我对他浓浓的赞许都在我的嘴里。 他摘下自己的那根羊脂玉发簪擦了擦,一点一点戳下鱼块细心得喂给我吃,令我十分赞赏。这厮生活中肯定是一个热爱自然爱护生灵之人。 我吃完后,越看他越觉得他慈眉善目,见他纤细光滑的手指上有几处刮伤,忍不住给他舔了舔治好了他的伤痕。 他震惊之余,我牺牲自己雪白的皮毛给他把发簪擦了个干净。我应该做的。他缓了缓,说:“你还是很有灵性的。” 我沾沾自喜,如果我告诉你我姐姐是银泫的君后,我蜜友可是你们人族大名鼎鼎的江岷王,还不让你这个人族公子惊掉了下巴。 想到这我又开始陷入迷糊,由于人族十分厉害的迷惑性和我自己的前车之鉴,我该唤他公子还是姑娘呢? 我思考得忘乎所以,完全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他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了。 嗯? 我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被他不费力气就挂在烤架上,我的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嘀咕着:“这么好的毛皮,割下来做毯子十分上佳。” 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得不感叹人族的迷惑性,让我实在心生畏敬,我觉得在我以后的猫生中很难让自己走出这个阴影。 虽然我很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在他准备动手将我活活扒光之时,我挣脱捆绑,化成人形。 看他震惊到愣着不动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此人是危险之徒不可小觑。 惊讶之后,他轻笑,看着眼前的少女,说:“原来是只小猫妖啊” 我哪还顾得上这厮又按了什么心,此时不逃何时再逃。他缓缓向我逼近,我瘫在地上,胳膊和腿上的勒痕清晰可见。 我感到十分无力和害怕,吃力地向后爬着,那浅绿色的影子在风中看似柔弱不堪,但沉稳不倒力量神秘。 “灵性的猫稀奇,”他蹲下来,看着我,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一瞬间让我感觉到他指上浸透的冰冷。 “成人的猫妖更是难得。” 难不成我将要变成他手下的一缕冤魂,还未孝敬我的父亲便叫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悯不已,不禁潸然泪下。 哪知那厮见我悲愤委屈的流泪模样,放声大笑,“你,你那么胆小,却又那么贪吃愚蠢,你的爹娘怎么放心让你跑到人界的?” 他摸着我的头颅,说着嘲笑讽刺我的话,我感觉自己全身的毛都在发颤,往往狠角色都是这么笑里含刀、杀人于无形。“你从哪来的?” “百川...” “是只雪猫啊!了不得了不得。”他捻了片柳叶,漫不经心的磨搓着,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我,细软的叶子刮过我耳廓惹得我汗毛直立。 “你...你不能杀我,我姐姐是...是君后,你不能...”从来没有这么没有出息过,哭腔愈来愈浓,太丢猫了。 不一会,听到他说:“这可不行啊,我们猎妖的,都是靠你们的皮毛和肉养家糊口的,我放了你可怎么挣到钱呢。” 他掐了掐我的脸蛋儿,看菜市场里的猪肉块似的看着我,“尤其你还是个稀贵的猫儿...把你卖给妖馆也不错。” 他还思索了一番,觉着自己的想法着实不错,着实能让他赚上一笔大钱。 欲哭无泪,一切的果都是先前埋下的因,我果真要英年早逝,想到这实在委屈不已。 如果这时候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哥哥扛着剑来救我,如果这时候岚月披着盔甲不费吹灰之力给我手韧了这个人,我定给他们做牛做马。然而哪真有什么如果。 他用绳子绑着我的手,牵着我过了桥,他说他要把我卖掉,我这样长得好看还笨的这里的妖馆喜欢得不得了。 不晓得自己能卖到多少钱,人心险恶原来是真的,我一直都在看着人善良的一面,如今这人心的恶毒摊在我面前叫我看得瞠目结舌!唉。 走了好多路,也不见的他要卖我,街上人来人往,一个谦谦少年这样牵着一个美貌少女并不引得多少人关注,因为买卖小妖的事情很常见,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的都屡见不鲜。 我先前也是见过街上不少卖妖奴的,当初也是十分感慨没想到如今自己也到了被人家卖掉的地步。 “你要把我卖到哪里啊?”我怯怯懦懦得,捆着我双手的束妖绳十分正宗,叫我一跟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现在我太饿了,你不让我吃好了,我这样卖不了多少钱的。”我觉得应该能威胁到他。 他轻嗤一声,看也懒得看我,但我就是莫名得怕他,身上冷冷的气质就拒人千里。后来他成功得把我卖了出去,收了大把的钱就走了。 不过不是妖馆而是一家做妖小吃的酒楼,因为他家出的价比那边妖馆出的价高,所以他高高兴兴得把我托付了就消失了。 那里的厨娘准备宰我的时候看见了我身上的通行令便停手了,我也不大明白这妖族与人族的来往通行令有什么特殊。 之后三哥跟我讲通行令就是我们妖在人间居住游乐的合法的认可凭证,而且身份等级不同的妖所持通行令也不同。 我们家族的令牌也恰恰表明了我们身份的尊贵,惹不起。 而那些不懂事的小妖或者不明不白的小野妖在人间就是低等可怜的玩物,所以我经此一遭,更加对这些规矩重视了起来。 那个厨娘十分淳朴,将我吃好喝好招待好后,恳求我放这家酒楼和她一条生路,我听得十分迷糊不知所以然。 看她也十分憨憨的感觉莫名亲切。她叫音婉,跟我交了个朋友之后,大包小包的给我,客气地将我送走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老天还是开眼的。 几天之后,跟岚月吃晚饭正在兴头上,她放下手里的腿子,叹了口气严肃地跟我说:“最近这里有些乱。” 我看不下去,亲自去抓了那腿子来吃。“一些恶妖恶兽逃了出来,其中缘由关系到很多御妖大族,复杂的很,你无事便不要出去瞎晃悠了。” 她给我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会心得笑了笑,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唉怎就不是男子呢。 “过几日安定一些,就回家去吧。”她看起来十分担心我的安危,不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体质一直少不了身边人的担忧。 我安慰她,说:“好了,我知道了,过几日我就回去,正好我父亲寿辰在即,到时候通知你来赴宴。我三哥四哥长得不错的,也疼女孩子。” 说着说着岚月沉闷了起来,默默地灌自己酒。不知她饮了多少醉三千,但看不见一点她醉的迹象,眼神依旧平淡无波。 月光落入躺在她的红衣上,如瀑的乌发与艳红显眼分明。 她将头上的红芍珠簪取了下来,交到我手上,“明日,替我去见一见还怨。有几句话替我带到。” 唉还说不要我出门来着,但一想到关乎她的情事我十分起劲。 我起了个大早,为了岚月的情事是要提着一万个心的,我希望她情事如愿,不如愿的话也希望她终能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在一起。 人的寿命短暂,待她寿终正寝之际日日守在身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这将是十分简单幸福的事。 当我明白他的心上人不是普通人之后,这种幸福又觉有些残忍的奢侈。 那座小寺庙在一条没有人烟的古道尽头,旁边有许多棵高矮不一的青树,郁郁葱葱,像泼了绿墨的画,画中一座小寺庙显眼又安静。 时间尚早,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接待,我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后,果然来开门的是那日我见到的秀气和尚。 原来他是庙里扫地的和尚,我进来后见他还是十分勤劳默默无闻地扫着地,就当做我不存在一样。“你是还怨吗?” 他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是小僧。”他回答我的时候歇下一小会扫地的动作,表示尊重。 “还怨,”我刚想说正事,一个小和尚约莫是他师弟之类走了过来,那个小和尚稚气未脱,口气也冲冲的。 他指着我,对他师兄说:“师兄,她分明是只妖,怎么让她踏入佛门之地!”说完想要把我赶出去。 现在的妖实在过得辛苦难耐。 还怨和尚把扫把放在一旁,像庙里的老和尚给年轻和尚讲佛理那种语重心长的调调,他对他师弟说:“佛法普度众生,即是众生,便无禁忌。” 第四章 听闻人间情 小和尚被这大道理感动到了,也羞得不行。我虽不大懂这些佛理,但是以后可以慢慢参透。 我摸了摸他的光头,想安慰安慰他,我小时候也常常因为道行浅懂得少而在哥哥姐姐面前感到丢脸。 他的光头滑不溜秋。 我细心地对他说道:“还怨大师说的佛理实在高深,你年纪还小参悟不到是情理之中,你日后勤加修炼,不,勤加念经,一定能超过你师兄的。” 我恋恋不舍得将手从他光头上拿开,“小和尚,你叫什么?” 他哼了一声,好像闷着一股气,十分不屑得撇了我一眼,“法号净石。”小和尚十分傲气,屁颠屁颠就走开了。 还怨跟我说净石小和尚本性率直天真,是两年前剃度进入佛门。我说难怪呢,这小和尚身上佛气尚浅,世俗稚气还未褪去,还需多磨练磨炼。 忽然想起正事,我一拍大腿,可差点被自己蠢忘掉了。 “还怨,岚月托我给您讲几句话。”我谦卑恭敬,紧紧观察还怨的神情举止。 人的一个眼神举止,难免会表露出自己的心境,所以说撒谎啊紧张啊或是恐惧什么的,心之所生,表之所象,往往是藏不住的。 可还怨不同,他是冷得如同冰雪一样的人。所以面善而无情无欲,难去琢磨,这样的人要么伪装至深心性凉薄,要么寡情无求生来如此。 还怨大抵是后者。 还怨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眉眼俏丽,却是冰山一样不近尘俗。他淡淡地问我:“女施主您是?” 嗳?这个和尚没记住我,有些失落和闷气:“我们见过的,那日在戏楼。” 我细细回想着那日的场景,敢情这个和尚没放在心上,“我是岚月的朋友。”和尚点了点头,安静地在听我说的话没有任何想打断的意思。 “她会一直等你,每年的婉华节她都会在那处等你,你想通了就去找她无论多久以后。这是她要对你说的话。” 我心中万分酸涩,其实我不知道他们有怎样的前尘过往,想来是一段难舍难断的情事。不过这段情是孽缘。 “我知道你们和尚,六根清净,戒欲戒色,是万万不能同女人生情。” 树叶子掉在我衣肩上,我捏在手中摸索,低着头不敢看他,同一个和尚讲这些实在让我紧张羞涩。 “可是...可是岚月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不是想逼着你还俗,你心中有佛...成佛也是好的,只是...我看不得岚月伤情的样子...” 当时我其实十分想还怨能够还俗,嘻嘻,成就一段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如果二人相爱相伴一生,是一段羡煞旁人后世相传的佳话。 直到多年以后,再想想这些,才发现自己实在简单单纯。 还怨道:“江施主非普通女子,还怨也曾问过佛祖,小僧是否命里确有一段姻缘,后来佛祖慈悲成全。那日我去找江施主,正好春水化冰,” 他双手合十,虔诚,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初涉俗世,听闻,女子善权者,嫁而弃刃。男子入佛门,娶则不耻。那时我还未悟到,后来慢慢明白了便放下了。” 我又急又恼,他说得话大抵意思应该是他曾动过情,但自己是和尚,若与岚月成亲,会被天下人所耻,其他的深意我就悟不到了。 唉,到底还是凡夫俗子,抛不开外界的眼光和尘世的流言。 “你这就放弃了?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不懂你的这些大道理,也不在意什么样的眼光,岚月也不会。” “小施主,你涉世尚浅,”他继续扫他的地,实在是教化不了的榆木头。 “你到底将她视做什么?” “众生。” “......” 叶落无声,风动无痕,猜不到他心里的事,当然也听不懂他说的话,原来人那么复杂。 我回去的时候,买了两壶醉三千,酒家见我架子骨小看着柔柔弱弱的,说两坛子酒可不轻便让店里的小二亲自把酒送到家门。 我十分高兴多给了两个铜板。 没过多久,多日没变的老天下起了细雨,天色像开始染了墨一样,一点一点暗沉起来。于是我向酒家借了把伞。 人那么复杂,越来越不懂了。 妖族素来直率,敢爱敢恨,若是看上这个和尚的是我,哪管他愿不愿意,趁一个月色风高的夜晚绑上了扛回家,三哥四哥把风。 所以说人多愁善感,苦恨繁多,一个爱情都能分出个恨贪痴愁也不作休,就像戏文里的男女。 他们有的情路坎坷,尝过辛酸离恨之后,终于长长久久的相守在一起,有的起初甜蜜,恩爱不已,然兰因絮果,最后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然我十分不解,如果到头来不能相守余生,过去的美好又算什么。 若真的缘分浅薄,何必会给没有结果的结局一个开始,若真的不可强求,用嵌着满目琳琅的岁月时光换一个凄凄凉凉的余生十分不值。 这些情情爱爱上的道理难以捉摸,或许真的如和尚所说,我涉世尚浅,不懂的还有很多。 咣当一声脆响打破了我的思绪。原是对面走过去的公子掉下了玉佩,我俯身捡起。 一块明晃晃的青玉简单雕了些花纹,这花纹也奇特没在人间见过,刻着有“王君”两个字,简单普通但感觉有些奇怪。我叫住前行的公子。 “公子,您的玉佩。”伞面淌过雨水,雨水千滴万滴砸在地上,眼前人长得修长,堪堪只看清白脂镶边的伞柄和一身淡雅的青衫。 没再留意他的样貌。 “多谢。”是个客气的公子,他接过同时又不轻不重得捏了我的手,我转瞬即逝一些疑惑后想起来这叫勾搭。 听见他浅浅一笑,说“这果然是缘分。” 我不明所以,楞楞看着还留在我手上的青玉,那人已走远,在这场雨幕中只剩一点背影。 这人啊情啊事啊,难猜难懂。 月上枝头,岚月喝得烂醉,指着月亮非说太阳,指着男人非说女人。我怕她在酒楼闹出事儿来,想早点将她带回去。 她走出房门,朝楼下大喊:“老板,将你这长得最标志的男人都叫过来!” 我:“???” 那老板听见吩咐,立马赶到我们的包房,毕恭毕敬地说:“是是是,这就给您安排!”她那笑容不干不净。 我:“!!!” “怎么?没见过男人?”她看了看我,一脸不正经,“今天就让你多看看长长见识。不然白带你来这里最大的男馆了。” 果真长了极大的见识,原来男子也做这等皮肉生意。啧啧。 不一会儿,老板领着一群男子进了我们这屋,没错,是一群。 单看他们的衣着,红的黑的蓝的白的,五颜六色,叫我眼花缭乱。 “二位姑娘,这都是我们这里长得最好看的,随姑娘挑选。”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这话说的叫我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要是叫我哥哥们知道我干这种事,非把我一身猫毛拔光。 我羞答答得一眼扫去,看见一青衣男子十分眼熟,这乍一看不要紧,细看一番可把我吓一跳。 这,这,这莫不是前几日要将我卖钱的那个青衣公子! 果真是冤家路窄,可这窄得过分了,叫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扣出来了。 可叹可叹,人不可貌相!这个公子原来是这里的小倌,当时看他衣着气质便觉得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实在让我难以消化。 他与我对视上了,见我这般目不转睛,他害羞似的低下头,浅浅一笑,两颊生出一点红晕。 我打了个寒颤,人间的迷惑行为叫我分不出东南西北来,我该怎样回应这个公子的害羞。 那位眼尖的老板发现了我们眼神的交接,又笑的不干不净得,“姑娘莫不是看上了我们落竹公子。” 那个被他唤做落竹的正是那位青衣公子,不一会儿,公子便被使唤到我身边。 岚月左拥一个右抱一个,笑得哈哈响。我想起自己对和尚说的话,我看不得岚月伤情的样子。 赶紧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莫要操心她了,我这里难搞的很。落竹公子十分娴熟地向我身上靠,将酒递到我嘴边。 我下意识地躲避,却又听得他轻笑。他不再靠近,倾酒自饮,“我同姑娘,实在有缘分。” 他托腮看我,“原来姑娘和叱咤风云的江岷王是朋友。” “我救过她,”我抿了口杯中酒,“是患难之交。”那边岚月被颤颤巍巍扶了起来,正要走出去。 “子裳,我去另一间,不打扰你快活。”笑得实在诡异。 我十分不自在。 落竹淡淡道:“只有你我二人了,真好。” 好屁,要不是打不过他,怕他再拿出个锁妖绳出来,我倒早撒开两腿跑走了。不想再体验被牵着卖掉的感觉。 “子裳,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又不安分了,玩味似的看着我,脱下发簪,果不其然还是那根白羊脂发簪,擦干净后,簪取果盘中的果肉递到我嘴边。 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笑容。若不是我早早知道其真面目,凭我的单纯可真要被这皮相迷惑了。 双唇微启,果肉送入口中。 第五章 单身猫发愁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眼前肤白似玉貌美如花的公子,几日前还恶狠狠地将我绑着卖给刽子手,如今却丢下脸皮细心着喂我东西吃。啧啧。苍天饶过谁. 我含蓄地问他:“公子可还记得我们二人的初遇?” “那时姑娘你,你十分可爱。” “......” “那日见姑娘一眼,便觉得姑娘你,是这六界山河中不同的存在。” 可把单纯正经的我吓一激灵,虽说我跟他不熟。 不,是不相识,但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让我脸皮子羞得像被剖了皮暴在日下的葡萄,涩涩的。 这个落竹公子大抵是说惯了甜言蜜语给女子听,吐出这番故作深情的辞藻娴熟得很。 而他的语气轻松寡淡,好像这样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或者讲出来也无关紧要。 我嗤笑一声,“我怎么记得,有人笑我愚钝不堪,还绑着我去换钱...” 再怎么样我总得硬气一回,现下我是主,朗朗乾坤他难不成把我再卖掉一次?况且我再怎么不济也是法术值强于人族的妖!之前种种纯属意外。 “你们人族,有骁勇善战的英雄,有行善施德的隐士,也有碌碌一生的普通人。” 我捏住他的下巴,酒的缘故,我的脸十分烫了。 我靠近他,语气轻蔑地继续说“这些我都见过,却不知还有你这样,虚伪贪婪、空有其表的,小男倌。” 他长得实在好看,却被我这么贬损,肯定气愤不已、气火攻心。 等不及看他气急败坏又哭又喊的狼狈样子,想想实在是大块人心,报仇雪恨。 他终于抬眼看我,瞳孔古水无波,却从骨子里散出一股冷艳叫我心底生寒。 他淡淡道:“子裳,见笑了。”随即不再与我接近,只顾自己饮酒,倒也识趣安分。 “我从小飘零,见过的都不是你说的。”不知过了多久,人影烛前,他说道。 听不大清楚明白,也不知是不是讲给我听的,我脑袋十分晕乎,还差那么一分半寸就要睡下。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公子,想来经历过很多刻骨铭心不为人知的事,啧啧,人世多磨难啊。 不过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少触及为好,不可深交。 我记得我是睡着了的。屋子烛火通明,窗外的明月光也稍显逊色。烛子不用花钱似的,狠狠地蹿着火苗。 脑子里浮起龙凤红烛在死命燃着的画面,我倒想起了二姐。 心里十分温暖。 屋子变得有些黑。 意识朦胧间,我看到他剪断最后一根烛芯。 影子变得十分渺小,是借着月纱偷偷溜进来的。 他摘下发簪,放下这个身上唯一的装饰,简单轻巧,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人。 你留一根吧,我看不清你。我囔囔道,兴许我游在梦中,是在讲梦话。 你说什么? 睡得又香又甜,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落竹小公子已不见去向。 我可不是白嫖之人,多给了些钱给老板,还说公子陪得好是个不错的人,以后你们不能亏待了他。 想来落竹知晓我的善意后,定会心存感激。 最近江都出了大事。岚月接到御令,率精兵杀敌平叛。 所以她早早将我安顿了,我被互送回了白川。 江都是人族与妖族的接壤之地,也是岚月受命看辖的封地。从起初民不聊生、硝烟四起到和平安定,是从她接收江都开始。 两界传颂的人物,不凡。 虽说这次平叛为不引起恐慌而秘密行动,实则小道上传遍了许许多多或真或假的消息。 据说,妖族一些散妖被召集起来揭竿而起,他们反人族与妖族的和平之誓。 然与此同时,被御妖师看管或封印的恶兽们有不少解印逃脱,恶兽为复仇都顺势加入了造反。 就这样这支叛军力量茁壮起来,不再是敢怒而不敢为。一声号响,便硝烟四起。 此次战役,焦点不仅在江岷王身上,御妖世族们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尤其是御妖世族之首,江陵,珺氏。逃亡的恶兽多半,也可以说是全部,都来自珺家的御妖师麾下。 看管妖兽不力,祸害人间,是第一罪,或有谋反之心,是第二罪。总之,珺氏一族如今行走在刀尖火口之上。 啧啧,不得不唏嘘感叹一番。 父亲的寿辰在即,不少贵族想趁此送礼攀结。 比如说刚当上将军的那个,早早使唤来女儿给父亲送礼拜寿,此前这个将军一直想撮合他的千金女儿和三哥。 不过父亲一直不喜这将军的跋扈做派,敬而远之。 还想到了一个叫嘉述的殿前医师,之前心系二姐,我被他的深情感动,暗中背着凌牧,给他们牵线搭桥。现在想想着实对不起凌牧。 后来二姐与凌牧成亲后,我以为他会消沉一小会,哪知他跳过了失恋的种种状态,直接跟我诉说爱慕我的衷肠。 我一边惊叹万分,一边唾骂他千百遍。我认为,他爱慕的不是二姐和我,是我们背后的家族势力。 所以,我已经不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睡午觉之前,吃了些点心磨磨时间,厨娘依我的嘱咐做了些人间的小食,十分合我胃口。 我包了些我最爱的梅花酥打算给父亲尝几口。 这时子旭这厮光临了我的院子。一袭月白色轻蚕杉,面色如春日旭阳灿烂,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两条龙须更给他添了份年轻和潇洒。 他抱着把七弦琴,潇潇洒洒地踏来,又潇潇洒洒地对我说道:“肠子,善舞否?” 善!我二姐从小拜妖族有名的舞师允微门下,二姐一舞倾城之名可不是虚传。 所以,我从小到大拜在我二姐门下,也学到她几分模样,虽说不上有什么惊人之处,但这也是我拿得出手的本事! 跟他吹嘘完,子旭跟我说,他近日学了曲子,准备父亲寿宴上献出。他想着和我合作,他一曲我一舞,定能博父亲欢喜。 他继续说:“为了这份心意,我苦苦练琴数月,同江都名怜学曲。” 我也十分赞赏他的诚心。 “哥十分赏识肠子的才华,我们二人定能博父亲一笑,届时名声远扬、誉满天下更是不在话下。”他十分嘚瑟,拍了拍我的脑袋。 “不像一些送酒送珠宝还送话本的,这些俗物,上不得台面。” 我表示他说得极对,连连赞许,“二哥说得对!我们不比普通家族,这些俗物自然是不能拿出手的!” 他轻轻抚摸着琴身,走到一旁坐下,弦上拨弄,指腹轻挑慢拢。曲音闲雅淡漠,似破冰的流水,声声灌入耳中。 一曲罢,我拍案叫绝,此曲虽没有滔天骇浪之势,没有化骨似水的柔情和牵肠挂肚的哀怨,但惊艳之处就在于它的干净和灵动,一弦一声直击听曲人的无限向往。 我问子旭师从何处,曲名作何。他说这是一位怜人谱的曲子,传的不广,只一些内行和爱好者传作,无甚波澜。果真高手藏于民间。 要依此曲作一段舞,对我来说并无难处,所以我叫子旭放一百个宽心练曲。 本人两百年前在院里种了两棵泸沽树,百年间已是庞大参天。 泸沽树是难得一见的情人树,总是两树相依相生,它们长出来后一直是成双成对。 两棵树没有一起出生,却在一起生长,历经岁月相互缠绕支撑变成难分的一体,成了大泸沽。十分美丽。 当时年纪青涩,羡慕人家的姻缘,后来又遭哥哥们的打趣:“肠子,你肯定嫁不出去了!”唉,我已经是快过五千的年纪了,自身的姻缘 衰薄,找不到人嫁!!!我一气之下,挖坑种了两棵情人树,祈求上天赐一个美好的姻缘。 在人间我这把年纪的,应该已是子孙满堂,不,已是坟头芳草青青。不过还好我生在妖族,这个年纪还没有对象多少就被取笑一番,无关子嗣后代。 唉。 哥哥说我是孤独终老的命,是我太挑,嫌水里游得不会飞,嫌会飞的翅膀长得硌人... 据说我的死对头,熹宁,我的表妹,都已经找到了对象!!!父亲跟我讲,表妹的如意郎君才貌出众,是人族的富商。辰宴的时候要带给我看看。 父亲望了望我,叹了口气,用怜悯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父亲莫担心,子裳心系父亲和家族,劳心劳力,有的人吃饱了没事干,就想找对象,而我不一样,我吃不饱。” 唉怪我不争气,还让父亲来担心这种事。 “子裳,实在不行,御厨的二子元宵像是对你有意,不如...” 嗳?那个吃完老是对着人打嗝的二愣子?! “父亲稍等!” 我赶紧打断父亲的话,不容他再胡思乱想下去。 “父亲!女儿已有心上人!” 我握紧父亲的手,真诚得看着他,叫他慢慢听我狡辩。 他一惊:“哦?!”半分怀疑,半分喜出望外。 于是我胡七八糟了一番,我的心上人是人族大官家的公子,身高八斗,文武双全,他说不日便来提亲。 父亲欣慰得笑了笑,胡子翘得老高。对我赞许一番。 我答应父亲要将我那个心上人带白川来看看。唉,怪我一时嘴快,脑袋如同灌了屁。 第六章 公子卖身给我 幼年学书时,夫子曾说, 人非人,念一时起而灭半生,命死不消,情深而不续。 我实在不明白。 四哥回答我,人类易生贪欲,有的人一时生了妄念和贪婪,遗失了原本美好的人性,而后赔尽了大半辈子。 然而死只是无尽死生轮回的开始,并不是赎罪。 我摇了摇头。 他折扇一收,轻轻敲了下我的笨脑瓜。 继续说,“命死只换的来自己继续轮回的心安理得,辜负的却是人间的一往情深。” 我一知半解。 后来我踏涉人间,看过无数个人世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渐渐摸懂了些世俗人的眼光和心境。 仿佛我这只修为不高不低的妖精养出了人类的情感一般,不过对有一些东西还是依旧不大透彻。 二姐说是因为我经历的事还太少,自然不懂。 毋庸置疑,人大多是重欲重情之辈。所以我十分好奇谱出如此纯澈干净之曲的是怎样一个人。 感知其灵魂,方能做出灵合魂嵌般的舞。 皓月当空,夜深鱼影重,时闻折竹声。 挽手掀月,风绕指尖,我渐渐有了些灵感,稀碎的舞步踏在断枝和露草上,断断续续,却又与清风相和。 耳边响来清脆的萧声,不知是哪家的小妖在这个清凉的夜里吹萧安逸消遣。 与我的舞步却无半点违和,说来蹊跷。 这时值人间春分暖阳,江都的商店、酒馆、歌舞雀台席不暇暖。 听戏的客人从早晨听到午下,一声锣响,戏与客纷纷退场,熙熙攘攘走了一波人,又来了新客。 听了一上午的戏,脖酸腰疼,关键我的屁股坐得太久让我感觉已经没有屁股的存在了。我抱着酒罐去打酒,酒馆的人也不少。 我常来这家酒馆,酒酿得香,比其他酒馆出来的酒多了几分韵味。喝着香,闻着也十分飘香四溢。 关键老板待人不错。 “来一满罐上好的醉三千!” “好嘞!” 接手的店员小伙这就去打酒了,我闲着也是无聊。 “当真,不卖?” 忽得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放眼看去,竟是那个玉梅馆的落竹公子。 “说不卖就不卖,别在这挡我生意。”对面是那老板摆着脸十分没好气。 落公子放下的银子被老板悉数退还,场面实在难堪。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对老板说道:“我喝你的酒数年,怎不知道这卖酒还挑人卖?” “这位妖小娘,您有所不知。”他转脸对我十分恭敬,笑着,“这公子是青楼之人,污秽不堪,污秽不堪...” 落公子正打算走了,唉,激起了我的怜悯之心。 “老板你竟这般看不起人,你的酒有多金贵似的!” 小伙把装满酒的酒罐递给我来。 我气恼不收,看着老板趋势欺弱的嘴脸道:“酒我喝不下了,老板还是卖给这位公子吧。” 老板脸铁青,说不出话来。 落公子拿起酒,放下银子,“谢姑娘。”话完十分干脆利落地走了。 唉糟心事情真不少,人间逛了不少,叫我哪里找一个心上人带给父亲看呢。 再不济雇一个人糊弄过去也是可以的,那个落公子看着不错,不知道人家肯不肯,雇他一两天要给多少身价呢。 但是他性格清冷跟我也不熟啊,会不会打我一顿,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难弄。 听说,江都城内不日会有一场花宴。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贵族,甚至还会有皇室宗亲 这场花宴光一张入宴贴就千金难求,他们付上千万房契和珍珠玛瑙,还要千头万绪得托关系。只为一睹名魁真容。 自然,我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 那晚我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溜进花楼,果真里面的派头跟其他的不大一样,十分大气上档次。 婢子们身穿飘如白云的衣衫为宾客斟酒,最前面坐着的是云冠束发、穿一身紫金花袍的公子哥,看起来是个做官的。 其他的也是人模狗样,不是富家少爷便是官宦子弟。 唉,纸醉金迷啊,纸醉金迷。哪比得上我,不枉费一分金银,靠自己的本事偷溜进来。我沾沾自喜。 我跟旁边的公子交流道:“这位仁兄,这美人迟迟不来,倒叫我们等得心急呀。” 前方有一屏风隔断宴席,上面描有远山近水,淡雅不失风趣。人人对之望穿秋水。 公子哥悄声跟我说道:“据说美人倾国倾城,又携有无上之宝。见之,不虚此行,得之,不枉此生。等得!等得!” 见他这番吹嘘,倒叫我愈加期盼。夜色更深了几许后,屏风另一边不知何时进去一人,屏面上映射出的影子若隐若现,这人只是不语。 有人醉酒大喝:“何不揭开这屏障,让我们一睹美人真颜?” “本王有这全城最美的舞姬,不知阁下与本王的舞姬谁更胜?” “江都的风水养人,除去江陵的景华楼称为一绝,此地实属风月宝地!” 俗人说俗话,杂七杂八的话都有,也就是美女和风月。 倒也无可厚非,应情应景。 后来坐在前排的紫衣公子,拿起桌上的折扇,敲了敲手腕,想起什么缓缓开口道:“听闻阁下才貌双全,琴艺第一,面貌为次。与珺氏幼子称‘日月弦’。” 听着怪厉害的,难怪这般与众不同,原来是高人。 “珺潋孤芳自赏、目中无人,却败给阁下,屈首称月弦,在下慕名而来,不知可有幸听阁下一曲?” 良久,对面的身影有了动静,轻轻扶摸着身前的一把七弦琴。 他淡淡答到:“疾风甚雨不弹,于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此谓,五不弹。” 他不出声不要紧,声音一出来,这块地方像一锅沸水。 “是个男的!” “里面是个男人!” “竟不是姑娘!”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好嘛!不一会儿人走掉一半儿,果然有人好色还挑。不过也有开明的单纯爱美,无关性别。 比如我。 虽隔着屏障,轻纱难掩其中人修长端正的身姿。 我脱口而出:“公子,名何如?” “公子,是问小生的本名,还是花名。” 久久得,我猜不透其中意味,对道:“其实,名字不过外像符号,公子不说,这不也早已声名远扬。” 他轻挑了几个弦,淡淡得对我说。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文化人,果真文化人。 “千金纵买相如赋,难求一知己。”里面传来声音,“若有公子,听明白小生的琴心,便倾尽一生追随。” 说罢,琴音浅浅传出。 第一曲,他拨弦极轻,多用压弦,音调似蓄势待发却迟迟不来转音,压抑,无奈。 战马被擒,被人视作骡子,驮着皂米棉麻,看头顶上夕日红火滚烫,喉头欲鸣却见身处泥泽。 “不甘。”紫衣公子说,“公子非俗人,却被俗人视作俗物。” 又一曲,简单的平调,丝丝缕缕,听着像是水滴。 剪不断理还乱,他却用平缓的音以断断续续的调子弹出了凄凄切切的感情。 