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浴火重生:毒妃归来》 楔子 烈焰惨死 “咣当”一声,一扇窗户被一股强风贯进,敞开了半边。凛冽的寒风肆虐的刮着,今年的冬天仿佛比往年更冷更长。 娇娘打了个哆嗦,忍着疼痛转头看向窗外,盈月当空,丝丝缕缕笼罩进来。 “等月亮圆的时候,本王就回来,你安心在家等我,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笑着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那声音言犹在耳,可月已经圆了六回,她还是没有等到他。 殿下,你若再不回来,恐怕娇娘再也等不到你了。 突然,门“咯吱”一声打开,一缕昏黄的光亮透进幽暗的房间,娇娘心头一亮,“殿下!” “殿下?这里哪有殿下?”随着屋门大开,盈盈走进来一个穿着艳丽服装的女人,身后环婢萦绕,昏黄的光映照在她笑吟吟的脸上。 “妹妹这是怎么了?哭的如此伤心?你才生下孩子不久,可不能掉眼泪啊。” 看着那面孔渐渐清晰,娇娘眼中霎时迸发出无尽的恨意,哑声道:“花媚娘,你这个贱人,你把孩子还给我!” 花媚娘看着瘫在床上的人,那张昔日明艳照人的脸上纵横交错,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血痕,那纤纤玉指上还沁着血珠,她的双腿上沾染了血迹,像两条灌了泥的沙袋,连婉转动人的声音都变成如老太太一般苍老沙哑。 不禁,快意的勾起嘴角。 这可都是她的杰作啊。 “妹妹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照顾好孩子哪?你安心,他放在姐姐那,姐姐一定替你好好待他。” 娇娘张牙双臂往前一扑,撕裂着声音喊道:“他是我的孩子,你把他还给我!” 就在半个月前的晚上,她生下一个男孩,却不想,还没给她喘息的机会,花媚娘就带着人将孩子抢走,并命人仗杀了她身边所有的人。 而她自己,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轮番遭受毁容,断腿,炭喉,针刑……只要所有能让她生不如死的折磨,都在她身上经历一遍。 她怎么也想不到,往昔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长姐,不过是用伪善的面具欺骗她。 先是哄诱她嫁进瑞王府,帮助她夺宠,然后等她有了身孕,再谎称自己也有了,待她生子后,再抢走孩子,充当是她生的。 花媚娘侧身一躲,娇娘滚到地上,她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娇娘那渗着血的手指上,用力碾一碾。 十指连心,娇娘痛叫,但嗓子里却只发出低沉的悲鸣,似一匹濒临死亡的孤狼,“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她一直以来都听她的话,从未逆过她的意,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眼见着手指上流出的鲜血,花媚娘发出舒畅的喟叹声,娇娘越是痛苦,她心里就越舒服。 她慢慢蹲下,将娇娘的头发狠狠薅住,“为什么?妹妹,你是真傻啊,我为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因疼痛而扭曲的眉毛倏然一展,娇娘颤声道:“因为殿下?” “对!”花媚娘眼中窜出一簇簇火焰,手劲更狠,那狰狞的面目愈加可怖,“你知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听到枕边人对着自己唤另一个女人的痛苦?” “可我们是姐妹啊!” “你不过是个庶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姐妹?从始至终你只是我为了留住殿下的工具而已。” “你这么对我,等殿下回来,他不会放过你!”娇娘怒目而视,惨白的面庞衬的眼底的血似是要迸出来一般。 花媚娘嗤笑,突然松开娇娘的头发,娇娘因为没有力气支撑,脸重重的磕在地上。 花媚娘“咯咯”一笑,笑的花枝乱颤,“等他回来?” 抚了抚发髻上的丹凤含珠发簪,话音陡然转厉,“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到殿下回来吗?” 娇娘身上似是有千万根针扎着,痛楚彻骨,她缓缓抬起头,失声道:“你就不怕,杀了我你没法交代吗?” 花媚娘摇头连声啧啧,“你还真是够蠢的,这还不容易,等殿下回来,我就和他说,你难产,胎死腹中,无颜面对他,便以死谢罪。” 娇娘陡然逼视着她,恨恨道:“你这个毒妇,殿下英明,他是不会被你愚弄的,他一定会为我报仇。到那时,我保证你的下场只会比我现在更凄惨十倍百倍。” 花媚娘顿时大怒,一巴掌狠狠打过去,“我是何下场,你是没机会看到了,不过我却能亲眼看着你是什么下场!” 话音落下,花媚娘拍了拍手,鱼贯入几个婆子媳妇,每人手中捧着一大缸酒瓮。她给了个眼色,她们打开闷塞四处扬洒。 花媚娘手里捧着一坛,走到娇娘身边,顺着头一路浇到脚。 那酒沾上娇娘满身蜷曲的伤口上,疼得她凄惨痛叫。 这样的叫声像是在取悦着花媚娘,她笑的花枝乱颤,“忘了告诉妹妹一件事,黄泉路上你不用担心孤独,你弟弟已经在前面等着你,到时你们一家就可以重聚了。” 娇娘霎时目眦欲裂,一把抓住她的脚腕,叫喊着,“花媚娘,你好狠的心,安哥他才六岁啊,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的!” 花媚娘听她诅咒,双眉立竖,狠狠一脚踹在娇娘的头上,疼得她立刻松了手。她眼如瞪铃,“我倒要看看咱俩谁不得好死。”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灯台扔到木床上,火苗“噌”一下就窜了起来。 窗开着,冷风呼呼的灌进来,火势迅速蔓延,化为火龙扑向娇娘。 娇娘置身在赤焰烈火焚身中,半分动弹不得,火海中,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叫和诅咒。 “花媚娘,你会有报应的,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风火呼啸,渐渐湮没她的声音。 花媚娘看着她被大火吞噬,仰天大笑转身离去。 背后,房梁倒塌,漫天大火烧红了天际,将一切化为灰烬…… 第一章 浴火重生 “花媚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一声尖叫,床上的人两眼一睁,直挺挺坐起来,她手捂在胸口,扫视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急促的喘息才慢慢平息下来。 原来是做梦。 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吐出一口浊气,等稍稍安稳下来下了床,走到雕着海棠缠枝妆台坐下。 妆台上燃着的蜡烛,灯芯微弱的只有小拇指头那般大小,她用火箸子微微一挑,烛火爆了一声,窜得老高,妆台上有一面水纹铜面镜,映出她的影像。 那是一张精致到绝美的容颜,只是此时此刻,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和无措,但很快,那残留的痕迹逐渐被越加清晰的无尽恨意所取代。 眼角悬着的泪慢慢滑落,镜中人对着她勾起唇角,她伸手抹去,笑道:“娇娘,哭什么?不过是一场梦就把你吓哭了吗?” 紧接着,她笑容骤然一敛,声音也跟着往下一沉,“哭是最没用的事情,你上辈子哭的还不够吗?可到最后有谁来救你?” 她死死盯着镜中人,发出阵阵轻微的狞笑,那眼神中放出的光芒似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没错,她就是从地狱而来。 她记得,熊熊大火将她吞噬,如千万只蚂蚁啃食她的身体,她无力动弹,只是不断的挣扎嚎叫,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她以为她终于死了,不用再承受那痛不欲生的折磨,可谁知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竟回到过去。 身边的丫鬟告诉她,在给姨娘送殡的路上,她因为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这种事说出来谁信? 可她信! 她相信,这是老天爷给她机会报仇。所有,所有伤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不起她的人,她都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姑娘。” 一声召唤打断她的思绪,门被轻轻打开,走进来一个丫鬟,神秘兮兮走到她身边,附耳低声道:“她们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黑暗的小院顷刻就被火光照的灯火通明。 丫鬟有些急切,“姑娘,怎么办?” 对比丫鬟的急躁,娇娘就显得淡然许多,她拢了拢睡得散乱的头发,慢悠悠道:“急什么清欢?总要姑娘我好好打扮一下,招呼那些人。” 她对着镜子扬起一抹笑意,该来的始终要来,有些人找死,难道她还拦着,霎时,她目光一狠,起身向外走去。 门一开,就见外面被十来个下人围住,中间一个婆子吆喝指挥着,“把所有门都堵上,后面角门也看着,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飞走。” 娇娘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记忆重叠,让她有那么一刻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回忆起上一世的这一夜,那晚她如常喝了一碗安神汤睡下,半夜被这样的动静吵醒,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廖婆子已经带着人闯进了屋,而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身边却多了一个男人。 娇娘恍一晃神,开口道:“廖妈妈,大晚上的,这是干什么?” 廖婆子背对着娇娘,听到她的声音猛然一惊,迅速回头一瞧,见娇娘穿戴整齐立在门口,满眼的震惊,磕磕巴巴道:“五……五姑娘你怎……怎么醒了?” 娇娘笑道:“你弄这么大的阵仗,怕是我喝了安神汤也睡不安稳。” 廖婆子看着她的笑容,莫名心里发毛,伸着脖子使劲往屋子里看。 娇娘微一挑眉,“廖妈妈看什么哪?难道是以为我这屋里藏了什么人?” 廖婆子面露尴尬,“不——不是。” 她那双倒吊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心道:难道是安排的人被五姑娘扣住了?不怕,只要人在院里,五姑娘就有口难辩。 如此一想,心中大安,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五姑娘问老奴来干什么,您一会儿就知道了。”忽尔态度倨傲起来。 娇娘看着她那副神情冷哼一声,清欢抬眼往门口看,连忙提醒她,“姑娘,大夫人来了。” 娇娘随着她的话往门口望去,就见纪氏的脚步已经迈过门槛,身后丫鬟仆妇如众星捧月般拥着她走来。 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牡丹花裙裳,头上珠光宝气,大红色的唇色给她增添了几分威仪。她的容貌和花媚娘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处,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还真是一丝一毫都不会差,娇娘清楚的记得,廖婆子刚把那个男人压住,纪氏紧跟着就到了。她哭的肝肠寸断,跪在她脚下直呼冤枉,但纪氏根本不理会,一口咬定她与人私通。 还在她房间里搜出男人的汗巾鞋袜和情诗,更讽刺的是,她身边的丫鬟出来告发她,证明她和那个男人暗通款曲,有苟且之事。任她再辩白,都没有人相信。 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毁了,父亲知道后厌弃的看都不愿看她一眼,阿弟也被纪氏抢走,她在花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任由纪氏对她捏圆搓扁,最后还把她送给瑞王当玩物。 那些回忆如一根根尖锐的钢针刺进娇娘心里,她狠狠咽一咽喉咙,松开紧攥的双拳,笑着迎了上去,“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过来了?” 越过纪氏,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那丫鬟被她看得心虚,连忙闪开目光。 娇娘嘴角含着一抹似是而非的哂笑,转回视线。 纪氏绷着一张铁青的脸,娇娘的话音刚落,她扬手就朝着娇娘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做的好事!” 娇娘捂着疼得发烫的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女儿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何事惹母亲生气?” 纪氏指着娇娘鼻头骂道:“到了现在你还嘴硬,不要脸的小娼妇,你有脸做得出来,我都没脸说!谷雨,你来说!” 接着从纪氏身后走出一丫鬟,飞速瞅了眼娇娘,又赶紧垂下头,说道:“奴婢一更时分起来如厕,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进了姑娘屋里。奴婢突然想到,前几日给姑娘收拾东西时看到的男人汗巾和鞋袜,还有一些写着什么情啊爱啊的诗。奴婢怕姑娘一时错了主意,做出败坏花家名声的事,就赶紧告诉了夫人。” 娇娘佯怒,冲谷雨喊道:“你胡说!” 纪氏怒瞪着娇娘,气急败坏骂道:“她是你的贴身丫鬟,能胡说吗?你父亲去山上给你姨娘守灵,你却在这和男人私会,简直丢尽了我们花家的脸。” 第二章 恶奴诬陷 纪氏一向装作宽厚,如今却是撕开了脸,娇娘委委屈屈哭道:“母亲怎能单凭一个丫头的话就轻信了她?女儿真的没有做过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啊。” 又看向谷雨,“谷雨,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诬陷于我,毁我清白。” 说起谷雨,她原是伺候在纪氏身边的人,因原本服侍娇娘的大丫鬟水香犯事被贬去洗衣房,纪氏就派了她来顶着差事,因为谷雨是大夫人给的,娇娘对她格外礼遇,连从小陪她长大的清欢都不及。 可谁曾想,派来的是条狗,就等着有一天张开獠牙咬她一口。 谷雨立即提高音量,“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看的真真的,姑娘现在床铺下还藏着的男人东西哪。” 娇娘像是有口难辩,只是抹泪,哭声嘤嘤,“母亲,女儿真的没有。” “姑娘,您想证明自己清白,那还不简单。”这时,廖婆子扭着她那三尺大的屁股走过来,娇娘期待的看向她,她一笑咧出一口黄牙,“搜一下屋不就行了,要是什么都没有,您不就清清白白了吗?” 只见娇娘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颤抖,“那怎么能行?我一个姑娘家,被人搜屋,传出去我还怎么在府中做人。”像是极力在掩饰什么似的,“不行,绝对不行!” 见她像是做贼心虚的样子,纪氏和廖婆子对视一眼,廖婆子冷笑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姑娘即坐得正,又怕旁人说什么?姑娘这样推三阻四不让我们查,难道是屋里藏着什么人?” 娇娘像是一下子被人说中心事,惊慌的整个脸变得苍白,声音厉色中又带着几分不安,“廖妈妈,我因你是母亲的陪嫁,对你一向敬重,你别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就算官府抄家,也要有证有据,你凭什么来搜我的地方?你有什么资格?” 纪氏一声断喝,梳的整齐的发髻上金钗闪烁,“她没有资格,那我总有资格吧!” 娇娘失声道:“母亲!” 纪氏不由她分说,下令道:“来人,给我进屋搜。” 娇娘急喊道:“慢着!”她拉着纪氏的袖子,直接跪在地上,万分乞求道:“母亲,事关女儿的清誉,您这样声势浩大的一搜,不管结果怎样,等明日不定会传出什么瞎话来,那时您让女儿如何自处?”顿一顿,“我想,如果父亲在,肯定也不会这么做。” “你拿你父亲压我?”纪氏双眉立起。 “女儿不敢,只是凡事都有个道理,若搜出个什么来,我自然是没什么可辨别的,可倘若什么都没搜出来哪?”娇娘眼神向谷雨轻飘飘一斜。 这事纪氏早就胸有成竹,“倘若什么都没搜出来,那自然是冤枉了你,到时谷雨就交给你随意处置。” 娇娘仰头深深盯在她眼睛上,加重声音强调一遍,“母亲这话当真?” “我说的话自然算数!” 随着她话音一落,娇娘松开拽着她的手,纪氏大袖一挥,带着人大步向屋内走去。 娇娘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起身。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纪氏带来的人还真和抄家似的,一顿翻箱倒柜,镜奁、妆盒、衾袱,衣包,全都散落一地,就连书架上的书都被她们翻的一片狼籍。 廖婆子指挥着人,“全都仔仔细细查清楚,任何地方都不许遗落。” 谷雨向她朝里屋怒了怒眼色,廖婆子往被纱幔遮住的床上瞟去,阴阳怪气道:“哟,这床上怎么像是有动静?五姑娘不会是真的藏了什么人吧?”说着就直冲过去。 清欢上前就把她拽住,偷着往她手里塞了一根金钗,奉承着笑道:“廖妈妈,你是这府里最明事理的人,我们姑娘真是清清白白,这里面您就别搜了。” 廖婆子冷冷一笑,照样把金钗往怀里一揣,道:“你们姑娘清不清白,得我搜了才知道。”说完把清欢一甩,奔着床走去。 她使劲把床幔一掀,那幸灾乐祸的嘴脸还没等收起来就僵在了脸上。 床上除了空荡荡的被子,什么都没有,纪氏廖婆子和谷雨皆是一愣。 谷雨赶紧过去,“这人哪去了?”廖婆子嘀咕道。 谷雨心有点慌,“不会是被五姑娘藏起来了吧?”一边觑娇娘一眼,娇娘也正看着她,脸上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她心里无端发毛,赶忙移开视线。 廖婆子经历的多,显然是更压得住事,“不怕,咱们早就把这里外都看住了,跑不出去,先把那些腌臢的东西找出来再说。”说着两人又翻起来,连床底下也不放过。 可找了一溜十三招,却什么都没找到,这回连廖婆子都急了,“这东西都哪去了?你是不是放在别地方了?” “不会,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压在枕头底下的位置。”谷雨几乎要把被子拆了,急的汗都流下来,她明明放在床下,怎么就不见了? 娇娘瞧着她们,微微一哂,反倒有了闲心,坐下来倒了杯茶,“廖妈妈不用着急,慢慢找,反正今夜是睡不得了,我有时间陪着你们。”也不理会一旁的纪氏,兀自喝起茶来。 谷雨和廖婆子尴尬的看一看她,脸色难看。 其他的丫鬟婆子也什么都找到,一个个来回话,“夫人,什么都没有。” “都搜仔细了吗?” “搜仔细了,什么都没有。” 纪氏暗恨谷雨办事不力,再看一眼悠闲的娇娘,更是又气又恨,此时她颇为窘迫,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廖婆子鼠眼一转,道:“夫人,旁的屋还没搜哪。”直指清欢,“清欢是五姑娘的贴身丫头,五姑娘要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未必放在自己哪,或许是放在她哪。” 她就不信,这东西和人好么样的就凭白消失了,指定是让五姑娘藏起来了。 纪氏被她一提醒,顿时来了精神,“去,把所有房间都给我搜查一遍,特别是清欢那,一个针线头都不许放过。”莫名声音中还夹杂着几丝几缕的兴奋。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兴奋感染,那群下人和打了鸡血一样,娇娘仍旧泰然自若,倒让纪氏心里越来越没底,眼神中流露出不安和慌张。 自然,再怎么搜查也是搜不出来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回来复命。 娇娘声冷如冰:“你们可都要搜仔细了,省的明日再跑出个阿猫阿狗来诬陷我,又劳母亲跑一趟,不如今日搜个干净彻底。” 纪氏面如锅底,一时语塞,那廖婆子是个心里没成算的,素日知娇娘性情有些高傲,她样貌好,学识好,姨娘得宠,父亲疼爱,平日大夫人也要多几分颜色。 但现在她姨娘死人,少了依仗,一个庶出,能怎么着,又仗自己是纪氏的陪仗,以为如今娇娘好欺负,竟上身来搜,“姑娘说的极是,今日咱们搜干净了,以后旁人也没话说了。” 一语未了,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廖婆子脸上冷生生接下娇娘一掌。 第三章 自作自受 娇娘瞠目怒瞪,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搜我的身?我不过看在母亲的面上,敬你几分,你倒蹬鼻子上脸,对我动手动脚来。你虽是母亲的陪嫁,却不过是我花家的奴才,我就算是庶出,也是这府上的小姐,你狗仗谁的势,敢欺负到我身上。”一面拿余光瞄着纪氏。 纪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折腾到现在,什么都没搜出来,本就让她失了颜面,娇娘这话虽是骂廖婆子,却也是冲她来的,直恨得她牙痒痒。 可她现在拿不住娇娘的把柄,反倒被她挟住,于是冲廖婆子骂道:“混账东西,姑娘的身也是你摸的?喝了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给我滚出去。” 廖婆子讪讪,心里又羞又恨,刚要退出去,眼中精光一闪,“夫人,那堂屋还没搜过哪。” 险些就把那地方忘了,这外面封的死死的,人和东西指定就在这小院里,五姑娘要藏东西,也一定藏在那屋,没的跑。 她偷偷用阴狠的目光觑着娇娘,这巴掌她一定要还回来。 话音刚落,娇娘立即反对,“那屋不能搜!” 廖婆子见娇娘这个反应,立马精神百倍,“姑娘是不让搜,还是不敢让我们搜啊?莫不成还真有人被姑娘藏在那屋里。” 大张旗鼓来了,什么结果都没有,纪氏心里发急,又怕等过了今日娇娘向老爷告状,急需把证据找到,她把娇娘一撇,急冲冲就奔堂屋穿廊而去。 娇娘急着跟上去,越众在门前一挡,坚决道:“这是我姨娘的房间,谁都不能进。” 纪氏断定人在里面,也不顾什么客气,“让开,你若再拦,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冲着廖婆子使了眼色,廖婆子正恨娇娘打了她一巴掌,上来就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放肆!”就在这时,只听大门口传来一声怒吼,娇娘忍痛望去,只见花锦堂疾步走来,对着廖婆子就是一个窝心脚,痛的廖婆子满地打滚。 娇娘嘴角滑过一抹冷笑,与跟着父亲进来的哑奴叔对视一眼。 娇娘姨娘以前也是官宦小姐,只是后来犯了事,她亦被牵连发配,家里的下人都跑的跑,散的散,只有哑奴叔一直跟随着她,直到现在。 今晚的重头戏怎么能少了父亲哪? 娇娘眼泪一蓄,爬起来就冲花锦堂跑去,硬生生往地上一跪,“父亲。”哭得好不凄惨,“您要替女儿做主啊。” 花锦堂一向最疼爱娇娘,见女儿受了委屈,一肚子的气,冲着纪氏大发雷霆,“大晚上你闯如嫣的房间干什么?她人都死了,你连她屋子都容不下吗?” 一看到花锦堂,纪氏就心道不好,刚要解释,“不——” 不容她说话,娇娘抢先一步,“母亲听信谷雨的话,疑我和人私通……”一股脑将今晚的事,以及谷雨怎么诬陷她,廖婆子怎么羞辱她全说出来。 “又疑我将人和那些腌臢的东西藏在了姨娘屋里,父亲,我就是再没有廉耻,也不会在姨娘的灵堂里和人私会吧?” 花锦堂听了更是怒火中烧,骂道:“这些个成日调三斡四狗东西,专会挑唆主子,府里没太平日子,是不是就称了你们的心?” 又一指纪氏,“还有你,你什么时候耳根子这么软,还是嫌家里**宁,非得没事找事!” 当着这么多人,纪氏脸上挂不住,但如今到了这地步,要是就这么算了,灰头土脸的回去,以后她还怎么治得住娇娘,可万一抓住了,连老爷都没话说,以后娇娘还不任她手拿把掐。 再说,娇娘又千拦万阻着不让进这屋,怕最关键的东西就被她藏这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老爷让我管这个家,我自然要尽到本分,现在既然是传出这样的事,我怎能不管不理,万一是真的有人做了损害花家名声的事,咱们早点查出来,也不至于以后出了更难堪的事让咱们措手不及吧。” 心一横,“说到底,这是后宅的事,老爷既然把后宅交给我,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你——”花锦堂气极。 见状,娇娘道:“父亲莫气,既然母亲要搜,那便让她搜吧。看来今日要是不进去搜查一遍,我就没法清白了。”侧头吩咐道:“清欢,给大夫人开门。” 纪氏虽奇怪娇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松了口,但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多想。 这堂屋三姨娘的梓棺曾停过些日子,里面白幡还没来得及撤,一开门就迎来一阵阵阴风,实在可怖。 廖婆子几个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纪氏原也想进去,但不知为何迈进去一步又退了出来,只在外等着。 没多久,廖婆子几个走出来,纪氏急忙迎近几步,急切的望着她,廖婆子冲她摇了摇头。 只见纪氏脸色迅速变白,娇娘心中冷哼,然后道:“如此女儿此身便清白了。” 纪氏变脸变话之快无人能及,“这下咱们都能大安了,我原就知道娇娘不是这样的人。” 娇娘无声笑一笑,视线一转,阴沉沉的看着谷雨,“母亲刚才说,若是冤枉了我,谷雨交给我随意处置,这话作数吧。” 花锦堂怒气道:“这样污蔑主子的奴才就该乱棍打死。” 谷雨瞬间脸色苍白,直到失去血色,“砰”一声跪在娇娘脚下,“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奴婢眼瞎看错了,姑娘饶了奴婢吧。”说着自打嘴巴,又是磕头又是扯着娇娘饶命。 娇娘冷漠的把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清欢从一侧走到娇娘身边,唤道:“姑娘。” “什么事?” 清欢道:“奴婢刚才给姑娘归拢东西时发现姑娘少了根金钗,明明之前还在,怎么就不见了哪?是不是……”目光在纪氏带来的人身上一扫。 花锦堂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喝道:“给我搜。” 娇娘院里的丫鬟婆子早就因为大晚上折腾又搜东西有怨言,一声令下,也没犹豫,倒令纪氏脸色愈加难看。 “在这。” 一个小丫头拽着廖婆子叫道,众人看去,见她从廖妈妈那搜出支金钗来。 廖婆子一时傻眼,立即道:“这是刚清欢丫头送我的。” 清欢呸一声,“廖妈妈想开脱也要编个像样的谎话来,你来搜我们姑娘,我反送你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抢回来,花锦堂一瞧,是去年娇娘生辰他送给她的礼物。 不由狡辩,花锦堂吼道:“把她们两个给我绑了沉井!” 他愠色深沉,瞪一眼纪氏,似乎在说,看你养的好奴才,纪氏目光闪躲,不敢发一语。 谷雨廖婆子一听,双双求饶,大呼冤枉。 几个壮实的家丁来压两人,娇娘突然出声道:“等一下。”她看着花锦堂,“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们也是一时糊涂,不如就饶了她们一命。” 纪氏眼睛一亮,忙附和,“是啊,就当是为死去的三姨娘在阴间积福了。” 为死人积福?听着都让人笑话,娇娘心中嗤笑,没等纪氏松口气,只听她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既然她们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和手脚,那留着也没用。” 她漠视谷雨和廖婆子眼中的惊恐和惧怕,“就拔掉谷雨的舌头,剁去廖妈妈的双手,再赶出府去,自生自灭吧。” 花锦堂恨恨道:“便宜她们了。” 环顾四周,众人皆用惊愕甚至是恐惧的眼光看着娇娘,娇娘无视纪氏投来的凌人恨意,扬眸以对,并微笑问道:“母亲说,这样的处置是否合理?” 纪氏压着胸中翻涌的怒火,咬牙道:“极好。” 娇娘冷眼看着狂喊救命的两人被家丁硬拖出去,那样撕心裂肺的恐惧带来的绝望声让她心里无比畅快。 在送走花锦堂和纪氏后,娇娘却并未睡下,而是领着哑奴和清欢进了谷雨住的屋。 只见哑奴叔在床边一蹲,伸手在床下一捞,拉出个被五花大绑塞住口舌的男人。 外面早早就被纪氏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怎么可能把人送出去哪?可是谁搜屋子会搜到自己人的头上? 娇娘用一种冷漠至无情的眼神看着男人,道:“今年的梅花开的不够好,哑奴叔,就用他给院里的梅花施施肥吧。” 第四章 来打秋风 谷雨被挖了眼扔了出去,娇娘身边的大丫鬟就留了空缺,花锦堂让大夫人给她再安排个好的,娇娘怕大夫人又作梗,当着花锦堂的面,就把从前遭贬的水香要了回来,继续当她的大丫鬟。 水香这事本就是她受了委屈,那次娇娘做了点心,为了尽孝,让水香给大夫人送去。可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说是冲撞了大夫人,被贬去做杂役。 娇娘想水香一向谨慎稳重,怎么会冲撞大夫人,只怕是为把谷雨送到她身边的借口,说起来水香终是被她连累了。 但是水香这次回来,什么都好,只是性格不像以前开朗,总是闷闷的做事,不多言不多嘴。 娇娘想可能这段时间她受了不少的委屈,糟了不少的罪,心中郁结一时难以开解,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一场雪后,天气更冷,暖阁里烧起了地龙,室内如春,插在高腿垂花几上花瓶里的梅花开的更艳。 娇娘临窗绣了肚兜,时不时看一眼睡在旁边脸上挂着泪痕的孩子,眼中无限怜惜。 安哥是姨娘最小的孩子,今年只有三岁,小小的人虽然对死亡不理解,但从别人的话中明白,他再也看不到姨娘了。 娇娘以为姨娘去了之后,他会大哭大闹,可他却超乎年龄的懂事,从不哭闹,只在背后偷偷抹泪。 这样的懂事,让娇娘更是心疼,求了父亲让安哥和她住在一起方便照顾。 娇娘用帕子轻柔的擦了擦他的脸,又亲了亲。 上一世,她做了丑事,无法周全自己,安哥也被大夫人抢去养。哪想调过头来,大夫人用安哥做要挟,让她给瑞王爷作妾,帮助花媚娘夺宠。 那时她们母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方面大夫人威逼,另一方面花媚娘从旁利诱,告诉她给瑞王爷作妾的好处,还说如果她能在瑞王府站稳脚跟,以后安哥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她的名声已毁,哪还有好人家的男子愿意娶她为妻。想着安哥能在花家平安长大,想着他能有个好前程,娇娘选择顺从。 “安哥,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抢走,姐姐会好好保护你的。”眼窝中涌着热泪,一滴滚烫的滴在安哥的身上。 “姑娘,舅奶奶过来了。”一婆子悄悄进屋和清欢耳语了几句,清欢往外一瞧,见走进院的人,脸上老大不乐意,嘟囔了句“又来打秋风”,转而过来通报。 娇娘飞快抹去眼泪,顿了顿,让水香把安哥抱进里间大床上,然后把人请进来。 于氏以往来花家,都是直接进三姨娘那屋,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娇娘这厢。进了门,一双眼睛就骨碌碌的乱转,每经过一处,双目就瞠一分。 这伯爵府就是不一样,连一个庶出的小姐闺房都如此琳琅满目,这要是正经的娘子还不知道怎样富贵。 于氏精明的眼睛充满了算计。 娇娘瞥了她一眼,连她那点心思都一同席卷,请于氏坐下,又让清欢倒茶。 于氏不是空着手来的,拿着一个朱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盅炖盅,往炕桌上一摆,“这些天你舅舅一直掂心着你,让我做一些补品送来给你补身子,尝尝这老鸭汤,足足炖了三四个时辰哪,还有这燕窝粥,我可是下了十足的料。” 娇娘看着那炖盅,暗自轻笑,不说于氏,她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这些年,他总以做生意为由向姨娘要钱,姨娘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弟,对他难免纵容,每每拿出体己钱贴补他。 可这钱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生意不见他做,连家都快养不起。 “有劳舅舅记挂。”娇娘略作作样子,尝了口,闲话道:“有些日子没见到舅舅了,他最近如何?” “哎,自你姨娘去了后,他整日伤心,连家里的铺子都没心情管,这生意本就不好,如今更是眼看着没了活计。”于氏抹着泪,“就要到了年节,家里连个进项都没有,还不知这年要怎么过哪。” 娇娘忽然觉得喝了口汤把牙塞住了,“只要舅舅用心经营,总能维持,舅母不必担忧。” “说得容易,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哪里知道我们外面的艰难。”于氏收起泪,给娇娘倒了碗燕窝粥,“你尝一尝这燕窝怎么样?你舅舅一个朋友,做的是燕窝生意,这几年发了大财,看你舅舅落魄,就想帮衬一把。我们商量着将原来的铺子卖了,转手添点钱买个大的铺子,专门做这个。” 她的眼中泛着光,像是那黄澄澄白花花的钱就在眼前,“他答应我们,给我们的价钱比给别人便宜,我想着,这里外里能多挣两成哪。要是咱卖的好,生意做大,我们就能压着价,到时候就不是他一家发财。” 话说到这,娇娘已经听出了意思,她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娇娘拨了拨浮在上面碎的,道:“那人靠谱吗?燕窝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好的,次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搀着卖的都有,这都是入口的东西,又多是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万一出了事,可担不起。” 娇娘这话倒是真心,单分辩燕窝品级这一点就要花费很多功夫,万一看走了眼,卖了假的,砸了生意不要紧,出了人命才遭。 “我吃这燕窝也没什么不同,吃不好还能吃坏啊?”于氏不以为然。 劝她也劝过了,要是不听她也没办法。 对这个舅舅,娇娘早已是心灰意冷,要钱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来三趟,可自从姨娘死了,他就像是脱了僵的野马,连个影都没见过。 她都怀疑,他伤心姨娘离世,是真的因为思念她,还是因为没了能贴他钱的人。 娇娘淡然道:“刚舅母还说没活计,你们这不也想的挺好嘛。” 于氏讪讪一笑,“原是这么想的,可卖了现在的铺子再买大一点的,又是一笔费用。还有上货的钱,招伙计的钱,这都没有着落哪。” 见娇娘面容平淡,她掩帕遮脸,一面觑看着娇娘,一面啜泣道:“以前姑奶奶在的时候,心疼你舅舅,知我们命运不济,总是周全着我们。如今她去了,我们就像是缺了顶梁柱似的,这要是姑奶奶在,一定会帮我们,她怎么忍心她这唯一的弟弟连家都养不起哪。” 第五章 靠钱维持的亲情 弯弯绕绕了半天,终于绕到正题上了。 娇娘心中讥笑,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从脸上一刮而过,道:“亲戚之间,合该互相帮衬,何况舅舅和姨娘是亲姐弟。” 于氏脸从帕子里弹出来,一双死鱼眼睛里闪着精光,不住的点头,“是,是,是,正是这个理。这钱算什么啊?重要的是这份亲情。姑奶奶是没了,但表姑娘还在,这亲情还需维持下去才行。” 一份靠钱维持的亲情,聊胜于无。 娇娘几乎抑不住心中的嘲笑,清凌目光从于氏面庞划过,侧头对清欢道:“去把床头柜子上里侧第一格里的银子都拿来。” 于氏当即喜笑颜开,本以为这回来要钱不会顺利,不想几句话就要到钱,看来这娇娘可比她姨娘还好糊弄,笑道:“我就说你舅舅没白疼你。” 清欢不情不愿拿来了银子,重重往于氏面前一撂,哼一声。 于氏这功夫哪顾得上别人的脸色,急切的打开包着银子的红纸,可上一刻还喜滋滋的,下一刻就和被胶凝固住了似的。 娇娘微笑的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这是前几日大夫人送来的二十两月钱,舅母别嫌不好意思要,总是我孝敬舅舅的一番心意。” 于氏的脸和吃了苦瓜一样难看,含着嫌弃的口吻,道:“才这么点啊,够干什么的。”冲着娇娘甩起脸子,“以前姑奶奶在的时候,别说几百两几百两给,就是上千也是有的。怎么到了表姑娘这,就用二十两想打发我?莫不是表姑娘早就看不上我们这门穷亲戚,正好等你姨娘一死,就和我们断了来往。” 娇娘面容逐渐冷凝,道:“舅母说这话可就不好听了,舅舅始终是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断得了吗?再说姨娘的体己钱全都搭给舅舅了,什么都没留给我,我又何来上百上千两的银子给你们?” “真好笑,给我们搭银子?”于氏不由提高音量,拍桌子道:“你问问你姨娘去,我们帮她赚了多少银子。哪回不是她拿出银子,经我们手上一转,就多出两倍还给她。表姑娘,你是只看见往外出,看不见往里进啊!” “哦?那钱哪?我怎么一分没看见?”娇娘往百蝶争蕊引枕上一靠,“难道被偷鸡贼偷了去?” “你说谁是贼?” “自然是拿了钱的人,舅母激动什么,难道是被鸡啄了手指头?” 于氏气的脸发绿,深深吸一口气,以前还真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厉害。 她打量着娇娘,突兀地笑了笑,然后站起来围着娇娘看,“别说,刚才我怎么没发现表姑娘这通身更气派了哪。” 娇娘着一件雪白色绣暗金琥珀纹的裙衫,发间只别着一支白玉芙蓉簪,虽清素,可单是那一支簪就够普通人家过一年的了。 这都是大夫人在三姨娘死后送来的,就是怕别人说,她苛责了庶出,便比以往送来的还要好。 “可你就是再气派,哪怕是攀上高枝瞧不上我们,我们也是你娘舅家!”手心打在手背上啪啪作响,“今儿不过就是想做生意和你借点银子,你就和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我们。你不看在你舅舅的份上,看在你表哥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糊弄我们吧。” 于氏只顾着数落,没看娇娘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上一世她那样的处境,也曾求助于娘舅家,结果怎么样?她的亲舅舅,连理都不理她。还有她的好表哥,平时“妹妹、妹妹”叫的亲热,逢面就大献殷勤,剖心毒誓哄人,可后来哪?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就是她的亲人!她的亲舅舅! 娇娘心中暗恨,默不作声,于氏见她不吱声,以为占了理,便更嚣张起来。 “你表哥明年就要考举秋闱,请先生,打点主考官,哪一样不需要钱?你要是这个时候慷慨些,等他来日高中状元,岂会忘了你?”于氏摆起谱,看着娇娘含着轻视的姿态,“说句实在话,你再好,也是个庶出,将来有什么前途?就是能嫁到好人家也是给人作妾。要是聪明点,把宝押在我们斌哥身上,将来或许还能做个状元夫人当当。” 别看于氏出身贫寒,但打从心里都看不上她那大姑子,时常说虽她没嫁进高门大户,但怎么说也是个妻,所生的一对儿女也是嫡出,总比做小好,死了牌位都不能进祠堂。 自然,她心里也是瞧不上娇娘的。 只是虽这么想这么说,说白了还有嫉妒这一层。 听了这话娇娘不怒反笑,怎么就和戏文似的,寒门学子得富贵小姐千金资助,高中后报恩求娶,是于氏看戏看多了吧。 娇娘叹息道:“真是枉费了舅母的一片心,可我实在是自己都捉襟见肘了,难以再在表哥身上押宝,哎,恐怕是做不了状元夫人了。” 于氏见娇娘油盐不进,便撒起泼来,声音尖利道:“你可别打量着蒙我,没钱?说出来谁信!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奶奶外面有庄子有铺子,一年有好几千两的进项,你在这和我说没钱,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啊?” 她往炕上盘腿坐,“今儿我要是拿不走一千几百两的钱,我就不走了。表姑娘,你可别说我耍赖,我也是讲理的人,你姨娘的庄子铺子是姓宋的,只要是我们宋家的东西,就有你舅舅的一半,我只要一千几百两,不过分吧。” 嘴里说着不耍赖,可却在这行泼,大有一副不拿钱不走的架势,清欢气的直跺脚,“没见过你们这种臭无赖的,以前打秋风就算了,现在还想讹我们姑娘啊?” “什么叫打秋风?那都是我们应得的!”正如清欢所说,于氏是讹上娇娘了,瞪着眼睛看娇娘,“跟我哭穷,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信。你有钱给你奶娘又添房子又买铺子的,没钱给我们啊?” 她大腿一拍,放声大哭,“自己家的舅舅死活不管,全添了外人,真是没良心啊!” 第六章 算账 破锣似的嗓子嚎开了,清欢又急又气,拿着帕子去捂于氏的嘴,被她给推开,更是哭天抢地。 娇娘眼皮一动,目光幽暗,顿一顿,盯着于氏沉声问道:“你说李妈妈添置房子铺子?你怎么知道?” 于氏的哭是说停就停,“表姑娘别说不知道,前几日李妈妈的小儿子成婚风光着哪,就在东街办的喜事,两进两出的大房子,那李妈妈的亲家可是亲口和我说的,除彩礼外还给他们小两口一间铺子。她一个妈妈,一个月守着那几两月银过日子,哪有钱置办这些,还不是你给的?” 娇娘眉头深锁,自姨娘去了以后,李妈妈便以生病为由告假返家修养,至今未归,本以为是她真的身体不适,原是办喜事去了。 可正如于氏所说,她拿几两月钱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买房买铺,娇娘不由深思…… 说起李妈妈,那是娇娘的奶娘,等娇娘大点虽不奶了,三姨娘还是将她留在身边伺候,很是得力,娇娘和姨娘也向来很信任她。 特别是娇娘,待她如母,尤其是三姨娘离世后,更为倚重,几乎事事多听从她的。 可上一世娇娘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被她视如母亲的人,会背叛她,不但帮着花媚娘抢走她的孩子,还是接下来对她施以酷刑的刽子手之一。 她至今都不会忘记,她在打折她那双腿时,脸上露出的决绝狠厉。 这样一深思,更是心头发紧,一些以前没想到的事,如一道道闪电冲进娇娘的心头。 姨娘一向康健,怎么会只是因为一次小小的风寒,便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病死。 而据清欢所说,那段时间,姨娘用的药全部由李妈妈负责,他人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娇娘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个惊人的念头在她的心里生出。 姨娘生病,李妈妈在旁伺候,姨娘病逝,她告假返家,办喜事,彩礼,房子,铺子,背叛她,投靠花媚娘…… 难道?难道? 难道不是后来她才背叛她,而是从最开始,从姨娘的死,她就已经背叛了她们! 那么姨娘的死便不仅仅是病死这么简单,而是和她,和大夫人,和花媚娘有关? 一个个念头似海浪朝着娇娘拍来,激的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发麻,脸如白纸一般。 于氏见状,以为是说的娇娘心虚,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娇娘,不是我做舅母的教训你,你也太糊涂了,她不过是奶了你几天的下人,你犯不着去贴补她,我们才是和你有血缘亲情的人。你给她买房子买铺子,拿几十两打发我,这不是寒我们的心吗?” 娇娘冷淡的看着她,真是可笑,血缘亲情,若是真顾及着血缘亲情,他们就不该来逼她,到底是谁寒了谁的心? 于氏看似自己镇住了娇娘,便狮子大开口,“要我说,这一回回来要钱,确实是麻烦。不然这样,你直接将你姨娘名下的铺子给我们两三间,这样也省的我们一次次跑,给了铺子,以后我们绝不麻烦你。” 娇娘轻笑,讽刺道:“你们倒是不贪,没全要了去。” 于氏道:“一家一半嘛,我们可是有良心的。” “好啊,就给你们一半。”娇娘微笑道。 清欢瞠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姑娘,不能给啊,那都是姨娘留给你和小公子的。” 于氏眼睛滴溜溜的转,心里乐开了花,却笑的还有几分腼腆,“我就说表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她拽住娇娘的手,像是说体己话似的,“你想想啊,我们辛苦经营不都是为了你们啊,你若是和你表哥能走到一起,那这些钱啊铺子啊,不还是绕到你的手里。你呀,也应该体会到我和你舅舅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你好啊。” 娇娘抽出手,冷笑道:“我怕是没有那个福气。” 于氏表情微凝,迟疑的看着娇娘。娇娘含笑,道:“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舅母想拿走姨娘一半的家产,可以,不过,账目一定要分明。” 于氏扯了扯嘴皮子,“自然,表姑娘若是怕过后我们还来要钱,我们就写了明书。” “那倒不用。”娇娘从一旁书架上抽出一本蓝皮本,翻开道:“只要舅母把以前从姨娘这借的钱先还回来,我就给你们一半的家产。” 她比着本上的字,念道:“建元二十五年三月初十,舅舅借走五百两买铺,七月二十八,又借走二百两周转,二十六年四月十一,惹上官司,又是五百两……” 停一停,娇娘注视着于氏铁青的脸,“还要我再念下去吗?” 于氏伸手要抢,娇娘虚晃一招,没让她抢到,“我说表姑娘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哪。”于氏脸都要气歪了,“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人都死了,谁能证明这是你姨娘记下的?我们就是不认账又能怎样!” “这很容易,有那专门断字的人,只要拿着姨娘平素写的字,和这一对比,就知真伪。”娇娘笑容清浅,合上账目,“就算到了官府衙门,我有这本账目,还有下人作证,你们想不认仗都不行。” 一提到官府,于氏心头一唬,结结巴巴道:“难……难不成你还想和你舅舅对簿公堂啊?你……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毁了名声!” “所以你们千万不要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娇娘柔柔道。 于氏见求钱无望,张口就开嚎,“你这是不让我们活了,要活活的逼死我们啊,我——” 娇娘使劲把账本往桌子上一摔,厉声打断,“京兆尹的大门还开着哪,舅母要是不嫌累,和我一起到那去哭。” 于氏哭声戛然而止,忿忿的咬牙瞪着她,“好,算你狠。”她站起来把食盒收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原本以为你跟着你姨娘读了几年的书,是个知书达理的,没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要告。你就拿着那些钱吧,等他们生了虫,活活的吃了你这个丧良心的黑心鬼。我们宋家也再没有你这样的外甥女,从今以后就断了这门亲戚,哼!” 骂完她拎着食盒气冲冲的走,还把那二十两银子拿了。 清欢要追去要回来,被娇娘制止,“算了吧。” 清欢撅噘嘴,又笑道:“还是姨娘有先见,留着账簿就不怕他们再赖。姑娘,这是姨娘留给你的吗?” 娇娘手指抚摸在本子的封面上,“哪是什么账目,不过是我随写的簪花小楷。” 清欢愣了愣,扑哧一声,笑的前仰后合,“还是姑娘聪明。” 娇娘勾起嘴角跟着笑了笑,又缓缓的垂下来,她虽手上没有账本,但心里有一本账,慢慢算。 第七章 做贼心虚 又下了一夜的雪,地面厚厚的一层,能没过脚面。 自十日前远在老家的花老太太被接回府,娇娘便日日都要早起去请安,睡不了一个懒觉。 水香服侍着她起床,又拿了青盐抹牙漱口,昨夜娇娘抄写经文很晚,今早起来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就懒懒的倚在床头由着她伺候梳洗。 花锦堂只兄弟两个,弟弟花锦业外放到老家齐州历城为太守。花老太太每一年有大半时间居住在历城,只十二月份会跟随花锦业回京述职时回来小住,待五月初过完寿再回历城。 虽然花老太太每年小住的时间很短,但在此期间谁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又因脾气有些古怪,所以所有人伺候起来都战战兢兢的,连纪氏在她面前都俯首帖耳,不敢有半点错处。 府里的人也是变着法的讨她欢心,但都不得其法,讨好不到就算了,不顺心起来还要被她训斥一番。 清欢伏在脚踏上为娇娘揉着胳膊,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别的姑娘都是给老太太送吃的,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偏姑娘你劳心劳力的抄什么劳什子经文,回头要是老太太不喜,姑娘不是吃力不讨好嘛。” 娇娘笑而不语,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她自然对老太太的喜好有些了解。知她这些年来素喜礼佛,便投其所好,为她抄写经文奉上,这可比那些真金白银更能得她欢心。 要问她为什么费尽心力的讨好老太太,只因这府里唯有她能和纪氏抗衡。 这些天她每每到纪氏那里请安,纪氏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安哥,她知道,纪氏已经将主意打在安哥身上,要抢了去。 此时她还能说因姨娘骤逝,悲痛感伤,留着安哥聊以慰藉,但若是纪氏在父亲那吹吹耳边风,时间长了,父亲难免不会同意。 恰逢老太太回府,让娇娘想到,没有把安哥养在老太太身边更好的主意了。 要是她能得到老太太的欢心,进而游说她将安哥养在膝下,便是纪氏也不敢置喙。 娇娘知道以自身之力难以护安哥周全,况且她不能一辈子待在花家,而这样却是对安哥最好的安排。 水香扶着娇娘起来梳妆,隔着老远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姑娘起来了吗?” “李妈妈安好,大冷天的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姑娘刚醒,里面清欢姐姐和水香姐姐伺候哪。”看门的小丫鬟带着谄媚讨好的声音小声道。 “那正好,我进去看看。” “妈妈请。” “妈妈,我给您打帘,您小心着。” 身为娇娘的奶娘,身份体面,院里的小丫鬟们有几个不争相恐后的巴结着她。 猩红的棉毡子撩起,一股白茫茫的冷气跟着涌了进来,接着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李妈妈穿着一套深紫色对襟福寿双全纹袄衣,耳朵发髻上皆有金饰点缀,笑眯眯着眼,对着娇娘打了个欠,径直走了过去。 她冲着水香和清欢挥挥手,屏退一旁,拿起桌子上的金簪,边弯着腰簪,边和娇娘小声道:“姑娘,我这有件喜事,您听了一准高兴。老爷要准备给您定亲了,如今选定了好几家,只是还没敲定哪。” 李妈妈回来也有十来日,娇娘虽待她如常,却紧盯着她。 姨娘的死,如今还找不到证据和她有关,若是贸贸然指证,她不但不会承认,幕后的人也会被打草惊蛇。到时杀人灭口,除掉她,更是无迹可寻。 唯有暗中查探,找到有力证据,或许还能通过她,咬出幕后凶手。 娇娘对视着镜中的李妈妈,镜面柔化了她脸庞上的皱纹,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妈妈笑道:“今儿早我去大夫人那,听了一耳朵。”话毕,才察觉到失言,忙垂下目。 一大早就去纪氏那,看来关系果然匪浅。 娇娘拿下金簪,换了一只碧玉八宝钗,微微笑道:“妈妈在府里也有十几年了,什么话该听什么话该说,你比我清楚。以后这些话就不要和旁人说了,让人笑话。” 李妈妈讪色,诺诺称是。她觑了娇娘一眼,心里想着,虽然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副娇滴滴的样子,但看着她笑,怎么莫名就觉得瘆得慌哪。 娇娘站起来,伸开双臂,水香为她穿上霜色蜀锦面散花狐皮大氅,系带好,娇娘对李妈妈道:“我记得姨娘屋里压箱底的有一匹烟罗纱,你去找出来,等开春了将这窗户上的明纸都换了。” 李妈妈立即面露惊色,隐隐发白,回道:“奴婢让小丫头们去找。” “小丫头们哪找得到,你是伺候姨娘的,她的东西也最清楚,准能一找就找到,也省的小丫头们弄乱了。”娇娘紧紧的盯着她。 她发现,自从李妈妈回来以后,就再不敢踏入姨娘那屋,甚至每每从回廊过来,到了屋前就快走几步,生怕是屋子里出来野兽叼了她去。 娇娘心中计算着,莫不是这李妈妈怕姨娘变成鬼回来找她? 果见李妈妈面容更露难色,还要推辞。 娇娘挑起眉,幽幽道:“李妈妈是怕什么吗?” 李妈妈打了个颤,看着娇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屋外听得声声问安,伴着羊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丫鬟引着一个穿着淡粉羽缎斗篷的人进来,娇娘侧目一瞧,风帽下一双眼睛像极了二姨娘,正是府里的四姑娘柔娘。 二姨娘原是纪氏的陪嫁丫头,纪氏嫁进花家几年,只有媚娘、婉娘两个女儿,也曾有一子,但因胎里不足,不到一岁就夭折了。 没有儿子,一直都是纪氏的心病,就抬了陪嫁丫头做姨娘。只是二姨娘也没给她争气,两胎皆是女儿。 柔娘便是二姨娘的小女儿,她上面还有一姐,名唤丽娘。 她与娇娘是同岁的,只大两个月。 “五妹,我来和你一起去给祖母请安。”柔娘径自走过来,牵住娇娘的手。 揭开风帽,钿螺髻懒懒的歪在右侧,散落的长发自耳后垂到前胸,称着粉色的衣裳,如桃花一般绽放。 柔娘人如其名,一个“柔”字当得。 说话温柔细语,性情柔婉细腻,就连走路也是纤柔如柳,不胜娇柔。 娇娘注视着她,心里都忍不住夸她一句,若论花家谁最会演戏,非眼前这位莫属。这样的我见犹怜,真是很难让人想象,会在日后,为了嫁给华国公世子,连亲姐姐的命都可以残害。 第八章 姐妹 娇娘还记得,那时候她怀了孕,又得瑞王的宠爱,父亲也升了官,花家水涨船高,求亲的络绎不绝,最为贵重的便是华国公府。 华国公世子虽丧妻,但身份高贵,想与之结亲的多不胜数。而华国公却很看好瑞王,即便当时花家只剩下两位庶出的女儿,也要结为亲家。 丽娘为长,这门婚事自然就落在她的头上。 但就在要定亲的前一晚,丽娘却被人发现溺死于荷花池中,而作为备选的柔娘自然就代替了丽娘出嫁。 可娇娘却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瑞王爷出征,她回娘家小住,因为天热,到花园里散步,就在假山后面她眼睁睁看着柔娘将丽娘推进荷花池。 她怯懦、软弱,不敢声张,怕暴露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更怕传出去有损花家名声,只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纵然平时丽娘依附正房,总是仗着婉娘的势在府里横行,也总是排挤她,但和柔娘比,要简单的多,反倒是柔娘这种不露声色阴狠毒辣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娇娘甜甜一笑,看不出任何芥蒂,“四姐来的正好,我也收拾好了,咱们一同走吧。” 转身又对李妈妈道:“妈妈别忘了我嘱咐你的事。” 说完带着水香和柔娘一同出了屋。 花老太太住在百龄堂,和惜嫣阁倒不远,从西南角的角门出,穿过一座桥,通一夹道,便是老太太正房的东面。 两人刚从甬道上转过来,对面正碰上同去请安的婉娘,一身大红色云锦梅花图纹氅衣配上她圆圆的小脸,很是喜庆。 互相行了平礼,姐妹三人同行。 婉娘高傲,走前半个肩与她们说话。 娇娘余光扫了一眼她,心中一动,对柔娘道:“听说前几日京中诗会,四姐得长安侯的夸赞,说你是才貌双全,秀外慧中?” 柔娘脸颊抹上绯红,害羞的垂下头,“五妹妹就不要打趣我了,是长安侯谬赞了,当不得真。” “谬赞?长安侯诗书两绝名扬燕京城,他说四姐姐好,就一定好。”娇娘觑一眼婉娘,再与柔娘暧昧道:“听闻长安侯英俊潇洒,城中女子趋之若鹜,能得他一句赞赏,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莫非……” 柔娘羞赧,咬唇,嗔道:“五妹,不要瞎说。” “对啊,你不知道就别胡说!”娇娘提到长安侯三个字的时候,婉娘就支棱着耳朵听,此时说的柔娘两人暧昧,怎还憋得住气。 睥睨着柔娘,不屑道:“长安侯是什么人品,怎会看上一个庶出的,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有什么好炫耀的。” 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扬起下巴,“像长安侯那样的人物娶亲,看得是女方的家世身份,诗文写的好又怎样,秀才还好文章哪。” 婉娘钟情长安侯,前世为了嫁给他可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据娇娘所知,柔娘私下和长安侯也是暧昧不清的。 柔娘脸上红绯慢慢褪去,脸颊有抽动的痕迹,娇娘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掩去嘴角的笑意。再将目光蔓延到婉娘的氅衣上,道:“二姐姐这件衣服真好看,绣工精致,那梅花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是新做的吧?” 