又是那紫衣公子:“哀而不伤,悲而不泣。公子,是个知情知性之人。” 将将是那公子弹的第三曲,迟迟不等紫衣公子来解。 紫衣闭目冥想,却又愁容满面,想来这已经把他难倒了。 这时我起身上前,一板一眼地说。 “古有重明鸟,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子的琴声前涩后明,有破土而出之势,中调虽破损哀婉,实如重明,于乱世重生。” 此时我已吸足了他们的注意力,这样的话实在胆大包天,但确实是我所听到所想到。 屏后的声音默然,良久,他叹了口气,说:“这三首曲子只有最后一曲是我所作,只有方才这位小公子所说的才是我的琴心。” 那紫衣公子神色复杂得望着我,我向他拱手作了一揖,见谅,怪我太有才。 我又想了想,那琴公子莫不是要卖身给我,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我虽然是喜欢好看又有才艺的男子,这样艳名在外的男子不知道我架不架得住。 我贴着屏面,悄声对里头说:“公子,你何时卖身给我呀!” 影子一震,怕是我吓到他了。我身后的紫衣惋惜一叹,摇了摇头,十分扫兴而去。 琴公子似有些恼火,抱琴而逃,不留我只字片语。 身边的同仁都抱拳向我道贺,一通赞许,让我有些飘飘然。 当然,这种飘飘然没有持续多久。 当我知道琴公子就是之前碰过面的落公子,我惊讶万分,而且疼痛万分。 趁我买酒的空挡,被他抓来要把我打一顿。我问他,那你真的要卖身给我?他说你做梦。 “子裳姑娘,你可知你坏了我的事。”他喝着暖茶,茶中的热气咕嘟咕嘟扑在他面皮上。 “公子瞧得起我,我哪知是公子您呐!”这楼院清幽雅静,是个好地方,不过是他的好地方,可以悄无声息地弄死我。 他对我笑着,将我身上贴着的咒符撕掉,“跟我坦白,你是哪边派来的,来搅我的局?嗯?” 我可以舒舒坦坦地动弹了,听见他这样误会我,我吃不消:“哪里的话,打死我也不知道穿紫衣服的是您姘头啊!” 想来他是想和心上人双宿双飞,哪里想到半路杀出我这么个不要脸的,活活拆散了他们。实属对他不起。 他身躯一震,捏碎手中那茶杯,真把他气不行了。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急火急火得:“落公子,您别气,实属我对不起你,实在是我这边需要一个男子。” 他轻哼一声,十分不屑。 一想到我父亲催度我带心上人回去天天呶呶不休的话语,我握紧拳头豁出去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探过头去问他:“落公子,您愿不愿意做我心上人。” 他听到,抬头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卖身不卖心。” “哎呀哪是,我就要你的人,心不心的无所谓的!”我解释道。 落公子:....... “果然,轻浮俗物。” 第七章 堂堂七尺妖女 落公子十分和气,解了我身上的咒法,但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咒法叫我头疼和忌惮。少惹他生气为妙。 “所以,你要我同你一起去诓你父亲。” 这哪叫诓,我一直是希望父亲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只要能让他少件头疼操心的事我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落公子,此言差矣。”我有权利去纠正他,“是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去安抚我那年迈的父亲。” 一口气说完这些七七八八的话,顿时感觉口干舌燥,嘴麻齿酸。 他轻蔑地冷哼一声,自顾自得做自己的事情。 他虽说人不好相处,甚至还不咋待见我。但是人与人之间总是相处久了就会越来越亲越来越好。 人与我们妖之间大抵也是如此,迟早他还是会发现我是只不错的妖。这么想想,我心里舒畅多了。 木桌上置着精美的茶具,茶水热气腾腾,我拎起茶壶准备倒上那么一杯。 却见那茶壶嘴被什么封住了一般,怎么也倒不出水来。我又气又急,活了几千年以来就没遇到过这种事。 一转头瞥见一旁修剪花枝的落公子, 眼神犀利带着刀刃般看着我。 这时与他对视上了,落公子立马咧嘴对我假笑一番,让我冷汗直流汗毛竖起。 我尴尬得捂嘴咳了几声,“不打紧的,若是落公子多有不便,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唉我实在是没出息,打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天底下又不是没有男人了,我非找他不成? 美色当前,还是命比较重要。暗暗说服自己。 “这实属小事一桩,承蒙子裳姑娘不嫌弃。” 嗳?莫不是我听错了,我揉了揉眼睛。“你答应了?!” 果不其然,他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不过…” “不过什么…”看他支支吾吾的,我想敲开他的脑瓜瞧瞧。奇奇怪怪的。 “来了…你看。”随他眼神望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而来。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黑靴长帽,每人一把大刀佩在腰侧。 想来是官家之人。那个看起来像头子的男子,气势更甚,呼啦一声拔出长刀就对着落公子的细嫩细嫩的脖子。 “好你个贱子!竟敢叛了我们!”头子狠狠地瞪着他,剑眉冷瑟,好似和面前的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蹲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我除了惊吓,更多的还是疑惑。 或者说,头子不满公子处处沾花惹草处处留情,感觉自己的真情付之流水,忿恨不已。 公子还是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我佩服他的淡定,若是头子的大刀架在我脖子上,我立马喊他哥哥以求饶。 “官爷息怒,不是我不愿帮你们…说来难堪……”他看起来十分委屈,要是我,我就立马原谅他了。 公子瞥了我一眼,我不解。 哪知头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刀锋一转,对我大呵:“哦!原来是找了好人家了!是要私奔了吧!这才坏了我的事!” 嗳? 我刚要挑起身来解释,公子抢我前头:“可不是嘛,那日花宴,他买了我,说是对我一见痴情。” 他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轻笑出声,“可,我不好男风,然还有官家的责任在身...” 我:...... “原来,是你个纨绔,打乱了我们的计划!”这个头子忒蛮横了些,无奈我嗓门没他大,喊不过他。 “头子!纵使你有靠山,但是我对他真心可鉴,你再怎么逼迫,我也不会屈服的!” 头子脸皮铁青,咬牙切齿道:“好极...”见欺负不到我,转脸冲落竹,“很好,但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给你时间,完成任务。”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不到一会儿,这些人就没了踪影。 留下我和落公子二人。尤其是我还独自疑惑中。 “看到了吧,他们有权有势,我被他们逼迫做事,身不由己...” 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再信他只字片语,越来越觉得此人不是善茬。还是怪我自己,怎会想到跟他惹上关系。怕是难以从中脱身。 我故作怜悯,问他:“他们逼迫你做什么?” “他们...他们要我...找证据。”公子叹了口气。我凝眉注目,听他娓娓道来。原来那日花宴,本是一场局。 利用美名在外的落公子吸引苏尚,那位一身紫袍与众不同的公子,其实人家是当朝赫赫有名的王爷,文武双全但十分好色。 苏尚被查到与珺氏勾结叛妖一事有关联,说是他与叛妖勾结栽赃珺氏。 其中种种我不大清楚,原来落公子只是个被捉来操控的棋子。 啧啧,美貌也不都是好事,稍有不慎便惹祸端上身,况且落公子无权无势忒难自保。 “我离接近苏尚只有一步之遥,哪知,中途杀出一个你来。” 望着窗外不知冥想着什么,听到清风徐来扶着柳面,一缸池水游着灵活鲜红的鲤鱼。 “实属我意料之外...”他淡淡道,“可惜,要重新布局了...” “什么?”对此我有些愧疚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消散了对他的任何敌意。 “我是说,我得完成任务,不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不一会儿他将我含情脉脉得望着,一双杏眼似情似冷,见我发愣咧嘴一笑,笑道。 “只是,这两日苏尚应该有所发觉,我不能再见他了...我答应了帮你,你也应该帮我,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都把我搞糊涂了。落竹那家伙精得很,说让我打扮成女子,不对,我本来就是女子。 他改口说,打扮成他隔壁院的玉素姐姐--那是十分妖艳傲得很的女子,然后去勾搭苏尚。 做这种勾搭的事,我一点经验都没有,算是难住我了。 不过还是照落公子说的那样精心打扮了一番。 妖族的女子也爱胭脂粉黛,杏蕊制成粉脂,芍药火脂大有妖爱,我最常用的是雪梅玉脂,还有珠鸾堂的各种梅瓣的簪子和步摇深得我欢心。 如今学隔壁的玉素姑娘,胭脂用得更亮的,眉画得更挑了些,再穿红衣艳袍。 不说假话,真的觉得自己可勾搭成千上万个,咳咳,我只是假想一番。 落竹说,艳是艳了点,只是没有风尘味。什么是风尘味。他呵呵干笑几声并没有回答。 果真在苏尚必经的桥上看到了那厮。他款款而来,见状,我拿着帕子装着娇滴滴的模样向他走去。 “你帕子掉了。”苏尚说。 没想到我天天看着的戏本子里的桥段竟被我用上了,公子偶然拾了小姐的贴身之物进而与小姐有了命运纠葛。 我装模作样得回头一顾,又装模作样得疑惑将他望了望:“公子?” 他轻轻踏了踏脚,“你帕子掉了。” 我静等。 他踏着脚指着地上那方,“呐,这呢。”完全没有想要弯腰去捡的意思。 我:......我拿起帕子,轻言细语:“多谢公子。”内心无比纠结与崩溃。 那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一走了之。 “慢着!”我不允许自己这般没有魅力,他被震得身子抖了一抖。 我装模作样,捂嘴羞涩道:“公子,一见如我的故人,此般玉树之姿,定让女子我今后难忘。”说完我又脸红了一番略表尊敬。 他盯着我打量了一番,“你看上我了?” 我:“......”这种问题怎么能问这么直白。 “我并不想跟妖在一起,抱歉。”他又这么直白一说,可把我愣住了。 他走了没几步远,顿了顿又回来抓起我的手,“不过看你这么漂亮,也能勉强些。” 我不想再说什么,这算是勾搭成功了,但是总觉得怪怪的不是那么简单。 想了几回,也还是糊涂。意料之中得,我被这厮带进了他的府中,偌大的王爷府邸真不是一般,金碧辉煌,应有尽有,我头都要看晕过去。 他捏着我的细手要我在他房里等着。又对我抛送媚眼,我惊起惊颤颤得点头。 这时得开始细翻他的私人寝室,找到落竹口中苏尚暗通叛妖的信笺。这里看管严谨,约摸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一个时辰过后,两个时辰过后,我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个头两个大,为何落竹说这东西必定在他的卧房之中呢,还是他想错了。 忽然门被推开,我做贼心虚冷汗直冒。 “找到了吗?”来人正是苏尚。 “没想到此事妖族竟这般重视了。” 这人凶煞之气十足,虽说是个嗜色奢靡之徒,但心思缜密手段非常,轻易还惹不起。 他的手已经伸向我的脖颈,十分快准狠得掐住我的咽喉,还未等我出手来反抗,他已十分迅速控制住了我的命脉,叫我不敢动弹一丝。 “可惜啊,不是我不怜香惜玉。现在你可要去见阎王了。” 我堂堂一个七尺妖女,尽屡次折损于凡人手中,如今更要被凡人掐死,不甘又屈辱!我眼冒金星腿脚瘫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痛苦不堪。 正当我似乎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眼前闪过一缕金光,好巧不巧,打在这凶神恶煞斯背上,他闷哼一声重重倒地。 待我脑袋恢复些清明,我探了探这斯鼻息,耐打,还活着。 我这行真是死里逃生,实在是太幸运,回去之后好好拜一拜神明。 后来我拖着惊魂未定的身躯,不忘给落竹捎上这个计划的成果。 我告诉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件,无非是你思想错了。 “哦?很好。” 他好似并不在意我说了什么,仿佛是我的错觉觉得他早知道此行的结果是一无所获。都是他的意料之中。 第八章 三哥教四哥写字 此事说小不小,在苏尚口中是了不得的事情。 珺氏和叛妖之间的关联,苏尚和叛妖的关联,无从得知。 我问落竹那厮,飞进府中的那束光是不是他所为。正是它救了我的小命。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他淡淡一笑,“正是。” 我在夫子那学法术的那些年,夫子对我那几个哥哥很满意,也对二姐赞不绝口。虽说我资质差了些,但仍在学业上下了苦功夫。 夫子常常对我摆着苦瓜脸,恨铁不成刚。 在同其他学徒比试中,我总是被打得半死不活,我也非争强好胜之辈,故吃了痛处便哀哭求饶。后来夫子不让我学打打杀杀的,教我防御之术。 美名其曰“防御之术”,其实就是逃跑之术。 夫子教的不是普普通通随随便便的逃跑,而是怎么逃的快,逃的久,逃的不被发现。 我逐渐发现其中的奥妙。防御分自保和撤退两个模块来学。说来惭愧,我资质差,只学会了撤退。 夫子黯然伤神,他便年年月月日日叮嘱我,小心跟法力高强者打交道,尤其是智商高的。 蠢的还可以骗一骗糊弄过去,智商高的实在无法逃脱只能等着小命休矣。是以,我担心落竹这家伙,是个法力高强之辈。 我这发愁着呢,那厮在喂他那池子里的鲤鱼。 他住的这个院子十分上佳,我不得不也赞叹一番,绝非如官宅铺金洒银,而是清雅脱俗有自己的独特味道。 鸟落有栖息之地,雨落有盘盛之池,竹柳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待在客房之中,和小池只有一条走廊之隔。从窗户那望去,流水潺潺之景皆收入眼中,连心情也跟着畅快。 他喂完鱼,放下食盘。 “你法术那么厉害,师从何处?你学过些什么奇术?” “不过一些边杂的御妖术,并未正经学师,自己会得不过尔尔……” 我长气一呼,原来如此,不问个明白会自己将我自己吓死,现在真相大白心里快活多了。 “什么是御妖术?”我问,问完我就觉得不对劲,御妖,妖… 他暗自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应该是指甲上沾的鱼食让他揪心。漫不经心道:“御妖术…” 忽然,门被怪力一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应该是以吓我取乐上瘾了。 “简而言之,就是擒妖,杀妖,还有,食妖。” 他面上冷冷的。 我还不知道这厮的尿性,吓我吓上瘾了,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我亦绝非当初。 “原来如此!落兄让我涨了见识啊!”拍拍他的肩膀。 落:…… 近来江都不太平了,皆是这件事结的果。向来没人敢惹有权有势的王爷苏尚被人一纸诉状告了。一封秘密的信笺被投到衙门。 那封信笺竟是苏尚跟叛妖暗通之信。 我跟姓落的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我没有找到什么信笺呀?” “我怎知,你莫要诬陷我。” 衙门自然要缉拿诬陷王爷之歹徒,王爷府中戒备森严,鸟虫皆不得过,谁人会信有人会盗出这么一封子虚乌有的信笺来。 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 后来小道消息传,王爷府闯了盗贼,是只法力高强的妖,王爷的屋内妖气浓重! 人人惊叹唏嘘,在消息传的愈演愈烈之时,果真得到了官方的证实,当日确有妖入了府,且苏尚被妖力伤得忒重卧床不起。 闹了好几天,皇室继而插手对此十分重视,苏尚玲铛入狱等待着审查。 是以,他们都对那个法力高强的妖十分好奇。尚府派出暗影缉拿此妖,官府好几日都在盘查城里的各个妖, 我仍旧迷迷糊糊,这才明白自己小小年纪就成了了不得的妖。 “子裳姑娘,如今在外走动要多加小心些!”他关怀备至,亲切望着我。 “嗯,多谢。” 讲不出是什么怪怪的感受,惹了事出了大名。要是被我父亲和哥哥知道了这些,不知道要给我施些什么样的家法。 不过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在我看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落公子带回家给父亲他们看看。 一想到明日父亲的寿宴中我将备受瞩目,哥哥们也都不会接二连三嘲笑我,便觉得兴奋不已,放眼所视皆是一派明朗。 “子裳姑娘,此番去见你父亲,我要注意一些什么呢?”他约莫有些紧张,应该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难为情也实属正常。 我牵着他来到妖族与人族的边壤之地,重兵驻守,来往通行的人和妖都排着队等着详查。 我宽慰他:“不打紧!我父亲他们十分好说话的。你只要多夸夸我就好了。” 他乖巧懂事点点头。我十分欣慰,慈爱般看着他。 “妖界跟人间不同,你千万要跟紧我,不要走掉了。” 妖界中捉人吃人的大有妖在,落公子妖气毫无,一看就是个孱弱的人,真害怕他被一些坏妖盯梢上。 “这个地方,我来过。” 真是说什么春秋大梦话,百川的繁盛景象许是将他迷花了眼,叫他分不出现实和梦境来。 应该是他做过什么蓬莱仙境一样的梦,才叫他以为自己来过。 我心里暗自嘟囔。不一会儿,他问我要自己的玉佩。 玉佩?我想了想,有些熟悉。好久才想起来,翻囊倒袋,苦苦找了一个刻钟才将玉佩拿出来。 落:…… 将这青光闪闪的玉佩完好无损得交入他手中,也不知他有什么名堂。他将玉佩稳妥地系在腰间,无甚可疑。 “如此,这玉佩已有你的妖气了。”他转过来轻声说。 哦哦,原来如此。似懂非懂,我条件性得点点头。 一路上我给他讲着我们白川的美景盛况,那些妖娘用着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时刻也不敢放下警惕的心,真担心他被这些妖娘拐去卖了。 我一向对柔弱的事物十分有责任心,多日的相处看来落公子貌似不是个柔弱的人,但是我比他年长许多。 于礼于节,长辈对晚辈多加照拂实属天经地义人伦纲常。 “你要装得乖巧一些,不要叫他们看出破绽来。” “他们都和你一样单纯吗?” 我细思一番,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那就难骗了。”他长叹一口气。 我牵着他去找三哥他们看看。见三哥房门虚掩着,天光明媚,熙风暖盛。咣当一下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和四哥二人同坐于桌前。 香炉升烟,晕染四方。四哥同往常一样看书学习,三哥执着他的手在教他写着什么,全神贯注不让旁人打扰半分。 我心生感叹和赞服,断然知道不能打扰他们学习。 他们同我干巴巴对视一番,聪明的我迷糊道:“三哥他们人呢,怎么都不在。” 说时迟那时快,我牵着落竹赶紧走。 “小竹?”三哥大声把我们叫住,准确说是把落竹叫下了。 “子旭公子,别来无恙。”他有模有样的做了个揖。我不解,“你们认识?!” 三哥掠过我,看着落竹,委婉道:“小竹,你怎么在这里?” 我立马站到落竹面前,不叫他被我三哥吓到。 是以,我对三哥硬气道:“阿落,是我带过来的,三哥怎么,和我家阿落是朋友?” 刻薄凶狠得将我三哥望着。“阿落是我男人,此次带来见过父亲。” 他的面皮由白变黑,又由黑变青,诧然十分。“小竹…你…裳…你们…” 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神经,见我带了男人回来便如此惊讶难耐语无伦次。 果真到底是我亲哥哥,见不得我眼里有其他男人。 他哀默一叹,扭头就走了,背影凄凉可怜无比。 四哥过来说道:“裳妹莫慌,三哥他,许是,见不惯你好吧。你有心上人了,他还孤身一人,他伤心了。” 我:…… 宾客盈门,座上皆无虚席。父亲笑得红光满面,胡子飘飘然。 座上各人的寒暄夸捧皆让父亲老人家受用万分。 尤其他对我的心上人十分满意,对我赞不绝口。 细细交谈下来,也觉落竹此人是个有礼和善、姱容修态之人,我沾沾自喜,落公子十分让我长脸。 父亲问道:“小婿才气不凡,不知令尊是何人?”八字还没一撇,实质上一捺也没有,他一口一个小婿让我十分不好意思。 落竹编得熟络,说得得心应手,“家父是江陵的衙官,为官清廉,子承父心,小生不过是平平之辈。” 我佩服他。 “嗯,江陵确有姓洛的大官,受万民敬仰,不想小婿你这般谦逊。”父亲又咯咯笑着。 “这你也知道?”我悄然问他。 “我乱说的,我也不知,实属巧合。” 也无意外之事发生,落竹这厮成功获取了众人的信任,比如说,四哥说不日便去江陵和他比试琴艺。 三哥黑着脸,抑郁着,若有所思。 后来我俩表演节目,他亦是漠然不语。 他只是端坐于琴台上。那时很多人都被他吸引住了目光。他穿着云色锦袍,有着谪仙般纯洁美好的气质。 他的指尖轻触琴弦,只一会儿婉转动人的乐声便泄了出来。 我亦被他的琴声牵住了魂,我便如身登轻云的梯,舞步皆泛波在墨香古卷的烟海浩渺中。 曲毕,舞也戛然而止。 “你这支舞叫什么名字?”落竹饶有兴趣得看我,目中如有故事一般。 “没有名字,是跟着这首曲子编的。”我实话实说。 “这首曲子叫什么?” “不知,是我三哥跟别人学的。”我没有什么比得过旁人的优点,值得夸耀得便是我老实。 第九章 东娥栖 我的舞还算跳得不错,但他们大都是在赞叹三哥弹奏的曲子。 空灵细腻,宛如湖中游龙越出,翻起洋洋洒洒的波浪,接着便与皓月同空,祥云瑞彩遮天蔽日。 相比之下,果真我这是谷中的蝴蝶,万万不能与盘空的游龙相拟。 不过纵然得了许多夸奖,三哥脸上还是挂着愁容。 我正要上去去跟他说两句宽慰他的话。 落竹却比我早些张口。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还是文人墨水多,虽然听不大懂,我还是向他点头以示感激。 三哥愈来愈发愁,宴席还没进行到一半便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时父亲说:“旭儿一曲,犹如天籁一般,为父想起年轻时是何等的天真自信……” 他摸着他那只有一点点的胡须感叹道。 “父亲,您听出曲中的浩然之声,却没有真正与作曲之人相通。”反正闲着无事可做,我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甜橘。 在座之亲戚和贵族,一贯知道我伶牙俐齿,有事没事爱胡说八道,他们便借此再取笑我一番。 我淡淡道:“朝露羡慕明珠之璀璨无限,便将自己也包裹得晶莹剔透,但不过是吹弹可破。”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有两把刷子,只不过我的确对乐理稍有天赋,对这些弦音瑟声更加敏感些。 “究其根本,不过就是凡人所说的,越是所求不得的,念想就越深。作曲之人,约莫其实是个” 我脑瓜转了转,搓了搓词来,“险恶孤僻、身陷浑浊之人。” “是以,他羡慕自由,羡慕光明,羡慕天真。琴音所向,便是心之所求。” 父亲对我这番说法不置可否,就当我闲来无趣随便捏来的玩笑话。 在座的喝酒的喝酒,打趣的打趣,几个喝晕的公子撇着嘴道:“妙哉。” 我不免有些黯然伤心,罢了罢了,果真知音难求。 落竹那厮,脸色有点奇怪,看了看我最后也没说什么。 宴席散了后,外头已是更深露重。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我带着落竹去三哥屋里头找宿房歇息。路经一小亭,见一对男女摸着月色抱成一团。啧啧。 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之人,偷窥实属猫鼠之辈。于是我轻手轻脚跑去假山背后,把这春景悉数纳入眼中。 落竹:…… 我对他规劝道:“去去去,你一边去,只有我们猫鼠之辈才能偷窥此光景,你人族小心长针眼。” 我细看了番,便觉不对,接着吃了个大惊。这,这女子不就是我那表妹,熹宁。 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拽着落竹,蹑手蹑脚得将要退离。哪知那猫儿耳聪目明。 “表姐,晚好啊!”她挽着她男人,扭腰走来。 “参见朱瑕郡主,郡主客气了!”我规矩行礼,礼是不可少的,可不能叫她握了我把柄。 熹宁她爹昔日是我父亲麾下一员得力大将,封为朱瑕将军,也是父亲的小舅子。 他二人如今卸甲归家,颐养天年。好久之前,熹宁被封做郡主,也是封号朱瑕。 家族辈分上,我是她表姐。这爵位上,她是尊贵高雅的郡主,我见到她也是要行礼。 当年我跟父亲说,我也想有个郡主当当。父亲被我吵烦了,告诉我,人家熹宁因才名出众受到了陛下的赏识,郡主之位当之无愧。 如是说,除了她脾气刁蛮些,她的才情我还是羡慕哇。 凉风刮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小熹仿若被刮走了神魂,脚下一软倒在她情郎怀中。 “李哥哥,我好冷。”她皱眉微吟,是一副娇弱美人样。 我瞧了瞧那位李哥哥,浓眉英眼,唇红齿白,约莫是三四十岁的大哥哥,看起来稳重成熟。 情郎将她怜爱得往怀里抱了抱,目露关切备至之情。小熹微微颤着睫毛,道:“好表姐,妹妹身体愈加不中用了,见谅。” 她往情郎怀里蹭了蹭,“李哥哥,让我表姐看见,人家太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不知多久,他二人你侬我侬,完全不把我二人放在眼里。 想前进又给挡了道。 我不要紧,只是落竹这孩子长针眼就不好了。 落竹无奈叹了口气。忽然一阵阴风瑟瑟,刮起了小石块砸在我的脚踝骨上。 我吃痛一声,抱脚痛吟。落竹蹲下来瞧我,关怀备至:“裳姐姐,可有大碍。” 他眼中柔情可以假乱真一样,手中慌乱摸着我的脚踝之处。 我大脸一怔,疼痛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 心里嘟囔着,他又是在搞什么,莫不是深知他演技登峰造极,我怕不是又被他糊弄。 面前的小熹仿若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事面露酸涩。这可得要她知道知道,长针眼的痛苦。 我小心试探:“阿…阿落莫急,不要紧的!”说着他将我抱起来就要走,一脸心疼委屈模样。 回头看去,小熹一脸茫然。 心中万分感慨,不禁给落竹这厮竖起大拇指。我佩服他到五体投地。 我拜托三哥要好好照顾落竹,万事顺心妥当,便要走了。 他叫住我,我将要迈出去的右脚又踏了回来。 回头望他。 “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东娥栖。”梨花树下他立身,皓月照在池水上,池水反出亮光来。“我刚想起来。” “东娥栖。”我捏起下巴细想,想学堂的夫子捏着胡子。“东娥,东娥……” 东娥栖。 我倒是兴趣上来了,追着他问道:“东娥是什么?东娥是人名吗?东娥是谁,是你心上人吗……” 我十分不爱管闲事,但我觉得这不是闲事。 他哑然失笑,说,东娥是他小时候见过的一只鸟,它早就飞走去找自由了…… 原来如此。 想来这种鸟十分受人喜欢,让人见了念念不忘,也因念而成曲。 白日,天边上的一抹滚圆,如火如焰。我在自家屋里十分乖巧,也没惹事,我十分欣慰。 这时我搜刮,咳,端来大厨房最新研制出的佳肴。掰指头数数不多不少摆满了一桌。 我这下抓起筷子,两眼汪汪。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小侍女鱼儿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冒冒失失的。 我赶紧放开筷子,捂嘴甜笑一番,优雅端坐。 她大声道:“姐姐,你可知…可知…”她可知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来了下句。 “将军说,等那位,那位大名鼎鼎的戌道子真人出关之后,便让你去拜师!” 我细细琢磨了这句话之后,大吃了一惊。 真人,出关,拜师,离家。 果然,父亲依旧烦了我,要将我托付出去。 据我所知,戌道子真人实是一只狐妖修炼万年得了道,各界尊称他为真人。 他教的弟子都是各界的翘楚。 所谓有教无类,无论是妖还是人或着是魔族,只要天资过人、本心向善,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徒弟。 更值得盛赞的是,他的教习方法独有一套。 我父亲定是笃定了要将我这朽木打造打造。 这几日盛传他出关现世的消息,不知真否。不过看样子,八九离不了十了。 “姐姐,你这一大桌好丰盛,有客人在?”鱼儿问道。 我心情不好,郁闷到没有胃口。 “非也,不过是餐后点心。”我叹了叹气,为自己以后辛苦生活担忧。 鱼儿:…… 我从小顽皮爱玩,天资也比别的妖差,妖术学得稀巴烂。 自然少不了被欺负,不过有哥哥姐姐的保护,和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吃得苦头便少了些。 午时,我看到那几棵梨花树已是开得十分饱满。 驻足观赏一番,美景怡亲,心情跟着舒畅起来。 白嫩皎洁的花瓣飘洒下来犹如飞仙降世,我看得痴了。 心里想着摘下一枝,戴在落竹那厮头上。如若他反抗,便用妖术捆紧了他,在他身上洒满梨花。 想到这,自己不禁失笑出声。 “你在笑它?它有什么好笑的?”一清脆响亮的男声灌入耳中。 伴随着枝丫被踩碎的声音,一个清爽干净的少年走了过来。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身淡蓝色云翔纹锦袍,头发被嵌玉银冠束起,发从冠中泻出,如瀑般。 他手持一支萧,是一个看起来阳光明朗的少年。 感觉十分熟悉,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果真脑子越来越差劲了。 我将他疑惑得望了望。“不是它好笑,我是想到了好笑的人。”我如是说。 他双眼清明,挑眉看我。忽然感觉他有些不对劲,眼神忽明忽灭,倒像是在我脸上看出来个什么。 他继而上前拉住我的手,对我毫不客气道:“是你,果真是你!” “不…不是我……”我赶忙扯开他的手,昏昏然不知所以。 不知他说的你是哪个你。难道是我在哪惹出的祸端?冤有头债有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挣开他的手,欲逃之夭夭。 他却又一板一眼地鞠了个揖,“属下…在下,无意冒犯姑娘,见谅。” 嗳?其实是他认错人了?!害我虚惊一场。 拍了拍胸脯。 “在下,胡城城主,席瑜。”他那么严肃认真,倒教我一时间不知如何。 怪别扭的 “在下,子裳。”我回揖。 脑子来回细转一遍,才拍腿想起来。 我曾见过一面的席瑜。 此人,胡城新任城主,曾经是妖皇大人的猫宠。据说和妖太子殿下有过一段情感上的深宫秘事。 我不便多想。 当初对他有些好感,这样一个文武双全品貌俱佳的俏公子,是天上之月,众星拱月,叫我可望而不可即。 跟他随便哈啦了两句,便各自回家。 梨花之美,应邀人来共赏。这不,我便想到落竹那厮,他应该没有见过此美妙绝伦的景色。 于是我便去找那厮。 来到我三哥那院子,我便听见他屋里十分吵闹。想来是和四哥吵闹玩耍。 推开他的房门,不晓得是否打扰到了他们。 眼前的光景,叫我不知怎么形容。 三哥,四哥,和落竹那厮。 一看就知道三哥在欺负落竹,将他死死压在床沿边上,伸出手要打他。 四哥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说帮一帮落竹的意思。 究竟他们起了怎样的争执,我也挺想知道的。 他们与我对视上了,是我打扰了他们。四哥看我,欲上前来说。 我没打算说什么,只想看看他们打架到最后谁会是赢家。 我机灵的脑瓜突然间告诉我眼下落竹是我男人,我不能这么干看着。这样的话我的谎事就太容易被揭穿了。 我开始装模装样起来。 我捂嘴诧然,“你...你们...”续而悲愤不已,化伤情于眼中凄然。 