婉娘最喜欢被人奉承,停下来转身,摸着衣服上的绣花,炫耀道:“说你没见识就没见识,你看不出来这料子可是云锦的,一匹不下百金。哦对了,我忘了前几日你在守孝,宫中赏赐下来的时候你没出来,不过就算你出来了,也得不到这么好的料子。” 她捏着轻蔑的眼神瞅着柔娘,“我记得那天四妹还想和我抢这匹哪,但什么人就配什么样的衣裳,争也争不过,衣服如此,人也如此,四妹妹说我说的对吗?” 娇娘能细微的听到柔娘的吸气声,却见她神色如常,对着婉娘温婉一笑,道:“二姐说的极是,这衣服也只能你穿着才好看。” 老太太屋子里的帘子高高的掀起,伺候的嬷嬷出来请她们进屋,婉娘轻轻一哼,扭头就往屋里走,“你知道就好,不是你的怎么抢都抢不走。” 娇娘佯装什么都听不明白,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柔娘,不解道:“什么又是人的,又是抢的,二姐姐是打的什么哑谜?” 柔娘徐徐笑着,拉着她的手进屋,“没什么哑谜,就是说笑而已。” 她故作轻松,可娇娘觉得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屋子里很暖和,地上两盆火炉烧的旺旺的,花老太太坐在大炕上,闭着眼睛嘴唇上下动着,在念佛。 直到嬷嬷贴在她耳边说几位姑娘来请安,才睁开眼。 行礼后,丫鬟端了几个杌子,娇娘几个按照次序落座。 丽娘那来人回话,说是昨晚着了凉,来不了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听后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柔娘见状,道:“昨天三姐确实染了风寒,今早也是想过来给祖母请安的,但实在起不来。” 老太太淡淡的瞥她一眼,道:“昨儿是下了雪,但又没起风,她染得什么风寒?老婆子我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一折腾才生了病,她年轻力壮的生什么病,我看她是故意躲懒。” 柔娘刚要开口解释,老太太接着道:“你也不用为她辩白,真是一个娘肚子里生的,没一个有句实话。” 柔娘尴尬,又睹见一旁婉娘幸灾乐祸,越加难堪,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娇娘,投去求救的眼神。 娇娘对视了她一眼,站起来道:“这个时辰祖母该服药了吧,我伺候您。”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没那么凌厉,道:“亏是你有心,还记着我老婆子什么时候吃药。” 娇娘笑道:“祖母一点一滴,我们这些做孙子孙女的都牢记在心。今早四姐还和我说哪,要是祖母吃着这药不好,就去请个太医来,好好开一剂药,定要把祖母调养好。” 老太太看去柔娘,点点头,“你还不错。” 柔娘顿时心情大好,向娇娘投入感谢的目光。 老太太的药是搓成药丸的,吃的时候用开水一化就能服用。娇娘伺候着她服用完,要了水漱口。 婉娘见有机会奉承,赶忙去倒了杯茶端来,不料走的太急,踩了裙角,身子往前一倾就要摔,口中失声尖叫起来。 柔娘娇娘唬了一跳,连忙上前,一个扶,一个拉,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才将她稳住。这婉娘好不容易脚站住了,不想手一抖,茶杯就翻出去,只看那整杯热茶朝着老太太泼去…… 第九章 以身相挡 眼看着热水就要遭到老太太脸上,众人大惊,却眼前一道白衣一闪,就见五姑娘挡在老太太前。 半下子的热水都淋到她的手臂上,掀开衣袖一看,胳膊上红肿一片。 老太太冲着婉娘骂道:“好你个死丫头,端杯茶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存心想烫死我不成?” 事出突然,婉娘也是始料未及,她是嫡女,自小也是颇受宠爱的,哪里受过骂。 眼圈红红的,哭的委屈,“我不是故意的,你也不能怪我啊。” “我不怪你怪谁?那茶是你端来的,怪得着别人吗?还是你想怪我这老婆子没事找事,喝什么水,挨你烫也是活该!”花锦堂两兄弟都是极为孝顺的,从未与老太太顶过嘴,如今婉娘这一顶嘴,老太太更气。 娇娘忍着痛,替婉娘求情道:“祖母,你不要怪二姐了,母亲一向娇养着二姐,哪里做过这些,定是不小心。” 一句话提醒了老太太,“把她娘给我叫来,让她看看她养的黑心的东西,问问她是怎么做娘的,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教成了个阴狠的东西。” 纪氏脚程倒快,一会儿的功夫就赶了来,花锦堂也听到信,紧跟着从书房那过来。 到的时候,老太太正训着纪氏,“你打量着我没长眼还有没长耳朵,你家这婉娘在府里何等横行霸道,对待奴才一个不顺心就非打即骂,就连几个妹妹,也处处受她的气。纵容自己的嫡出,苛刻庶出,你配当主母吗?” 花锦堂在门外定了下,方进屋来,对老太太行礼后,哄了几句好话,老太太消了消气,他又看了看娇娘的伤势,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纪氏。 老太太面色稍霁,看着花锦堂,道:“真是看出来什么是亲生的,你这个纪氏从进来到现在连问问娇娘都没有。” 纪氏露出窘色,这才走到娇娘身边询问她伤势如何,娇娘只说自己无事,强装作不疼的样子宽慰她,看在他人眼里更是怜惜。 老太太看着也是心软,不由又数落起来,而偏婉娘觉得委屈,兀自哭起来,这一来更是让老太太心烦,“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哪,你嚎的哪辈子丧。你看看你妹妹,被烫成这样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在那哭什么哭?” 婉娘抹着泪,不服气道:“我心里委屈还不能哭啊?本来我就不是有意的,干什么这么不依不饶,你就是祖母,也得讲理吧。” 花锦堂一个厉眼过去,喝道:“婉娘!” 老太太不怒反笑,看着花锦堂指着婉娘,冷笑道:“看看,这就是嫡出的姑娘,一点教养都没有,连我这个做祖母的错都能挑出来。” “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走,我走。”又下炕要走,花锦堂、纪氏几人忙忙把她劝住,纪氏又训着婉娘来给老太太赔礼。 婉娘赔了礼,还依旧一脸不服气,老太太愠怒着,冲纪氏发火,“你要是对我不满,就直接说出来,我现在就收拾包裹回历城,省的在这碍你们的眼。” 花锦堂忙跪下,“母亲这样说,不是要折煞儿子。这本就是您的家,哪有什么碍眼之说。都是儿子的错,没有管理好家事,没有管教好子女,惹母亲生气。”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老太太只是冲着纪氏母女,急让人扶起花锦堂,“你一个大男人哪里该掺和后宅之事?” 言外之意是纪氏失职。 纪氏提裙上前,伏在地上,“都是儿媳的错,今后一定对婉娘多加管教,望母亲万不要再动怒,以免伤及身体,那儿媳真是罪无可恕了。” 老太太剜了婉娘一眼,道:“养的这么骄纵跋扈,是该得点教训才是。让她去祠堂跪着,好好反思。” 婉娘气囊囊的,张口就要反击,纪氏给她一个眼色,一旁又有花锦堂投过来的凛冽眼神,压得她不得不低下头。 纪氏先领着婉娘回去,其他人又哄着老太太说说话,待她心情顺畅,也都陆续离去,花锦堂还要陪着,被老太太撵走,只有娇娘多留下一会儿。 虽然老太太并没有表现出多关怀,但娇娘看得出,因为这杯茶她心里终究是动容了。 离开的时候,是老太太的贴身嬷嬷茂嬷嬷亲自相送,一直送到院外,“今儿多亏了五姑娘,只是让您受苦了。” 茂嬷嬷一家从他们老太爷起就为花家做事,是花家的家生奴才,她儿子茂春是府里的大管家,她伺候着老太太,在花家极为体面,可以说是人人尊重。 娇娘含笑,“我倒是无碍,万幸没有伤到祖母。”又关心道:“今日祖母也定然受了惊吓,嬷嬷一会儿别忘了给祖母服一碗定神汤。” 茂嬷嬷眼中散发着赞许之光,道:“五姑娘真是心细如丝,孝顺至极。” 娇娘谦逊道:“嬷嬷言重,身为小辈,关心长辈是天经地义,值不得夸赞。” 茂嬷嬷也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的,说是半个祖母也不是夸张。她抚着娇娘的肩,流露出伤感的神色,“五姑娘真是个好孩子,你姨娘把你教养的很好。” 她打量着娇娘一身素衣,不由想起三姨娘,叹一叹气,推心置腹道:“哎,你姨娘就是命不好,本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族变故,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和你父亲在一起,又早早离去,也可怜了你们。” 娇娘听姨娘说起过她的故事,她原是先帝朝相爷之女,出身高贵,家世显赫,却因为皇家政变连累,抄家获罪,流放他乡。 姨娘自幼和父亲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就要定亲了,却遭逢巨变,有情人天各一方。父亲一直都有打探姨娘的消息,却没有踪迹,数年后,他去外地办差,两人无意中相遇,这才再结前缘。 娇娘盈出泪,垂眸道:“姨娘弥留之际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安哥,好好孝顺长辈,我不能再为她做什么,只牢记她的遗言。” “小公子那么小的人……”茂妈妈怅然,又握着她的手道:“平时没事多带小公子过来走动,老太太其实喜欢孩子热闹。” 娇娘眼睛骤然亮起来,重重点头,心中欣喜万分。她知道茂嬷嬷就代表了老太太,她既然这么说,恰巧也说明她与老太太又亲近了一层。 第十章 挑拨 走出百龄堂,水香忍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说出口,“姑娘今日太冲动了,幸好那茶不是滚烫的,不然你这层小嫩肉还不得揭层皮?也幸好是洒在胳膊上,要是烫了脸可怎么得了?” 娇娘看她一脸愁容,拍着她的手安抚,“不是没事嘛,再说也不是很严重,回去擦擦烫伤膏,几天就好了。” 水香眉宇不展,小心翼翼的扶着娇娘,“姑娘总是这样委屈自己,奴婢看着都心疼。今日要是那茶洒在老太太身上,还不知道得弄出多大的事。老太太伤了不说,大夫人也不好交代,可大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真心关心过姑娘。” 娇娘听着她这话好似对纪氏有些怨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水香见娇娘看她,垂下头,闷闷道:“奴婢就是觉得姑娘太好心了,可有时候好心并不会被人记得。” 好心?娇娘嘴角衔着一缕冷笑。 当时事出突然,她出于本能去扶婉娘。明明婉娘都已经站好,她也松开手,可婉娘的胳膊突然一斜,茶杯就往她的方向倾。 她也是眼疾手快,手肘在婉娘腋下一推,就朝着老太太去。 好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哪里察觉的出这点小动作,不过她记得,当时柔娘就站在婉娘的另一侧,手紧紧的摁在她的胳膊上。 至于为老太太挡下,也并非出于好心,水泼到老太太身上,固然纪氏和婉娘会被责骂的更狠,但终究也是不痛不痒。 可若是她为老太太受过,意义就不同了。 娇娘都有些佩服自己,如今也会有这般心机,只那么一刹那,就什么都算计好了。 她轻轻地碰了下胳膊,火辣辣的疼,她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曾感受过比这百倍千倍的痛楚,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转过垂花门,刚上了回廊阶,只听水香瞧着前方道:“姑娘,是大公子。” 娇娘抬起头,望着相隔十几米,从葫芦门拐过来一外罩宝蓝色如意纹狐毛滚边大氅,脚蹬青缎黑底靴的人,脚步停了下。 脸色微微一沉,又继续走。 这位大公子,府里的嫡长子,她几乎忘了她还有这么一位亲大哥。 父亲和姨娘在分离后重逢,父亲毅然决然将姨娘带回京。但姨娘碍着自己是罪臣之女,怕连累父亲,不让声张。 直到花君逸三岁的时候,父亲终于忍不住向纪氏摊了牌,要接母亲回府。 纪氏在闹了一场之后同意了,但条件是花君逸由她养,以后再和姨娘没有关系。 当时父亲是铁了心,姨娘怕纪氏把事闹大,迁出她的身世,毁了父亲和花家。 而纪氏是多厉害的一人物,她正急需一个儿子来帮她在花家站稳脚跟,姨娘在这个时候偏偏撞上来。 哭闹了一番,再装个贤妻的样子,和姨娘姐姐长妹妹短起来,又晓以嫡庶之别。 姨娘也是出自大家族,后宅的手段也是见过的,知道她并非出自真心,可为了父亲,为了花君逸,她最后还是选择妥协。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起花君逸,她都要哭一场,可即便再想,她连碰都不能碰他一下。 而花君逸哪,他明明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却从来没有给姨娘一个好脸,对她这个妹妹更是不屑一顾。 他端的是嫡出,只认自己是纪氏生的,连姨娘死了,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他高傲,自大,可娇娘知道,他骨子里自卑,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庶出,因为如果是庶出,他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将会不复存在。 走到近处,娇娘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花君逸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只听得落雪的声音,静悄悄的。 回到惜嫣阁,门口的小丫鬟就禀报说四姑娘来了,正在屋里坐着。 娇娘听了先是意外,但想一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她惯会做好人,这个时候不来反倒让人觉得做贼心虚。 还是早上的那一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像是连自己房都没回,直接就来这等她。 “五妹妹,你怎么样,伤的如何?”柔娘关切的询问,并从袖中拿出一个灌汤包大小的圆钵,“我去年也被烫了一回,用的就是这个烫伤膏,只涂抹了几次就好了,你拿去用。” 钵体是白底青花瓷面,里面药膏呈透明胶状,有淡淡的清香。娇娘递给水香,道:“劳四姐挂心,回头我就试一试。” “你我姐妹,互相关心是应该的。”柔娘温柔细语,忽而软软的叹了口气,眉宇间伤感之色楚楚可人。 娇娘讶然问她,“四姐姐何以叹气?” 柔娘欲言又止,娇娘追问,“怎么了?” 柔娘抓住娇娘的手,为难道:“有件事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可若是不说,我又于心不安。” “四姐姐但说无妨。” “也罢,我权当给你提个醒,也好让你日后有个小心。”柔娘故弄玄虚,“妹妹真的认为今日是妹妹替祖母挡灾吗?” 娇娘心猛跳了下,装作懵然,“不然哪?” “当时情况混乱,妹妹没有察觉,可我看得真真切切,那杯茶原是要泼向妹妹的。” 心提到嗓子眼,娇娘强装镇定,“是吗?”不会是看到她推了婉娘一把吧。 柔娘语速加快,“我当时就看苗头不对,唯恐她伤及你,便拉了她一把。本想就着手劲摔翻茶杯,却没有想到朝着祖母去了,更没想到妹妹冲过去挡下,终还是伤了你。” 娇娘松了口气,看着她心中冷笑,还当自己是怎么得罪她了,原来是因为争不过婉娘,所以趁机就往她身上泼水,以制造矛盾,见不成又来挑唆她,真当她娇娘是个傻子。 她迟疑片刻,顺水推舟道:“莫非是……”瞳孔一聚,“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并没有得罪她啊。” 柔娘抚着她的手,“妹妹不知,前几日的诗会,你虽因有孝在身,未能出席,可长安侯还是问到了你。他听闻你素有才气,好诗文,此次未能见到你,深表遗憾。” “可这和二姐有什么关系?”娇娘眨着不解的眼神。 柔娘放低声音,靠近娇娘小声道:“二姐她心仪长安侯已久。” 娇娘惊呼,捂着嘴巴,思忖了下,又道:“可长安侯也称赞了姐姐你了啊。” “我怎么能和妹妹比哪,妹妹诗文远胜于我,又容貌出挑,长安侯见到必定中意。”柔娘说的诚恳,“咱们几个子女,父亲最疼爱你,她平时就和你合不来,如今见心爱之人关心你,以她的个性……” 话未挑明,意思明了。 第十一章 李妈妈 娇娘垂眸沉吟,作思考状,柔娘见她将信将疑,唏嘘一声道:“妹妹也是知道我的,平时不爱管人闲事,我虽和丽娘同母,但性情却不同,反倒是和五妹妹你更相投。我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妹妹受到伤害,所以给你提个醒。” 娇娘抬眼看她,恳然道:“谢谢四姐姐坦然相告,我没有亲生姐妹,也唯有四姐姐与我亲近。”停一停,“但这件事或许并非二姐姐有意,即便如此,我想也是二姐一时想差了。” 为柔娘倒了杯茶,声音徐徐如清风拂过,软软的,“长安侯出身贵胄,娶亲也要是门当户对,身份匹配,我这样庶出的身份他怎么能看得上哪,是二姐多心了。” 柔娘道:“妹妹不知吗?长安侯曾放言不在乎嫡庶身份,只愿此生能与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人共度余生。” 浅啄一口,擦擦嘴角,“妹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但唯有一点,没出自大夫人腹中。若你是嫡女,那上门求亲的人不知会有多少,便是太子妃也是当得的。现在有长安侯这样的人物,能不在乎嫡庶,妹妹可要抓紧啊。” 娇娘作害羞状,臊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嗔道:“四姐姐不要瞎说,我才多大,什么求亲不求亲的。你张口闭口长安侯,我看是你中意他,急着想出嫁吧。” 柔娘脸上的红晕掩饰不了,急急的嗔打在娇娘身上,“死丫头,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谁让你打趣我。”娇娘边躲边笑,“四姐姐饶了我吧。” “我可不是打趣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看她求饶,柔娘才不与她闹,又抓住娇娘的手,慢慢握紧,似是用手心里的温度传递给娇娘信心,“妹妹这样的妙人,合该与天之骄子相配,不然不就辜负了上天赐予妹妹的才貌吗?” 又絮叨了半日,柔娘才离开。她一走,娇娘就让水香将那钵烫伤膏扔了。 这样阴毒的人,谁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下毒。 他们两女争一男的事,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却硬要把她拉下水,想用她当枪头。她就不信长安侯会知道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庶出,也是柔娘今日太激进了,殊不知说多错多,漏洞百出。 娇娘坐下手肘拄着雕花小桌上,揉着额角,花家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这样疲于的应付,太累了。 清欢见她面露疲惫之色,拿了羊绒小毯来给她盖上,让她小憩一会儿。 娇娘歪着躺下,合上眼又想起李妈妈,向清欢问了她。清欢说她走后,李妈妈去了姨娘那屋,还找了两个丫鬟陪着。把娇娘要的东西给了清欢,就回房了,不过清欢瞧着她神色不大对。 娇娘听后陷入沉思,刚还有的一点困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今年打春早,温度一上来,头春就开化了。 房檐上凝结成冰锥,大大小小的一排,像野兽的獠牙,有唾液在獠牙上打转,再呈水滴掉下来,一声一声“咚咚”地落在地上。 水香值夜,睡在外间的小铺上,半夜里,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恍惚中以为是错觉,又合上眼睛。但紧接着里屋传来哭声,她一下子惊醒,端着蜡烛,披了件衣服就冲了进去。 只见娇娘伏在床头,呜咽不止。 水香看她像是梦魇了,怕惊了她,悄悄的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道:“姑娘——” 娇娘如惊弓之鸟,橘黄的烛光下苍白脸颊上点点泪水,看一眼水香,突然推开,趿了鞋就往外奔。 水香急急的唤她,这一唤惊动了所有人。 掌灯穿衣,小院一下子亮起来。 清欢把李妈妈叫了起来,说姑娘跑进姨娘房里哭,让她去安抚。 李妈妈犹豫,清欢直接将她硬拉了过去。 正对着门是一座红木浮雕云纹屏风,屏布上绘着一绝色佳人,梨涡浅笑,嫣然倾城,一双妙目栩栩欲活,恍若真身在世,这画中人便是娇娘的姨娘宋如嫣。 李妈妈甫一进去,对视上那双眼睛,心头一唬,吓得以为是三姨娘活过来了。 唯唯走到瘫坐在地上,仰望着屏风的娇娘身边,扶着她起来,“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别冻坏了,咱回屋好不好?” 娇娘被她无力的搀扶起来,刚站稳,忽而抓住她的手,声音如云一般不真实,幽幽一缕飘忽,“妈妈,我看见姨娘了,她告诉我她回来了。” 李妈妈血液一瞬间似被抽干,娇娘摸着她的手只感觉一片冰凉,她眼睛左右转了转,“姑娘不要瞎说,姨娘已经去了。” 娇娘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这样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我没有瞎说,妈妈你相信我。” 她环顾着四周,“我知道姨娘回来了,她就在这间屋子里。”捏着她的手更紧,“她看着我们哪。” 李妈妈脸变成白色,剧烈颤抖。忽然,娇娘往屏风后面一指,“妈妈快看,是姨娘!” 李妈妈惶然转头,娇娘又往床上一指,“在那!” 娇娘的话听得人脊背发凉,寒毛直立,卷进来的冷风贴在身上,更是让人惊恐。 “姑娘,你别吓我。”李妈妈的声音含着一抹要哭了的呜咽。 “妈妈,你说人死后有放不下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去投胎?”娇娘双眼无目的的搜寻着,“我感觉得到她就在我身边,她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安哥,也放心不下妈妈。姨娘,你在哪里,你要是回来了,就出来和我们见一面。” 李妈妈紧咽着吐沫,向清欢和水香招手,“姑娘梦魇说胡话,你们快扶着姑娘回去休息。” “嘘——”水香清欢刚要上前,娇娘突然中指竖在嘴边,急冲李妈妈嘘了一声。 夜静静的,唯有风的声音,所有人屏气敛息看着娇娘,只见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妈妈身后的方向,且哭且笑,唤了一声,“姨娘——” 李妈妈已是面无人色,听娇娘这一唤,更是胆裂魂飞,想要跑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得,仿佛是点了穴一般。 她看着娇娘带着诡异的笑容一步步向她走近,眼中把她与三姨娘面孔重叠在一起,心脏怖的几乎碎裂,身子悠悠一晃,晕倒在地。 娇娘收回视线看向她,眼中冷漠如冰,嘴角浮出一个幽绝的笑意,她转过头看向屏风,画中人温柔的凝视着她,一如从前。 第十二章 常青峰 李妈妈自那晚就吓出了病,在房里将养了几日,恰逢腊月二十五是故去老太爷的冥寿,早一天花老太太带着府里女眷去城外东郊的普渡寺打醮,她虽然未愈,但依旧强撑了陪着去。 一家子,老太太,纪氏并婉娘,二姨娘携丽娘、柔娘,再加上娇娘,一群的丫鬟仆妇跟着,花君逸骑马,在老太太轿前,前前后后七八来辆马车,占了一条街。 普渡寺位于常青峰上,说这常青峰也是怪,终年不得积雪,草木四季如春,郁郁葱葱披满整个山峰,也因此而得名。 到了寺前,早有沙弥执衣披香等待,花锦堂先一步到达布置,待马车一停,亲自搀着老太太下车。 老太太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来,与寺庙的主持相熟,今日却未见他,而是由手下弟子相迎,甚感奇怪,便问,“你师傅哪?” 弟子回道:“今日长安侯也来了,师傅在陪他,让小僧来迎接花老太太。师傅说等他安顿好长安侯,再与老太太相见,望老太太不要见怪。” 果有一辆翠盖珠缨八宝华盖车停在前面,婉娘眼睛一亮,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她原是不愿来的,在车上对丽娘还好一阵抱怨,此时一听长安侯也在,顿时神采奕奕,催着老太太进寺。 小和尚引着众人去后院,房间已经布置好,老太太住在延寿阁,纪氏和婉娘住松鹤居,二姨娘和丽娘在东厢,西厢留给柔娘和娇娘。 普渡寺里温暖如春,催的三两枝的杏花都开了,老太太领着众人在寺里各处游玩了一回,直到觉得疲乏才回了房,众人也跟着散了。 柔娘携娇娘一同回房,水香端来茶给她们饮用,柔娘浅浅一尝,茶水清冽甘甜,唇齿留香,她笑着看水香道:“好丫头,竟能烹出这么好的茶,看来以前我去你们姑娘那喝茶,你都是糊弄我了。” 水香笑道:“奴婢哪敢糊弄四姑娘啊,这也原不是奴婢的功劳,水和茶叶都是住持刚才让人送来的。” 娇娘摇一摇茶盏,“可尝着和以前的味道不大相同。”柔娘也点点头。 水香道:“听说今年的水不同,是取自常青峰银杏树树叶上的积雪。” 柔娘奇道:“不是说常青峰终年无雪吗?” 清欢放下几道点心,回道:“说是今年反常,不知怎的,大约一个月前左右突然下了场大雪,竟留了两三日才化。” “凡事反常必有妖,不会是有什么怪事或是大灾劫吧?”柔娘的丫鬟巧心站在一旁道。 柔娘嗔她一句,“不许浑说。” 娇娘默默饮着茶,低垂的眸光微微闪烁,她重生回来,算不算是怪事? 正在这时,李妈妈进来,问完安后道:“四姑娘,姑娘,纪氏那里来人通报摆膳了,让姑娘们过去。” 娇娘和柔娘起身,柔娘看着李妈妈脸色憔悴,“妈妈是不是病了?” 李妈妈讪讪一笑,心虚的瞄了眼娇娘,“上了年纪,身子骨不中用了,风一吹就和纸糊的灯笼散了架子似的。” 娇娘余光扫着她,道:“说起来都怪我……” 她将那晚的事简单一说,最后又伤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姨娘在那边想我,才来入我的梦,竟和真的一般。” 柔娘没多想,只道:“这梦魇原不是大事,正好咱们在寺里,为了心安,五妹妹不如赏点银子请人做个小法事,祖母也不会多说什么。” 娇娘摇摇头,“本就是为了祖父才来这一趟,还是别再生事了,回头我打发人来为姨娘做一场就是。” 柔娘又嘱咐李妈妈多休息,和娇娘说着话去了纪氏那屋。 今日婉娘格外高兴,一顿饭吃的和和气气,饭后柔娘提议出去走走,娇娘嫌累,回房休息。 刚准备躺下,水香突然跪在娇娘面前,“姑娘,您救救奴婢吧。” 娇娘一惊,“你这是干嘛,快起来。” “姑娘若是不答应,奴婢就长跪不起。”水香坚定道。 清欢扶起她,“有什么话好好和姑娘说,你这样威胁可没意思。” 水香低着头擦擦泪,“刚才姑娘吃饭的时候,纪氏身边陶金家的把我叫到一旁,她和我说,她侄儿看上了我。” “啊?”清欢大惊。 水香抽泣,“她说,和我说一声是让我有个准备,也好事先和姑娘打声招呼。等回头老太爷的法事办完,她就和纪氏说要了我。” 陶金两口子都是纪氏的陪嫁,陶金现在是府里的管家之一,专门管佃租收账,陶金家的伺候在纪氏身边多年,极为倚重。 不光是他两口子,还有陶金的弟弟、弟妹都在府里做事,她那侄儿也是从小跟在花君逸身边,所以说他金家在花府是很体面的。 清欢拧眉,气愤道:“姓陶的家也太嚣张了吧,他看上就得跟他,都是奴才,谁比谁高多少。” 熟不知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像陶金家的,连娇娘和她说话都要客客气气的。她想要从她这要个人,不是难事。 水香也明白这一点,可总还有一丝希望,“姑娘不知道,那陶喜就是个混账流氓,仗着大公子和他家的势成日里调戏小丫鬟。奴婢做杂役的时候,他就总是对奴婢动手动脚,他先头的媳妇,也是被他虐待打死的,还是纪氏出面把这件事瞒下来。我要是真的跟了他,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哪?” 陶喜成日里溜猫逗狗她有所耳闻,但他打死妻子的事,娇娘却从未听说过,只隐隐约约听人提起过说是得了痨病死的。 心中一动,问道:“真有此事?你听谁说的?” 水香一时语塞,似不愿提起,犹豫了下才道:“半年前姑娘让我给纪氏送点心,我无意中听到纪氏和陶金家的说着这事。” 看着她的表情,娇娘知道,那件事还是让她介怀。以她的聪明,也明白为什么纪氏会无故发落她,所以自回来后她就一直沉默少言,与她也不如以前那么亲近,终还是有些怪她。 膝盖猛地磕在地上,水香紧抓着娇娘的手,“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只要不嫁给陶喜,以后让我当牛做马为你做什么都行。不然,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你先起来。”到底是伺候她多年的,她怎能忍心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娇娘揉揉眉心,“你让我想想。” 第十三章 长安侯 夕阳西下,晚虹染红了半个天空,早闻在常青峰上看落日是最美的,娇娘闲来无事,准备带着水香和清欢登峰看景。 其实私下娇娘也是个俏皮的,只是姨娘管得严,把她往淑女培养。这回好不容易出来,心里的那份雀跃也跟着跳出来,还让清欢找来个风筝遛。 遛,顾名思义,就是拖在地上遛,她还没学怎么放风筝哪。 只是刚走出仪门,就看见假山后面有若隐若现的火光。 几人好奇走近一看,却是李妈妈蹲在那里。 她拿着一个火盆,地上一摞摞纸钱阴符,边烧着嘴里边振振有词,只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娇娘对水香清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的走到近处。 “三姨娘,您都已经死了,就快去投胎吧,别在阳间逗留了。您命不好,只能怪您托生差了,下辈子您投一户好人家吧。” 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但并不真切。娇娘躲在假山后面,慢慢向她靠近,想要听清她的话。 “奴婢以后会常给您烧纸,给您诵经祈福,您千万不要来缠我,其实您应该明白,我也是很无奈的,我也不想害死你。” 水香和清欢同时睁大眼睛,清欢险些叫出声,多亏水香眼急手快捂住她的嘴。 “这几天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闭上眼就看到您来找我。三姨娘,奴婢求您了,别再折磨我了,您做了一辈子好事,死了就放过奴婢吧,你要报仇就去找——” 说到关键,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娇娘几乎冲了出去,要质问她指使她的人是谁。 虽然她可以肯定是纪氏,可她要亲耳听她说出来! 水香见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冲着另一边走来的人扬了扬脸,“姑娘,是长安侯和四姑娘。” 害死姨娘的人呼之欲出,偏偏赶上这个时候,李妈妈看到有人来,立马收拾东西溜走,娇娘只能眼睁睁放过这个机会,一拳捶在假山上。 长安侯和柔娘一路过来有说有笑,柔娘笑容腼腆,长安侯说一句,她就点头附和,时不时插一句嘴,两人瞧着相谈甚欢。 娇娘对这个长安侯没有什么好印象,虽然长相英俊,又颇有文采,但却是个多情人。对每一位倾慕他的女子从不拒绝,也不承诺,只是享受着这种推崇。和这一位谈天说地,和那一位吟诗作对,打着切磋讨教的幌子,做着风流的韵事。 枉费京中第一才子的雅号,其实是虚有其表,娇娘看过他的文章诗词,不过尔尔。 但世上人多为表象所迷惑,多加上一点的文采,就能让那些人被迷得五迷三道。再者京中贵女多虚荣,眼下长安侯炙手可热,也不管是真看中他的颜色,还是沉沦他的文采,皆是前仆后继,人人争抢。 他也是会做戏,前年正妻因病离世,便立誓为她守孝三年不娶,这样深情的人设更是让那些单纯的少女为他如痴如醉。 这不,花家就有两位少女为他意乱情迷嘛。 娇娘因李妈妈未说完的话而心烦,连观夕阳放风筝的兴趣都没有了,正欲回房,就看到婉娘的贴身丫鬟芳儿跑过去,递给长安侯一封信。 可能是有柔娘在身边,他并没有打开,依旧和柔娘说笑。 娇娘目光落在他收进袖子的信,慢慢回忆前世模糊的记忆。 倏尔,嘴角一扬,生出了主意。 这边柔娘见长安侯收下那信,心里暗暗一恨,婉娘也太恬不知耻了,竟然私相授受,回头定要让父亲知道这件事。 她柔美一笑,软柔着声音道:“侯爷不看看二姐给你写的什么吗?” 长安侯直视着她的双眼,“不外乎是诗词歌赋,等我回了房再看也不迟。” “二姐最近在诗词上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还请了先生哪,一定很有长进。这都多亏了侯爷,自和侯爷结交,二姐才会醉心诗书,不然她可是一辈子都不会碰一下。” 她徐徐的笑着,有清风拂面,一缕头发贴在脸上,更添娇媚,“只可惜她的起点晚,以前也不曾在这方面有过兴趣,不然今日邀她一起出来共吟诗赋岂不乐哉。” 这样柔美的佳人在前,长安侯的目光更加深邃,他享受着女人的爱慕,享受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看得出来柔娘对婉娘明褒实贬,却不点破。 伸出手,撩开那缕头发,手指在柔娘的脸上慢慢滑动,声音低沉而感性,“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他手指所到之处,如燎原一般,柔娘脸颊发烫,羞涩更浓,举目望一眼长安侯,又赶紧垂下,“我以为长安侯更喜欢二姐。” 长安侯手指滑到柔娘的下巴,往上一抬,让她看着他,“你更美,更温柔,更有才学。” 柔娘心跳的厉害,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仿佛要跳了出来。她禀一禀气,让自己更从容,“可二姐是嫡出,我只是庶出,长安侯和二姐才是门当户对,身份匹配。” “人的贵贱从不在家世身份,若论门当户对,难不成我还要去娶个公主、郡主?” 长安侯的母亲是楚阳长公主,乃当今圣上胞妹,祖母也是先帝一朝的公主,身份之贵重,除诸皇子外第一人,弱冠之年便被圣上封为侯爷。 柔娘羞赧咬唇,眼颊如吃了胭脂一般,这样的情态撩拨诱人。 长安侯咽一咽喉咙,拉住柔娘的手,放在心上。 柔娘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他的力气大。手贴在他的衣服上,虽然隔着布料,她却仿佛是贴在他的肌肤上,手心都在发烫。 她不敢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一上一下的喉结处,耳边是他的声音,“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柔娘摇摇头。 长安侯摩挲着她的手,“是心。” 柔娘感觉到长安侯慢慢低下头,离她的脸越来越近,她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头去迎接他的温存。 可不合时宜的,突然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出现乍破了烘托好的气氛,长安侯霎时松开她的手,后退几步。 柔娘心里不由一凉,转而愤怒的向罪魁祸首望去,却见假山后面有一女子边扬着放风筝的线轴边后退着跑出来。 第十四章 私会 “清欢,你把风筝扔起来啊,高点,再高点!” 娇娘穿着一件淡黄色西番莲花纹裙衫,浅绿色披帛松松垮垮的弯在胳膊上,随着她跑动,簪上的蝴蝶微微颤动,像是要展翅高飞。 长安侯随着那悦耳的笑声望去,虽背着他不见容貌,却不由心中悠悠一漾。 柔娘见他被娇娘引起注意,狠狠咬了下牙,朝着娇娘唤了一声。 娇娘微微侧目瞅她一眼,眼中惊喜,“四姐姐,你也在这啊,快过来和我一起放风筝啊。” 她似无意的后退向长安侯靠近,柔娘见状,急急的一喊,她假装失神,脚一崴,便往长安侯的方向倾。 长安侯一惊,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她接住。娇娘稳了稳,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出娇娘的容颜,呈现出惊艳之色,长安侯失神片刻,娇娘慌忙的推开他才回过神。 娇娘报赧之色染红双颊,盈盈秋水中满是慌乱,看着柔娘道:“原来四姐在这和人说话,是我打扰了。” 柔娘敛气,轻柔道:“都多大了,还这么顽皮,这位是长安侯,还不快拜见。” 娇娘对着他行了一礼,“见过长安侯。” 她一侧的披帛落地,长安侯捡起来递给她,娇娘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回,慌乱道:“四姐在这和长安侯说话,我先告退了。” 说完捣着小碎步逃跑似的离开,到了假山后面抚着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真是好惊险。 接着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得意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娇娘不知,她这一出投怀送抱,镬取了他人的目光。长安侯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脑子里是那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手心里还有那柔软身子的温度,让他心湖激起了涟漪,渲染了一圈又一圈。 柔娘看着长安侯那心神荡漾的样子,拳头慢慢攥起来,有毒蛇的舌信子从她双眸中吐出来。 原以为和她竞争的只有婉娘,不想这娇娘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和她口口声声说对长安侯无意,钻了空子调过头就来勾引,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也是你花家的女儿?”长安侯转过脸问她,“上次诗会怎么没有见过?” 一刹那的恨意烟消云散,柔娘扬起笑脸,道:“这是我五妹妹,她一向很少出门,侯爷没见过也不奇怪。前段时间她姨娘去了,她守着热孝,所以没去成诗会。” 长安侯怅然惋惜,又觉在一个女子面前谈论另一个女子委实不妥,暂且不再提。 这边娇娘拿到信打开,里面是短短的一句话,她嗤鼻轻笑,把信封撕掉,让清欢另找了个信封,塞进信,给了水香,“送去给陶喜,记住,找个脸生的小和尚送去,嘱咐他这几日不要出现,多给点赏银也没关系。” 水香狐疑的看着娇娘,娇娘道:“不想嫁给陶喜就照我说的去做。” 水香自是万分欣喜,用力点点头,忙去找人送去。 晚上回房后,还未到歇息的时候,娇娘相邀柔娘下棋,因今日的事,柔娘怀恨着娇娘,面上依旧姐姐妹妹叫的亲,但棋盘上却下手狠辣,把娇娘往死角上逼。 但这种冒进型的下法很容易露出破绽,娇娘要赢她赢得不是太狠,还要迂回的少吃她几个子。 四五盘下来,差不多打了个和,但柔娘却较上劲,誓要拼个你死我活,又要重新一局。 这边刚归了棋子,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小院各处的灯也亮起来。接着就听有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呼喝。 娇娘看了眼漏刻,眼波一动。 她走到门前,微微推开门,对着门缝向外看去,“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柔娘也走过来,瞧一眼,再低眉思索一下,道:“咱们出去看看。” 她打开门,娇娘拽出她的衣袖,像是害怕极了,“四姐姐,不关咱们的事,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柔娘却好奇的急迫,“你要是不愿意去,就待在这,我自己去。”说完走了出去。 娇娘抿一抿嘴角,跟上她,“四姐姐,你等等我。” 到达清风轩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两三个婆子围着坐在浴桶里的婉娘,给她盖衣服遮身,一侧陶喜跪在地上,被几个婆子压着,陶金两口子也跪在旁边。 婉娘边哭边叫喊着,“怎么是你,你这个狗奴才,你来干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纪氏已经气得昏厥过去,被掐了人中才慢慢苏醒。一醒来,指着陶喜,牙根咬得直响,“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押下去,连同他大爷大娘,全都给我押走!” 二姨娘抚着她的胸口,悄声道:“夫人,稍安勿躁,现在最重要的是二姑娘的清白,你看眼下人多嘴杂的。” 一句话将纪氏点醒了,她虽说脸都要丢没了,但当家人的威仪还在,指着在场所有人,喝道:“今日看到的事,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把嘴缝死了,要是传出去,我一个都不放过!都给我滚!” 娇娘吓得捂着胸口,和柔娘小声道:“我们也走吧。” 柔娘浓眉紧锁,嘀咕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娇娘摇摇头,拽着柔娘悄然离开,耳后婉娘的哭骂声不绝如缕,她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十五章 老太太的怒火 前世就是这样,婉娘将长安侯约到清风轩,她计算好时间,让长安侯撞上她沐浴。 再一喊,把花家所有人都惊动了。 被人看光身子,就等于失去贞洁。她又是一番要死要活,逼长安侯认下这件事。 长安侯知道自己是糟了算计,原也是不应的,婉娘却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将这件事散布出去。 迫于那些闲言碎语,长安侯不得不娶了她。 可惜她虽然得到了侯爷夫人的名头,却得不到夫君的喜爱。长安侯是一房一房的纳妾,又宠妾灭妻,不到一年的光景就被欺负的不成人形,没多久就死了。 说起来婉娘也是个可怜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到头来争不过命。 水香是一直提心吊胆,等柔娘看二姨娘回来去打探消息,急急道:“姑娘,这事不会牵连到咱们吧?” 毕竟信是她们偷换的,要是追查起来,姑娘…… 娇娘打了个哈欠儿,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牵连?咱们怕牵连,难道其他人不怕吗?” 水香不解,紧蹙着眉,娇娘往床上走,“你放心,我既敢做这事,心里就有底。私相授受的事,婉娘敢承认吗?就算她承认,长安侯也不敢承认他收到过信,有损清誉的事他可是不会做的。” 水香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又道:“可四姑娘也知道这件事啊。” 清欢拍了她一下脑袋,“你这个傻瓜,你也不想想,长安侯都不承认,四姑娘会为了二姑娘得罪他吗?” 水香恍然大悟,傻傻一乐,却还是担忧,“不过,长安侯信件丢了,不会怀疑到姑娘身上吧。” “他自己的东西丢了,怪得了谁?”娇娘无奈她杞人忧天的性子,“你就别担心了,这件事总归不会让人想到和我们有关。” 水香终于放下心,感激的看着娇娘往地上一跪,“奴婢知道,姑娘这次冒险都是为了我。奴婢今生今世为奴为婢伺候您一辈子都无法报答您的恩德,只好代表全家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砰砰砰”的往地上磕。 娇娘忙拉起她,揉揉她的额头,“快起来,你要是磕昏了头,谁来伺候我?” 清欢撅噘嘴,“姑娘这话怎么讲的,难道只水香一个伺候得你,奴婢就伺候不了吗?” 她最爱挑理,娇娘嗔她,“你还说嘴,见着水香这没命的磕,你也不知拦着点。” 清欢笑的俏皮,“水香是替她一家子给姑娘磕头,我拦得了她,拦得了别人吗?” 清欢这张嘴啊,有时还真拿她没有办法。娇娘“咯咯”一笑,拉着她两个坐在身边。 她将她们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真心道:“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自姨娘去了,与我贴心的也唯有你们。你们也知道我在花家的处境,以前姨娘在的时候尚且如此,遑论现在以后。但不管未来的路是难是易,是凶是吉,我只希望你们永远在我身边。只要有我一天在,我会好好护着你们,决不让你们受到伤害。” “姑娘——”水香和清欢内心动容,紧紧握住娇娘的手,三双手的形状如山一样,牢不可坚。 当天夜里陶喜就被送去了庄子,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回来。 娇娘听柔娘从二姨娘那里打探的,说是陶喜拿出了那封信,指证是二姑娘邀他去的,但婉娘矢口否认,只说是自己在那里洗澡,陶喜闯了进去。 这种事无论是谁撒谎,都没有意义,做奴才的,就得给主子担着。 可能纪氏也有所怀疑,所以才留着陶喜一命。只是她不敢查,怕事情闹大,吃亏的还是她女儿。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夜里那样乱,虽然纪氏下了死命令,可毕竟有漏风的嘴,就像是那蒲公英,经风一吹,就吹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因为在外面,顾及着花家的名声,老太太一直忍着不发,等做完法事回家,便是大发雷霆。 她遣了所有下人出去,留下花锦堂、纪氏,二姨娘和一众孙子孙女。 原二姨娘是要将几个姑娘带下去的,老太太不让,说是留下听着,以示警醒。 “你给我跪下!不要脸的小娼妇,竟做出这么有辱家门的事来,简直——简直丢尽了花家的脸面!” 正堂上,老太太面色铁青,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指着婉娘怒骂道。 花锦堂昨日安顿好老太太就归了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糊里糊涂的看了眼婉娘,朝着老太太拱手道:“母亲息怒,不知婉娘做了什么事招惹母亲生气?” “什么事?”老太太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你问问她,问问你的好女儿,昨晚做了什么!” 花锦堂狐疑的看向婉娘,婉娘眼睛肿的像核桃,一看就是哭了一整夜。她躲避开父亲的眼神,往纪氏怀里一扑,抱头痛哭。 “到底怎么回事?”花锦堂沉声问道。 纪氏难以宣之于口,嗫嚅着嘴唇,片刻说不出来话。 花君逸见状,站出来道:“这和二妹无关,都是陶喜那混账东西,瞎了眼走错了房间,正撞上二妹沐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老太太重哼,怒瞪着他,“不知跟谁学的,一肚子鬼话,当我这个老婆子好骗!她和她娘住在松鹤居,半夜跑到清风轩沐什么浴?” 花君逸一时语凝,支吾了下,“或许是清风轩的风水好。” “鬼话!”老太太听他这不着边际的话,更怒,“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让人给陶喜送信,两人在那里私会。” 花锦堂大惊,看向纪氏母女,瞠目道:“真有这样的事?” 婉娘满脸噙着泪水,猛的摇头,“没有,我没有给陶喜送什么信,都是他怕受罚污蔑我。” 昨夜她和纪氏说了实话,纪氏心里是存疑,却没办法细细盘查,她知道花锦堂最忌讳这个,到底婉娘是做了私相授受的事。母女俩对好口径,一口咬定没有信,就当做是陶喜误闯了房间。 老太太讥诮笑道:“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们娘俩瞒得了鬼,瞒得了神,却瞒不了人!” 纪氏面庞上隐隐有寒气,语气生冷,“这样无稽之谈的话,不知母亲是听了谁人说的?但我可以在这里保证,绝对没有什么私会之事。婉娘已经够委屈的了,母亲说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岂不是往她的伤口撒盐,又让她如何自处?难道,母亲是想活活逼死她吗?” 第十六章 纪氏的不公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交锋。 对老太太,纪氏早就心有怨气。都是一样当儿媳妇的,老太太对小儿媳妇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她刚嫁进花家那会儿,老太太与她关系还算和睦,只因为她没有儿子,对着她脸就一日比一日长。 花锦堂是个极孝顺的人,为了他,无论老太太对她再诸多刁难,她都忍着。可今天她实在忍无可忍,婉娘是她的亲孙女,她却一再咄咄逼人,难道她亲孙女名节毁了她就开心了? 她又为什么要忍,她是瑞王爷侧妃的亲娘,女儿又生下瑞王府唯一的孩子,出了花家的门,京中谁不高看她一眼,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老太太勃然动怒,“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的意思是我造谣生事,无中生有,不想咱们花家安宁?她是我的亲孙女,我这么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纪氏梗直着脖子,一口气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母亲说的对,她是您的亲孙女。可哪个祖母一口一个小贱人,一口一个小娼妇的骂自己的孙女?我知道,您一向对我不满,可您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不应该牵扯到婉娘身上,毕竟她身上流着您儿子的血。您对我不公平没关系,但您不能将施加在我身上的不公平延续到她的身上。” 花锦堂见她这般顶撞老太太,呵斥道:“淑宁,你给我闭嘴,太放肆了。” 老太太气得倒气,他顺着后背,“母亲,您消消气。她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太手指颤抖的指向纪氏,瞪眼道:“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后不知道怎么咒我死哪!是,我是偏心老二家的,谁让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花君逸像是被说到他的痛点上了,跳出来道:“祖母这话就错了,我就是母亲的儿子啊。” “你?”老太太斜着他,轻蔑一笑,“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 花君逸涨红了脸,“自我懂事我就知道有一个娘。” 娇娘站在角落里,听到这句话,不由抬头看向他。 只有一个娘?这话纪氏听着得多高兴,没白养一个好儿子。 她转回视线,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心中生寒,泛着淡淡的疼。 纪氏自然是欣慰,摁摁花君逸的肩膀,直视向老太太,“母亲生气只管冲着我来,别和孩子置气。” 老太太微微眯眯眼,注视着眼前这副母子情深的画面,渐渐平了气,道:“怪不得你如今敢和我叫嚣,原来是有了靠山。也对,这伯爵府以后就是他的,你不依靠他依靠谁?” 到底是经历过几十年的人,眼光毒辣,看东西也透,停一停道:“幸亏三姨娘去的早,不然真不知道他能不能靠得住。” 凭白提到个死人,众人脸色皆不自然,特别是纪氏,脸很明显白了一层,缓一缓方道:“逸哥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养了十五年,我将他视如己出,他也待我如生母。母亲说我当他是靠山,这话没错,我只他一个儿子,等老了自然要依靠他,就像是母亲和老爷一样。” 她含情看向花锦堂,“不过母亲若是说我只做表面功夫,背后咒您,这就错了。老爷是我的夫君,我爱重他,必爱他之所爱,重他之所重。您是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真是恨不得将我对您的一片孝心挖出来给您看看。”说着,泫然泪下。 花锦堂动容,他也知道母亲在两个儿媳之间偏颇对她不公平,况且这么多年母亲那刁难的性子也真是委屈了她,不由心中生出愧疚,“母亲,其实淑宁也是很孝顺您的。” 娇娘见事情有所回转,盈盈上前,陪笑道:“原我不该多嘴,但有句话却不得不讲,祖母这次确实不该听信谣言。” 众人的眼睛都凝向她。 “祖母想一想,若是私会,为何二姐要选在普渡寺那么不方便的地方,在家里不是更好吗?难道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婉娘没听明白娇娘的意思,以为是说她与陶喜私会,喝道:“小贱人,你不要在那胡说八道!” 纪氏拉住她的衣服,狠狠瞪一眼,低声道:“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和花锦堂同时竖起眉。 娇娘充耳不闻,只兀自道:“再者,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有多隐秘就有多隐秘,可我听说是二姐叫起来引去了人。那要是两人私会,二姐又怎么会这样做?难道是她想把这件事暴露出来吗?” 众人频频点头,觉得娇娘说的有理。 娇娘走到老太太身边,“依我看,要不就是陶喜糊涂,走错了屋子,要不……” 她突然停下来,老太太急问,“要不就是什么?” 娇娘抿抿嘴角,“要不就是他早对二姐有觊觎之心,我听说他很是好色,府里的小丫鬟几乎都被他调戏个遍。陶家是母亲的陪嫁,最为信任倚仗,他又跟随在大哥身边,这心难免就大了……所以说,从头至尾二姐都是无辜的,母亲就更无辜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觉得娇娘所说也不无道理。她也明白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于是松了口,“这件事算我委屈她们母女了。” 转而又道:“不过陶家的人犯下这么大的错,不能轻易放过!” 纪氏道:“儿媳已经做主,打了陶喜二十大板,遣到庄子里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这样的处置也算是合理。又想起陶家人,“那陶家其他人哪?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一问,问得纪氏心一惊,斟酌着道:“陶喜是陶喜,和他的家人无关,咱们也不能一人杀人,全家抄斩吧。” 她盯一眼娇娘,虽说是替婉娘说话,但却牵扯到陶家的人,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 老太太却不应,哼一声,道:“不管他是有意出错,还是无意出错,他既敢大胆到调戏丫鬟,无非也有他一家子纵容的缘故。他们做下人的,耳风最灵通,他做出这种荒唐事,却无人规劝教导,本就是他们的失职。就算你不在意这些,你也得为婉娘想一想吧,以后她看见陶家的人想起陶喜,心里能舒服吗?” 第十七章 仇人到来 这是要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啊,陶家可是她的陪嫁奴才,要是都撵出去,可是断了她一臂。纪氏急忙道:“可其他人并无过错,陶金他们都是伺候我一二十年的,跟着我出嫁来到花家,这么多年帮我料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是为你好,正是因为是你身边的人,你才应该从严处置,不然府里的奴才都以为只要倚仗你这个大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那花家岂不是没有规矩了?”老太太抿着唇,嘴边爬着一圈细长的皱纹,显出几分不耐烦。 纪氏还要说情,只听花锦堂已发了话,“就将陶家的人都送到庄子上做事吧,算是以儆效尤,给下边人打个醒。”又与纪氏道:“淑宁,你也是对待下人太宽厚了,反纵容了他们。”廖婆子和谷雨那件事他还没忘哪。 纪氏自知无力为天,心中恨极了老太太,口中却道:“都是我的疏忽,以后一定对下人严加管教。” 她捻帕泣泪,“可陶金家的到底服侍我多年,她这一去,我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我向老爷和老太太求个情,能不能将她留在我的身边?” 花锦堂不忍,沉吟道:“用惯的人确实一时丢不开,算了,她就留下吧。” 纪氏自是喜出望外,感谢他不尽。想着先把陶金媳妇留下来,等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将陶金也弄回来。 婉娘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陶家的人除了陶金家的,都赶去了庄子。 花锦业严禁下令,任何人不许再提与昨夜普渡寺相关的话,否则一经查实是谁多嘴,严惩不贷。 晚间,娇娘刚用过膳,就有小厮来禀报,说是伯爷让她去一趟。 她换了身衣服,直往前院去。 松雪堂因院内的雪梅和松树而命名,这个时节府内其他处皆是一片萧瑟之景,树木都光秃秃的,唯有这里的景色,红梅和绿松作伴,把冬日染了颜色。 花锦堂正坐着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是娇娘,笑着把她叫到身边坐下。 娇娘道:“不知父亲叫我来何事?”她瞧着他神色不大对,像是憔悴了许多,心里不由担忧。 花锦堂低低一叹,“刚才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下婉娘的婚事,过去你母亲疼她,不舍她早早出嫁,但现在她年龄也不小了,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想着还是早点把她嫁出去为宜。原本我相中了一人,人品家世都好,是想给你留着。但如今你母亲相中了……” 他心里越发对娇娘愧疚,垂头摇了摇,“父亲早应该定着这门亲事,误了你。” 没想到昨夜耍了个手段,倒把自己的姻缘断了,娇娘不禁苦笑。 不过她并不在意,上一世为了她这门亲事,父亲可谓是费心费力。先是承诺将她记在纪氏名下,有个嫡女的名头,后又是加倍的添嫁妆,这才让男方家里勉强接受她。只是后来她出了那样的丑事…… 不过这样一开始就出于卑微的婚姻,即便她嫁过去,想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娇娘抿嘴一笑,打趣道:“我竟不知父亲还有这样的心思,我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云英未嫁,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难道你是嫌娇娘不好,所以着急把我嫁出去吗?” 她故作生气,撅起嘴。 花锦堂哄道:“哪能?父亲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想着赶快给你订一门亲事,省得好的被人抢走。再有,你姨娘生前就总说这事,把你的事定了,她在下面也安心。” 娇娘伏在他肩头,“可我想多陪父亲几年。” “女孩大了都是要出嫁的。” “那你先把婉娘她们几个嫁出去再轮到我。” “你这孩子,我说话你怎么不听?” “不听不听嘛,你要是着急嫁我,就是不喜欢我。” 在花锦堂面前,娇娘露出孩子气。 他无奈,摸摸娇娘的头顶,“父亲是为你好。” “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可是父亲,能让母亲看中的人家,你觉得那家人能看中我吗?”娇娘说的是很现实的话。 花锦堂沉默片刻,语气寥落道:“都怪我不好,我如果能早点找到你姨娘,或是再等等,你也不会是庶出。” 娇娘苦涩一笑,心中怅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两父女谈了很久,最后拗不过花锦堂向娇娘妥协,再多留她两年,欢喜的娇娘跟什么似的。 其实娇娘对于婚姻并不抱有什么期望,或者说对男人。 诚如父亲那种,虽然心爱姨娘,不也在和姨娘一起后,让纪氏怀孕,二姨娘生下丽娘柔娘吗? 她看着那些大户人家整日后宅不宁,有时候在想,还不如嫁一个草莽匹夫,平淡安宁过一生。 纪氏虽说给要婉娘定亲,可婉娘哪里干,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长安侯,在府里闹个不停,纪氏怕她又触了老太太的霉头,连年初二花媚娘回娘家都没让她去老太太跟前。 花媚娘一回来就先到老太太那请安,她惯会耍乖卖巧,在老太太那里得几分心,又是嫁给了瑞王爷,更是高看一眼。 娇娘一进来就看到老太太拉着她亲亲热热的说话。 “怎么没带玉姐回来?” “玉姐太小,三殿下怕这一来一回又折腾,就让待在家里让乳娘带着。等大一些,我再带她来给祖母看。” 花媚娘长得并不像纪氏那么端庄,眉弯柳叶,唇如朱砂,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翘着,眼尾处有一颗黑痣,给她平添了几分媚态。因为刚出月子不久,体态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略显丰腴。 她穿着一件绣金百蝶穿花的绿色抹胸配着平针金绣蔷薇花蜀锦橘色长衣,下着同色曳地裙,腰上珍珠翡翠绕一圈,说话间,朝阳髻左右步摇摇曳生姿,点缀的晶石折射着莹光,光鲜亮丽,无不显示她得宠。 她现在是瑞王爷唯一生下孩子的女人,虽说是个女孩,但也让她的地位几乎与不受宠的王妃并肩,如今有了协理后宅的权利,更是得意。 娇娘看着她,滔天的恨意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的席卷而来,眼中的怒火向她喷涌过去。 第十八章 母女算计 似乎是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光线投射在自己身上,花媚娘转头相望,不期然与娇娘对视上。 娇娘心中一抖,飞快垂眸,快速稳重心神,再举目望去,艰难的朝着她扬起嘴角。 花媚娘迎着光,看不清娇娘的眼神,并没有在意,朝着她一笑,道:“五妹妹来了,多日不见,更是标致了。” 娇娘微笑上前,向她行了一礼,又向老太太行一礼,再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大姐近日清减了,可是太操劳了?” 花媚娘说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在炫耀,“哎,能不操劳吗?我们正院那位以前就什么都不爱管,如今有我帮衬,更是乐得清闲,满府大大小小的事全压我一个人身上。每日一睁开眼全是事,上到殿下正妃,下到乐伎奴才,没有我不操心的。” 老太太点点头,“虽说管家不易,但你也要保养自身。”她目光落在花媚娘肚子上,“玉姐虽说得瑞王喜爱,这说到底,还是男孩好,早日为瑞王添个男丁才是最要紧的。” 花媚娘表情微凝,转而一笑,羞涩点头,又与众人说起别的来。 她一向会做人,每个妹妹弟弟都问到,又让人拿来礼物分给众人,甚至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都没落下,这份用心府里的人无不称赞。 “二月初六是玉姐的百日,瑞王殿下说要好好庆贺一番,邀咱们全家上下到府里做客。”指着娇娘几个,“你们一个都不能少啊。” 丽娘一听,喜道:“真的?太好了,我还没去过皇子府哪。大姐真是有福气,咱们一家都跟着沾光。” 老太太横她,果然是丫鬟生的,就像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又与花媚娘道:“好是好,但会不会打扰?” “怎会?这是殿下亲自邀请的。”花媚娘道。 纪氏自觉脸上有光,在老太太面前透着一股子得意劲,“瑞王爷只有咱们玉姐一个孩子,自然珍之重之,想着百日宴办的热热闹闹。咱们要是不去,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 老太太看不惯她,讽道:“我是怕有人在府里丢人现眼还不够,还要到外面丢去。” 婉娘闹成那样,老太太怎会不知,只是不上她眼前,她也懒得管。此时见纪氏仗着大女儿在她面前得意,就拿这事来堵她的心。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纪氏拉下脸来。 老太太瘪嘴,“哼,我说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养个什么样的女儿不知道?” 纪氏一滞,这话还真是怼到她心坎上,那得意劲一下子就灭了。心里又怨恨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下她的脸,咒着老太太都这么大岁数还不赶快死。 花媚娘冷眼瞧着她二人,她知道老太太和母亲关系不大和睦,但以前也没有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竟一点都不给母亲情面,不免心中不快,再和老太太说话不比之前亲近了。 叙了一会儿家常,花媚娘便和纪氏一起离开,两人回房里细谈。 一回去,她就问这段时间家里的事,纪氏一一详述,唯恐疏漏,后又抹泪,向花媚娘诉苦。 “怎么像是件件事都冲着母亲来的?”花媚娘心思缜密,待纪氏说完就察觉出不对劲,但想一想这些事又没有牵连,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 纪氏止住哭,“还不都是你那不争气的妹妹,她但凡像你一点,我也不会被老太婆挑出错来。我现在只盼着她赶紧嫁出去,省的给我惹祸。” 花媚娘安抚她,心里存着疑影,“母亲真应该留着陶喜再好好查问一番,依妹妹的意思,信原是给长安侯的,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 “他说是个小沙弥给他的,但当时的情况,我哪敢声张,瞒都瞒不住哪。” “陶喜也是母亲看着长大的,他应该不会撒谎,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花媚娘思索一番,突然抓紧纪氏的手臂,瞪大眼睛道:“不会是柔娘吧?她对长安侯也是有一番心思。” 纪氏一惊,顿时拍桌而起,怒道:“我现在就把那小贱蹄子找来问问!” 花媚娘拦住她,“母亲稍安勿躁,这事空口白舌的,只是咱们的猜测,算不得数。” “除了她还能是谁?”纪氏却很肯定,“芳儿说过,她当时给长安侯信的时候,柔娘就在旁边,也只有她才有机会偷走那封信。”急着就要向外走,“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父亲真相,让他做主,不能让婉娘吃这哑巴亏。” 花媚娘再三拦下,“母亲糊涂,这事你要是告诉父亲,是,会揪出柔娘,但对我们却是百害而无一利啊,到时婉娘可就真的坐实私相授受了。” 纪氏一屁股坐下,她是急切了,忘了这一茬。 可又不甘心,“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柔娘那个小蹄子?” “母亲想要惩处她的机会不多的是,何必非要急于一时。”花媚娘眼神缥缈如浮云遮蔽,“况且我还想用用她。” 纪氏拧眉看她,不解道:“什么意思?” 花媚娘凝神,拉着她的手,道:“母亲知我,虽有幸生下玉姐,但也是千难万险。玉姐刚七个月,我就被正妃下手,害我早产。我们娘俩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但到底坏了身子,再无法生育。” 说到此处,纪氏不由痛心,搂着她啜泣,恨骂道:“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尉迟珍,她不得好死。” 花媚娘悲痛含恨,“这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仅凭我一个人力量,实难轻易扳倒她。所以我想在府里找个人帮衬我,一来帮我夺宠对抗她,二来嘛,为殿下生个儿子。” 纪氏沉思片刻,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可生下儿子,哪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花媚娘轻笑一声,“帮我做完事,我还会留着她吗?”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都是当年纪氏玩剩下的手段,只是二姨娘不争气,生的都是女儿,她才没有去母留子。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在外面早有人给花锦堂生了儿子,花君逸回来的时候都三岁了,比她的婉娘还要大两岁。 她看着花媚娘,“你是看中柔娘了,想让她进府帮你?” 花媚娘一笑,幽幽道:“其实我更看好娇娘。” 第十九章 忧虑 “娇娘?”纪氏惊然一呼,“你父亲疼爱她疼的紧,怎会愿意?” “这倒不用愁,我自有办法。”花媚娘信心满满,仿佛娇娘只是她手中的一只蚂蚁,想让她活就活,死就死。 她停顿一下,再道:“不过嘛,我也是在考虑中。” 她站起来围着纪氏一壁走一壁道。 “她二人虽然看着性情相同,却也不同。柔娘表面温和娴静,其实是个有主意的,这一点从小就能看出来。那时二姨娘训了她多少回,不让她往惜嫣阁跑,她不还是隔三差五的去。倒是个能的,知道三姨娘一肚子的学问,比她姨娘强,把自己愣是学成了个才女,比婉娘丽娘都出息。” 纪氏望着她频频点头。 “娇娘嘛,她姨娘教导的好,模样又出众,虽说骨子里有点傲气,但耳根子软,是个没主意的,比柔娘要好掌握的多。要是凭着那模样身段,想要得宠不是难事。咱们哄着她,再拿着安哥做威胁,她不敢不听我的话。” 纪氏冷哼,“你可不知,如今她可是厉害的很哪。”说起之前捉奸不成,反损了廖婆子和谷雨的事,说起来是越说越气,眼放绿光。 花媚娘不以为然,反说道:“母亲也太胆小了,她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女,能翻出多大的天,什么时候不是任你手握把掐。我看啊,这次的事都是坏在谷雨那死丫头身上,这点事都做不好,挖了她眼睛都是轻的。” 又道:“话说回来,母亲也急躁了些。” 纪氏撇嘴,“我就是瞧不上她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原想借着此事狠狠将她踩到地上碾一碾,让她永无翻身,谁知……” “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 纪氏气闷,花媚娘笑她,她瞪一眼她,花媚娘又哄了哄,说了些好话,脸色才缓和下来。 “既然是为了你的大事,母亲也不多说什么,论样貌满府的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娇娘,她要是能帮得上你,算是她的福气。” 花媚娘却摇摇头,“娇娘是不错,可她坏就坏在太没心机,进了府里没我护着还不得被人吃干净?倒给我添了累赘。再一层,娇娘到底年岁还有些小,人单纯懵懂,哪里懂得那男女之事,就怕殿下新鲜两日便给丢到一旁,岂不是浪费我的心血。” “那你还是觉得柔娘好?” 花媚娘无心把玩着丝绢,“若普渡寺的事和她有关,还真是个有手段的人,要是为我所用,倒是一把好刀。我也自信,就算她这把刀再难驾驭,我也能得心应手。” 往纪氏身边一坐,声音窃窃,“我也是两难,所以想借着玉姐的百日礼,让殿下见一见她们。这争宠嘛,争得是殿下的心,还得殿下喜欢才作数,省的我下错了注,选错了人。” “原来这是你出的主意。”纪氏恍然,轻笑一声,阴阳怪调道:“我就说嘛,瑞王爷怎么会突然那么给脸,让咱全家去做客。” 女儿嫁进瑞王府也有三年了,可至今她那女婿都没说过来拜访拜访她这个丈母娘,就算给他生了女儿也是如此,本来以为今年会不同,他会陪着媚娘回来,可还不是一样,巴巴的陪着他那正妃回娘家了。 花媚娘拉拉她的胳膊,长唤道,“娘——” “我是替你不值。”纪氏怅然一叹,声音低沉着,“再怎么说你也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就是小看我们伯爷府,也应该看在你的面子,象征性的来看一眼我和你父亲吧,也能让我觉得我这脸上有光,在你祖母面前挺直腰杆。” 也只有在女儿身边,她才能放开自己,卸下平日的伪装,恨不能好好的抱着花媚娘恸哭一回,“你说我们母女怎么都这么命苦?人家能生儿子,偏偏咱们生不出来。我就是吃了生不出儿子的亏,才被你祖母骑在脖子上半辈子。”她紧紧握住花媚娘的手,眼神中传递着坚定之色,“媚娘,你可得给我争气,要是有一天你能当上瑞王爷妃,甚至太子妃,更甚至是皇后,娘才算是在老太婆面前扬眉吐气了。” 花媚娘心里亦是发酸,轻轻拍拍她的手,“母亲,你放心,总有那么一天。”她话音未落,目光中水光悠悠波动,眼角蕴上一抹珊瑚红。 母女俩又悄悄说了半晌的话,直到天黑才离去。 娇娘尚不知花媚娘是这般算计,她只以为上一世被瑞王爷看上是个偶然,那时她已经出了事关了禁闭,但因为是瑞王爷邀请,阖家同去,纪氏就将她放了出来。没想回来没多久,纪氏就将她送进瑞王府。 这回听花媚娘说下月邀全家去瑞王府,娇娘便开始心不安。 她再也不想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受人利用,遭人轻贱,至于瑞王的宠爱,也不过是将她当成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供他玩乐而已。 娇娘以手支颐,坐在梳妆台前,双鸾双兽葵花镜上描绘着她的容色,如画的眉眼缀着浓浓的哀愁,似高山中的云雾,怎么都散不去。 桌上放着一个雪景花瓶,口内供着一枝梅花,散着清冽的花香。她抬手摸了摸花瓣,又是哀怨一叹。 “姐姐,姐姐。”忽听外面传来稚气的声音,就见安哥一路小跑着进来,往娇娘怀里一扑,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见到他,娇娘心中的阴霾稍霁,摸着他冰凉的小手,紧着哈气给他取暖,“又在哪淘气回来了?”摸着他夹袄里一层汗,赶紧让水香给他换一身衣服。 安哥嘻嘻的笑,从怀里拿出个布口袋,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包用羊皮纸包着的东西,塞在娇娘的怀里,“祖母给的龙须糖,我知道姐姐爱吃,忙着给姐姐拿回来。” 娇娘心中一暖,眼圈就红起来,这么小的人,什么都念着她,想着她爱吃,就特意巴巴的跑回来给她。 她怜爱的摸着安哥的脸,“以后别急着跑着回来,姐姐不着急吃。” “可我着急让姐姐吃。”安哥掐了一块往娇娘嘴里喂,“姐姐你尝尝,祖母那的东西什么都好,龙须糖都比别处的好吃。” 娇娘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已是热泪盈眶,“真好吃。” 安哥先还笑的开心,但见娇娘眼中含泪,拧起眉,忙给她拭泪,“姐姐怎么了?是安哥不乖惹你生气了吗?还是安哥这几天总陪着祖母你不高兴?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不去了,天天陪着姐姐。” 他乖巧的往娇娘怀里钻,小胳膊死死的抱住,说着瘪着嘴就要哭。 “没有,姐姐没不高兴,姐姐就是觉得安哥长大了,知道疼姐姐。”娇娘把他抱在膝上,亲亲小脸,问道:“在祖母那玩的可好?” 老太太是真喜欢安哥,从二十九就一直留着安哥在她那睡,连家宴都抱在身边坐着。 安哥仰着脸望她,点点头,想一想,又摇头。 “她待你不好?”娇娘提眉。 安哥道:“好,只是我想姐姐。” 娇娘笑一笑,勾了下他的鼻头,“你呀,就会拿好话哄人,小机灵鬼。” 安哥绷起小脸,奶声奶气,“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看他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不由让娇娘笑出声,又问,“喜欢祖母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姐姐。”安哥头歪在娇娘身上,天真无邪,“我还是最喜欢姐姐陪在我的身边。” 娇娘内心柔软成一滩水,抱着他的手慢慢拢紧,垂下头贴在安哥的头顶,心里一片眷恋。 第二十章 找上门来 接下来几日花媚娘隔三差五就回来一趟,对婉娘时时规劝,倒让她慢慢安宁下来,只是心里仍不甘心,还没有松口答允亲事。又几次将众妹妹都叫到身边闲话,暗自观察柔娘和娇娘,较之更倾向于娇娘。 到正月二十八花家又添一件喜事,花君逸娶妻,新娘是刑部侍郎的嫡女,苏氏名唤卿音,与花君逸同岁,虚岁十八。 苏卿音不但面容姣好,而且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起初纪氏并没相中她,她原是想将娘家的侄女许给花君逸,来个亲上加亲。 可最后未得尝心愿,一来,她娘家侄女骄纵跋扈,花君逸看不惯;二来,娶妻娶贤,花锦堂就相中苏卿音这种贤良明理的人品。 不过纪氏娘家侄女可是很喜欢花君逸,死活都要嫁给他,当妾也愿意。娇娘记得后来她还真如愿以偿,但她嫁进来后也不得花君逸欢心,备受冷落,再后来的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娇娘对苏卿音的印象是极好的,她贤惠大度,大方得体,对上对下都体恤有加,真真是个贤德之人。 特别是对她,知道她是花君逸的亲妹妹,便常来常往,关心爱护,不顾纪氏和花君逸的眼色。即便她犯了事,依旧能雪中送炭,当真是将她当成亲妹子。 她花轿临门的时候,娇娘还在想,配给花君逸,白瞎了她这么一个好人。 热闹了一天,闹完洞房后,娇娘回了房,刚拆下珠环,外面的小丫鬟跑着进来禀报二姑娘来了。 娇娘还在想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就见婉娘一脸的怒气冲冲,像是来寻仇似的冲进了屋。 她迎上去,还未等开口,婉娘抡起胳膊就给了她一巴掌,照面啐了口吐沫,“不要脸的贱人,你是听外面的母猫叫春,心里痒,也发起骚来,竟敢勾引我的男人!” 尚不解气,撸起胳膊,抓着娇娘的头发就打,扯着衣服就扒,清欢水香几个拽着拉着都拦不住,“你好的不学,专门学些狐媚子的下作手段,和爷们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还在背后嚼我舌根,你是看我这阵子好性以为能欺负到我头上来是不是,那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又吩咐带来的丫鬟婆子,“把这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给我砸,出了什么事都有本小姐担着。” 婉娘身边的人平时仗势没少欺负人,此时有了二小姐的发话,更是狐假虎威,出手一点都不留情。惜嫣阁的人拦着这个,又摔了那个,一时主子奴才打成一团。 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娇娘是云鬓散乱,脸颊血红,不知是怎么惹了她,气的直干哭,“二姐一上来就又打又骂还说这些不入耳的话,总要说出个由头,我是哪里惹了你,凭白招这份编派?” “你还有脸问!”婉娘指着她,跳着叫道:“我倒要问问你,你今天和长安侯说什么了?怎么他就知道我和陶喜的事?” 娇娘想起今日确实在亭中碰到长安侯,但也仅是问安,她坦然看着婉娘,“二姐误会了,父亲一再强调府中人不许再提普渡寺的事,我怎么可能和长安侯说哪?” “不是你是谁?前些天我将茶水泼到你身上,你怀恨在心,这次让你抓了把柄,你可不就趁机挟私报复?”婉娘上前又打,清欢抱着娇娘,全打在她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丽娘都和我说了,在普渡寺的时候,你就对长安侯投怀送抱。你嫉妒我和他好,又来挑拨我们,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庶出的小贱胚子,你也配和长安侯?” 她不甘心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正好趁着今天长安侯来府里,便让花君逸帮她做媒人,在中间穿针引线。 前院觥筹交错之际,花君逸将长安侯请到内室,她躲在屏风后面。 花君逸将她的心迹表白给长安侯,她心中雀跃等待他的回答,却没想到换来的是长安侯无情嘲讽,说她和家里的小厮有了首尾。又说他确实看中花家一个女儿,却不是她,而是娇娘。 她自是伤心不已,回到房中痛哭,又找来丽娘哭诉。丽娘听后告诉她在普渡寺所见,又加上今天看到长安侯和娇娘说话,这种种加在一起,她就认定是娇娘想勾引长安侯,又在长安侯面前说她的坏话。 娇娘心里气的发恨,倒说的冷静,“二姐这可就冤枉我了,那日在普渡寺,我只是放风筝时不慎脚崴,长安侯看到扶了我一把,我与他连话都没有多说,当时四姐也在场的。今天与他无意碰上,也只是问安而已,何来勾引一说?” 婉娘“哼”一声,鼻孔朝天。 娇娘接着道:“再者,那件事我怎么可能对外人说?就算不为了二姐,为了花家的女儿,为了我自己,我也断断不会将这种有损声誉的事传扬出去,难道我不怕自己受牵连吗?” “巧言善辩,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损人不利己,你想在长安侯面前卖乖,什么做不出来!”其实是不是娇娘说的,婉娘在乎的不是这一点,她更恨的是长安侯看中了娇娘,“跟着你姨娘,你别的没学会,怎么勾搭男人你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今天要是治不了你,我都不是花婉娘!” 骂着上来又是抓又是挠的,水香和清欢她们在前面挡着,又不敢还手,被她弄得是个个狼狈。 娇娘听她恶语中伤姨娘,哪还忍得住,又见水香她们脸上披伤挂痕,更怒不可遏。虽身量不及她高,力量不及她大,猛地一头撞到她胸口,一下将她撞倒在地。 婉娘气的瞪眼粗脖,甩开要扶她的下人,一骨碌站起来,眼圈红的像要杀人,扯下头上的金簪就朝娇娘冲过来。 “你个小贱人,你胆儿肥了,还敢撞我,看来我今天不对你使点狠手段你就不知道规矩。你不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卖弄风骚勾引人吗,我现在就毁了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搭人,我看长安侯还要不要你!” 当即二人支掐起来,柔娘丽娘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一众人一面劝一面拉,有人赶紧去喊纪氏,有人试着夺去婉娘手中的簪子,当真是混作一团。 第二十一章 纷争 第二十一章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混乱的局面,所有人都静下来,眼睛盯在婉娘的脸上。 一条蚯蚓长短的划痕横亘在她的脸颊上,滴着血,似红蜡泪滴在白雪之上,触目惊心。 娇娘瞠目,慌张的松开婉娘的手腕,金簪应声落地。 婉娘看着手心里的血,双目欲裂,惊恐而愤怒。 转而怒瞪向娇娘,吼道:“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冲过去就要拼命。 一时扭打起来,她力气极大,两三个人都摁不住,只大耳光子往娇娘头上脸上扇,恨不得打死。 纪氏得信,脚都没停歇就赶过来,进来就见姑娘丫鬟婆子一地,也看不出是谁打架是谁拉架,忙喝令人将她们分开。 婉娘哭着滚到纪氏怀里,眼泪鼻涕沾了一衣,“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娇娘这个小贱蹄子,她破了我的相,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纪氏搬着她的脸瞧,顿时火冒三丈,三两步走到娇娘面前,娇娘刚要开口解释,就劈头一巴掌扇在脸上,大骂道:“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这么狠毒,她是你姐姐,就算是龃龉两句,你也不能下死手啊。我平日里瞧着你是个乖巧听话的,真是没看出来却是个心狠手黑的。我告诉你,我婉娘无事就罢了,若是她脸上留下疤,我就扯了你的皮!” 真是捅了她的心尖子,也顾不得什么慈爱贤良了。 清欢见姑娘被这母女俩揉搓成了面团,不服直言,“夫人明察,这原不干我们姑娘的事,是二姑娘拿着金簪来划我们姑娘的脸,刚才又是一堆人乱在一起,这多手多脚的,怎么就能说是我们姑娘的责任哪?而且,你看我们姑娘被她打的。” “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有你说话的份?”纪氏柳眉竖立,指着她鼻子骂,“都是你们这些蹄子,专会撺掇主子,好好的姐儿都跟着你们不学好。给我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扔去做杂役。” 娇娘听她又是打又是贬,忙不迭跪下认错,为清欢求情。 今儿她认栽,是她顾三不顾四,给自己惹来了祸端。也是自己不够隐忍,若由着婉娘闹一场,任打任骂,回头再想办法还回来就是了。 这下好了,伤了婉娘,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纪氏听娇娘说了一番好话,连连冷哼,“既然你将奴才的错都一并担了,那就怪不得我狠心数罪并罚。来人,把五姑娘拉到院子里,掌嘴!” 话音一落,陶金家的应声答应,把娇娘拽到院外,两个婆子摁着娇娘跪下。 娇娘知道是逃不开了,咬紧了牙关不吭声。纪氏最疼的就是婉娘,要是不让她出口气,怎么肯罢休。 不过今日这顿打她会记在心里,他日一定加倍奉还。 丫鬟婆子远远的看着,有人抱着看戏的神情,有的脸上有不忍之色,水香和清欢一左一右跪在纪氏脚下磕头,央求着替姑娘受家法。 纪氏置之不理,婉娘将两人踹开,恶狠狠的下命令,“给我打!不许留情!” 陶金家的挽起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笑吟吟的看着娇娘,“五姑娘得罪了。” 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一手扼住娇娘的下巴,一手扬起来,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住手!”正要发力,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威仪的声音。 众人扭头去看,是老太太身边的茂嬷嬷走进来。 纪氏脸色一变,想着老太婆又来凑什么热闹,就迎上去,含笑道:“茂嬷嬷怎么来了,是老太太有事吗?” 茂妈妈行一礼,道:“这边的事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让老奴来请大夫人和几位姑娘去。” 纪氏似笑非笑道:“老太太真是费心,但后宅的事都是由我管,就不必再跑老太太那里烦她了。” 茂嬷嬷波澜不变,只淡淡然道:“老爷也在老夫人那里。” 纪氏整治后宅多年,花锦堂信任她,从不过问,可以说得上是她一手遮天。今日老太太横插进来,过问起事来,还拉上伯爷压她,纪氏就像是背后被人扎了一刀,恨得直牙痒痒。 但却不能表露出来,勉力笑笑,话一转,“那正好,我也想找老太太和老爷评评理,省的日后有人说我有失偏颇,找我的话柄。” 娇娘跪在老太太和花锦堂面前,如一朵娇败的莲花,弱不胜衣。 “我也是慌了,二姐姐她突然过来就是又打又砸,我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有受着的份。幸而有水香清欢她们挡着,只是推搡间不小心将她撞倒,二姐就发起怒来,揪下发簪朝着我来。挣扎间也不知怎么地,就划伤了她的脸,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面贴着地,泪如泉涌,“不管事从何起,二姐姐受伤,便是我的错,还请父亲和祖母责罚。” 婉娘在次间由大夫包扎伤口,听了这话,气啾啾的冲出来,又朝着娇娘挥舞,“小贱人,你装模作样的给谁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弄毁我的脸,断了我和长安侯的姻缘。你个毒如蛇羯的下作东西,我也要毁了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两人,一个软弱可欺,一个咄咄逼人,高下立现,谁心里还没个数。 “放肆!”老太太雷霆威严,“我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你瞧瞧你自己,还像个千金小姐吗?和街上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纪氏暗恼没拦住婉娘,来之前她对婉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撒泼也是白嘱咐,横她一眼,“婉娘,退下,这有你父亲和祖母给你做主,着什么急。”又与老太太道:“母亲息怒,婉娘脸上受了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女孩子家脸面是最重要的东西,她心里又惊又怕,才一时冲动,什么话都撂出来。” 老太太哼一声,“冲动?冲动能跑到别人那里撒泼去吗?我问问你,娇娘是怎么惹了你,你就去她那闹?还有,那长安侯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犀利的眼神盯在婉娘身上,让她无所遁形,嗫嗫嚅嚅半天,道:“是娇娘,她不顾脸面,勾引人家长安侯,我是怕她败坏咱们伯爵府的名声,才去教训她一下。谁知她不服我教导,竟和我动起手来。” 第二十二章 动用家法 花锦堂骤然展目,看向娇娘,脸色果然阴沉了几分,“真有此事?” 娇娘举目连连摇头,呜咽着声音,“女儿冤枉,我和长安侯只是匆匆碰过两面,并无交集,何来勾引。” 膝行至花锦堂脚下,“父亲若是不信,尽可以找来长安侯当面对质。” “狐媚子的东西,你要是没有勾引长安侯,他怎么会看中你?”婉娘一双黑瞳直瞪瞪的射在娇娘的身上,活像一头蓄势以待的野兽,盯着它的猎物,准备随时上前撕咬。 娇娘转头看她,“二姐姐这话从何而来,长安侯何时说过看中我,他既看中我,二姐姐又是如何得知的?” 婉娘脱口便道:“是我亲耳听他说的。” 娇娘意味深长道:“这样私密的话,长安侯竟然说给二姐姐,真是匪夷所思啊。” 继而竖起指头对着花锦堂,“女儿发誓,从未勾引过长安侯,更没有动过心思,假如说谎,便让我脸上长上十道疤,嗓子眼里拱毒疮,全身血肉生烂发臭,一直烂到骨子里,化成血水。” 婉娘嗤之以鼻,“你以为说些发誓诅咒的话就有人信,我比你会说十倍。” 老太太紧蹙着眉,眼睛慢悠悠在婉娘身上转,“我记得你刚才说,是娇娘故意毁你的容,来断你和长安侯的姻缘?”婉娘一滞,支支吾吾,嗓子眼像被石头堵上了。老太太侧头瞄着花锦堂,端起茶来,“你是将婉娘许给了长安侯?没听你提过啊。” 花锦堂脸色更黑,“我看她是疯了,竟说一些疯话。娇娘一向乖巧,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 训斥婉娘,“你听到一些不着调的话,就当了真,跑去打你妹妹,你还有点做姐姐的样子吗?我看你伤了脸也是活该。” 纪氏心头堵得发疼,站出来道:“老爷,您可不能这么不公,同样都是您的女儿,您不能一个说两句您就信,一个挨了打你还要训,这也太偏心了。”一壁呜呜的哭上。 听她哭,花锦堂头发紧,婉娘不忿道:“父亲偏心娇娘也不是一两天了,觉得她什么都好,看我处处不顺心。她一个姨娘生的庶女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个下贱货,就会到处勾引男人,我看她和勾栏里的妓女没什么分别。” 说的话是越来越难听,花锦堂大怒,站起来就掴过去一掌,“你这孽障,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你再敢说这混账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纪氏大惊,不想婉娘这般口无遮拦,忙把她拉到身边,“你要教训她训她两句就行了,何苦要动手?”又握紧婉娘的手臂,轻声道:“你少说两句,别惹你父亲生气。” 婉娘甩开她,仰头对视着花锦堂,叫嚣道:“我就说,我就说,她就是个下贱胚子!” 指着娇娘忽然一瞠目,“你说,是不是你调换了我给长安侯的信件,又买通陶喜毁我清誉?”阔步上前一把抓住娇娘的头发挒到地上,“你这个贱人,你毁我姻缘,我非要杀了你才解恨!” 老太太急喊道:“快拉开!” 四五个婆子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婉娘被摁在地上,纪氏见事态超出她的预料,跟着跪下抱着婉娘入怀,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乱说。 “老爷,婉娘年纪小不懂事,说了什么您只当没听见,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是喝多了酒,醉糊涂了,才说这些混账的话。” 老太太薄怒覆面,眯眯眼问道:“我就说有信的事,果然有,原来是给长安侯的。” 将之前的事一串联起来,就能寻思过味是怎么回事,花锦堂额头上挑起根根青筋,喝道:“你放开她的嘴,让她把这事原原本本给我说明白。” 婉娘是豁出去了,推开纪氏,“我实话和您说吧,我喜欢长安侯,非君不嫁。为了嫁给他,上次在普渡寺,我给他传信过去,约他到清风轩,本想将事情做实逼他不得不娶我,但没想到最后跑出来了陶喜。” 手往娇娘脸上指,“一定是你,你觊觎长安侯,就破坏我的好事。” 娇娘惶恐躲开,向花锦堂大呼冤枉,“二姐姐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着实冤枉啊。” 花锦堂气的手指哆嗦,老太太也险些背过气去,“花家怎么出来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孽障,到了现在还不知错。” 纪氏心里捶胸顿足,这冤家今日是犯了什么邪性,她拉着花锦堂墨赤色蝙蝠纹长袍下摆,“伯爷,您息息怒,您是知道的,婉娘一向爱胡说八道惯了,今日在气头上,她性子上来了,就满嘴胡诌,您别相信她的话。” “你看看她的样子像是胡诌的吗?” 纪氏恨铁不成钢,强扯着婉娘,“快,给你父亲认错,说你刚才的话都是胡说的。” 婉娘活脱脱犟驴一匹,“我没胡说,父亲,事到如今,你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认。但我求父亲一件事,打消我和永昌侯府公子的婚事。我钟情长安侯已久,除了他我谁都不嫁,您若是还把我当女儿,还真心疼爱我,就成全了我的一片心。” “好,好,好,你这样的女儿,嫁进永昌侯府还不知要给我惹出多少事来,就此打住,也省的以后你做出丑事,坏了两府的情谊。”花锦堂踱来踱去,凌乱的脚步显示出他此刻有多暴躁。 那可是纪氏相中的女婿,就这么没了简直痛心疾首,照着婉娘的后背捶一下,切齿道:“你呀,到底那长安侯有什么好,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大好的姻缘都不要了!” 花锦堂怒斥,“你无故打自己的妹妹,毫无姐妹之情,不顾名节,与人私相授受,毫无廉耻之心。来人,去拿家法来。等罚完了家法再去祠堂跪在祖宗的面前思过,什么时候我叫你出来你才能出来。” 花家的家法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上一次还是花锦堂执意要娶三姨娘的时候,五十大板子打的他屁股血肉模糊,将近一个月没有起来床。 一听动用家法,婉娘怕了,哭哭哀哀的抓着纪氏。 下人捧来家法,那是一根一寸后三尺多长的木板,刷了一层像是被血染的漆,暗淡的烛光下隐隐散着让人畏惧的光泽。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婉娘她可是你的女儿,她身子骨这么弱,如何经受得住?”纪氏脸色发白,不觉失声大哭起来。 “我打她就是为了给她长长记性,省的来日她做出更混账的事来!你休要求情,不然我连你一块罚!”花锦堂一向温和,少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纪氏猛吸了一口气,面容更白,余光扫到娇娘,含恨道:“婉娘是不好,伯爷要动用家法,我不敢多嘴。可娇娘伤了婉娘,这也是事实,若伯爷单只惩罚婉娘,轻纵了娇娘,实在有失公允,恐怕他人也会不服。” 花锦堂眉心折成川字,口气中含有寒意,“他人?谁?” 娇娘见纪氏把事又辙到她身上,立即伏下身来,泫然泪下,凄然道:“父亲,归根结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动用家法,跪祠堂,我都一并承担,您就不要责罚二姐姐了。” 茂嬷嬷可怜她无人庇护,又这般懂事,心里不由发酸,转过脸去,擦了擦眼角。老太太正瞅见,也无声的叹了口气。 可婉娘却不领情,哼一声,道:“假惺惺,就会做戏。” 此话一出,本就心存愧疚的花锦堂顿时勃然大怒,抄起板子就向婉娘打,“你这个孽障,还是做姐姐的,你妹妹这么小就知道为你承担,你还说出这样的话,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他出手太快,婉娘是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次,痛得她大叫。 众人大惊,忙去拦,这一拦,花锦堂更怒,甩开所有人,咬着牙狠命照婉娘打,就在板子要落下之际,娇娘突然扑过去抱住婉娘,“啪”的一声板子打在她的背上,折成了两段。 第二十三章 躲避百日宴 众人都愣了,当即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花锦堂良久才缓过神,赶忙抱住娇娘,心疼极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娇娘痛楚的看着他,眼中泪花一片,她拽着父亲的衣角,气若悬丝,“她是我的亲姐姐,血脉相连,我看着她挨打,就像是打在我自己身上一样。父亲,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不要再责备二姐姐,也不要再惩罚她了。” 话一落,她软软往花锦堂肩上一栽,晕死了过去。 “娇娘,娇娘……” …… 这一板子花锦堂是下了死手,娇娘后背上有两道很明显的紫印,淤了血,边缘发黄,越往里颜色越深。 水香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药,娇娘紧紧咬着牙关,疼得狠了才哼出一声,清欢站在床边端着药膏掉眼泪。 “姑娘,您要是疼就叫出来,别憋着,憋出内伤怎么办?” 娇娘不觉一笑,侧头看一眼清欢,故作轻松道:“傻丫头,没听说还能憋出内伤,你别哭了,我不疼,看你这样子,还以为是你受了伤哪。” “我是心疼姑娘。”清欢拭拭眼角,不平道:“姑娘说我傻,我觉得姑娘才傻。老爷要惩治二姑娘,姑娘干什么那么好心去帮她挡,自己受了苦,那边却不领情,这都多少日子了,说来看一眼都没有。” 水香冷笑一声,“来了又如何,看着那虚情假意的面孔,更让人恶心。” 说完这句话,又自觉失言,抿抿嘴角,继续给娇娘上药。 清欢弯下腰,与娇娘平视,道:“姑娘,咱可说好了,以后再有这事,您可得躲远点。这次老爷拿板子打,下次或许就用狼牙棒哪,那你再要是傻得去挡,当即小命就玩完。” 水香抬起头,轻打她的脑袋,嗔道:“你说什么哪,这不吉利的话。” 清欢忙往地上啐了三口,“我就是替姑娘委屈,挨了那位的打,还要替她挨打,哪有这样的事,姑娘您说您是图什么啊?” 闻言娇娘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一颤。 正在这时,李妈妈撩帘进屋,几人止了话。 “今儿可是大喜之日,瑞王府咱们家侧妃娘娘的玉姐百日礼,邀了咱们阖府同去庆祝,时间差不多,大夫人说,要是姑娘没事,准备准备要出门了。”李妈妈走进来,满脸笑容,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清欢冷冷的斜过去,面露薄怒,“什么叫没事?妈妈是没看见吗?姑娘都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出门!” 李妈妈听她这口气,撂下脸来,“清欢姑娘好大的脾气,冲我发起火来?你要是厉害,冲着大夫人去啊。” “大夫人不了解姑娘的身子,难道你还不了解吗?现在姑娘下床都吃力,还怎么出门坐车?妈妈也是伺候姑娘多年的了,怎么年纪越大就越不知道体贴?何苦要来问,当时就应该一口回绝。”清欢利落道。 李妈妈脸上有羞恼之色,“我是年纪大了,不及你们会在姑娘面前卖乖讨巧,如今姑娘身边只容你们两个贴身伺候,我哪挤得进去,又哪里知道姑娘的身子怎样。” 说着又抹起泪,“我将姑娘奶那么大,连姑娘都不曾对我有半分厉色,不过是来传句话,何苦受你的气。” 清欢红脸,怒极,“你——”气的再说不出一个字。 清欢就是这样,一生气就变得笨嘴拙舌。水香拍拍她的肩膀,对李妈妈道:“妈妈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两个摁着您拦着您,不让您上姑娘跟前了?还是我们一个堵了您的耳朵,一个蒙了您的眼睛,所以您听不见也看不到姑娘的伤势?” 李妈妈被她怼得无言以对,只剩下鼻孔里腾腾出气。 “我倒想问问妈妈,多少次姑娘找您,您都不在,您是去哪了?” 水香锐利的眼神射去,让她的心虚无所遁形,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像是要找个缝钻进去。 转目看向娇娘,就咧嘴大哭,“姑娘,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伺候您十几年……” 娇娘懒得应付,截断她的哭声,“你去回大夫人,我身体实在不适,今日着实出不了门。” 李妈妈呆愣间,她又吩咐清欢把准备好的礼物给李妈妈,让她给纪氏送去,代为转赠给花媚娘。 李妈妈拿着礼盒,怔愣半晌。 大夫人的意思是,既然是邀了阖府同去,就要给大小姐体面。若是少了一个,不定会被瑞王爷里的姬妾非议,像是花家的姐妹不睦,一个庶女也不给媚娘面子。 她此刻也没心思和两个丫鬟计较,苦口婆心道:“咱们家的玉姐可是瑞王府唯一的孩子,姑娘若不去,难免不好看,或许瑞王爷还觉得,请不动姑娘,是不给他面子哪。我看姑娘气色还好,不如姑娘坚持坚持,兴许有这喜事冲一冲,姑娘的伤就好了哪。” 娇娘唇边勾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她都已经病成这个样子,还让她坚持坚持。竟连瑞王爷都搬出来,堂堂的皇子怎么会关心一个庶女去不去哪? 况且她替婉娘挨下这一板,就是为了躲过这件事,不然何必遭这份罪。 李妈妈看她笑了,还以为她听了自己的劝。 往前走几步,要去伺候娇娘起床。 娇娘推开她的手,“李妈妈,我实在连床都起不来,你要怕母亲那里不好交代,不如我派人去父亲那说一声,让父亲去和瑞王爷解释。” 抬出了伯爷,李妈妈哪还敢多嘴,讪讪一笑,道:“也不是非得勉强姑娘,既然实在不行,奴婢就帮姑娘回了大夫人,大夫人疼爱姑娘,会理解的。” 又假装关心娇娘,询问了几句伤势,再福身离开。 娇娘冷冰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走到门口,突然叫住,“妈妈这几日都吃着那燕窝粥吗?可还咳嗽?” 李妈妈笑了笑,道:“劳姑娘记挂,已经大好。还是姑娘知道心疼我这妈妈,那么好的燕窝都舍得给我用。我逢人就说,我们姑娘多好,有多孝敬我。” “李妈妈哺育我长大,我孝敬你也是应该的。再说燕窝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你老病了,吃点也没什么。对了,昨日老太太又派人送来二两极品燕窝,回头我让人煮好了给你送去一碗,你可不要舍不得吃啊。” 李妈妈更喜,两眼放光,连连作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娇娘颔首,挥手让她离开,等她出了屋,脸唰的一下沉下来。 第二十四章 扮鬼 那场百日宴可谓是极其热闹,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的送来,下面官员效仿,纷纷登门,接的礼物瑞王府都快装不下了。 玉姐生的粉雕玉琢,一逗就爱笑,可爱极了。 娇娘记得她和柔娘她们在花媚娘的卧房里逗弄玉姐的时候,瑞王爷不期然进来,她猛然回头,撞进了那深邃的瞳目中。 没由来的打了个冷寒,娇娘抱了抱胳膊,从往昔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听到脚步声走进来,娇娘转过去,“都准备好了吗?” 水香点点头,走近她,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碗,盛着血红的液体,“这是奴婢刚从厨房里偷拿的鸡血,没人看见。” 娇娘用手指蘸了蘸,对着镜子抹在眼角,唇边,今天她扑了厚厚的一层粉,白如墙纸,滚动的血珠在脸上冲破出一道道沟壑,如从地狱而来的鬼魅,惊悚吓人。 她将发髻散开,凌乱的披着,换了一件白底耦合色小花的长衣,又把手插进冰水中浸泡了一下,才走出了屋子,朝着三姨娘的房间轻声轻脚走去。 进了屋子,水香将门栓在外面一关,只有从窗户上镂空的地方钻进来的月光让屋里有了一点光亮。 只见地上躺着个人,清欢站在旁边,娇娘朝她挥挥手,她躲进了阴暗的角落。 娇娘蹲下身,拍了拍躺在地上的人的脸,轻轻唤道:“李妈妈?李妈妈?” 李妈妈头昏昏沉沉,人在半梦半醒中,听到呼唤,蹙起眉,迷迷糊糊半天才睁开眼皮,“谁啊?” 娇娘低下头,特意压低了嗓子,学着她姨娘的声音,“李妈妈,你看看我是谁?” 刚睁开眼,房间又暗,李妈妈揉了揉眼睛,才逐渐清晰起来。 “啊——你……你是谁?”猛一瞠目,她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娇娘靠近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你好好看一看,看清楚,怎么才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这个旧主子了?” “你是……你是……”李妈妈先是看她穿着的衣服眼熟,再细细往她脸上端详,登时两眼瞪得和铜铃那般大,吓得额头上的汗珠都迸出来了,“三……三姨娘,你是三姨娘。” “李妈妈终于记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跟了新主子,早就将我这个旧主子忘得一干二净。” 娇娘本就有几分像三姨娘,再经她特意打扮,没有十分,也有六七分的相似。 再加上这段时间,娇娘一直往她的燕窝里加扰人神经的药物,弄得她梦魇不止,头脑错乱,把她当做是三姨娘一点都不足为奇。 李妈妈惊得直往后退,手脚并用爬起来,转身就撞到了屏风上,屏风上的三姨娘似真人一般,她眼见着画中人的笑容逐渐狰狞,从画中伸出双手抓她,吓得乱叫,口中求饶。 “李妈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我?”娇娘从她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李妈妈猛一回神,直接瘫倒在地,如抖筛一般浑身颤抖,“奴婢……奴婢没有……” “没有?那我是怎么死的?”娇娘上前抓住她的手。 那双手传递过来的冰冷像是从皮肤渗进她四肢百骸,李妈妈慌忙甩开娇娘的手,想要大叫,却发现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住头,只重复着,“和奴婢无关,奴婢也不想的,真的不干奴婢的事。” 娇娘强硬的扯开她的手,强制她面对她,“你敢说和你无关,要是和你无关,你为什么这么怕我,你又让我饶了你什么。你看看你这双手,这上面染了我的血迹,你还记得吗?你就是用这双手——”打断了我的腿,娇娘狠狠将这句话咽进肚子里。 李妈妈痛哭流涕,她甚至都不敢看娇娘,撇开脸闭着眼,“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她说我要是不照着她说的做,她就杀了我,杀了我全家。” 娇娘搬住她的脸,紧对面道:“所以你就杀了我?” 李妈妈只是哭。 “她让你做了什么?” “她给我一包雄黄,让我在你每日的药里多加用量。起先我也不敢做,怕事情败露。她说不用担心,三姨娘的方子里本来就有少许雄黄做药,只是添加了分量,别人察觉不出来。” 好歹毒细腻的心思,用这样的方法,即便是有人存疑,查了药渣,也不会怀疑什么。 “那个人是谁?”娇娘眼睛猩红,似乎脸上的血痕真的是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的。 李妈妈的手腕几乎被她捏的不回血,脸色越加苍白,“是……是……是……” 娇娘的愤怒如熊熊的岩浆从胸膛里喷薄而出,“谁?说!你说!” “是……是大……”李妈妈的恍惚的神色骤然一醒,“不,我……我不知道,我不能说,她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全家的,我不能说。” 猛然她推开娇娘,跑向门,狠狠的拍打在门框上,却怎么也打不开,她的背靠着门,一点一点滑到地上,“三姨娘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存心害死你的,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娇娘一步一步走近她,声音呜咽中带有一丝诡异的缥缈,“放过你?那你何曾想过要放过我?既然你不说是谁指使你的,我只能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把你拖着跟我一起下地狱。到了下面,拔舌根,剪手指,油煎、剥皮,不怕你不说实话!” “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李妈妈的尖叫声直冲云霄,双条手臂胡乱挥动,“我不下地狱,我不下地狱!” “不想下地狱,你现在就和我去见老爷,将你刚才的话再与他说一遍,告诉他是谁指使你的,不然,我现在你拉下去。” 李妈妈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好,好。”又紧接着摇头,“不,不。”她完全吓傻了,不断重复在“好”和“不”中。 这时门外响起三声扣门,是府里的人回来了。 娇娘狠厉的目光在李妈妈身上一过,扬脸让清欢开门,门一打开,李妈妈像是见到了天日,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叫喊着冲出了院子。 第二十五章 三姨娘的鬼魂 “把她引去前院,我马上过去。” 今天晚饭时,娇娘特意给她院中的人下了少量的蒙汗药,所以大家都早早就睡了,没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娇娘吩咐完水香,迅速回到房中抹干净脸,换了衣服,把头发随意的挽起,像是被李妈妈的惊叫声刚从梦中吵醒似的,也匆匆赶去。 到的时候,李妈妈被两个小厮摁着,披头散发,像个疯子,冲着刚进门的纪氏大喊大叫,“大夫人,快救救我,三姨娘她回来了,她变成鬼来找我们报仇了。” 两边刚催的冒了新芽的树枝被夜风刮得乱撞,仿佛黑暗深处有人在鼓掌。李妈妈的话卷着风吹进众人耳朵里,就像是雨点冰凌凌的滴在身上,把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乍起。 纪氏面色巨变,斥责她胡言乱语,让小厮把她带走,可娇娘一来,原本逐渐安静下来的李妈妈突然又发起疯来。 “三姨娘,你饶了我吧,不要带我下地狱。奴婢不想下地狱,不想被抽皮剥骨。”她挣脱开小厮,爬到娇娘脚下,抓住她的裙角,裙角处绣着一朵红色的彼岸花,细长的花瓣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鬼手,“奴婢是给您下了药,害死了您,但奴婢也是受人指使,奴婢不知道那东西真的会害死您的命。” 众人听她的话皆大骇,花锦堂箭步上前,声音中蕴藏着雷霆之怒,“你说什么?三姨娘是被你下药害死的?你再说一遍!” 李妈妈转头看他,“不是我,不是我。”正瞧见一旁的纪氏,双目一瞠,指着她,“是她,是她指使我的,三姨娘,是她要我给你下药的,真正害死你的凶手是她,您要报仇就去找她,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娇娘眼泪簌簌而落,终于,她终于说出来了! 花锦堂转身向纪氏看去,眼神中是不可置信的目光,“淑宁,如嫣的死真的——” 纪氏惶恐的几乎没有人色,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有。老爷,您别听这疯妇胡言乱语,她疯了,说的都是疯话。” 娇娘眼中含泪,凄凄切切的望着她,“母亲,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害死我姨娘,她做错了什么,你非得置她于死地?” 纪氏冲着娇娘厉声叫喊,“我没有,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害死你姨娘。” “可李妈妈说是你指使她害死我姨娘。”娇娘哀切的哭声犹如魑魅在呜咽,李妈妈背靠在影壁上,双手挠着墙,不安的环顾四周,胡乱的跟着点头。 纪氏怒火冲天,对着娇娘骂道:“你没长脑子吗?一个下人说的话你也信?” 两步走到花锦堂身边,抓住他的手,直视着双眼让他相信,“老爷,你听我说,绝没有这样的事。李妈妈她疯了,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再说,我有什么理由去害死三姨娘,我没有理由啊。” 一直沉默的老太太突来一声冷哼,“疯子有时候才会说真话,至于理由——”摸了摸安哥的头,“也不是没有。” 安哥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吓懵了,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就跑到娇娘身边抱住她的腿呜呜哭上,“母亲不要骂姐姐。” 娇娘矮下身,抱着他一起哭。 “老太太,这事可不能瞎说,我要是有这心,早在十几年前,她刚进府的时候就应该用了,何苦等到这个时候?”纪氏也委屈的哭起来,“我在这个家待了二十年,今天不过是突然冒出一个疯子说了几句疯话,你们就都怀疑到我身上了,难道我就是那么狠毒的人吗?三姨娘进府多少年,你们掂量掂量,我有亏待过她吗?” 婉娘这段时间一直被禁足,今天是因为玉姐的百日宴,才将她放出来。她站出来道:“父亲不要冤枉了母亲,母亲是正室,犯不着去害死一个妾。”说着狠狠剜娇娘一眼,“你也别在那哭哭唧唧的,今天大好的喜事,被你这么一哭冲坏了怎么办?本来大家从瑞王府回来心情好好的,你们主仆冲出来,还拉上个死人,真是晦气。” “你给我住口!”现在花锦堂看见婉娘就不顺眼,听她说话更是火大。 婉娘怏怏的闭上嘴,抿一抿,还是憋不住,“父亲千万别听那老妇一面之词,谁知道是不是她们主仆串通好来诬陷我母亲的。” 纪氏被眼泪覆盖的目光一亮,她看向娇娘,表现的万般心痛,“你这孩子,是不是还因为上次的事对我心存怨怼,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找我说,为什么要拿你姨娘来诬陷我?” 娇娘真是为这对母女拍案叫绝,但恍若未闻,只低头啜泣。 花锦堂听了却火大,同时也不免失望,指着纪氏和婉娘道:“你们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她要真心存怨怼,还会为婉娘挡下那一板子吗?弄得自己好几天都下不来床,到现在门都出不了。” 他痛心疾首,“你们不但不感激她,还往她身上栽,淑宁,我以前以为你对待我所有的子女都是一视同仁,现在看来,我看错了。” 纪氏心头一震,一句看错了,可以说将她多年来苦心在他心里经营的形象打碎了。斗大的眼泪疙瘩齐齐的落下,龛龛嘴唇,却好似无力解释。 娇娘细碎的眼光堪堪一瞄,心中得意,她为婉娘挡下那一板子,不光是为了躲那个人,还因为她要父亲牢牢记住他打在她身上那一板子是为了谁。 为了婉娘,便是为了纪氏,所以只要她们说一句她不好的话,父亲会比任何人都要愤怒。 婉娘暗暗为母亲着急,怕自己多说多错,更惹恼了父亲,再不敢开口。想了想,偷偷拉了下花君逸的衣袖。 花君逸看了她一眼,低眉思索了下,另一边袖子也被拽住,是他的新婚妻子苏卿音,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去冒这个风头。 花君逸两边为难,左思右想,终还是迈开步上前,朝着花锦堂恭敬拱拱手,“父亲,母亲一向和善仁厚,儿子相信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婆子口口声声说是她给三姨娘下的药,或许是她怕三姨娘的鬼魂来找她,所以拿母亲来搪塞。既然这婆子承认是她害死了三姨娘,那就直接了结了她,也好给三姨娘报仇。” 第二十六章 突破口 纪氏固然可恨,但花君逸更是可恶。娇娘就快按捺不住自己那颗愤怒的心,她想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生的他! 娇娘愤而上前,“怎么能就这样草草了结?