指着三哥四哥他们,“你...你们...” 悲痛而不能自制,我转身逃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后面待我情绪稳定时,三哥找我说,落竹那厮,绝非善类。 此前接近我三哥,现在又与我这般。三哥他细想觉得落竹此人不简单。 落竹找我说,你三哥对我意图不轨,欲加害于我,你可要保障我的性命安全。 第十章 不要把心拿出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荡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戏台下,只他一人。 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无数,只唱给他一个人听。 咿咿呀呀,锣鼓喧天。 莺歌婉转,如金笼中的朱雀讨人欢喜。 我被他抱在怀里,他有意无意地摸着我身上花白的毛。 我舒服极了。往他身上蹭了蹭。 我的腿被狗崽子咬伤不得动弹,幸得他细心照料。 等我好了定要好好报答他。 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想得也不多要的也不多,最能好交谈了。 若是他想要全街的糖葫芦,我定会满足他,叫他吃个痛快。 舔了舔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细腻柔软。 几个侍者出现在旁边,接着又是约莫五六个胡子皱纹满脸的老者走了过来。 这下热闹了,多了人听戏了。 “阿叔,他可是你亲儿子,你的作为不仅族内会有异议,让我也害怕了……” 他慵懒随意地捏起杯子,不知他在品茶还是在品戏。 我在想哪个老者是他阿叔,不过他也忒没礼数,竟叫他叔叔干站着。 除了戏声微柔,死寂之后,他叔叔说道:“如若不是这逆子勾结妖类,视我族族规如无物,我怎会此般。” “我也勾结了那些妖,而且用他们做了很多事。”这孩子看着那叔叔,接着说,“阿叔,我也犯了忌。” 那几个老者面色暗沉,个个都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们对这个孩子十分忌惮。 这孩子忒惨,不得老人家们的喜欢。 他叔叔回他:“您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珺氏一族。没有公子便没有珺氏如今的一切。” “公子无论何所求,都有我们在后面支持着。绝无二心。” 咦?这话讲的倒像他们多疼爱这孩子一般,让我疑惑难解。 孩子轻蔑一笑。 我只耐心听了他们几句话,大概是说他们族内出了内鬼。 思绪横飞,我的心神都被孩子桌上盛来的糕点勾走。 看着孩子一口一口吃的很香,我也想尝尝这滋味,奈何彼时我无法开口向他讨要。 孩子也忒自私,我这馋得流口水的模样他也当作是没看见。 又有一日,他抱着我。 细雨纷纷,侍从给他打着伞。 他走哪都喜欢抱着我,这些日子没有看到过他的朋友,或许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只有我陪着他。 这孩子忒可怜。 他走进一块阴森森的地方,轰隆一声链索被打开。 待我看清里面的光景,原来这里是传说中可怕的牢房。 牢中之人,皆是行尸走肉、魂魄不守的样子。我闭紧双眼,他们那些模样实在叫我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对着谁说话。 “小郁,你活不了了。” 这孩子说了句废话,此牢笼中人哪有谁活得了。 我这才鼓起勇气,睁开眼面对这黑暗的光景。 那被锁链锁着的竟是一个女孩子,此时她浑身血淋淋的,眉头紧皱。我想想都替她疼。 小郁转醒,她看清眼前之人后,眼中的迷蒙尽数消失,转而满目的狠戾和痛恶。 “珺潋!是你算计我!要害我!这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想我和他死!”她喊道。 可是她越挣扎,她身上的锁链便勒得越紧,而且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此时妖气散出,皆被锁链吞噬殆尽。 原来她是只妖。 “你本就是我的细作,我怎么会想你死呢?是你自己,背叛了我。” 这个孩子是个有故事的孩子,他面上一丝感情都没有,冷冷看着眼前。 “你,机关算尽,无恶不作。我当初真不该跟了你。”女妖看起来痛苦不堪,但是不狠起来绝不罢休,恨都写在脸上。 “后悔了?”孩子走近她,在他怀里的我越来越被血腥味熏得慌。 他蹲下来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女妖。笑颜展开,眸子中却添了些狠戾。 “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害了他。我吗?”他笑得像朵浸泡了鲜血的花,叫我害怕起来,胆战心惊。 “我知他是唯一可以威胁到我的人。所以我将你送到他身边,成为我的眼线,处处牵制着他。” “他是我族兄,我的目的也就是想让他,变成一个废人。这你也是知道。” “哪知,哪知……”他竟笑出声来,大肆嘲笑和鄙视着眼前的女子。 “哪知你竟同他生了感情?!” “这才叫我有了可趁之机……”他摸摸我身上的毛,可是我已经不想让他摸了。原来他是个坏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他心之险恶绝非我能想象。 “我废他功力,断他双腿,终于让他成了废人。哪知你忘了自己细作的身份,叛了我不说,竟想倒戈。多次陷我于不义。” “变成了废人,就好好当一个废人。你依然和他牵扯不断。” “你口口声声说恨我要杀我。” “我将他变成废人,因为我恨他。你们说爱他敬重他,最后呢,害他的是你,杀了他的是他父亲。” “他太可怜了。” 这番驳论让我叫绝,不知他们口中的他是个什么人物。现可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 我唏嘘不已。 女妖似是被处以了最惨烈的惩罚,疼得让她流出了泪水。 应该是一根针。此中锋芒藏于无形,在她伤神之时,十分狠准进入她的命脉,最终巧妙脱身。 留她泪腺失控,伤泣如死灰。 “猫儿,你知道什么东西最伤人吗?” “若以后有人背叛了你,你就这样伤他。” 回去的时候,他对着我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我自是不想有人会伤害我背叛我,也不愿陷进如此般惨烈痛苦的感情中。 我还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恩。把恩报了,我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离开他。 因为这个孩子太坏了,我跟他待着的时间不算长,却已见不少人死于他面前。 我跟他不一样,是个知恩必报、行善积德之辈。是以,我一直在找机会,把他的恩报了,以求以后和他再无瓜葛。 日子一天天度着。 这孩子除了坏点,其他方面还算是个正常人。 没有朋友,日日跟我处在一块。要不是我是只母猫,他恨不得抱着我一块睡。 慢着,或许他不知道我是只母猫。 我细思极恐。 他喜欢泡茶品茶,我舔几口他泡出来的茶水,苦涩不堪,叫我差点把舌头吐出来。 他却对我说,茶虽涩,但回味无穷。 我信他个鬼。 他还喜欢抚琴。我睡时,他奏一曲给我安眠。我乐时,他奏一曲给我助兴。 他说,像你这样有灵性的猫,很少见。 后来在亭中抚琴之时,有暗影出现。不用想,都是来杀他的。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做人做到这份上,我佩服他。 我知晓他武功高强。平时漠然不语,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要是把他惹到了,要你三更死绝不留到五更。 想到这,我猫毛直立,一身冷汗。果不其然,三三两两皆倒在他面前。 他翻着这地上的死尸,也不嫌腥臭。翻找了一会,他仿若看到了什么,目光一沉,转而狠叹道:“我的好叔父!” 突然,那躺在地上的暗影竟还没死绝,转身拔起一把刀,向他重重砍去。 刀起刀落,他那双眼睛鲜血淋淋。 趴在傍边的我不禁大惊失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失误。 哪知这孩子已经疼得瘫在地上,却依然有力气爬起来将那暗影毙命。 他的手上沾满了死去的暗影的鲜血,眼眶处已是血肉模糊。他以后怕不是要做一个瞎子。 我怕得发抖,什么时候才能逃开他,实在过不惯这种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向我走来。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血从眼眶流出,划过脸颊,蜿蜒出一种诡异可怖的痕迹。 滴落到地上。 他的方向感很不错,竟还没倒下来。 伸手将要碰到我,他却迟疑了,许是怕那血污染了我那一身白白的毛发。 他说:“猫儿,你走吧……” 我绝非无义之辈,他遭此劫难我绝对不可能背弃他而去。我得照顾他,来报恩。 他的侍从跟他说:“公子,你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这孩子心境十分平和淡然。手摸着那覆着白绫之处。 “无碍。不过是一双眼睛。”他淡淡道。 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阵阵心疼。 晚上他安稳入睡之后,我便来大显身手治一治他的眼睛。 我虽不济,但是个实打实的妖精。妖力的治愈力是不容小觑的强。 我将我那肥实的猫爪子轻覆在他眼上。缓缓度入妖力。 结束后,我十分满意,不出三日他的双眼必会康复如初。 第二日他的双眼果然能看清一点了。 他看着窗台外面若隐若现的斑驳树影,有些惊喜和讶然。 后来他经常抱着我坐在门外的走廊上,细听细雨滑落的声音。 “两年前,我从屠夫手中救下小郁。她感激万分,发誓要报答我。” “她心甘情愿的成了我手下的一枚棋子。” “其实,我手下像她这样的妖不计其数。” “他们却叛了我。最初视死如归的忠诚,原来是可以变的。” 他又在和我嘀咕,不过除了我这只猫儿,是没有人听他谈心说事的。 “公子,家主明日便要回来了。”他的侍从来报。 “恩。” 他摸着我肚皮上最为柔软光滑的毛,叫我舒服欢喜得喵出声。 他笑了笑。继而冷冷道:“师父说我必有大劫,躲不过双眼必盲。然只需养一只猫妖,便可逢凶化吉。” “果然如此。” 顿时我心一惊,继而凉了一大截。 脑子茫茫然,原来他待我亦是有所企图。果真人心难测。 他终于放开我,我继而逃离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只听到身后他们说的几句话。 “公子,你的猫跑了。” “畜牲都是没感情的……” 我从梦中醒来,原来梦到了几年前的事,这段回忆真叫我感叹。 瘫在床上懒懒散散,忽然想起来。我邀落竹那厮去赏花来着。 第十一章 收一只凤归 有诗人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说得是,只要能和心上之人相守,即使死也心甘情愿,情愿做一双日日相伴的鸳鸯,也不去做天上的神仙。 我觉得这实在是最为美妙感人的诗句。 君子之交,有约必赴,我可不愿做食言失信之人。 是以,纵然困倦如饿龙袭上心头,我还是爬起来梳妆一番。 去见那人。 路上见到一修长熟悉的背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席瑜公子。 他立在河畔边,青草香气清新淡雅,水中鱼儿肥美鲜嫩,水上仙鹤驻足停留。 果然一派生机勃勃充满热情的春景。难怪他痴恋于此,赏景赏得如此聚精会神。 他真是个知情知性之猫儿啊。我感叹道。 此时我不便打搅他,轻手轻脚,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子裳姑娘。” 既然被发现了,我便不再做看起来如此鬼鬼祟祟的样子,毕竟我在自己家中。 我严肃得轻咳几声,应道:“何事?” 他三两下走到我面前,我看他腰前系着的一支黑色长笛,出了会神。 “子裳姑娘可有时间,在下想……” 我毫不留情面打断他:“在下实在还有事情,若公子有急事我们二人明日再约。” 我估摸着落竹那厮等得怕是急死了。 头顶的火团圆圆滚滚,却不似之前那般热烈,眼看要落下去。我火急火燎,往前头奔去。 说好晚饭后带他赏花来着,君子之辈绝不食言,不能叫那厮嘲笑我。 转念一想,自己对席瑜公子此般太不礼貌了,也不是君子之为。 我又转回来,对他恭敬说道:“望席瑜公子见谅。”我这谦谦懂事的态度也叫我自己十分满意。 席瑜没有怨怼什么,很客气的笑了笑。我也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何物?” 忽然看见他发梢上缠着一只活物,十分细小,得亏我眼尖。不一会儿那小活物又爬到了他的额头上。 我细看,原来是一只极小的蜘蛛。这东西搞不好是有毒的。 “席瑜,你别动!”赫然一声,把他一惊。继而他呆若木鸡一般。 吓到他实在是我的罪过。 我快要捏到那只毒物之时。他抓住我的手跟我解释道。 “此物是在下的宠物。来,素娘,跟子裳姑娘打声招呼。” 惊讶了一会儿,不晓得竟然会有猫儿养这等宠物,还不够塞牙缝的。 我睁大双眼,等它跟我打招呼。 “听到了吗?她说她喜欢你。”席瑜认真地看着我,倒不像是在骗我。 “……”我蒙圈,但不能被他看出来,叫他把我错认为是个弱智怎么办。 “看…不,听到了。”我诚恳道。 我作别他,去做我自己个儿的事。 有俗语说,倒霉之事必不会挑时辰来。 我走得好好的,忽然如中邪般脑子重重砸在地上,晕过去前一秒我在想,我这脸皮可别砸烂了。 脖子一阵酸痛,被劳什子蚂蚁啃咬了似的。想来我身上太过香甜吸引了不少蚂蚁。以后我可得小心点了。 我认真得晕着。却不断有声音打搅我。混混沌沌,也不知自己身处在何处。 “可以把你的心给我吗?”那声音充满蛊惑,好像真对我那心脏势在必得。 我捂着自己左胸处,自己胸腔处那团跳动的心脏火热生机。 “你做梦,贩卖器官是可耻的……”我把自己的心脏捂紧了,怕他动起手来剜掉。 “我是说,我要你爱我,爱上我。” 那团声音不依不饶,像新鲜长出来劲力十足的树藤将我盘起来。我被勒得有些紧,快要呼吸不过来。 “我……”我只想快点回答完他的问题,他能早些放掉我。“我好像有,有爱上的人了。” “是吗……” “你爱上的人是谁啊……” “你爱上的人是我,是吗?” 从来没见过此般无赖流氓。我应付道:“是,我爱的人是你…” 迷迷糊糊,头疼欲裂之际,却复而获得一丝清明。 看见眼前有人走来,看不清明是谁,一袭青影朦胧。 等我神志归位,耳鼻目口皆明朗之后,我暗自哀嚎不妙。 我这次做了回失信的小人。 “不想,子裳姑娘,竟有趴在草地上睡觉之怪癖。” 抬头一看,不是落竹那厮还是谁。 我挠头揪心:“阿落,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他轻哼一声,“明日我便走了。” “啊?在白川多耍些时日不好?” 听见他说要走了,我心中暗叹妙极。不过我还是要客套挽留一番。 “别笑了,我看出来了。” 我无奈捂着嘴,十分不好意思。 有句戏词怎么说来着,形容分别之时的悲伤之情。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我对他如此诚恳说道。 阿落:...... 当日我起了个大早,说好要护送他到人间,半点都不可马虎。 许多小妖娘对他虎视眈眈,我十分担心阿落一个人在外面稍有不慎便被拐去买了,既然是我把他带进妖界自然要保障他的安危。 但是我父亲传人来说,有好物分于我们兄妹三。 罢辽,先去观摩观摩那好物。 “父亲,这是甚?” 这端放在竹木桌上的是一块翡翠平安扣。 准确的来说,是一块巴掌大的翡翠平安扣,实在是平安扣界中的庞然大物。 父亲拍我脑袋,拍完之后,说:“这不是肾。” “这莫不是,是仙器。”阿落如同那学堂夫子通晓天理。 父亲翘眉赞道:“不错不错。” 阿落再把眼皮子往玉其中观望,稍加细看,便能看到这玉此中别有洞天。 “是梅花!”我看出来了,娇梅绽蕊之景并不是刻在玉皮面上,而是在它肚腹之中。似一把团扇,却更比扇更厚重有韵味。 而且这是块淡青玉,十分淡,近乎透明。 我感叹一下又一下,撇头对视上阿落观玉的眸子。 他下意识转过头,不紧不慢有理有据地说道:“此物便是仙器中的宠器了。” 父亲赞道:“不错不错。”我怀疑父亲词穷。 “父亲你哪偷的仙器。”我质问他。 “嗯,前几日同一好友打赌,他便输于我这仙物。”他讲得十分诚恳,我差点就信了。 “儿们,莫纠结这些。” “这宠器中,压着的可是上古神兽已灭绝的一类,凤归。” “凤归!”三哥惊。 “凤归!”四哥惊。 “凤归!”阿落亦惊。 我不知凤归是凤还是龟,见他们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做特殊之猫。 我也惊道:“凤归!” “是啊,实属难得。儿们谁同它有机缘,便能收它做坐骑,妖力之增非同一般。” 三哥四哥他们都没坐骑,飞来飞去都是踏着剑。我也没坐骑,跑来跑去都是靠腿。想来此宠物之争必争得头破血流。 三哥上前来,恭敬说道:“父亲,儿不善养甚器宠,也无心此物。” 四哥也款款说道:“父亲好意儿心领了。不过此宠器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女孩子的物什,不若此物便留给妹妹吧。” 嗳?不战而胜? 我暗自窃喜了一会儿。 父亲浇了我一盆冷水,“既然如此,裳儿需得驯服器中之兽,方可和这宠器结契。” “训...训兽?!”我又惊又怕。我训过鱼儿,训过猫崽子,但这皆是比我弱小的,我怕最后我会成了那凤归的器宠。 父亲捏了段口诀,那青玉扣便如同得了召唤,梅花拼死绽开,泛出稀碎而澄澈的光芒。 光芒又向天上投去,飞舞盘旋,不一会儿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光芒中现世。 我被此庞大又漂亮的凤凰吸引住了,我肯定是与她有机缘之人,我定能收服她。顿时信心倍增。 “训兽?我在行啊。”阿落在一旁嚼舌根,“不若你把她让给我,我去收了她。” 他歪头看向我。 “不可能!”我想他是在想屁吃,如此能解决我长途跋涉之痛苦的凤凰,叫我怎可能让与他。 他十分轻蔑得将我望着,咧嘴笑得像个坏人,细说是个准备看好戏的坏人。 “凤归鸟,凶残无比,又心傲气高。古今以来,没人听过收一只凤归做器宠的。主要是,她凶残无比。” 他想了想,又对我说:“你好自为之。” 我开始愁了。 那只凤归在空中翱翔几番,终于翩翩落地。此般有两棵树一样大。 继而她金光一闪,万团金光包裹,光焰消了之后,那凤归竟化作一个... 竟化作一个翩翩公子! 她,咳,他看起来仙气十足,气势凌人,红甲护身,一派傲然不可一世之姿。 他上前走来,抱拳颔首道。 “凤族败落,小辈弃仙之身,蒙受妖家收留之恩。” “今日,谁与我一战。”他从背后抽出一条长鞭,看着眼前几个明显不是他对手之辈,轻笑,似好久没有打架终于要释放的愉悦。 我托起快要吓怕掉的下巴。转身看看他们,他们都眼巴巴盯着我,想来他们很想知道我会这么跟这凤凰周旋。 这胜败已是昭然之事。 “谁与我一战。” 第十二章 是烟火人间 若此时还有退却的余地,我便不会此般纠结苦恼。 那只火红的凤归盛气非凡,眉宇之间有着无视一切的傲慢。 “看出什么了?” 阿落见我如此盯着前方之猛敌,他朝我悄咪咪说道。 “凤归属火,性烈,畏寒。攻击性仅次于绫月。正面交锋,你必挡不过他半招。” 他眸中杂着玩味之意,不知道他此言是担忧我,还是开战前的兴奋。我将他望着,眼露无辜无助。 我知他门道极多。 “不过,暗袭还有些胜率。我之前就是靠偷袭解决了几只凤归的。” 他捂嘴轻轻在我耳边细语。 大抵是说,凤归是强,但不知世道险恶,比如说偷袭、放暗器等。 与正经君子打架,凤归无遗是拔得头筹者。跟猥琐小人打架,他总会吃点小亏。 我:…… 我难道要做那猥琐小人,传出去我这面皮还要不要在脸上挂了。 “而且,他被压了千百年了,千百年,他强了还是弱了。不好说,不好说。” “他虽傲气凌人,不过也还是个娃娃。” 阿落这厮,你有甚可傲的,说得十分轻巧如放屁般,要同他打架的是我。 若要去打架的是你,我也这样无关痛痒得评头论足一番。 “你瞪我作甚?” “无甚,只是你有些好看。” 他转过头,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子微红。真不经夸。 我这边要同一只凤归打架。我祭出一把剑来。 眼前之凤,手握一条长鞭,剑眉下一双璀璨如星的眸,肚腹、膝盖要害处的护甲看起来十分坚硬厚实。 嗯,我必避开这些地方。 他冷眉一挑,不视我,打量着我身后那大帮人。 “叫你哥哥来。”他欲跃过我上前同我哥哥他们比试,相比于我,做哥哥的器宠更有前途。 士可杀不可辱,“我哥哥他们把你让给我了!你就只能跟我比试了。”我冲他气呼呼喊道。 但怕惹到他,气焰熄掉,弱弱询问他道:“兄台,做我的器宠可不可以啊!” 他顿住叫,回头邪魅一笑:“小丫头片子。” 宛如在骂我如同那想吃天鹅的癞蛤蟆。 “妖家圣明,一个小丫头片子,做我的主人,看得起我。”他开始不爽了,望向父亲那处雀楼高台。 不爽归不爽,我如此对他恭敬客气,想来他不会对我下死手。 那一瞬间,他变化成一大团火焰,在我以为他想羞愤自爆时,他化了原身。 那大翅鸟儿朝我走来,我还没回过神来,他扑扇着他那翅膀。 须臾,大风死命刮起,我脑子给被刮得十分凌乱。嘴里满是沙子土屑。不一会儿我竟被他抓在了爪子中。 等我脑袋有些知觉转来,我已是被他抓在手中在空中盘旋。 他的爪子漆黑一团,也锋利有力,只他稍捏紧爪子,我便会跟着一命呜呼,顺顺当当得去见了阎王。 “你,你做甚……”我有气无力朝头上痛吟。 这只凤归也是狠东西,呼啸声长彻将要把前面的山头劈开,他是在跟风比速度,我脸上的面皮已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了。 忽而上跃入云巅,忽而闯入丛林低谷,忽而一阵猝不及防的旋转。我胃难受难忍,魂魄如同被地狱里的打魂鞭狠狠抽了一般。 待他停歇之后,终于放开了我,我躺在石床上气息奄奄。 眼前他已是人身,我颤巍巍伸出手欲开口大骂。 这只狠鸟神色凝重,他的手上沾满了不明物什。我想了想应该是我昨日的吃食。 不曾想他还不过瘾,抓着我一起跃入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我定要扒他皮毛。 我半条命没有了之后,他轻飘飘一句:“丫头片子,还打吗?” 我定要扒他皮毛。 我混混然,不知所以,我指着他道:“你没吃饭吗!” 他身躯一震,眉头紧锁。“我不欺负女流之辈。” 我这可不是被他欺负的不成猫样了。 他点起篝火,点点火星子飞蹿,差点蹿到他的眉头。 他睡前,执起鞭对我厉声喝道:“休想我从了你。”警告完,他这才安稳睡去。 我见识到他的狠,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我一向有仇必报,绝不会白白受那凶恶之徒的欺凌。 身边草丛虫鸣声繁多如星,也没让他感到不适。 一袭月色躲在斑驳的苍翠松柏之中。 他靠着树桩,眉头从来没有松懈下来,知晓他睡得很熟,莫不是在做噩梦。 我没有他此般能耐,野兽嚎叫飞鸟盘旋,若我一放下神经便立马成了他兽之口中餐。 我以前学到过器宠结契相关的二三事,不过我们学的都是如何用妖器。他这个仙器要怎么个用法,从来没有考究过。 照着书上说要两者的血相融,再摆个阵法念两句咒语。我随便捡了快石头,划破指头,石头染上几滴我的猫血。 我悄咪咪度步过去,轻轻松松取得他手上血。他痛吟一声,不过还在梦中。 “结契没说非得对方同意啊。” 我暗笑,明的斗不过,暗起来准叫你哭爹喊娘。 画了个小小的血阵图,并不十分专业,勉强还能应付过去。 “你,你在干什么。”他眯起眼,立马觉得不妙,又惊又慌,仿佛尝到了这世间的险恶。 我怕他急了就捂我嘴巴,赶紧大声念了便口诀。果不其然,血阵成印。我自己也很意外 他的脖颈上立马就显出了一块形似梅花的印记,想来是我同他的契印。我十分欣慰且满足。 他:...... 看来他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事实。 他表情十分诧然,好似完全不知这种操作,他瞪大双眼一字一字吐露出来。 “你们妖家,都是这样?” 我淡淡然点头。 其实也怕他杀我泄愤。但木已成舟,虽然我实在过于不要脸。 但是我很满意。 我哥哥他们惊掉了下巴,下巴掉了以后吃饭都成困难。唉。 “你是然后驯服他的。” “你怎么他了。” 我偷偷摸摸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要求他们不要讲出去,不然我名声难保。 “实在是古今以来最为不厚道之事啊。” 他们感慨。 “阿落呢?”我问道。 “他走了,他说如果你活着回来,要记得,你还欠他一次赏花。” 我摆了摆手,“那是自然。” 此后,我光荣得得到那枚玉扣。我成了它器主之后,它怎么变幻皆由我可操控。 那么大一枚玉扣揣着十分难受,于是将它变小了串上细绳戴在脖子上。 只盼它不要失灵或者出故障,不打招呼变回来的话,我脖子定会断了。届时我没了脖子不知向哪讨要。 “你怎么不出来了?” 我日日对着那仙器呼唤,可那家伙理都不理我。看来还是把他打击坏了。 “确实对你不公平,不过你放心。” “你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我拍拍胸脯给他保证。 “小裳姑娘。” 我转过头去,席瑜公子在那梨花树下跟我打招呼。 听见他声音,我便如同吃了蜜般,心中十分甜腻欢心。 “席瑜!”我手都要挥断了,但见到他十分激动跑跳着来到他身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一双凤眼灵动如澄澈的湖水,如墨一样垂下的发给他添了几分疏狂。嗯,好奇怪的感觉。 “席瑜公子,你怎得还未回去。” 想了想,发觉言语有些不当了。 “我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急忙解释清楚。 我挠挠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垂柳依依,枝条轻轻摇曳,挠得我心痒痒的,春风果然煽情,一不留神便入了我眼眸。 “小裳姑娘,不必这般客气。” “小裳姑娘那日倾城一舞,在下如今也难以忘怀......” 语气中似有千丝万缕的柔情蜜意,我耳根一下子红透了。 “哪里哪里。” 他伸出手来,抚过我鬓边。我紧张躲开,不想他竟捏着我发上的梨花瓣。 “和小裳姑娘,共赏一树梨花雨,欣愉至极。” 他把玩手中白皙的梨花瓣,抿唇轻笑。 忽而他捏碎那软腻的花瓣,撒向空中,稀碎的花瓣神奇得化作一张画卷。 “这是?”我将要伸出手来,他持着萧轻敲在我手上。 画卷铺开。是烟火人间。 万家灯火阑珊,满天的孔明灯,每盏都像一只有着故事的眼睛。有闲人驻足在织布女郎家的门前不晓得离去,有信女在姻缘树下祈佑暗自欢喜...... 雀楼高挂,殿宇里那一方小阁,有人把酒讨醉。 幽深清冷的宫殿中,弹琵琶的人不把满宫的奢华放在眼里,琵琶人知道自己只有一把愁弦断肠的琵琶。 我听清了那琵琶人凄凄切切的曲调。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果真是一幅滋味万般的烟火人间图啊!”叹道。 “那你可想尝一尝,这烟火滋味?” 我不明所以。 烟火滋味。 我想到阿落之前说我少了些风尘气,我又不是风尘女子,断然不会有劳什子风尘气。 阿落出于风尘,有满面的风尘之骨,却有温润公子的文雅之姿。 “你在想什么?” 我这发呆一会,不晓得他讲了些什么。 满鼻子的梨花香,却没有烟火滋味。 第十三章 他国破之时 “姐姐,你是不是在思春?” 鱼儿用她肥肥腻腻的指头戳了戳我的脑瓜子。我有些吃疼。 “莫要诬陷我。”我撒手擦了擦挂在嘴边的口水,趴姿换成端庄大方的坐姿,安静正经得坐在茶几旁。 轻纱掩了那扇又大又圆的窗户,斜阳西挂。 薄薄的纱片避了些大夕阳的刺眼,屋里头的光照着我刚刚好,十分舒适。 茶壶咕咚咕咚冒着水泡,泡沫没地方跑,无头无尾地撒起泼来。 我不以为然得拖着木屐,起身去拎起那茶壶。 哪知鱼儿这个小鬼头还是不死心,定要晓得我思了什么模样的春。 我躲着不愿她见我红了半边的脸墩子。“想来我种的那两棵泸沽灵验了,我居然也尝到动心的滋味!” “哦?说来听听。”她抱着膝盖,饶有趣味得拖腮。 “我也不知是何缘由。反正是一见到他想到他,心就忍不住扑通扑通得跳……” “哦哦,春心萌动。”她嚼着我的话,品出的味道让她感受到新奇。 斟了茶,却忘了喝了。那一杯浊青凉了九分,我也无心饮入口中。 鱼儿又问:“莫不是,想念你那个洛公子了?”她砸吧砸吧嘴,“才分别几日呢……果真相思似海深。” 如此,我真想走过去,踢坏她的脑袋,打歪她只知道吃的嘴巴。 我凑过去,咬她耳朵:“其实,洛公子是我雇的!” “!!!”她瞪圆了双眼,我怕她太过激动,跑去给我父亲他们告密。 我准备上前去捆了她,她继而猥琐一笑,嘴角上扬程度诡异的很。可把我吓一激灵。 “姐姐呀,你可是假戏真做,动情了。”眼睛眯成缝,找不见她那可爱的眼珠子了。 我:…… “另有其人。” 我轻咳一声。 “!!!”她。 过几日我便收拾下我的屋子,我总是找不到我那绳子。 彼时我悄咪咪地翻入那宅子。 忽听得偶然一声鱼跃,冲破了江夜的寂静。星色稀疏,弦月如钩,树叶在月影下闪闪烁烁。 寒风不经意间吹过,几盏高挂着照明的灯笼抖了抖。须臾,寂静依旧,渐浓,渐浓……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翻过了有三个我高的墙头。 气喘吁吁之际,瞧见,还余着昏黄灯光的宿屋里头,若隐若现的人影子。 许是灯盏油光不足,灯焰扑扇扑扇将断不断,人影子也是将断不断,让我看得心痒痒的。 他竟没把窗户关了。防范意识极差,不怕遇上不齿之徒偷窥。比如说我。 我趴在他窗台上,看见他慢悠悠地擦拭着一支黑萧,十分仔细认真,想必他十分宝贵这支萧。 我自己也不知这样偷窥他到了几更天。总没有不被发现的偷窥。他回头望见我那一瞬,他一惊,手里的萧子掉在毛垫上。 实在对他不住。 “恰巧路过。”我心虚。 “额…”他起身,“进……” “好勒!”我卖力爬那窗台。虽比墙头低了不是一星半点,可我早就把力气用完了。所以,吃力了些。 “小裳姑娘……”他将言未言,想来他虚惊未过,话还说不圆润。 我拍了拍衣角沾上的污渍。想来这种攀爬之事都不是难的事,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去爬那龙门。 “小裳姑娘。”他看着我,目露可怜之情,“小裳姑娘,你可以走大门进来。” 他指着那虚掩着的门,果然毫无半分防范意识。 “呵,小裳姑娘。”他掩鼻笑了笑,不知他意蕴为何,“你是来为我践行的吗?不过三更半夜……” “你也要走拉!” “也?还有谁也要走了……”他将那支萧子安安稳稳放在半掌大的砚台旁。 “我一个朋友。”我想了想急着说,“席瑜公子,你回去之后,我何时还会见到你?” “有缘分,自会遇见。”他躲过我的炙热目光,望向什么也没有的白色墙皮。 我有些蔫了,过了会,又听见他对我说:“我与姑娘,想必有天定的缘分。” “害。” 天色如墨,实在浓得一塌糊涂…… “既然来为你践行,不若你收下我的东西。” 翻了翻我鼓囊囊的袋子。 张手,一条看起来并不十分漂亮的珠穗。 他静静望着,又拾来静静望着。“好漂亮的狼毫” “是吧,我花了不少钱买的。”我想了想,发现不对劲,“不对,这是一条珠穗。” “你,你可以绑在剑柄上,或者腰带上。” 他:…… 后来我同他聊得十分愉快,他道:“小裳姑娘,莫不要熬夜坏了身体。” 适才,我困意满满,告辞了他去睡了。 被子大中午的时候鱼儿拿去晒过,我睡得十分舒服踏实。 鱼儿终于给我买到了甜水面饼子,天天大清早排队都没有排到。 我看着手里那盘大大的饼子,竟有些怜惜起来,舍不得吃掉它。 一人执着收紧了的扇子,把我脑瓜敲得稀巴烂。我转头,是阿落那厮。 他道:“它有我好看吗?看它那么久,都不看我。” 嗳?人和饼嫣然有可比之性。他那厚脸皮,还要跟饼比,在我心里,外在永远不重要,我更看中甜腻可口的内在。 我不搭他,一口一口咬着我的饼。 他又敲了我一顿,我实在恼火,干脆抢了他那扇子扔出了老远。 他无奈至极,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饼还没吃完,听见窸窸窣窣一阵不太友好的声音。 梦醒了,实在无奈。从小就耳尖,我苦恼许久。 眼睛一睁开,只见一红衣大汉朝我扑来。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大汉抡一长鞭要抡死我。 想不起来我何时得罪过这等凶狠大汉。等我死后,可以慢慢想。 果不其然,天命佑我,我好端端的,也没少胳膊少腿。我朝四周看了看,找那大汉。 却只见,床头一只蔫了的凤归。 