李妈妈和姨娘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死姨娘。凡事都要有个原由,总要问清楚了才行。” “她都疯了,还说的清吗?”花君逸拂袖,将脸撇到另一边。 娇娘情绪上涌,怒横着他的侧脸,吼道:“说不清也要说,我姨娘的命不是这么随随意意就可以敷衍过去的。” 花君逸回眸,与她匆匆对视,不是滋味的低下头。 娇娘膝盖重重往地上一跪,仰望着花锦堂,哭得悲悲切切,“父亲,姨娘的身子一向康健,她的离世您也一定感到突然吧。我之前也以为姨娘命薄,只一场风寒就令她消香玉陨,不能陪父亲白头终老。可如今听李妈妈这话里却是姨娘是遭奸人毒害,您难道就不想为她查明真相,讨回公道吗?” 花锦堂眼窝中有热泪在涌动,拉着娇娘的胳膊让她起来。 纪氏心里愈加发慌,急的朝二姨娘使眼色。二姨娘过来道:“我看这婆子的症状像是得了失心疯,神志不清的,看也说不出个什么。现在夜也深了,老太太姑娘少爷们也累了,我看不如先将这婆子交给夫人看照,再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先稳定了精神,等明天伯爷再细细问她,左不过也不差这一晚了。” 把李妈妈交给纪氏手里那一切都毁了,娇娘心里正发急,老太太这个时候开了口,“这件事涉及到大夫人,她避嫌都来不及,交给她实在不妥,要是变得更傻,或是死了,她更不好交代。” 缓一缓,她扶着茂嬷嬷的手走过来,“不如这样,这人我带走安顿,等明儿一早你们再来一起问问她。” 她拉住娇娘的手,“好孩子,别哭了,你姨娘要真是被人害死的,我们花家不会坐视不理。”用力摁了下才松手。 娇娘深深拜倒,“这事有祖母做主,娇娘就放心了。” 老太太不由分说,直接让人架着李妈妈就走了,纪氏怒气横生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李妈妈脱离她的手心。 她侧目阴狠的看着娇娘,娇娘缓缓站起,余光揽下她投射过来的利剑,身子微微一晃,便向清欢的身上倒去。 花锦堂见她晕了,一把抱住,质问清欢,“这怎么回事,小姐的伤还这么严重吗?” 清欢道:“原是快好了,但或许是晚上李妈妈突然发疯,惊吓了姑娘,再加上伤心惊惧,才受不住吧。” 花锦堂甚是怜爱,横抱起娇娘送回去,临走时深深的看了眼纪氏。 纪氏打了个冷颤,双手成拳,紧紧攥起…… 花锦堂送娇娘回了房,在她床边待了一会儿,又到三姨娘房里坐了许久才回去。 等他一走,娇娘立马睁开眼,那强忍在眼眶里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来。 “姑娘今天装鬼装的可真像,连我看着都害怕,可把李妈妈吓傻了,在老爷老太太面前颠三倒四的招了个干净。”清欢送走了花锦堂,回屋看见娇娘坐起来,走过去将纱帐勾起来,才看到她哭了,“姑娘,别哭啊,这真相不都水落石出了嘛,姨娘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娇娘擦干净眼泪,“我只是可怜姨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要不是李妈妈做贼心虚,在普渡寺里漏了口风,咱们又利用她怕鬼的心理,吓她说出这些话来,姨娘的死永远不会大白。” “真没想到,大夫人如此狠心,竟然是杀害姨娘的幕后黑手。”清欢在旁唏嘘,“还有李妈妈,说来也是伺候姨娘十几年的人,不成想,哎,她也是真能下得去手。” 水香端来水给娇娘洗脸,“向来人心是最叵测的东西,表面对你好,背地里却给你使刀子,这种事在后宅中也不算是新鲜了。”她安慰着,“姑娘,往宽了想吧,这件事总算是闹出来了,横竖大夫人是跑不掉了。” 娇娘却并不乐观,摇摇头,“咱们只有李妈妈一个人证,不知能不能逼得大夫人认罪,要是今晚再出点什么事,那连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都没了。到时候大夫人一张嘴,死无对证,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李妈妈在老太太那里,大夫人想下手也得逞不了,老太太正愁逮不到她哪。”清欢道。 水香扶着娇娘躺下,“姑娘不要多想了,早点休息吧。” 娇娘点点头,语气中夹杂着疲惫的无可奈何,“且看明天吧。” 窗外的月牙有一层缥缈的黑纱遮挡,让稀薄的月光又黯淡了几分,娇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直等到天快亮了,才有了几分困意。 次日一早,老太太将所有人召集过去,娇娘到的时候,纪氏已经到了,她坐在下首的座位,悠闲的喝着茶,气定神闲,仿佛今日的事和她无关,她是个局外人似的。 娇娘慢慢拧起眉,心中徒然生出不安的预感。 等了一会儿,花锦堂方到,老太太这才让人将李妈妈带进上房。 “昨晚大夫来了,开了幅安神药,喝了药她也安静下来了,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花锦堂对老太太恭敬颔首,便直入正题,沉声问道:“我问你,你昨天说,是你给三姨娘下药毒害她的,而且是大夫人指使你做的,是也不是?” 李妈妈虽不疯了,但也精神有些恍惚,慢慢抬起头看向花锦堂。 她双目无神而涣散,眼下乌青一片,像是画了两坨墨褪去了颜色,口中呢喃着让人听不清的声音,“三……三姨娘,三姨娘。” 花锦堂看她说话不清不楚,面带薄怒,“说,是不是真的?” 李妈妈被他吼的一哆嗦,瞳孔一聚,紧着磕头求饶,“老爷,你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老太太淡淡将目光从她身上转开,侧头和茂嬷嬷耳语几句,茂嬷嬷便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张纸。 老太太道:“也不必你费心问,这是她昨夜的口供,这上面怎样给三姨娘下毒写的清清楚楚。” 花锦堂连忙接过去看,纪氏原本还安然的神色随之陡然一变,眼睛紧紧盯在那张供纸上,脸色褪得灰白。 第二十七章 逼问 纪氏是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提前问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怕李妈妈招了不该招的,紧盯着那张供纸的同时,还紧盯着花锦堂的脸色。 随着他面庞越来越黑,她整个身子仿佛是一点一点浸泡进冰水上,冻得她浑身战栗,心脏发抖。 娇娘目光落在她那双粉饰得一丝细纹都没有的手上,因紧张害怕而用力的攥着椅子扶手,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裂,像一条条青蛇盘踞在她的肌肤上,欲冲破而出。 那一条条青蛇仿佛就是娇娘的化身,想要撕开虚伪的面具,挖出藏在她阴暗里的决疣溃痈。 老太太冲着一个婆子扬扬脸,那婆子捧着一个黄纸包上前,放在桌子上打开给花锦堂看,老太太道:“为了证实她的供词,今儿一早我就让人去李妈妈那搜查了一番,果然搜出这包东西来。也找了大夫验,确实是雄黄不假。可能是她看着这东西还值点钱,没舍得扔。” “砰”一声,花锦堂一掌拍在桌子上,大怒道:“真是歹毒,歹毒至极!” 他眸底充血,有难以掩盖的痛心与憎恨,“三姨娘那么个温柔和善的人,竟遭你这贱婢的毒手。你说,是谁指使你的!” 纪氏悄悄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常态,还好没全都招出来。 李妈妈一震,眼神慌乱无助。娇娘走上前拿了供词阅览一遍,再到她身边,“李妈妈,你哺育了我几年,对我也算是有哺育之恩,若是你能够说出何人主使,我会为你向父亲求情,或许他可以饶你一命。” 李妈妈眼皮撩起,倏然看向娇娘,眼神中生出活的渴望,如火焰一般热烈。 “李妈妈,你残害三姨娘已是罪无可恕,要是你再胡言乱语,胡乱攀咬别人,小心祸及全家!”纪氏当即喝道。 李妈妈闻言面露惊恐之状,直摇头,“没有,没人指使我。” 纪氏看向娇娘,有难掩的得意之色,娇娘狠狠咬牙,转而厉声道:“李妈妈,你说无人指使你,那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姨娘?我姨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非得要她的命不可?” “没有,我没想要三姨娘的命。”一声喝厉,倒让李妈妈脱口而出。 “你没想,那谁想!”娇娘继续追问。 李妈妈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力喘息,目光在众人面色逡巡一圈,最后落在纪氏脸上。 纪氏竖眼一横,李妈妈吓得缩回眼神,低头颤抖。 花锦堂斜向纪氏,双目似睁非睁,像是在细细的端详着她,又像是失神沉浸在遥不可及的回忆中。 良久,他转回视线,看向李妈妈,声音中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你老实交代,有没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李妈妈无措,只是一壁哭一壁爬到他身边,“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老爷,你饶了奴婢吧……” 这声声求饶是堆积花锦堂胸膛中熊熊烈火的薪柴,将愤怒顶到极点,他一脚将李妈妈踢到纪氏脚下,那震怒的声音似磬敲在一口经历了百年的古钟上,洪亮的传遍整个百龄堂,“你还有脸说饶你,我告诉你,这件事若你只是个帮凶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若是你的主意,我要你全家给三姨娘陪葬!” 纪氏强装镇定,只觉得喉咙发紧,她用力咽了咽,才缓解些许。李妈妈就在她脚下,她却不敢看过去一眼,双目平视着前方,手紧紧握住扶手,才微微稳住心神。 老太太摁住花锦堂让他坐下,“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这种行善积德的家庭,还真能做灭人满门的事?” 在老太太心里,并不是多在乎三姨娘的死,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妾,顶多算是个她儿子喜欢的女人。 只因这件事牵扯到纪氏,她才掺和进来。 自媚娘嫁进瑞王府,纪氏对她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恭敬,她实在看不惯她,特别是昨天,在瑞王府里,处处在她面前显示瑞王爷岳母的架势。 她憋了一肚子气,正好这李妈妈撞上来,她就拿着这件事去给纪淑宁堵心,也算是抓她一个把柄,省的她日后越来越嚣张。 只是她并不想这个口子越挒越大,特别是她亲手挒,所以对李妈妈问话,她问了一半。另一半,她也只是当个旁观者。 老太太置身事外娇娘看在眼里,明白虽然老太太不喜欢纪氏,但还没有到置她于死地的地步,所以这个时候不会做火上浇油之事。相反,甚至为了平息此事,还会为纪氏说话,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家丑,家丑不可外扬。 老太太这样的态度令娇娘担忧,但更令她焦灼的是,李妈妈畏惧纪氏而始终不肯说出主使。 本想动之以情,但又一想,她本就是无情之人,只一心向钱看,和这种人根本没有情分可言。 再三思索,娇娘缓缓蹲在李妈妈身边,低声道:“妈妈,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 李妈妈的脸刹那间灰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娇娘的声音更低,如鬼魅一般,“你说姨娘化作厉鬼缠着你,焉知不是因为她不知道真正害死她的元凶,所以唯有找你。你迟迟不说出幕后指使,难道是想生生世世都被姨娘的冤魂缠绕,永无宁日吗?” 李妈妈瞪大的眼珠几乎凸出来,“不,我不想。” “那你就应该告诉她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然她永远不会放过你。”娇娘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散发着逼人寒气。 她慢慢贴近李妈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会拉着你和我一起下地狱,让你日日饱受剥皮抽骨的滋味,永无休止。” 李妈妈惊恐的盯在娇娘脸上,已分不清眼前的是娇娘还是三姨娘,“我招,三姨娘,我招,指使我的人是——是——” “李妈妈!”纪氏突然大声一喝,李妈妈转脸望她,“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她手中的长命锁折射出泠泠银光,像毒蛇吐出舌信,钻进李妈妈眼中,直欲噬人。 李妈妈目光如钉子一般死死的钉在那把长命锁上,呼吸一窒,心中是无尽的绝望…… 第二十八章 身孤 那把长命锁是她找银匠做的,特意在一面上刻着百岁,一面上刻着安康,就连那红绳也是她亲自搓的,也是她亲手戴在小孙子脖子上的。 李妈妈如深秋枯树上摇摇欲坠的黄叶,被北风经过,终是抓不住最后一点树枝的挽留,落入漆黑黏湿的土地上,被来往的人践踏的体无完肤。 她的眼神中再无光亮,如一句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颓废而低迷,“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人指使我。” 娇娘一口血梗在喉咙处,着急道:“你胡说,若没有人收买你,那我问你,你给你小儿子娶媳妇时买的房子铺子的钱是从哪来的?你别告诉我,你一个月几两银子的月俸就能攒出那么大份家业来。” 李妈妈一时无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花锦堂身子往前倾,逼视着李妈妈,“我问你,既然你说没有人指使你,那你为什么要害死三姨娘?” 李妈妈沉思片刻,眼色一亮,道:“就是因为钱,我家二小子成婚,媳妇娘家那面诸多要求,说不给置办齐了就不答应这门婚事。我急需一大笔钱,就想着跟了三姨娘这么多年,向她借些,先把他们小两口的婚事给办了再说,可三姨娘却和铁公鸡一般,一个铜板都不借。” “你就是因为钱才起了杀机?” “平日里三姨娘娘家弟弟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三姨娘哪次都不含糊,随随便便就出手一千几百两,我伺候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不过向她借点钱她就这么不通人情。她不仁,我不义,正好趁着她生病,我便每日偷偷给她下药,等她一死,便拿了她的钱回去置办婚事。” 纪氏在那假惺惺的伤心,“哎,三妹妹真是可怜,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你这奴才,真是心狠,杀人偷钱,坏事都做尽了。” 李妈妈头也不抬,“奴婢对不住三姨娘,只求速死。” 纪氏觑向花锦堂,道:“老爷,既然她都已经承认了,那就速速将她正法,也好告慰三妹妹在天之灵。” “不行!”娇娘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有了转变,明明李妈妈就要说出幕后指使了,她不甘心,“这件事还有很多闹不明白的地方,李妈妈只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奴才,她怎么能知道药方子上有雄黄,又怎么知道加重雄黄药量可以让人致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过三姨娘的药方,认识雄黄两个字,也知道雄黄食用多了可以毒死人。”李妈妈对此却供认不讳,将一切罪责都揽下身。 “你撒谎!”娇娘既愤怒又焦急。 纪氏画得精致的远山眉舒展开,眼睛注视着花锦堂,留个侧脸给娇娘,“五姑娘怎么就认死理,难道非得李妈妈供出个人你才罢休?” 娇娘也将视线转到花锦堂身上,他是她心里最后一根火苗,只要他能追查下去,一定可以从李妈妈口中逼出是纪氏主使。 所有人只等着他发话,花锦堂沉思良久,看了看纪氏,又看一眼娇娘,他凝着娇娘的眼神中有丝丝苦楚和歉意,等得仿佛经历了一个春秋,方张开口,“既然她都已经亲口承认——” 娇娘心口一疼,抑着热泪在眼眶里打转,骤然朝李妈妈叱道:“李妈妈,你昨天亲口指证是纪氏指使你下毒害我姨娘,为何到了今天却改口,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不让你说出真话?” “娇娘,你太放肆了!”花君逸站在纪氏身后,像她的顶梁柱一般。 有儿子做支撑,纪氏的腰板更硬,斜飞着娇娘,“娇娘,你这话是冲我来的,你是想说是我指使李妈妈给你姨娘下毒害她?” “我是听李妈妈前言不搭后语,想将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婉娘是纪氏另一根顶梁柱,“她都亲口承认了,还不清楚明白吗?娇娘,你少在这里借题发挥,我看你就是想将屎盆子扣在我母亲身上!这一早上就看你在这上蹿下跳,你还有完没完了?” 二姨娘坐在纪氏下首,她站起来,走到娇娘身边,拍拍她的背,“五姑娘,她婆子昨晚不过说了几句疯话,你怎么就听到心里去了?大夫人是什么样的人,阖府里谁不知道,那可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啊,怎么会害你姨娘啊。” 婉娘冷哼,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听风就是雨,连疯话都相信,我看你也是疯了。你还不老老实实的坐那,一个庶出,这么多人在这,轮得到你说话!” 娇娘急红了眼,怒道:“怎么轮不到我?庶出又如何,她害死的是我姨娘,我就有权利过问!” 老太太沉声道:“行了五丫头,不要闹了。” 花君逸指着娇娘,“她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真该好好管教,一家人就在这看她一个人闹。” 苏卿音沉吟半天,声音轻轻的,“也不怪五妹妹,这件事确实还有疑点——” “你懂什么!”花君逸侧头横她,“少插嘴。” 娇娘泪如雨下,泪珠凝结成气形成一层氤氲,将众人的样貌模糊不清,她的目光缓缓的将所有人一一掠一遍,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春日里最后一片雪,随时都要被日光稀释。 最后,她死死的盯在花锦堂的脸上,“父亲,难道你就想这么将姨娘的死盖棺定论吗?” 纪氏拍案而起,“那你还想怎样!” 即便是她一个人在战斗,娇娘也要据理力争,“我要查清楚到底谁是害死我姨娘的真凶!” “她都承认了,我不明白你还想查什么!你姨娘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把她从棺材里揪出来,问问她是不是有借钱这件事?” “姨娘死了,是死无对证,但是可以查李妈妈那笔钱的来源,看是不是真的是她拿走了姨娘的钱。还有那包雄黄,也可以查一查是不是李妈妈买的,还有——” 纪氏厉声打断,“还有什么,够了,她亲口承认的事,还有什么好查的?” 娇娘沉肃有力,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撕裂,“难道她一面之词就可以完全相信,还是大夫人怕再往下查真的会查出来什么?” 第二十九章 输了 空气中是剑拔弩张的味道,一根无形的弦在两人之间绷的紧紧地,仿佛下一刻剑就要出鞘。 “你们不要吵了!”就在这时,李妈妈突然站起来,“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没有人指使,没有人逼我。” 她已在悬崖峭壁上,眼前是万丈深渊,“五姑娘,是我害死了三姨娘,真的是我。我害人害己,这是我的报应。” “报应我日日被三姨娘的鬼魂纠缠,寝食难安。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死了就要下地狱,要剥骨抽筋。”她匆匆的掠过纪氏的脸面,“只希望要报应就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我的子孙。” 纪氏面不改色道:“你能在死前有这份觉悟,还不算晚,若鬼神知道,必然不会延祸子孙。” 李妈妈看向她,深深一眼,缓一缓,道:“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孽,就让奴婢给三姨娘偿命吧。” 话音一落,她鼓起一口气,狠狠向纪氏旁边的桌角撞去,尖锐的桌角深深的穿破她的喉咙,汩汩的喷血,溅了纪氏一身。残喘间,她慢慢抬起手,往纪氏身上一抓,随即滑落下来,手中攥着一把长命锁。 突来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那样惨烈的死法更是触目惊心,屋内所有女眷都吓得尖叫连连,惶恐躲开,就连花锦堂都惊得面无人色。 娇娘看着从脖子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将李妈妈深蓝衣裳洇染成墨色,那么黑,仿佛能将所有的真相都掩盖的无踪无际。 出于本能,她急步上前,摇动李妈妈的尸体,情绪激动,“你别想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要杀了我姨娘,你说,你说啊!” “娇娘,你不要再胡闹了!”花锦堂一声怒喝,“她已经自裁赎罪,你还要闹到何时?” 娇娘心头如在滴血,手缓缓地撒开李妈妈的衣袖。 她沾了一手的血,那么醒目,像是在提醒她,她输了。 花锦堂挥一挥手,“将人抬下去。” 很快三五个小厮进来,抬走了人,擦干净桌椅,抹了地,除了空气中还隐隐有一丝血腥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屋里极安静,所有人都静默着,只听得见远远树梢上几只麻雀偶尔叽叽喳喳叫几声。 良久,花锦堂道:“这人已经死了,她也亲口承认是她害死了三姨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看去娇娘,“娇娘,你也别再钻牛角尖了,我知道,你是不相信伺候你这么多年的奶娘会害死你姨娘,所以才以为背后有人,如今水落石出,她也用她的死证明,你也应该相信。” 娇娘抬起头看向他,这是第一次她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只一眼,又垂下眼皮。 纪氏摩挲着指甲上的血红蔻丹,微微一哂,道:“平日里只以为娇娘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今日一瞧,原是我们看错了,竟也这般气势汹汹,盛气凌人,逼死了李妈妈,逼得我都不得不退让。” 娇娘慢慢将眼神斜过去,纪氏对着她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娇娘平一平心中的怒火,铿锵有力道:“母为子则刚,反之亦然。” 纪氏冷笑,道:“好一句母为子则刚,反之亦然,真是孝顺。” “为人子女,孝顺是本分。若母亲有一天也惨遭不测,娇娘也会为你极力找出真凶!”娇娘丝毫不让,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 纪氏登时火冒三丈,“你是存心咒我吗?” 娇娘撇开脸,不搭理她。 既然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想要再像以前一样是不可能的,那倒还不如当着这么多人撕破脸,那她以后有个什么事,纪氏就是首当其冲。 老太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好了,你们要吵出去吵,别在我这吵。”她搭上茂嬷嬷的手站起来,“刚才伯爷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挥手撵人,“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锦堂,你留下,我还有话和你说。” 纪氏率先站起来,朝着老太太和花锦堂福福身,转身就带着人走了,临走时狠狠瞪了眼娇娘。娇娘也跟着起身,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背影上。 回房不久,从未踏入过惜嫣阁的花君逸却突然找上门来。这里原是他的禁地,忽一听说他来了,娇娘还有些意外。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直缀,细腰宽肩,一副气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却带来一张黑云覆盖的脸。将他堵在屋门口,娇娘冷漠的注视着他,“你来干什么?” 花君逸面色阴沉如铁,下颌有狠烈的抽动,咬牙切齿,“花娇娘,你今天太过分了!” 此刻在娇娘的眼中,花君逸就像是一条狗,来为他的主人鸣不平。她冷笑一下,转身走到上座泰然坐下,“我不明白我哪里过分了?” 花君逸走进来,“你还不知错,你今天在百龄堂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你一再顶撞母亲,咬着她不放,你想干什么,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懂不懂教养?” “我是没有规矩,也不懂教养,我只知道我姨娘被人害死,我要找到害死她的凶手!”娇娘凌厉的眼睛逼视着他。 花君逸气的可地乱转,指着娇娘道:“那个奴才都已经亲口承认了,你还想找谁?我问你,你逼迫那个奴才,是想逼她说我母亲是幕后主使吗?你也不长长脑子,我母亲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你姨娘?” 娇娘看着他摇头,鼻孔里发出连连的哼笑声,花君逸站住脚,因她的冷笑更怒,“你笑什么?” “你母亲,我姨娘,你可真分得清啊。”一滴泪不争气的从眼角落下来。 花君逸明显眼神一躲,挥开手,“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 “你是不敢说吧?”娇娘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你就是个懦夫!” 花君逸瞬间勃然大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懦夫!懦夫!”娇娘倏然站起来,直走向他,逼得他步步后退,“你连亲娘都不认,你就是个懦夫!” 第三十章 骂兄 心底里极力掩盖的东西被娇娘用利爪狠狠的豁开,让他的自卑无处躲藏,花君逸扬起手,“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娇娘的脸上。 这一巴掌他打的那样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脸上火辣辣的疼,半边脸跟着麻木,娇娘用手指抿了下嘴角的血,声音中有轻微的颤抖,“你竟敢打我!” 花君逸指着娇娘的鼻子,“你不知礼数,不敬我这个兄长,还不该打?” 也不知是脸上疼的还是心里疼的,刺激的泪液像断了线似的流,“行,花君逸你可真行啊,你亲娘被人害死你连屁都不放一下,倒在这里耍威风打起自己的亲妹妹来了。” 凄凉一笑,“不,我说错了,我哪配当你的妹妹,婉娘才是你亲妹妹哪。而我,你从心里就从来没把我当成你妹妹,你看不起我,你嫌我是庶出。” 花君逸面色峻寒,侧开脸,鼻子里腾腾的喘气。 娇娘逼近他的脸,咬牙问道:“可你又是什么?” 花君逸瞠目直视,坚定有力道:“我是花家的嫡子。” “嫡子?”娇娘可笑的看着他,“花君逸,有些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像你无法改变自己是我姨娘生的一样。你的“嫡子”不过是冠了个名而已,你身子里流淌的血液和我和安哥是一样的,你永远都是庶出!” 花君逸又抬手,作势打人的姿态。 “你打,你打啊!”娇娘抻着脖子,叫嚣着。 花君逸手指颤抖,闷声一哼,放了下来,“你不要逼我!” “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么多年,虽然你顶着嫡子的身份,看似尊贵,但你扪心自问,你有一天真的把自己当做切切实实的嫡子吗?你自卑,你自卑到了骨子里,容不得别人对你的轻视鄙夷,你怕别人说你是妾生的。” 花君逸砸杯泄愤,“你给我闭嘴!” 娇娘没有住嘴,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挖进花君逸的心里,将他那深藏在角落里不容人知的东西剖出来,“你不断灌输自己,你是大夫人的亲儿子,你是堂堂正正的嫡子,可事实就是事实,你的自我蒙蔽脆弱的不堪一击。所以你不敢亲近姨娘,你永远都对她冷冷淡淡,没个好脸,像是看她一眼都会污了你的眼,就连她死,你也像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这样直击心脏的话语就像是一波一波的海浪拍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拍的稀碎,花君逸克制着胸前的起伏,咬着牙切着齿,“你别和我说这些。” “不,我要说,我要让你知道你有多残忍,你带给了她多少痛苦!”娇娘狠狠抓着胸口的衣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从那里蔓延,“你知不知道,一个母亲不能认自己孩子的痛苦?” 花君逸比娇娘高一头多,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他高傲的下巴,“那只能怪她贪图富贵给人作妾,进了这宅门。” “是,她不该进来,如果不进来,她不会和她的孩子骨肉分离。”这无情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的她身上千疮百孔,娇娘高声反驳道:“不过她进来,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她是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儿子的前程。她不想她儿子被人说是野种,她想给他更好的身份,所以她选择牺牲了自己。” “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花君逸的心莫名其妙的烦躁,仿佛心里有一根麻绳扭七扭八缠绕在一起打了死结,怎么都打不开。 这些话和他以前听到的根本不一样,他不相信娇娘。 看他转身要走,娇娘迈入上前,狠狠挒着他往三姨娘的房间走。 “你干什么?” “你不想听我说,我就让你看,你跟我走,跟我走。” 娇娘将花君逸拽到屋里,从衣柜里拽出一大摞的衣服,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都有。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花君逸拧着眉,表现的不耐烦,却一直打量着房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妾室的房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清新雅致的多,比起纪氏房中的奢华更多了几分温馨的感觉。 娇娘先将最上层的几件衣服抖开,那些都是几岁孩子穿的,面料都是旧时的,但却很新,看上去没穿过。 娇娘看着他,眼中含泪,“你三岁抱去给了大夫人,从那时起,每一季姨娘都偷偷给你做衣服,她怕大夫人不高兴,不敢送去给你穿,只能做好了放起来。等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象着你穿上的样子。她摸着这些衣服,就像摸着你一样。” 花君逸怔愣的看着高高摞起的衣服,平静的心湖仿若被扔进一块巨大的石头,震得湖面抖上三抖,波澜的水面掀起层层涟漪。 娇娘向他用力砸过去,“这是你四岁的衣服,五岁的、六岁的……十七岁的。” 她一股脑将所有的衣裳全丢给了花君逸,到最后只剩下一件,是一袭大红的喜服。 娇娘捧着这件衣服,眼泪簌簌掉下来,洇湿了一大片,“这是她给你做的十八岁的衣裳,她说她希望你能穿上这件新郎礼袍去迎亲,她说这是她为你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裳,因为等你娶了妻,为你做衣裳的便是你的妻子。只是她没看见你穿上,也没能看到你娶妻。” 娇娘哭的不能自持,哽咽的几乎说不出来话,她的手指细细漫过衣裳上的刺绣,绣面用以平针的绣法,针脚匀齐平密,没有一丝缝隙。 “这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出自她的手,从不假手于人,哪怕她在病中,手颤颤巍巍的发抖,也不让我帮她绣一针。她是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为你绣的这件衣裳。” 她慢慢将脸贴在衣服上,衣服上淡淡的香味还有着姨娘身上的味道,那种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和仿佛依旧停留在衣服上的属于她的体温,让她依恋不舍。 良久,她平一平心情,走到花君逸身边,一狠心将衣服塞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即便当初我拿出来给你,你也不会穿。但这毕竟是姨娘给你的,你拿去是扔掉也好,留下也罢,我都不管。” 衣服拿在手里,丝滑的绸缎绒在手里,直柔软到他为三姨娘设防的铜墙铁壁上。花君逸心情复杂难辨,如漂流在大海中的孤舟,迷茫不知方向。 他没有松开手,捧着衣服一步步缓慢地离开。 “花君逸!”娇娘突然在背后喊道,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打从心里瞧不起你,连畜生都知道认自己的亲生母亲,你连它们都不如。” 第三十一章 质问父亲 花君逸走后,不知过了多久,娇娘抱着那堆衣服还在哭泣,她哭的天昏地暗,像是将两世的眼泪全都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光听着这哭声都让人心碎。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在她的头上,她才渐渐停止了哭声,转为抽泣。 那手以前让她觉得温暖,可此时却只觉得冰冷。 “你在怪为父吗?”他低沉的声音透出缕缕无奈。 娇娘没有回答,扭走头撇开他的手。 “这是你姨娘做的?我怎么从未看见过。”花锦堂拿起衣服看了看。 因哭的时间太长,嗓子变得沙哑,娇娘道:“她从不将她的苦楚示人,这些都是她背着你偷偷给花君逸做的。做好了就藏起来,她怕你看见。” 以前她也不在意,只是回想起来有一次,姨娘边缝制衣服边掉泪,外面婢子通报伯爷来了,她赶紧擦泪重新匀粉,再扬起笑脸去迎他,仿若悲伤从未停留在她心里。 花锦堂愧疚的垂下头,“我对不起你姨娘,不该带她进府。” 她是他心爱的人,他一直都以为他给了她幸福,让她衣食无忧,有子女陪伴,但此刻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的内心,从不知道她心里的苦。 “你不该做的又何止这个,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她重遇。”娇娘站起来,走到屏风前,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屏上的人,“如果不和你重遇,她可能会嫁给一个平头百姓。虽然日子清贫,甚至吃糠咽菜,但起码可以安乐的过一生。而她和你在一起又得到了什么?妾的身份?骨肉分离?命丧黄泉?” “你恨我?”花锦堂定定的看着娇娘,胸膛里像是有一把剪子搅碎了五脏六腑。 娇娘对视着他摇摇头,“我没有资格恨你,那个有资格恨你的人却是为了你无怨无悔。” 花锦堂痛心,“可你还是怨我。”娇娘从小和他亲近,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她离他那么远。 “我怎能不怨你?”娇娘撕破了声音,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痕,“我姨娘她才三十五岁,那么美丽的容颜,那么美好的人,就在这深宅大院里凋零败落,归于尘土了,可害死她的凶手哪,还活着好好的,高枕无忧。” 被这样锐利的眼神盯着,花锦堂莫名不敢直视,只陈述事实,“李妈妈已经承认是她害死了你姨娘,况且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纪氏,你让我拿什么治纪氏的罪?” “得了吧,我的父亲大人,你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他不敢面对她的样子让娇娘觉得可笑,她仰天一笑,“你早已看清了一切,还不是装聋作哑,你明明知道是纪氏做的,却选择以李妈妈的死终结一切,你口口声声说有多心爱姨娘,不还是放任害死她的凶手不管。” 被女儿这样质问,激起了花锦堂的怒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娇娘“咯咯”地笑,满眼的讽刺,“我怎么不懂?我懂,我明白,就算有证据又如何?只要她有纪家做靠山,有花媚娘这个瑞王爷侧妃做后盾,你就动不了她。说白了,你不敢动她,你怕纪家,怕瑞王爷。而我姨娘不过就是个妾,你犯不着为了一个妾去得罪他们!” “你混账!”她的质问,她的嘲笑,她的尖酸得像利刃的话语一拳拳打在花锦堂的心头,他毫无思考的,劈头就一巴掌打在娇娘的脸上。 愤怒让他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裂出来,口沸目赤,“你一向懂事听话,何时变得这么乖张戾气?今天在百龄堂你就闹,我想着你初知姨娘被人残害,情绪失常也在所难免,不愿和你计较,又担心你特来安抚,没想到,没想到对我你也这般出言不逊!君逸说的对,你确实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知规矩了!” 他虽愤怒,可娇娘的话何尝说的不是事实。但他却不愿面对,不愿承认自己到底还是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 他一刻都不能再面对娇娘,她犀利的眼神仿佛在一层层揭破他虚伪的谎言,“你就在这面对着你姨娘,好好反省吧。”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没有一丝停留。 娇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的跌在地上,泪如泉涌。 她今天被打了两个巴掌,可这一巴掌却打进了她的心里,痛彻心扉。 水香拿来热毛巾给她敷脸,手指还印在上面,就知道打的有多狠。 娇娘推开她的手,看向已经没有花锦堂身影的穿堂,哂笑着,“看吧,这就是男人。女人从来都只是他们的附属,远远不及他的权势地位家族重要,死不足惜。” 对于爱情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美好想象,也被父亲的无情所熄灭。她清晰的记得,在李妈妈咽了气的瞬间,父亲松了口气。 他松了口气,是怕李妈妈供出纪氏来。 或许一开始他没考虑那么多,确实是想找出指使李妈妈的人。可慢慢的他意识到如果那个人是纪氏,他便要陷入一种僵局当中。 向来达官贵人联姻,并不单纯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甚至是与家族盘根错节的更多权贵利益的事。用一个妾室去撬动这条利益网,他就要想一想值不值得了。 自然,在他心里是不值得的。 也是那一刻娇娘清楚的意识到,只要有纪家和花媚娘在,纪氏便会屹立不倒。 “姑娘,您这又何苦哪?”水香不免唏嘘,“得罪了大夫人,如今又和老爷闹翻了,在这府里谁还能庇护着您啊。” 娇娘眼底是一片绝望,“这世上本就是没有人能指望,唯一能庇护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扶着水香站起来,缓慢的走出房间,夕阳西下,留下一片血染的红霞凝聚在天边久久不散,有淡淡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苍白的脸有了点红润的光泽。 娇娘的目光姚向纪氏所在的方向,双手紧紧攥成拳。 纪淑宁,我花娇娘今天输给了你,不代表我永远输给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为我娘的死付出惨烈的代价! 第三十二章 撞见丑事 开罪了大夫人,又和伯爷吵翻了,下人们背地里都窃窃议论五姑娘怕是从此以后就失了宠。 本就是庶女,又没了娘,再这样一闹,这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嘛。 府里的风向更是转的极快,不过几日,院里伺候的人就渐渐不经心起来,晚间守夜的也总是偷懒,或是三五个凑在一起打牌玩赌,让他们做事就像是指使大爷似的,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气的水香清欢天天骂。 “前儿就让你去要些新茶来,到现在我连个茶叶沫子都没看见,你天天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清欢站在院中,指着个烧水的丫头斥责。 那丫头扇着蒲扇的手一顿,尖利利的声音一点都不让份,“清欢姐姐说的容易,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的脸色,要个东西赶抄她们家似的,哪那么好要。再说,老爷的寿辰就快到了,全府上下都忙得四脚朝天,谁有功夫理这点小事。我看姑娘先对付喝往年的陈茶吧,等忙完这阵子再说。” 清欢听她这话,登时脸红脖子粗,“好啊,连你们这起子蹄子也不安分了,支使你们做点事你们就推三阻四,我看也不关别人的脸色,是你懒,连几步路都不愿走。” “姐姐要是嫌我懒,自己去要去,你可比我有脸面多了。”丫头使劲扇呼几下蒲扇,灶下的火燃的更旺。 “你——”清欢气结。 水香听到争执走出来,摁住清欢的肩膀,冲着那丫头道:“要什么事我们都做了,留着你干嘛,把你养成像猪一样,等哪天做三牲祭品啊?” 还是水香说话来劲,清欢看着她都投进崇拜的目光,再瞪一样那丫头,“好好烧水,这都做不好,赶明你就不用在惜嫣阁待着了。” 那丫头撇着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正巧小丫鬟们取回晚膳,清欢和水香跟着进屋伺候娇娘用饭。 膳食一摆,众人皆变了脸。 花府的膳食有定数,像花锦堂纪氏他们,每顿饭是八菜两汤,公子姑娘减半,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原本这些日子送到惜嫣阁的饭菜就一日不如一日丰盛,到了今天就送来两盘清淡的不能再清淡的素菜来糊弄。 去拿膳的小丫鬟抿抿嘴低下了头,小声道:“厨房的掌事的人说,姑娘有伤在身,不能碰荤腥,饮食要清淡些。” 清欢听了就火大,“厨房里那起子婆子媳妇简直是欺人太甚,竟拿这些青菜豆腐来给姑娘,我现在就去找她们去,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好。”说着就将菜放回食盒,她都想好了,等去了厨房,她就拿这些菜撇那些人脸上,死活大家都别好过。 娇娘坐在床边给安哥绣荷包,正好最后一针,将线头一咬,道:“先放那,我正好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两口就行。”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气,平淡如水。 水香也不免置喙,“姑娘就打算这么忍着?那些小人要是见您这都不吱声,下次还不知道会送来什么哪。” “就是!”清欢愤愤不平。 水香挥手让小丫鬟出去,“虽说闹他也不体面,但总得有个动静,让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否则悄无声息的,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娇娘轻轻一笑,道:“这种拜高踩低的事太过寻常了,闹一次也治标不治本,何苦来的。清欢,你不是和厨房里一个厨娘的女儿交好吗?” “是,蔡嫂子的女儿香草,他们家和我们家是同村的。” “一会儿你拿两吊钱过去,以后咱们想吃什么,另拿钱单要就是。” 清欢水香对视,齐齐怏怏叹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晚间清欢拿着钱去了厨房,蔡嫂子正在灶下吃饭,见她来了赶紧放下碗筷。她人还不错,清欢给她钱,她先是不要,后清欢死活塞给她才收下,并应承以后五姑娘想吃什么就叫人过来说,她给另起个灶做。 清欢又拿了一包从外面买的留香斋的点心给香草,两小姐妹说了好半天私房话,直夜深才回去。 聊得太尽兴,险些忘了时间,清欢紧赶慢赶往后院走,幸好看角门的人一处耍牌去了,忘了闩门,她才没被锁在外面。 进了角门就是后花园,此时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又没拿灯笼照亮,四处乌黑黑一片,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不由脚步加快。 清欢平素自认为是个大胆的,但唯有一件,就是怕鬼,还爱自己吓自己,有个风吹草动,就把她吓个半死。总觉得有鬼跟着她,到后来就一路狂奔。 跑得又快,又看不清路,也不知甬道上何时横出一块石头,正好一脚撞上绊了个倒,疼得她抱脚痛叫。 刚爬起来,忽听假山后面一阵别样的声音,像鬼在大口喘息,又伴着呜咽,她心头一跳,吓得汗毛都立起来。 “谁?”清欢特意给自己壮胆,大声的质问,只是那语调颤颤巍巍,尾音都拐到天上去了。 这一喊,那声音乍就没了,她就更害怕了,但想着姑娘说过,其实鬼更怕人,便大起胆子,“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我管你是哪路的牛鬼神蛇,要不就速速离开,要不就快点现行!”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黑影从假山走出来,清欢眯着眼睛一瞧,走出来的一对男女,再分辨分辨,认出那女的竟是伺候在大夫人身边的红杏。 再一想,刚才听到的动静,怎么回事不还不明白嘛。 黑暗中看不到清欢红透的脸,她难为情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做这种事?” 红杏苍白的脸遮不住眼角的情态,咬着嘴唇,狠命往清欢脚下一跪,流着泪道:“我求姐姐千万不要声张,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俩的事,我指定会被大夫人拿去填井。” 几年前大夫人身边就有个贴心的丫鬟,和小厮私通被撞上了。纪氏嫌丢了她的脸,败坏了她的清誉,便命人给扔进井里。过后只说是那丫鬟偷了东西被抓住,怕被撵出去,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 这要是被大夫人知道她的事,铁定也是一样的下场。 第三十三章 来赔礼 她这么一跪,清欢惊了下,侧着脸啐口,“明知道被抓住有什么下场,还这么做,你这分明就是作死。我也是倒霉,竟撞上这种事情。” 她觑向那小厮看一眼,那小厮瞧着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平凡,看上去老实巴交,但清欢想着,能做出这种事,也老实不了。 “清欢姐姐我求求你了,以后我再不敢了。”红杏哭求道。 清欢拉着红杏起来,“你别跪我了,我可承受不起。” “不,姐姐要是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红杏侧头望一眼那小厮,小厮连忙上前一同跪着,磕头如捣蒜,道:“这位姐姐,求求你行行好,红杏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两人又跪又哭,倒让清欢心里发软,“行了,你们起吧,横竖我不告诉大夫人就是了。” 红杏站起来,擦擦泪,“多谢姐姐开恩,今日姐姐能帮我瞒着,就等于救了我二人的命,红杏无以为报。”她拉着清欢的手,将腕上的银镯退到她的手腕上,“还请姑娘笑纳。” 清欢不免有些动气,“你当我是什么?要你拿银子才能堵上嘴啊。” 天太晚了,水香见清欢迟迟不归,不由担忧,便出来寻她。走到近处,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人影,便喊过去,“是清欢吗?” 清欢听到召唤,知道是水香来寻她,拽下镯子塞进红杏的手心里。 红杏心里一急,拉住她,那边水香走过来提着灯笼往这边照,“谁在那里?” 清欢回道:“是我,这就来。” 红杏听了,只得松手让她去了。 这清欢还是个心里装事的,遇到这事让她一夜未眠,第二天伺候着娇娘,也是唉声叹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昨晚回来就见你心神不定的,是不是昨晚见到鬼了?”娇娘从棋谱中挪开眼,看着清欢。 清欢深深一叹,嘟囔道:“可不就是见鬼了嘛。” 见娇娘双眼疑惑,就将昨夜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娇娘眉心一动,“你说是大夫人身边伺候的?” “是啊,就是眉心有一个红记那个。” “哦,原来是她啊。”娇娘眼波流转,旋即调侃她,“不怪人家要拿镯子堵你的嘴,还说帮人家保密,倒跟我吐个干净。” “我和她说不告诉大夫人,没说不告诉姑娘啊。”清欢轻轻一哼,“早知道就不告诉姑娘了,还让你说嘴。” 娇娘轻轻一笑,再道:“虽说不合规矩,但书中也曾说过,饮食男女,天下之大伦也。那些丫鬟小厮正值情窦初开,厮混在一起慰聊寂寞,也不是罕见之事,保不齐家家户户的后宅都有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清欢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然后呵呵一乐,“姑娘,你才多大啊,说这些一点都不脸红,是不是姑娘也寂寞想嫁人了。” 娇娘脸上一羞恼,抓着清欢作势要打她,“你这丫头,嘴真讨厌,看我不把你的嘴缝上,让你再也说不了话烦我。” 清欢躲得快,一溜烟跑到门口,边跑边说笑,“姑娘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看来姑娘是真的想嫁人了。” “怎么,我几日不来,妹妹就想嫁人了?” 清欢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四姑娘,吐吐舌头,“四姑娘安,您请进,您和我们姑娘说话,奴婢去给您倒茶。” 娇娘一看到柔娘,含笑的脸就沉下来,眼睛一斜,向外面看了一眼。 这两天天气暖和,开了窗户一条缝也不冷,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墙根下蹲着两个人,边唠着嗑边嗑瓜子。 “清欢这机灵劲儿可真是让人喜欢,我都想向妹妹讨了她去。” 娇娘转回头,看向她,含起一缕微笑,“姐姐怎么来了?” “早就应该来看你,但惦记着你有伤在身,要好好将养,就没敢多来打扰。”柔娘径自走进来,坐在娇娘对面,两人中间隔着棋盘,“妹妹这是自己对弈哪,正好我来了,陪妹妹下一局。” 娇娘扯一扯嘴角,“好啊,水香清欢都不会下,我正愁没个对手。” 棋盘旁边上的小花几上设着一鼎莲花香炉,缕缕的青烟从莲蓬孔里飘出来,似清浅的薄云袅袅。窗外涌进淡淡的风一过,有清甜绵绵的味道弥漫满室,闻着让人安心舒服。 可这棋却下的不让人舒心,柔娘本想和娇娘一决高下,可每下一处娇娘都有办法给她一个掣肘,这棋下到最后,只剩下她那几颗苟延残喘的棋子维持着棋面。 “我输了。”柔娘输的心服口服,将想了半天也没落下的棋子扔回了棋盒,“看来在普渡寺里,妹妹是有心让我了。” 原本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师从三姨娘,棋艺并不差,但现在看来,自己和娇娘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也是,娇娘从小就聪慧,又在这些方面苦心钻研,她却醉心于诗书,自然比不了。 娇娘皮笑肉不笑,“哪有?只是这阵子在屋里养伤,我闲来无事,就找了几本棋谱看看,这才有所长进。” “四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都要钻进那几本书里了,成天不撒手捧着看。您来的正好,好好劝一劝我们姑娘,仔细伤了眼睛。”清欢捧着茶来,喜笑道。 柔娘含笑凝着娇娘,盈盈秋波别有一番清丽的韵味,饮了口茶,“是吗?我还以为我是哪里得罪了妹妹,让妹妹对我这么手下不留情哪。”停一停,待清欢退到一边,方道:“妹妹该不会是为了婉娘来闹的事还在生我的气吧?” 娇娘神色一顿,盯了她一眼,冲着清欢她们扬脸,让她们下去。 “四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娇娘揣着明白装糊涂。 “妹妹心里明白。”柔娘露出羞愧之色,“只是那日的事我只是随口和丽娘说起,不想她却将话添油加醋说给了二姐,害得妹妹被二姐误会,遭受了那一场无妄之灾,说来妹妹受伤也是因我起,我真是无言面对妹妹。” 突然起身,向娇娘屈膝,“总之都是姐姐的不是,早就应该来赔礼,还请妹妹不要怨姐姐。” 第三十四章 争 娇娘一早就知道那事是她在后面撺掇,那日在普渡寺,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丽娘又怎么知道。 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娇娘心里也和明镜似的,怕是以为那日她有心勾引长安侯,所以便借着婉娘打压自己,挑拨离间这种事她最是擅长。 不过她突然来赔礼,倒是让娇娘一时看不明白了。 赶紧将她扶起来,娇娘道:“姐姐这是干什么,折煞死我了。” 她双眼死死的盯在柔娘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泄露心思的表情。 这次她总算是见识到了她的阴毒,调三窝四也就算了,她早就怀疑当时她和婉娘对峙乱成一团的时候,是柔娘暗中作梗,借着她的手划伤婉娘的脸,就像是那次她借着婉娘的手向她泼水一样。 而她和婉娘,一个毁了容,长安侯定不会要,一个就成了纪氏的眼中钉,庶女的婚嫁都是由嫡母说了算,纪氏怎能给她长安侯这么好的出路,这样一来,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她也不想想,难道这个燕京城就你花家有女儿,还是长安侯非得跟花家结亲,光对付自己的姐妹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觉得愧疚,一句话就闹出这些事端,让妹妹凭白遭欺。”说着柔娘的泪就滚下来,“如今咱们是越来越艰难了,说句话还要左思右想,唯恐被人拿去做文章。” 她这一哭又说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让娇娘心里更加疑惑,不过这就更说明她另有目的。 娇娘递给她帕子,“姐姐这怎么还哭上了,事都过去了,咱们还提他干什么。” 柔娘抹抹眼角,抬眼看娇娘,道:“我是为妹妹委屈,虽说咱们都是庶女,但我有一点比你强,就是还有个娘,妹妹身边却连为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娇娘低下头,绿梅含芳簪坠下的流苏冰凉的贴在她耳边,语气哀婉道:“各人有各人的命。” “妹妹你可不能这样自哀自怜,人活一辈子,凡事总要争一争。”柔娘抓住娇娘的手,娇娘举目相望,凝眉道:“争?” 柔娘郑重地点点头,四顾一眼,凑近娇娘,压低了音量悄声道:“妹妹没听说吗?大夫人这几天上下走动,想走长安侯祖母大长公主的门路,将婉娘嫁过去。” 娇娘略一诧异,不想到现在婉娘还不死心。 她摇摇头,心里对柔娘此来也猜测出几分。 只作无知,“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柔娘用力紧一紧她的手,“妹妹真是糊涂,怎么和你没关系?” 娇娘把手抽出来,把棋子捡回棋盒里,“四姐说这话才奇怪,难道你也认为我和那位有什么瓜葛?”瞥一眼柔娘,哂笑道:“我可不敢有,以后他要是真娶了二姐,我还得躲着他走哪,不然不知什么时候二姐又要打上门来了。” 柔娘讪讪笑了笑,刚一开口,娇娘又堵她一句,半开玩笑似的,“四姐你就别再提了,你是想看二姐再打我一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柔娘连忙解释,她见娇娘不急不躁,心里有了些底,看来娇娘是真的对长安侯无意,或者说因为上次挨打的事,她不敢再对长安侯心存幻想,这她还能安心。 但是却不可不利用,稍一思考,她道:“我是为了妹妹的幸福着想,妹妹不知,长安侯其实早已看中了你。” 娇娘手一顿,慢慢把棋子放下,笑了下,“四姐真会说笑。” “我可没有说笑,是我听丽娘说的。”帮娇娘归了棋子,“婉娘和她诉苦,说是亲耳听到长安侯说看中了你。我想那日她急的要毁你的容,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嫉妒嘛。” 怪不得那天婉娘像是失去理智非要杀了她似的,原还有这事。 可她上辈子和长安侯并无交集,甚至都没有正面见过一次,怎么今生就扯出这些事端来。 娇娘想,柔娘来说这些,无非就是给她个以为可以嫁给长安侯的希望,毕竟一个庶女要是能当侯夫人那是一件多么梦寐以求的事。 然后利用她和婉娘相争,不管是她斗败了婉娘,还是婉娘斗败了她,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娇娘沉默着,柔娘絮絮叨叨继续说,“妹妹,以前我就说过,凭你的样貌才华合该为自己的前程争一争。现在长安侯既然有心于你,你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否则错过了你就会后悔一辈子的。虽然大夫人能走大长公主的后门,可你这边只要牢牢把长安侯的心套出,大夫人无论使多大的劲也没用。” 她可谓是苦口婆心,不断张合的双唇有点起皮,“我听说过几日有个诗会,长安侯是一定要去的,五妹妹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与长安侯见一面……” 她说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娇娘听得有点烦,给她倒了杯茶端过去,“四姐,你就别再说了,我实在无意相争。况且那是二姐的心上人,我们做姐妹的,平时关系再不好,也不能为了这事反目成仇,说出去也让人轻视,也笑话咱们花家不是。” “这人活着不就为了自己嘛,顾前顾后的反误了自己。再说要是妹妹真的嫁给了长安侯,便是侯爷夫人,到时候谁敢轻视,巴结还巴结不上来哪。” 柔娘还要说话,娇娘柔柔地打断她,“这世上的男人那么多,干嘛非要纠缠在一个长安侯身上,他又不是多顶好的人,侯爷夫人这个名头我也不稀罕。” 听了这话,柔娘温和的笑意渐渐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讥讽的神态,“妹妹的志向真是高,连侯爷都看不上,也不知以后妹妹能嫁一个什么样的贵人哪。” 这是因为没有达成目的所以恼怒了吗? 娇娘对之以平静一笑。 柔娘见挑拨离间之计未成,没说几句话,就冷着脸走了,娇娘想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登门了。 这样也好,省的应付她还累。 娇娘又重新摆了一局,分左右手,自己对弈,走到最后却是打了个平手。自觉没个对手索然无味,便扔下棋盘躺回床上小憩了一觉。 第三十五章 两位公主 二月二十三,是花锦堂的寿辰,今年他整四十。 从二十至二十三,三天大摆宴席。第一天是邀请的皇亲贵胄,第二天是将同朝官僚叫来同聚,到了第三天才是花家合族长幼大小及亲朋好友共庆的家宴。 二爷花锦业因公事缠身,未能到,派了长子次子一同前来祝寿,送上一座寿字珊瑚石,一座十二扇的紫檀木福寿双全围屏,一株翡翠仙桃树,和一方砚台。 别的不说,就说那砚台,乃是洮河砚,水成岩质地,肤理缜润,绿石风漪,石纹如丝,似浪滚云涌,珍贵异常,是花锦业去甘肃公办时所得,他知兄长喜爱这些,此次特意送来,花锦堂果然爱不释手。 家宴分开两席,前院嘉和堂由花锦堂招待,后院翊春院由纪氏张罗,老太太花媚娘陪坐。 到正午时分,女客这边方至悠然堂入席。纪氏还特意请来长安侯的祖母大长公主和母亲楚阳长公主,由老太太领着安哥并花家几位族中年长者和纪氏母亲、花媚娘陪坐大长公主占一长席,纪氏与自家姐妹和花家旁支的几个媳妇陪坐楚阳长公主,二姨娘领着坐一桌,姑娘们分坐了两桌,余下亲朋十数桌。 少时,饭毕,茂嬷嬷的带领着十几个丫鬟送上好茶,陶金家的捧着戏单来,纪氏让先给大长公主点,大长公主不愿喧宾夺主,让给老太太先点,老太太推辞不过,点了两出,一回《状元媒》,一回《群英会》,她点完,其余人也接连点了几出。 到纪氏那,她看戏也够了,便单点了一回《五女拜寿》让在前院给花锦堂唱一回。 同坐的人听她人在这,还惦记着前院,都夸她贤惠。 大长公主慢慢品着茶,漫不经心往姑娘那两桌瞧一瞧,问了一句,“哪位是二姑娘?” 纪氏一桌就在老太太那桌旁边,听到她问起婉娘,忙起身站了过去,招呼婉娘到身边,“大长公主,这就是婉娘。” 婉娘含羞带臊行了一礼,“大长公主安好。” 大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她,婉娘面如满月,珠圆玉润,她一瞧就很喜欢,招呼过去,纪氏忙让丫鬟搬个杌子放在大长公主身边。 大长公主拉着婉娘说话,婉娘一改从前的脾气,乖巧应答,哄得大长公主眉开眼笑,更是喜欢,当场拿下腕上的红玉镯子送给了婉娘。 纪氏看在眼里,暗自欢喜。 楚阳长公主望过去,轻轻一哼。 虽说她和大长公主是姑侄,但到底也是婆媳,在府里就暗中较着劲,一个觉得自己是皇姑,身份尊贵,一个认为自己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嫡公主,大长公主只是个庶出,哪有她身为贵重,却天天在她面前摆谱,这二人可以说是谁心里都不服谁。 而在长安侯的婚事上,两人也多有争歧,楚阳长公主宠爱儿子,凡事只遵循他的心意,而大长公主却较为强势,当年她儿子的婚事她没做得了主,到了孙子这就想说了算,免得再像儿子一样娶了个刁蛮任性的回家。 楚阳长公主放下茶,道:“听说花家有个五姑娘,长得美貌绝伦,和天仙似的。”前些日子听儿子念叨过花家五小姐,总想见一见能让他挂在口中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看过去,一眼就瞧见娇娘,眼前瞬间一亮,“这就是吧?” 莫名被点到,娇娘对视过去,微微一笑,起身行礼。 “啧啧啧。”楚阳长公主连“啧”三声,向她招手,“快过来给我瞧瞧,这天下竟有这么标致的人。” 娇娘转目向纪氏看去,纪氏脸色黒沉,皮笑肉不笑道:“还不过去。” 娇娘依言走到楚阳长公主面前,楚阳长公主站起来携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像是炫耀一般和众人笑道:“大家看看,这容貌,这身段,这气质,怕是个金凤凰吧。本宫活了这么多年,所见父皇皇兄后宫的妃嫔,也没几个比得上。” 众人皆附和,频频打量着娇娘,口中不绝称赞,有人心里感慨,可惜是个庶出,要是纪氏生的,这花家求亲的门槛怕是都要磨平了。 只是有人也觉得娇娘容貌太好,反而不是贤妻的最佳人选,倒是婉娘珠圆玉润的,是旺夫的面相。 “花家的女儿哪个不是金凤凰,大夫人生的大小姐,嫁给了瑞王爷,那是圣上的儿媳妇,活脱脱的金凤凰,二小姐和大小姐一奶同胞,自然也是金凤凰了。” 说话的是花家旁支一个媳妇,丈夫是个五品官员,前年外放出去,今冬才调回京城。 自回了京,哪还想再外放出去,京官就是个九品的芝麻小官也比在外做官强。就好比大理寺的寺丞,一年得外地官员孝敬的冰敬、炭敬都是他一个五品官员的三倍。 这几个月她没少往花家跑,哄着奉承着纪氏,就是想以后花伯爷能在朝堂上为她丈夫说几句话,能留在京城。 “邢夫人过奖了。”纪氏面色稍霁,走至娇娘旁边,扶着她的肩膀,表现出一副亲昵的样子,笑道:“不过我这几个女儿,就这个小女儿最得我心,媚娘婉娘她们都比不过。我也是娇纵得她没边了,最爱和我顶嘴,牙尖嘴利的,有时倒憋的我哑口无言。她父亲也是,前段时间被她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可气归气,这心里啊还是紧着疼。” 又是和嫡母顶嘴,又惹父亲生气,这话说出来,众人看向娇娘的眼神立马变了,之前见之有好感的,也变成不喜之色。 大长公主听了更是皱起眉头,道:“淑宁啊,可不能再这么骄纵她了,将来出了门子,难不成她也这样对待自己的公公婆婆?实在不像话。” 娇娘的心一层层往下坠,纪氏果然是厉害角色,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她变成一个恃宠生娇、不孝不悌的人,而连大长公主这样德高望重的人都说她不像话,更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想而知,以后那些高门贵胄之家谁敢娶有这样一个名声的儿媳妇? 第三十六章 娇娘的婚事 娇娘微微启齿,想要辩白一句,转而一想,又闭上嘴。 纪氏就等她反驳一二,好坐实她顶撞长辈的名声,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张脸沁的通红。 不过娇娘不是最生气的那个,楚阳长公主脸都绿了,就觉得大长公主的话是冲着她来的,缓一缓,只见她微微一笑,牵着娇娘坐下,“父母偏疼小女儿这是自然,小女儿爱和父母撒个娇更是常情,这父母子女哪有隔夜仇的,不过就是存存气斗斗趣罢了。再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要娇娇纵纵着才好,否则养成了木呆子,那不是了无生趣。” 楚阳长公主是嫡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有父皇母后兄长的宠爱,自小娇生惯养,任性纵容。而大长公主当年只是个身份低位的嫔位所生,不得宠爱,性格木讷,楚阳长公主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她轻睨一眼大长公主,笑吟吟道:“至于成亲这事嘛,要我说最重要的还是夫妻恩爱,做公公婆婆就应该识趣,不要总拿自己那套为人处世方式强加在别人身上,也不要总是管束着别人,这样自然就没有矛盾了,也少了斗气。” 最后把话给纪氏一抛,“永昌伯夫人你说是不是?你现在是又当儿媳妇,又当婆婆,应该最明白。” 纪氏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好回答,只是干笑两声。 大长公主气的两个鼻孔“腾腾”出气,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礼,只一味的喝茶消气。 见气氛有些尴尬,纪氏母亲冯氏对老太太笑着道:“娇娘有十五了吧,该是论亲的时候了,我娘家有个侄孙子,一表人才,和娇娘正合适。我先向老太太问一声,要是您看得起我冯家,我改日就让我那侄媳妇登门提亲。” 怎么一下子转到她的婚事上来了?娇娘暗自咬牙,这纪家母女的心机真乃是一脉相承,怕她得楚阳长公主喜欢,抢了长安侯,就打起她婚事的主意。 纪氏一听,懊恼拍了下额头,“母亲不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哪?”她如蝴蝶满场飞,走到老太太身边,“我那个侄子年纪轻轻,就已是刑部员外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要是和娇娘配在一起,那还真是郎才女貌。” 冯氏道:“老太太觉得如何?”眼巴巴的等着回话。 这种场合如何拒绝,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将老太太架起来了,老太太含笑,“亲上加亲,自然是好。只不过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哪里直接越过就轮到她。” 冯氏笑着道:“何必拘于这些,只要相当就行。我也是喜欢娇娘这孩子,才想向老太太讨了去。” “她能得您的喜爱,那可是她的福气。”老太太端起茶杯,“来,咱们饮茶听戏,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说这些小儿女的事。” 说完,只关注在戏上,听得津津有味。 见她如此,纪氏和冯氏对视一眼,双双皱起眉,只得回座听戏去。 正上演着一出《狸猫换太子》,花媚娘让丫鬟给纪氏传话,便悄然去了偏房,没一会儿纪氏也跟了去。 “看来现在是大长公主相中了咱们婉娘,楚阳长公主看中了娇娘。”花媚娘望着窗外的杏花出神,鬓边的步摇随着她摇头闪着金光,“这可对婉娘不利啊,听闻虽然大长公主强势,但其实家宅中还是楚阳长公主说了算。” “可不是嘛,也奇怪,那楚阳长公主最是眼高于顶,怎么单单娇娘就能入她的眼。”纪氏来回踱步,捶胸顿足。 花媚娘转过来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坐下安抚道:“母亲不用着急,或许楚阳长公主纯粹是和大长公主怄气,或许她瞧着娇娘颜色好,有几分好感,但要是做她儿媳妇,她就得细想想。” 纪氏看向她,点点头,又道:“不过你外祖母的提议倒是不错,要是把娇娘嫁出去,不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嘛。” 下人进来送茶,放下就出去了,花媚娘端起来,茶刚沏出来,冒着热气,她用茶盖一下一下的刮着杯沿,吹一吹,饮了一口,“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冯家有个员外郎啊?” “嗐,不就是你大舅爷家那个长孙嘛,你表舅看他都二十多了,还成天在家窝着,就给他拿钱捐了个官,他还真是命好,正好刑部缺个空缺,让他给顶上了。” 冯家祖上也是高门望族,只是一代不如一代,家族里没几个成器的,这些年逐渐没落,他们来往也就少了。 经纪氏这么提醒,花媚娘才想起来,“哦,是他啊,我记得玉儿百日礼时,还送来了一对金葫芦。不过我怎么记得他已经成亲了?” “是成亲了呀。”纪氏轻轻一笑,揉开花媚娘眉心的褶皱,“娇娘还想嫁个什么人,妾生的当然还是做妾了,能嫁个员外郎,对她来说不挺好嘛。” 花媚娘跟着一笑,“确实。”顿一下,“不过以她的容貌却有些可惜了。” 纪氏轻蔑一哼,“有什么可惜的,她姨娘的容貌差她哪去,不也在咱们家做妾嘛。我现在是越看她就越觉得心里有颗钉子,赶快把她发派出去,我这心里才能舒服。” 娇娘和她对呛的事她已经说给花媚娘了,知她心里恨透了娇娘,“你和父亲怎么样了?” 纪氏脸上流露出落寞与不甘的表情,“自那以后,你父亲就再没到过我屋,对我总是淡淡的,我知道他已经疑心我了。” “行了,别说我的事了。”挥一挥心中的愁绪,纪氏摸着花媚娘的脸,“说说你吧,瑞王爷待你如何?你有没有想好,让谁进府帮衬你?” 花媚娘道:“有玉姐在,殿下不会亏待我。” 在瑞王府,她算是不错的了,瑞王爷在情事上很淡,但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日在她那过夜,倒比别人强。 “至于进府的事,暂时我也没有想好,上次百日宴上,我见殿下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丽娘柔娘,显然是没有兴趣,我琢磨着,要是娇娘在,或许还能得他几分眼。” 第三十七章 说亲的来了 “娇娘?哼,你给我趁早打住这个念头。要是原先,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但现在,谁都行,就她不行。”一提到娇娘纪氏就气不打一处来,用绢子扇着风,咬牙切齿,“你是没见到她那副厉害的样子,我要是定不住,都能被她吃了。敢情以前都是跟我装模作样,活像她那死了的娘。” 花媚娘笑着给她端茶,“好,听你的,我打消这个念头。” 纪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接过茶。 “既然你容不下她,那还不好办,就照外祖母的意思,让表舅母来提亲,她嫁出去,婉娘既没了对手,你也拔掉了这颗眼中钉。” 娇娘那出挑的容貌,留着迟早会惹祸,早早嫁出去,所有人的心事都了了。 纪氏再同意不过,不住的点头,母女俩窃窃了多时,才回了席。 自父亲寿辰后,娇娘就发现纪氏对她的态度变了,去向她请安时,一改之前阴沉的脸,变得亲和不说,还隔三差五的让人送来衣料首饰。 府里的下人对她又恭敬起来,厨房那里送来的饭菜也不再敷衍,甚至早晚还配了燕窝阿胶这类补品。 这都是花媚娘教纪氏的,此时众人皆知她和娇娘撕破了脸,要是她一味的苛责,难免落得苛待庶出的名声。况且父亲和娇娘虽吵架,但保不齐哪天又好了,等到时候娇娘再向他告状,他们夫妻就更不能和好了。 唯今只有再与娇娘重修旧好,哄得她答应婚事,把她一嫁,方万事大吉。 西府海棠艳丽的绽放在窗前,花蕾娇红,似美人的脸染上了一层胭脂,临窗坐着,有阵阵的香风吹来,飘香满室。 娇娘卧在西次间的美人塌上,双目紧阖,香梦沉酣,庭前海棠花瓣飞纷,落了她一身,犹然不觉。 塌边香几上有一竹编小筐,放着各色针线,边上搭着几个肚兜,都是小孩的,上面绣着各式图样,有喜鹊,有双鱼,有老虎,娇娘正在给安哥做肚兜,累了就卧在这睡着了。 外面水香守在廊下绣着鞋样,缕缕清风扶在她的脸上,吹散了几丝碎发。 “姑娘,姑娘。”忽听门外传来声音,抬头一看正是清欢脚不沾地的跑进来,忙冲她摆手,“姑娘在里面睡着哪。” 清欢捂了下嘴,放低声音,“姑娘何时睡的?” “刚睡着不一会儿,怎么了,这般火急火燎的。” 清欢刚一开口,听见里面姑娘唤她,已经醒了。 两人进了屋,娇娘坐起来扶身上的花片。 “奴婢吵醒姑娘了?”清欢过去摘下她肩头的花瓣。 娇娘揉揉眼睛,睡意惺忪,“什么事?” 清欢道:“冯家的舅奶奶托了安乐侯的夫人来府上向姑娘提亲了,正在前厅和夫人说话。” “冯家的舅奶奶?”刚醒来,又听到这消息,娇娘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哪个冯家?” “就是大夫人的外祖冯家啊。” 娇娘心头一凛,急问道:“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她心里顿时杂乱如章,想起父亲生辰那日纪家老太太说的话。 当时老太太打了岔,娇娘也就没放在心上,不想这么快就真的上门来了。 “是纪氏院里的红杏,她进屋送茶时听到一句,就跑来告诉的奴婢。” 水香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位公子?” 清欢摇摇头,“这个红杏没说。” 娇娘皱一皱眉,当时冯氏只说是她的侄孙子,并未言明是哪一位,但不管是谁,娇娘是绝不会嫁进和纪氏相关的人家。 她稳一稳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不是着急的事。 水香见她稳如泰山,却不免焦急,“姑娘,婚姻大事是女人人生头等大事,可不能就轻易让纪氏做了决定,咱还不知那是个什么人家,什么样的人哪。” 娇娘重生回来这几个月,还从未想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只想着先躲过瑞王爷,自己年纪还小,不着急,再等两年考虑也不晚。 却不想,这么早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她往贵妃榻的背垫上一靠,无意识的啃着手指。 清欢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娇娘的脸色,道:“不如奴婢再去探听探听。” 说着就走,娇娘叫住她,“不用,只是提亲,大夫人一个人做不了主,再等等看父亲回来怎么说。” 清欢可不像她那么耐得住性子,不等花锦堂回府,就打探了消息回来。 她气急败坏,甚至暴跳如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还妄想纳咱们姑娘当他的妾,他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我们姑娘这天仙似的人物,就是玉皇大帝都配得上,会配他一个臭狗屎。” 听她骂人,娇娘和水香不禁直乐。 “姑娘,你还能笑出来,要我哭都来不及。”清欢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娇娘。 娇娘打趣她,“我是想哭啊,可你把我都捧到天上去了,我高兴的就哭不出来了。” 清欢无奈的哼一声,坐到脚踏上,捶着娇娘的腿,仰着头道:“姑娘,你不着急啊?你就不怕夫人老爷把你许配给那个……”一时不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挤出来,“癞蛤蟆。” “癞蛤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把人一堂堂公子哥比喻成癞蛤蟆,也就清欢能想出来。 娇娘笑着摇摇头,要说之前她还担心,但此时倒一点都不担心了。 一个妾字,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即便这阵子他和自己冷战,但娇娘知道他和姨娘还是有情的,他不会让自己为妾。 水香也奇怪,“姑娘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哪?” 娇娘道:“父亲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知道她们还要问,一句话就给打发了,“你们就等着信吧。” 果然,花锦堂回来听了这件事,立马给否决了,他和冯家算是亲家,又是同朝为官,怎么不知道那个刑部员外郎的品行。 做事懒散,不知进取,在刑部和个废物差不多,每天就是丁个卯。 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给娇娘找个寒门士子好,起码还有上进心。 更可气的,竟让他女儿为妾,若不是顾及着安乐侯夫人也是受人之托,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第三十八章 看不上我们冯家吗? 娇娘以为父亲已经回绝了这门亲事,冯家就死心了,不想等第二日,突然被纪氏叫去。 “姑娘,你可得小心点,别是大夫人下套。”娇娘站在二门外,静等下人前去回禀,清欢悄悄的往她身上凑了凑,小声嘀咕。 娇娘的视线落在青石砖上,地面洁净无尘,有洇湿的痕迹,想来是刚刚用水清洗了一遍。 每块砖中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缝,放眼望去,犹如站在棋盘上。 她点了点头,有沉稳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一抬眼,是陶金家的。 自她当家的被打发到了庄子后,陶金家的日渐消瘦,一笑两腮就塌了进去。 她朝着娇娘行一行礼,又回了清欢一礼,“五姑娘等候多时了吧,快请进,夫人正等着您哪。都是小丫头们做事不经心,吩咐她们姑娘来时不用在外等着,直接进去就行,却浑然忘了,真是该打。” 娇娘嘴边挂着柔和的笑容,道:“不碍事的,正好观赏观赏母亲院子里的茉莉花。这花可真香,一闻到我都想吃茉莉香糕,再配上一杯茉莉花茶,再好不过。” “姑娘想吃还不好办,一会儿奴婢让小丫头们摘一些,等姑娘走时带着。”陶金家的把娇娘领到纪氏日常居坐宴息的西次间,丫鬟上来奉茶,“姑娘,您先坐着,奴婢去回禀夫人。” 转身就去了东次间,她推开东次间门的时候,娇娘看了一眼,因她进去就将门合上,只看见有个穿着华贵的背影。 那个人的背有一点驼,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不是纪氏。 “姑娘——”清欢刚想说今天陶金家的和往常不一样,娇娘就指了指挂在窗户外面的鹦鹉,“鹦鹉前头休多语。” 清欢抿抿嘴,立在娇娘身边不再说话。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东次间的门打开,陶金家的过来请娇娘过去。 娇娘甫一进去,就看到坐在南窗曲尺罗汉床上的冯氏,她和纪氏隔着张矮几说话。 她心中微微诧异,闹不明白纪氏和她母亲相聚,为何要叫自己来。 行了礼,纪氏指着旁边的圆凳让她坐,“母亲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此次你外祖母来,就是为了你的婚事。” 娇娘心里“咯噔”一下,“婚事?” “想必你昨天也听说了,安乐侯夫人受人之托前来向你提亲,这提亲的人正是你外祖母娘家哥哥的长孙,唤文绍。” 冯氏接过话去,“文绍可是冯家的长子嫡孙,不但相貌堂堂,高大魁梧,而且年纪轻轻就已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假以时日可成大器。” 娇娘脸上露出羞涩之态,“可我听说,父亲已经推了。” 纪氏和冯氏对视一眼,笑道:“婚姻之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还是要遵从子女的意愿。” 她亲昵的拉着娇娘,低声悄悄话,“就像你嫂子,我是没看中,可你大哥喜欢,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遵从他。” 冯氏点头应和,“同样,如果你愿意,相信你父亲也不会说什么。” 冯氏已有五十多岁,鬓边头发半白,因为瘦,显得颧骨高,这样的面相无端就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她轻睨着娇娘,“虽说你嫁过去是个姨娘,但能嫁给我们文绍,不算埋没你。你也不用怕他正房欺负你,有我和你母亲给你撑腰哪。再等他日你为他生下两男三女,在冯家更是无人小觑了。” 她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冯文绍纳娇娘为妾,已经是她天大的福分,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见娇娘沉默不语,纪氏内心着急,哄着她道:“文绍的前程不会只是个员外郎,有冯家纪家、花家帮衬,还有瑞王爷提携,今后一定平步青云。你要是一时拿不住主意,也不要紧。” 看一看冯氏,“不如就找个地方,让他们见一面,相看一下也无妨。” 把那个冯文绍吹的天花乱坠不算,竟怂恿她和外男私下见面,看来是真着急将她嫁出去。 娇娘昨晚让清欢打听过了,这个冯文绍就是个酒囊饭袋,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逗姑娘勾寡妇,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还说得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纪氏主张娇娘和他见一面,娇娘长在后宅,没怎么出过门,很少有机会见到外男。 而女人最容易被男人的外表和甜言蜜语征服,恰好这两点是冯文绍有的。 娇娘忙起身作揖,“请母亲收回这句话,此事万万不能。” 纪氏脸色阴下来,拉着长音,“嗯?”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既然父亲已经回绝,我再私下相见,就是违背了他。”娇娘举目望去,“女儿已经惹得父亲不快,万不能再忤逆他,不然那可真是不孝不悌了。” 冯氏唇抿成“一”字,嘴角下垂,沉声道:“你母亲之前不是说了嘛,这种事还是要顾忌你的意愿。你这样推三阻四的,是看不上我们冯家?” 娇娘身子更矮,“娇娘不敢。” “哼!”冯氏冷哼,“那你就是不愿当妾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一个庶出的,能嫁给我们冯家的长子嫡孙做姨娘,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妄想什么?” 娇娘不卑不亢,“娇娘从不敢妄想什么,只是冯家大门大户,娇娘实在高攀不起。” “哼,你还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冯氏神情倨傲,扬着脸,撇着嘴,“若不是你母亲疼你,想着给你找门好亲事,又怕嫁去别家受欺负,求了我,不然你以为这好事会落到你头上?想嫁进我们冯家的大家闺秀多得是。” 娇娘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只听她训再不说话。 纪氏见娇娘咬死嘴不松口,摁了摁冯氏的手,这种事就得哄着来,强逼着没用。 她笑着和娇娘道:“你外祖母性子直,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别介意,但她也是为你好。你回去再想想,等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娇娘点点头,行礼告退。刚走到门槛,纪氏又叫住她,“对了,还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 娇娘转过身,“母亲还有什么事?” 纪氏走过来,“我想着,你要是嫁了人,也没人照顾安哥,这段时间虽然安哥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但过段日子老太太还得回历城。所以,我想把安哥记在我名下抚养。” 她指尖划过娇娘的脸颊,将她搭在肩上的长发扶到后面,“这样,等你以后也有个依靠。” 第三十九章 红杏 纪淑宁永远都用别人在意的人做威胁,诚如当年她用花君逸的前程威胁姨娘。 又用安哥来威胁她,两次。 娇娘面容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并无一丝波动,含笑道:“那可是安哥的福气,多谢母亲为我们姐弟着想。” 纪氏拥着娇娘往外走,“你能知道我是为你们好就行,上次在老太太那因你姨娘的事咱们母女离了心,我虽伤心,但回去想想,也不怪你。突然知道自己的姨娘是被人害死的,换谁都一时接受不了。” 娇娘将手往她腕上一摁,面露羞愧,“母亲千万别再说这话,都怪我,被猪油蒙了心,非往牛角尖里钻。”郑重行礼,“娇娘在这里给母亲赔罪,望母亲海涵,不要生娇娘的气。” 纪氏忙扶起她,“快快起来,这样咱们母女可是生分了,楚阳长公主那天有句话说的对,父母子女哪有隔夜仇的。” 一路将娇娘送到门口,“今天母亲和你外祖母说的话,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母亲也在这和你透个底,文绍那正房总是三灾五病,怕不是长命的。你要是嫁过去,凭你的容貌定会得文绍的喜爱,到时那个一死,有我和你外祖母在,这正室不就落在你头上了嘛。” 纪氏说尽了好话,娇娘只微笑以对。答应她回去想想,再无别话。 边往外走,清欢边小声抱怨道:“以为她冯家是什么好人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也妄自在姑娘面前装显贵,就姑娘这条件,当个娘娘都绰绰有余。” 她最是瞧不惯冯氏那张狂高傲的样子,自己家的是个什么德行不知道,还当是个多金贵的人。 娇娘面色铁青,脚步如飞,她现在没心思在她的婚事上,更担心安哥。 纪氏看来是有心想抚养安哥,这一层嘛,无非是想她心存感激,为了报恩答允婚事。这第二层,就算她不答应,但只要有安哥在手,任搓任扁还不是她说了算。就算这门婚事不成,以后娇娘的婚事也捏在她的手里。 娇娘走得急,不想到门洞那,窜出个丫鬟,一头撞到她身上,亏有清欢扶着,不然就折了过去。 清欢刚要开口训斥那丫鬟,一瞧丫鬟的脸,“红杏?” 音未了,从门房里跑出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举着个鸡毛掸子就来打红杏,边骂道:“你个小蹄子,还敢跑,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和守门的小厮眉来眼去也不是近日的事,我也是白养了你,竟学着做起了轻狂浪小妇来。” 清欢立马竖眼喝道:“放肆,没看到姑娘在这嘛,竟满嘴的胡吣。仔细我去告诉大夫人,有你好果子吃。” 那婆子是气急了,没注意到娇娘,一看,又听清欢要告诉纪氏,登时往地上一跪,“姑娘恕罪,老奴我一时看走了眼,都怪这蹄子气我气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清欢道:“您老也这么大岁数了,行事理应比别人尊重些,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干什么就在这打上人。这也就是我们姑娘,要是大夫人,你还敢顾不上嘛。” 让一个小丫头训斥,那婆子心里不服,但纵是如此,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府里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本就比她们尊贵的多,讪讪的一个劲的说再不敢了。 娇娘斜了她一眼,扶着清欢的手走出宁心院,后面就听那婆子冲着红杏喊,“还不快去厨房看看让做的枣糕好没好,大夫人一会儿还等着吃哪。” 娇娘不由脚步放慢,等红杏出来往另一个方向去,她给清欢使了个眼色,清欢松开她的手,跟着红杏而去,娇娘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回了惜嫣阁。 这边清欢追上红杏,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脸上的巴掌印不算,袖口露出半截像是鸡毛掸子打的伤痕,一掀开,唬了清欢一跳,全都是伤。 红杏啜泣了会儿,方道:“我今年也有十八了,本来大夫人说等伯爷生辰过完,就将大一点的丫鬟放出去嫁人。我是一心想出去的,可谁知道放出去的丫鬟却没有我。” 这清欢知道,和她交好的有几个岁数相当的,都被开了恩,“为什么啊?” 红杏噙着泪看着她,“大夫人想让我去伺候大爷。”也就是做通房丫鬟。 看来大夫人是真不喜欢大奶奶,才成婚多久啊,就要往大公子房里塞人。清欢打量着红杏,果然是在丫鬟里出挑的,特别是眉间一个红朱砂,更是风情。 “你不愿意?” 红杏脸发红,撇开垂下头,“妹妹知道的。” 清欢明了,问道:“打你那婆子是你娘?” “她是我干娘,刚进府的时候,我没个依靠,她没儿没女,也想有个依靠,再者我的月银她都能收着,就认了我做女儿。” 能看出红杏在提她干娘的时候,心里有怨言,这么多年,她辛苦得的薪俸自己没用过多少,全都被那婆子给昧下了,说是给她攒着以后当嫁妆,其实哪还有的还。 “她只一心攀高枝,想做大爷的岳母,有富贵可享,哪管我愿不愿意,我只要说个不字,便遭她一顿打。”说着红杏更是伤心。 原本是想找个依靠,也想着以后再辛苦也会孝敬着她,不想你真心待人家,人家却只当你是摇钱树。 清欢不由也为她叹息,“要是你不能与那人在一起怎么办?” “那我便去死,指望来生托生到好人家,能自己掌握命运。”红杏的眼神中有坚定的决绝。 清欢震惊她的刚烈,忙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不能这么想,为了个男人,也不值当。” 红杏看着清欢摇摇头,“妹妹,你是还未经历过,不知道情的滋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我这个人,本就是为他生,为他死的。” 清欢对她所说的“情”无知而迷茫,她看着红杏,心思转了转,“你想放出去,不经大夫人同意,确实有点难,不过……” 她往前走了几步,余光扫着红杏的神色…… 第四十章 通房 红杏眼神陡然一亮,急步上前,拉住清欢的手,“不过什么?” 清欢抿着嘴不语,只发出“嗯”的长音。 “你快急死我了,别卖关子,快说。”红杏央求着,“我的好姐姐,你只要帮我逃过这一关,让我做什么都行。” 清欢存心逗她,“谁是你姐姐,你比我还大几岁哪。” “好,我的好妹妹。”红杏一心的希望都寄在清欢身上,现在让她叫她姑奶奶都行。 清欢轻轻笑了笑,又问道:“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自然,还怕我骗你不成,那我发誓。”说着就举起手立起誓来。 清欢笑着放下她的手,“倒不用你为我做什么,只不过你记着这份情,等来日为帮你那个人做事就行。” “这是自然,若是能免了这一遭,我愿天天为他烧香拜佛求平安富贵,只盼着真有这个人能救我于水火。”红杏急着想知道,“你说说,谁能帮我?” 清欢肃了肃神情,道:“我们姑娘或许可以帮你这个忙。” “五姑娘?”红杏将信将疑,不是她不信任五姑娘,只是这种事怎好一个姑娘出面。 “怎么,你不信我们姑娘?”清欢胸有成竹,“现在放你出去,我们姑娘是做不了主,但让你呆在宁心院留一两年再放出去,我们姑娘还是有办法的。” 虽然红杏巴不得现在就放出去,但也知道不可强为,一两年她也是耐得住的,只要能让她出去,什么时候她都愿意。 可是…… 清欢看她紧蹙的眉舒展不开,明白她还在忧心什么,怕就算躲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便道:“等过了一两年,你年纪就大了,到时候下面自然还有年轻好的,也轮不到你了。” 红杏刚才没转过来,听清欢这么一说,如花朵绽放一样笑了,“对啊,年轻水灵的丫头就和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哪还看得上我。” 但她还是略有迟疑,不好意思道:“可我做的那些事……” “嗐,我不说给我们姑娘就是。”她是怕她和小厮的私情被其他人知道,清欢灵机一动,“就只说是你不想给大爷做通房,想出去。我和你又交好,便求了姑娘不就行了。” 红杏这才放下心来,紧紧握住清欢的手,“那我的事就拜托你们姑娘了。” 回了惜嫣阁,清欢就将事说给了娇娘。 娇娘在剥茉莉花花瓣,刚才陶金家的特意亲自来送,说姑娘走得急,她那会儿子出门办事,忘了给姑娘摘茉莉花,等回去了才知道姑娘已经离了宁心院,又让人摘了给送来。 陶金家的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顺便也给各院摘了,这就送去。 娇娘不便多留她,让水香拿了两吊钱做打赏。 茉莉花香味厚重,手上沾了一手的香味,捻着帕子,帕子上都留着香。 娇娘看做茉莉香糕也够了,让人端来水洗手,清欢给娇娘摘了手镯香串,水香挽袖,丫鬟行云进来跪捧温水。 “你还真能给我揽事,我就有办法?”纤纤十指上的蔻丹红艳艳的,浸在水里,像樱桃一样水灵。 清欢拿着帕子给她擦手,笑嘻嘻道:“我知道姑娘总是有办法。” 睨一眼她,擦干净手,娇娘让行云退下,方道:“女人总是爱在情字上面犯傻。”略带感慨,却不知这世上男子多是薄情。 清欢也颇为感叹,“我也不懂,怎么就要生要死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抵就是如此。”水香道。 清欢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真是大有长进啊,姑娘你看,水香都能出口成章了。” “甭打趣我,我算哪门子的出口成章啊。”水香打了下清欢,再与娇娘道:“姑娘,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说起来这个红杏还真是个痴情种,咱们得帮帮她。” 娇娘沉思一番,让她一个主子管下人的这种事,确实是有失身份,不告发她已经算好的了。但若是能因此事让红杏为她所用…… 几番思索,娇娘道:“也不是太难的事。” 清欢明亮亮的眼睛晃人,直望着娇娘。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那人不要,大夫人硬塞也塞不进去。” 在花君逸成婚前,纪氏就往他房里放了两个丫鬟伺候,都已经开过了脸。 可一个机灵过头,一个又太憨厚,花君逸对她们不甚喜欢,而自有了苏卿音这个娇妻,那两个便抛之脑后,再无宠幸。 这才纪氏想着再给他房里塞人,用来制衡着苏卿音。 如今有了新媳妇进门,这府中的中馈虽说还在纪氏手里,但老太太曾暗示过应该让苏卿音为纪氏分担一些。 老太太当年可是在纪氏进门没多久,就将后宅的事全交给了她。但纪氏不比老太太想得开,乐得清闲,死抓着不放。 她往花君逸身边放人,也是想让苏卿音分神,让她没心思和自己争中馈。 可如今人家是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哪里容得下第三个人。 况且苏卿音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但却不是软弱无能的主,想来纪氏想把红杏塞过去的事,只是她们私下说的,那边还不知道。 但若是苏卿音知道了有这么一档子事,不可能没有作为。 上一世娇娘对红杏没有印象,清欢和她也不熟悉,自然就不知道这事。但想必是有这事,但花君逸身边并没有这个通房丫鬟,也就说,上一世这事同样没成。 那极有可能苏卿音听到别人的音,将纪氏塞人的事给推掉了。 既然如此,她何不做个顺手推舟,泄露给苏卿音,让她去解决。 这样一来,苏卿音念着她的好,她又收服了红杏,岂不是一举两得。 水香和清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迷茫,不懂姑娘是什么意思。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怎么会有不要的哪。 娇娘对着她们笑一笑,慵懒的往塌上一躺,“快去做茉莉香糕,等做好了装起来一盒,我拿着去看看嫂嫂。” 第四十一章 借清欢之口 娇娘选了花君逸不在的时候才去了他们院,为了避开他。 门口通报说五姑娘来了,苏卿音热情相迎,一路妹妹的叫着,领着进了堂屋。 正对门一张黄花梨雕螭案上,摆着一座玉雕花开富贵桌屏,两边分放两个大雁出云花瓶,正中设一八仙桌,两旁两把玫瑰椅。 苏卿音请了娇娘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果点心。 “早该去看妹妹,不想今日妹妹倒来了。”苏卿音满脸堆笑,她嘴边两个梨涡,笑起来甜美娇媚。 娇娘吟着浅浅的微笑,道:“应该是我早日来看嫂子才是,只因一直没有功夫,才拖延到现在。” 苏卿音嫁过来不到两月,两人碰面几次,也仅是点头微笑,没怎么说过话。 只在花锦堂的寿宴上,两人在一张桌上吃饭,苏卿音对她颇为照顾,看她吃的少,给她夹了几次菜。 “什么时候都不晚,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了。”丫鬟上茶,苏卿音亲自端给娇娘,“尝尝,这是你大哥前几天新得的茶,我喝着味道不错。” 娇娘品了品,果然茶味幽香,随口道:“他最是会享受,用的吃的都是最好的。” 苏卿音见她提起花君逸时神情疏离,顿了顿,含笑道:“我成日里就说,他没个做大哥的样子,都不知道与众姐妹兄弟分享。妹妹若喝着喜欢,我一会儿让人包些送你。” 娇娘婉拒,“多谢嫂嫂好意,不过我惯不会品这些,喝着什么茶都是一样的,这么名贵的茶喝了也是糟蹋。” 苏卿音嗔道:“胡说,妹妹这金玉似的人, 就是琼脂玉露也不算糟蹋。”吩咐身边的丫鬟,“馨儿,去包一些来给五姑娘。” 丫鬟应声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将包好的茶叶递给了清欢,清欢看向娇娘,等她点头才收起。 娇娘道:“那就谢谢嫂嫂了,我只领你的情。” 苏卿音打趣笑道:“那我这是借花献佛了。” 又说了会儿话,两人投契,谈的很来。 趁着娇娘喝茶的空档,清欢摁了摁她的肩,指了下食盒。 娇娘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原是来给嫂嫂送茉莉香糕的,竟全然忘了。快,清欢,拿出来让嫂嫂尝尝。” 刚打开食盒,香糕的茉莉花味就散出来,苏卿音闻一闻,道:“真香,妹妹怎知我就爱吃这些花糕。” 馨儿拿了两双筷子来,一双给了苏卿音,一双摆在娇娘那面。 苏卿音执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糕入口中,转瞬即化,她享受道:“这茉莉香糕比外面卖的好吃,是咱府里的厨子做的吗?” “嗯,厨房有个姓林的厨娘,专会做各种点心。我让人送去了茉莉花瓣,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出来了。嫂嫂既然喜欢吃花糕,以后就让丫鬟们摘些花瓣,送过去就行。” 苏卿音一瞧就是个爱吃的,连吃了好几块,“我记得咱府只有母亲那有株茉莉花,妹妹是在那摘的吗?”她放下筷子,“妹妹今儿是去了母亲那里?” 娇娘让人给她添茶,“是啊,上午去的,闻着茉莉花香,就要了些。走的时候还忘了,多亏陶金家的特意走了一趟给我送去。” “母亲那的下人一向心细,陶金家的也是最会做人的。”苏卿音端起茶,喝了两口,糕点有些甜腻,喝些茶解一解。 娇娘拿清欢打趣,“可不是,母亲那的人不比我的,总是规规矩矩的,像清欢这样的,早就一天打八百遍了。” 清欢在旁轻轻道:“姑娘还说哪,哪就全都规规矩矩,今儿从宁心院出来的时候,姑娘还被冲撞,差点被下人打着哪。” 苏卿音一惊,“哦?是哪个奴才这么大的胆子,妹妹有没有告诉母亲。” 娇娘睨着清欢,“听她说,哪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出门的时候,两个奴才打架,我给撞上了。” “哪是打架,分明就是一个打人,一个挨打嘛。”清欢兀自往下说,“红杏也是可怜,不过是不想给大爷做通房丫鬟,她干娘就没命的打她。大夫人也是强人所难,换个人不行……” 未等她说完,娇娘拧眉轻斥她,“多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在外面也嚼舌根,等哪天真得把你的舌头绞下来。” 清欢低头绞着裙带,一脸的委屈。 苏卿音望着清欢失神片刻,娇娘拍了拍她的手道:“嫂嫂别听她胡吣,都是没影的事。” 清欢还要张口说,娇娘瞪她一眼,又怏怏阖上嘴巴。 苏卿音转眸凝着娇娘,她心思玲珑,稍稍一转,就明白,这是娇娘在借清欢的口。 清欢跟在娇娘身边多年,就像馨儿与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主仆早已心灵相通。 红杏?她没有印象,但纪氏看中的,想必是个美人。 正思索着,外面通报大爷回来了,娇娘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苏卿音拉着她的手,“妹妹怎么这么着急,你少来我这,多待一会儿,吃了饭再走。” 说着花君逸进了屋,见到娇娘微微一愣,道:“你怎么来了?” 自上次在惜嫣阁,两人就没有面对面见过,娇娘只朝他行了一礼,没理他的话,和苏卿音道:“我就不了,还要去老太太那看看安哥。” 这么一说,苏卿音也不便多留,牵着娇娘的手送到门外,“妹妹以后多来玩,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亲切,今日一聊,更觉得分外投缘,这府里,我也真没有几个说话的,妹妹若能多陪陪我,我也感激。” 这个感激也包含对娇娘来告诉她红杏的事。 送走了娇娘,苏卿音回了房,花君逸在更衣,她沉着脸坐在床上。 见她闷闷不乐,花君逸走过,勾了下她的鼻子,“我看你刚才不是聊得挺高兴嘛,怎么一见到我你就不高兴了?” 苏卿音甩开他的手,瞪一眼,身子往旁边一扭。 “怎么了?”花君逸坐到她身边,搂着她,“我哪惹你了?” 苏卿音横他,她连生气的样子都是温柔的,“你刚才怎么不和你妹妹说话?” 花君逸抽开身,表情露出几分不自然,“我不是说了嘛。” “一句“你怎么来了”,那算说话啊,我听着怎么像是撵人啊,不怪你一回来,她就走了。” “哎呀,我和她……”花君逸皱一皱眉,“你不懂。” “哼。”苏卿音轻哼,心里酸的和喝了醋似的,“我不懂,我哪懂啊,想必那个红杏懂你吧。” “什么红杏?”花君逸闹不明白。 苏卿音咬咬牙,看不明白他是装傻还是充楞,“你还问我,就是你母亲准备给你安排的通房丫鬟。” 说着,哭起来。 第四十二章 嫡子身份 见她哭了,花君逸着了急,抱着她道:“哪又有通房丫鬟?” 苏卿音在他怀里啜泣,梨花带雨,“我不是不懂事的女人,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但咱们刚成婚一个多月,就要给你塞女人,我这心里真的好难受。” “哪又来的女人?”花君逸闹糊涂了。 苏卿音推开他,直视道:“你真不知道?你母亲要将她院中的红杏给你。” 对红杏,花君逸有印象,因她眉心有颗红痣,很特别的。 “你听谁说的?”想一想,花君逸含怒,道:“娇娘过来是为了给你说这个?” 认定是娇娘来破坏他们夫妻,“你别听她瞎说,她心里怨我,见不得我们好。” “才不是。”苏卿音惊讶于他们兄妹关系不好到这个程度,也知道不能再加剧他们的矛盾,于是道:“是我今天去花园逛,有小丫鬟窃窃私语听到的。” 花君逸静心一思,他知道母亲不大喜欢卿音,但没想到这么急着给他安排人。 苏卿音望着他,眼泪如珍珠断线,“君逸,我知道我骨子里做不了贤妻,我真的没办法和别人一同分享你。只要一想到,每个夜晚你睡在其他女人身边,我的心都好痛。” 花君逸怜爱极了,抚平她的泪,揽她入怀,“你放心,这件事我去问母亲,要真有这事,我一定推掉。” 娇娘离开香逸轩,就去了老太太的百龄堂,话已经给苏卿音带到,后面就是她的事了。 现在让她挂在心上的还是安哥的未来。 甫一进去,安哥就像是燕子似的冲进她怀里,央着她抱。 “你个小白眼狼,祖母对你怎么好,也赶不上你姐姐是不是?”老太太嗔着安哥,招呼着娇娘过去。 娇娘让清欢将茉莉香糕拿出来,茂嬷嬷端来茶,“五姑娘来的真是时候,老太太正说着这几天没胃口,想吃点新鲜的。” 安哥已迫不及待,还没等拿来筷箸,伸手就拿了一个,老太太刮他鼻子,“小馋猫。” 安哥笑嘻嘻歪在娇娘身上,咬了口糕点,又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直接就吃了口,细细品着,“好吃。” 娇娘见老太太这么喜爱安哥,连他咬过的东西都不嫌弃,心里有了底,道:“我瞧着这段时间安哥跟着老太太都胖了。” 老太太又给安哥喂了一块,宠溺的看着安哥笑道:“是胖了,天天吃的可多了,小小的人,一顿饭能吃小半碗米饭哪。” 安哥赶紧摇摇头,双手比划着,“大碗,我能吃这么大碗哪。”又让娇娘摸他的肚子,“你摸摸有多大碗。” 老太太和娇娘皆笑,娇娘道:“那可真是能吃的,跟着我的时候,每次就吃两口饭。” “那也吃的太少了,不怪之前那么瘦。” “是啊,每次都要丫鬟在后面追着喂,不然一口都不吃。” “那跟着我倒听话,坐在那,给他盛多少就吃多少。” 又絮絮了有关安哥好一会儿,娇娘才绕入正题,“姨娘弥留之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安哥,可这段时间我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多亏有祖母帮衬照顾他。” 老太太笑着道:“这没什么,他在我这陪着我,我也高兴。” 怕安哥吃的太甜太腻,让茂嬷嬷给他倒碗牛乳茶来,点心也让撤了下去,吃多了就没有肚子吃饭了。 娇娘摸摸安哥的头,头发柔软的绒在手心里,暖暖的,“能让祖母高兴,那是他的福气。家里的姊妹兄弟哪个不想陪在祖母身边,但又怕烦了您老人家。之前我还担心哪,他这么顽皮,会不会惹得祖母生气。” “安哥乖得很,现在啊,我都不想他离了我,不信你问问茂嬷嬷,一时见不到,我都得问问。” 茂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笑道:“可不是嘛,老奴就说,就差把小公子挂在腰带上,这要是回了历城,老太太半夜向我要小公子,我去哪给她找一个啊?” 娇娘道:“是啊,就是这个小的,怕也是要天天晚上哭着找祖母。” 她给安哥一个眼色,安哥那孩子极聪明,立刻会意,扭麻花一样缠在老太太身上,撒娇道:“我不让祖母走,祖母走到哪我就去哪。” “哎呦我的大孙子,祖母也舍不得你啊。”老太太把他抱上身,搂着轻轻拍着。 娇娘心中一动,道:“安哥从没了姨娘,顶数和您最亲,如今更是离不开您了。我求祖母一件事,不如——” 正想说让老太太把安哥养在身边,老太太突然打断她的话,“你不说,我都忘了。” 娇娘话一顿,看着她。 老太太道:“安哥这么小就没了娘,实在是可怜。你来之前你母亲来了一趟,刚走。她和我说,想把安哥养在身边,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 娇娘脸登时就变了颜色,像有无数根芒针刺在背后,一时脑子里空白一片。 纪氏的速度还真是快,那边说给她时间考虑,这边就要抢走安哥。 老太太的声音在娇娘耳朵里变得尖利起来,细的和根针似的,“我想了想,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终究是要嫁人的,等你出了嫁,他没人照顾怎么办?养在纪氏那就不一样了,一来,有人照顾,二来嘛,一个嫡子的身份对他以后的前程大有裨益。” 娇娘颓败如花骨朵打了蔫,沉沉的低下头。 老太太叹叹气,“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也得为他以后想想啊。” 娇娘勉强笑一笑,“祖母说的我懂,您是为了安哥好。” 老太太赞许的点点头,“咱们都是为了安哥好。”她看着娇娘,“你要是也同意,我就和你父亲说说,把这件事定了。” 一旦定了,就再不能悔改。娇娘心中百转千回,搜肠刮肚的想着推辞。 老太太看她迟迟疑疑,问道:“你是不是还为你姨娘的死疑心着纪氏。” “不,没有。”娇娘急急回道,倏尔,眼神一定,直视着老太太,“只是我觉得倒不用那么急,我看不如这样,先让安哥去母亲那里住几日,熟悉熟悉环境,看他适不适应,之后再等父亲定夺。” 老太太想了想,看一眼茂嬷嬷,茂嬷嬷对着她点点头,她方道:“那好吧。” 第四十三章 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安哥 近几日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纪氏生婉娘时月子没做好,受了风,每每这个时节下雨就浑身不舒服。 她躺在罗汉床上微眯,额头匝着抹额,太阳穴两旁贴着膏药,盖着一层薄毯,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在旁,一个站在她背后捶肩,一个跪在地上给她揉着腿。 陶金家的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个丫鬟,端来药。 房里随侍的丫鬟忙搬来一个小几,接过去,舀出来,药刚出锅,还滚烫着,放在几上待晾的凉一些,丫鬟再伺候着纪氏喝下。 喝了药,纪氏有了些精神,陶金家的扶着坐了起来,就让拿账本来看。 “夫人实在不舒服,就到床上安安稳稳的睡一觉,您这样硬撑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陶金家的劝道。 纪氏轻轻睨她一眼,道:“我哪安稳得了,眼下几件棘手事,若不办成,我怎能心安?” 她翻阅着账本,越看双眉蹙得越紧,“这冯家实在是小气,伯爷的生辰只送来一副银筷和一尊花瓶,真是不给我长脸。” 陶金家的道:“冯家不比以前,怕也难有出得了手的好东西。” “那也不用拿这等寒碜人的东西来,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人冯家落没了吗?”因动怒,纪氏的脸上染上两霞红晕,看上去倒比之前气色好了些,“一定是我那好舅妈准备的,她现在恨不得一文钱分两瓣花,让她送点礼还不得跟割她肉似的,就这个还不知道得怎么个心疼肝疼哪,全然不顾冯家的脸面了。” 缓一缓,与陶金家的道:“在冯家的礼单上,你再斟酌着加一些,从我的库房里填,她不顾脸面,我还得顾着。” 陶金家的称是,话锋一转又说到纪家送来的礼如何封厚,纪氏顿时觉得有了脸面,容色稍霁。 又絮絮了一晌午的话,“过些日子老太太就要回历城了,该准备的东西你现在就开始准备,别到时候抓瞎,让她挑了理。还有,这个月大长公主过寿,你一定要精心准备,越贵重越好,算了,还是我亲自准备吧。” 末了,问道:“安哥这几日怎么样?我身子不舒服,实在没精力管他。” 陶金家的笑着回道:“说起小公子,还真是听话懂事,来了五天都不吵不闹的,安静的和个猫似的。” “那孩子一向乖巧。”纪氏觉得身子乏了,仰在靠背上,“不像逸哥,刚来的时候天天哭着嚷着要娘,烦都烦死了。” 花君逸刚送到纪氏这的时候,天天闹,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纪氏真可谓是操碎了心,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陶金家的走到纪氏身后,给她揉着额头,笑道:“亏夫人一片慈爱之心对待,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大公子对夫人视若生母,孝顺至极。” “可我就怕他有了媳妇忘了娘。”纪氏闭着眼睛微微叹气,“只是想给他安排个伶俐的人伺候着,他就那般不依,也不知道苏氏是哪里好,鬼迷心窍。” “嗐,新婚燕尔嘛,难免还新鲜着,其实我看这事夫人也是太心急了,等缓一缓,没了那新鲜劲,就是大夫人不说,大公子也会生出旁的心思。” “但愿吧,不然就让那苏氏太得意了。” 陶金家的一顿揉捏,让纪氏舒泛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些,想着和娇娘说那事已好几日了,也该给她个答复,就让人把她叫来。 彼时娇娘正陪着老太太念佛经,下人辗转了好几处,才在老太太那找到。 因不敢惊动,下人在外等候了多时,等念完经才将娇娘请去了宁心院。 “让母亲等候了。”娇娘进屋先赔礼。 “不碍事。”纪氏让人将娇娘扶起,领到身边坐下,和蔼笑道:“我这几日身子不舒爽,也没过去请安,老太太如何?” “祖母一切都好。”娇娘浅然笑着,“还一心挂念着母亲,让我代为问好。”关切道:“母亲休养了几日,身子还不见好吗?请了大夫吗?” “都是**病,年年如此,用不着大费周折请什么大夫,等过了这场雨季就好了。今日我还觉得有了些精神,想是要见好了。” 娇娘打量着她的脸色,虽面容红润,却透着虚,想是这份精神也是依靠着药物所致,其实是在强撑。 也是,今年不同往年,苏卿音进了门,老太太正想让苏卿音为她分担,要是这个时候她支撑不下去,不就给老太太借口了嘛。 权柄下移,她怎么肯?所以,怎么都得把这段日子给撑下去。 “母亲平日里实在太过操劳了,应该多多保养才是。”娇娘目光落在桌上堆积厚厚一摞账本上,“这些事暂且放一放也不碍事,还是身体最重要。” “这一大家子的事,哪放得下?”纪氏话锋一转,说出叫娇娘来的目的,“前几天我和你说的事,你想的怎么样?” 娇娘表情微凝,默默低下头不作声。 纪氏瞧着她,脸色转晴为阴,“怎么,你不愿意?”声音也沉下来,“你是看不起冯家这样的门第?” “不。”娇娘忙抬头,“冯家乃钟鼎之家,又是外祖母的娘家,我怎么能看不起哪?” 纪氏轻笑,“娇娘,我知道你自负美貌,想要嫁去高门大户的野心自然是有的,你是不是还一心想要攀长安侯那根高枝?” 娇娘起身作揖,卑谦道:“女儿不敢,请母亲明鉴,女儿真的从未动过这个心思。” 纪氏审视了她半天,破而一笑,“你要是真的没动过这个心思,还算你是个懂事的。不过就算你动了也没关系,母亲就在这奉劝你一句,趁早死了这条心。别怪母亲说话绝情,母亲是为你好,向长安侯那样的家庭,是容不下你的,母亲是怕你受委屈。” 让娇娘坐下,苦口婆心,“冯家就不一样了,你那公公婆婆都是慈善的人,等你嫁过去一定能像我对待你一样好,你就听母亲的话,应了这门亲事吧。” 她用力摁了摁娇娘的手腕,一双凌厉的双目刺入娇娘眼中,“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安哥啊。” 第四十四章 安哥病了 娇娘心中阵阵冷笑,这就用安哥来威胁她了吗?连掩饰都不掩饰? 两人正胶著着,突然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人,呼哧带喘喊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纪氏拧眉侧头,娇娘顺势将手拿回来,“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不会好好说话吗!”纪氏斥道。 那人急急道:“夫人,不好了,小公子,小公子他——” “安哥怎么了?”娇娘霍然而起,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妇人的胳膊,妇人吃痛,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她急道:“你快说啊,安哥怎么了?” “小公子突然发起烧来,现已昏迷不醒。” 娇娘一听,脸霎时灰白,扯开妇人,直奔向安哥的房间。 纪氏还在怔愣间,见娇娘跑出去才回过神,斥责道:“你是怎么伺候小公子的?怎么才来报!” 妇人跪下啼哭,“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今天一早起来小公子的肠胃就有些不适,出了几次恭,奴婢看他回来就躺在床上睡了,以为没事,谁成想刚才想叫他起来,却发现……却发现已经叫不醒了。” “没用的东西!”