怎么说呢,它如今这个头跟雏鸡一般,而且蔫不拉几的,像是被割了喉放尽了鸡血,咳,凤血。 我糊涂了,想了想,感动到:“凤啊!是你用了毕生的法力为我赶走了大汉,是吗?” 我抱紧了他,心疼至极。我一定会救他。 白天趁着露水未干,那教妖器术法的夫子刚下了课。我堵了他的去路。 他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语重心长地说:“这情况,也只能是这器宠被反噬了。” 听了夫子慢慢悠悠、悠悠慢慢的解释后,我明白了。原来器宠若是做出伤害器主的事来,便会被压着他的器物中的力量反噬。轻则受些皮毛之伤,重则可一命呜呼。 听到这,原来那凶猛大汉是那凤归自己。越想越气,十分糟心。于是我想着把这只鸟儿丢了算了。 夫子制止我说,这器宠非常物,用心调/教必成大器。 夫子又长篇大论讲了一通这只鸟儿的离奇身世。他本是仙界凤归的太子翼城,被立储时才刚刚一千岁,年少有为,降服了不少妖魔鬼怪。 他啧啧叹道,犹如那说书先生。前途无量啊!哪知因那国君一时邪念误了民误了国,凤归整个一族都没有逃过灭族的召令。 国破那天,他战了三天三夜,最后他的尸身守在城门边上。可依旧被铁骑烈马踏破了身子碾碎了骨头。 不过魂不灭,长久眠于此玉扣中。 我感叹万分,的确丢不得。 如今这只堕仙,只能保持这般雏鸡模样,化不得人身出来。 夫子说,江陵有御妖族珺氏,善通兽神之法。解开这种反噬,只能给他们小娃子当做课余来练练手。 我得到了这番指点后,拎着这只雏凤去拜见传说中的珺氏。 长途跋涉来了江陵,养着器宠本就想着不再受奔波之苦。那只如今依旧累得不堪猫样。 比起以前,还多拎一只。 “你看啊,我不计前嫌,还想着救你。” 他不屑。 想着等他恢复正常了,便能坐着坐骑,轻轻松松潇潇洒洒来去,我告诉自己,忍忍就好。 有的事情,不是忍忍就好了。 我去敲那珺家的门,那门童也不通报一下便回绝了我:“我家公子,从不见美貌女子。” 我气急,怎可就以此般偏见就否决了我一干美貌女子。 我思来想去。 第二天我扮做一个翩翩公子。我执扇掩面,俏声说:“你家公子,我属意已久,不知能否一见。” 门童将我骂了一顿撵了出去,骂骂咧咧关紧了大门。 我只得左一个糊涂右一个糊涂,珺家公子不见女子也不见男子...... 我抱着翼城,哀叹连连。 “恢复不了喽!干脆把你烤了吃了吧。” 他:...... “你意下如何?” 说书人一个拍板吸了我的神,我一眼望去,正装出场的青年守着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木桌子,开始说起来。 “说起妖族的席瑜,现如今的胡城城主......” 说到了我兴头上。 我买了一袋瓜子,一碟米糕。打算听这说书消磨无聊至极的时间。 “席瑜堪称妖界出类拔萃、不可多得的才子。早年被妖皇收养了去,受了极好的教养。” 大多和我在家听到的无二,可见,说书人讲得是可信的。 翼城咯咯咯叫起来。 不叫还好,一叫就跟雏鸡分不出区别了。我跟他讲,你安静起来才是你自己。 我拿他没办法,许是饿了。 我边出言安抚,边剥瓜子给他吃。路上也没少他吃喝,食量比我还大。 他摇头摆尾,这时候还挑嘴,跟我撒泼也没用,我也没地方找来山珍海味给他吃。 第十四章 诸君安好,小生珺潋 听书阁的生意很是不错,从我进来到现下,已是座无虚席。 伙计给我添了茶水。 “席瑜与那妖太子从小一起长到大,虽是主仆,但是感情好得不一般。” “在宫乱之时,妖太子幸川更是舍命救下了席瑜,常年缠绵病榻的太子重伤后,已是病入膏肓……” 此番秘史我竟无听过半分。 翼城还是扯着嗓子咯咯咯叫道。 周围同是听书的书友投来厌恶责怪的眼神,一个妙龄少女抱着一只鸡来听书,莫不是脑子有病。 我猜他们定是这样想的。 坐在我前头是一白衣公子,轻摇着扇子,不经意间看见他侧颜,微皱了眉头,只描了几行字的白色扇面轻轻敲磕着鼻端。 似露不满。 他唤了身边的侍从同我说理。 “这位妖娘子,我家公子提议您,将这只鸡仔子带出去为好。” 我急忙低头道歉,规劝着翼城莫要再叫唤了。 哄着他,喂他吃瓜子,还有米糕。 说书人重重敲了那块硬邦邦的板子,大口吞了几口水,犹如缺水缺到无法忍耐。 “说了这么多,可把他渴死了。”我有事没事嘟囔着。 白衣公子打着扇子,掩面轻笑。有甚好笑的。 “现儿我们说一说珺家的那位小公子,珺潋。如今呐,这珺家危急存亡之秋,这珺公子则是成了人和妖两界的焦点人物……” 珺潋此人,一直活在传说和话本子里,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他实在神秘的紧。 我吞了口茶,给翼城强塞了块米糕。 “珺潋从不现世,即使是我们江陵人,也皆不知其真实样貌。传闻这公子男生女相,宛如画中仙一般。” 白衣公子又不置可否的轻呵一声,想来同我一样对这等空穴来风表示鄙夷的很。 我碎碎念:“这难说得很,从不露面,想来长得丑陋不堪,自卑得很。或是同那鲁智深一般,膀大腰圆,会吓着姑娘们。” 那白衣冷不丁合了扇子,周身气色古怪。许是听了说书青年这般大肆夸耀珺潋,听不下去了。 “珺潋年纪只有一十七,尚未婚配。想同珺家结亲的王公贵族不计其数,早早把那门槛踏破。” 珺潋如此神秘莫测,竟还有人削尖了脑袋都要跟他攀上关系。这种世家大族,掌中握着的权利和财富,吸睛得很。 “珺家公子根本见不着。着女装去,被拒。我换了男装去,还被骂了一顿。” 咬着牙忍着骂爹娘之语,“真不知珺潋此人,是怎样的怪人。可能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 我听见前面那人,手指暗戳戳得划着轻薄透亮的白玉色扇面边骨。可惜了那么好看的白玉,被划得没了模样。 我没有多加管他,像他这样这种沉不住气的公子,迟早要吃苦头。不是我故意打击他,入了社会没了爹娘的庇佑,他这般性格,肯定碰壁。 “纵然还年轻,此般沉不住气,以后怎成大器。想来没有一个女子会嫁给这样的男子。” 袋中的瓜子已经见底,我瞧着满地的瓜子壳,不免叹了口气。 不晓得这公子有没有在意我这番肺腑之言,实质上是对他的规劝,若他能改一改脾性对以后的发展是有益的。 “公子,您怎的了!”他的侍从看起来十分担忧,捡起被他捏碎了的杯块,接着掏出帕子给自家公子擦拭干净手。 啧啧,果然是温室里的花骨朵儿。 我突然发现翼城已经不叫了,莫不是他已经咽气了。 我低头看他,原来是那块米糕封了他的尖嘴。 我赶紧拔下米糕,连声对翼城说对不起…… 初次来江陵,人生地不熟。 独在异乡为异客。 尤其是我这样抱着一只鸡的异客。不少人来同我来探讨这只鸡。 “小妖娘,你这只鸡肥硕的很呐,不若卖于我,你好有回家的盘缠。” 我断不会将翼城不明不白地托付出去。 摆摊儿叫卖鸡鸭鱼肉的屠夫,笑嘻嘻地同我商讨。 “妖娘子的这只鸡,看起来是下饭的好料子!妖娘子可愿同我换换,妖娘子来我这儿吃一顿免了银钱。” 对于这等诱惑,我十分痛苦。只得含恨摇头拒绝! 翼城依旧蔫不拉几,满身都是白长的肉。 江陵此地,果真风水宝地。虽然天气不咋样,十日有七日都是阴濛濛的天,总是憋不出一场雨来。 再辗转两三个日月,渴得受不住的青松终于迎来一场细雨,山峰起伏,雨挥如帘幕,柔软绵长。 最引得来往之人呱呱而谈的,除了美地胜景。还有那神秘的珺家。 众所周知,珺家小公子珺潋,年纪小但十分心狠手辣,被他欺负狠的同门或者是异族都厌他入骨…… 关于他的风评,我听到了不少,都是千奇百怪、百怪千奇。我也搞不清楚,终归来讲,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但是在整个妖界和人界的官方上来讲,他是实打实的坏家伙。 写过名诗的才子们,说道:“此人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空有才华,品行不端!” 青楼里挂着牌子的那些娘子,掩面羞涩:“珺公子啊,待人温和友善,对我们姐妹几个大方得体的很!” 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对他也有言辞:“这样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不伦他狠不狠毒,只愿他待爱人如珍宝。” 世人皆中毒已深,他们即使从未见过此人,也对此人免不了肖想一番。 江陵城客栈虽好,服务十分周到。但是我整宿整宿失眠。担忧翼城这孩子。 见不着珺家的人,给不了翼城救治,翼城太可怜了。 后来实在等不及,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假借珺家公子的名义,给一些小有声望的公子寄了帖子,邀他们安晓阁一聚,共评诗词歌赋。 意料之内,那些公子都上钩了。 我自然是万万不敢邀那些跟珺潋有深交的几个门客,不说不知珺家的邀贴有什么暗语之类,单单其中的笔迹字符便可叫我露出馅。 是以,我邀得是那些从来没有受邀过的却满脑子倾慕珺潋的才子们,这样子的最好骗了。 我佩服我的聪明才智。 果不其然,珺家的客宴,成了这几日的热点。虽有人辟谣说此事是无稽之谈,不过珺家官方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们也不知自家公子的来去。 故珺家官方也无一言以出。 是以,我不相信这珺家公子不现出身来,或来辟谣,或来赴宴。 我佩服我的聪明才智。 若他真不现身怎可?他可能从不会搭理这种事情。因为他自己的名声也就那样。 我半夜突然想到此,又是一夜无眠。 安晓阁我打点了一番,花了不少银两。我肉疼。 老板同我讲:“爷包了我们阁,不若再来几位娘子以歌舞助兴。” “我们实是讨论诗词歌赋之聚,歌舞这些不合景。” 我断然拒绝,因为我心里晓得这老板还想再吃我些银两。 “我们这的俏公子也会诗词,不若……” 我:…… 还未到开始的时辰,人已来得差不多了。 茶水被饮得见底了,这些人忒能喝了。 点燃龙涎香。 一个看起来憨憨的青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忍不住跟他旁边的人说:“兄台,可愿帮小弟品一品这一拙作,小弟准备用这首词来赴考。” 果真是有人是单纯来论诗的,一股清流啊。 他旁边的兄台给他琢磨了一番,也没琢磨出什么来。我凑上去看看。 我虽识得这些字,但这些字组来成诗,我就不晓得意思了…… 他十分期待得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 “兄台这首七律,写得实在动人心魄,叫小弟我读了好生感动,不禁要潸然泪下。” 这青年表情越来越古怪,夺来那张纸。 “这不是七律,这是一首词。写得是行仁政之道。” 他说完后,白了我一眼,此后便不再同我说话。 罢廖,我少说话为妙。 “珺潋公子来啦!”有一公子叫唤着跑过来。 嗳?还真来了。实属出乎意料。 我看着眼前。 掀开帘子的是一双白嫩的手,走出来之后是十三四岁的孩童,细看才晓得是一个侍从。 在那侍从后面的,果真是珺家的小公子。 这头一排人齐刷刷望去。 这公子一头乌墨一样的长发,未系未绾,十分柔顺垂下,给人毫无邋遢之感,只道其简单家常,是个飒爽的公子。 五官精致得没话说,一身白色的袍子将他松松的包裹着,露出的脖颈白嫩如天上的绵云。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希,裦如充耳。 我记得夫子曾说好看的公子诗词里是这样形容的 我内心感慨万千!不过看起来有些熟悉。 我细想了想。不想不要紧,我这一想起来,实在把我魂魄也惊出来了。 “阿落!”我拍案而起,大喊道。 眼前此人,不是阿落还是谁。虽说他换了颜色的衣服穿,他这张面皮我记得也是十分深刻的! 一旁的兄台看我如此失态,拽着我坐好,对我严声呵斥:“珺潋公子面前,注意形象!” 此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犹如知道三哥喜欢男的那般让我惊讶。 只是眼前受人瞩目的公子,像没看见我一样,或者是不认识我一样。 他朝众人握拳作揖,一副公子无双的模样,他道:“诸君安好,小生珺潋,字怀周。” 第十五章 他以后是要成佛的 小序: 她干脆地抿了一口烈酒,这塞外的酒大抵是粗制滥造,尝到了它上头的烈性后,喉咙一阵酸麻。 她饶有兴趣地拨弄了几下眼前的一把桐木琵琶。几声叮当清脆的声音传到帐外,外头的兄弟有些注意到了。 “弹你最拿手的,觉着好听,本将就放了你。” 她指着面前恭敬跪着的娇小女人。女人原是她在贼寇那里掳来的小妾。 “多谢爷的垂怜。爷且静坐闻。”女人浅淡一笑,没有风尘,也没有无奈。只见她娴熟得握起琵琶,挑起弦。 塞外的风沙肆虐,现下天气还算不错。于此地此景有些突兀的琵琶声,好似解了这些将士们的渴。 女人唱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 她江岚月幼年时便声名远扬。曾有多少少爷子弟臣服于她,手指头数不过来。并非说她好打架欺负人,恰恰相反,她喜欢打那些凶恶猛兽,有事没事欺负一下占山为王的小妖。 四岁时,她徒手捏碎了一只两指头大的蟑螂。八岁时,她从山里训来一头狼当宠物养。她真正出名的是十岁时,她斩了一头大虎,将虎皮献给了当时的皇帝。她十七岁便跟着父兄挂帅出征,十八岁受封为王。 你的人生还未开始,她的巅峰就已经结束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觉得,不过如此。 八岁,她爬上山想去捕头宠物来养。开始就出现了意外,她被树边上的毒草割伤了腿,疼得厉害。说到底她当时还嫩,遇到这些事其实无甚意外。 她觉得自己的命将休于此,却恰恰遇见了同门,宇文明澄。 这傻不愣登的小子是来采药的,没啥可意外的。 “宇文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宇文明澄当时是想,天掉下来的药材试验者。 平时在课上宇文明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就是不合群了些,她跟他平时也说不上什么话。 宇文明澄放下竹筐,一言不发就给她收拾伤处。他拔下树边上的另一种草。 他的头发蹭过江岚月的脸颊,有些痒。在他嘴里嚼烂的草,他仔仔细细地涂在江岚月的伤处。 “野茫是剧性毒草,却是治疗兽类疾病的良药。藤卉克它,我便将藤卉种在了它旁边。以后再伤到了,你就知道这样做了。” 这算是他跟自己讲得第一句话。他收拾收拾,准备走了:“若再晚一点,你就毙命了。” 江岚月暗叹自己,天命佑她。 自从宇文明澄跟江岚月有了交际之后,江岚月处处护着他。有恩必报,没什么不妥。 宇文明澄澈的一番用兵策论得到了夫子夸赞,当时引起了不少轰动。江岚月也对兵法感兴趣,而且自己信仰的理论同宇文明澄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分歧,可谓是志同道合。 夫子点名提问她:“古今以来,我们靠什么得以制胜妖兽一类?” 她想着书上写得那些:古今以来,妖兽暴虐无道、残害人族。人族皇帝勤政好民,又多次亲征讨贼,将士感念帝恩浩荡,抛命杀敌终败妖寇。 呸呸呸,什么糊涂不清的理。 她道:“妖兽胜于人族之处,无非是强蛮之力,人族虽弱,却是聪明有智的甚多。一军师可抵千军万马,一兵策可毁强弩利刃。” 她看见宇文明澄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有些兴奋起来。 “史册有记载,开国前大将苏安善布兵阵,制胜敌方两倍的兵。又有军师陈远掳来敌方元帅的夫人,千钧一发之际迫敌方归降。不伦良策还是奸策,用之胜敌方为好策。” “是以,胜敌之道,在于,用人、用策。” 她觉得自己答得很好,在诸位学生中她是很受重视的佼佼者。宇文明澄也很重视她。 “明澄也有见解?”夫子看到宇文难得舒朗的神情。 “夫子,学生愚见不足挂齿。岚月说的理也是学生心中想的。”他想了想又添了句,“当今世家崛起,御妖族尤其占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单是打胜妖族,务必对症下药,御妖族对妖兽多有研究,尤有胜算。” “然现下御妖之人多活跃于对妖的捕杀和买卖之中,如此强大的御妖之术却未用于兵战之中,实属可惜。” 夫子表示更加满意。宇文明澄比她答得更到点子上,总是比她更精细些。不服不行。 她养了小狼崽子几个月后,小狼不吃不喝一阵时日便死了。她觉得自己对狼崽子很好,实打实疼它。它就这么死了,她难过到哭鼻子。 江岚月哭鼻子很罕见。她将狼崽子埋在日光温暖的假山后面。 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宇文明澄,坐在柳树下的大理石上看书。她则还在抽噎个不停。 宇文明澄望见她,皱着眉头,问道:“既然已经入土为安了,何必徒增伤感。” 江岚月佩服他是真,厌他凉薄寡情也是真。她不理他。 他合起书来,同江岚月讲道理:“你父亲没有同你讲过,获悉军心的道理吗?既然你不能让自己的士兵信服并誓死跟随,终是留不住的。” “狼崽子也有自己的狼心,我们也有自己的人心,狼心和人心嫣然相同?它是必想着回到狼群,追随它的狼王。你既然做不了它的狼王,强留了它,可不是渐渐把它逼死了?” 江岚月被说得头疼,他讲得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所以江岚月从小便觉得,宇文明澄必成大器。长大之后,他成挥百万雄兵的将军,自己做给他吹号子的兵头子。实为绝配的搭档。 事与愿违,宇文明澄话少也不合群,没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江岚月真正摸透他的性情也是同他相处了多年之后。 她十岁,他十一岁。那年,因为他二人才名绝艳,入了皇帝耳中。皇帝准备从他二人中选一个做太子的伴读。 皇帝要他们跟自己下棋,能胜了自己的便能跟太子一同学习。 江岚月使劲了解数,竟然还真把皇帝比了下去,这一局棋她赢得满头大汗、兴奋非常。 皇帝哈哈大笑,夸道:“好机灵的丫头。” 宇文明澄可没她这么使劲,相反,下了两个时辰的棋,他输得实惨。皇帝直呼没劲。所以岚月如愿成了太子的伴读,后来读了不少皇室的兵书。 皇帝摸着宇文明澄的脑袋,安慰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这孩子很沉得住气,没有不开心,十分乖巧。 后来皇帝问内侍:“这孩子十分沉稳冷静,是哪家的孩子。” “宇文家最小的公子。” 皇帝皱眉,沉郁起来。 再长大些,江岚月渐渐明白她得到的很多东西表面上是她争来的,实质上是宇文明澄让的。她很不解,宇文明澄是天生的将才,却一直不争不抢,活的像个闲散之人。他跟她说:“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有睥睨天下的野心,有些人努力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 她懒得管他。 她后来又得到了很有名的兵器教练的赏识,成了他的徒弟。她跟师父说能不能多收一个徒弟,宇文明澄是个可塑之才。 教练告诉江岚月:“宇文家少他一个将才不少,多他一个将才,却是一个**烦。” 她貌似懂了。 江岚月希望自己有个波荡起伏、轰轰烈烈的人生,但她到十八岁当上江岷王,一直顺风顺水。宇文明澄,寡情寡欲,只求安稳,却家道中落,受尽苦楚。 命运是个捉弄人的圆盘。 这个最为和她志同道合之人终究和她相背而驰,年少时的惊艳才名最终被埋进时间的尘埃里。宇文明澄还是成了一个平庸之辈。 “你说,如果宇文明澄知道争些东西。如今他的功名怕是已经盖过了我。或者我们会不会已经结成了夫妻。” 她时常和兄弟们打趣。跟他们说,宇文明澄年少时是如何如何的有才。倒像是她担心宇文明澄已被世人忘干净了。 那伙兄弟总是说。 “你在说什么浑话呢。他以后是要成佛的。” 触动人心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把她思绪唤回来的是一阵静默。 她眯着眼睛看那女人,对手下说:“护送她进城。” ~~~~~~~~~~~~~~~~~~~~~~ 我痛心疾首,阿落他骗的我好苦。 阿落很受这一干公子的欢迎,这场宴会上,他解了不少难题,吹了不少牛比。他对我却是爱答不理,完全不把我当朋友,我十分难过。 香盅里的龙涎香快燃尽了,他同那小厮呼道:“再补些熏香来!” 后来他又给每人要了一碟牛肉,一壶龙井。 在他们聊得快活,吃得快活之际,我终于潸然泪下。 老板暗戳戳同阿落商讨:“公子,你看这香钱还有肉钱……” 他托腮想了想,看了我一眼,继而纤长的手指摸着鼻梁。漫不经心同老板道:“老板很是奇怪,自然是谁请的宴谁给钱呐……” 宴会结束之后,他们十分满意,客客气气都给送走了。 我掏带倒囊,银钱之物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阿落,原来你就是珺家的公子呀。怪不得看起来气质不凡。”谁要我还有求于他呢,不然的话出于面子,我定与他撕破脸皮。 有求于人自然要低头哈腰、谦卑恭敬。 他白衣胜雪,本来以为他只穿青绿色的衣裳,哪想到他变衣裳跟变脸一样快。 “子裳姑娘,你我实非真心的朋友,故而我对你有所隐瞒。” 他的言辞同我生分了许多。 我望着他,又觉着他有什么不一样之处。又将他仔细瞧了瞧,果然。原来是他眉宇之间,多了一道淡青色的额钿。细细一道倒像是两片细长的柳叶。 “这是什么呀!”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他被我惊了一下,后退了几步,睁大了双眼。 莫不是此举惹怒了他。 他平复了情绪后,撇了我一眼,解释道:“这是我们珺家的族规。宗族嫡子从十岁以后便要画上额钿,直到……” 他顿了顿,接了上句话:“直到成亲之时。” “奥,原来如此。”我从未听过哪个家族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实在新奇的很呐!” 后来我同他说道我激他出来的缘由,求他救救翼城那可怜的孩子。 “若是妖器,我还有千百种方法给你试试。可是这个非凡的仙器,我无甚把握。”他摇了摇头。 我不管。 我将那只鸡,咳,那只凤抱给了他之后。再三叮嘱他,定要挖空脑子想想办法。 果真送走那只鸡后,整个世界清明了许多。再也听不见咯咯咯的聒噪之声。 喜悦之事接二连三。 在江陵的街头,竟然遇上了席瑜。果真有缘之人自会相见。 我问他,此次来江陵是否是来游玩,又问他,江陵的山水怎么样…… 怕他以为我是个话唠,但是我看见他便憋不住要同他说话。 同他道别时,我意外看见他的萧上别着我那个不十分好看的花穗。 心中有些欢喜。 走到没人的街角,阿落那厮把我堵得严严实实。 他问道:“方才与你同行的男子是谁?” 他此般把我吓了个大跳,本想着踹他一顿,但又想想我打不过他。 “嗯……与我同族的朋友。” 不过我心悦于席瑜这件事让我羞涩难以说出口,不知道席瑜对我的心思是怎样的。 他放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不好意思咳了几声。 “那只鸡,修好了。” 怎的这才一日多就修好了,怎么不多修几日。 第十六章 被迫当了道姑 我期待那只鸡被修成什么样了,翼城曾经英姿飒爽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阿落牵着我进了他的宅内,我们一路上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牵我牵得紧。 我也不知是何缘由,但是这种躲藏之事我做得十分顺当,也有些惊到了他。 “我家里的小孩,喜欢抓你这种菜妖来练手。” 我惊了惊。 “我尽力了。”他客气地笑了笑,我对他感激万分,打算那日请他酒楼饱餐一顿。 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我见着了翼城。果真从一只病怏怏、瘦不拉几的小鸡变成了肥硕有精神的壮鸡。 我正想问阿落喂的是何种饲料。 翼城兴奋地扑扇着翅膀,想来十分兴奋。不知他还能不能变幻成人身。 “变个人我看看。”我欣慰地顺着他毛毛糙糙的毛。 他又是咯咯,又是撇头不理我。我不懂鸡,凤语。于是我问阿落。 “他是说,他不认识你,他要去找爹娘……” 我:? 翼城又咯咯咯。 “他又说,你休想拐他,他不蠢……” 我伸手堵了那阿落瞎扯犊子的嘴,他默然不语,等我撒开手来,又见他奇怪的神色。他又支支吾吾说:“我…我说得是真的。” 过了会,这只鸡终于停止乱叫,他周身泛出光,终于要变身了! 眨眼间翼城变的白白嫩嫩、唇红齿白。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细细想来他以前人高马大的模样。 眼前却是个,孩子!! 莫不是阿落此奸诈之人把翼城换掉了,以此来糊弄我。 他见我怀疑的神情,解释道:“他不慎,被我家的小孩子,拿去练手了……” “是以……意外……成了这般……” 难辨他言辞之真假,那只,不,那个小孩对我十分提防。十分无辜单纯的脸,干净的发髻,一身红红的衣裳,乖可爱的,我渐渐心生爱怜。 “她是你娘。”阿落唬这傻不愣登的孩子。翼城小孩子两只大眼睛又惊喜又疑惑将我望着。 我咳了两声,十分严肃得对孩子说道:“乖孩子,我是你爹爹。”和蔼得摸着他的脸墩子,“你想想,我们这么像,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不是啊……” 孩子高兴地咯咯大笑,屁颠屁颠向我怀里扑来,“爹爹!” 还挺重。 阿落:…… 他执起袖子掩面轻笑,捏了捏我的嘴巴子,继而嘲笑我:“一个傻子抱着一个傻子。” 我心胸宽广,能忍俗人不能忍之事。我撇撇嘴,抱着翼城,摸了摸他的肥手,对他道:“来看看你娘亲。” 孩子欲开口,见门外进来一端茶小厮。将这场景悉数收了眼中,叹道:“老珺家有后了!” 同阿落商讨完,他定要请我去酒楼大吃一顿之事后,便告辞要走了。 “小城,来驮着你爹爹。”我指唤道,终于能有属于自己的坐骑拉。 “嗯嗯,爹爹。我一定做个很棒的器宠。”孩子乖巧惹我十分疼爱。他往前走了几步,老老实实蹲着,朝我唤道:“爹爹,我驮着你。” 彼时气氛十分怪异,我果真要让一个六七岁身量的孩子驮着我? 阿落审视着我,眼中迷离,仿佛问我,下得去狠心? “小城,你先现了原身,再驮爹爹也不迟。”我觉得趴在大凤鸟身上,比硌人的人骨头是要舒服许多的。 他点点头,二话不说,现做一只,红扑扑、肥胖胖的,小鸡崽。 我:…… 最后还是我抱着鸡作别了珺家,我心中梗塞万分。后来回首忆起,果真是一段难以忘怀之事。 在家里,连着几日无所事事,连糟心事都没了。这日子果真无趣起来了。 俗言说,糟心事从不掐着日子来。 鱼儿笑着讲给我听:“姐姐!你要去当道姑了!” 口中之糕点被可怜得呛到了地上。 我一闺中待嫁的少女,却要去做一个清净修身的道姑。况且我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改了他一贯对我顺从慈爱的面貌,义正言辞说道。 “裳儿,你还年轻不过总归还是要出去闯荡的。你如今的状态怕不能在以后的五界中立足啊!” 父亲此言是委婉的说我妖力弱的不行,辱没我家世代为武的门楣。 我眼中挂泪,凄凉哀叹:“我还未嫁人呢,父亲竟舍得让孩儿去做道姑。” 本就已经没有桃花了,弱是将我送进道观,莫不是让我以后的岁月时光都见不着男人。 他道:“不是叫你一直做道姑,等戌道子真人把你教强了,还了俗回来便是了。” 父亲如此坚定决心,还不是因为我把非凡超强的凤归养成了弱弱小小的鸡崽。府中风云四起,小厮和丫头们嚼的耳根子叫我心烦气躁。 “我们家小姐,是个奇人。” “若她不是我们家小姐,她定活不过此文第二章。” “莫不是器由主生,因为我们家小姐太弱了,那只凤归啊就成了弱鸡崽了。” …… 父亲听进了心里。让鱼儿给我收拾了零食小吃,二话不说将我送进了戌道子的山中道观。 道观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恒山隐仙观。 它的名声也是响当当。 因为我是靠关系走后门入观,没有经历一番激烈的选拔竞争,许多道友看我不顺眼。 被迫成了一名道姑后,自律成了一种习惯和规矩。戒嗜吃,戒色等等。 戒吃我做不到。 据说隐仙观的道士都是仙风道骨、玉树临风。反正我是没看到,准确说,一个道士都没看到过。 师姐解释说,隐仙观分两个地域,男女是不在一起修道的。原来如此。 果真以后的岁月时光看不到一个男人了。 跟我住一起的师姐叫沁灵,是一只狮子成了精。是以,我不敢惹她,不过她带我特好,时常照顾着我。 修道修了一段时间,其实就是打坐吃素了一段时间,我终于能成正规观中弟子了。 沁灵给了我正规道服,说每日都要穿它。青油油一片。可我看她穿的衣服明明是天蓝色的。 席瑜也总是一身蓝色的袍子,一只黑色的长箫…… 我想穿蓝色的。 她解释说,我们道姑也是分等级的,我这种低级的道姑只能穿青色的。原来如此。 无奈之事虽多,但也过得去。我渐渐接受了当道姑的事实。 有一日,我竟收到一封来自阿落的信笺。 笔墨忒浓,写了满满一张纸。有不少诗词啊成语啊,写了些什么我实在看不懂,看得我脑子都要倒挂过来。 我要沁灵解释给我听。 她道,此公子骂你为何想不开去做了道姑,实在愚蠢不及、可笑至极…… 我奋笔疾书,回他一封,写道,关你屁事。 皆言道法自然。道教宗意为儒畏天命、修身以俟,尊崇尊生贵生、生道合一 。 用俗语说来就是养生。教化我们,生命最为可贵,要努力养护自己。我渐渐悟得奥妙,自律同时善待自己的灵魂。 我精于打坐冥想。师父也时常当着众徒夸赞我心静是个好苗子。起初我实质上是闭眼睡觉,如今我也悟得奥妙,能控制自己的睡眠想什么时候醒就醒,以便被发现。 沁灵每天晚上练剑修术,次次满头大汗的回来。我什么时候也能跟着你们一起练剑呐! 她跟我说,等我打坐满三个月,便能修更精妙的术法了。我掰着指头想了想,我睡觉,不,打坐冥想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父亲写信问我,有何见长。 改了不少暴躁脾性,越能心静越能吃苦了。父亲回道:“善。” 那日我挑完水回来。众道姑交谈。似有八卦之事发生。 后来才晓得是威名在外的江岷王驾临此地。 我同其他道姑不同,从不喜聊谈八卦。我直接去找那江岷王去聊谈。 同她碰面之时,她将我细细打量一番。试探道。 “这位道姑,神似我的朋友啊!” 我摇了摇头笑她。张开嘴准备说一番。 江岚月把我一拦,喜悦大叫:“小影!原来多日不见,你来做道姑了!” 我:…… 我:“我是……” 她见着我十分高兴,拍着我肩膀,舒朗大笑,仿如多年没有笑过一般。我尴尬至极。她笑着笑着,便笑抽过去了。 我第一次见着一个人笑抽过去。 笑得太烈,咳出声来,接着就晕倒在地。 待她醒来,她弱弱唤我。 “阿裳,我还剩几日了。” 我笑她,打趣道,你中了我七七四十九日炼的剧毒,若是不娶我,你就要死了。 她挑眉一笑。“哦?” 远山处下起了雾,云雾缠绵。 雾经不得大风刮,飘到观里来。远近一派朦胧。 我摘了林中的鲜果。岚月房里有另一个人影来。原来是师父。 她对岚月恭敬说:“此毒解药失传已久,若将军再不休战只能活两年……” 晚修的钟鼓声响了几声,我的心跟着咯噔一下子。 这烦人的钟鼓声总是不打招呼,我被吓到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么个消息来得太急,叫我接受不住。 “阿月,你最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都跟我说。”我假装不知道,老父一般看着她。 “你是说,遗言吗?” 她唇色浅淡,撑起身子,想了想。 “我一辈子顺风顺水。想要的都得到了,不想要的也都弃之如敝屣。” 她眼中闪过异色,却一直隐忍着。 “无甚挂念的。” 第十七章 不知死,焉知生 她总是不顾现下的身体,只披一件外袍,走去门外。 在门槛边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我来的时候,总是呵斥她,祝她早日冻成个冰棍子。 我时常寻思着给她改善伙食,不过观中不准吃鸡鸭鱼肉等荤腥。是以,我不担心翼城被逮了去熬成香喷喷热乎乎、叫人垂涎的鸡汤。 日日散养着他,只要他不偷窥其他道姑就好。 我日日照着菜谱练习,已经掌握了八九分,熬个什么香菇泡菜汤、芹菜冬瓜汤还有萝卜白菜汤等等不在话下。 “确定,能喝?”她执着汤勺子,一下一下捞着那碗里的汤水,这汤可是我心灵手巧之处女作。 见她迟迟不肯下嘴,汤水怕是要凉了,急煞我。 青翠的菜叶皮薄水分满足,白嫩嫩的豆腐块甜甜糯糯,汤水浑青…… 她赞了一番,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果然汤还是逃不过命运凉了。 “拿过去,要小厮热一番。” 她慢吞吞道。 我假装不知道岚月中毒的事,全靠偷听她跟师父的话。 偷听是个不错的本事。 “真人,连你们这里也没有治愈之法?” “唉……”这浓浓的叹气声叫我心情愈加低落。“此毒解药本是存于我们观中。” “这样的毒杀人于狠厉,多少人痴迷,多少人害怕。许多痴缠怨怼越来越容不得此毒解药的存在。故而,解药被盗被毁,已无影无踪。” 我鼻子酸酸的,仿佛吃了大半罐子的酸梅。 岚月:“据说这是蛊虫之毒,来自塞外夷族……” “不错。外夷最赫赫有名的蛊虫有命蛊和**两种。这蛊虫何样,又是如何种下,其中方法有白样,难知难防。” “将军便是中的命蛊,生不得生,死不得死。随着时间流逝,将军身上的痛苦便会越来越重。” “以往中蛊之人,多半是……多半是难忍而自尽……也有人过劳而遭蛊虫反噬毙命……” 良久听岚月叹道:“左右皆是一个死。” 她倒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平静,面对将要疼死还是怎么死,觉得无所谓。到底是看惯了战场中的血博厮杀,死也就是刀起刀落一命呜呼的事。 她打了个喷嚏,轻咳了几声。“门透风了,小妖帮忙关紧些。” 听她这么说,果真受凉了,不禁心疼一阵,给她把门关紧了些,又细心偷听着。 这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不若拜个佛求菩萨保佑。沁灵对此说道:“哪有道姑去拜佛的。” 我想想也是,不若去拜拜太上老君,求他赐下解药救命。 沁灵说,妙极。 之前我问师父,凭我的灵根,此番修道以后会不会出息。 她十分慈爱得摸着我的头颅,对我讲道,每个修道之人都会有出息。我似懂非懂。 她说,出息这种事,不要认为别人认为你出息了你就真的出息了,若自己过得脱离本心,便辜负了在世一场。 师父她得道已久,却依旧未位列仙班,对此她解释道她吃不惯那里的饭菜。 仙人大都是已是辟谷之身,哪来饭菜来给仙挑剔。对此她罚了我去书阁抄书,在家父亲嫌我话多,在这师父也不喜欢我唠里唠叨。 做一个讨喜的妖很难。 书阁中有书记载,太上老君是修成仙的道士,炼成的神奇丹药数不胜数,很受赏识。此仙身高九尺,两道垂肩的虚眉,胡子托地,手握一把拂尘,受众仙爱戴。 父亲很想我能得道成仙。我表示尽力而为。我有时做梦就梦到自己位列了仙班,长眉长须,一把拂尘在手,受众仙倾慕,可把我活活吓醒。 月初道观开放几日,那几日人满为患,大多是来问道解惑。我见到过几个丫头,神色凄悲,言道看破红尘, 有个丫头抹着眼泪,哭诉道:“道姑给我剃头吧,我也要做道姑了。” 我解释说:“做道姑不要剃头的,你不知道吗……”感叹现在的孩子叫人无奈至极。 “想剃头的话可以去当尼姑。”我提醒她。 她摇摇头,哭喊着要赖在这了,看破红尘无所安心…… 后来还是师父厉声喝道:“心不净难成大器,修道之人忌情忌色,不净恐入邪道!” “对!你不干净,快走吧!”我附和师父。 师父:…… 这几日准我们道姑入尘普及道理。 普着普着,我发觉我们这一干道姑,属我一个普不出什么来,我也自我怀疑起来这么些个月我学了些什么。 我看见一庙中塞满了人,大都是妙龄信女。这么受信徒欢迎,想必求愿很灵验。 果不其然,一信女跟她同行的信女道:“昨儿来求了姻缘签,今日便在桥头遇上了俏公子。” 实在妙极。 我翻墙,不,这次我从大门进了庙中。见门上牌匾上刻什么老庙,整个牌匾一半都被冒出墙头的树干树叶挡了。 想必这庙有些年头了,堪得上一个老字。 庙内檀香渐浓,如溪泉流进人的心里,许多烦愁皆化作心安。我拿着红色刻着芍药花纹的檀木牌。 “姑娘,信佛信缘,终会得愿的。”那卖木牌的老伯笑嘻嘻说。 我不大识得多少诗词长章,沾了沾湿墨,填下。 “平安,山河无恙。” 我叹服自己的才华。 “今朝竟有道姑来求姻缘,实在是奇事一桩。” 突然听见身后有男人说什么道姑,我心里疑惑,我怎么被看出来是道姑的。我拍脑一激灵,忘记换衣服了…… 怪不得那么多女娃娃奇怪得看我。 滑了个大稽。 我转头望去,那个男子竟让我十分惊讶和欢愉。 竟是席瑜那厮。淡蓝色的云纹锦衣华袍,束发的鎏金银冠,手握着长箫。 席瑜看清我,瞪大了双眼,惊了好一会儿。 “小…小裳姑娘……”他怜惜般看我,“你何时去做了道姑…做了道姑怕不能……” 他低头望着那把萧若有所思,看起来十分不满。 我赶紧向他解释清楚,我做道姑做一段日子就不做了,没什么打紧的。 “奇事一桩……”他摸了摸搓了搓我的头发发出感慨。席瑜瞧了瞧我手中的木牌。 “平安?你在为谁求一个平安呢。” 我看他看的出神,回了思绪同他说起来:“我一个朋友,她将要死了。” 说到此,我面上不免暗淡起来。他忽转了笑脸,也皱上了眉头。 “她被歹人种了命蛊。听说是无药可救了,死路一条……” 他身一颤,长箫轻轻在手中敲了敲,吞吞吐吐道。 “命蛊和**,称二绝蛊。命蛊夺人性命,**控人情思。被下蛊的无论是人是妖,皆逃不过凄惨的宿命……” 我听他这一席话,更是感到命运无常、后路迷茫。“是啊……没有解药可以救她。” 席瑜有些躲闪着我的目光,背着我暗自想事。 “并非无药可解。”他竟这么这么说,师父都说解药失传了。 我一脸期待看着他,他转身平静温和得对我继续说道。 “十几年前,解药还未失传时。有一个官子为救自己的妻子,舍弃了爵位和财富换来了解药。后来他的妻子还未吃下解药便自尽了。那个官子寿终正寝之后,那份解药和药方也随着他的葬品一同入了土。”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我问他是不是这解药和药方还是能到那人的墓冢找出来。 他点头,应当如此。 我回去把这事同师父说了一番,岚月果然命不该绝,她有救了。 师父表示她也知道此故事,但是那个官子是个古今不能冒犯之人,若是盗了他的墓,不知后患为何。 岚月放下药碗,漫不经心地同我说:“不过一命,等我下一世还来寻你,再续前缘,实在不必多加…” 她忒不惜命,中毒之事竟拿来当玩笑一般。 我打断她,忍住打歪她的头的冲动,骂骂咧咧道:“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这可由不得你!” 她窗台上的花蔫了几朵,我记得自己日日给它浇水来着。 她半坐在床上,松松垮垮的白衫也看起来沧桑无力,细颈留了几点药滴,领间露出了白皙肌肤。 静默了几刻,她看着我有些悲伤之感。 “有些感情,就是中了这般的毒,无药可解了,中了就中了,还能怎么样呢……” “下辈子的话,我要做一个男子。在乡下种几亩田。再早些遇见你,顺便把你娶了。一辈子安稳平庸,却也幸福。” 她低头又暗自想了想。 “这种日子貌似不错。我竟没有早些想到。” “唉,难怪说人将死,会想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岚月伸出手来按着额头,对自己的想法不置可否却惊到了自己。 我也实在疑惑起来,一个将军濒死之际竟想种田了,莫不是她悟到了什么。江湖中有的恶煞,经历大事之后悟到生死之理,金盆洗手回家种田了。 “求不得,求不得……” “竟然想体验一下他说的安稳一生。” 我看她渐渐魔怔起来,此毒何时发作起来摸不准。我这次发现她并不是在看着我,眼里空洞,望着一团团空气陷进沉思。 我怕她明天起早真去种田了,她下定决心出来做什么事没有人拦得住她。是以,我让人把方圆百里的锄头都藏了起来。 “不知死,焉知生。” 我也怕她,在将死之际,突然看破红尘悟得什么道理,又想去做道姑或者尼姑了。 是以,我将方圆百里的道姑和尼姑都赶走了。除了自己。 第十八章 她的夫君 一场烟胧雨怎么也不得停歇,树梢上断了线的风筝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没人过去将它扯下来。 彼时我同师父商讨找命蛊解药之事。师父还是十分不赞成我这般不计后果。 这事便一直拖着。 隐仙观明言禁酒,我已经不沾酒水好几个月了,实在心痒痒。憋不住之际,我偷买了几罐酒来。 借着月黑风高、雨歇人静,偷摸摸痛饮。 这石凳忒硬忒凉,屁股上的肉迟早变糙,我不禁对月长叹,学着那饱腹诗书的诗人才子,沉吟一句。 “凉死爹了!” 月下霜渐浓,我挑起手指微拂,眉间淡淡的清露便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番。 我见夜色深了下去,夜修快结束了,这便收拾干净回去同周公解闷。雨后地上还是湿杂的,踩了一脚的湿泥,但如今我已经处变不惊、不再动不动就发怒了。 不过我的头颅浑浑噩噩,天边的一轮明月让我看出两个来,晕乎乎实在不妙。 忽见眼前来了一个道姑,青影朦胧,可把我吓到。可万不能被发现我偷偷饮酒,我十分重视自己的声名威望。 不妙的是那道姑已经来到了我跟前。我想着要不要缓解一下尴尬,道一句“道友,晚上好。”或者“道友,一起坐下喝一杯。” 那道姑也实打实的奇怪,没呵斥我喝酒犯忌,她静静得饶有兴趣得盯着我,仿佛很喜欢看我脸上的红晕。 不管怎样,我感激万分,上去握住她白嫩嫩的双手,边摸边谢道。 “姐姐你真好,不若我们就此对月拜个把子吧……”也不晓得我后来又讲了什么,只见她神情愈来愈奇怪,仿佛把我当作奇怪的东西。 我将她抵到树边,因为我将要站不住,她靠着树我靠着她,稳稳当当。 彼时有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皮子上,我越靠近她,她呼吸便越急促。我俩的面皮子将要贴一块了,还得不到她的回应。 难道说同我拜把子委屈她了不成。 “哼。”这道姑轻嗤一声,“原来是个假道姑。” 我怎么就是个假道姑了,这几个月来,我勤勤恳恳得做道姑,却得到这么个评价。 “你欠收拾啊……”我打算给她个教训,捏紧了她下巴严肃得盯着她,“嗯?” 此番必会吓到她,以树立我的威严。 雀鸟低低叫唤也唤不会我的思绪,脑袋瓜子将将要晕过去,我想着在我不省人事之前总要找个柔软的地方倒下吧。 脸上的温柔气息愈来愈浓,差点烫伤了我薄薄的一层面皮。忽而感觉唇上多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热团团,热团团轻触着,仿佛贪上了我唇上的清凉。 我很快睡了过去,果然见了周公谈了心。那周公却对我说,若我亲他一口便让我以后都做美梦。 这周公居然是此般喜欢占人便宜之徒,叫我吃了惊。我想着不过是个梦,左右望了望我梦里没有其他人,我便快速朝他脸上亲了一下。“行了吧!” 他愈发放肆大胆,强扯过我的脸亲上我的嘴,尽管我怎么反抗也不能动弹办法,他十分巧妙得控制着我的手和脚。 被他占尽了便宜后,我心里酸涩想哭一番,想到清白不在不若一死。他竟意犹未尽,摩挲着我的嘴角,声音颤颤的。 “你心里的人,是我对不对?” 他紧张起来,伸出手按着我胸口那处,想探出什么。 莫不是还要欺负我,我打算打他一顿。不一会却感受到一股力量探入其中,不知他在施着什么法术。 也不知他探到了什么。忽然他的手离开我,无力地垂下,眼底漏出惊慌无措,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将我疑惑难过的望着。 世上,果然奇人越来越多。比如不肯和我拜把子的道姑还有占了我便宜却惊慌逃走的周公。 早上我好端端得躺在床上,长呼一口气,拍拍胸脯,还好是一场梦啊,居然梦到被周公占了便宜。 以后还是少喝点酒为妙。 早修结束后,师父找来我谈心。 她终于要派人去盗墓。 我问道:“我们观中可有盗墓盗得精妙之人?”她摇了摇头。 如若没有专业人士,恐怕胜算不大。 师父说会派两个道士师兄带着我去。而且是那种法力高强的师兄。我叹妙极。 这几日心情舒畅了起来,岚月康复如初指日可待。那两个道士师兄,果真看起来法力高强,我便不再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过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跟我说:“师妹,你最好不用去了。” “师妹,你也帮不上我们的忙,而且我们二人也顾不上照顾你。” 我:…… 后来想想,他们讲得都是实理。我突然心情又低落下去。 “我是不是真的是个累赘?” “傻孩子,他们不是嫌弃你,而是怕你遭遇不测。”师父还是挂着慈母般的面容,安慰着我,不打击我的自尊心。 待我心情舒缓一些后,我打算和师兄细谈一番,我并非一无是处之妖。那时我却得来他俩的字条。 “已走,勿来。” 我:…… 唉。 如若我早些变强就好了。 神农既没,以强胜弱,以众暴寡。已是五界规序,如今的世道是强者的世道,如今的地狱便是弱者的地狱。 日子平淡如水,等着消息。 明媚之日,我坐在茶庄喝水。 门帘半挡,我见隔壁那桌有娘子在唱曲。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 这词轻悄悄溜进耳中,这娘子有一副好嗓子,昆曲之俏被她唱了出来。 邀她唱曲的是一个年轻公子,我看不清模样,不过应该是个富家公子,站在他一旁的侍从就有两三个。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娘子唱着唱着往公子身上倾去,软软的身子说倒就倒。啧啧,虽说偷窥不雅,我也是不想见此般景象,实在是世道难辨叫我屡屡窥见又不得不见。 那公子顺势抱着那娘子,紧紧搂在怀里。 我想我该把头转回来了,不过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咽了几口水,喉咙湿润了不至于激动吃酸起来。 俏娘子躺在俏公子怀中,俏手被公子摸着,一阵腻歪。 我这个道姑迟早要长针眼。 娘子声音甜甜糯糯:“公子,我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公子许我的,我都记着呢!” 那公子温润细腻,抚着她耳边细发,对道:“蜜儿是最好的,哪舍得放走。” “公子你说好的,你说要放我走的。” 暖? 这究竟是什么痴怨憎侣,腻歪完就立马分道扬镳。我震惊之余,又听到那公子诡异地笑了笑,亲密地对那娘子道:“蜜儿难道还不知吗,你走不了了,你即使死了再无自由之日。” “我死?你以为你还杀得了我?”忽而间娘子起身假笑狠厉,同之前的讨好献媚截然不同。这二人变脸变得忒快。 在娘子一声令下,这茶庄里的壮士接起身拔刀,对着那孤立无援的公子。 惊得我一颤,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拔剑跟他们一起。但是我不认识他们。 公子摇头笑了笑,笑此事荒谬至极。“蜜儿,果然消息不假,你竟然真的……” 茶庄中也有些同我一样不明所以的无辜群众,有几个孩子呱呱哭了起来。公子对身边的侍从冷冷道:“茶庄里的人,一个不留。” 我:!! 好一个一个不留,莫不是我遇上了江湖大组织内部的暗斗厮杀,我这运气也非常人可比。 果真他旁边的侍从皆是顶尖高手,一个杀十个,十分不妙我溜走为妙。这时他们还在自己人杀自己人。 他们打得昏头了,我溜走之际,竟遭暗算,背中敲击,其力道之大叫我摔地而不能起。 昏昏然,脸上竟有冰凉刺骨的触感。 “为何你总在我意料之外出现呢。” “你不该存在的。” 我脑子里还想着那娘子唱的极好听的曲。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待我醒来,眼前灯火通明。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流进斑驳细碎的月光,头顶处是粉黄色的帐幔。 彻底恢复清明,不过几个分秒之后。 我竟找不到自己的鞋子哪去了,光着脚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床前摆放着精致的香炉,有淡淡烟缕细细绵绵缠到房顶上去。 我不知该去到哪里。彼时我听到极轻的脚步声。 看清来人,是个穿着普通的奶奶。 我问她我为何在此,此前又是发生了什么。 那奶奶没有恶意和压迫感,静静跟我说,是她的主人救了我。 她给一盏将要灭的灯盏添了些油。这屋里亮的有些刺眼。 “这是我和我夫君的婚房,要亮些才好。” 原来如此,我不便多加扭捏不适。 如今我想着得去谢过她的主人,毕竟在那样慌乱凶险的情况我保不准就丢了性命。这等恩德我没齿难忘。 她道:“他如今还顾不上你,你自己养着便好。” “听说,你是个道姑。” 她这次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的确我这般好看的道姑实在少见,她多看两眼也正常。 “还有没有其他人,我实在应该道谢的!” “你夫君呢?” 我觉得自己身体硬朗,过不惯静养的日子,便想着做些事。 她低眉不再看我,淡淡道。 “他死了,死在我成婚的第二日。” 我讶然,连忙道歉,不是有意说到此事。 她摇头浅笑。 第十九章 不求连城璧 我回去之后,发现没人发现我不见了。 还好我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还算健康。只不过脑子不大灵光了。 我问沁灵师姐:“我最近做饭老是将盐当糖,洗衣时也总是丢衣服。” “我是不是脑子不中用了,会不会是惊吓过度导致……” 沁灵见我这般神经兮兮,十分见怪不怪回我:“以平常心待之。” 近日观中爱谈八卦的那些道姑又聚在一起,简直能写本书出来。 “传闻珺潋在恒山杀了人。” “哪是传闻,是真事啊,轰动了各大名门。” 嗳?珺潋,我听到阿落的名讳便觉此事不简单。 这歪头一听,果真不简单。 叱咤江湖的美人杀手叶蜜娘,因其伪装至深身份多变,无人晓她真面目,也不晓得她在给谁做事。 不过她完成了几个大单子之后,竟翅膀硬了,蹬了主子出去自开门户。又听说叶蜜娘此前接了任务勾引了珺潋,在她暗自操作下,给珺家带来了不少损失。 如今珺潋情伤未愈但精明的很,亲自来了恒山,了结了叶蜜娘的性命。 唉,果真命运无常。苦了阿落和蜜娘那厮,怨憎纠葛,痴缠不绝,终究是香消玉殒……简直比画本子还精彩。 以后我要少在阿落面前提什么情爱之事,少打击他为好。 我本以为岚月的毒解掉已是指日可待的事。 我不知她以后会不会醒来。 师兄带来的解药没能将她体内的蛊毒清除,后来她隔三差五便会突然晕厥。 直至今日她已经睡了三日还未睡醒。 师父说,这是蛊虫的反噬,如今的命蛊已绝非原初的蛊了,蛊虫经过养虫人的培养逐步进化,没想到现下已到了不怕解药的地步。 她老人家也是为此苦恼许久。 我照顾岚月的日子里,好像是多了一个陪着我的人,又好像少了一个陪着我的人。 祸起萧墙,不知是谁将岚月中毒之事传了出去。 江岷王缠绵病榻,命不久矣。揭竿而起的叛妖还未剿灭,人界与妖界的边境争执不断。一个个妖国的战帖接踵而至。 一场还未判平的小小反动,却将以涛涛洪水之势而来,将要冲垮掉妖与人的和平之桥。 说书的先生说得有模有样。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谁呢? 人言道,江岷王的毒来得奇怪。莫不是有奸人暗操棋盘,搞垮掉江岷王,继而毁了妖与人百年来的平静。 又或者是谁怨怼那杀生颇多的江岷王,毒了她了解私仇,却不想此般后果不堪设想。 私怨或是族仇,江岷王此时中毒正中奸人下怀,如果没有此事,暗中之人也还是必会杀了江岷王挑起事端。 不伦何种言说,事情的真相我也不知道,不敢轻易拿捏。妖族和人族如今的争端愈来愈大,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虽说当下闲人大都无聊,不过此番平静也是假的平静。待火烧到自家屋子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道观还未开放之日,师姐说外头有人找我。 我去了仔细一看,是席瑜那厮。 他见我愁容满面,安慰了我一番。 “小裳,此事也非你可掌控。”他牵着我的手, “你做的很好了。” “你给我的花穗,我用着觉得很好。” “你想要什么?小裳。” 我心上泛起一点点的涟漪,抬头对上他烟火般的眸子。 “我……”我不知道要讲什么,从未跟别人讨要过什么回礼。他竟主动说要给我什么。 他见我愣愣的看着他,笑了笑便二话不说扯着我望街上跑。 “竟然你什么也不说。” “我喜欢这支簪子,觉得很衬你。” 回过神来,他手里拿着一支雕着朱雀含蕊的发簪,直勾勾看着我。好像在等我的回应。 心中有着微微的甜腻。 “我很喜欢。” 莫不是他也喜欢我,我心里想着。不敢再往下想下去,此刻我已是心血汹涌,怕是脚将要站不稳了。 “喜欢什么?”他挑眉问道。我这正要伸出手接过那簪子,哪知他手一抬高,要我落了个空。 实在尴尬。 “喜欢这个簪子。” “那我呢?” 我正要再出口解释,便发觉,他这是,他的意思是,问我喜不喜欢他。 厚脸皮子的我也架不住了。 “喜欢我吗?小裳。” 我心里可是每秒一百个点头。 我好不容易有个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十分娇羞地微微点头。 若我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狂喜,怕要把他吓走了。 席瑜莞尔一笑,兴奋地将我抱在怀里。他臂膀十分结实。 “席瑜” “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没告诉你。” “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觉得你怎么会看上我。” 脑子里存了好多话来着,嘴吐出来倒不知道吐什么了,也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他抱着我又紧了些:“我知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够了。” 我抱着他,又想着,原来他知道我喜欢他。 我跟席瑜说我喜欢饮江都的醉三千,不过观中不能饮酒。 后来他常常带我出来共饮他特意带过来的醉三千。 实在叫我不好意思,却开心的很。 我们谈起岚月昏迷不醒之事,问他见解如何。 他皱眉不语,似在沉思,架不住我询问。便都说了出来。 “你师父应该知道的。不告诉你,应该觉得你会为她,做不辜性命的事……” “蛊虫变异,虫身虽死但她的心魔成了新的蛊。这便是命蛊,残忍而不绝之处。” “虽有可解之法,不过胜率几乎为零,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什么法?”我激动握住他的手。 “便是有人进入她的心魔创下的幻境之中,在幻境中的岁月里阻止心魔出生,心魔没有出生,便一切都不存在了,困住她的幻境便会消失了……” “只是,改变很难,若是失败了,闯入幻境中的也会陷入其中最后逃不过一死。” “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没有胜率的事呢?” 他满不在意谁会交出性命,只是对我说着,千万不要去做这种事,无论是多么深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已定下的结果。 此后,我翻了书阁的秘书。果然他所说的幻境都不虚。 进入幻境的术语,秘书中皆有所言。 我不知一个人有着怎样的经历会生出心魔,或许人人都有心魔,只是大多数人没有被它主宰。 此几个年月之后说到此事,我问阿落,我为什么没有生心魔,生了心魔又是什么感觉呢?难道是痛不欲生日日不得安眠? 他告诉我:“那是自然,你生在万千宠爱之中,哪会知晓什么叫苦什么叫痛呢?” “那…那叫我也体验一番,也让我尝尝这个苦痛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他掐着我脸上的肥肉。 “这世上,悲戚受苦之人很多,哪会少你一个。” 我施了秘术进了岚月的心魔幻境中,待我醒来,自己已是被放在软垫上。 莫不是谁又搭救了遭遇事故的我。 想要起身呢,却发现自己的爪子变得黑乎乎的。 是黑得一塌糊涂,我接受不住,难不成被火烤焦成此般。 烤焦了一双爪子就罢了,我爬起来看自己的肚皮,竟然发现我不止那肚皮和爪子,我周身都是黑的。 不是我歧视黑乎乎,只是事情太过突然,突然从白皙细腻的白毛烧成这样子的黑毛,实在接受不住。 心情低落以至于无精打采颓废地趴在垫子上。 抬眼望过去,便瞧见窗口边的案台上趴着两小孩。 这两人想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只是我心情实在太糟糕,兴奋不起来,一点都不想动弹。 两小孩正值稚气未脱的年纪,我猜他们应该在被逼迫着做作业。 果不其然,那女孩子眉头紧皱,细思良久终不得解,嘴叼着那细小的笔头子。 她对面的男孩子,见她此番模样,停下手中的笔,批评道:“你是将门千金。” 男孩子看了看她的书简上写的。 “夫子说的时候,你睡过去了?” 女孩子骄傲地点点头,又把书摊在男孩面前,接着指着她不大理解的地方,一点一点问他。 “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权……” “这连城璧,是什么连城璧?杀人权又是什么权?”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蠢到爆了。不过她问得我也不懂。 “连城璧是不是说价值连城的美好品德,不过为何要舍弃品性而去杀人呢……” 男孩看了看她,摇了摇头,指正她。 “这句话是说,宁愿舍弃价值连城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力,也要杀敌擒贼的兵器和军队。” “并不是你说的,什么美好品德。” 女孩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子,她完全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男孩子撇过头看向我,道:“你的狗醒了。” 嗳?! 我跑向那面铜镜前,可不是嘛,我竟成了凸嘴大眼的狗崽子模样。 打击实在太大。 我竟然入了幻境托在一只狗崽子身上。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女孩子抱起颓废不堪的我,大声说道:“哪是什么狗,说了多少遍了,它是一头狼。” 嗯?! 这番打击接二连三,我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一分半秒的过去,我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了狼崽子。 “它怎么老是垂着脑袋,不开心的样子?” “可能,饿了吧。” 第二章 等这场战事歇了 我长到今天,经历过最心惊的事不过如此了。 突然变了毛色不说,还变了品种。 相比于狼崽子嗷嗷的叫声,我还是更喜欢咱们猫族喵喵的叫声。 柔软甜腻。 刚来幻境的几天,我需要适应,但我还是适应不了自己变成了一只狼崽子。是以,日日提不起气力,无精打采,他们都以为我病了。 我这哪是病了。不是鱼焉知鱼之乐,呸,鱼之哀。 “你怎么不吃东西。”小女孩摸着我的肚子十分担忧。 这几日观察,我才知晓,这女孩原来是年仅八岁的岚月!看起来精明能干,我十分欣慰。 她点了炭火。 屋里关紧了木窗,外头的风雪和寒凉才没吹进来。火的热气让她很暖,脸蛋都红扑扑的。她托起我来,让我也来烤烤。 的确暖和,不过我黑漆的脸皮无论如何也红不起来。 她往我的大碗里添了些吃食。“放开嘴吃吧!” 我放不开嘴,何人见过我这实打实的猫儿吃那些血淋淋的兔肉鸡肉。纵然如今托在了狼的身子里,我的饮食习惯还是没变的。 是以,不是我故意不吃,故意饿着。而是吃不下去。 她叹着气,无可奈何。我倒是有些愧疚了。我朝那食碗走过去,见一碗的鲜血淋漓。还是算了吧。 我想起来秘书之中提及的。 幻境里一直重复的是往日的岁月。岁月重复,无法更改。我此时托身的狼崽子也是旧时岁月中的事物,至于它最后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只待她心魔要出生的那个时刻,幻境中的控制力是最弱的,我只要在那时将心魔扼杀在襁褓之中便万事告成。 不过我不知道她的心魔是在哪个节点出生的,而且心魔的隐藏性极高,所以说古往今来没人真的毁了心魔幻境。 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 还是细雪纷落的冬日,她抱着我去看他哥哥骑马。我从没看过有人驾马在雪地里驰骋的,这梅枝都要都要冻掉的天气,我有浑身的毛也受不住。 她哥哥说,兵荒马乱的日子说来就来,哪会挑个春暖日和的日子。 我在小岚月怀里冻得毛皮也要结冰了,但见划破寒霜、蹄子深踏雪堆的红棕马如身经百战的老将,底子一点都不虚。他哥哥紧握着缰绳,毫不松懈。 小岚月一脸羡慕和崇拜。她还不知道吧,再过个几年,她比哥哥还厉害。 雪早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停了,大磐石上的积雪已经老厚了, 他哥哥下马后,接过小岚月递过来的酒。酒是很烈的酒,不过他饮得十分痛快,这一股脑子灌到喉咙里不知道他可有品到什么味道出来。 他喝完,有些暖了。眼神褪去了方才的寒冽,大概是醉了。 “阿月,哥哥娶个嫂子好不好?”他摸着小岚月的头发,顺着下来掐了掐她的脸,不怕手上的茧子刺破了脸。 小岚月听此觉得十分有趣:“哥哥,你要娶哪个嫂子?” 这个话,我听到了其中精妙之处。 “呵呵,什么哪个嫂子,哥哥如今一个嫂子也没有啊……”哥哥被逗笑了。 “哥哥英武之名在外,哪个闺中千金不把哥哥当作良人!”小岚月抓起哥哥的手,说起话来倒喋喋不休。 “不过哥哥不是说要等到乱戈休止、取个无上功名后,才娶妻安家马?” “对啊!可是哥哥如今,不想佳人等太久了。” “等这场战事歇了,就娶了她。” 不晓得她哥哥口中的佳人什么模样,倒有些好奇。小岚月听了她哥哥的话,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妥。 后来她哥哥十分害羞得给了她一个锦囊,鼓当当的。说道,等哥哥回来了,便托岚月给那个他心仪的女子。 战中兵荒马乱,放在身边搞不好要丢了,他妹妹是最让自己放心的吧。 我这只弱不禁风的小狼崽也不知何时见着个公狼崽来,难弄。 不久之后,她哥哥做了副将打仗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战事如此得急。挂帅领兵的是宇文家的长子,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常胜将军。 小岚月跟那个也姓宇文的小男孩,争论着,她哥哥是多么多么厉害,事实上比他哥哥厉害多了,不过她哥哥着急娶妻管不上爵位上的事。 小男孩就听着她说着,不置可否,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某一日我死了,其实是小狼崽死了,我自己的意识还好好的,可是这副身体已是冰凉死透绝了。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小岚月抽抽嗒嗒地哭声。 听得我心里咯噔咯噔的。 “明明是暖和的春日了,你怎么没熬过来……” 很想睁开眼睛的,纵使我意识清明十分,可意识不能主宰身子,再也变不回活着的样子来哄她。 她哭了很久,最后还是叹着气打算把我埋了。 不错,把我埋了。 可是我还活着,这样算不算活埋呢?可能现实中的小狼崽死了就被埋了。若是我这般被埋了,会不会被埋死。 入了这幻境还未破解出什么,便要早早被埋死。我叫苦不迭。 果然被埋起来的感觉不好受,纵使心里哭着喊着,也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想来不会有人来救我,我将会被长埋于此吧…… 我哭了不知多长时辰,竟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挖我。我有救了。 等出了土,我好像能离开这个狼崽子的身体了。不过只有魂灵之身。 我见到抱着我的魂灵之身的是个十分青涩的少年。 “多谢小哥把我刨了出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方才的情况可真危险呐! 这个少年面生的很,细眉凤眼,看起来也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少年冷冷回我:“是我。” 我是谁,我细细琢磨着呢。睁眼将他仔细瞧了瞧,果然这个少年身上附着另一个魂灵。我将那魂灵瞧了瞧,这不是阿落嘛! “阿落!你怎么也进来了!嘿!你怎么进来的!” 碰到了同不是幻境中人的阿落,心里激动差点跳起来。可他抱我抱得忒紧。跳不起来。 不知他经历了些什么,依旧对我冷冷得,好像我乱动的话就二话不说丢了我。 “呵,就知道你没脑子。嫌命长是吗?” “此般必死无疑的幻境,你倒是玩得开心。” “我将怕是最后一个见着你活着的人了……” …… 他碎碎念了好久,我心情也愈加低落,愧疚之情愈来愈浓。不过浓着浓着就睡着了。 睁眼一看,面前是一个大大的黄面铜镜,而铜镜面前的女人也不是我的样子。 女人对镜描画着自己的眉,她的眼中有着清澈而迷人的色彩,唇薄覆上了朱砂,我见了她这副模样,感叹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莫不是我托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我的魂灵待在她的身子里。她的一举一动我都有感觉,不过她有自己的意识,我真是个宿者而已,控制不了她要干什么。 比如我感受得到,她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哪受得住呢!