纪氏大怒,“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老太太把安哥送来的时候只说是让先养几日适应适应,还没有定死,这要是安哥有个三长两短,不能抚养他不说,怕是这一家子还不知怎么埋怨她。 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赶紧过去瞧安哥。 听了信,老太太、花锦堂都过来了,安哥脸烧的通红,全身打颤,紧闭着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 大夫过来诊了一番,说是吃了不洁的东西,再加上本身又有些轻微的伤风,才病情加重。 他先是让下人用酒给安哥擦遍全身,再斟酌开了方子喂了药,过了好几个时辰,等安哥的烧渐渐退了,众人这才稍稍安心。 花锦堂见安哥已无大事,将老太太扶出内室,歉意道:“让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横着他道:“你就是这么当父亲的?孩子病成这样都不知道。” 花锦堂扶老太太坐下,拱手道:“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纪氏自知,今日的事她难辞其咎,出来赔罪道:“请母亲不要责怪老爷,都是我照顾不周。这几天我身子不爽,不想那起子下人就肆意放纵起来,更不想她们连照顾安哥都这般不经心。我已经责罚了她们,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以后?你还敢说以后?这孩子才来你这几日,就病成这个样子。”对花锦堂,老太太是有些恼,但对纪氏便是怒了,“之前你怎么和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安哥的,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纪氏愈低下头,看似羞愧难当,婉娘见状,道:“祖母,这事怎能怪我母亲?是下人照顾不好,才令安哥生病,再说小孩子胡乱吃东西,谁看得住,谁知道他从哪弄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放进嘴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怎么旁人没事?” 老太太展目瞪眼,不理婉娘,只冲着纪氏,指着她的鼻头,“我原以为你是个贤惠的,对待嫡出庶出都是一视同仁,看来是我老婆子看错了,所托非人。他一个四岁的孩子,生了病还要被你们骂是咎由自取,是不是要是有一天我也生病了,也是我的错?” 说着就让人回房收拾包袱,“既然这样,我也不拖累你们,现在我就带着安哥回历城。” 众人唬得忙拦着她,花锦堂和纪氏双双赔礼不止,众人又劝,这才慢慢平息。 娇娘一直在里屋照顾着安哥,等外面安静下来,方盈盈而出。 此时她已擦干泪,但双眼还是红的像兔子。 老太太忙问道:“安哥怎么样?” 娇娘回道:“已经睡着了。” 老太太略松一松气,转而看向茂嬷嬷,道:“一会儿把安哥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拿去百龄堂。” “母亲——”花锦堂开口。 老太太挥手打断,兀自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实在可怜。我想好了,他以后就跟着我。老婆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能活个一二十年,定能把他培养成人。” 纪氏俯首道:“母亲这是要羞儿媳的脸面啊。” 刚来了几日就生病,又不让她养着转去老太太那养,这事要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她容不下庶出的孩子哪。 老太太冷哼,“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安哥的性命重要?我只怕再让你养下去,他的小命就难保了。” 纪氏心中暗恨,却无力辩驳,向花锦堂投去求助的眼神。 花锦堂与她对视一眼,斟酌再三,“母亲不知,我已上了祠堂,私自将安哥记在了淑宁名下。母亲若是养去,这——”他迟疑道。 老太太道:“这有什么,难道祖宗家法说,祖母不能抚养嫡孙吗?”花锦堂赔笑称是,老太太转而看向纪氏,“你当初和我说,是为了安哥的前程考虑,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 纪氏回道:“儿媳怜惜安哥,也是告慰已经去了的如嫣妹妹。” “那既然如此,只需把安哥记在你的名下即可,谁抚养不都是一样吗?” 纪氏一时哑口无言,没想到老太太直接将了她的车,她要不是为了抚养安哥,凭什么给那个贱人的儿子嫡出的身份。 娇娘闻言则大喜,忙插嘴道:“祖母这个主意极好,一来成全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二来祖母有安哥陪伴,尽可享天伦之乐。” 纪氏听她们一唱一和,愤恨交加,她不敢顶撞老太太,就冲着娇娘发火,怒斥道:“混账,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我是安哥的母亲,凡事都有我为他考虑,何时轮到你在这指手画脚,这个家是你在当家?” 纪氏一语双关,训斥的虽是娇娘,但何尝不是说给老太太听的。 娇娘吓得缩了几步,畏畏缩缩觑瞧她一眼,嗫嚅道:“家中有父母双亲和祖母在,自然是轮不到我多嘴,可我毕竟是安哥的亲姐姐,自姨娘去了,又多半是我带着他。母亲说是为了安哥着想,我又何尝不是?” 说着流下泪,“况祖母虽平时喜静,但哪个老人不喜欢儿孙绕膝,若有安哥陪在祖母身边,祖母那里也不至于太冷清。家里我最为惦记的就是他们,若他们不能安好,我嫁到冯家为妾又怎能安心?” 第四十五章 看最后谁死在谁手上 纪氏游说娇娘,也只是私下,不敢让花锦堂知道。只是想等娇娘答允了此事,再到老爷那里说明,单说是娇娘的心意。 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娇娘把这事吐出来了。 一语未了,果见花锦堂勃然变色,“什么嫁到冯家为妾?”横眉怒对纪氏,“那日我不是回绝了吗?冯家又上门来了?” 纪氏讪讪诺诺,心虚的错开眼,“没,没有。” 花锦堂微微一思,转向娇娘,“娇娘,你说,怎么回事?难道你真想嫁到冯家去?” 娇娘赶紧摇摇头,又斜一眼纪氏,仿佛是有难言之隐,花锦堂看出蹊跷,厉声道:“不许看你母亲,我问你话,你直说。” 娇娘只等着他来问,于是从纪家老太太过府说起,细无遗漏。 听完,花锦堂已是大怒,指着纪氏,“你存的什么心?是想逼她吗?” 老太太冷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纪氏脸色早已苍白,只觉纵有千百张口也分辩不出,狠狠的瞪一眼娇娘,身子一晃,竟晕厥了过去,婉娘陶金家的几个忙扶着她到一旁躺下,又服下荣参宝心丹。 娇娘斜着她,鼻尖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装晕的把戏都是她玩剩下的。 眼底一涌动,道:“母亲身子最近一直不舒服,安知不是平素太过操劳了,我上午来看望母亲时,母亲还在看账目,父亲应该多多体谅着才是,不要让母亲那么辛苦。” 纪氏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装晕,可这一装晕,她才发现,她竟然将自己置于被动中,口不能言,心不能明。 她不知道娇娘还要说出什么来,只能死死的攥着拳头。 “听说大嫂在娘家时就已经打理家事,那正好可以为母亲分忧。”娇娘的目光在纪氏那颤抖的手上匆匆掠过,转到苏卿音脸上。 苏卿音面上一惊,不想娇娘提到自己,看看众人,谦虚道:“我年轻,怕是做不好吧。” 老太太笑道:“哪个不是从年轻就做起,你聪慧,能做好。”问花锦堂,“纪氏身子不好,确实应该多个人帮帮她,你觉得如何?” 花锦堂一直盯着娇娘,猛然回过头,道:“就按母亲的意思吧。” 纪氏听了,气的差点真的昏厥过去。 娇娘心中得意,不免面上露出几分,忽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一抬眼,对视上花锦堂审视的眼神,忙低下头掩去嘴角的笑意。 小孩子就是和大人不一样,病刚有点起色,就在床上躺不住了,非央着娇娘陪着他到花园里玩。 老太太新指派了两个丫鬟和一个的小厮跟在安哥身边,丫鬟大一点,一个十六,一个十三,小厮是从外面挑进来的,只比安哥大两岁。老太太说,这么大的正好,等将来再大一点,能陪着安哥一起读书。 几个人围在安哥左右,陪着他在池边钓鱼。娇娘怕离池近,不小心有个闪失,让水香和清欢在旁看顾。 她在亭中远远瞧着,笑着看安哥玩闹,只觉得岁月静好,想就这样看着他长大。良久,神色渐渐暗淡下去,不觉又流下泪。 钓鱼是个细功夫,孩子哪有这个耐心,不过一会儿安哥就跑回娇娘身边。 安哥是个细心的孩子,一眼就瞧见她眼中有雾水,“姐姐你怎么哭了?” 娇娘抱他在膝上,“姐姐没怎么,只是眼睛里吹了沙子了。” “那我给姐姐吹吹。”娇娘弯下头,安哥呼呼了几下,“还有吗?” 这样暖心的举动,让娇娘眼角发酸,艰难的止住泪,笑着道:“没有了,你看姐姐已经不掉泪了。” 安哥这才安心,挒着嘴一笑,靠在娇娘身上,“以后姐姐再有沙子吹进眼里就告诉安哥,安哥帮你呼呼。” “好。”娇娘眼中有泪花翻涌,怕掉下来被安哥看到,抬起头拼命的往下压。 轻轻的春风抚着她的面颊,吹散了她眼中的水汽,她亲吻了下安哥的头顶,呢喃道:“对不起。” 安哥懵然不懂,仰头望她,“嗯?” 娇娘摸着他的脸蛋,“你只要记住,姐姐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安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娇娘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糕点喂给他,“安哥,姐姐问你,你生病前姐姐让红杏给你送的点心好吃吗?”安哥点头,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听姐姐嘱咐你的话,不许告诉任何人?” 安哥眼睛弯成月牙,“我听姐姐的话,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 娇娘满意颔首,摸摸他的头,“嗯,对,这是我们之前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今日是安哥自生病以后第一次出来玩,玩的有点疯,趴在娇娘身上没多久竟睡着了。 凉亭里有风,娇娘怕他再着了风,让奶娘把他抱回老太太那里去。 待凉亭里只剩她们主仆三人,娇娘转头悄悄与清欢道:“给红杏的赏钱在原本的基础上加一倍,你再告诉她,只要她忠心为我办事,我保证她不出一年就可以被放出去。” 清欢听了点点头,转身离去。 娇娘这边也要回去,说也不巧,正碰上婉娘扶着纪氏向她走来。 这几日天气回暖,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脸上有了红润的颜色。 娇娘微微一愣,继而上前行礼问安,微笑道:“母亲这几日好点了吧?是否还有昏厥之症?听说冰片、麝香这些药材都有提神醒脑之效,母亲可以放一点在荷包里,随身携带着。” 婉娘白一眼她,“花娇娘,这没别人,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装给谁看。” 娇娘面露无辜之色,柔柔道:“二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还在这和我装傻?”婉娘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已经扬起了手,却被纪氏一把扯住,纪氏上下打量着娇娘,哂笑道:“我自认为阅人无数,不会看错人,但偏偏就遗漏了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柔弱乖巧,不想掉过头来就给我一刀。” 娇娘目光闪了闪,莞尔一笑拉住她的手,用饱含歉意的语气道:“母亲是怪我那天多嘴吗?其实我也不想的,父亲逼我说,我不敢不说。而且我也真是心疼母亲身体,所以才想让大嫂替您分忧啊。” 纪氏一把甩开她,“收起你这幅假面具,别和我装什么母女情深,我知道,因为你姨娘的事,你还怨恨着我,所以想要报复我是不是?” 娇娘拢了拢衣襟,似笑非笑道:“怎么如今我不但二姐的话听不懂,就连母亲的话也不懂了哪?我姨娘的死不是李妈妈害死的吗?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纪氏一滞,看她的眼神更狠毒,凌厉的像两把钢刀冲娇娘射去,她咬牙切齿,“娇娘,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始终是你的嫡母,攥着你的婚事,只要我不答应,你就别想嫁人,我拖都能把你拖得嫁不出去。” 她想在娇娘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模样,可事与愿违,娇娘只是轻轻一笑,“那敢情好,我能一直陪在母亲的身边。” 茂嬷嬷正好来找娇娘,行礼后道:“五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用膳。” 娇娘点点头,朝着纪氏福了福,“那娇娘就不在这陪母亲了。” 老太太有话,纪氏不敢说什么,只好放她离开。 娇娘跟在茂嬷嬷身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了,还有,雄黄也是可以提神醒脑的,母亲不防也随身戴着。”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纪氏阴毒的眼神直穿向她的背影。 婉娘在后面气得跳脚,“母亲,你看她,仗着老太太,就越来越嚣张了,连你都要不放在眼里。不就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小崽子嘛,不然能搭理她一个庶出。” 纪氏沉沉气,道:“那也是人家有本事,没看她隔三差五就去陪老太太念佛嘛,投其所好,老太太能不喜欢嘛。” 斜着婉娘,“我早就告诉过你,没事多去老太太那里走动,讨她的欢心,对你有好处,你偏不听。” 婉娘噘嘴,“她不待见我,每次去都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干什么还要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我可做不来像娇娘那样,一味地阿谀奉承巴结讨好,和狗腿子有什么区别。” 纪氏无奈道:“所以说,你不如娇娘。” 婉娘平时总爱和娇娘比,自觉处处比娇娘强,如今听母亲如此说,心里当然不舒服,狠狠绞着丝帕,赌气道:“我是不如她,不但我不如,母亲也不如,不说这次,就说以前的谷雨、廖婆子、李妈妈,不都全折在她的手里。母亲自认为掌控一切,却还是看走了眼,让她给耍了。” 婉娘赌气之言,不想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纪氏乍如一道霹雳闪过,极思之下,竟有心惊胆寒之感。 她以前一直觉得娇娘性子柔弱,任人揉捏,好掌控,并没有多加留心,也没有将谷雨她们的事和娇娘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她们自己不中用。 如今细细想来婉娘的话,才发现,原来这几个月,娇娘悄无声息的不知让她吃了多少暗亏。 “我还真是让她给蒙了眼。”纪氏眯起眼睛,瞳孔中迸发出杀意,“这个小贱人,之前我竟半点都不曾想到她有这等心机。好,那咱们就等着,看最后谁死在谁手上。” 第四十六章 有意思吗 纪家祖上并非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乃一介寒衣出身,只因苦读诗书,高中状元而涉身官场,并娶了当朝的相爷千金,从此平步青云,直至官拜太傅之位,先帝在时很是尊敬。 纪家现在的家主为纪冠英,是纪淑宁的嫡亲哥哥,虽不比其祖父成就,但气焰做派却远胜于其祖父。 纪老太爷一生谨小慎微,即便一手辅佐先帝从太子到皇帝,却从未展露过一丝骄纵傲慢,对待任何人都始终抱有一种谦逊有礼的态度,这也是先帝最为敬重他之处。 而纪冠英,仗其声,倚其名,自觉祖上曾为帝师,又有从龙之功,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更甚者,曾有一次在朝会上因被御史参劾,竟挥手向拳。 圣上震怒,但念其祖父,从轻发落,只单单罚俸一年,不想反助长他的气焰,从那以后更是张狂。 对此,圣上大为不满,恩宠渐消,他却不以为然。 纪冠英膝下有三男五女,除正房所生的一男两女,其余皆为妾室所生。 嫡子名唤超群,二十有一,继承其父之性,嚣张跋扈,恣意妄为,小小年纪就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每次他来花家,花锦堂都不许女儿们出面,对待他就像是防狼一样,生怕自己精心养的小绵羊被他叼走。 另有两个嫡女,一个年方十八,去年远嫁外地,还有一个小两岁,单名一个“芸”字。 今日正好纪冠英的夫人蓝氏带着小女儿过府,纪氏传话下去让诸位姑娘皆来会客。 都说侄女像姑,纪芸眉宇间确有几分和纪氏相像,特别是一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这要是将她和婉娘拉出来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纪氏的女儿哪。 娇娘对纪芸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容貌算不上出挑,清秀有余,娇媚不足,但好在肤白唇红,脸如圆月,自有一股富贵气派。此时端坐在那里,倒是娴静温婉,颇具嫡女风华。 可她这种风华…… 娇娘不由瞥了眼坐在对面的苏卿音。 只见她着一身白底兰花纹裙装,梳着如意髻,鬓边插着一只白玉芙蓉簪,翡翠桃心点缀,嘴边含着得体的笑容,气度沉静雍容,如一朵清雅兰花静静绽放。 这一对比,那艳粉色的风华就落了下成。 怪不得花君逸选择苏卿音而不选纪芸哪,确实有一定差距。 闲话了一会儿,纪氏怕她们闷,吩咐苏卿音领着纪芸和众姐妹去赏花游玩,又叫了一众婆子丫鬟跟着伺候,她们姑嫂转而进了里屋私话。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阳光不骄不躁,清风徐来,处处花香扑鼻,娇娘压着脚步走在最后,看似是被花园里的美景耽搁,实则是不愿和她们走的太近。 那些婆子丫鬟也只管跟着前面的人,她渐渐就落在了后头。只等她们进了水榭,她才跟了过去。 娇娘就近坐在廊下围栏处,远远的望着池面,耳边时不时传来她们不大不小的嬉笑声。 “五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到那面大家一起说笑。” 娇娘从万千思绪中抽出来,转过头,见是柔娘。 她让了个地方给她坐,简单道:“我喜欢这边的风景。” 柔娘看去,笑道:“确实视野更开阔,果然还是五妹妹懂得欣赏。” 娇娘只是淡淡一笑,没再接话,一时两人双双沉默了许久。 须臾,柔娘似无意中提及,“妹妹听没听说,长安侯已经议亲了,是南陵郡主家的女儿,叫钟宝玉,是个美人。” 娇娘面容上纹丝不动,淡淡道:“是吗?”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婉娘得了这个消息,伤心了几日,今日蓝氏带着纪芸来,就是为了开解她。 柔娘细看着娇娘,“我真是替妹妹可惜,如果当日妹妹主动些,或许这门亲事就是妹妹的了,想那日楚阳公主有多喜欢你。” 娇娘睫毛徐徐下落,转目拿她一眼,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四姐姐不累吗?” 柔娘目光一闪,“什么?” 娇娘笑一笑,“没什么,就觉得出来了好久,身子有些乏了,问问四姐姐是不是也一样。” 柔娘讪笑一下,“我没觉得,是不是妹妹身子不舒服啊,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娇娘轻轻摇扇,白皙的皮肤如白玉瓷娃娃一般精致,她徐徐道:“那倒不用,可能是我这阵子读书费了些心,所以才感到有些疲惫吧。这人啊,心力费的多了,身子就会乏。就像母亲,前几日总是生病,自从有了大嫂帮衬,身体逐渐大好,焉知不是之前心思用的多了,累着了。四姐姐平时也要多注意保养,少动些心思,免得像我和母亲似的。” 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拿到明面上直说了,以柔娘那玲珑心思怎会听不出来,她敛了敛气,如常笑道:“多谢五妹妹关心,只是我这个人素来懒,多走几步路都不愿意,哪还愿意动心思,看来这种心累的滋味我是体会不到了。” 娇娘脸上的笑容慢慢浅淡,直到无痕,不管柔娘累不累,但她真的累了,天天和府里的人周旋,让她心神惧惫,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只觉得前途白茫茫一片。 两人又陷入一片沉默,只听清风拂水的声音,仿佛能将这世间的污垢都清涤干净。 倏然,娇娘将目光定在柔娘脸上,柔娘微微诧异,她便已开了口,“四姐姐,你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柔娘震惊于娇娘这么直接,但出于条件反射,她微微一笑,道:“妹妹谬赞了,姐姐哪有什么玲珑心,不过是比傻子强些罢了。” 娇娘挑一挑眉,“有意思吗?” 那笑容僵在脸上,着实尴尬,柔娘慢慢拢起笑容,正色道:“是没意思,妹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娇娘看了眼水香,水香会意,拉着柔娘的丫鬟到一边闲话,给她们两人空间。 第四十七章 表面维持姐妹之情 “四姐姐,你的敌人从来不应该是我。”娇娘开门见山,“没错,以前我姨娘得宠,父亲疼爱我多过你们,这点我不否认,或许因此你心里多少对我都有些怨恨。” 柔娘急忙要否认,娇娘紧接着说,“这没什么,我想要是换成是我,也会因为父亲偏宠而心生怨妒。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姨娘没了。四姐姐,你知道你现在比我最强的一点是什么吗?是你还有个娘。”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停一停,才调整好。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不平,二姨娘偏心,重视三姐忽视你,可终归你还有个娘,起码你要真的有事她会护着你,单凭这一点,你就比我强上十倍百倍。” “妹妹有父亲疼爱。” 娇娘摇着头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难道父亲不疼爱姐姐吗?” 柔娘一时哑口无言。 花锦堂算得上是一个慈父,对每个孩子都是疼爱的,但又很明显对三姨娘所生的子女更疼爱一些。 娇娘继续道:“即便父亲以前多疼我一些,但姐姐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二姐三姐总是针对我,大哥也不喜欢我,因为姨娘我将母亲得罪了,就连父亲也不再理会我,等过些日子老太太也会将安哥带走。” 说到此处,她自己都觉得可怜。 “四姐姐,我是这府里最无依无靠的人。” 她盯在柔娘的眼睛上,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柔娘对她的敌意,或许有一层原因是因为妒忌,那她就将自己的姿态摆到最低,消除她的妒意。 “我真的想不明白,姐姐为何要把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当成敌人哪?” 柔娘望着娇娘那张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以前娇娘还有点婴儿肥,自从她姨娘去了之后,活脱脱瘦了一圈,整个五官都凸显出来,更添了艳丽之色,她不曾细细观察,不知何时在娇娘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印象中那抹清高之色了。 是啊,她还哪还有资本再清高了。 柔娘沉思一番道:“妹妹多心了,我们是姐妹,我怎么会把你当成敌人哪。” 娇娘十分不喜欢她一再的隐藏,直言道:“可在长安侯这件事上,姐姐用心不少哪。” 柔娘神情一滞,紧紧抿着嘴角。娇娘见状,也不逼她深说,靠在围栏上,手支在下颌处,只道:“不过,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会纠结在以前。” 见柔娘明显松了口气,娇娘看着她道:“其实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姐姐,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会挡你的道,更不会阻碍姐姐的大志向。但有一点,请姐姐以后不要拿我当杀人的刀,这样,表面上我们还能维持一对好姐妹的样子。” 柔娘是聪明人,只要和她稍加分析利弊,她心里就有了权衡。 再细想想娇娘所说的话,心里不知不觉在娇娘面前就有了优越之感,娇娘如今确实是样样不如她,那她又何必把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当成劲敌哪? 她牵起娇娘的手,直直的看着她,“那我希望能和妹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不离心。” 娇娘也同样扬起嘴角,纪氏她们已经让她劳心劳力,她不相信也不期盼和柔娘讲什么姐妹情深,只要她不要让自己再多费一份精力,便双方都可相安无事了。 话音刚了,只听刚才还嬉闹的地方突然传来尖叫声。 柔娘和娇娘忙起身去看,见池边围了一圈,还不待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有人叫道:“快来人,救命啊,大少奶奶掉水里了。” 娇娘一惊,忙跑过去,见苏卿音在水里扑腾,双手不知所措,胡乱摆,但她越是这样就下沉的越快。 “还不快叫人来!”池边围了十几个人,却个个和木头一样,娇娘不经意间目光划过婉娘和纪芸,却是心中骇然,只因她们的脸上不曾表露出一分焦急,反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甚至幸灾乐祸的模样。 “五妹妹救我。”水里传来苏卿音虚弱的呼喊声,引回娇娘的视线,她唤了一声,又呛进了水里。 娇娘着急万分,冲下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救大少奶奶!” “我们不会水。”下人们一个个往回缩,除了跟着苏卿音的两个丫鬟,一个去叫人,一个急的直哭。 眼看着那水就要将苏卿音淹没,她在水里挣扎的也没了力气,身子慢慢下滑。 娇娘心道不好,什么都没想,直接就跳进水里。 此时苏卿音已经晕了过去,她的身量又不及苏卿音,带不动她游上岸,两人在水里僵持了老半天,还是花君逸来,才将两个人救上来。 娇娘水性并不是多好,也呛进了水,靠在岸上不停的咳嗽。 可能是因为花君逸的到来,之前还一个个事不关己的人,此时都围在苏卿音身边,虚情假意的关切起来。 但即便是假意的,也不曾有人问一声娇娘。 水香和清欢忙赶过来,一边一个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 上岸的时候,娇娘不小心手腕刮在石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沁出血,顺着伤口流了半臂,清欢眼泪直接掉下来,“姑娘,是不是很疼啊?” 伤口正好伤在腕骨上,疼得娇娘直吸冷气,却只是朝着她微微一笑,装作无事,“不碍事的,就是看着吓人。” 夜澜水榭离花君逸他们院近,众人移到了他那,丫鬟给娇娘和苏卿音换了衣服。 苏卿音已经吐出水来,但仍旧没有醒,头发犹湿,洇得枕巾上水迹涔涔,这边大夫也给娇娘包扎着。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花君逸生了大气,先冲着伺候苏卿音的丫鬟。 叫琥珀的丫鬟应是之前就吓傻了,被花君逸一喝,浑身一激灵,直接跪倒在地哭,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花君逸上去就一脚踢在琥珀肩上,“糊涂东西,你主子落水,你竟说不清楚,你干什么吃的!” 花君逸虽性情高傲,但对苏卿音极好,对待她身边的人,特别是跟着陪嫁进来的也温和许多。琥珀哪有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忙“砰砰”磕在地上,“奴婢真的不清楚,当时表小姐要喂鱼,少奶奶就吩咐我去找鱼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奶奶掉进了水里。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花君逸极不耐烦,“只是什么?快说!” 琥珀抬眸觑看了眼纪芸,小声道:“只是奴婢回来的时候,隐隐约约见到表小姐好像和我们奶奶起了争执,还动了手。” 第四十八章 入水 “嘶——”娇娘正深思着,大夫一用力,吃痛一声,回过神。她瞅向纪芸,只见她登时勃然大怒,“你这个贱婢满口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你们奶奶了?” 瞥见花君逸盯在她的脸上,她立马收起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楚楚可怜的看向花君逸,上前拉着他的胳膊,扭着身子娇滴滴道:“表哥,我着实冤枉啊,你是知道芸儿的,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要相信我啊。” 琥珀急忙辩解,“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看见表小姐和少奶奶起了冲突。但当时离得有些远,奴婢没看清到底是不是表小姐推了少奶奶。” “没看清你还敢说,我看你这个丫鬟就是自己没照顾好主子,想栽在别人身上。”婉娘回头与花君逸道:“大哥,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干嘛,趁早打发出去好。” 花君逸深思一下,问向跟着的下人,“你们有没有看见少奶奶是怎么掉进池里去的。” “没有。” “没看见。” 众人皆摇头。 婉娘瞧着琥珀道:“近处的人都没看见,偏你一个离得远的看见了,还不是撒谎。来人啊,把这个贱婢拉出去打五十大板,再扔到街上去。” 琥珀一席话已经让娇娘心里存个疑影,下人众口一词更觉蹊跷。 当时她和柔娘说话,又离得远,不知那面的情形,但那时六七个下人都聚在那边,即便分散着不注意,也不可能一个都没看见啊。 而这些人都是纪氏的人,又正好那个时候琥珀被支走,此时婉娘又一心想打发掉琥珀…… 琥珀是陪嫁进来的,之前也一直伺候苏卿音,按理不可能撒谎。 她兀然想起在池边纪芸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眼眸一转,突然开了口,“慢。” 之前所有人都关注在苏卿音身上,谁也没注意娇娘,此时听她说话,纷纷看过去,就听她道:“琥珀虽有言语不当之处,但想来也是她为主担忧,一时妄语,二姐姐何必与她计较,再者,大嫂还没有醒,还需要她在身边照顾着。要是此刻就发落了她,恐怕大嫂一时身边没有个得力的。” 纪芸冷哼一声,“难道你们花家没有别的下人伺候吗?” 婉娘轻睨着娇娘,“我们花家别的不多,就下人多。要是五妹妹不放心,也可以亲自来侍候在大嫂左右啊。” 这是将娇娘拿做下人,她说完和纪芸相视一笑,花君逸看了她们一眼,才止住。 娇娘自小已经习惯了,以前婉娘和纪芸没少讥讽她,比这更难听的话都有。 她面不改色,缓缓道:“可谁也没有琥珀贴心啊,琥珀是从小伺候在大嫂身边的,她冷了热了哪里不舒服最是知道。况且琥珀是大嫂带进来的人,贸然打发了,等大嫂醒了要人,向二姐要吗?” “你——”婉娘咬牙。 “再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哪,怎能轻易就下结论,还是等大嫂醒了问清楚了再说。”说完,娇娘起身行礼,“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 纪芸拿捏娇娘一眼,阴阳怪气道:“小妇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也不知道有什么轻狂的资本。” 婉娘一唱一和道:“人家以为自己救了人就了不起了。” 耳后传来的讽刺声音,娇娘只一笑了之,径自出了房间。 她总算明白上一世就算纪芸得偿所愿嫁给了花君逸,还是不得他心的原因,当着花君逸的面说小妇生的,她怕是忘了花君逸是谁生的,真是个蠢货。 而将蠢货的话放在心上,岂不是更蠢。 只是…… 娇娘摸了摸耳朵,刚才路过花君逸旁,那一句似有似无的“多谢”,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 想了想,轻轻一笑,大抵是听错了。 花君逸一直守在苏卿音身边,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渐渐苏醒过来。 只是仍然在恐慌中,花君逸抚慰了很久,才慢慢安定下来。 “卿音,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怎么会落水哪?” 他一问,苏卿音眼圈顿时红起来,却紧抿着嘴摇摇头。 看她这样,花君逸心疼到骨子里,“是纪芸推的你吗?” 怎能不知道她的难处,自进门以来,母亲就没给她好颜色,加之这次分担母亲的家事,更像是揉进了母亲眼睛里的沙子,时常变着法的磋磨她。 但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任何委屈从来不说,而且每当面对他时,永远都是笑着脸,说母亲对她很好。 所以,她越是隐忍,他就越是心疼。 苏卿音神色一凝,垂眸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花君逸怒从心来,“真是她?” “她和我说,我配不上你,她才是你青梅竹马的情人,说我若想还有点脸面,就自请出堂,否则让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我回了她几句,没想她恼羞成怒,一把推我下水。”在花君逸的一再追问下,苏卿音才说出来,她哭的悲悲切切,“君逸,你是知道我的,我很怕水,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花君逸抱着她拍拍她的背,咬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苏卿音一听,唯恐再惹出事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别,君逸,你别去。” 她已经不得婆婆的欢心,再告状她娘家的人,更会让婆婆不满,“她是母亲的侄女,母亲疼爱她如女儿一般,你就这样贸贸然去为我出头,母亲一定不高兴。算了吧,反正我也没事。” “那怎么行?她差点害死你。”感觉自己语气重了,花君逸缓一缓,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说完,带着一腔怒火冲宁心院而去。 宁心院里却是一片热闹,纪氏留了纪芸,娘几个正说着话,不时那笑声就传到院子里,进了二门就能听到。 传话的来禀大爷来了,纪芸立马就整理起衣服,招的纪氏她们笑她,她嗔了一句,便望眼欲穿的看着外面。 下人们掀起轻薄的纱帘,纪芸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迎上前去,娇滴滴喊了一声,含羞带臊一副忸怩做派。 而花君逸只是斜她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纪芸心头一惊,直直的望着他,“表哥。” 花君逸语气生冷,质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你推卿音下水的?” 纪芸脸颊不自主抽动了下,当即否认,“没有,我说过了,我没推她。”怕花君逸不相信她,特意瞪起两个大眼珠子,“是不是她醒了?她一醒就来诬陷我?”气急败坏骂道:“真是个贱人!” “纪芸!”花君逸怒吼。 纪芸被他唬得一跳,赶紧朝纪氏看了一眼求助,纪氏忙上前劝阻,“你们表兄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纪芸立马投到纪氏怀里,呜咽道:“姑姑,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推她,你要替我做主啊。” 第四十九章 养儿 纪氏搂着纪芸到一旁坐下,嗔怪着花君逸,道:“还想着你是来看我,没想到一来就是问罪的。” 花君逸一腔怒火而来,见到纪芸也忘了礼数,被纪氏一说,自觉羞愧,平一平气,朝着纪氏作揖拱手,“母亲见谅,我只是担忧卿音,想问一问表妹,卿音到底是哪里惹恼了她?如果是卿音不好,那我便代卿音给表妹赔个不是。” 纪芸见他处处维护苏卿音,心里又酸又怒,刚要说话,就被纪氏摁住,纪氏睨着花君逸,“苏氏醒了?”花君逸点头,她又问道:“是她说的芸儿推她入水的?” 花君逸是个直心肠,“是。” 纪芸眼泪立马挤出来,嗫嚅道:“我没有,姑妈,我真没有。” 纪氏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多言,然后看向花君逸,“空口无凭,你就只听她一面之词?” 花君逸一时哑然,想一想,道:“琥珀也是这么说的。” “哼。”纪氏冷哼,“她们是主仆,自然长了一条舌头。我就奇怪,怎么别人没看见,就她的奴才那么巧看见了哪?” 这似乎确实不好反驳,花君逸迟疑了下,小声道:“但当时伺候的奴才也都是母亲的人。” 说完这句话,只见纪氏双目陡然一立,“逸哥!”大声一喝,“你这是在质疑母亲吗?” 花君逸自知失言,连忙垂头作揖,“儿子不敢。” 见他还有恭敬之态,纪氏面色稍霁,刚要消气,紧接着听他又道:“可即便下人们没看见,也不表示没有这事,好好的,卿音为什么要诬陷表妹?”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是认准了纪芸推苏卿音入水。 纪芸登时怒不可遏,甩帕而起,愤慨道:“是我推的她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她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只会一味的装贤惠。表哥,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看上她?不过是个侍郎填房所生的女儿,我太爷爷可是帝师,配享太庙,你为什么选她不选我?” 她就像是倒豆子一样,全都倒出来了,纪氏想拦也拦不住。 “你承认了?”花君逸横眉怒对,指着她看着纪氏道:“母亲,你听到了。” 纪氏顿觉头疼,纪芸这性子真真和婉娘一样,都随纪冠英,永远是不管不顾。她让婉娘拉着纪芸去里间,再与花君逸说话。 “逸哥,你表妹也是一时糊涂。你也知道,她一直心仪你,心里难免不服气,或许是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她意难平,就动了手,这你要谅解。”纪氏说话的语气软下来。 “母亲,你也太护着她了吧,什么叫发生口角就动了手?我了解卿音,她性子温婉柔顺,不可能与人起争执。”花君逸胸膛里的怒火不断翻腾着,对着纪氏说话不免重了些,“即便是有冲突,单只因为她意难平,就推人入水吗?卿音她不会水,今天差点就出事,万一真的出事,我要找谁负责?母亲,你吗?你负得了责吗?” 纪氏哪遭受过他这般质问,且怒且惊,“混账,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和母亲说话?”眼泪说来就来,当即就大哭,“我养了你十五年,疼了你十五年,真是没想到换来了今天。” 陶金家的忙安慰她,“夫人,哥儿也是性子急了,您别往心里去。”一边给花君逸使眼色。 花君逸却只是为妻子心寒,“母亲,卿音她不是外人,她是嫁进我们花家来的,是花家的人。” 纪氏哭声一停,“以前我总听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原还不信,今天,我总算是信了。原来在你的心里,她比我重要,那你拿我的命给她填命去吧。”说完又继续掩帕哭泣。 花君逸被她哭的一个头两个大,满肚子的怒火无处排泄,叹叹气,直接转身离去。 走到一半,又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确实有所冒失,恐伤了母亲的心,遂辄回重返。 但刚走到窗下,就听里面传来纪氏的声音,他停住脚步。 “也不知道苏氏给他灌了什么迷糊药,以前他哪有过这般忤逆,养儿养儿,我这是给别人养了儿子。” 听到此处,花君逸心存惭愧,更觉之前对待母亲的态度恶劣,让她伤心,一时踌躇不定,不知进去之后要说些什么宽慰她的心。 又听陶金家的在旁劝道:“夫人消消气,其实也不怪哥儿,表小姐确实太大胆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如何向苏家交代啊?” “我也知道是芸儿不对,她小女孩家,心里没个衡量,只由着性子来。但你瞧瞧他刚才那兴师问罪的样子,像是要活吃了人似的。”纪氏依旧气急败坏,甚至越说就越气愤,“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不行,我养他十五年,竟养出个孽障来,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养他,还不如从旁支过继一个来,我看他就是为他短命的娘来气我的!” 陶金家的忙提醒她小声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最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难道此时夫人还想和哥儿断了母子情分?夫人以后总归还要依靠着哥儿哪。” 纪氏冷哼一声,“当初我若不是为了以后能有个依靠,怎会抚养他,又怎会让宋如嫣进门,堵了我十几年的心?” 陶金家的笑声刺耳,“夫人这个时候说这话了,那时为了能把哥儿抢过来养,不知费了多少心,下了多少功夫,才让她妥协。夫人还恩赐她把她带进府,她想在外面过逍遥的日子,夫人偏让她十几年来小心翼翼的活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还不舒心啊?” 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纪氏的心坎里,跟着笑一笑,“也就这一点舒心,我就是现在每当回忆起逸哥儿看她的眼神,都整个人身心舒畅。被自己的儿子看不起,那种滋味一定很折磨人吧。” “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随即主仆一起笑起来,却不知窗外的花君逸僵在那里半晌…… 第五十章 兄妹 苏卿音是个聪明人,早知讨不回什么公道,只对外宣称是自己一时失足落水。纪氏那面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拿了几个下人开刀,罚去了外院。 这惩罚不痛不痒,让本就委屈的苏卿音更是堵心,缠绵在病床上将近十来日。 这一日娇娘去看望她,瞧着比前两天气色好。 丫鬟服侍喂了药,苏卿音擦擦嘴,又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方道:“劳妹妹看望我,这府里也就只有你——” 说到此处,喉头似有哽咽之声,没在说下去,只是她的眼圈蒙着一层红晕,若不细看,看不出有水汽凝结。 她一进门就不得婆婆喜欢,府里的人大多是拜高踩低的,自然也就轻看了她。 而这次落水,纪氏只是拿几个下人交差,申诉了几句。说的好听,罚去了外院,可这和不罚又有什么区别。 她掌管后宅,想把谁再弄回身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府里的人都和人精似的,谁不明白这个道理,谁又不懂纪氏只是敷衍了事,自然,对她更是轻贱了几分。 生病这段日子,除了花君逸对她嘘寒问暖,也就是娇娘来看望她几次,再无旁人。 娇娘望着她,不由想起当年自己软弱可欺的时候,何尝不是只有她关心过自己。 前世因,今世果。 只是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入了瑞王府,所以并不知道苏卿音落水之事,也不曾安慰过她一次,到底是自己不懂感恩,疏忽了。 “也就只有我一个不懂事的。”娇娘话锋一转,笑吟吟道:“他人都知道病人要多休息,少劳累,不来打扰嫂嫂清净。就我三天两头来一次,扰嫂嫂修养,看来嫂嫂迟迟不见好,是我的罪过了。” 苏卿音知她是宽慰自己,说笑道:“可不就是你的罪过,妹妹美貌,光艳照人,每见一次,我就更觉自惭形秽,这不就积成了心病。” “哦,原来如此,那下次我来看嫂嫂就把自己涂成个黑炭,保准嫂嫂药到病除。” “你这个丫头。”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直到花君逸进来,方止住。 见花君逸过来,娇娘站起退到一旁,将位置让给他。 平时她来,都是先让人打听他出去才过来,没想到今天他回来这么早。 他看了一眼她,没说什么,然后坐下,对苏卿音嘘寒问暖不停。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和同僚去谈事吗?” 他们成婚不久,花君逸就在朝廷那领了职,如今在户部效力。 “他临时有事,就散了,吃药了吗?” “吃了,你好烦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天天盯着人家问吃没吃药。”苏卿音的母亲是江南人,一口吴语,苏卿音虽没去过江南,但受母亲的影响,有时候说话不知不觉就带着一股吴侬软语,特别是撒娇的时候。 “我还不是关心你,这就嫌我烦。吃了药,也别总躺着,下床走一走,松散松散筋骨也好。” “可我总觉得没有力气。” “你怎么不说你懒。” “你才懒哪。”苏卿音拿着拳头轻轻捶打在他胸口,哧哧一笑。 花君逸也低声一笑,依旧温柔的注视着她。 那是娇娘从来没见过的,记忆里,他总是冷着脸,总是露出鄙夷嫌弃的目光,总是厌恶的看着她。 不由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他好似比苏卿音落水那日瘦了,憔悴了,眼底还有一层薄薄的乌青。 刚才苏卿音还和她说,这几日总觉得他有心事似的,她因不愿提及他,岔开了话题。 可能是因为苏卿音总不见好转才憔悴的吧。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让娇娘有一丝丝尴尬,她轻咳一声,苏卿音才恍然还有个人站在这哪。 顿时脸如火烧,“五妹妹快坐下,咱们继续说话。” 她实在不想插在他们夫妻中间,便道:“我就不坐了,今日也叨扰了嫂嫂这么长时间,嫂嫂也应该休息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苏卿音横了眼花君逸,怪他这么早回来,然后就要起身相送。花君逸见状,摁下她,声音有一丝干涩和别扭,“你躺着吧,我去送她。” 苏卿音狐疑他怎么突然转了性,但更多的是欣喜,忙躺下,并嘱咐他替她好好送送娇娘。 娇娘也奇怪,惊诧的看着他,刚要开口拒绝,花君逸已经走在前。 哪有这样送人的,娇娘狠狠瞪着他的后背,还是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花厅走到门口一路无言。 娇娘走在后面盘算着,他特意送自己出来,不像是心血来潮,是不是有话想和自己说? 难道是不喜她和苏卿音走的太近,要她离她远点吗?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花家嫡长子,她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怎配亲近他们房,岂不是污了他的门庭。 想到此,不由嘴角扬起一抹嗤笑。 猝不及防,花君逸突然转过身,直视向她。 娇娘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在脸上,那么刺眼,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她在嘲笑什么?在嘲笑他连亲娘都不认,还是嘲笑他在听了母亲和陶金家的那番话后只选择默默离开? 一时间,两人竟僵持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坦然而毫不避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迭沓匆忙的脚步声。 两人齐齐看去,见是平时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叫白芷的丫鬟急冲冲跑过来,显然是朝着他们。 “大公子,五姑娘,不……不好了——”白芷跑的呼哧带喘,停下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娇娘第一个反应就是安哥,越过君逸上前,急忙问道:“是安哥出什么事了吗?” 白芷艰难的咽了一口喉咙,摇摇头,娇娘刚放下心来,就听她因着急而语无伦次,“是老太太,老太太不知怎的,本来好好的,突然……突然就昏死了过去,如今……看着不大好,大公子,五姑娘,快过去看看吧。” 花锦堂近日因公事不在京,按理说,老太太有事,伯爷不在,应该去找纪氏,但却找到这来,显然是老太太那的人不信任纪氏,才找到花君逸这来。 娇娘心思碾转,这几日老太太确实身子不舒服,找了几个大夫来都不见好转,只是上一世老太太虽身子有个小病小灾,但总不是大病,怎么会突然严重到昏死过去。 但也不及多想,瞥一眼花君逸,见他眉头一皱,已经迈开了步子。 第五十一章 中毒 螭龙莲花纹大案上放着一鼎博山香炉,香炉中插着能安心宁神的檀香,但任那轻烟再飘渺,也抚不平人焦急的心。 茂嬷嬷跪在佛前,嘴唇一张一合的念着“阿弥陀佛”。 百龄堂的里屋里,或坐或站了许多人,屏息静气,目光在面无血色的老太太和为她诊脉的胡太医脸上来回逡巡。 当然,也有那事不关己,甚至幸灾乐祸,只坐在一旁对着光比着新描的凤仙花汁染的指甲看好不好看的人,比如婉娘。 等了许久,胡太医终于将手指从老太太隔着一层丝绢的脉上挪开。 茂嬷嬷立马上前,先将老太太的胳膊塞回被里。然后抹干净发红的眼,压低了声音道:“胡太医,老太太的病……” 她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嘴唇的颜色有些深,更显得面如死灰。 不免心痛,声音忍不住的发颤,“无事吧?” 胡太医是花君逸给宫里递了牌子才请来的,娇娘亲自给他端上一杯茶,只见胡太医愁眉一直不展,迟疑半天,方道:“在下暂且稳住了老太太的病情,但——” 他一到,就先用金针控制住老太太的穴道,幸好及时,暂时保住了她的命脉。 叹一叹气,看向众人,道:“情况不容乐观。” 众人一听,皆骇然。 茂嬷嬷脸色霎时灰白,险些站不稳。 纪氏隐隐有怒意,“茂嬷嬷,你是怎么照顾老太太的,怎么就突然病的这么严重?” 茂嬷嬷本就自责,被纪氏指责更是有口难言,咬着嘴唇,只说着都是自己不好。 白芷见状,为她说话,“其实也不怪茂嬷嬷,这几天老太太一直说不舒服,请来了大夫,吃着药也不见好。茂嬷嬷也劝过老太太,说给宫里递牌子请太医来看看,但老太太不想麻烦太医,就没让。谁知从今天头午开始,老太太就呕吐、腹泻不止,喝了药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药还没等喝完,人就昏了过去。” “那怎么之前没人来知会我一声?”纪氏抹泪,“万一老太太有个好歹,等伯爷回来我该如何向他交代啊?” 陶金家的在旁劝慰道:“夫人怎么能将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老太太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人还是看老太太现在还有口气,赶紧准备后事吧,晚了就连寿衣都穿不上了。” 话还没等说完,茂嬷嬷登时竖眼怒瞪,大骂道:“烂舌头的混账婆子,你存心咒老太太是不是?” 茂嬷嬷那是连花锦堂都礼敬有加的人,纪氏又岂能为了陶金家的得罪她,喝斥了几句陶金家的,再温声与茂嬷嬷道:“她也是一时口无遮拦,嬷嬷别和她质气。不过话糙理不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嬷嬷看,是不是要提前备下?” 茂嬷嬷看一看她,没回答,转而对胡太医恳然道:“太医,您一定要救救我们老太太。” “嬷嬷放心,作为大夫,以治病救人为本,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胡太医沉吟片刻,“让我再好好斟酌斟酌,好好斟酌斟酌。” 之后询问了老太太吃过什么用过什么,一一检查后,让人拿来笔墨,先写了个方子,花君逸叫来个小厮让赶紧照着方子去抓药。 等抓回药,熬好服下,百龄堂里只剩下娇娘和茂嬷嬷,其余人已经被茂嬷嬷打发掉。反正他们留在这,对老太太的病情也无用。 服下药不久,老太太就开始吐,大口大口,混着黑色的血,触目惊心。 等吐完了,老太太依旧昏迷着,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早在胡太医检查老太太吃食时,娇娘就心里有了怀疑,再见老太太吐出来的东西,大惊失色,便问道:“胡太医,您跟我说实话吧,我祖母的病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茂嬷嬷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娇娘,再看向胡太医。 胡太医原本不想多嘴,他是个大夫,只管救人,别人家的事不愿掺合,省的惹祸上身。 但已被看出端倪,他也不好隐瞒,于是道:“老太太的病确实像中毒所致,但在下还不能完全确定。在下检查过老太太之前所食,并未发现有任何有毒之物。” 娇娘问茂嬷嬷:“祖母今天吃的东西胡太医全都检查过了?” 茂嬷嬷回道:“全都检查过了,就连昨天未来得及扔掉的剩菜剩饭也请太医检查过了。” “既然不是饭菜上的,那祖母是怎么中的毒?” 茂嬷嬷低头深索,豁然眼神一亮,“那会不会是茶点上的问题,老太太每天都要喝一杯杏仁露,配上一些点心。我刚才只想着三餐,把这事给忘了。” 说完,就吩咐小丫鬟把茶点端来。 胡太医掰开点心闻了闻,又倒了杯杏仁露,饮一口,在舌头里一打转,就又吐出来,另饮了杯清水漱口,“杏仁露被做了手脚。” 娇娘拔下银簪放进杏仁露中,却并未见发黑,胡太医擦擦嘴道:“并非投了毒,这里面是苦杏仁。苦杏仁虽也有医药作用,但却不能多食,多食就成了毒药。这东西虽微苦,但因为加了蜜,所以尝不出来。” 茂嬷嬷声音微微发颤,肯定道:“不可能,杏仁都是我碾好了送去小厨房的。” 老太太嘴刁,所以院里单管有小厨房,只负责她一个人的吃食。 话音一落,只见茂嬷嬷瞳孔迅速扩张,看向娇娘。 娇娘呆了半晌,发问道:“太医,那我祖母——”她的心像是崩在一根弦上,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有救吗?” 话说她和老太太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但若是她有个万一,安哥又要何去何从。 胡太医紧簇眉头,“我先用药物给她催吐,尽可能排出一些毒素,再斟酌个方子祛毒稳固,但这毒已经日积月累有些时候,老太太身子又弱——” 话说到这,停一停,看看娇娘和茂嬷嬷,“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已经上了年纪。” 胡太医走,娇娘将他送到门口,让水香给了赏钱,他再三推脱才收下。 他可是在宫廷伺候的,长着九曲十八弯的心肠,明白这么大份的赏钱也不是白收的,“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和聪明人说话当真是一点都不费劲,娇娘不由自主多打量了两眼。 方道:“胡太医,若是到了前院一会儿夫人问起,能不能先别把祖母中毒的事说出去?” 胡太医先是微微吃惊,但想起纪氏在时,老太太身边人对她的态度,也就明了,这婆媳之间的矛盾看来不小。 他也多打量了娇娘两眼,心中暗暗称赞,这也不知是花家哪位姑娘,小小年纪遇事竟如此稳重。 他颔首,淡淡一笑,“在下只是来诊病的,姑娘放心,不该说的话,在下绝对不会说。” 第五十二章 梅儿 送走胡太医,娇娘回到房中,见茂嬷嬷坐在床边看着老太太无声垂泪,她将房中的丫鬟都遣了出去。 “嬷嬷保重,老太太还需你照顾。”娇娘走过去道。 茂嬷嬷泪流满面,“都是我没有照顾好老太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么能怪嬷嬷哪。”娇娘道。 茂嬷嬷恨恨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毒想害死老太太!” 娇娘正色道:“能将嬷嬷碾好的杏仁换掉,必然是院里的人,这是出了家贼了。” “不会。”茂嬷嬷立马否认,“在百龄堂伺候的都是跟着老太太多年,可信的。” 音未了,她豁然瞠目:“不过,前段时间因为小公子抱养了过来,新添了几个刚从外面买进的小丫鬟,会不会是她们中的谁,我这就去问问。” 见她这架势就要去撕了她说的几个丫鬟,娇娘忙拦住她,“嬷嬷别冲动,你这样出去,谁能承认啊?” 茂嬷嬷急的直叹气,抓着娇娘的手无措道:“五姑娘,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是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伯爷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娇娘握握她的肩,她肩上的骨头嶙岖的突兀着,没有半分肉。茂嬷嬷为老太太操劳半生,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也难怪这么瘦。 “院里人这么多,厨房又是谁都可以进的,一时之间确实很难查起。但我想,刚进来的丫鬟,要说和祖母有这等深仇大恨,我是不大信的。” 茂嬷嬷直点头,娇娘慢条斯理,“况且,以一个丫鬟的见识,怎么知道苦杏仁有毒,就算知道,难道是她一进府就带进来的?