我受不住了。好想她能去吃点东西。 不过她居然想着不能再吃了,吃了就更胖了。 可我见她腰身,分明细如竹签。 我气急了。 门外有人喊她催她。 她急急忙忙,淡淡的两条长眉画完之后便出了门。 深紫色绣着鸢尾绽开的长裙拖在地上,她小心拖起来一点。 她跑得很急。把我累得半死。可恨我只是她身体里的一个宿魂,连叫苦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她是这个府中的舞姬,这日是来练舞的。 高台上一排排的美人,把我眼都要看花了。 舞姬心里想着,最后一次排练,要认真了,这舞是要给皇帝陛下看的,得拿出本事来…… 倒是个努力向上的好姑娘。 旁边的乐师见着这些个姑娘都来齐了,便开始演奏了。 排箫乐起,旋律柔曼悠长,此中每秒的音调都和空气缠绵柔和着。这几个舞姬都是个身体灵巧的佳人子,她们的舞果然有倾城动人的味道。 想必以后都是美名远扬的舞娘。 不知她舞了多久,只知她转我也随着她转她跳我也随着跳起来,我没有一点自主性,无奈…无奈…… 乐停舞罢。 看完舞的雀鸟笑着飞离了。 这舞姬心里还有些开心,几个女孩中大概就属她跳得最好,所以她是站在最中心最起眼的地方。 我也替她高兴。想必被我附了身,得了我一些真传。貌似她高兴过了头,不留神,脚上的鞋掉下了阶梯。 这才想起来刚才跳得太起劲,鞋子有些松了。 唉我替她尴尬。走在前面的舞姬回头瞧见她这样子,忍不住要笑她。她自己也羞到红脸了。 不一会儿,他身后的一个小乐师十分好心得去给她捡了鞋。 我替她松了口气,事情还没发展到恶劣的地步。 小乐师给她捡来鞋,说道:“姐姐,你没磕着吧。”他也没等舞姬回答磕没磕着,自己动起手来,低着头顺顺当当得帮她将鞋穿好了。 他低着头,我瞧不见他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声音十分得好听,青涩稚嫩还是个少年。 我想着这等善良可爱的少年,应该很讨女孩子欢迎。 小乐师做完好事后,也没留下姓名。 而这时我听见她心想,这个孩子平时吃得什么,实在太瘦了,羡慕他。 第二十一章 其实只恋长安某 娟娟侵鬓妆痕浅。 双颦相媚弯如翦。 此舞姬名叫花满衣,是某臣子府里养的众多舞姬之一。我附到这么个美人子身上,天天最期待的事便是她照镜子。 奈何作为宿魂离不开她的皮囊,眼见如此美妙之人却不能时时细赏一番。 夜时,她睡得好好的。我也迷迷糊糊将要歇息。 天边的那轮月孤单徘徊着,她妆台上花枝的影子被拉得好长。 悠悠岁月无边,凉凉灯火阑珊。夜色下的这个女子青丝垂到腰间,朱唇微抿,冰瓷玉骨的精雕娃娃也不过如此了。 已是睡得十分香甜,忽然间感觉谁在扯我的脸皮,力道之大让我十分担忧以后将要没有脸皮生活。 哪想到我睁眼一看,自己的魂灵已离开了花满衣的身体,“奇事一桩!” 我叹道,接着便伸出手来想摸一摸揉一揉那花满衣的面皮,以了我多日来的念想。 我脑袋被捶了一下,转头望去,便是阿落的魂灵。想来是他把我揪出来的。 我本想打他的肩膀,以解扒我脸皮之痛。哪知他冷漠躲过,面上一副我欠了他不少银子的样子,淡淡道:“这下便随我走吧,这里待不得,你若是不想……” 我摇了摇头,脸色慎重跟他道:“阿落,你的好意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我…” “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对不起你们……” “不过我想这么做,如果没有人救她,她就太可怜了……” 许是见我这般罕见得郑重起来,他有些愣住了,不过他眸子中的疑虑只是一瞬便淡然冷静下来。 “我一直没有找到她心魔出生是什么时刻,等我知道了,救了她。我们一起出去。” 我无奈笑笑。 后来他带着我来到熟悉的殿宇,是江家无疑了。 “今日,心魔会不会出生?”他说。 待我们去到岚月的屋里,人未进却已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战火凶险难测。江岚枫,已战死。” 阿落在我耳边传述事实,他大概是早就知道这些,如今只不过是道一遍早已泛黄的成年旧事。 纵使有些事有些人已时过境迁,回想起来也能笑颜相对,不过要真正从心底里放下如同将心割下一样难。 她手里拿着哥哥交托给自己的锦囊,心绪万千,终是没有看到哥哥最开心的样子。 一晚清梦少,在她影子的尽头,惊慌不定的灯火揉碎在斑驳墙面上。 我定睛瞧了瞧,却是没瞧见慢点她的心魔。打更声后,更是浓重的冷和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孩,垂髫之年,虽是稚气未脱,却眼中有智。 她抽泣着,他听着。 想来她自己也怪尴尬的,传出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威名。不若贿赂他一番,不叫他把自己爱哭的事说出去。 “呐,这是给你的。” 她把哥哥的锦囊拆开,仔细一瞧却是个步摇,是个十分贵气的芍药花头。 她手一顿,觉着此时更加尴尬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了,说给他就只好给他了…… 男孩似乎觉着不对劲,又听到岚月对他讲:“是给你的成年礼,待你行冠礼之时……” “我才九岁……”他打断,大概是觉得她糊涂掉了。 岚月转言解释道:“是事先准备的,怕以后我忘了。我对你好吧。” 男孩:…… 岚月二话不说,将花里胡哨妖艳得紧的步摇插在男孩发髻上。端详一番,赞道:“你真好看呐!” 男孩听此,十分不好意思,慢慢红了脸,应道:“真…真的好看?” 他大概觉得岚月铁定不会骗他,说好看便是好看了。 岚月嗯嗯了几声,跟他说别人也会觉得好看的,后来十分客气的把他送走了。 后来我同岚月讲起这桩事,她说在此之后,宇文兄被他的爹娘打了一顿,捂着脸把步摇还回来了,还说他从来不碰女孩子的东西。 战事最后歇了,虽是强敌百般折腾,但最后杀了敌寇头子凯旋归来。 不过还是损失了一名大将,本铺张奢华的庆宴改成了,满国哀悼祭奠。 这些时日花满衣因着舞曲取消,过得十分无聊。 她本来就是喜静不好动的性子,一些别个舞姬们的活动她从来不凑去。她自己都觉着无聊的时候,那我实在犹如闷得濒死一般。 若是我托在一只白胖胖的兔子身上就好了,这样我还能每天蹦蹦跳跳。 这时她又提起墨笔,静静习着字,习了大概有一两个钟头。 她慢吞吞写着,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帮自己穿鞋的小乐师,他默默低头给自己穿鞋的样子很是认真…… 这一想不要紧,但是我听到了她突然跳个不停的心跳声。又觉着她脸上红了起来。 莫不是她看上了那个善良的少年。 我也开始替她羞涩和脸红起来。 今日她去采摘完甜果,经过静谧幽深的竹林。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丝丝管声入耳,寻声望去,见着了那几个日日在一起练曲的乐师。 乐师们见此熟悉的姑娘路过,不免停下来打了声招呼。她一眼便看见给自己穿鞋子的小乐师,他也笑着看着自己,不过笑容腼腆含蓄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她过去给他们问了声好,而后说道:“我们虽日日都能碰见,但我还不知你们的名字,以后有什么事倒想叫你们照应……” 她其实是想知道小乐师的名字。 “陈玉。” “刘言。” “季默。” 前三个乐师回道。她看向了他,小乐师怪不好意思的,轻声说道:“我…我叫叶苏。” 原来是这么个名字,她对着他们点点头。 “小女名叫花满衣。如若不弃,就当我是姐姐,你们自家人。” 这几个乐师好像是没想到这个姑娘挺可爱,平时见她冷冷清清,想来是个好相处的姑娘。 她看见叶苏,也跟她一样,十分开心。 果然情爱是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得发展起来的。 不知叶苏从哪得知,花满衣除了跳舞之外,还喜欢习字。没过几天,他便送了一块十分精致的鲁柘澄泥砚。 花满衣很欣喜。正所谓礼尚往来,纵使是眉目传情的情人之间也是如此。 她便用这砚台研了墨,写了句话当作回礼。 回礼写道: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我看这恋字刺眼,莫不是这是首表白诗。 果然是表白诗,我看他们这几日走得越来越近。我十分感慨花满衣,她虽是个文静的女子,但求爱求得一点也不含糊。 不像我,暗恋席瑜的那些日子只偷着乐,要让我大胆去表白一番不晓得会怂成什么样子。 花满衣睡也睡得香了,我无非就是被他们传情的模样给酸到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一会就见床前,阿落悄咪咪地站着床头。 他这般偷进女儿闺阁,忒脸皮厚了些。 他十分顺当得将我扯了出来。我十分好奇,他为何能进出肉体自如,而且还能把我拉出来。 不过我没问他,他的回答无非是嘲笑我一番,再说是因为他武力高强,而我只是个菜鸟。 他今日有些奇怪,奇怪的开心。 他道:“今日,是我生辰。” 原来如此。我又十分好奇问他:“那在这幻境中,你是几岁了?” 这里的他应该十分小,说实话,我十分想把他找出来使唤使唤欺负欺负,以报我受他欺压之辱。 他伸出手指来,认真的算了算。看着我,对我说:“正好是今日我出生。” 我:! 心中诧然,原来不是他还太小,却是他还没有。我暗念道,小小婴儿最是惹人疼爱,细嫩皮肤娇小的手指,还有脆弱的脖颈一掐就断了。 他看我面上神情愈发不对劲了,冷冷道:“你在想什么?” 每次我有秘密他都察觉得很快,我瞪眼审视他,以表我的不满。 他冷眼微篾,眼梢略显媚气,唇启。 “我珺家秘法中,有窥心之术。你心中想的,当然逃不过我的眼。” 我一贯知道他可怕不好惹。没想到他可怕到能肆意偷窥人的心境。让我越来越不安起来,身上十分不舒适。 他带我来湖边散心,我们虽面上平和,我倒是不知道他想着什么,要做什么,计划着什么,或许我心中的事被他打探的一干二净。 我忍不住对他道:“阿落,我不赞成你使这些窥心的术法,你可知你时时窥得到我的心思,我有些接受不了。” 他听后,细嚼一番我的言语,摇了摇头大笑。 “窥心术哪会说用就用,我虽精练此法,不过我不屑用之,只是......” 过了一会,他转言道:“我不过是幼时学了些察言观色的门道,比旁人更敏感些。” “那你以后,不要用此术可好?” “嗯,不用了。”他缓缓道,说完他有些开心,便要伸出手来,对着我的脸颊。 我以为他要扇我,我这么跟他提要求怕是惹他不快了。 我想着怎么道歉才能叫他不扇我。他的手摸上我的脸庞,一阵痒,摸过发梢,却静静停在那发梢处。 见他眼神不对,此中怀疑和不快皆叫我胆战心惊。最终却见他眼里满含受伤。 他的手停在簪在我发上的簪子上,迟疑后却拔下了我的簪子。 我的头发便一时间失去了掌控都泄了下来。在他抢夺我的发簪观赏之际,我一把夺了回来。 他看我,眸子中暗淡如同失去了神采。 我不晓得他会那么难过,纵然他喜欢这支簪子,但簪子对我意义非凡,我舍不得给他。 第二十二章 君子不争炎凉 古有言。 强扭的瓜不甜。若非两厢情愿,一方不能强迫另一方做违背真心的事,纵然二人相处了有些日子还算半个熟人,不过理还是那个理,不能轻易逾矩。 虫鸣雀叫,晚风轻撩思绪,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又闻得见风絮不失携来一川烟草味。我仔细观摩着这支精雕细琢的簪子,吊起来的心情慢慢得才被安抚下来。 纵然他要跟我争这簪子,我必然不答应。 他一双杏眼寒冷如万年不化的冰雕,我整个人被他纳在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里,我心中十分别扭难受,果然阿落这人又怪又吓人,阴晴不定。 他以后要娶的姑娘,可千万要受得了他这样的性子,受不了便早早脱身为好。 “你有喜欢的人了?” 一早便知他要同我说什么,不过一阵冷清和支支吾吾,他终于启唇吐露了一番。 “嗯……”我扭捏道,脸上一阵红,不知道他为何说起此事,不过见我如此羞涩模样,他定要嘲笑我一番了。 没有等来他的嘲笑,只看见他盯着我,仿佛我答错了题,下一秒要把我吃掉一番。良久他转头赏着磐石上盘着的花藤,再不与我说话。 我在想着接下来该在幻境中如何如何,忽而他一句:“好浓的妖气!” 生生断了我十分艰难构思起来的计划。我听后,觉着不妙,赶紧嗅了嗅自己的身子。 身上明明无甚妖气,我捏起我的袖口还有裙摆,依旧是十分干净清爽的味道。想到被他污蔑,气就上来了。 我冲他叫道:“你胡说,我明明藏得非常好!” 他皱眉嫌弃,根本不想搭理我。 “小裳。” 身后熟悉的声音叫我欣喜若狂,我望去,见席瑜立于不近不远的前方,他光洁白皙的脸庞如一张干净的纸,眉宇疏朗淡雅如雾。 他见我跑来,嘴角不掩笑容。 “席瑜!” 幻境的时间已过了好久,但于闯来的异魂而言一日的朝暮变换如同眨眼般。我不知外面已过了多少日子,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席瑜此番进来见我,我欣喜不已。他将我抱了一会,便注意到了阿落这厮。 此情此景,十分尴尬。他二人两两相望,不相认不相识。 席瑜道:“珺家公子,整个人间最厉害的御妖师,我知道你。” 阿落不语,咧嘴干笑着敷衍道:“不敢当。” 不管他是真的不敢当还是假的不敢当。今夜过去之后,他便不再把我揪出来同他说话,我不知他的魂灵附在哪个男子身上,好久也没看见过他。 席瑜来了几日后,给了我几个护身的物件,便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他不便多待,外面有事便走了。 无聊起来,整个人都不好。 花满衣与叶苏的情感发展十分顺当,我羡慕不已,也酸涩到了心坎。 虽说花满衣比叶苏大了两岁,但叶苏乖巧懂事十分讨人喜欢,因是如此,二人相处起来非但没有鸡飞蛋打、相看两厌,而是越发觉得彼此有趣欢喜。 此般姐弟恋堪称模范。 花满衣发现叶苏十分有才华,他不仅精于吹奏排箫,对于当下流行的诗词雅赋有着十分独到的见解。 她常常想着叶苏这孩子不去学堂进行深造取个功名,十分可惜了。 莫不是他没钱上不起学,若真的如此,她也不便向叶苏多提及花钱上学的事,怕伤了他面子。 几日来花满衣掐着肚子,省下来了些吃食钱。刚刚好能买到楚辞全册,全是精制印刊,当下文人最兴读这些也少不了为此写些感言。 于是他们在小树林偷情,咳,约见时,他抱着书面露微红,他太容易不好意思了。 他们互送情物,已经见怪不怪,不过每次见着花满衣说话前必先脸红一番。 “姐姐,也喜楚辞?楚辞之风雅超然于世外,倒同姐姐一样。” 她笑了笑,道:“阿苏,无关我喜欢,你喜欢就好。” 叶苏眼角本身有些微翘,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眯成细柳一般。 只是今日他有些大胆,伸出长袖里修长纤细的手试探性得摸上花满衣的脸。 普通情人大都是会如此表达心意,摸脸什么的都是小心意。花满衣第一次见叶苏这般,眼前的少年单纯无瑕,心动爱抚的举动也十分青涩懵懂。 她好像还感觉到他的手微微颤着。她好笑又欣喜。 我冷淡得见着这二人双双动情的样子,只想着他们快些表达完衷情,好让花满衣赶时间回去吃饭。我见他们婆婆妈妈、嘘寒问暖,没有分别的意思,可把我急死了,难不成还要亲嘴不成。 果不其然。 他一把揽过花满衣的细腰,花满衣惊了一会后沉溺于叶苏认真柔情的面容里,十分乖巧得闭上眼睛睫毛微颤。 叶苏身子倾过来,将要把嘴唇覆到那人的嘴唇上。我看着、感受着,十分让我得劲。忘记了腹中之饿。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我又被阿落这厮揪了出来 。 他二话不说捂了我的眼睛,眼前之香艳光景皆看不到了。我急道:“你让我看一眼!” 他只道:“非礼,勿视。” 我野蛮地使劲掰开他的手。果真见叶苏十分动情且青涩得吻着怀中之人,花满衣懵懂回应,他二人皆不知该如何是最好,由浅入深慢慢尝试。 阿落在我旁边,对此事十分介意,而我十分不害臊得看了个过瘾。 后来我知晓,阿落附身在叶苏体中,我眼拙竟那么些日子都没看出他来。难怪找不到他,原来他一直在身边。 恍恍惚惚过了两年,幻境中的两年像是眨眼就过去了,我还没有琢磨透个所以然来。 奇怪的是,我关注的江家无甚波动,爵位一级一级的升,短短两个春去秋来,如今江父已位高权重。 而同时期的宇文家族在朝堂上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处处被打压,家主本是三朝元老,如今缠绵病榻不讲,整个家族失去他的掌控后如同锅上之蚂蚁。 朝堂上的明暗之事我只知晓个四五分,我问阿落其中的缘由,见我如无头苍蝇茫茫然,他剖析得十分透彻。 他道,江家虽荣誉加身但不至于压君,是后起的氏族,在朝中的势力不比宇文家盘枝错节,是比较好掌控的。而且江家男丁极少,生的大都是女儿,唯一能和宇文家公子媲美的江岚枫也已战死,所以江家如今如日中天不过是为君者施的甜头,为的是江家为皇族抛头卖命。 昙花一现终归梦,江家荣耀历不过一代。 宇文家是经三朝未灭屹立不倒的氏族,很久以前民间便一直说宇文一族守着臣子之心才不会反戈称帝,皇族虽还在其位,却一直被宇文家的功和望压着。是以,一个臣子再有衷心,一旦功高盖主,便不配再为臣了。 宇文家势力庞大,男子个个都有爵位,要打垮掉非一朝一夕之事。此朝皇帝一登基便暗里开始对宇文家实施报复。宇文氏根枝与国本相连,轻易撬不得,同样忠主而年轻的江氏取而代之是最好不过。 现下看来,皇族与宇文氏的暗斗,终是皇族胜出。我感叹皇氏忒狡诈! 阿落道,为君者,不奸不活。 我反驳不了。 花满衣是个美人,但美人多灾祸。问题不是出在美人身上,而是这个世道多养杂人。 她近日十分愁闷。新上任的家主多风流艳名在外,不比刚死的老家主沉稳但得起家。前几日家主招舞姬练舞,见她美貌非凡便有所垂涎。家主命她今后与自己同住,花满衣不从且大骂家主无德。 她被罚了三个月的工钱。她有才名,却可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如今也已考取功名成家立业。 她母亲就是嫌她是个女儿便把她卖进了府。 还好在她飘零浮沉的年月里遇上了叶苏,他是个饱有内涵且十分识大体的男子,她觉得他便是个良人。她终于有了归属感。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 她暗自捏起一首词来,手挽起池塘一片水,须臾间握不住任何,只有一手的冰凉是真的。 她想起叶苏前后给自己的玉镯和诗画,说是家传之物。她哪不知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原来叶苏并不是个没钱上学的孩子,不过自己开始猜不透他了。 她问过叶苏为何不追求个功名而甘于埋没在府里。叶苏告诉她,自己入府成为乐师是为了追求所爱。 原来他十分爱吹排箫。 有人为一爱好舍弃一些东西,貌似说得过去。 叶苏曾跟她说:“求得了所爱,我如今很满足,君子不争炎凉,朝夕有日月便好。” 花满衣越来越觉得叶苏吸引自己。 阿落又找我出来。 他的魂灵在月色中澄澈如光亮,若隐若现,虚幻仿佛将要飘走升到天上去。 “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谁,以前我总觉得感情会让人失去判断。” 约摸他又想到了自己与叶蜜娘的过往,他这么精明狡猾的人竟然也会有此般伤情的时刻,实在让我惊讶又唏嘘。 第二十三章 情之一字 “阿落……” 我想着要安慰他一番,他情伤这样重至今日也还痛彻心扉…… 虽说他为人歹毒,风评极差。不过我跟他相处下来,他倒没有真的害过我,还帮了我不少忙。被人欺骗感情,遭了算计,他真的忒惨。 他斜倚在亭子外的走廊上,一如既往薄薄的青衫,他现下倒没有用簪子挽起发来,淡去了一些花容浮萍之色。 幽深静谧的眸子里如生起浅雾,不明其中的意味。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然不会嘲笑他情事上的挫败,情不知所起,他的命定之人也在何处这般想念。 他启唇轻言。 “我竟放着正经事不做,跑来这里……” “你的性命关我何事……” 我竟生出一些怜悯来,劝慰他。 “阿落,感情上的事不单是一个人用情、伤情,时间是一味良药。” 他听后,眼眸低垂,睫上好似落了冷霜。 “愚蠢,至极。”他忽而转过去看一地的濒落的藤上花,袖中微露半截手指,无奈揉着自己额间。 不知他在说我愚蠢还是他自己,不过还是觉得他能早早想通为好,莫要为此再伤了心肝脾肾。 阿落伤了情心中不平衡,故而总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或者腻腻歪歪。总要从中作梗一番。 总在叶苏牵着花满衣的时候,阿落把我拉出来不让我跟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又不是做见不得光的事,我怎么就不能跟着!”我冲他道。 他提着我的衣襟,早把我拽来离他们好几丈远,我见他们手牵手的背影越来越远,想着他们要是亲嘴我就看不到了。 我越想越心焦,可就是挣不开他的控制。 悲矣,弱者若是受制于强者,连亲嘴都看不到。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静水流深,芙蓉暗香随遣。箫声远,意缠绵,情一字如人间烟火与丹青,相逢于落魄伴于身边。 我想着,出去以后,找个日子同席瑜好好讲述一番我的见闻。 关于叶苏的家世,不光花满衣有所好奇,我也日日按耐不住猜想一番。 莫不是他是宰肉的屠夫,屠夫力气大,他抱着排箫稳稳当当,吹起来轻轻松松。 那日花满衣带着他驾船,游于莲花池上。 二人含情脉脉之际,我早被这一池的莲蓬馋得不得了,刚长出来的莲蓬子并不是很硬,却是清脆爽口。 游船缓缓过,我见着叶苏终于摘来一莲蓬,想来他要喂给面前人吃,我激动不已。 他呼痛一声,白嫩的手指被莲蓬刺刺破流了点点血。花满衣心咯噔一声,抛了那可口的莲蓬,心疼地照顾着眼前人。 “阿苏!” 她见眼前人双手微颤,唇色开始变得苍白。 “阿苏,你怎么了……” 后来她家阿苏十分不好意思道:“姐姐,我晕血。” 说完十分虚弱地躺在花满衣怀中,花满衣十分心疼,耐心给他吹着被刺破的手指。 我半颗莲蓬子都没吃到。 想来此怕血之徒应该不是屠夫了。 雨接连下了两三天。 一纸青山色。 他撑开一把油纸伞,将花满衣揽在怀里。 花满衣一转头就能与他鼻子贴鼻子了,她想着初遇时青涩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开了些。 五官雕刻分明,浓眉舒展开来,鼻梁高翘有型,早不是那时青涩模样,唯有瞳仁灵动干净如旧。 她微微笑着,问他:“阿苏,你家是做什么的。” 叶苏个头也比她高了许多,他低头瞧了会花满衣。 “这么些日子,姐姐你终于问我了,我还以为,你从不在意我的家世。”他笑容明媚。 他思了思,对她道。 “我生于平凡人家,家里是卖胭脂的。父母相爱,我是最受宠的孩子。我喜欢做什么他们就支持我做什么。” 是个十分明媚的少年。 “那你家会喜欢我这个媳妇吗?”她忽而就红着脸。 他点点头,约好某日去见家里人。 花满衣后来又跟叶苏说。 “我没有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的,不能带你去看了。” 叶苏将她揽紧了,告诉她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纵笔素笺写帛书,流水曲终心缠绵。 万般从未有过的柔情想着留给终于遇到的心上人,枯萎的难过和痛苦万不想分给心上人同尝。 花满衣纵然受了委屈,也不会对叶苏说,不想给他添烦恼。叶苏说她笑着最好看,也许叶苏以为她只会笑。 这年七月初,她被家主卖到了宇文家。 在一次官宴上宇文家的儿子看到一舞倾城的她,直叹竟有如此妙人。家主卖了她后升了官,她从这一家的舞姬变成了那一家的舞姬,没有什么太大出入。 只是三日没见到叶苏,有些想念。不晓得叶苏是否知道她已经被卖掉了,不能同他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想到此处,纠结悲愤于自己如浮萍般的命。 我虽只是一只同她无关的宿魂,但我同情她的遭遇。 后来叶苏找到了她,抱着她对她说还好找到了她。 “姐姐,我会赎你出来的。我会带你走。” 他捧着她的脸道。 因为夜禁,她同他没有多处几个时辰便分开了。她一直想着他的话,她会获得自由的。 因为有了信仰,日子便不难过下去。同从前总是哀怨叹气度日不同,她觉得能熬出头的苦日子没什么值得她哀怨的。 她的旧主不日找她密谈。 “满衣,你定要促此事成功。” 她旧主要她做不齿之事,以助力他们的计划,原来一开始把她卖进宇文家就是有所图谋。 “这等背主大逆之事,我不做!” 若应了他,自己还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还有什么资格有一个明媚的以后。 她挨了一巴掌。 “听说,你同府中的乐师,早就暗通款曲。” “难怪不肯给我做妾。” 他恶狠狠,语气拿捏得极佳。 船歇火明,官民上灯。京都繁盛,皆喜度婉华节。 她前来送汤,汤中下好了药。至小公子房门,才知公子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如今要以此道害他名声,花满衣问自己会折寿几年。 她轻语:“公子,汤至。” 小公子放下笔墨书简,谢过。他接过准备饮下。 花满衣此时解了自己衣衫的带子,等着面前的公子饮完这碗汤。 哪知公子突然皱眉,对着这碗汤终未下口,忽然说道:“这碗汤,是谁做的?”花满衣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叫他看出来端倪。 花满衣惊慌,生死只是在这一晚了。 公子抬眼看她,好像是见着她解开衣带的模样,惊到了自己。 我不知他会怎么处理此等事,花满衣跪着说不出任何话。 小公子弯身作揖,以不见她不雅之荣。他义正言辞道。 “姑娘此心莫要再错,本是佳人,何必从贼?” 公子没有惩戒花满衣,给了她重新改过的机会。花满衣心中五味杂陈,又感念此公子君子仁道,又担忧旧主无良残害无辜。 她见不到叶苏的日子,日日都是煎熬。这种煎熬同以前的哀怨迷茫,带给她的痛苦都是一样的。她想着若是苦一阵子也没什么,如此便一直撑下去了。 她心情低落,我也随着低落,希望她以后跟着心上人,日日都不分开。 阿落对此,跟我说:“情缘皆有命数,缘起缘灭皆有命盘操控。”我不懂他的什么命数什么操控。我问他可知最后他们有没有相守。 阿落说他不知。 婉华节的第二日,听说江岚月爬了墙头把小公子拐了出去,全府的仆人都在找小公子。 那日阿落拽着我,也要拐我出去,我言道此节又不是鬼节,我们两只魂灵凑什么热闹。 阿落:...... 他同我说道,摊面上的炸鱼甚是经典。不是经典不经典之说,我主要喜欢逛街。 果不其然,我吃完一只炸鱼还想再吃一只。我们两只魂灵明着偷吃也不会发现,我想着在外面也能这样就好了。 我打着饱嗝,他嫌弃我不知吃相为何物,我也嫌弃他细嚼慢咽不得劲。他吃完一条我已经吃完了三条,他对此感慨我也十分感慨,我竟能白嫖这么多炸鱼。 我请他来戏楼听戏,说不上请,实质上两只魂灵听戏也不用打赏钱。对此白嫖之事,何乐而不为。 十七年前的戏楼,相比于之后,是旧曲新人而已。 “这唱的是什么戏?”阿落问道。 “我听过哎!”我喜道,“唱的是人间的一个御妖师同一只妖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 阿落听后,一阵扭捏,轻咳一声,道:“死去活来?” 我想到他是历了情伤未愈之人,万不可说什么情事来打击他。我慢慢给他解释。 “此死去活来不**不细腻,不用太在意。” 他疑惑将我望着,我心虚起来。 “人与妖他们终归要殊途,纵是爱得死去活来,以后呢都会过去的,那个人呢,自然会找个心仪足以相伴一生的姑娘!” 我感叹我此番解释无甚漏洞,我实在是个机灵鬼。 他转过身,不再同我说话,想必对这戏也产生了兴趣,想来他离情伤痊愈不远了。 第二十四章 不再飘零 箜篌满,却为罗绮消。琵琶断,吟别那场暮色残念。 一段折子戏,满座入戏的客。 戏里讲道,女妖为了心尖上的御妖师杀了险恶作乱之人。然,不明所以的御妖师不容杀伐恶徒,与那女妖反目。 正道和心爱之人抉择难断叫他痛彻心扉。 看得我唏嘘不已,拍腿感叹。 我问一旁也看得津津有味的阿落:“你们御妖师,为着心中的正道,都这么傻缺不已、一股脑失去智商?” 手里的瓜子被我磕得精光,趁阿落不注意抓了一大把他手里的瓜子。心中暗喜。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愣愣得睁了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思了思我的话后,轻嗤一声。 “你何时见过我跟正道沾边。” 倒是合情合理,所以说他以后都不会干这等傻缺之事。我又听到他说。 “不过,情之一字,果真误人子弟。”他苦涩笑了笑,十分像那个又碎又硬的泥娃娃。 苦了阿落了,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定会替他张罗相亲之事。我认识不少贵族名媛,如若不然给他介绍几个才子也未尝不可。 我耐住伸手摸他头颅的长辈慈爱举动,怕被他打。我望向远处,却见着江岚月和宇文小公子二人腻歪着。 准确说是二人相伴着听戏,我搞不懂这两个小孩子听什么情爱故事,虽然学堂的夫子现在没交,但以后说不定会教的。 我定睛瞧着他二人。 小岚月不过是在凑着热闹,小公子听得倒是认真入神,无论听课还是做作业都是认真的模样。 他手里的瓜子也快没了。 “这讲得我怎么听不懂?”岚月道。 “劳什子爱情故事,其实我也是不懂。”小公子认真回应道,“不过剧情还蛮有意思的。” 岚月点点头,嚼完了手中的糕点,我觉着她定是为了找话题想破了脑袋。 小岚月戳了戳他的胳膊,探头在他耳边细语。我听不大清,这种偷窥之事我虽练得久却没练个火眼金睛顺风耳来。公子默默地点点头,嗯一声。 “我觉着这话本编得不甚精妙。” “嗯。”他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还不若我自己写的来得有意思。” “嗯。” 小岚月许是厌了这等敷衍,怨里怨气道:“你是我儿子。” “嗯。”小公子手里的瓜子吃得甚香。我暗叹道此等占便宜之法果然精妙,我悟到了一些。 小岚月笑了笑,眯了眼睛,又对他说:“以后你找不着媳妇,就干脆跟了我吧。跟我成个亲生个娃娃。”说完又暗自捂嘴偷笑。 那小公子扯过长袖,回头一望,貌似竟听清了她所言。 “我怎么就找不到媳妇?”我以为他会害羞地说为什么跟我成亲之类的话,果然这不是一般的孩子。 岚月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好久,没道出什么。 “我是说假如,万事总有一个意外,保不准就是真的……” 小公子对此皱了眉冷了脸。我觉得对他们十一二岁孩子的友情说来就来,说走也是会走的。 “那……那真的出了这等意外的话……”我看小公子也不是缺少考量的,她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暗戳岚月的双手,软软道:“你也不是不可。” 二人如同交易般把自己的终生大事都商量好了,时速之快还没到这一幕折子戏换场。 我心想,若是我小时候早定下个哪户人家的公子,也不是如今这般,不过还好我遇到席瑜。 婉华节一过,没留下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后来我发现它给我留下了实实在在的肉。 还好后来花满衣一直不怎么吃东西,好几日下来我又瘦了回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我总见她暗自愁闷,再没有开心起来。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她捻了枝头俏丽的花,花蕊柔嫩禁不住细看就蔫了。 “姐姐!” 此时她又惊梦起,冷香漫着床幔。 她触着眼角,原来眼睛早就湿润得模糊了视线。浮萍沉…浮萍沉… 还好她等的人没有辜负她,她在窗前看见他的时候便觉的,她吃的苦到头了。不问来意,她跟着他走。 “姐姐,我带你走。” 叶苏完完整整得赎了她,她不再是别人的舞姬。 他怎么赎的,不知详情。或许他家底厚实这才会赎得了宇文家头等的舞姬。 她为平淡生活放弃了跳舞,叶苏也一直陪着她,不再给人当乐师。 我觉得叶苏去当乐师是因为看上了花满衣,在后来的日子里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排箫。 不知为何,我好像沦陷于花满衣和叶苏如今的美满生活。我不是花满衣,但她心中苦尽甘来的幸福感让我也觉着十分甜腻。 他们成了只属于彼此的人,曾是飘零的浮萍,如今终于找到了归栖的岸。 林中小屋,付情于山川,寄情于花月。摆好纸砚,他挽着花满月的手缓缓书写。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她拿起这张宣纸,端详一番,又瞧了瞧心上人,纸上的眼前的都被刻在了心上。 