这苦杏仁的来源也很可疑。依我看,被收买的可能性比较大吧,也不知是谁和祖母这么有仇。” 茂嬷嬷抓住娇娘的手,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五姑娘,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的身体,查凶手可以暂缓放一放。我刚才知会了胡太医,让他先别提老太太中毒,咱们这也别透出风,以免打草惊蛇。不过,从现在起要有人时刻盯着那几个小丫鬟,或许能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娇娘有条不紊道。 茂嬷嬷听了点点头,“五姑娘,也多亏有你。”她停下来,眼睛往纪氏所居方向飘了一下,“旁人我是不会信的,老太太虽脾气不好,但还不至于有人会因此要她的命。” 茂嬷嬷这是怀疑上纪氏了,娇娘其实也有这个怀疑。 这府里,和老太太存在最大矛盾的就是纪氏,老太太抢走安哥抚养,又向着苏卿音,分了纪氏一半的管家之权,她能不怨恨嘛。 而且,又是毒,和害死她姨娘相似的手法,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凡事因果多是讲究一个“利”字,能让她要置老太太于死地,显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一点就要害人,多半是那个人失了利,才会这样做。”娇娘轻飘飘的话落在茂嬷嬷心中,像是一块石头猛烈的捶在她的胸口,更让她笃定。 茂嬷嬷咬牙,眼目狠厉,“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害老太太,我决不能放过她。” 娇娘看看她,须臾,慢慢垂下眼睑。 之后几天,老太太身边一直都是娇娘和茂嬷嬷贴身伺候着,纪氏二姨娘她们也时常过来看望一眼,问一问胡太医老太太的情况,略坐坐就走。 花君逸早已给花锦业去信,收到信,花锦业就回了,说是已经回程,差不多四五日就到。 也给历城去了信,万一老太太有个好歹,别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一日,娇娘刚给老太太喂下药,茂嬷嬷就神神秘秘的拽着她进了内室。 “五姑娘,有发现,一婢子来报,说一个叫梅儿的丫鬟刚才偷偷摸摸的出了院,她起疑,就跟在后面,发现她在院外一颗槐树下面藏了东西。当时她也不敢惊动,等那梅儿走了,她挖出来一瞧,正是苦杏仁。” 茂嬷嬷从怀里拿出一包用绿布包着的东西,打开给娇娘瞧。 “看来是要销赃。” “要不要把梅儿捆起来查问?” 娇娘阻止,她手指摩挲着绿布,“嬷嬷看看这布,哪是一个小丫鬟能用的。” 茂嬷嬷细细一看,“是花软缎,虽说不是多名贵,但这府里能用得起的还真没多少人,果然是被收买的。” “先别急着拿她,只是一些苦杏仁,又没当场扣住她,她完全可以否认。”娇娘将苦杏仁包裹来,“再埋起来,别打草惊蛇了。” 茂嬷嬷收起来,“既然知道内鬼是谁,也好办了。” 娇娘看着她,“嬷嬷有什么好主意?” 一开始茂嬷嬷真是被老太太吓着了,惶惶失措,这几天倒慢慢平静下来。 “收买嘛,事没成,她能得到好处吗?” 娇娘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马上有了主意,贴在茂嬷嬷耳边密语一番。 当夜,茂嬷嬷暗中下令将百龄堂监视起来,内松外紧,院外各处都暗藏着人,都是跟着老太太有年头的老人。 过了一更,府里已是寂静无声,各处都熄了灯,唯有百龄堂四处通明。 几个老媪捆着一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的女孩,就是那叫梅儿的丫鬟进了正堂,压着跪在娇娘和茂嬷嬷面前。 “茂嬷嬷,逮着了,人赃俱获。”一个老媪拿出一个炖盅,放在桌上。 茂嬷嬷看了一眼,上去就连着甩了几个巴掌。 这梅儿倒有几分胆量,被打也不哭,只问自己不知犯了什么错事。 “你看看这是什么?”从她那搜出来的未用完的苦杏仁,茂嬷嬷扔到她面前。 梅儿却是个脑筋灵活的,“茂嬷嬷饶命,都怪奴婢嘴馋,看这杏仁是好东西,就偷了一些,奴婢再也不敢了。” 茂嬷嬷冷哼一声,“嘴馋?好啊,那你现在当着我的面,把这些杏仁都吃了!” 梅儿是知道这包杏仁是有毒的,哪敢吃,茂嬷嬷给其中一个老媪眼色,那老媪抓了一把杏仁,就摁着梅儿的头往她嘴里塞。 第五十三章 入局 梅儿这才慌了神,拼命闪躲,也不敢再嘴硬撑着,连连磕头求饶。 茂嬷嬷冷笑,道:“怎么,不敢吃?这会儿不嘴馋了?”声音厉色,“说,这包东西是谁给你的?” 梅儿泪痕满面,啜啜哭泣。 娇娘手指敲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打在梅儿的心头,她柔声道:“你以为老太太真的醒了要喝杏仁露吗?” 梅儿一滞,抬头紧盯着娇娘,“老太太没醒吗?” 下午娇娘和茂嬷嬷一商量,准备来个引蛇出洞,声称老太太已经醒来,并在半夜的时候,特意叫醒梅儿,让她去熬杏仁露,说是老太太要喝。 如果梅儿是被人收买,办不成事哪还有报酬,她必然还会再用同种的方法继续害人。 娇娘猜到她会把埋起来的苦杏仁挖出来,事实也证明是如此的,被茂嬷嬷安排在院外的人亲眼看到她去那颗槐树下挖东西。 梅儿并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监视下,等到她去偷换杏仁的时候,正好被逮个正着。 娇娘笑着反问道:“你说哪?” 梅儿是个聪明的丫鬟,立刻就明白自己早就掉入圈套。 她脸色煞白,整个人如泥胎木塑一般僵在那里。 “老太太可是朝廷亲封的三品淑人,害诰命夫人,这罪名不小啊。”娇娘声音轻柔如一片飘在空中的云,但说的每个字都让人感觉有种山雨欲来的逼迫感,“你担得起吗?你的家人担得起吗?” 娇娘的话一出口,梅儿是肉眼可见的颤抖,她爬到娇娘脚下,拽住她的衣襟,哭诉道:“五姑娘饶命,奴婢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奴婢也不想害死老太太。” 茂嬷嬷撇开她的手,沉声道:“不想死就说是谁指使你的!要是有半句假话,立刻送你去见官!” 这个时候,梅儿不敢再有隐瞒,“是大夫人身边的陶妈妈,她给了奴婢不少金银,让奴婢每天都将杏仁换了。起初奴婢也不敢,她说没人能分辩的出两种杏仁的分别,就算老太太出事,也不会有人查到奴婢身上。” 娇娘和茂嬷嬷同时对视,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娇娘语气冰冷,讽刺道:“你还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啊。” 梅儿低着脑袋,咬着嘴唇,“陶妈妈还说,这事我要是做成了,就把我安排到大公子身边。” 这么卖命,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娇娘勾一勾嘴角。 茂嬷嬷走到娇娘身边,压低声音道:“五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这陶金家的可是大夫人的人啊。” 如果只根据一个小丫鬟的指证,很难让陶金家的认罪,何况纪氏一定袒护着她。 娇娘深思一番,道:“梅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犯的可是全家抄斩的罪。” 梅儿吓得“砰砰”磕头,砸的脚底发震,“五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奴婢的家人吧,都是奴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下这样的混账事,奴婢死不足惜,但这事和奴婢的家人无关啊。” 茂嬷嬷气愤斥道:“你还有脸求,现在老太太还趟在床上,生死未卜,我告诉你,要是老太太有个万一,你全家都得陪葬!” “茂嬷嬷,稍安勿躁,说起来她也是受人指使。”从梅儿的眼中,娇娘看出她对生的渴望,这世上谁不想活着。 娇娘语气柔和,听着让人觉得舒服可靠,“梅儿,你要是不想死,不想牵连你的家人,为今之计,只有将功赎罪。” 梅儿双眸瞬间着起两簇火苗,“只要不连累我的家人,五姑娘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娇娘让人写下梅儿的口供,并让她签字画押,然后捆了关进柴房,只说是她偷了老太太的补品,在找两个老媪看着。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已经是三更天了。 茂嬷嬷知道这一天大家都累了,服侍着娇娘就寝。 “五姑娘,你刚才将梅儿叫到内室说了什么,这事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刚才写供词的时候,娇娘将梅儿叫到一处,耳语了几句。 娇娘微微一笑,一见她这笑容,茂嬷嬷就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内心急迫,问道:“五姑娘,你就别和老奴打哑谜了。” “捉贼捉赃,如今咱们只有梅儿的口供,远远不够,必须得人赃并获才能让人没话说,所以我打算明天放梅儿出去给陶金家的送信。” 茂嬷嬷瞠目,娇娘淡然道:“让她告诉陶金家的老太太已经好转,且她手头没有苦杏仁了,让陶金家的再送一些。” “哦,这样等陶金家的来送苦杏仁,我们就能将她拿下。”茂嬷嬷松然一笑,但又一想,“可要是陶金家的收手了哪?” “那就只能拿着梅儿去当堂对质,不过要是换成我,只差临门一脚,我是不会收手的。”娇娘摘掉头上的发饰,茂嬷嬷为她宽衣,话锋一转,她问道:“父亲是明天到吗?” 茂嬷嬷道:“来信说车程是明儿夜里到。”一个恍然,“姑娘是想等老爷回来,也对,即便咱们抓住了陶金家的,大夫人也会想尽办法给她开脱。只不过,我就想不明白,陶金家的和老太太有多大的怨恨,非要置老太太于死地。” 她本就怀疑纪氏,如今知道是陶金家的收买了梅儿,这心里自然是认准了纪氏。 有些话也就不由自主说出来,“从来下人大多都是为主子办事,也不知陶金家的做这事大夫人知不知道。” 娇娘眼皮微微一挑,“且等明日吧,一切就可揭晓。” 陶金家的果然是急躁了,在放出去梅儿没多久,她竟亲自来了,带着一盒人参,一盒鹿茸,和其他一些零碎的补品,说是奉大夫人之命送来的。 又几次想进去看望一眼老太太,都被茂嬷嬷巧妙的挡过去,她见不着老太太,便向其他人打探。 百龄堂的人都是长着同一根舌头,她几番试探,得到的答案都是老太太已经苏醒过来,一个老媪特意告诉她,昨夜里老太太醒了还喝了一碗杏仁露哪。 娇娘和茂嬷嬷从门缝里一直注视着她,直等到她离去,两人方相视一笑。 第五十四章 人赃并获 可能是陶金家的将老太太苏醒的消息告诉了纪氏,晌午过后纪氏来了一趟。 幸好,这几日有胡太医的诊治,老太太的脉象已见平稳,脸色慢慢好转,昏迷和睡着看不出差别。 她也没那耐心等到老太太醒,说了几句好好照顾老太太的场面话就走了。 之后陆续又来了一拨人,都被茂嬷嬷以胡太医吩咐过,老太太刚苏醒,要静养,不能打扰为由打发掉。 梅儿去见了陶金家的回来,说是已经约好,酉时在御花园把苦杏仁给她。她还说,陶金家的担心她怕事不做,又给了她一对金镯。 娇娘拿着金镯看了看,见着眼熟,想起是陶金家四十岁生辰那一日,纪氏当着众人面赏的。 为了这幅金镯她还生过气,就是因为,同样的镯子她姨娘也戴过,转眼没多久,纪氏就赏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给了下人。 她姨娘也是脾气好,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去后将那副镯子放起来,再也没有戴过。 娇娘看完将金镯还给梅儿,让她收着,届时作为指认陶金家的辅证。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梅儿被放了出去,安排的人也已经藏在他们约定好的地点附近,只等着陶金家的上钩。 这是一个格外的静谧的黄昏,连风都没有声音,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娇娘走在院中,抱着肩膀望天。 水香悄悄走近她,拿着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姑娘是担心什么吗?茂嬷嬷亲自去拿人,只要陶金家的一出现,必定跑不了。” 娇娘摇一摇头。 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她在想,如果这件事连累到纪氏,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为他的母亲伸张正义,亦或是息事宁人。 酉时刚过没多久,就听得门外茂嬷嬷高声喊道:“五姑娘,人抓住了。” 四五个婆子捆着陶金家的进来,为了防止她乱叫,嘴里塞了布。 茂嬷嬷手里拿着那包苦杏仁,“这回她是抵赖不了。” 娇娘扬扬脸,让把人带到正堂去。 一拿出她嘴里的布,陶金家的就开始囔囔,“你们凭什么把我抓到这来,想干什么!五姑娘,你想做什么?” 娇娘轻轻一笑,抬手让扭着她的仆妇松开她,“陶妈妈,都到了这会儿,你就别装傻了,你犯了什么事,心知肚明。” 她看了眼梅儿,梅儿觑向陶金家的,“陶妈妈,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已经招了。” 陶金家的先是惊慌,但很快平静下来,“你胡说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事了?”昂脖子看着娇娘,颇为挑衅,“五姑娘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丫头。” “不认识?”娇娘指指桌上那包苦杏仁,“不认识你怎么往她怀里塞这个东西?”见她要矢口否认,娇娘声量提高,压住她的话,“当时可是有很多双眼睛看着哪,人赃并获!” 陶金家的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方辩道:“那又说明什么,不过就是一些杏仁,怎么就成赃了?” 茂嬷嬷阴沉着脸,“陶金家的,你以为胡太医真的诊不出来老太太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吗?” 陶金家的心跳加剧,脸上有难掩的惊慌,“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娇娘盯着她的脸,“梅儿已经指证,是你让她偷偷将每日老太太用的杏仁调换成苦杏仁,这法子还真是妙,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要人性命。” 陶金家的脸色巨变,硬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什么苦杏仁,我听都没听过。这丫头也不知收了谁的好处,竟来冤枉我。” 她捂脸嚎哭,“大夫人,你快来为奴婢做主啊。” 竟搬出纪氏来压她,娇娘嘴角闪过一抹阴恻恻的冷笑,“陶妈妈,都到了这一步,怕是大夫人也救不了你。” 说完瞄向茂嬷嬷,茂嬷嬷微微颔首,上前一步,道:“把她压下去审问,务必要她吐出真话。” 她一吩咐,两个粗壮的婆子就上来挟人,陶金家的突然甩开人,挣扎着站起来。 也是她在府里横行惯了,即便这个时候,依旧没将娇娘放在眼里,愤然瞪着她,喊道:“我可是大夫人的陪嫁,五姑娘想要审问我,可要仔细想好了。” 娇娘恬笑道:“陶妈妈,我可没说这话,你别冤枉我。” 两个婆子先没防着她,这一刻已经将她摁住,反向将她胳膊往里一扭,就听像是胳膊脱臼似的,“咔嚓”两声,伴随着陶金家的痛叫声。 茂嬷嬷阴沉道:“将她拉下去,好好审问,看还有没有人主使她!” 这人刚押着走到院中,就见一个丫鬟颠颠跑进来,通报说大夫人到了门口。 一听大夫人来了,陶金家的如一条任人宰割的死狗突然就死而复生一般,拼命向门口挣扎,嘴里叫喊着,“夫人,救我,救我。” 茂嬷嬷听她叫喊,勒人拿布堵上她的嘴。本想等拿到陶金家的口供,然后去见纪氏,没成想纪氏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是来要人。 她心中不免暗暗着急,看向娇娘。 娇娘也没料到纪氏得到消息这么快,有些始料未及,但此时却不能不面对。 给了茂嬷嬷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见纪氏已经走过垂花门,进了院。 一进来,纪氏就注意到被押着的陶金家的,不悦之色肉眼可见,立刻斥道:“娇娘,你这是要干什么,陶金家的是犯了什么罪,你又是绑人又是捂嘴的?还不快将人放了。” 茂嬷嬷毕竟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刚才还有的一丝慌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她朝着纪氏福福身,神情自若道:“回大夫人,这不干五姑娘的事,是这个婢子,毒害老太太,所以老奴要审一审她。” 她先撇清娇娘,这事她原本也不想五姑娘掺和进来,毕竟五姑娘还要在府里生存,得罪了嫡母,哪有好日子。 茂嬷嬷的好意,娇娘感激,事情到了这一步,她本就不想再多加参与,既然茂嬷嬷正好此时撇清了她,她领下这份情,只要做好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就好。 第五十五章 对峙 纪氏将目光从娇娘身上转移过来,挑起眉,“嬷嬷没弄错吧,陶金家的怎么会害老太太?胡太医不是说老太太只是得了风寒,邪火攻心才病倒的吗?” 茂嬷嬷不卑不亢,回道:“大夫人有所不知,胡太医一早就诊出老太太中了毒,老奴为怕打草惊蛇,没让胡太医声张,就是为了抓住凶手。”说着,狠狠的瞪向陶金家的。 “中毒?”纪氏听得一头雾水,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她看看陶金家的,脸颊微微抽动,“茂嬷嬷瞒的真好啊,连我都不曾告知。可就算老太太是中毒,和陶金家的有什么关系?” 茂嬷嬷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指了指梅儿,“这丫鬟已经招供,是陶金家的收买她,将老太太平时喝的杏仁露用的杏仁,换成苦杏仁。夫人不知,苦杏仁是有毒的,多食会致命。” 又让人将那包苦杏仁给纪氏看,“她将这有毒的苦杏仁拿给梅儿的时候,被我们当场抓住,人赃并获。” 纪氏惊瞠,捂住胸口,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的手隔着衣服感受着心跳加快的速度,那感觉仿佛心脏就跳在她手心里,她知道若是这事真是陶金家的做的,谁都会认为是她指使的。 陶金家的被堵着嘴,还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叫醒失魂的纪氏,而且很快稳住心神,她镇定自若道:“就凭一个丫鬟的话,便判定她有罪?焉知是不是这丫头诬陷。” 白芷早就气的鼻子冒烟,证据确凿,大夫人还想开脱,“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一问,抓她的时候可有好几双眼睛看着哪,还有假?” 一个茂嬷嬷,仗着在花家待了几十年,已经压她一头,现在跑出来个丫鬟也敢对她不敬,看来老太太身边的人全然没将她这个大夫人放在眼里。 纪氏侧头看眼身边的婆子,婆子会意,一个摁住白芷,一个撸起袖子,就对白芷的脸左右开弓,边骂道:“小蹄子,敢和夫人这样说话,你活腻了,平日夫人对你们和善些,你们蹬鼻子上脸,是不是就忘记谁才是这个家的主母了?” 这话是骂给茂嬷嬷听的,茂嬷嬷心中轻蔑一笑,然后道:“夫人,您要教训人,随时都能教训,不过白芷是跟了老太太十多年的贴身丫鬟,您要是这个时候教训,恐怕等老太太醒了知道会不高兴。” 又拿老太太来压她,还不知道那老太婆能不能活过来哪。 纪氏拖延了下,才不情不愿抬一抬手,那两个婆子就住了手,两个小丫鬟扶着白芷起来。 然后道:“事关老太太,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下结论,以免冤枉了人。嬷嬷也折腾这么久了,屋里老太太也还需要嬷嬷照顾,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来人,将陶金家的,还有梅儿都带到我那去。” 这事一旦交到纪氏手上,之前的努力就可以说是白费了。 娇娘暗暗着急,握着拳头,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 正在这时,茂嬷嬷却在陶金家的前面一挡。 她从容微笑,眼角的皱纹舒展成一条条线,刻画着岁月的痕迹。 纪氏骤然冷下脸,“茂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茂嬷嬷道:“这两个人,大夫人不能带走。” “茂嬷嬷,我一向敬重你,但你别忘了,我是花家的大夫人,你是个下人。”大夫人言辞警告。 “这个老奴自然知道。”茂嬷嬷道:“老奴也是为大夫人着想,您想啊,这陶金家的是夫人的陪嫁,现在又牵扯到老太太中毒之事上,您要是把她带走,不管结果如何,这府里的风言风语恐怕都对您不利。” “风言风语?茂嬷嬷是上了年纪有些健忘吗?花家一向家风严谨,谁敢多嘴多舌,若真是有什么风言风语败坏花家名声,就不怕割了舌头。”纪氏笑声朗朗,说笑间威慑众人。 她直视着茂嬷嬷,笑容慢慢收敛,“还是说,茂嬷嬷不信任我啊?” 茂嬷嬷“咯咯”一笑,“老奴怎么会不信任夫人哪,老奴就是再糊涂也记得您是这花家的主母。不然,还不得和白芷一样,老奴年纪大,身子骨弱,可经受不住那大巴掌。” 娇娘止不住在心里给茂嬷嬷鼓掌,不愧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这嘴可真是利。 那笑声听到纪氏耳里格外刺耳,她怒目而视,紧咬银牙,冷冷道:“茂嬷嬷,该给你的敬重,我已经给了。你虽是老太太的人,但花家后宅老爷全权交给我,我就要负责到底。你若是再与我为难,就别怪我不顾及老太太的情面了。” “夫人此言差矣,并非老奴要与夫人为难,而是此事涉及老太太,老奴自认还是个忠仆,所有关于老太太的事,老奴不得不多一份心。” “茂嬷嬷,本夫人最后问你一次,让不让开。”纪氏如一头濒临咆哮的母狮,胸口波动起伏越来越大。 茂嬷嬷垂目正色,“恕老奴不能从命。” 一时间,形势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连风的声音都停止了,静得仿佛万物归于混沌。 在漫长的对峙之后,纪氏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谁敢阻拦,一并带走。” 纪氏早有准备,带了十多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她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夺人。 百龄堂的人也不是吃醋的,拉扯间就扭打到一处了,水香赶紧扶着娇娘退后几步,省的伤及无辜。 大夫人见这场面,又气又怒,一句句撕裂喊着“反了反了”。 正打的不可开交,忽听一声雷霆喝声。 本来花锦堂的马车行程是夜里才能到,但他担心老娘,中途没让停下休息,脚步不停的赶车,早了几个时辰。 一到家门口,没等下人通报,直接就往百龄堂来,本是担忧老太太急切看望,哪成想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乱了套。 一时间,呼啦啦跪地一片,纪氏见到他的那一刻,脸色霎时惨白,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第五十六章 死不认账 和花锦堂一起回来的还有花二爷父子,花锦业收到信,就放下历城的所有事赶了来,一路上几乎未曾休息,本要走十天的路程,三天就到了。巧得很,兄弟俩在城外碰上了。 “你们在老太太这闹什么,翻了天了?”花锦堂雷厉的目光直接朝着纪氏而去,他不在家,这个家就由她来当,出了什么事,自然第一个拿她试问。 纪氏心里憋屈,嘴唇嗫嚅,刚要开口解释,茂嬷嬷就冲上去,跪在花锦堂和花锦业面前哭道:“大爷,二爷,你们可要为老太太做主啊。” 她怀着仇恨的眼神狠狠的瞪向陶金家的,指着她道:“就是这个凶手,她给老太太下毒,老太太差点被她害死。” 花二爷上前一步,扶起茂嬷嬷,“嬷嬷,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虽然陶金家的头发散乱,遮住了脸,但花锦堂也一眼认出,他满脸震惊,看向纪氏。 纪氏心头一震,极力的压下翻涌的惶恐,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来。 她瞥一眼茂嬷嬷,责怪道:“茂嬷嬷,老爷和二叔一路风尘仆仆,应该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才是。此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怎么就认准了陶金家的,你就是再着急,凡事也应该慢慢来。” 花二爷转目,道:“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氏叹气道:“现在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不如先去看看老太太吧。” 花锦堂和花锦业对视,点点头,一同进了屋。不过进屋之前,花锦堂吩咐不许任何人动,在原地等着。 两兄弟守在老太太身边,询问了老太太的状况,茂嬷嬷一一回答,又将陶金家的买通梅儿下毒的事简单说来。 花二爷不解问道:“这么说,真是她,可她为什么要毒害老太太哪?” 纪氏见机道:“是啊,害人总有个理由,陶金家的和老太太无仇无怨,为什么要害老太太?这事听着蹊跷,怕不是栽赃诬陷吧。” 茂嬷嬷连个眼角都没给她,只道:“此时人就在外头,大爷二爷问一问便知。” 花锦堂点点头,起身出去。 小厮搬了张玫瑰椅放在空地上,他大刀金马一坐,两个婆子拖着陶金家的押在他面前,这才放了手。 陶金家的骤然得了自由,迅速爬到纪氏脚下,鼻子一把泪一把,“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啊。” 她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纪氏于心不忍,转头和花锦堂道:“老爷,陶金家的跟了我二十多年,我知道她,她一向谨小慎微,面软心善,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 茂嬷嬷不由冷笑,道:“谨小慎微,还面软心善?夫人怕不是被她给蒙骗了吧,陶妈妈所言所行府里的人有目共睹。” 昔日她陶家是如何横行霸道,不是别的,就说有多少个丫鬟死在她手里。 茂嬷嬷今日处处顶撞着纪氏,拆她的台,让她气愤不已,心中咒骂,就见她突然身子一矮,屈膝道:“老爷,如今茂嬷嬷硬说陶金家的毒害老太太,我真是为她百口莫辩。想她平素和老太太统共没有见过几次面,怎会生出仇,让她做出这等事。” 她眼中蓄着泪,“倒是我,和老太太不和府中众人也都心知肚明,陶金家的伏侍我多年,谁人都知她是我的心腹。现在茂嬷嬷咬死了陶金家的,让我不得不多想,她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是我在背后指使陶金家的?” 纪氏本想示弱激起花锦堂的怜悯,让他多顾虑自己一些,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理此事,也好让她有个回旋的余地。 但花锦堂早已对她不耐烦,“她是她,你是你,有什么牵连,夫人,你想多了。” “可——” “若真是她所为,夫人身边不是少个祸害不是?”花锦堂打断她的话。 纪氏龛龛嘴唇,却不知道再说什么,悻悻侧开头。 花锦堂目光一转,他凌厉的眼神如剑般刺透同样跪在眼前的梅儿。 梅儿被吓得浑身发抖,未等他问话,就全都招了。 眼见着花锦堂愤怒之色往上顶。 “奴婢也认不清什么苦杏仁,本以为换了也没什么,后来陶妈妈说漏了嘴,这才知道她给奴婢的杏仁是有毒的。奴婢不想害人,想收手不做,可陶妈妈就说,如果奴婢不继续给她办事,她就告发奴婢,将这事全都推到奴婢身上。” 梅儿拼命磕头,哭泣让她的声音含糊,“奴婢害怕,就只好听她的。老爷,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爬到花锦堂身边,拽住他的衣角,花锦堂正是怒火到达顶峰,狠狠一脚踢开,登时那梅儿就吐出一口鲜血。 他赫然站起,往前迈一大步,指着陶金家的,咆哮道:“你个大胆奴婢,就是剥了你的皮,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纪氏扶住他,抚着他的背,“老爷,消消气。” 陶金家的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直呼冤枉。 她冲上去,抓住梅儿狠打,“小蹄子,是谁指使你冤枉我的,我撕烂你的嘴!” 茂嬷嬷赶快让人分开她们,纪氏道:“老爷,切不能只听信一人之言,也该听听陶金家的怎么说。” 她冲着陶金家的努努眼,陶金家的立马道:“老爷,奴婢冤枉,真的冤枉啊。奴婢根本就不认识她,更不知道什么苦杏仁。若是老爷不信,大可以问问全府上下,可有人看见奴婢和她说话,也可以到奴婢那里搜搜,看看有没有她说的苦杏仁。” 茂嬷嬷咬着牙,“到了如今,你还谎话连篇,这么多双眼睛可是亲眼看着你将这包苦杏仁给了梅儿。” 几个婆子上前回应,“没错,奴婢们是抓个正着。” 陶金家不由提高音量,“什么抓个正着,当时我在花园里走着,突然就有人跑到我面前,将这包东西塞进我怀里,然后茂嬷嬷你领着人就出来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你们带到这,还说是毒害老太太,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 第五十七章 后招 这陶金家的也不知道长了一张什么嘴,净是会颠倒黑白。 茂嬷嬷冷冷道:“好你个刁婆子,还在这喊冤,难不成是我百龄堂的人一同栽赃你不成?” 事到如今,想要推脱,也只有咬死了说,陶金家的昂着头,理直气壮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怕老太太有个好歹,不好向老爷交代,就拿我顶罪。” “胡说八道,老太太是中毒,难道我们为了冤枉你给老太太下毒吗?“还被她反咬一口,茂嬷嬷狠狠吸了几口气。 花锦堂断然道:”不会,茂嬷嬷和百龄堂的人伺候老太太多年,都是忠心耿耿的。“ 陶金家的眼珠子一转,指向梅儿,“那就是老太太苛责这蹄子,这小蹄子记了仇,就去毒害老太太。谁知被你们擒了,她一害怕,就胡乱咬人。” 梅儿衣衫凌乱,脸被陶金家的那几下子抓了好几道血印,泪流满面,“奴婢没有啊,真的是陶妈妈让奴婢做的,她还给了奴婢许多赏赐。” 茂嬷嬷拿出早从梅儿那搜出的东西给花锦堂看,“她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金银。” 将首饰折合起来,差不多得有一百多两。对于一个丫鬟来说,不知得攒多少年才能攒着么多。 ”上面又没写我名字,怎么就能说是我给的?茂嬷嬷,你可别被这小丫头骗了,她可精着哪,谁知道这些金银是不是她偷的。“那陶金家的也是有想象力的,”哦,对了,可能是她偷老太太东西,被老太太发现,老太太罚了她,她就怀恨在心,下毒毒害老太太。“ 越说越跟真的似的,”对,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些值钱的东西,也是她趁着老太太昏迷偷的。” 梅儿有口难辩,摇头哭泣,“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茂嬷嬷嗤之以鼻,“那我就闹不明白了,府里这么多人,她怎么就偏偏栽你头上了,怎么不说是我收买的她,怎么不说别人?” 陶金家的像是在心里什么都想好了,说的头头是道,“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她知道老太太和我们夫人不和,就把这事赖在我头上,好让人以为老太太中毒是婆媳之间的矛盾造成的。” 她脑瓜转的快,眼珠子直转悠,“这丫头的心机可真是深啊,茂嬷嬷你险些就上了她的当。” “鬼话连篇。”茂嬷嬷心里怄气的要死。 陶金家的更是有说辞了,“嬷嬷不信我,可嬷嬷想想,我有什么理由害老太太?” 纪氏点点头,“是啊,这事蹊跷就蹊跷在这,害人总有个理由吧。” 她看着花锦堂,“老爷,说句危言耸听的,老太太中毒怕是大有文章。或许这件事不是冲着陶金家的,”顿一下,“而是冲着我来的。” 这主仆,两张口,就成了受害者。 果见花锦堂有动摇之意,面色稍霁,指着旁边的杌子让纪氏先坐下。 纪氏坐下后,茂嬷嬷冷哼一声,反问道:“陶金家的为什么要害老太太,夫人果真不知道吗?” 纪氏瞠目,冷声道:“嬷嬷这话是何意思?” “据老奴所知,一个月前,陶金家的男人在庄子上死了,没几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她那不争气的侄子也跟着上吊抹了脖子。” “这事我知道,可和老太太中毒有什么关系?”纪氏眼皮没由来狠狠一跳,本安抚下来的心又提起来。 原来陶金家的男人,在发配到庄子没几日就病了,他本是花家的管家,平时威风赫赫的人,贬到庄子上做粗活,再因是发落过去的,旁人自然轻贱,他心里落差大,郁结成疾。 庄子上的条件又不好,他养尊处优多年,身子都娇贵了,冷不丁换了环境,经受不住。 这内因外因两层加剧,过去不到几个月就死了。 他侄子见叔死了,觉得在庄子上没了指望,紧跟着抹了脖子上吊。 茂嬷嬷直视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夫人难道忘了,当初将他们叔侄发落到庄子上可是老太太的主意。” 纪氏脸色僵硬,支吾了下,“这——这也只是嬷嬷的猜想。”她手摁在胸口,想让自己的心脏跳的慢些。 “是吗?可奴婢这还有一份证据。”茂嬷嬷嘴角噙笑,转头向娇娘唤了一声,“五姑娘。” 娇娘朝着她微微颔首,走上前去,从袖子拿出一叠纸,先取一张递给花锦堂。 花锦堂接过去,“这是什么?” “这是陶金家的买苦杏仁记账的单据。” 陶金家的猛然抬起头,眼睛死死的盯在那张纸上,额头上冷汗层出。 娇娘娓娓道:“苦杏仁这东西一般家中不常用,茂嬷嬷查过库房里,也只有几两备用。我和茂嬷嬷商量着,不管是谁害老太太,这么多的苦杏仁,都得去采购吧。所以就让人查遍城中药坊,不想还真查出来些东西。” 瞥一眼脸色发白的纪氏,“也是她太不善计算,采买时超出预算了,到去买苦杏仁的时候,钱不够,就记下了账。” 又拿出两张,交到纪氏手中,“这张是药坊每日都会记录进货出货的账单,这张是这段时间陶妈妈出府的记录,和药坊记载近期卖出苦杏仁的时间刚好吻合。” 纪氏手指颤抖,明显不似刚才那般理直气壮,“这会不会作假?” 娇娘道:“这家药坊的掌柜现在就在外面,母亲若是不信,可以让他进来,指认一下。” 陶金家的一听,几乎昏厥过去,支撑在地的手臂已出现摇晃之态。 纪氏脸上更是白一阵红一阵,此时把娇娘撕了的心都有。 竟还留着后招,花锦堂不由抬头端详了娇娘一番,然后点点头,于是娇娘吩咐清欢将人从角门带进来。 掌柜的有四十多岁,做生意的,双眼都透漏着精明。小老百姓,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门庭,不由紧张,紧舔着嘴唇。 见他局促,娇娘声音放柔,“张掌柜,别紧张,叫你来就是问个事。” 张掌柜头点的和小鸡啄食似的,“小人一定言之不尽。” “据你所说,这段时间,总有个妇人到你那去买苦杏仁,你认一认这些人中,有没有那个人。” 张掌柜不敢轻率,认认真真一个个辨别,看了一圈,最后摇摇头。 娇娘并不着急,指向摊在地上,把脸扭到一旁的陶金家的,“那你看是不是她?” 张掌柜走过去,拱着身子打量,陶金家的躲开,将脸侧到左边,他随着也歪过去头,仔细一瞧,扬声道:“对,对,就是她,我记得她脸上有个痣。” 第五十八章 动之以情 陶金家的一下子瘫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伯爷和夫人的脸色,花锦堂猛地看向纪氏,纪氏慌忙闪躲,脸侧到一旁,手指狠狠撕扯着丝绢。 娇娘让清欢先带着张掌柜下去,茂嬷嬷不紧不慢,走至陶金家的跟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陶金家的缓缓仰起头,望向她,她嘴唇苍白无血,颤抖的厉害。 茂嬷嬷冷哼,“你做事太心急了,不干不净,自己留下把柄都不知道。” 陶金家的目光震惊,茂嬷嬷扭头唤了声梅儿,“将她给你的金镯拿给大夫人看看。” 梅儿痴痴应头,赶紧摘下镯子,取绢帕将金镯放置于上,躬身奉给纪氏。 娇娘翘首看过去,恍然道:“我记得这幅金镯是在陶妈妈四十岁寿辰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和我姨娘打造的一副手工一模一样。” 花锦堂展目,从纪氏手中直接拿走一只,他怎会不记得,三姨娘那副就是他送的,和这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三姨娘那副金镯里层刻着她的名字。 怪不得后来不见她戴,原来是纪氏特意赏了下人同样的一副,借此来羞辱她。 花锦堂渐渐上了气,手臂一挥,就掷了出去,愠怒喊道:“你还有何狡辩!” 纪氏肩膀一抖,死死攥着金镯,金镯是赤金金缕所铸,花样繁复,为磨平的尖角深深扎进她的手心里。 娇娘拢一拢衣袖,垂眸道:“若是还不够,包杏仁的布也是库房记录有迹可循,只要看看是谁领了同种料子同种颜色花纹的布,也就一清二楚了。” 话音一落,就见陶金家的后背一点点坍塌下去,如春日里最后一片雪,随时被周围的目光稀释掉。又如一头待宰的羔羊,已知自己没有生机的命运,而匍伏在地悲己哭泣。 纪氏揪着衣襟,神情哀痛,她慢慢起身,向花锦堂跪下,“老爷,陶金家的犯下死罪,罪不容诛,可我知她并非恶毒之人,这次的事也是她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才做下错事。我不求老爷能原谅她,但求老爷留她一命,我愿意从今以后日日吃斋,为老太太祈福增寿。” 她这般,委实超出娇娘的意料,她原本以为她会急着撇清。 但又一想,纪氏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即便狠毒,跟了几十年的心腹,还是有感情的。 花锦堂本有怪罪之意,但见纪氏如此,不免心中一软,语气和缓道:“你真不知她这般行径?” “我确实不知,如果知道她存了这个心思,我断然不会让她这么做。”纪氏往前跪一步,拉住他的手,“锦堂,老太太索性不是并无大碍吗?” 茂嬷嬷两眉一立,大声嗤笑,“笑话,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那我砍大夫人几刀,大夫人要是死不了,是不是我也无事啊?” 纪氏心头怒不可遏,狠狠咬着牙床,生生吞下这口怒气,“嬷嬷要是能解气,我自愿意受几刀。” 茂嬷嬷嗤之以鼻,“我可没夫人的陪嫁那狠毒的心,做不来这等天理不容的事。” 纪氏闭上眼睛,平息火气,再睁眼潸然泪下,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她凝视着花锦堂,以情动之,凄然道:“锦堂,遥想当年,我初嫁花家,心中胆怯,不知该如何与夫君公婆相处,整日惴惴不安。多亏是淘金家陪在我身旁宽慰,日日善导,我才安下心来。而她这一陪,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她帮着我管家,帮着我照顾逸哥媚娘他们,锦堂,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二十年,全都付出给了咱们这个家·····” 纪氏絮絮不断,从花君逸生病,陶金家的如何彻夜不眠照顾,到她怎样事事周全全家上下,一番长篇大论,几乎将陶金家的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是实实在在能干衷心的千古好奴才。 等这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迹讲完,纪氏才转回正题,“老太太日日念佛,是最慈心良善不过的,若是她醒来知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知要如何揪心。” 花锦堂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心软,自然,这也是他的坏处。听得纪氏几句感人肺腑的话,不禁所动,眉宇松动,有犹豫之态。 纪氏不错眼的盯在他的脸色,捕捉住他一闪而过的怜悯,再进一步,“只要老爷放陶金家的一条生路,我愿意为她赎罪,从今以后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倒水,诵经拜佛,哪怕,哪怕用我大夫人的身份换她一命我也愿意。” 陶金家的听了,感动涕零,“夫人,不可,你为了奴婢不值得啊。” 花锦堂果然被纪氏感动,握着她手臂扶起,纪氏坐下啜泣擦泪。 万不可功亏一篑,娇娘当即上前打断她们主仆情深意重的戏码,唏嘘道:“母亲慈善之心真是令人动容,闻者无不恻隐。” 转而画锋一变,“可母亲只顾你们主仆之情,是否想到躺在里面,至今昏迷不醒的人是父亲的骨肉至亲。” 娇娘这是在提醒花锦堂,“至亲惨遭毒害,如若轻纵了凶手,父亲有何面目面对老太太,又如何向同胞兄弟交代?” 娇娘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敲打花锦堂,他如醍醐灌顶,一瞬情绪转换回来,感动不见。 纪氏一番口舌,眼看着就要击碎花锦堂的心房,却被娇娘三言两语摆回去,心中大恨。 早知今日,当初就应把她和她姨娘一并除去,现在真是悔之晚矣。 娇娘加快语速,抢在纪氏对应之前,“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陶金家的毒害祖母,证据确凿,理应送官法办。另外,我还有一事禀告父亲。” “何事?”花锦堂问道。 娇娘幽幽道:“父亲可记得我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纪氏像踩了老鼠尾巴,一下子跳起来,“好端端的提你姨娘干什么,你还嫌事情不够乱。” 娇娘直接忽略,直勾勾的望着花锦堂,“父亲可记得?” 第五十九章 也有这心狠手辣的时候 提到三姨娘,花锦堂面露愧色,不敢面对娇娘,低低道:“记的。” 娇娘心头有点堵,转开目光,“是李妈妈在她的药里每日加重雄黄的分量,日积月累活活将她的身子熬枯。” 纪氏狠狠跳了下眼皮,“娇娘,你姨娘的事已经过去很久,李妈妈也死了,你现在提起是想再翻旧账吗?” 娇娘定定看着她,“母亲不觉得,我姨娘中毒和老太太中毒的方式很相似吗?” 花锦堂惊睁双目,眼神飞快的往纪氏身上睃了一眼。纪氏被他这一眼惊了心,摁着胸口镇定与娇娘道:“有什么相似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娇娘不以为杵,道:“苦杏仁和雄黄,两者一样,少用可治病,多食则致命。老太太这次中毒,和我姨娘一样,都是下毒者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在日积月累中就要人性命。” 茂嬷嬷点点头,“五姑娘不说,还真不以为意。” 纪氏泰然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娇娘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这一刻就没法控制,冲着纪氏喊道。 微微喘一喘气,“李妈妈大字不识几个,怎么会知道这样精细的害人法子?我一直都怀疑是有人在她背后指使,奈何李妈妈自裁,此事就糊涂了结了。直到老太太中毒,让我不得不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她回身看向陶金家的,“陶妈妈,我记得我姨娘死前那段时间,李妈妈总是以各种理由往你屋子跑,是不是你教她怎么害死我姨娘?” 陶金家的迭迭挥手否认,“我没有,我没有。” 纪氏怒道:“娇娘,你不要在这借题发挥,你有什么证据,单凭你一点猜想就作数吗?” “母亲想要证据吗?好啊。”娇娘手中一直还攥着一张纸,展开给众人看,“李妈妈死后,我仍不死心。我知道她有两个儿子,想从他们那查起,就叫人去寻,哪想当天晚上她两个儿子家中都莫名失火,全家皆葬身火海。” 她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陶金家的脸上,“可放火的人怎么都没想到,在废墟之中还有一份重要证据,就是这份房契。陶妈妈,你该不会不认得,上面的转让人可是你的手印。你应该没那么好心,可以无条件将一个二进二出的房子转让给李妈妈吧,这还不是你收买她的证据?” 陶金家的看着几乎怼到脸上的房契,两眼一翻,立时晕了过去,茂嬷嬷舀冷水往她脸上一泼,“毒妇,真不知手中沾了多少人的性命。” 娇娘幽幽道:“她给老太太下毒还有个缘由,就不知道毒害我姨娘又是什么原因哪?” 说完,用眼拿了下纪氏。 纪氏挺胸抬头,好似在显示她问心无愧,坦然对视。 陶金家的被冷水乍醒,只听见娇娘的声音,“父亲,陶金家的手中居然这么多条性命,她一个奴才,敢这样杀人放火,若说没有人指使还真说不过去。父亲应该将她交给官府,官府大堂里一百零八道刑法,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纪氏冷笑,“平日府里的人都说,五姑娘最是心善,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竟也有这心狠手辣的时候。” 娇娘隐隐愤怒,铿然道:“并非我心狠手辣,只是我姨娘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总要为她讨回公道。” 纪氏冷下脸,“讨回公道?谁都知道陶金家的是我的人,你在这口口声声说她是受人指使,你不就想说指使她的人是我吗?” “母亲要是没做,何怕我怎么说。” “你——”纪氏气结,转身与花锦堂哭道:“老爷,你瞧瞧她说的什么话?她这个样子,不像是要将陶金家的送官府,倒像是要把我送官查办。” 花锦堂拧眉,重声道:“娇娘!” 娇娘迎然对上,“清者自清,母亲何必多这个心。我要是母亲,一定亲自将陶金家的送到官府去,也好博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好过在这里哭给父亲看。” 她最明白不过,现在不该如此强硬的与父亲对上,应该和纪氏一样,哭倒在父亲身边,争个怜爱之心。 可偏偏今天她怎么都做不出来。 纪氏眼睛从手帕一角露出来,恶狠狠剜着娇娘,等娇娘望过来,她立刻掩帕哭嚎,“我真是,真是没法活了,一个小小的庶女都能辖制我,今后还让我怎么当这个家。我——我——”说着,就冲墙撞去,“我还不如死了干净,好称了你的心。” 纪氏这一招,算是狠,逼得嫡母撞壁,传出去娇娘的名声算是完了。 眼看着她就撞上,水香冲过去一挡,堪堪拦住她。几个婆子忙拽着纪氏,纪氏依旧不罢休,哭嚎着寻死觅活。 眼看着场面不可控制,就听陶金家的突然尖叫一声,“你们都别吵了。” 她抹干净脸,此时倒比之前镇定很多,“没错,是我收买梅儿毒害老太太,也是我指使李妈妈害死三姨娘。” 纪氏动作一滞,推开拉扯她的人,切齿道:“陶金家的,你在胡说什么!” 陶金家的道:“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做下的事奴婢认。” 娇娘仰起脸,压住翻涌的泪花,“你终于认了。” “是,我认。不过,这些事都和纪氏无关,夫人根本不知情。”陶金家的大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决然道。 纪氏偷偷松了一口气,面容稍霁,依旧低低啜泪。 陶金家的咬牙切齿,“是我早就看不惯三姨娘,她一个罪臣之女,能进花家大门,是我们夫人恩德。她不思感恩,反倒她仗着老爷宠爱,又生下两个儿子,就总是到夫人面前耀武扬威,言语奚落,逼得我们夫人步步退让。夫人宽容,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她目光快速从纪氏身上掠过,快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所以我就收买李妈妈,让她加重雄黄分量,害死三姨娘。可谁想五姑娘查到李妈妈那,我怕李妈妈供出我,就用她孙子做威胁,她为了孙子自绝人前,但我还是担心留下什么证据,就派人杀了她全家。” 她目光炯炯坚定,“这一切都是我做的,都是我的主意。”说完,头重重嗑在地上不停。 第六十章 感情收买 娇娘哪容得下她诋毁她姨娘,狠狠就是一巴掌打过去,震得手心麻酥酥的疼,“你满口胡言,我姨娘是最和善谦卑的人,她人都被你们害死了,你还想在这攀污她个不敬主母的罪名,你也不怕下了地狱日日被勾舌头!” 几十年来,还从未有人打过她,陶金家的眼中恨意死死盯在娇娘的脸上。 花锦堂眼底充血,有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伤痛,久久牙齿缝间冷冷蹦出几个字,“毒妇!杀了你我都不解恨!” 纪氏凄凄,“我对不起三妹,都是我的错。” 陶金家的朝她磕头,“夫人不必自责,此事与您半点关系都没有,您一丝一毫都不知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如今事败,奴婢是杀是剐都无怨无悔。只是夫人对奴婢的恩情,奴婢只有来世再报。” “桂香。”纪氏哀切,上前搂住陶金家的,主仆抱头痛哭,场面好不悲惨。 等两人哭声渐渐小了,茂嬷嬷道:“伯爷,如今陶金家的该如何处置?” 花锦堂双目似睁非睁,如梦游一般,恍然一下,“啊?” 娇娘瞧他一眼,将脸撇开。 茂嬷嬷再道:“如何处置她?是送去京兆尹,还是再审问审问?” 花锦堂沉默良久,往娇娘那看了眼,方徐徐道:“杀人偿命,割了她的舌头,然后送官吧。” 纪氏大恸,却暗自松了口气。 娇娘冷漠的看着陶金家的被人拖走,看着纪氏演着主仆情深的戏码,她此时整个人都很冷漠,没有因为陶金家的送官法办而欣喜,也没有因为未牵连到纪氏而恼怒。 她只是轻轻的在花锦堂脸上掠过。 她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的父亲是不会让事态再往下继续。 她想过,父亲维护纪淑宁,单单是因为忌惮纪家吗?也不尽然吧。 还因为纪淑宁生了个嫁给瑞王爷的女儿,更重要的是,怕家丑外扬,他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为了大局,为了花家,所有一切都会在陶金家的身上停止。 娇娘无声笑了笑,“清欢,咱们回去吧,折腾了这么多日子,我累了。”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夜风凉凉,吹在脸上,泪打的人生疼。庭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纷纷转向堂屋,唯有那一缕瘦弱无依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光亮的反向。 纪氏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眼皮有点肿,哭的,房妈妈用热手巾给她敷脸,她脸捂在手巾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一会儿打发人问问老爷在哪安寝。” 照照镜子,果然好了很多,房妈妈又投了一条热手巾,拧干净水,换给她,道:“夫人,陶金家的——” 纪氏在镜中盯住她,她立即住了嘴。 等端茶递水的丫头下去,纪氏道:“我也不忍心,但她知道我太多秘密,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是啊,还是应该趁早——”房妈妈在脖子那比了一刀。 纪氏挑眉,侧头看她,她忙不迭低下头,“老奴是怕京兆尹那审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房妈妈是纪氏的奶娘,跟着纪氏陪嫁过来的,说起来比对陶金家的亲近。 只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平时有什么事,纪氏从不叫她去做。 “妈妈,明儿你回趟纪家,将这事告诉大哥,他知道该怎么办。”纪氏幽幽叹气,“也不能怪我无情,她不死,我心难安啊。” 房妈妈颔首,又嗔道:“今儿夫人吓了老奴一跳,您当时怎么还替她求上情,撇清都来不及,您也不怕引火烧身。还说什么要用夫人的身份换她一条命,老奴听了,起了一身冷汗,您说万一老爷答应,您可怎么办啊?” “妈妈,你想的太简单了,陶金家的毒害老太太,我就是再求情,老爷也不会答应。” “那您为何?” 纪氏拆下一支金钗,“妈妈知不知收买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不是金钱,是感情。我要是不来这一出,或是急着与她分割,她怎么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承担下来?说不定她为了活还要反咬我一口。” 房妈妈恍然,笑道:“不光是这样,夫人也是想告诉所有人,只要忠心为夫人办事,夫人都会不顾一切的庇护着他们。” 纪氏抿嘴笑,“哪有我这么有情有义的主子?”她好看的远山眉渐渐簇起来,似有愁云聚拢,唏嘘不已,“哎,可惜了陶金家的。” 房妈妈为她卸下发髻,轻轻梳着,“陶金家的瞒着夫人给老太太下毒,也是她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惜。” 她手突然一顿,心头发酸,她哺育长大的孩子,今年还不到四十,就长出了白发。她觑一眼纪氏,偷偷将白发掖在黑发下面,自若道:“只是今天我看着,这五姑娘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以前那是个多听话的主。” 提到娇娘,纪氏眼神陡然狠厉,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脂粉盒子里浮在上面的桃红胭脂扬出一层,几点溅到她的手背上,“这个死丫头,如今胆子是越来越肥,敢明目张胆的和我作对,以为有老太太做靠山,就能保她一世了?看着吧,等老太太一走,没了庇护她的人,看我怎么收拾她!” 房妈妈忙拿起她的手擦,镜中反射着她那双阴测测的眼睛,“夫人别动气,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整治她的方多着哪。” 纪氏不由扬眉,“你有什么好方子?” 房妈妈神秘莫测一笑,趴在她耳边絮絮一番。 “是个好主意,可会不会连累婉娘啊,婉娘可还没定亲哪。”纪氏听完她的话有所顾虑。“嗐,这又不是和男人私会,是发生意外嘛,败坏不了家门。”房妈妈笑的阴测测,“等她毁了身子,没了清白,夫人随意给她配个小厮,到时候怎么揉搓还不是夫人说了算。” 见夫人有犹豫,房妈妈贴近她,“夫人不是也一直不喜欢大少奶奶嘛,这一次咱们连锅端,一次收拾两个。” 纪氏双目豁然一睁,铜镜中的眼睛隐隐发着亮光。 第六十一章 管事 花锦业身为历城的太守,没有旨意是不得擅自回京的,这次算是偷偷跑回来,不敢声张。他只待了几天,等老太太的病情稳定,苏醒过来,就赶紧偷偷返回,但留下了花君泽,让他替自己在老太太身边尽孝。也是想,等老太太身子好了,直接接回去,省的再跑一次。 娇娘这位堂兄,生的剑眉星目,一脸正气,性格看似沉稳,却又不失风趣。而且为人从无卑贱之分,对谁都是笑脸相应,对待娇娘也是颇有兄长之风。 他比花君逸大两岁,至今还未娶妻,听说历城的姑娘排着队要嫁给他,说亲的媒婆都要磨平他家的门槛,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说是,好男儿要先立业后成家。 他娘为此很担心,怕这辈子都抱不上孙子,所以越过他,让他那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先娶亲,一个月前已经当上祖母了。 “祖母,我和你说,我那小侄子刚生出来的时候,我抱过来一看,呵,吓我一跳,怎么这么丑,我还以为不是我花家的种哪。” 娇娘端着药,听到这句话,迈门槛的时候差点绊着。她往里一瞧,见花君泽坐在床边,边剥着橘子边逗老太太说笑。 老太太的笑声还透着虚弱,哑哑的,“你这个猴崽子,越长大越没个深沉,这话也能说出来,你父亲若是听了,还不得打你几板子。” 花君泽往老太太嘴里喂了一瓣橘子,笑道:“要是打板子能逗祖母一笑,我情愿多挨几板。” 老太太戳着他的脑门,又是一阵笑。 兴许是老太太在那面待的时间长,所以和那面的人亲近些,这样自然流露的祖孙画面,还从没有在这个家出现过。 就好像,他们才是家人。 娇娘走进,“祖母,药好了。” “看老奴这记性,光在这听趣,把药给忘了,还劳五姑娘端来了。”茂嬷嬷跟着老太太一块笑着,一转头看见娇娘,赶紧迎上来。 可能是因有过共同对战的经历,如今茂嬷嬷对娇娘格外亲近。 老太太指着茂嬷嬷,打趣她道:“什么没记性,我看你就是懒。” “是是是。”茂嬷嬷连连道:“我现在巴不得天天躺在床上,也找十来个丫头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动都不动,也好好懒一懒。” 她拿着细筛子筛出一碗药,一丁点药渣都没有,拿到冰水上过了一下,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撇开脸,嫌弃道:“天天吃药,没病都要吃出病来了,我现在嘴里什么滋味都没有,只剩下苦了。” 花君泽从茂嬷嬷手中接过药碗,笑吟吟道:“我就说祖母如今是越活越年轻了,只有小孩子才生病的时候不爱吃药哪。”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如菊花一般舒展,拿手指点一点他的额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抹了蜜了?” “嗯,可不就是抹了蜜了,我不但嘴上抹了蜜,这药里我也加了蜂蜜。”花君泽将碗端到她嘴边,“您老赏个脸尝一尝。” 孙子都送到嘴边了,哪能还嫌苦不吃,就算苦,被哄的心里也甜了。 老太太端起来一口喝尽,喝完茂嬷嬷去了帕子为她擦拭。 花君泽哄完老太太就退到一旁,将一个刚剥的橘子塞在娇娘手里,“五堂妹可千万别将为那不像样的话说给你父亲,不然他又该训斥我不稳重了。” 花君泽心里最怕的倒不是他父亲,而是他大伯,只要一见面,就对他说,“花家你这一辈,唯有你最出息,你一定要肩负起家族使命,做事要稳重,切不可急急躁躁”之类的话,唠叨个没完。 娇娘捂嘴笑笑,“大堂兄就想用个橘子当封口费,未免太便宜了你吧。” “那等哪天我上街,妹妹爱吃什么和我说,我全都给你买回来。” “这还差不多。” 在老太太那寒暄了一会儿,娇娘就被苏卿音叫了去,自陶金家的出事,纪氏就称了病,家里一应事都落在她身上。