叶苏擦试干净她手上染上的笔墨。 “晚上我们煮鱼吃可好?” 花满衣点了点头,我也点点头觉着甚好,满心就等着他们晚上的鱼了。 对上花满衣的目光,他温柔得笑着。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花满衣在心里念了好几遍。 她见着眼前人水润的朱红,忽觉喉头干涩。“阿苏。” 她亲吻上叶苏如玉清凉的唇瓣,转而笑着继续磨蹭,任由那个人傻傻愣在原地,手中给她擦手的布块掉到了地上。 渐渐他被红色染了脸庞,耳根子也像烧了起来。 我怎么没被揪出来了,很是奇怪。花满衣心中就像是盘上了纤细的小蛇,缠缠绵绵直钻进她心里深处。 叶苏微微笑起,揽着她的腰加深这样的触感,忽而他不似往日的温润,舌尖轻扫在她唇瓣处,几番周旋终入了她口中,唇齿相依。 其他的一切都被摒弃在了五感之外。 他们这场嘴亲了多久我算不下来,我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后来他们惜惜相拥之时,我才被揪了出来。 阿落揉着眉间好似没脸见我,支支吾吾道一句:“你再看小心长针眼。” 此时一道暗光射来,一块石子一样的物什点了花满衣穴道,接着她稳当当躺在叶苏怀中。 嗳?难道有不妙之事发生。叶苏皱眉,探到怀中人气息如常便放下心来。 只见朝着这二人走来的是个陌生男子,我想不起来他是谁,面生的很。锦服玉冠,看起来干净尊贵的公子。 “我说呢,你怎么这般决绝得脱离了我们。” “原来是沉在温柔乡里了。” 这男子是来问罪的。 叶苏看着怀中的花满衣,她睡着也是嘴角含笑,叶苏对着那男子道。 “阿兄,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我从未被允许从心活着,一直继承着他们的仇恨和欲望。” “我像一只木偶一样,被鞭打不能喊疼,被践踏不能动容,我从未被爱过。” 被他称为阿兄的人摇了摇头。“这一直都是我们的使命。” “那高高在上居于殿堂的人抢了我们父君的王座!生生夺了我们本该辉煌的前途,从此命如草芥......” “此仇焉能弃。” 他的阿兄目露哀伤,仿佛是求着弟弟让弟弟回家,若是他放弃了,阿兄一人孤力难援。 “能弃啊...我有了想共度余生的人,我想放过自己,不再过飘零的日子。”叶苏朱唇微颤。 “况且,阿兄,若是成功了。嫡子无,登基的不就是阿兄吗。”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吗?” 他告诉他阿兄,自己不再回头。 最后他阿兄还是劝不了他,他将花满衣抱起入了内室。 我琢磨不透他们的爱恨情仇,不过悬崖勒马遇到了此生的光亮是命运赐下的糖。有言道苦尽甘来,此言不虚。 悠哉悠哉尝了岁月的甜。 不过命运还是个不着调的太圆盘。 待我回过神来,民间呼道,宇文氏族,塌了。 我急于搞清真相。 宇文氏的儿子于御猎时有心射伤了天子,天威难容此大逆不道之事。 宇文氏藐视君威欺君罔上,是灭族之罪。 十七年后的史册上也是一笔勾过,宇文族三朝的寿命终于于这日寿终正寝。 风平浪静的熙阳天,我这只跌跌撞撞糊糊涂涂的妖魂,去找十岁的江岚月。我想着她的心魔是不是要生了,我必斩了她的心魔救她走。 她叩着父亲的门,声音沙哑。深蓝色织锦的长裙拖在地上,晶莹香睑凝水痕。 “父亲,你出面,保他一命吧!” 天边开始淡去了那轮圆团的火热,蒸腾起淡淡的紫雾。 忽然间,我看见她周身泛起黑雾,肉眼凡胎皆不可见,而我瞧得真真切切。 是一团成有人形的黑雾,似蟒蛇缠紧了她,而她不得感觉。 来晚了...... 我蹲下来捂着脸,泪水从我指缝淌出。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触手可及的东西却生生错过,以至于不可挽回的结果。 第二十五章 于幻境中圆满 “我实在……实在没用……” 我无助抱着自己的头,身上轻纱白素烟褶裙十分应着现下苍凉景况,笑自己穿的像出丧的。 起身撩起裙裾。 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几十台阶上楼宇前的小姑娘在喊她父亲。姑娘稚齿婑媠,凤眼灵动楚楚可怜。她心系之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晓得当下可还活着。 心焚甚伤,竟叫她心魔横生。 而我本是信誓旦旦来救她,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懊恼不已。 幻本归虚,对他们来说虚幻的我是真的,而他们都不过是心魔成蛊造出来的虚幻。我融了进来,没能完成打破虚幻的的计划,这幻境将无限延长甚至轮回。 我难道,也要跟着轮回渐渐成为幻境一体? “看到了吧,心魔之境你对付不了。” 阿落出现在我身边。 他轻飘飘的白衣像月镀的一层光,绣有不着眼的盘旋图腾印纹。他抱着一把普通桐木琴,宽体七弦,缓缓冲散的雾气中他眉目清秀。 他向前走去,精瘦修长的身影,垂腰直泄的青丝,皆在我眼前。 “它总会想各种方式牵制你,毕竟这个世界是它造出来的。”他淡淡道。 他挑了一次弦,目光深邃仿若无底洞…… 怀中斜抱着的琴发出清脆灵异的一声,眼前的光景便如流动的浮水。 “一个氏族的覆灭,一眼就可看清。” 身边的景象就像摊开的画卷一样,一幅接着一幅。前面的揉碎了便又看见后面的。 一个大族的门匾轰然倒塌,它破碎之前也已爬上了裂纹。 王室终以未损一兵胜了这仗,踏着他们的鲜血和白骨。 大族的血脉终留了一人,人言圣上宽厚不忍做绝。 “不过是平庸无后的僧人,不可俱,若是他哪日起了怨念,杀了便是。我们皇室,终要保着声誉。” …… 我哀然一叹。眼睫上好似染了些许露珠。 阿落过来看我。我抬头对上了他的面容。 “阿落,我连累了你……” 他眸子闪动,不明意味,久久得瞧着我的脸。“我再想想办法。”他轻言。 阿落转身离去,忽而顿住,侧着身子跟我说道:“毕竟我还不想死。” 他还有办法,以他的本事或许一切都有转逆之机。 我回到花满衣身体里后,还能感受到一点开心,虽然不是我的,但我总能以此感受到苦尽甘来、好事多磨是真的。 冥冥中的天意不会只捉弄人。 兜兜转转已是秋来,长得茂盛的枫叶染尽了山头,山静萧鸣,忽而鹤起绕着歪松久久不去。 花满衣做好一桌子菜肴,我饥肠辘辘之际她竟毫不动容,想着叶苏何时能归。我觉得她痴傻,等叶苏回来全部都要凉了。 哪还有绝佳的滋味? 我盼到日头完全落了,叶苏才踩着夜莺叫唤声踏进家门。要是我我定要苛责他晚归,害我陪着他饿肚子。 哪知被情爱冲昏头脑的花满衣先是对他嘘寒问暖一番,再是抬起袖子给他擦擦额角的细汗。可怜半凉的饭菜可怜巴巴的被丢在桌上,得不到公道。 叶苏兴奋得说起他们的字画卖了多少钱,他将白花花一片的银子,和顺道买的胭脂水粉,一并摊在桌上。 他扬起嘴角,两弯浓眉下眼睛也弯起笑着,脸颊淡红有些艳丽。 他低着头凑过去,脸颊抵在花满衣脸颊前,乖巧问道:“不知娘子可有奖励?”他干脆在花满衣额上轻轻一吻,砸吧嘴回味无穷。 他的娘子安顿他一起吃饭,对此调戏不正经之事抛在脑后。我万分不解他们也能将半凉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起来,生怕他们半夜起来结伴去拉肚子。 夜里满是莺雀的叫声,野生的总比家养的啼叫得更热烈欢脱些。出乎我意料他们没有去拉肚子,而是一起在睡觉。 当然是十分单纯的睡觉,叶苏将她搂在怀里,给她讲睡前故事。 说实话我日日见着他们你侬我侬,从起初酸涩不堪到如今,已是麻木不已。 从来没有人给我讲过睡前故事,我一般吃饱了就能睡着,什么故事不感兴趣。 我昏昏欲睡,却被他们说故事说得不得安眠。 叶苏道:“从前有只丑陋粗鄙的狗崽子,喜欢上了又白又嫩的猫儿。” 一般以从前开头的便是又臭又长的故事了,今天又是个不眠夜! “猫儿又甜又软,把狗崽子勾得三魂失了六魄。它想着哪天和猫儿成为朋友该多好。” 想他个美,狗崽子尖牙利齿咬起我们猫儿来很疼,我宁愿饿肚子也不去跟狗崽子做朋友。 “这个狗崽子拔掉了它令人害怕的尖牙,它扮成猫儿的同类,骗猫儿说它也是一只软嫩的猫儿,不过自己长得有些丑而已。” “猫儿相信了,它喜欢摸狗崽子的耳朵,因为狗崽子的耳朵比它的耳朵尖一些,实在奇怪。” 花满衣笑了笑,静静听着。 “狗崽子自从和猫儿成为朋友之后,猫儿会把自己的鱼让给它吃,狗崽子不再像以前一样出去偷了还被打个半死。” “猫儿让狗崽子跟它挤一个窝,虽然狗崽子害羞,但猫儿的窝的确比外面温暖。猫儿说,它怕孤单,狗崽子也是,所以狗崽子发誓不让猫儿再孤零零的。” “狗崽子讨厌自己丑陋不堪的模样,可是猫儿却说喜欢它,猫儿想要跟狗崽子一直在一起。” “狗崽子又惊又喜,它决定了再不变回以前的狗崽子了......” 后来呢后来呢,我发现自己听得上头了,这是我见过的最温顺的狗崽子了! 他发现花满衣已进入了梦乡,便不再言语,静静瞧着她。我只想他把后半段讲出来,这样说完一半不说是个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气鼓鼓,气着气着睡着了,睡着之际却感觉到气息扭转,整个世界如同河流水泊,我在上面飘来飘去。 待我睡醒了睁眼,发现自己身处白茫茫一片混沌之中。 不明所以。 忽然一声炸响,白茫茫又被撕出裂缝来,继而很快速的,以假当真的幻境重新被造了出来。 此时我见着阿落在前面,他的琴断了一根弦,见他额上渗着细汗,微露不适。 他看见我,转而一脸平静,漫不经心道。 “我将幻境逆转了,回到了事发前。” “我只能做到这步了。” 淡眉舒长远,凤眸微挑而柔和,绯色薄唇。 我关心问他,可是劲使多了撑不了了。他默不作语,白了我一眼。 他大显神通倒流了幻境,此时我们又多了一个机会。 将心魔扼杀在娘胎里,首要做的便是要宇文氏不被灭族。故我们偷潜皇宫,在御猎前夕,便把皇帝老儿给杀了。前后顺利,如同开挂般。 虽说是在幻境中杀人,但也太过血腥,心中五味杂陈。阿落拿着帕子擦拭着双手。 “我只是让你看了个门,腿怎么抖成这样?” 他眼眸中还未褪去杀人的兴奋,十分玩味得看着手指上的血腥,擦干净后把帕子厌恶一扔。 不久后,宫廷便乱成一锅粥,内宫诸位皇子明争暗斗、互相残杀。这时给了叛军可乘之机,一路向北打到了皇城门口。 一朝更替,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唏嘘感叹其事如同做梦一般,不过这的确是个虚幻的梦。 叛军的头子,前朝皇帝亲哥哥的儿子苏林,登上了帝位。 宇文世族虽势力已去,但在争乱中保全自身不蹚浑水,也以世家大族的颜面保全了下来。 我跟阿落感慨道:“如今宇文家没有一个人死,真好!” “不过是幻境而已。”他抚着琴面,又挑起一根弦,微澜的水面被搅动起来,佩服他内力之深厚莫测。 被搅动的水面带着时间快速流逝,幻境之景便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呈现在我们面前。 最让我记得深刻的是宇文明澄长到十七岁果真还没有找到媳妇,他父母焦头烂额的给他张罗相亲。 尚书李家千金知书达理,从小是倾慕文武双全的宇文明澄。但是相亲之后便回去悉数弃了暗恋宇文公子期间写的各种情书情诗。 她讲原来宇文公子是个木脑袋,跟他讲话他却不会搭话!离心中相亲相爱的良人形象差远了。 这一说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话浩浩荡荡得传了出去。开始是讲宇文明澄呆愣不讨姑娘欢心,后来讲他话语不清跟人沟通不了。 经过日月的辗转,民间都在传宇文明澄其实是个哑巴,不能跟人交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是以,宇文明澄到了二十岁还没娶妻,他想不通。后来,打了胜仗英姿绰约的江岚月拍着他肩膀大笑道。 “如此甚好。” “竟然意外将将到了你头上,说明冥冥之中你注定是要跟了我的!” 宇文公子回去辗转两夜没睡,终于想通了,回道:“可。” 两家皆是欢喜张罗结亲,挂灯结彩,鼓锣喧天。宇文公子终究是跟了跟他一起长大的江姑娘。 看到此处我欢心不已,岚月一直以来的念想终于在此了结。心上人终成眼前人。 年过三十的宇文明澄把药堂开得十分红火,江岚月一边要剿灭贼寇,一边要给孩子教习武学。 她的孩子至今连兵器都不辨几个,叫她又急又愤,带出去实在丢人。 江岚月最后一次驰骋沙场,中了敌人毒箭。毒至深至重。 宇文明澄亲手一博,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经此一劫江岚月深有感悟,便弃了器刃回家相夫教子。 他二人举案齐眉,是百姓认可的模范夫妻。 对此江岚月说:“这日子舒坦得没法过了。如果我们不做夫妻会不会没这么舒坦了。” 宇文明澄摇了摇头:“没有如果之说。” “那这些都是假的怎么办?” 这话逗得他笑了笑。 开始和结束都十分圆满,岚月心中执念在此中皆消为烟烬,幻境开始塌陷,成蛊的心魔已不复存在。 在我二人准备脱离这幻境之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我生生被拉扯同阿落分离。 “裳儿!” 只听见阿落的呼喊。待我醒来,我竟还是依附在花满衣体内,不属于我的记忆和情绪皆灌入我的脑中,搞得我不辨真伪虚实,仿若我自己就是花满衣。 第二十六章 不知今夕何夕 叶苏说我近日吃胖了,所以我打算这么几天要控制饮食才好。 吃了几天菜根和豆腐清汤后,叶苏改口说我还不算胖,像我这样子的摸起来还硌手,他劝我多吃点。 女为悦己者容,他是我的心上人,是我的悦己者,故而我想他时时刻刻看到的是我最美的样子。 而且我们不比以前,还有在府中的工钱可拿。如今我们已经自由,林中小屋里我们二人过得逍遥自在。 我与他把日日作下的书画拿出去卖或者典当,这才以有钱供我们吃住。 我跟他说没有多余的钱供我们吃山珍海味,他得陪我一起吃菜根和豆腐清汤了。 他笑笑说,好。 我一直忧心,他为了赎我是不是花光了钱,还跟家里闹了矛盾。他从没有提过带我去见他父母的话了。 于府中生活时,他给我的东西都太过贵重,我皆拒绝接受。 此后我便知道他定出生于富贵家庭,他才华横溢、品貌不凡,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一个这样的家庭自然不会接受我了,这样的阿苏却赎了一个轻贱的舞姬还同她私奔同居,他家里人怕是也不会接受他了。 我连累了他,但是我只有他一个人,我不想放开他。 残荧融于油黄的灯火,他案上托腮执起书看。 乌黑的青丝从一侧一泻而下,披了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他的脚踝被遮着严实,他的双眼好似含着笑。我一瞬间看得痴了。 果然男大十八变,以前只会脸红低头的孩子不知哪里去了。他感觉到我的注目,抬头,目光闪闪的,咧着嘴笑起来:“我脸上有东西?” 我低下头万万再不敢对上他的眸子了。 “姐姐你过来。”他张开手来,面目白净单纯,一脸纯洁无暇的样子,直叫我把持不住。我过去给他将灯火添了油,火苗子燃得更旺了。 我钻进书案后坐着的他的怀中,便觉温暖无比。 “你晚上还是少看些书为好,你的眼睛还要看我呢。熬坏了眼睛就坏了!”脸埋进他怀里深处,感觉到他的手轻揉我的头发,“好。” “你怎么老是说好。我其实很不好。你那么好……”他会不会有时候也感到委屈,这样的生活终究埋没了他。 他不解又好笑得看我,问我:“嗯?” “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呀,没人能代替你的位置。姐姐…”他的手摸在我的脸上,手指上的温柔传到我身上。 慢慢见他眼中柔情溢满,是动情的模样。我的唇已被手指磨得快破掉了。 此时我脑子发热,脱口问他:“你父母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我是不是不能……” 他深情忽变,眉头皱了一瞬,却很快得掩饰过去。我却看在心里。 “不是……此间事,你不明白……”他此时笑的很牵强,“你不必明白……” 纵然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我也不想他生出觉得我不好的心思,不管他是否同父母有了矛盾,不管谁不准我们一起。 我坐起身揽着他细白的脖子,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我也不想明白了,只要你这辈子都跟着我身边,从不想着离开我……” 我直直的看着他细白的脖子,他的肩膀比我宽很多,胸前袒露出一些白皙肌肤。我像是中了邪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径。 侧起头重重得咬上他的脖颈,他轻哼一声,我以为弄疼他了便由重变轻细吻那里。不知何时我眼里心里都是动情的,都是他的样子。 他的几声轻吟,我听来越觉柔软触心。我托起他的手探入我的发里,此时我觉得他很在意我,在意我做得每一事。 舌尖触到他细腻柔滑的肌肤,此中的滚汤温暖皆传到我脑子里,思绪都乱了。 我动情的样子看起来很傻,想他不要笑我为好。 烛火芯子滋啦作响,不知今夕何夕,躺在他怀里,眼中还是情未断的样子,只是在克制自己。 发乎情,止乎礼义。我们成亲的那天,我们终归要成为彼此的。 此间经年都是我与他最好的模样,不知花月如痕,不知今夕何夕。 我们同往常一样,抱着字画去街上,只过了一个上午便卖得只剩最后一幅。 我怀中抱着字画,他牵着我准备回去了。近日十分顺畅,要做一顿肉骨汤给他喝作为褒奖。 十分恰巧在街上遇见多年前的旧主,黑衣长靴,此人便是刘暮师了。此人实为风流险恶之徒,我心中厌弃十分,便装作没有看见他。 他倒是热情寒暄。如今宇文全族落得灭族的下场,他步步高升,不知他掺合了多少。 “你们姐弟二人,竟以落到此般卖画偷生的地步。”他讥讽道。说完向我伸出手来。阿苏十分恼火,便将他猛然推开。 他踉跄一退,又不死心:“如今我已做到太尉之职,满衣你若依了我,先给我做妾,等我休了妻再把你扶正。” 实在不堪入耳,我躲在阿苏身后,身子屈辱发抖。我记得我娘亲将我卖到他们家,我只不过七岁。 我娘亲跟他们说我当下已经长得这般好了,长大了就是个美人,为奴为妾皆凭主上意断。 阿苏打断他的话:“公子,我与满衣已是夫妻,你污垢之名怎配得上满衣。” “你!” “你当下身处的高位,不过就是你卖主求荣、做尽恶事求来的走狗之位!” 我没见过他这般言词狠厉、咄咄逼人的样子,躲在他身后便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了。 “竟然是走狗便要乖乖得做好你摇头摆尾的狗样子,怎么还在此挡道了。” …… 我心虽一惊,不过他替我狠狠侮辱了回去,便觉得宽心。 白日当头,红霞璀璨,一锅热腾腾的肉骨汤便已见了底。我好笑着拎起绢子擦干净他嘴角的油光。他没变,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一样。 他看着我出神,说道:“以后你便在家吧,出门的事都由我来。” 我一颤,心中知明。点头笑道:“嗯。”后来他看着很安心,他安心我便安心。 字画卖得多了,且都是不俗之画,他便在此地小有名气起来。应该说是我们二人小有名气,因为作画者是我与他。 画师名曰花叶,便是指的我与他。 后有一日他到日落无息才回来。他口鼻有淤青,我十分疑惑,更多的是担心。还好不重,涂些药水歇一日就好了。 我担心的睡不着觉,他却咧嘴笑道:“不过晚了怕娘子担心,回来急了些,摔到了脸。”他笑我小事大惊。 我最欣喜的是月圆秋日,他同我说要准备婚事了。 “你不是说,说服你家里人还要时日吗……”我惊喜是真,不过还是疑惑不安。 “他们同不同意与我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我原以为我们可以磨好久,发乎情止乎礼。” “不过我现在已经等不了了。” 他说得话我思来明了之后,羞涩难堪。 第二年正月初八,良辰吉日,是我们的婚期,于今还要度一个冬日。 他卖画卖得更勤了,我们挑中了十分上佳的嫁娶服,不过价钱高。 是以,他经常回来的很晚,偶尔又摔得鼻青脸肿。我怒他,叫他以后千万当心。 流光浮水,每一日都十分漫长也十分自由宽心。 漫长且焦躁。我与他二人动情的时刻越来越多,虽还有几番抑制之力,但越到后来,这种心力愈加衰弱。 那次于门前修剪花枝,我见有花片落在他身上便伸出手来捡。出乎意料,他却桎梏着我的手,只一瞬我便被他抵在墙上,双手被控于头顶。 他压上来,气息滚烫急促。 四片唇瓣相互磨损温缠了一番,他便很快敲开我的齿关,一反常态地粗暴进入继而搅动缠绵。我的唇舌竟被这样的纠缠尝到痛觉,吃疼出声。 他还是不满足,流连过脖颈,我感受不到一丝温柔体贴。难受动着身子。 他不满我的动弹,空出的另一只手握着我的颈子,将我牢牢固在墙上动弹不得,我只能空空得看着天空。 手捏得我的脖颈叫我吃疼难受,我心里生了一丝惧怕之意。现下他已扯开我胸前裹着的衣衫,吻便肆意释放。 亲吻和肆咬并不叫我动情,我只觉得痛意十分,凉气灌入我胸前实在冷。 怕是他先前实在抑制得紧了,如今禁与欲交加,也是十分苦的。我便由着他,想他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可是颈上的禁锢凶狠,我疼得不觉泪落了出来。滴在他手上,他这才发觉过来,停下唇愣着。他看着我垂泪的模样,立马吃怒。 “不想就告诉我,反抗啊!为何还要迎合我!” “痛了就说话啊!你就这般忍着受着!” 心头从未有过的惊慌涌起,我不知所措。 他从未发过怒。他这样怒,不再看着此般模样的我,转身离开向外头走去。 到了夕阳落了他还没回来,等他之心十分焦虑。焦虑之后便是有些生怒了,干脆裹进被中睡了不再等他。 哪还睡得下呢。直到不知午夜几分,他轻悄悄爬上床头,抱起我来。头抵在我肩上。鼻息温热,我呼了一口气心里一点不觉怒了。 他笑着轻言:“我们的字画卖了不少钱呢!用不到两三日我们便去取那套婚嫁服。” 他理了理我耳边鬓发。 我点点头,觉着十分好。 第二十七章 他是怎么死的 卧在玉枕纱帐中,听落叶声瑟瑟似雨,难断悲欢。惹人不得成眠。 我梦见自己八岁时,于雀安居习舞。舞娘皆是如花似月的美娘子,同我一般大小的女童学摹着她们的舞步。看起来简易的轻跃转步的动作,其实很难学好。 她们皆言我极有天赋,不过二三日便学会了她们一个春秋才能把握几分的舞。 两年未到,便出师成才。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我不屑给纸醉金迷的王公贵族做舞,然浮萍之身焉可做主。 这世道,清霜傲骨之姿,只不过是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练舞时常遭打,不过不疼。不过被那些男子卑鄙龌龊的眼神盯着,心中屈辱十分,却不可奈何。 我又梦到母亲终于来赎我回家,日日年年终归信了,梦皆不可成真。 醒时,不见阿苏,那些画卷都不在了。 午后没有征兆下起了大雨,雨帘密,不可见前物一分。阿苏没有带伞,现下也迟迟没有回来。 我找来油纸伞准备去接他。 门前有脚步声,我唤了一声阿苏。 过去一看居然是,刘暮师。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心里害怕,却装作镇定自若。我看着他。 “你宁愿住在这个地方,也不回到府里。”他环顾四周,语气轻蔑嘲讽。 阿苏还没有回来。 我轻哼讽刺道:“我自有自己的选择,不烦你自作多情。” “满衣,我对你的真心,你还不晓得吗?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你。” 他哪有半点真心可言,十几房的妾室可不是虚设。 见我毫不动摇,与他呛着。不到半刻便耗尽了他的耐心,他抬手抓起我的胳膊。我羞怒不堪。几番推搡皆摆不脱此人。 “叶苏爱你,我何尝不是。”眦目欲裂,他的不甘心十分可怕。“为什么你眼里只容得下他,那个卑贱奴才!” 此时听到门外声响,便看见阿苏站在那处,衣衫湿透,垂落的发滴着水。不想叫他误会了去,便跑向他躲在他身后。 只要他在,我便可安心了。 刘暮师见到他,不自觉后退半步。阿苏不容得我被这样欺负。 “他用哪只手碰的你?嗯?”把他赶走后,阿苏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让我心疼,我摇摇头让他不必在意。他身上湿得不成样子,我急着给他换身衣服。 “左手,还是右手?”他捧起我的脸,我被逼着看着他眸中的复杂和焦虑。 他忽而抱紧我,对我说着:“都怪我,保护不好你。”手探入我的发里。 他发狠地咬上我的唇,我感到不适只想推开他。 “今日,都给我好吗……”唇瓣被细细磨损。我心中有些怒意,我推开他。 他愣住瞧着我泪眼婆娑的样子,缓缓道。 “你可这样推开过他……” 我心一惊,他为何会这样想。猛然间周身的寒意刺骨,脑子里思绪混乱。 “我说你可这样推开过他!”肩膀被他捏的很疼,一寸寸。 “你哭什么,你哭,就可当作那些没有发生?”他苦笑着。 我控制不住打了他,继而又后悔心疼。“我没有……”我希望他能信我。我垂下头不敢看他发怒的样子。 “那证明给我看……”声音有些破碎,他慌乱地扯开我衣襟,开始胡乱地亲吻。我二人的衣裳凌乱纠缠不清。我现下只想冷静,推开他却抓伤了他的背脊。 纠缠无果,他冷漠系上衣服。“对不起。”他淡淡道。 他神色凝重,我有些慌张无措,更多的是疼痛。我不想失去他,不想他这么误会,这些都来得太慌张太荒唐。 “你说过,会一直护着我,不强迫我这些……”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他一震。 “满衣,对不起……真得对不起……” “我知错了,是我糊涂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他抱着我,垂着头得着批评。却又对我挤出又苦又涩的笑来。 心像被切掉了一块。 他很少出去了,我们准备着成亲的嫁娶服、龙凤烛、喜帖、喜糖…… 他很开心,他说他阿兄也会来。 欣喜之际,哪知命运和痛事就像是侵城的战马铁骑,踏碎了所有的一瞬间的平静。 刘暮师又找到我,说:“你可知他为何,性情有如此变化?” “他中了我下的毒,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疯子,然后孱弱病榻……” “不过若你嫁给我,他就可活下去……” 他阴险狡诈,他的话,不能信。不过他也不是做不出这等卑劣之事。 后来阿苏再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他温润如常,是我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 他阿兄叶林来时携了贺礼,却没有正视我一眼。他阿兄第一句话便是劝他回家,他说父母必不会出现在正月初八的喜礼上。 阿苏说,他的父母从来没管过他,不相亲也不相爱。他跟着家里的奴仆长大,一直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管是谁都不会再分开我们。 小雪才盖了一层,他着了寒凉,他阿兄甚怪屋蔽床寒,必要亲自照顾。我煎了药方上的药,日日嘱咐他要喝得干净。他很听我的话。 令我担忧万分的便是十几日还不见他好转。 他常于夜里咳得很厉害。 阿兄说:“只是小小的受寒,受不到好的医治,如今已病得这样重。”他冷眼看着我。 阿苏暗地多次劝他阿兄放下偏见,我知道。不过这些偏见都是不重要的没关系的。 我放不下心,他咳得厉害。“此次定要带你去看好的郎中!” 他微微皱眉,眼中暗淡,说出来的话也无力孱弱:“无碍的,再过些日子就好了……这点小病……”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我将心中惧怕之事倾吐出来, 他身子一震,躲开我的目光,接着摇摇头否定。 “我会不知你已经咳到吐血?” “我会不知你的身子已经……” 我哭着十分埋怨他。颤抖道:“他已经跟我说了……” “你别信他。”他拽着我的肩膀,“你知道的,他只是想分开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我也不会听他的离开你……” 他眼波惶恐不安,似被窥破了秘密。“你不准离开我半步。”他捏紧我的手,笑着看我,看得我心里发疼。 我安抚好他的情绪,看着他喝完汤安稳躺下。我告诉他我不会离开,我会抱着他。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比阿苏的性命重要。 无论是我的命,我的余生,我的自由,我的幸福,都没有阿苏的性命重要。 所以说,一颗灿烂的星辰不值得为那颗尘土,坠落。 阿兄说他会照顾好阿苏,不劳烦我费心。如此正好。 天气冷得很快,我怕阿苏会越来越难受。我踏雪外出,找到了一直在等着我的刘暮师。 我答应嫁给他,盼阿苏恢复身体。 我真心要嫁的人是阿苏,不过这些妄想只待来世。待我自尽后。 “明日,便是正月初八。你不要忘记了……” 他躺在床榻上,气息不稳吞吐得很辛苦。 “你已经好久,没有陪我久一点……”他掐了下我的手指。 我细细想着,我这些日月以来一直去刘府讨要解药。我答道:“我是去配些更好的药材。” “那你去刘府干什么。” 他看我。 我皱眉垂头。不一会儿他咧开嘴笑着,指着案上的礼服。 “明日我们就穿这个。” 他一直没有停下眉眼中的笑意。 正月初八这日,我不能跟他成亲。我从刘府回来,那时已经是黄昏时。看见门前站着的他,我抵着头不语。 “正月初八……”他断断续续道,“今天的确不合适,等我好了以后我们再成亲。” “嗯……”我点点头。 天气暖了点。 我做了一件很衬他的衣裳。他穿上后果然很合身,他笑着说他很喜欢。 “昨日你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他忽改了脸上笑容。 他看我之眼神终于像一块冰了。我淡淡回道:“不过是处理了一些事。” 他唇颤着,试探道:“你是不是嫌弃我病了,好不起来了……” “没有……”我将他扶去榻上。 他冷冷笑了几声,他看着我就像是看一个脏物。“那你答应嫁给他是为何?” 我怕他情绪激动引起病痛。 只是他一直是冷冷静静的样子,等着我的解释。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他道。 纵然听见他这样说,纵然此时我心痛快要不能自制。然,我安静不语,喂他喝完药。 我想再去看看他时,阿兄说阿苏此后不会再见我。 如此,便好。 我嫁给刘暮师前一天,阿苏传信说,他说不见我是气话,现在他气好了,哪晓得我也气糊涂了,他说他于家中等我回来。 我终究没有嫁给阿苏,我终究没有过我自己喜欢的日子。不过阿苏以后会淡忘了我,和一个很好的姑娘成亲,他的人生会过成他喜欢的样子。 我跟刘暮师说,只有看到阿苏康复之后,我才会和他圆房。他允。他便每日派人记录阿苏的住行和身体状况。 最后一笔记载:叶苏闲逸垂钓,心愉至欢。 想来他慢慢得已经不在意伤他的我了,走出一段病痛和情伤,便是海阔天空。 我自尽的心已决,但难耐相思。偷偷去见他最后一眼,他阿兄像是故意等着我来。冷冷跟我说道:“他死了。” 我一开始一点也没有相信,这应该是阿苏想让我伤心难过的法子。 不过奇怪的是,我找他找了好久,就想着见他最后一面,果真没有找到他。他阿兄拿着他的衣衫告诉我,他是在我成亲第二日的凌晨,死在榻上。 原来我被骗了,不过是从什么时候被骗的,我想不起来了。我想要想清什么,阿苏是怎么死的,他明明不会死。 二十八章 倾国是故国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 泠泠不肯弹,蹁跹影惊鸿……” 刘府之内,皆是高楼,红墙黄瓦。 我忆起阿苏还小时,他看到墙外长到高出墙头的金橘树。他爬上这层高墙,衣摆被枝桠割破了还不自知。 我做给他的每一件衣裳,不是割破了,就是沾了脏洗不干净。不过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内敛沉稳的公子。 若与他相处久了,便会知他实际上感情纯粹、温润如玉。 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吟的是什么。” 刘暮师将花枝折断,取下桃红鲜艳的一瓣贴在我发梢处。我抬眼冷冷望他,他虚伪笑着,伸出手指要碰上我的脸颊。 “满衣,你要何时将自己托付给我……” 我冷笑,继而回他:“我近日身体不适,怕是要等几日。” 他低头语轻:“嗯。” 看着他,我便会想到阿兄跟我说阿苏已死,起初不知谁在骗我,辗转难眠而复寻觅。阿苏不会如此忍心躲着我。那他便真的受了苦走了。 而一切的祸首刘暮师,杀了人,骗了我,却依旧富荣度日。 刘暮师一直提到,我同他圆房之后便休了他妻,扶我为正。他不知我根本不为所动,灭妻持妾本就是违背纲常。 他妻后来对此知道了些苗头,便把我看成眼中肉刺。我不怜悯自己,我视他们为奸恶,他们视我为砧板鱼肉,皆是有因有果。 说我同刘暮师交鸳情深,刘妻下堂将近这等言论,三两日都会传一番。刘妻便三两日恶语威胁、谩骂不止。 刘妻又来找我说。 “你这般装模作样、故作清高,是个低贱坯子罢了。” ...... 她知道怎样的恶语皆伤不了我。 她又趾高气扬道。 “你可知中了毒的,要受怎样的苦楚。” 我一下子惊了心,她见我此般有所动容,舒眉含笑起来。 “明明心陷恐惧和痛苦,按耐自己成疯。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看着自己日渐憔悴孱弱将死,是最苦的。” 阿苏那些时日定是每日都抑郁痛苦,他控制不住了才会想着要了我,而我拒绝他。 他缠绵病榻,每日过得辛苦,但一直想着跟我成亲,婚期渐至他喜形于色。 他对着我笑着说着,我感觉不到他到底过得多辛苦。 她还在启唇说着,每个字果真浸了毒刺上了我每一寸肌肤。 “你不知吧,若不是他兄长推波助澜,他兴许当下还死不了。” 我微疑。 “他兄长?怎么?” “呵,他自然也容不得将继承家业的嫡系弟弟,他同我夫君同谋共计......” 阿苏的兄长...... 我又找到阿苏的兄长,我有疑却不敢笃定如此可怕的事。 他见了我,看我此般满面愁容过得也是不好,他得意一笑,似报了仇般舒爽。 我记得他告诉我阿苏已死时,他指着阿苏的衣裳对我痛斥。 “你可知你久久不归时,他看着夕阳天问着我:‘她怎么不多陪着我了,我已经好久不曾见她守着我、看着我......’” 他学阿苏的口气学得很像,我心中吃痛。 “他知你早已肮脏不堪,他说不在乎这些,只想和你余生相守。” 他轻蔑视我,“纵是看着你渐渐变心,日日想着疏离,他如此卑微得看着你对你笑对你乞怜......” “贱子贱心......” 那段找寻阿苏的日子,我痛苦不堪,过到今日身体麻木,不时也觉心痛。 此时我忍痛问他:“你可是与柳暮师同谋?” 他轻轻一嗤,摩挲着掌下木椅扶手,他不怒我放肆诬陷他害自己的弟弟,他看起来却是有些开心和趣味。 他道:“我告诉过他,解毒之法只有逆命。” 后来我知道,逆命便是一命换一命的命术,任何重毒找到愿同自己逆命之人,皆可行此术恢复健康。 兄长定是想着要我去做那逆命的引子,我是愿意的,想来阿苏定是强止着他兄长伤我。 “他自知时日不多了,但唯一念想就是同你成亲,哪怕你在他身去之后爱上别人,他只想你以后平安顺遂。” 我捂耳不想再听。 “回答我问的。”却又想着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若知道他阿兄真的害了他,现下阿苏也回不来,徒增我心殇。 他听后,漫不经心。 “你想的不错。” 慢慢想到,他之前一直拖着我不让阿苏去看更好的郎中,竟是也要害阿苏。 “只要他一直在,我就无法安心。” 阿苏是他亲弟弟,我哑然失笑,面目湿透:“他已经放弃了家业同我在一起了。” “是啊。”他笑了笑,眉宇间同阿苏有四五分相似,实在讽刺。“我们吃过一样的苦,付出了一样的心血,同是一根浮木上的萍草,我们都是是踏不了岸的。” 他继而目现冷寒,语气交织不满和怨怼。 “可是凭什么他能全身而退,我却还在泥沼挣扎,他会有美满余生,他想要的喜欢的生活。” “想到这,我心恨不已。” “是他自己,为了救你,这才落得个情伤身死的下场。” 他欣赏着我此般痛不欲生的样子,如同他欣赏自己的杰作。他一字一句道。 “不过,看着你们生死分离,我,很满意。” 我恨不得倾尽一切报复他,可是他是阿苏的兄长,是至亲兄长。 回首已至春,却是还在残霜处,不得安眠不得栖心。终于一日,我执簪抵至自己脖颈,恶狠狠跟刘暮师说:“若我早知有逆命之法,我怎会来做你的妾!” 他夺来我的簪,安抚着我,屈眉掐媚,又说:“逆命之法早就失传,谁说有这个法子,都是骗人的,解药只有我有。我一直在对你好,如今还不足以让你放下他?” 如何能放下,而且还是日日面对害死他的凶手,要我忍着不报复,怎么能说得通。 我杀死不了他,他比旁人多了心眼,谨慎又诡计多端。 我不甘心啊,这样的人为何会在世上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荣华富贵,最后还会寿终正寝。 我想不明白想不通,越想越是惋惜阿苏这样好的人却早早没了性命。 趁他外出不在府中之日,我暗集了他贪赃、害命等等法不相容的证据,报了官府之后等着他锒铛入狱了结性命。 出乎意料,没有等到对他的制裁,我听到府中之人皆在怨怼我:官爷对她那样好,她竟如此心狠手辣做害他之事。 终于他眼中对我有了一丝厌恶:“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 可我知道这是无休无止的,因为我不甘心。 刘妻知晓我举报他后,打了我的脸又扯着我的肩膀死捏,她应该是不知道我为何这般不知好歹,占着她的夫君也无时无刻在想着害死他夫君。 “你这个疯子!” 我不知自己何时会被逼成个疯子,不过我本该有美好的以后,都是他们步步紧逼。我不疯,疯的是他们这些嗜人命吃人骨的。 心有淤结终不成欢,我每每思来想去都是阿苏,他克制自己的模样,他病痛的模样,他找不到我的模样。思完之后只剩潦倒弱体,原来相思成疾是真的。 我找不见自己给阿苏刻的木偶了,花了我好几个日夜想着他的模样一点一点刻来。 最后找到竟是刘妻私自捏藏,将我的木偶做成了下咒的蛊偶,我与她争执问她何意。她笑着说:“自然是要咒你的情郎,不得安息,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她的话,我腹中做恶,恶心、愤恨皆如通天的乌云将我包裹,我任它包裹着,只有这样我晓得我还有感情。 我给她下了蛊之后,十分期待着看她痛得发狂的样子。蛊毒性慢,但是致命的。或许我还会看见她痛难自制终自刎。 撑着我自己的病弱之躯,我必要撑到看她痛苦的样子。 刘暮师还不知自己的妻子将会毒发,他只派人医治我吊着我的命。我笑他卑鄙可笑。 医师摇头叹气,直道相思了无益,已救不得了。 我昏迷中恍恍惚惚听见,刘暮师毫不在意说到:“我知她如何,你只要吊着她的命,拖一日是一日。” “她死了也是死在我身边。” “我跟那贱奴说,满衣早就同我那般,我为控她日日给她灌毒日日同她缠绵,为让那贱奴相信我不得不这么做......” 此后我听不真切,听不明白。 一朝一夕,虽挨着苦痛,仿佛体会到了阿苏那时候的感受,想到此便有一点宽慰。 刘妻毒发来得猛烈,我心愉至极。 同时刘暮师四处求医给他妻子整治,一般的医师哪会知道此毒的厉害,他妻子便日日得不到安治,日日处在痛吟中。 他看了我最后一眼,嘱咐着说千万要吊着我的命。 我听说他为了治愈他的妻子费尽心思,他好像成了一个痴情重义的丈夫,一个风流浪子终于在此回了头,世人湿泪感慨。 他向我乞求解药,他说看他妻子痛成那般自己终于不忍起来,他与妻子相识于少年,如今已有十二三载。 他怕是想着多说些话来打动我。 我问他,竟然如此,为何还要毁了我的阿苏。 越看他懊恼悔恨的模样,我越是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后来他离府给她妻子找蛊毒治愈之方时,嘱咐着要吊着我性命。 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最后得到了什么,也许他会治好了妻子从此他们安度一生。我没有来过的痕迹,连带着阿苏,也不会被他们记起。 日暮之时,我看夕霞光耀下的我,那面铜镜中,像是另一个人,垂老不已,将要死去。可是还活着。 满目泪光,这次我是在哭自己。却见梦中之人站在眼前,许是我垂死的幻想。 “阿苏。”我唤他。 他皱眉心疼,怜惜得将我抱在怀里。 “那是别人的一生,不是我们的。” 第二十九章 道观病美人 “阿苏…阿苏…” 眼前之人可不就是阿苏,一瞥便让我难以忘掉的眉眼,即使我知道此刻是梦或是幻觉。 他叹了口气,无奈低下头看我,柔软长发蹭到我的脸颊,竟叫我有些真实的触感,还有他绵长温热的气息…… “幻境在它毁灭之时,便想拉着我们陪葬。” “其实外界才不过过去了两日。” 阿苏抚掉我眼中夹杂的眼泪,我以为阿苏一直怨着我,不会再像那样看我。 心中万般思念和苦衷都想在此时讲给他听,若他在病痛之时知晓一切或许会少了些折磨,我也不会每日都过得如此痛不自胜。 他挽起我的一缕发丝,发丝参白皆是每日思念他所致。 他细细打量着,继而道:“我原以为,你是天生无忧无虑的性子,不会为此间苦恨所纠缠。” “不知经历了这些,你会不会对我……” 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话,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阿苏,阿苏从未有着这般镇定自若、不失帷幄的样子。 果然我听他道:“我不是阿苏。” 我失落不到几秒,他又说:“你也不是花满衣。” 眉头微皱,不知其所言何意。 忽而间,又觉真真假假四字在我脑海里游来游去,仿佛是被他指引着不得自控般盯着他的眸子,继而被他迫着与他的眼中柔光相交纠缠。 竟然听到琴弦挑动的声音,他抵着我的额头,我竟陷入了他眼里的咒法。琴声微却巧触人心弦,将我心中的悲欢和记忆中的真假分得清清明明。 一瞬间我的记忆同这些痛苦分开,原来他讲得没错,我被困着经历了别人的痛苦。脑袋还有些痛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抱着我要带我走。 他走得不紧不慢,身后却是在一步一步塌陷的幻境。 因阿落搭救,我这才没丢了性命,以后我一直将他当恩人一样供着。 幻境果真恶毒的很,我魂思皆复明之后,心情畅快愉悦,不过花满衣的遭遇让我同情哀婉。 原来有的人只要想到就能知道心痛起来是什么滋味。 阿落恩人看我眼神越发不对劲,以前对我嫌弃大过于友情。 当下我对他感激有加、不再同他呛话之后,他看着我就像我看到了肥美的鱼儿,眼睛发光。 我担心自己也肥美了起来,这才叫他这等御妖师虎视眈眈。 “阿落,鉴于我们出生入死的道义,你若还是想猎了我,你不厚道了。”我多次跟他沟通,想让他明白些,不然我们的交情难以再走下去。 因我救了岚月出来,实际上是我跟阿落救了岚月出来,而我弱不胜强,身子有所损毁。 是以,接下来在道观的大半年我都在床上调养以待康复如初。 只是我看阿落却无损分毫,神清气盛,我羡慕他内力高强,也好奇他内力高强到何种地步。 岚月对我毕恭毕敬,日日给我端屎尿盆,她说我对她救命的情意没齿难忘,以后给我做牛做马。她担心我做噩梦睡不好,便搬来同我睡在了一起。 两个人实在挤了些,我又不好意思跟她说,毕竟她是来照顾我的,挤就算了,关键是她睡到半夜会自然得将我抱在怀里。 有一夜我还听见她说:“裳,衣服穿上,光着莫着凉了。”继而她一阵不明笑容。后来我有好些日子都在琢磨她那夜的梦是怎样的。 日日三餐皆丰富,这日她做的鸡汤异常鲜美,比以往鱼汤鸭汤少了些腻味多了些鲜味。 她托起袖子擦了下我吃到下巴上的油渍,她喂得慢而缓,许是怕我烫着噎着还是怎么。不过我还是觉得这等鸡汤还是大口饮尽才是绝妙。 鸡汤一滴不剩,我意犹未尽,她瞧了瞧干净发亮的汤碗,叹道:“奇女子!” 不过道观内无一只鸡鸭鱼,我很好奇她哪里日日逮的到这些鸡鸭鱼。她说自然是有人可以所托,不过这今日之鸡来得十分轻松。 我细嚼了她说的轻松二字,恍然间感觉心中有些愁闷。前天我让翼城出门溜几圈,到今日他还没溜回来,我以为他自有他的安排。 我看着干净发亮的汤碗,陷入沉思,越发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持续了两日,当我看到翼城跑了回来,看起来安然无恙,我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爹爹,你看小城给你叼来了什么好吃的。” 一听他说到好吃的,我对他感到欣慰。抬首望去,只见席瑜立于跟前。 对于他迟迟才出现,我没有多大计较。他说他是要来照顾我直到我活蹦乱跳。我想我这场修养修得很有意义。 紧接着岚月实在不能再拖着边境的战事,是以席瑜接手照顾我,这个过程顺当得我心满意足。 雾散天明,不再是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意境。只是这还是淡淡的雨季,不免凉寒透了窗子进来。 我比别的道姑多盖了床被子。 观中道姑此时正在早修,而我十分爽快得歇在床上受人照顾。此感觉就像幼时学课时夫子跟我说:我教不了你了,你还是回家睡觉吧。 果真我当日就少了上课的烦忧舒服得睡了一天。所以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觉的趣味远比,晚上正常睡觉的趣味多的多。 暮色四合,人声杳杳。 此时我想温一壶酒,赏着开得鲜艳的水仙,再与席瑜话说我有趣的往事。 席瑜执起他的长萧,触上双唇,吹一首愉心的调子给我听。 箫声淡雅流畅,给我的心田灌上了甘甜可口的泉液。我饥渴难耐故而侵夺水分,却尝过甜头之后复而饥渴。 他看着我发上那个他送的簪子,会心笑了笑。 不一会儿他放下箫,低眉若有所思。 “听说,你同珺公子一起在幻境里历了一些事。” 我见他脸上露出不满,眼中横是担忧着什么。 我拽着他细嫩的手,同他说:“幻境之事都是虚假的,我不是花满衣,他亦不是叶苏,我分得很清楚。”继而给他大大的笑容宽慰着他。 他紧缩的眉头终舒展开来。 “你的朋友最后康复了?”他问道。 我点头:“她跟我说,她不曾得到的皆在幻境中拥有了,所以执念消散,她便释怀了。” 他品味了一番,把长箫置在我的床头。他撩起衣摆,坐在了床边上。我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了位置。 “求不得之因,便是放不下。” “能放下能释怀,皆会有善果。”他缓缓说了这两句话。 我奇怪他说出这么佛家味道的话,不知是谁教他的,我不好意思问。 我轻笑了一声,伸出手碰上他的额头,他略显惊讶,我笑着:“你同我说什么求不得,什么放下。” 惊讶过后,他却一本正经握起我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我抵不过他的力气,被他一拽便跌在他怀里。 这种天气啊也常常叫人闷,闷着闷着竟让心口子有了思绪意乱的意味。他倾身过来,淡蓝有细理的宽袖将我的手包裹在里面。 这将将要覆上我的脸,却有一阵瓶瓦摔裂的声音扯碎了这一卷似波似火的画。 我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是那个崽子坏了我这等大事。眼见席瑜已重新找着事做,我叹息不已,机会错过就不再。 我总不能要求他重新开始,这样显得我不正经。 后来席瑜告诉我,他去幻境找我之时,发现侵入过幻境的异魂不止我们三人,还有着第四人的存在。 他觉得阿落也感知到了,只是没说,我也没从中知道。 席瑜说岚月这般放下释怀了便有善果。善果之意,不就是安度余生不再有波澜和变数。佛道说善人结善果,恶人食恶果。 是以,劝人积德行善,给自己求一个美满余生。 天意总是横生变数,什么叫天意弄人呢,便是此般,他搅浑了善果和恶果再倒进人间。 这才叫有的恶人食得了个善果,有的善徒却啃了一辈子苦涩难咽的恶果,或者一不留神被不知是什么的果砸了个鲜血淋漓。 江岷王在战中失策而身陷囹圄,叛妖一张来挑衅羞辱的和贴至于皇帝手中。 此为百年来奇耻大辱,皇帝言道江岷王积累的功德皆抵不过此等大辱,人族的颜面竟被蛮妖踩于脚下羞辱。 皇帝挥手下令。 不和,弃将,求胜。 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也非自己能够强求。 江岷王不屈傲骨,自刎于敌人大牢之内。史册给她的最后一笔便是此般,没有祥记她享年多少多少岁,不过给她立的碑上是有刻的。 那日我抹着泪去祭奠她,她的坟头草还没有,毕竟是刚刚才立的碑。我叹着命运无常,抚着她的碑痛不打一处来。 我原以为我救了她那一时便是救了她一世了,不过这事实恰好不是我以为的。 我搓了搓我的耳朵,以为我眼睛花了,竟看见岚月正站在我面前。 准确来说,岚月飘在我面前。 我捂嘴惊讶,指着她道:“你,是人是鬼?” 若我是人的话我应该被飘着的她吓跑了,但我是妖,妖魔鬼怪见多了,还有些自控力。 她摸着自身破烂不堪的囚服,那是她死时穿的。“当然是鬼了。” 原来如此,说明白了我就不怕了。 第三十章 来生便是新生 韶华开谢不知已经几度了,云卷云舒,若不留神,杨花未落苦酒却已熬成了。 幻境中过去了多少个春秋日月,让我熬坏了身子。现实里竟然只过了几个日头。 据说鬼冥界是只进得去出不来的。我不知眼前之岚月鬼是真鬼还是假鬼。 以前在妖界遇见过几只小鬼,不过皆是被下判不得往生的孤魂野鬼。他们只能在人间游荡飘零,直到魄损魂散才作罢。 夫子给我们讲臣于我们妖族的冥族,乃是鬼魅无形、从不出界的族类。 起初冥帝有开界出世、自立一界之意,不过五界保持平衡和谐已是勉强,都不愿意多出一界来横生出什么事端。 是以,冥族多被压制,生于地下,司职守则却见不了天日。 他们见不了天日,据说是天生怕日光。鬼怕日照,无甚可奇。 但我跟前的岚月可不就是站在这毒辣辣的日头下,只是她安然无恙并不怕日光,实在稀奇。 手中握着冰玉骨柄的纸伞,本是要来遮这毒日。我倾伞给她多遮了些,许是她在逞强,实质上还是惧怕的。 雨连绵了不少个日月,断了后又连绵着叫人热得慌的炎阳天。 许是我眼拙,她哪有什么惧怕。她同我饮了几坛子酒,我掩面轻悄悄与她交谈,叫她注意喝相。 我劝她换身衣服,虽然这样子的确凉快,不过人多眼杂,她穿着囚装难免惹人注目。她狠狠嘲笑我道:“你个憨子,凡人哪看得见鬼魅。” 我拍了拍脑袋,的确是如此。 “听说你是抹了脖子走的,可有甚感觉。” 我难耐好奇,不知道就要多问问。 她置下盛酒玉杯,将我严肃望了望,接着摸摸我的头笑了笑。她将头一仰,漏出脖子来,果然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惊得瞪大了双眼,执袖擦汗之余又听她说:“无甚感觉,血流多了不知不觉就自己没了。” 她说得十分轻巧,我佩服她心里承受力强大,非一般的人,不,非一般的鬼。 那她为何成了鬼了还不往生去,等她投了新胎,保不准我还能再找到她。 难道她还对还怨痴情未了,还想迫他做一对人鬼鸳鸯? 她摇了摇头,眸上染了些淡淡的尘霜,手指摩挲着唇下。边叹气边跟我讲。 “幽冥往生道,皆避我若魔。” “我生时杀戮太重,不少丧命我手的人,皆在地狱告了我的状。” “我已是孤魂野鬼,已入不了轮回……” 原是如此,我感到心悸难受,对她万般同情,不知道她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要等着魄灭魂散的宿命…… 我问她归途。 “我是想着让还怨给我超度超度,这样说不准,我终有一日能入了轮回,再度一次潇洒人生。” 她期待搓了搓手。 我言此计也可,做一只孤零零飘着的鬼魂,不如入了佛道焚沐禅意,做一只有来生可待的鬼魂。 我们做道姑道士的,与做尼姑和尚的,虽是两个道两条路,不过一样是修心修行。可以谓是,殊途同归。 我因为休了半年来养身子,托了不少课。这两天我补课补得死去活来。油灯黄墙,我的脸皮子跟纸亲密贴在一起。 课业果真比我身上的肉还多。 哀怨不已,悲伤不已。 我品了品书中诗词,捏了一句学着文人望月而叹。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这时虽不是秋,但如秋之凉意在夜中我甚有体会。 回望过去,我突然想起来。自我从幻境出来,我不怎么见到过阿落,我尊称他几声恩人,不过他越来越怪,以至于现如今我同他断了联系。 席瑜差不多三四日来看我一眼,与他碰头总能吃到瓜果酒肉,胖上几斤是迟早的事。 一日我出门好巧不巧,终于碰见了阿落。 不过我看到他此时神情凶恶,跟前有一头硕大的妖兽。我却不见他握着剑器什么的兵器来同妖兽斗,想来他可能不会耍剑。 一阵光辉,闪得我看不清。倒不是凶兽恶狠狠得朝他扑来,他扑向这兽要降服它。 凶兽倒也可怜,虽凶虽大,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尔尔,便被降服与阿落之手。 “你也机灵,从我们珺家逃了出来。” 他同那凶兽讲话,神情淡定从容,不一会又把那头兽捏了个咒收入袋子里。 能让他亲自动手捉回来的妖兽铁定厉害,不过就这么被他三三两两的解决了,实在不可思议。 他回头一瞥,见我偷窥他抓妖。我朝他心虚一笑。我执着伞朝他走去,想着客套寒暄一番。 却不想他根本不想搭理我,冷漠着继续走着他的路。实在一无礼之人。 我想着拍他的脑袋以泄愤。 碰到了他束发的簪子,簪子掉在草地上。扑通一声。 继而他被挽起的头发泄了下来,垂过腰间。我怪不好意思,弄掉了他的簪子不是我本意,我是想打他头的。 他终于顿足,转身看我深感抱歉的样子,这一转身逆着风向,宽广的袖子和衣摆皆吹向我这边。 我给他捡起了发簪,他接过后,注目着他的簪子。 “你特意来找我的?”他似是漫不经心。 “害,我碰巧在这看到了你。”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同我没有什么话要讲。我心里难受,果真同他疏远了不少,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渐渐碰着我就要躲着我。 不知是否是他觉着与我相处不来,不再想同我打交道。 我跟上他的脚步,将他也纳入我的伞下。我主动跟他交谈。 “你可知岚月如今成了飘着的鬼?不过她如今找那还怨给自己超度。” 不知他是否好奇这等事情,不过他神色依旧冷冷的。“嗯,好事。” 见他应了,我心中的欢喜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来自被死死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 他可比我高一个头,我举着伞有些辛苦。 “这世上真有逆命?这个逆命又是个什么样的?” 我启唇轻语,看着他。他一贯懂得多。他摇摇头。 他耳边墨色的发丝随风轻轻扬起,朱唇微抿,鼻梁挺拔在我这边看来是个十分绝妙的弧度。 原来没有逆命,那不论花满衣是想拿出自己命来换阿苏的命,也是行不通。原来叶苏注定救不活的。 他眼波转了转,“你还是以为,他是中了刘暮师下的毒?”他摇了摇头,又是一个嘲笑我憨子的人。 不管什么毒的,叶苏死是真的,花满衣如今若还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般。不知为何就想到他俩的事,唏嘘感叹之际,阿落回我。 “我养了些中了重毒而不死的人,开始我十分好奇乃至兴奋,执念于找到其中奥秘。”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而且阿落竟对着不死之身有着兴趣。难不成他要当个不死之人。 “追求永生,是每个人的贪婪欲望。” 果不其然,此人贪婪的紧。人已经有了转世投身,有无数个轮回了,却还想着要一世永生。 我们妖族虽寿命长,但只有一世,我只盼此世过得安好。想不通凡人心中所以。 “不过人一旦有了感情,便会变得十分脆弱。” 他对上我的眼睛,娓娓道来。 “本来吃千遍万遍的苦都不会痛的,如今只一下子就知道痛了。此时我竟然有些觉得,永生是有些不好。” 他能这么想,相当于悬崖勒马了。若他做了个第一个不死不伤之人,定有无数个人争相效仿,到时候人世要乱成什么样。 我对他点了点头:“一生短点没什么,若你来世还能再记得我,我们也还能如此相对闲聊啊。” 他嗤笑一声,低下头来,藏了他那双杏眼。“我不会记得你。” “你还是不知道我在讲什么。” 我非他肚中之蛔虫,实在难猜他讲什么想讲什么。 许是我这般不解他心意,他才觉着跟我相处没劲。 后来我又同几个师姐去讲道,许多道理我还不懂不能解那些大苦大难之惑。不过给他们解一些芝麻小惑,我还是很在行的。 又有几个日日月月过去后,我听说了岚月已得了超度安然入了轮回。知晓此,我心中愉悦。 来生便是新生。 天明气爽之日,我替她放了一盏祈愿灯,我一直想着她在人世时最大的祈愿是什么呢。 她不时会带我去逛馆子,风流揩了别人不少油。我不知她说要找个男子把婚结了是不是真心的,她家里人催得紧,不过从不会扰到她让她当回事。 风过无痕,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涩,不过想到这能是最好的结局,便觉得酸涩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 她会不会是想着过一段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比如她说的种田。 脑子里竟然满是她转世了以后,成了膀大腰圆的大汉子,种田种得大汗淋漓,望着毒辣的日头甩了肩上的汗巾,怒道:“种田要命!” 花红柳绿一片却不是春景,两岸是寂寞或欢脱的人影。河流成块成块地湍流,我放下替她祈愿的花灯,我在上面提着。 “山河无恙,情人成双。” 忽而间它飘到了远处。 第三十一章 月在尽头 你在眉弯 小序: 子玉此妖。 在妖族美男子排行榜上超过了席瑜,多年来稳居第二。 他幼年时也曾是众多少女的梦中情人,他收到过的情书可以堆满一个屋子。对于这些少女的追求他习惯了,也有不少真心仰慕他的妖娘,不过他都不屑一顾。 曾经有个妖娘为了得到子玉青睐,哪怕是他多看一眼,便学了两年的舞。只为给他谱的曲子配一段舞。 子玉征舞那段日子,镇国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如大云包裹,拥挤不见天日。 这妖娘感叹竞争激烈,不晓得只学了两年舞的自己会不会被选中,八成难。不过在那日并没有见着子玉公子,主持的是坐在席上只顾吃东西的小女娃。 据说是子玉公子的妹妹。 “我哥哥今日恰巧摔断了腿,不便出门。” “你们就跳给我看吧。”那个女娃边嚼着果子边说,脸墩子上的肉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总之这妖娘不知怎的,看着这女娃感觉轻松多了。 果不其然,女娃不甚关心台上人跳的,只晓得吃着面前盘中之鱼肉瓜果。见众人投来怀疑和斥责的目光,女娃才放下腿子,认真往前观望继而拖腮点头一番。反复如此已有三四回。 结束后妖娘见这女娃琢磨着手中名贴,不知该提笔选哪个。妖娘脑子一转,走过去捏了捏她脸墩子的白肉,从袖子中掏出黄登登圆溜溜的鱼肉丸子。 “娃子,可否给姐姐一个机会?” 娃子眼波流转如珠,打了个嗝,道:“可。” 子玉托着摔坏的腿见了自己妹妹精挑细选出来的舞娘,此舞是不错,但并没有打动自己,非心中想要的感觉。他十分抱歉得跟那个舞娘说:“姑娘此舞惊艳动人,只是并非在下所寻,实在深感歉意……” 妖娘不管歉不歉意,她终于见着了子玉,心中已是欣喜之至,捣蒜般点头。此时他的哥哥子旭拿着把剑出现,眼前两个有名的美男子一天都给自己见着了,这妖娘一下子接受不了。 子旭公子道:“小玉,我对你那曲子颇有感觉,回去后久久难眠,为你做了这么个舞。” 而后这个白衣飘然的公子,执剑起舞,揽起潇洒剑风。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此剑法虽只做舞而观,却气势撼人,体状似明月涌起于山河,转动如疾风较量于劲草。剑锋如虹,利而美观。 子玉啧啧做叹,若此舞再打磨一番,略去些观赏性的动作多加速度和力量,便是一则不错的剑法。暂且叫它子旭剑法。 是以,妖娘自知无望。见他二人一拍即合,凑在一团细谈着曲调和剑姿,子玉眼波微露倾慕之意,子旭慈祥耐心得告诉他剑舞之韵味。 妖娘暗叹,原来如此。 春水初生,他那院子里头大柳已是青青,垂条柔软,却总是遭他人攀折。 如此甚好流年光景,颇有人间江南之风骨。 不过此时节正是子玉他烦恼开始的阶段。妖族妖娘们开始传他喜好男风,故从不与女子亲近交好。此事传的有模有样,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所以然。 她妹妹虽然吃惊,不过惊了没多久也觉着没甚么不妥。这时他的名声还算优佳,还有那么一两个妖娘时不时来骚扰他。 来骚扰他的妖娘的确只有一两个了,但是勤来同他攀谈的公子也渐渐不计其数。不多不少,得罪了几个有名有势的纨绔,是以他遭来愈来愈多的莫须有的诽谤。 比如说他曾经骚扰过几个妖娘什么什么。 比如说他曾经骚扰过几个公子什么什么。 把子玉简直描绘成了一个玩弄感情之徒。是以,他的名声越来越差,脾气遭人诟病,以至于让人嫌弃至今。 不过他越来越大经过岁月的洗礼,慢慢的不甚在意这些了。 他还有一个秘密一直没跟别人说,他不是爹娘亲生的!在他懂事了一些才发现自己的真身好像不是一只白嫩嫩的猫! 某一日他露出尾巴却被妹妹看见了。 他妹妹咬着指头,歪头疑思,摸着他的尾巴问他:“哥哥,你这尾巴怎么比我的尾巴要粗那么多,而且毛发十分旺盛!” 他解释道:“因为哥哥修炼的好,所以尾巴跟其他的猫有所不同。” 他妹妹点点头,还好这个妹妹脑子不大灵光。 —————————————————————— 因为休了半年,我落下的课实在太多,一些同我一起修行的道姑如今已经在学术法了。而我却还在死命补课,差不多要成了一个未老先秃的道姑。 如今已是来年盛夏,林繁叶茂,池中之鱼越发肥硕起来,游起来有劲灵活,我看着觉着十分不错,也馋得慌。 不多不少也补习得差不多了,师父十分正经的跟我说,如今你已经是个资深的道姑了,可修一些深妙的术法了,所以为师打算给你个道号。 前后转折叫我惊讶。不过劳什子道号叫我觉得新奇。师父辗转思考了两日,我想着她会不会给我起守一、静玉、净安,诸如此文艺的道号。 或者是某某子、某某道人、某某山人。 后来师父挑了两个字,道:“玄璃。” “是什么梨?”我不甚理解其中之意,师父便十分耐心解释道,此为玄天庇佑,玉华不离之意。 听起来不错。 我跟阿落说起我的道号,让他以后多多称我为玄璃道姑,这样听起来感觉我的道行真的十分资深。他听罢,吞下口中之茶,摇着扇子打量我继而道。 “我觉得还是裳儿好听些。” 的确好听。 为了保持我同他濒危的友谊,我越发勤快约他一起吃饭逛街。恒山同江陵不近不远,我去找他或者他来找我,约摸要做马车三四个时辰。 我见他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茶楼下,神思绵长,楼下同行的男女不计其数皆是一双双璧人。 “可是此茶不香。”可是我执茶闻了闻,实是香气扑鼻,叫我想不到其他事。 “你一个道姑知道什么。”他白了我一眼,修长白皙的指头敲着桌面,挑眉不屑。 我细细想来,觉着他可能被家里人催紧了,要找一个姑娘成亲,我曾想着给他做媒来着,只是不晓得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刚要张口询问,他看向我托起腮来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吗?” 我:......摇摇头,觉着他不喜欢姑娘也是合情合理。 “要温文尔雅,端正可敬,最好能精通一些诗词歌赋。” 他身上淡绿罗衣沁雅如藤蔓,发只让一支竹簪束起,淡淡的竹香在他身上。“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我以前想着要找这样的心宜之人。” 我点头觉着甚好,以他的才华和家世,称得上如此佳人。 “我觉着你身边的千金小姐大都是如此。” “你颖悟绝伦,又精于计算安排,如此怎还寡身一人至今。实在奇妙。” 我啧啧一番,又想着我哥哥子玉也称得上是气质如兰和才华比仙呐。我陷入思考之际,又听他道。 “你知道的,我不屑于计算于情爱,那样得来的感情终不是由心的。” 不晓得他竟然还是如此知情知性之人,深藏不露! 原来阿落喜欢这样的姑娘,我可得替他多留心着,机会总会给多一个心眼之人。 自然我不会上街逮人来问,你可是气质如兰,你可是才华比仙。这样会让人觉得我是个憨子。 还好我一有这个想法事,觉着不妥就给否决了。 他又问我怎么看出来他心计多的,按道理来说我这样的脑子不适合想到这些。我轻蔑一笑,大抵他多低估我,我单纯善良他却是认为我愚傻。 就拿他之前构陷苏尚一事来说,我就知道此人诡计多端、心肠歹毒! “何解?” 他怕是不知我聪颖如斯,当初他为了给珺家脱罪而嫁祸给苏尚,然为了便于金蝉脱壳又将矛头堪堪指向我,如今江都之人还在捉拿我,我乔装改扮倒成了习惯。 叫我做了多久替罪羔羊还被他忽悠。 待我想清楚之后才叹道单纯害我,单纯害我。 他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与阿落不同,席瑜很让我心愉,在他面前会觉得轻松不虑,此心上人是个十分良佳的心上人。 那日我出观普道,我一人游于林中之时,不久便见一凶兽张牙舞爪于我跟前。 起初我淡定如此,以为这是阿落搞出来要吓我的。待这只凶兽追着我真的要吃了我,我一股脑狂奔,心惊道不妙至极。 我跑得十分仓惶,实在没有跑相。后来我摔得也十分凄惨,我怕是要做第一个被吃进凶兽肚中的道姑。 此时凶兽扑来,却没有伤到我,压在我背上替我受了一掌的竟是不知哪冒出来的席瑜。 我赞他来得巧妙,不过只一瞬我担忧不已,他的背上已是鲜血淋漓,叫我不忍睹目。 他将我吃力却使劲得揽在怀中,执剑要制裁了眼前之恶兽。他已是唇颤脸白,我心疼不已。 不过在我二人的配合之下,终于把这头恶兽砍杀于剑下,那兽如庞然巨物。 “此兽很像是,珺家豢养出来的。” 席瑜气息颤着,我扶着他,想叫他好受些。珺家之兽竟跑出来伤害生灵,我定要讨个理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