她刚病好,又才上手管家,很多时候忙不过来。 她在府里数和娇娘最好,于是也就叫她来帮衬一二。 其实娇娘哪会什么管家啊,就是还能帮着算两笔账。 苏卿音每日在东跨院内一间小花厅办事,凡早饭后,巳时左右,一应执事的婆子媳妇都来此回话。 娇娘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满是人,三一帮,俩一伙,靠在墙上,坐在阶上,嘀嘀咕咕,说说笑笑,没个章程。不像是来议事,反像是来闲话的。 琥珀早早立在门口观望着,见着娇娘进来,忙迎上去,“房妈妈在里面。”她小声道。 这是苏卿音特意让她在娇娘进去前预先知会一声,心里有个谱。 娇娘微微点头,踩着碎步走了进去。 “五姑娘安。” “房妈妈好。” 相互作揖后,娇娘坐下,与苏卿音寒暄几句,又和房妈妈说了几句场面话。 苏卿音道:“叫妹妹来是这么一回事,房妈妈说,如今家中的丫头岁数都大了,母亲的意思是放出一批,让她们各自婚嫁去。” “这个我知道,是好事,丫头们年纪都大了,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啊。” 房妈妈接话道:“可走了一批,府里伺候的人手就不够用了,所以夫人想着,让大少奶奶和五姑娘商量着添置一些回来。赶巧啊,明天西市有个集,大少奶奶领着五姑娘,一来可以逛一逛,二来顺道就把人买回来。” 苏卿音面露难色,“我在家时,虽说也学着管家,但采办家奴的事,却没办过,想来五妹妹也是没经历过的,这万一——” 就短短这几天,她恨不得一颗心长十个心眼,就怕在管家上出一点差错。买家奴这事,看着简单,其实里面的说头多着哪。万一买进来个心怀不轨的,第一个就是揪她的错。 见她顾虑,房妈妈恭维着笑道:“我的大少奶奶,您冰雪聪明,这家里的事都办的事事妥帖,买几个奴才,还不是小菜一碟,况且不还有五姑娘帮着您嘛。” 娇娘笑而不语,琥珀上来茶,她端起来,用茶盖子撇一撇浮着的碎末。 房妈妈见娇娘不说话,转攻苏卿音,一副为她好的样子,“以前这事都是大夫人做的,如今交给大少奶奶,也是夫人的信任。夫人说了,她年纪上涨,没心思再管家,以后这家就是大少奶奶当,这些事早晚不都得上手嘛,早比晚好。” 第六十二章 未雨绸缪,拉个垫背 苏卿音迟迟疑疑,觑向娇娘瞄一眼,娇娘放下茶盏,手指沿着杯边转了一圈,似沉思之状。 这时,就听外面有喧吵的声音。 几人忙起身去瞧,见院子里两个媳妇不知为何打成一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旁人只顾着看笑,无人劝阻。 “你们干什么!”房妈妈威仪一喝,众人都安静下来,打架的两人也松了手。 其中一个媳妇抢先道:“房妈妈,您给评评理,我们四姑娘挑选的料子,让裁缝刚做好,还没等送过来,半路就被三姑娘的人给劫走了。这劫走就劫走吧,我们四姑娘大度,不计较这些,我今日不过是说几句,她听见了就上来打人。我夸我们姑娘,和她有什么关系?” 另一媳妇性子有点急,又去推搡几下,“你想夸你们姑娘,谁拦得住你的嘴,干什么踩着我们姑娘,你以为我没听见你刚才和人怎么贬低我们姑娘的,说我们三姑娘小气又野蛮,府里的姑娘少奶奶顶数三小姐最下品。” 她一推搡,那一个哪能退让,又拉扯起来。 “拉开她们!”房妈妈训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们在这闹事,平日里在夫人面前也敢这样?大少奶奶好性宽厚,不愿苛责你们,可我眼中容不得沙子,再闹我即刻回了大夫人,有你们的好,是罚是撵你们掂量掂量。” 唬得俩人赶紧收手,规规矩矩缩着,口中连连道:“奴婢不敢了。” 房妈妈命令,“无故生事,欺扰主人,拉下去各掌嘴二十。” 说完扶着苏卿音进屋,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大少奶奶只管和我说,我来收拾她们。” 苏卿音含蓄笑笑,“那就多谢房妈妈了。” “嗐,有什么谢不谢的,想当初大夫人刚管家的时候,底下人也是这样。”房妈妈陪笑道:“那大少奶奶看,买人的事——” 她眼巴巴看着苏卿音,等着她回话。 娇娘眼波一动,“刚才房妈妈所言极是,这个家母亲早晚是要交给大嫂当的,很多事总要学着去做,现在大嫂刚上手,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眼尾向房妈妈斜去,“是不是啊房妈妈?” 房妈妈忙不迭笑道:“没错没错,五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大少奶奶全当是练练手。” 苏卿音见娇娘都如此说了,只好点点头,“那好吧。” 房妈妈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那奴婢这就回去向夫人回话,再挑几个老成能干的人陪着大少奶奶和五姑娘去。”说着就走。 “房妈妈慢走。”苏卿音目送。 房妈妈一走,娇娘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想起前几天红杏来禀报,说纪氏和房妈妈合计着对付她和苏卿音。 房妈妈那是比陶金家的更阴险十倍的人物,这次不知给纪氏出了什么损招。 刚才她那么痛快的答应,是因为知道拒绝不了,那就不用浪费时间和她周旋,先答应下来,再想对策。 翌日,娇娘起了个大早,买人是需要早去的,迟了好的都被别人家挑去了。 外门上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娇娘就出了门,这一遭少说也得半天的时间,水香带了两件衣服,清欢还准备了两食盒的点心,怕她中途饿了。 娇娘和苏卿音几乎是同时到达门口,两人往外一走,就看见婉娘撩开马车帘子,冲她们不耐烦喊道:“你们怎么这么磨磨蹭蹭,还不快点。” 苏卿音微微一愣,“二妹也去吗?” 她心里是不愿意和婉娘同行的,婉娘为人跋扈,挑剔,凡事都要她做主,又不喜欢她这个嫂子,和她相处在一起,总得小心翼翼的才行。 “怎么,我干什么还要请示你啊?”婉娘不屑道。 瞥一眼娇娘,“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富贵闲人,管个家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不用有些人在那炫耀。” 娇娘目光狡黠一闪,还担心她起不来哪,笑吟吟道:“是啊,二姐聪慧过人,管家是什么难事。” 既然不知道纪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就未雨绸缪,先拉个人垫背。 以婉娘的性子,这一趟必然是要听她的,要是因为买的家奴出了岔子,自然有她担着,要是别的嘛,反正有她在,纪氏总有个顾忌。 所以她就特意说了些激将婉娘的话,通过她安插在自己院子里的耳目传给她,就她那简单的头脑,不上钩才怪。 “我自然是聪慧的,所以别以为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就听不到。”婉娘冷哼,将车帘重重一撂坐回车里。 这回她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一把,她就不明白,母亲干什么将管家的事交给苏卿音,而不是她,明明她比她有能力多了。 还让娇娘嘲笑她清闲,天天在家里除了吃就是喝,连点家事都不会管。 今日她非要证明一下,这个家她也能管,而且管的比苏卿音更好。 “还不快上马车,墨迹什么哪,还有啊,我这辆马车只能坐两个人,你们谁去坐后面那辆。” 本来婉娘坐的这辆是为娇娘和苏卿音准备的,是纪氏平时出门坐的,现在是鹊巢鸠占,苏卿音望向后面那辆略显寒酸的马车,推着娇娘,“妹妹去坐吧,我去后面。” 娇娘拉住她,“我陪你。”拧着眉冲着婉娘的马车摇摇头。 和她一起坐,那还不得成了她的奴才,只有添茶倒水的份。 苏卿音抿嘴笑笑,两人携手去了后面的马车。 婉娘见她们不上来,更是乐得清闲,以为她愿意和她们一起坐啊。 两个傻瓜,后面那辆马车又小又破,哪有这辆马车坐着舒服。真是,贱人就是贱命,都不会享福。 招呼着自己的丫鬟上马车,“你可比大少奶奶和五姑娘命好,能坐上这么好的马车。” 丫鬟奉承,“那还不是托姑娘您的福,您的福气大,奴婢是跟着您享福。” 婉娘喜笑颜开,横着一躺,打了个哈欠,“一大早起来折腾,这会儿困了,我睡会儿,你给我捶捶腿。” 第六十三章 难伺候的小姑奶奶 约莫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下,西市到了。 娇娘和苏卿音相继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座四柱五间的牌坊,直直的往里看,正对门口的墙上供着一尊足有两米多的财神爷,香火不断。 牌坊门口站着两个男人,瞧见是永昌伯府的牌子,不敢怠慢,一人进去通报,一人相迎。 很快,急步走出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着一件竹叶青色蝙蝠纹直缀,书生面孔。 “敢问夫人是?”男人猜测七八分,是新婚不久的那位大少奶奶,但不敢肯定。 苏卿音旁边横出一嬷嬷,“这是我们大少奶奶,这是五姑娘。” 婉娘才下车,走过来,嬷嬷介绍,“这是二姑娘。” 男人一一见礼问安,这都是永昌伯府的贵人们,他不敢细细打量人,垂着眼,“不知奶奶、姑娘想要买些什么?” 苏卿音声音柔婉,“家中人手不够,想添置些家奴,不知今日有没有好的。” “真是巧,昨日新来了一批素质不错的,少奶奶可以去瞧瞧,有没有心仪的。”男人正说着,婉娘挤开娇娘,就道:“我可要好的,别拿阿猫阿狗来充数。我知道你们这些商人,唯利是图,总爱把好的留着抬高价格。我告诉你,我们永昌伯府不差钱,只管拿好的来。” 虽说商人图利,但这话说出来不好听,男人隐忍一笑,抬脸瞧着婉娘,“二姑娘来,小的们自然不敢怠慢,这样,小的找个好的牙人陪着各位贵人去彘市里走一圈。” 彘,也被称是猪,在那里等待被人买卖的人,在这些商人眼中和猪没什么分别。西市划分精细,像买卖人的地方叫彘市,买牲口的就叫做畜市,分类划分。 说完,男人转头冲着蹲在墙下的左边第一个人招招手,那人放下汤面,手胡乱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就跑过来。 这些蹲在墙下的人都是牙人,专门是领客人买东西,从中牟利。 他们往往是没开市就在此等着,一般情况下,很难吃一顿安心的饭,总是还没等吃几口,就有了活。 他穿着一件灰色短褐半袖,腰扎黑色汗巾,头发用巾布包着,笑呵呵的,一脸憨厚样,但两眼又藏不住算计的目光。 男人向他交代了下,牙人就领着苏卿音她们一同往彘市去。 说是市,其实就是两条街,连个草甸都没有,就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脖子上都插着稻草。 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价钱,用牌子挂在胸前,或是写在地上,更有甚者,将自己的悲惨遭遇都写了下来。 这个老家发大水,淹没村庄,那个父母早亡,无家可归,还有的死了丈夫,没有活计,卖身为奴。至于什么卖身葬父,卖身葬母,比比皆是。 自然,这中间是有这样悲情身世的,但大多数无非就是想博买家的同情,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可娇娘几个,涉世未深,哪懂的这个,多亏跟着的几个妈妈,都是有经验,从旁一说,才没滥用恻隐之心。 本来买人也不算是太难的事,只要看着老实本分即可,但婉娘是个难伺候的主,苏卿音相中的几个,她全都能将人家从头到脚都挑一遍。 牙子在这干了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还真没见过这么个挑法。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甚至翻起了白眼。 刚才她们挑选的时候,娇娘也打量了几番,不怪婉娘这么能挑,确实没几个出挑的。 娇娘冲着水香使使眼色,水香会意,掏出一包钱袋,塞进牙子手里,“陪了我们选了这么久,你受累了,这是我们姑娘一点子心意,拿去喝茶。” 牙子见了钱,立马态度就变了,对着娇娘笑呵呵道:“哎呀,让姑娘破费了,怎么好意思。姑娘不满意这些不要紧,辰时以后还会到一批,那批都是模样好,还勤快,都是从一些获罪的大户人家贩过来的。” 婉娘一听,剜他一眼,“你不早说,害我在这瞎耽误功夫。” 牙子在她背后撇撇嘴,淬了口,也不知道谁瞎耽误功夫。 娇娘她们又等到辰时,这回苏卿音也变聪明了,只要这位二小姐选到满意为止。 直到回程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婉娘一口气就选了十几个带着。 苏卿音也不敢问,也不敢说,付钱就是。 上了马车,娇娘才松了一口气,她这一上午一直警惕着,本以为会发生什么,结果什么事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了。 “我原本还想去首饰店看看,好不容易出趟门,可小姑奶奶直嚷着饿,我也不敢耽误。”苏卿音叹着气,她自嫁人就没出过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还因为跟着个姑奶奶什么都做不了。 娇娘笑一笑,不可置否。 马车出了西市,正走在主街上,外面清欢跑过来,“姑娘,前面泽少爷过来了。” 娇娘撩起车帘,探头望去,果见花君泽骑着高头大马,从对面过来。她勒令马夫停下,花君泽也看见她,骑马过来,停在马车旁。 “我说今日你怎么没去老太太那,原来是出来玩了。”花君泽朗朗一笑,笑声中透着洒脱。 娇娘好不委屈,“我哪有玩,是奉大夫人之命和嫂嫂出来办事。” 花君泽往马车里一瞧,拱拱手,“弟妹好。” 苏卿音颔首以回礼,“大哥安好。” “你今天怎么出来了?”娇娘问道。 花君泽抱臂,“你能出来,我就不能出来,我也是出来办事的。” 娇娘疑惑,他在这有什么事办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问道:“办什么事?” 花君泽伸手就在她鼻子上一勾,“女孩子家打听男人的事干什么?行了,你们回去吧。” 娇娘摸摸鼻子,“那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答应过给我买点心吃。” “嘴馋,行,我忘不了。”花君泽牵起马绳。 娇娘对他灿然一笑,这个大堂哥,她敢打赌,他一定会忘。 她刚要放下车帘,忽觉旁边有一道幽深的光束投射过来,她转脸一望,只看见街对面有一架华盖马车停在那里,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宝蓝色的绉纱遮挡,车帘微微晃动,似风轻轻吹过。 想是感觉错了,她放下帘子,叫马夫继续行驶。 第六十四章 当街抢人 花君泽告别娇娘,驾马向那架华盖宝车而去,到了近处,下马,拱手,“参见瑞王爷。” 车内传来青玉击石般疏朗声音,“少来,上车。”简短的几个字,就可窥见两人亲近的关系。 花君泽一笑,大步一跨,上了马车。 马车里,宝蓝色绉纱糊满车壁,两旁流苏坠着红色宝石,正中置一白玉棋盘,一侧博山炉里香烟袅袅,一侧托盘里香茶缈缈。 车里坐着一人,着一身红色绣着四爪金龙的衣袍,手执棋子,低头观棋,这便是当今三皇子,瑞王嬴彻。 “让殿下久等了。”花君泽不请自坐。 嬴彻一双深邃凤眸漫不经心的抬起,扫一眼他,便冲外吩咐道:“走。” 花君泽好像习以为常,见桌上两杯茶,一杯少了些许,他兀自拿起另一杯,饮了一口,“殿下近来在研究下棋?” 嬴彻落下一子,“最近在与淇奥君切磋。” 那就是局局落败,心里不服气,所以在此用功。 花君泽看透他了,饮了口茶,把想奚落他的话咽到肚子里。 说起瑞王和花君泽的渊源,很多人就奇怪了,两个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历城,两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原来这就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瑞王作为送去燕国的质子刚回国,性格拧巴,与父母兄弟相处不来,成天打架,宫中教业师傅也管教不了。 皇帝怕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所以忍痛将他送去泰山,跟着一位世外高人,而那位高人还有个徒弟,就是花君泽,所以名义上花君泽其实是瑞王爷的师兄。 但其实瑞王爷比花君泽还要大几岁,所以他从来不叫。 “你刚才在与谁说话?” 花君泽正细细品茶,突然被这没来由的一问,问得恍惚,“啊?哦,是我大伯家的堂妹。”见他拧眉思考,像是在想他大伯是谁,他忍住向上翻的白眼,“也是您侧妃的庶妹,不会不认得吧。” 嬴彻略略凝神,若有所思片刻道:“我怎么没见过?” 花君泽调侃道:“那就怪瑞王爷您贵人眼高足贵,不肯踏足永昌伯府了,说来我大伯也是你岳父,你应该和你的岳家勤走动才对。不然,连遇到小姨子都不认识。” 见瑞王爷不善的眼神看着他,花君泽赶紧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时马车停了,他往外一瞧,西市? “这里有什么异常吗?”花君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得到密报说,朝中有位皇子与西市牙行来往密切。从西市卖进各王公大臣府里的奴才很多都是这位皇子安插进去的眼线。”嬴彻清冷的面庞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一双黑眸幽深的看向那不知藏了多少秘密的牌楼里。 花君泽大骇,哪个府上没点不想为人知的秘密,一旦这些眼线抓住某些人的把柄,就可以说是掌握这些官员,他沉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嬴彻转目,“我府里就有他的眼线。” “人哪?”花君泽问道。 嬴彻风轻云淡,“杀了。” 突然觉得脖子冰凉凉的,花君泽摸了摸,“殿下是想我做什么?” “你是生面孔,很多事方便行事,帮我查查这个皇子是谁。”嬴彻狭长凤眸闪烁着凛冽寒光,杀心已显。 如今朝堂,太子平庸,地位岌岌可危,诸皇子野心勃勃,想要拉下太子上位,各显本事,这些无可厚非。 但将眼线安插到他身边,便是犯了他的大忌。他从不招惹别人,但若是有人来招惹他…… 花君泽的脸孔变得严肃起来,“好,这件事交给我去办。”片刻,又玩味笑起来,“不过这事办成,殿下要怎么赏赐我啊?” 嬴彻勾起嘴角,“我赏你两巴掌。” 这边娇娘因与花君泽说话,没跟上前面的马车,远远的落在后面。两人一路说笑,马车檐上的铜铃伴着她们的笑声清脆伴奏,正说的起劲,就听前方传来人喊马撕的声音,有人大叫:“救命啊,贼匪当街掳人了。” 马车停下,娇娘掀帘看去,只见前方乱作一团,有人大喊大叫,有人抱头鼠窜,更有甚者昏死在地。 苏卿音张望,“发生什么了?快过去看看。” 随车的人跑过去,很快回来,惶恐道:“大少奶奶,大事不好了,二小姐和她的丫鬟被人连车带人掳走了,贼匪还杀了咱们家的车夫。” “什么?还不快去追!”苏卿音脸色大变,失声喊道。 她手足无措,“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如何向母亲交代。”她一把抓住娇娘,“娇娘,怎么办啊?” 与她相比,娇娘则镇定的多,她终于知道纪氏的阴谋,原来是想劫走她和大嫂。 光天化日当街被人劫走,不管是发生什么,对女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就算被送回来,也清白尽毁。 好狠毒的计!好阴毒的心!娇娘狠狠咬牙,双手握拳。 苏卿音见她没反应,推一推,唤她,“五妹妹?” 娇娘回神,握住她的手以安慰。 幸好,诓了婉娘来,倒帮她们逃过一劫。 这叫什么,害人终害己。纪氏若是收到消息,还不得气的吐血。 娇娘收敛起自己幸灾乐祸的情绪,想一想,叫来一随从,扬声道:“快去报官,就说永昌伯府的二小姐被人当街掳走。” 被纪氏安排跟着的一个管事婆子听了,急急拦住,“不行,不能报官,一报官,二姑娘的名节就毁了。” 娇娘一个冷眼打过去,厉声问道:“是二姑娘的性命重要,还是名节重要?” 管事婆子精神一震,反复道:“这……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娇娘不再理她,冲随从扬脸,随从挣开管事婆子紧紧抓住他衣服的手,提步朝着府衙跑去。 管事婆子两腿一蹬,摊到地上,顿时嚎啕大哭,“我的姑娘,我的姑娘啊,您可一定,一定不能有事啊。” “原来被劫走的是永昌伯府的二姑娘,真是可怜,” “是啊是啊,那群贼匪哪是人啊,这一被劫走,那还有好,就算不死也免不了被人糟蹋。” “哎,好好一姑娘就被这么毁了。” 人群中传来窃窃之声,不绝于耳,娇娘放下帘子,嘴角扬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就是报应! 第六十五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厅堂里,花锦堂来回踱步,纪氏一旁痛哭流涕,老太太也出来了,坐在正座上,面容沉肃,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空气凝胶在一起,沉闷闷的。 苏卿音不安的看了看花君逸,花君逸回以一眼,无声的摁住她颤抖的手。 “怎么还没有消息?”丽娘轻声一句话,引来纪氏更悲痛的哭声,“我的婉娘,我苦命的婉娘啊。” 房妈妈真想狠狠的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含着泪,“夫人,切莫太过伤心,小心身体,二姑娘,二姑娘她会没事的。” 纪氏双目一凛,起身挥开她,“都是你,要不是你,婉娘不会被人劫走,都是你出的——” 房妈妈急声唤道:“夫人!” 纪氏心头一震,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突然,矛头指向苏卿音和娇娘,“都怪你们,你们出门办事,为什么带上她,应该被劫走的应该是你们才对。我警告你们,要是婉娘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花君逸挡在苏卿音之前,沉声道:“怎么能怪她们?不是说了吗,是婉娘自己要跟去,也是她自己上的马车,没人逼迫她。” 纪氏几步上前,指着花君逸,“好啊,你妹妹出事你不关心不着急,反倒为别人辩护上了?一起出去的,为什么就婉娘有事,她们没事?” “住口!难道你希望所有人有事你才开心吗?”老太太双眼瞪起,大声呵斥,“要不是她自己非要去,能出事吗?你不想想你女儿的性格,谁能拦得住,是娇娘能,还是苏氏能?出了事你怪别人头上了,我看要怪就怪自己,平时太娇纵她,才会种下今日的果!” 纪氏凝噎,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痛叫一声,昏厥过去。房妈妈忙掐着她人中,好一会儿才幽幽转醒,抚着胸口,长长喘息。 不多时,纪家来人,纪老太太冯氏与纪氏一见面便抱头痛哭,“娘,要是婉娘有事,我怎么对得起她,我真是没法活了。” 冯氏道:“儿啊,千万别说这话,婉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说着,两人又呜咽起来。众人又是一顿宽慰,才略略止住。 又过了一阵,有小厮奔跑进来,欢天喜地,“二姑娘回来了,回来了。” 众人皆喜,就看有官兵进来,一人怀中抱人,用棉被裹着,只露着头,细细一瞧,怀中人正是婉娘。 她发髻散落,几缕长发遮在她面前,依稀可见白皙的面庞上赫然有几道巴掌印,紧闭着的双眼眼角满是泪水。 见此情景,众人心中皆骇然,京兆尹亲自前来,“永昌伯,贵府二小姐是在城外破庙找到的,只是,哎,到底去晚了,还有个丫鬟,我们找到的时候,已经气绝。”纪氏听罢,当即昏厥过去。 一时,花家手忙脚乱,花君逸从官兵怀中接过婉娘,直直奔向她房,纪氏由人抬着回房。 苏卿音不觉痛心,紧紧抓着娇娘的手,眼中含泪,“真是可怜了婉娘,以后她还怎么嫁人,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是啊,差一点就是咱们俩了。”娇娘意味深长叹气道。 苏卿音浑身一颤,不敢想如果换成她,会是怎样的结局,想到此心中不由念了句真是万幸。 娇娘目光移转,看向面如死灰的房妈妈。她已失魂落魄,没有跟着纪氏去,反而一步步向外面庭院去。 她觉得奇怪,但没有深究,携苏卿音从后门同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前庭传来凄厉的喊叫,“不好了,房妈妈跳井了。” 这一夜的花家注定是不平静的,无人安眠,那群劫匪都是没有人性的,跟着婉娘的丫鬟是被他们活活糟蹋死的,婉娘也被他们折磨的浑身是伤,现在只要有人一靠近她,她就大喊大叫。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她。”纪氏伏在冯氏膝上,双眼哭的像核桃。 冯氏哭着捶她,“你糊涂啊,你害了她一辈子啊!” 纪氏羞愧,大哭道:“都是房妈妈出的主意,人也是她找的。谁成想婉娘坐上了那辆马车,我听到信,就让她立马去找人,可不想——不想——。” “不想那帮贼人没了踪迹是不是?”纪氏无地自容点头,冯氏痛心道:“和劫匪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也不想想,万一逮住那帮人,你还能独善其身。现在,你就祈祷那些人别被抓住,不然,你别想脱身。” 纪氏抬头望她,脸上泪痕斑斑,“那万一被抓住怎么办?” “现在才想起着急?”冯氏瞪她,这女儿平时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这次就不顾后果了哪。但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坐视不理,这事要是被揭发出来,花家哪个人能容得下她。 沉思片刻,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意,“你不说人是房妈妈儿子找的吗?告诉他,赶快找到人,一个不留。” 纪氏点点头,将眼泪擦干,招呼个丫鬟来,把房妈妈儿子叫来,又叹息道:“现在房妈妈也投井死了。” 冯氏恨道:“她该死,把我外孙女害成这样,便宜她了。”停一停,声音放低,“还有,等这件事了结,房妈妈的儿子也不能留着。” 纪氏不解的看着她,房妈妈儿子还是很得力为她办事的,况且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冯氏看她犹豫,道:“他到底死了娘,别等哪天他犯了混,向咱们讨他老娘的命,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她眼角三道深长的鱼尾纹是岁月的痕迹,“当年你父亲宠爱一个姬妾,我怕威胁地位,就把我房中一个他早就看上的媳妇给了他,让她们相互制衡。后来她们争风吃醋,死了人,那媳妇的汉子就觉得我欠他一条命,三番四次向我讨好处。哼,拿着死人来威胁我,我就让他也成为死人。” 纪氏听冯氏说的有道理,不再犹豫,用力颔首。再一想到婉娘,又嚎啕大哭,“我的婉娘,以后可怎么活啊?” 冯氏见她如此痛心疾首,不忍苛责,搂着她在怀里,“京城她是待不下去了,哪还有人肯娶。等过段时间,她情绪稳定了,就让你们家老太太将她带去老家,看着找个不差的就嫁了吧。” 第六十六章 快意而愧疚 近日花家上下一片萧条,伺候的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早没有往日的热闹。 婉娘疯了,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还是很怕别人碰她,只有身边伺候的丫鬟才能接近。 纪氏这次是真的病了,一连烧了好几天,梦里直喊着婉娘,冯氏从身边调过来两个可靠的人过来伺候她,花媚娘这几天也从瑞王府回来陪她。 “老奴听说,大夫人和大爷商量,想让二姑娘陪着老太太回历城。” 百龄堂院子里檐下挂着一个金丝笼,关着一只七彩鹦鹉,是前些天花君泽为哄老太太高兴买的。会学舌,天天在院子里叫着“老太太长命百岁”。 老太太如今大好,天天在屋子待着,觉得人都发霉了,今日天气好,出来晒晒太阳。 她坐在廊下的摇椅上,逗弄着鹦鹉。 “我以前是不喜欢婉娘这孩子,但如今——”到底是自己的孙女,老太太也不免心疼,“她要是真的能放手,我愿意带着她,咱们老家清净,兴许还能把病治好,等以后给她找门亲事,就说是和原先的丈夫和离了,大不了咱们多给她添些嫁妆。” 茂嬷嬷给鹦鹉喂食,迟疑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夫人不愿意?不会吧,是她和咱们大爷商量的。” “她能舍得让婉娘一个人回老家吗?就怕她不信我,怕我欺负她女儿。”老太太讥笑。 茂嬷嬷唏嘘,又喂了一口食给鹦鹉,老太太身子往前一顷,定定的看着她道:“不过,我倒是想把娇娘带回去。” 茂嬷嬷一滞,接着笑道:“老太太是觉得五姑娘好,想让她跟在身边?” 老太太神秘莫测摇摇头,拉茂嬷嬷近一些,“我心里有个盘算,老二家的曼娘嫁到襄阳王府几年了,还一直未有身子,她家那个侧妃倒是先有了一子一女,又得宠,我就怕曼娘襄阳王世子妃的身份不保啊。” 老太太所说的曼娘是娇娘二叔的长女,今年二十有一,五年前嫁进封地在历城的襄阳王府。 当时人人都说她命好,能嫁进王府为世子妃,世子又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可嫁过去才知道那襄阳王世子就是个风流种子,府中姬妾成群,她又不是那会撒娇卖痴的人,不愿与妾室争宠,又时时规劝他读书上进,反让他生了厌。 三年前,他宠爱的一个侧妃先后生下一男一女,更是宠得与她并肩,她性子软,那侧妃就仗着得宠时常欺辱于她,这些她从不回娘家抱怨,只是这次老太太回来之前,她去看她,老太太发现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一深问,她才说出实话。 茂嬷嬷心领神会,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吸气道:“老太太是想让五姑娘帮衬着世子妃?” “嗯,娇娘样貌好,别说是咱们历城,就是放眼全京城,有几个?襄阳王世子见了必定倾心。那侧妃不比娇娘年轻貌美,还能得宠几时?”老太太也是琢磨了好久,“再有,我中毒的事,也看出她有几分心机,只要有她帮衬着曼娘,曼娘这世子妃的头衔就能屹立不倒。” 这一点,茂嬷嬷心里是不同意的,那襄阳王世子就是个纨绔子弟,已经赔上一个,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吗? 只是她知道,老太太是不想失去襄阳王府这户皇家贵胄的亲家,所以想尽办法要让两府之间的关系牢牢绑住。 茂嬷嬷牵强一笑,“可五姑娘能愿意吗?” 老太太理所当然道:“这好事她为什么不愿意,我可以许诺她,只要她怀着儿子,我就让曼娘过继过去,将来便会继承王位。” 幽幽一叹,“而且曼娘的身体不好,要是再被那个侧妃蹉跎,不知还能活多久。我想万一曼娘支撑不住,我和亲家说一说,要娇娘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总之,这个世子妃必须是咱们家的。” 茂嬷嬷没想到老太太想的这么长远,连大姐儿的身后事都提前盘算上了。 她龛龛嘴唇,想劝几句,但见老太太态度那么坚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在乎襄阳王府,一是因为,攀上这门亲家,有助于二爷和泽哥、瑞哥的前程。二嘛,说句难听的,是安慕虚荣,老家几房的人住在一起,难免各房头的人相互比较,她有襄阳王府这个亲家撑她的面子。 虽说,大爷家里的大姑娘嫁给了瑞王爷,更是尊贵,但毕竟离得远嘛。 娇娘尚不知自己落入别人的算计中,正坐在房中刺绣。 手中金针飞舞,很快一朵蝴蝶就活灵活现跃然于丝绢上,仿佛要翩翩起飞。 旁边清欢絮絮着听到的事,“房妈妈儿子今早被发现死在家中,说是烧炭中毒死的,奇怪,这天多暖和啊,他怎么那么冷还要烧炭。” 水香捧来热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一想就知道是被人害死,伪装成煤炭中毒的假象,和前几天被人发现溺死在护城河里的几个人一样。全都死了,干干净净,大夫人还真是雷厉风行。”颇有嘲讽的意味。 娇娘抬眸凝她,她敛容道:“姑娘,喝茶。” “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了。”娇娘让她放在一旁,语气沉肃。这些话要是被人听到,传出去,又会惹麻烦。 水香低眉,“是。” 清欢悄声道:“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好险,奴婢现在想想都后怕,要是那天是姑娘上了那辆马车,现在疯掉的人可就是姑娘了。” 娇娘手一顿,针尖停在空中,细碎的光芒闪进她眸中。 婉娘疯掉以后,娇娘去看望过一次。 起初的快意感在见到她之后,慢慢减少,甚至让她觉得有一丝罪恶感。 她知道,她不应该愧疚,不应该怜悯,是纪氏作的孽,理应由她的孩子承担,可看到婉娘的惨状,她的心却在自责。 娇娘闭闭目,再睁开,将不忍压在眼底,手中的针准确无误的刺在绣品上,再将手转到下面拉紧线,几个反复,一朵牡丹花盈然而出。 第六十七章 回老家 纪氏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忍心让婉娘跟着老太太回老家,本来细软都打理好,她又反悔了。 婉娘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她,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老太太不强求她,带着娇娘和安哥上了路。 带着娇娘是事先她就和花锦堂说好的,她没提自己的打算,只说是安哥小,冷不丁离开娇娘,换了新环境,怕会哭闹。先让娇娘过去一段时间,等他适应了再回来。 花锦堂心中虽有不舍,但不好拂了老太太的意,便答应了。 娇娘直到坐上马车还觉得意外,还是前几天茂嬷嬷来说,让她收拾东西,跟着老太太一起去历城。 虽意外,但她心里是高兴的,摸了摸怀里安哥的头,至少不会和安哥分开。 苏卿音抹着泪送她,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并往她手里塞了两道平安符,是她昨天到佛面求的,一道给她,一道给安哥。 说实在的,她和苏卿音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个家,她最惦记的就是她和—— 娇娘目光徐徐的转向花锦堂,他看到她看着自己,走了过来。 自吵架后,他们父女再没有好好说过话,娇娘默默垂下头。 “爹——”安哥奶声奶气,花锦堂揉揉他的头顶,“到了那要听祖母和姐姐的话,不可顽皮,知道吗?” 安哥是第一次坐马车出门,人还在兴奋中,不懂分别的伤感,笑呵呵道:“知道了。” 花锦堂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拿着。” 娇娘迟迟疑疑,委婉拒绝,“我已经带着了。” 花锦堂蹙蹙眉,直接塞进她手里,“你的哪里够?到了那里别委屈了自己,别舍不得花,不够就来封信,我再让人给你带去。”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眼中隐忍着的泪不舍离开眼眶,手向前面一挥,“启程吧。” 马车开动,娇娘看着他的背影在眼前慢慢消失,她突然发现父亲背脊不再像以前一样坚挺。 她放下车帘,紧紧攥着银票,眼泪落在银票上,阴湿了一片。 这一路上还算是悠闲,不着急赶路,凡事都有花君泽安排,他陪着老太太来往多次,早已熟门熟路。 安哥起初还处于兴奋中,天天趴着车窗看外面,但没两天,就没了兴致,人也打蔫,总是问娇娘什么时候才能到。 数着日子,大约小半个月,方到了历城。 打他们进城,早有小厮前一步回府报信,待娇娘一行人到时,门口大开,两旁丫鬟家丁林立,中间拥着各色衣着鲜亮的女眷。等马车一停,就一拥上前,扶着老太太下车。 “母亲一路上辛苦了。”为首的是一个圆脸妇人,嘴角梨涡清浅,一派福气之象。 “还好。”老太太微微侧目,朝着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娇娘招手过去。 娇娘闻言便知这就是她那位二婶程氏,牵着安哥上前行礼,“见过婶婶。”安哥有样学样,拱手弯腰,“给婶婶请安。” 程氏转头一看,双眼一亮,“这就是大哥家的五侄女和小侄子吧,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瞧瞧这长得多好。” 旁边人附和,老太太指着其中一个女孩,“这是你小堂妹,巧娘。” 那女孩看上去和娇娘差不多的年纪,圆溜溜的眼睛,葡萄那么大,又黑又亮,鼻子尖挺挺,眉宇间一股英气,正歪着头打量着娇娘。 娇娘微微屈膝,“堂妹好。” 程氏拽女孩衣袖一下,她方端正,也向娇娘行礼,“五堂姐好。”程氏笑着道:“你这个堂妹是最没规矩的,改日你好好教教她规矩。” 巧娘冲着程氏噤噤鼻子,跑到老太太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祖母,我就说我不是我娘亲生的,她看着别人觉得个个都好,偏我身上没半点好处,我一定是她捡来的。” 众人一阵哄笑,老太太一面乐一面刮她的鼻子嗔她,“猴崽子,这话也说的出来,你娘白疼你了。” 一路说笑,一路进了门,历城花家一点不比京城差,穿过垂花门,绕过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三间的花厅后面就是正房大院。 大院两边是厢房,围成一个四边的抄手游廊,厢房门口窗口探着几个脑袋,偷偷的瞧着从京城来的五姑娘和小少爷,窃窃议论。 正房门口站着四个穿红挂绿的丫鬟,见人来,两人打帘,两人迎上去簇拥着娇娘进屋。 一落座,便有六七个丫鬟端着盂水、巾帕、梳镜进来,伺候着他们简单清洗一番。 待重新装饰后,程氏拿来一对玉镯和一个赤金项圈,分别送给娇娘和安哥。 娇娘推辞,“这么贵重,娇娘万万不能收。” 那对玉镯,通体通透,不含一丝杂质,娇娘前世也是在瑞王府里见识过的,知道这对白玉手镯价值不菲。 她不收,安哥也不收,举着高高的还给程氏。 程氏一笑,亲自给安哥戴上,又将玉镯套进娇娘手腕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全当是二婶给你们的见面礼。” 老太太瞥过去,“给你们就收着,等以后你们出息了,再还赠给你们婶子更好的。” 程氏捂嘴一笑,“被老太太这么一说,那可不就是我占便宜了。” 众人皆笑,老太太指她看巧娘笑道:“瞧瞧,还说不是你亲娘,一样跟个猴似的。”又引来一阵轰笑。 娇娘没再拒绝,转而让水香将给巧娘准备的礼物拿出送上,巧娘很是欢喜。 程氏又拉着她认人,指着身边穿着粉色衣裳的年轻妇人,“这是你二堂嫂。” 娇娘再起身,“二嫂好。” 肖氏忙不迭摁着她坐下,亲热道:“妹妹不必多礼,以后住在这,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我说。一会儿我领着妹妹去看看已经准备的房间,要是不和心意,我立马给你换。以后妹妹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千万别拘束了。” 这样的热情倒让娇娘一时不习惯,却也觉得心中熨贴,微笑着点点头。 第六十八章 老家几房的人 花家老太太这一辈统共有四房,为方便称呼,分为东南西北四府,大房为东,其余列次为称。 当天下午,南府和西府老太太携着各家媳妇孙子孙女过来看望。 西房早早就来了,三老太太是三老太爷后续的弦,原先那位病逝了,如今这位才四十出头。 娇娘听茂嬷嬷说,三老太太本是渔家女,因家中贫穷,卖身进了花家为婢,伺候在已经仙逝的老太君身边几年。后来三老太爷丧妻,就娶了她。 茂嬷嬷说的很简短,但娇娘想,能从丫鬟翻身成为主子,这中间的手段不言而喻。 可见到三老太太,却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她其貌不扬,单看相貌不足以让男人心动,哪怕是倒退二十年。 在老太太面前,她显得有些拘束、木讷,基本上老太太问一句答一句。 倒是她身边的妇人,忘之如三十许,端庄娴静,落落大方,和老太太说话,一股子爽利之气。 这正是三老太太的儿媳妇,慕容氏,出自武将之家,早年其父英勇殉国,追封为冠军侯,育有一子一女,女儿瑶娘已嫁人,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因在月中,今日未来。 “娇娘多大了?”慕容氏见到娇娘就喜欢,拉着她说话,可能是她历来都喜欢漂亮事物的原因。 娇娘乖巧回答,“十五。” “那与我们家君博一样大,几月的生日?” “八月十五。” “那比君博大,我们君博是十月初十的。” 慕容氏身边站着一位身姿笔直的少年,身量差不多与娇娘比肩,娃娃脸,唇红齿白,明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却偏偏装成是少年老成的模样。 娇娘望向他,微微一笑,俯身道:“君博堂弟好。” 花君博拱拱手,“今儿我可算是见到比茜娘长得好的,看她这回还不得从孔雀变成落汤的鸡。” 慕容氏一皱眉,“君博,不得胡说。” 花君博怏怏然,轻哼一声。 娇娘正诧异他说这话何意,外面丫鬟就进屋通传南府二老太太携夫人姑娘登门。 三老太太原本是与老太太同坐罗汉堂上,此时立马让位,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 “我来晚了啊,大嫂不会怪我吧?” 话音一落,娇娘转头望去,一个穿着嫣红色八宝纹蜀缎的老妇人从翠竹屏风后面转进来,左边跟着一位三十五六岁上下的妇人,右手牵着一位容貌娇美的年轻姑娘,后面十几个丫鬟媳妇簇拥着,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屋子变小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哪能啊,你也是,我来来回回多少次了,用得着兴师动众来看我吗?” “怎么不用,你一去几个月,这几个月没有你都热闹不起来,我想得很啊。”二老太太坐下来,握住老太太的手,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着老太太,“听说你在京城里生了场大病,原我还以为你矫情,现在看来,还真确有其事,病大伤身,你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啊?” 老太太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没被陶金家的毒死,差点就被老妖婆气死。多大的年纪,还整天穿红挂绿,是怕今生作孽太多,下辈子没机会投人胎,穿好的,所以这辈子要把下辈子的衣服也穿够。 老太太笑里藏刀,“是有些憔悴,但调养些时日就好了,倒是二弟妹你,这几个月我不在,你没少吃吧,我看这脸又圆了几圈,你可不能再这么吃了,小心没有衣服穿得上。”像说笑一般。 二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笑眯眯道:“这你就不懂了,能吃是福,衣服嘛,再做就是,又没几个钱。” 她眼睛一斜,注意到娇娘,脸色微微凝滞,老太太心中暗暗一笑,招手让娇娘过去,“娇娘,过来,这是二老太太。”又一指那长眼细眉的妇人,“这是你二老太爷家的三叔媳妇,你叫三婶,或是吴婶子都行。”接着是那美貌姑娘,“她是你三叔的女儿,茜娘,大你两岁。” 老太太介绍完一遍,娇娘一一见礼,三夫人上前扶起,左右端详,眼前少女眉眼如画,肌肤赛雪,一双眼睛,眸心清纯如水,我见尤怜,眼尾上翘,又有妖冶之媚,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大哥家的女儿就是出挑,这哪像是庶出的,这么让人看着欢喜,我都想领回家给我当女儿。”她牵着娇娘的手,目光自然而然落下,正巧看到娇娘手腕上露出的一对玉镯,脸一下耷拉下来。 娇娘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心中轻蔑一笑。 老太太拉着娇娘到身边坐下,“她三夫人啊,这可就是你短见了,什么庶出嫡出,有的那嫡出的不成器,还不如庶出的有出息哪。” 这可是捅到三夫人心窝子里去了,她除了茜娘还有个儿子,可因为她太过溺爱,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如今历城都人人称他是小霸王,整日里不是遛猫逗狗,就是寻花问柳,今年都二十了,没一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 在看她家中的姨娘的儿子,个个都比他有出息,还有个庶子,接连中了解元、会元,只等着今年秋闱,再中一元哪。 就因为儿子不成材,她家三爷也连带着不待见她。所以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全力培养她,只等着有朝一日,茜娘能被选进宫里当娘娘,到那时,看谁敢小觑她。 茜娘见她语噎,便道:“可庶出就是庶出的,到什么时候,都低人一等。”说着,拿眼睛捏着娇娘。 娇娘深感无辜,她什么都没有做,哪里招惹她们这么敌视,目光浅浅的在她脸上掠过,就道:“茜堂姐这话可就说错了。” 茜娘提眉,扬起下巴,“哦?我哪里说错了?” 她下颌的线条很美,只是抬起的角度让人觉得高傲,娇娘有点明白花君博为什么有孔雀一说了。 娇娘笑容如莲花破苞待放,明亮一室,“茜堂姐难道忘了,咱们太祖爷爷也是庶出,只因当年他自强不息,才挣下这份家业功勋,自立门户。茜堂姐说庶出就注定要低人一等,那不是——” 娇娘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第六十九章 万人嫌的二房 茜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无力辩驳,咬着唇,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二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一边嘴角勾起,“大嫂,你这孙女可真是伶牙俐齿啊。” 程氏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咱们花家的人,哪个不是锦心绣口,我好多日子没见到茜娘了,越加标致,听说如今茜娘竟能双手写字?” 茜娘面容稍霁,隐隐有傲然之色,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 “还是三弟妹会教育人,不像我家巧娘,成天只顾着玩。等哪天我让她去你府上,让她跟着茜娘好好学学。” 巧娘跺脚叫道:“娘。”她才不乐意去南府,而且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挺好的嘛,难道要学茜娘一样矫揉造作。 三夫人冷不丁插嘴,“那茜娘你可要好好教一教巧娘了,学得好也向你二婶讨一副镯子戴。” 程氏笑容僵一僵,巧娘道:“我要学也不用跑到南府那么远去学啊,现放着五堂姐哪。” 三夫人声音尖细,“我就说嘛,二嫂怎么舍得将那么贵重的玉镯送出去,原来是请了好先生在家。”撇头斜一眼茜娘,阴阳怪气,“茜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平时不好好教导堂妹,不然那副镯子就是你的了。” 以前吴氏就几次旁敲侧击的向程氏讨那副镯子,但每次程氏都装作听不懂,后来未免麻烦,就收起来不戴了,此次也是想着,这么好的玉镯放着可惜了,便送给了娇娘。 娇娘看一看三夫人,几房人中,数南府最有钱,堪称是历城首富,城中生意,有三分之一都是他们家的。没想到,只着眼于一副镯子,当真有几分滑稽。 程氏怕她误会,解释道:“三弟妹说笑了,什么请先生,我是看着娇娘喜欢,就送了份礼物当见面礼。” “那二弟妹可是大手笔啊,我们家茜娘叫了你十几年的二婶,也没见你送她这么好的东西,终究是从京城来的,不比我们这些小地方的。” 程氏被她说的哑然,慕容氏挑起秀丽的眉毛,“呦,三嫂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妄自菲薄啊,你虽然是乡下人,但嫁鸡随鸡,如今也算是半个城里人,怎么还老说自己是小地方出身。三哥家财万贯,还仗不起来你的腰啊?” 三夫人涨红了脸,剜她一眼,慕容氏毫不在意,只笑着道:“对了,三嫂有没有给五侄女和小侄子送什么见面礼啊,想必是极其贵重的,否则怎对得起你首富夫人的名号啊?” 三夫人根本就什么都没准备,只好道:“今天出门仓促,等哪天我再让人送来。” 别看南府有钱,但三夫人却是个守财奴,吝啬的很,这个“哪天”不知到几时了。 本以为这遭就敷衍过去,哪知花君博在她头顶扫一眼,“三婶头上的这只金步摇就挺好。” 慕容氏抿嘴一笑,与也在偷乐的程氏对视一眼,三夫人气闷,随手扯下步摇,让丫鬟拿过去交给娇娘。 娇娘迟迟不敢接,这像是强迫人家一样,老太太道:“收下吧,这是你三婶的心意。”娇娘这才接住,俯身道谢。 她暗暗咂舌,看来历城的日子也不能太平。 老太太妯娌三人说着话,从京城说到历城,绕不开就是府第后宅那些事,巧娘见娇娘无趣,悄悄拉着她去了外面花亭。 “别和茜娘一般见识,她就那样,自认为高人一等,平时连我们姐妹兄弟都不放在眼里,以为真能进宫当娘娘啊,我看她落选回来怎么哭。” 巧娘见到娇娘就喜欢,自她姐姐出嫁,家里就她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娇娘来了,可算是有个玩伴。 俩人肩挨着肩,亲密无间。 “她要进宫?”娇娘瞪大了眼睛,诧异问道。 “是啊,为这三婶可是筹划好几年了,就是为了今秋选秀。不然,她能那么用心的培养茜娘?” 大秦三年一选秀,年满十五岁、未婚配的官家女子都要参选,但一般一些不想女儿选上的,只要在初选的时候,给选官一点好处,就可以把名字划下。 今年娇娘也是要去参选的,但她并不着急,父亲是不会让她进宫的。 “可就算进宫,也不一定得宠,就算得宠,又能得宠到几时?如今宫中,皇后、懿贵妃、贤妃、刘昭仪,还有满宫的莺莺燕燕,哪个是好对付的。一个错失,甚至连命都会搭上,还会连累家族。”娇娘有感而发,别说是宫里,就是小小的瑞王府,为了争宠,也是机关算尽。 巧娘没想那么多,惊奇的看着娇娘,眼睛发亮,“这些话真应该让三婶听听,你明白的道理,她却不懂。” “那茜堂姐也愿意吗?” “她怎么不愿意?”巧娘环顾四周,悄悄道:“我和你说,她心气高着哪,一般的男人根本进不了她的法眼,她自认为自己的才德容貌世上少有,皇后、懿贵妃已经老了,等她进了宫,凭着她的才貌一定能得宠。” 巧娘继续道:“五堂姐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几家,除去已经人丁凋落的四房,咱们大房和三房都是官宦之家,二房虽有钱,但到底只是商贾。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下,茜娘这次能参选,还是因为三叔拿钱挂了个员外郎的虚职。二老太太被咱们老太太压了一辈子,还不是因为这个。而且,你家的堂姐嫁到了瑞王府去,我家大姐嫁给了襄阳王世子,更是让老太太得脸。” 娇娘心中明了,“所以二房想出一位娘娘,争回一口气?” 巧娘点点头,“可茜娘未免太自信,不说这世上美人何其多,就是你她也是比不过的。”又咯咯一乐,“你是没注意,见了你,她有多嫉妒。平日里她总觉得自己的容貌是花家最出色的,但今日有你在,生生将她比下去。” 原来对她的敌视是因为这个,难道是以为她也像她一样去选秀,抢她的风头? 娇娘无奈摇摇头。 第七十章 吃亏的买卖 娇娘来了半日,已见了南府和西府的人,却还迟迟不见北府来人,于是问道:“怎不见北府?” 巧娘先是翻了个白眼,很扫兴道:“嗐,别提他们。对了,以后啊,千万别在我娘面前提北府。” 娇娘不解,但满口答应。巧娘见她也不问个缘由,反问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你不是不让提嘛。”她又不爱多管闲事,又不像清欢似的包打听。 你问我我就说了嘛。巧娘原还等着娇娘打破砂锅问到底,谁知对方不按她的套路出牌。她本也不是爱说是非的人,但一说到北府,就一肚子的气,非得牢骚一番心里才舒服。 “但我还是要说给你的,也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后见到四房的人,离得远远的。” 娇娘不知这是与四房的人有什么过节,见巧娘小脸忿忿的,与她道:“那四房就是一群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我母亲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几个,平时接济着他们不算,还把他家月娘养在身边,吃穿用度丝毫与我们不差。” 巧娘咬碎了牙齿,“我大姐出嫁前,原本是和历城都尉冯大人的儿子冯明祖两情相悦,双方父母也都心知肚明,本想着等一等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给他们成亲。可谁知半路杀出来个月娘,她用卑鄙的手段和冯明祖生米煮成了熟饭。” “啊?”娇娘大吃一惊。 巧娘想想都替她姐姐叫屈,那时候她姐姐有多伤心,只有她知道。 说着眼圈里起了一层水汽,“这还不算,更可气的是,她娘让我娘为她女儿保这趟媒。” “二婶同意了?” “嗯,不但同意了,月娘的嫁妆也是我娘出的。我娘是想,事已经出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这样做,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五叔。” 俗话说相由心生,还真是有这个道理。程氏长得富态,一脸和气,一看就是心善之人。娇娘又对她生出几分敬意,“二婶也算是是仁至义尽,那这以后两家就不来往了?” “事情还没完哪。”巧娘想起当年的事,就一肚子火气,她那时虽然年岁小,但也跟着好几天吃不下饭,实在是四房欺人太甚,“冯明祖根本就不喜欢月娘,婚后一直冷着她。她不甘寂寞,竟不知廉耻的和他们府里的马夫好上。” 娇娘听着都觉得是在听书,这个素未平生的月娘,一下子就给了她好几波的冲击。 “后来一次被冯明祖当场捉奸在床,冯家本来就看不上她,要不是出了丑事怎会让她进门,还不借机将她休掉。冯家是将门,她们母女不敢去冯家闹事,就跑来我家,说是我娘保媒害了她家女儿。你说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抢了我大姐的心上人,求我娘保媒,她不守妇道被休,还要怪我娘。” 巧娘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娇娘忙压下她,幸亏旁边没什么人。 “好了好了,都是陈年旧事,就别提了,现在大堂姐嫁进了襄王府,成了世子妃,可不是因祸得福。”娇娘安慰她。 巧娘洋洋得意,“那可不,可把她们眼红死了。” 娇娘看她这得意的样子,忍俊不禁。 “巧娘是要眼红死谁啊?”就在这时,茜娘突然从假山后面盈盈走出,她身段婀娜,如春日湖畔杨柳依依。 巧娘和娇娘齐齐转头,巧娘笑嘻嘻道:“眼红死你啊,以前你总觉得胜过我们姐妹,如今来了五堂姐,才貌双全,胜你百倍,你能不眼红啊。” “巧娘!”娇娘自身后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还嫌茜娘不嫉恨她啊,“茜堂姐才情出众,美貌如花,岂是我能比的?” 茜娘轻哼,走进花亭,傲慢的问娇娘,“你读过书?” “不过是略识几个字。” 茜娘讥诮一笑,原来是空有容貌,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算不得什么。 巧娘见不得她倨傲,炫耀道:“什么就识几个字啊,老太太说她七八岁上就已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你现在练的双手写书,我五堂姐前几年就会了。” 要不是茜娘在,娇娘真想把她的嘴缝上,真是个大漏斗,什么都说,这不是给她树敌嘛。她谦逊道:“小时了了,大时未佳,如今浑然全都忘了。” 娇娘是不愿和她比什么,所以越加谦虚,可她越是谦虚,茜娘这心里越不是滋味,“就算忘了些,也应有点功底的吧,改日咱们比试比试。”目光掠到她手腕上的镯子,“就拿这幅镯子做赌注,若是我赢了,就归我。” 娇娘敛起和善的笑意,小声道:“这幅镯子是二婶送给我的礼物,怎能拿去做赌?” “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敢和我赌?”茜娘沉下脸,她一向霸道惯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反驳。 巧娘乐见其成,登时跳起来,“好,一言为定,六月二十二是老太太大寿,到时你们比试一番如何?” 茜娘亦不拖拉,“好,咱们击掌定约。” “好。” “啪啪啪”三下,两人干脆的定下了这事,同时一哼,茜娘转身而去。 巧娘对着她的背影做鬼脸,娇娘将她拉着坐下,“你怎么就草草和她定了。” “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嚣张的嘴脸,娇娘堂姐,你可得给我争气,把她比下去,看她以后还有什么炫耀的资本。”见娇娘瞪着她,才发觉自己好像不该给别人做决定,不由软糯下来,“怎么,你怕她?” “我不是怕她,只是我刚来,不想惹事。”娇娘无可奈何的叹叹气,又跺了下脚,“而且,这幅镯子本来就是我的,她赢了归她,我赢了不什么都没有。” 巧娘一听,重重一巴掌拍在头上,后悔不迭,“哎呀,我怎么做了一笔吃亏的买卖啊。” 娇娘看她这样,不觉好笑,巧娘也被自己蠢乐了,两人笑到了一块,前仰后合。 正笑着,从前面跑来了个丫头,“姑娘,五姑娘,快去前厅,咱们家的大姑娘回来了。” 巧娘听了拉着娇娘就起,“大姐姐回来了,走,咱们去看看她,我大姐姐最是和善不过,见了你,她一定喜欢。” 第七十一章 曼娘 这位大堂姐,娇娘也是在老太太和茂嬷嬷的口中听说,如何端庄大气,如何温婉和善,早就想一睹风采,不想来了第一日就见着了。 娇娘的脚步也不由加快。 进门前先理了理跑的凌乱的头发、衣服,跟着巧娘之后进了屋。 一进去,一眼就瞧见坐在老太太身边,穿着石榴红色裙裳嫣然含笑的女子,鹅蛋脸,杏眸蛾眉,梳着平常的堕马髻,一对鎏金芙蓉并蒂步摇平排插在左侧髻上,右边简单的一朵绒花,既简单,又高贵。 巧娘直接跑过去,往她怀里一钻,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长姐。” 女子宠溺的抚抚她的背,“怎么还像个孩子,总是莽莽撞撞的。”她声音柔和似潺潺的泉水,细腻的筛不出一粒尘沙。 巧娘嘻嘻一笑,又起身跑回娇娘身边,拉着她到跟前,“长姐,这是娇娘。” 娇娘盈盈拜倒,“世子妃万安。” 曼娘起身扶她,“快起来,以后别叫什么世子妃,跟着巧娘唤我长姐就行。” “长姐。”娇娘见之亲切,不觉心生好感,果如茂嬷嬷所说端庄和善。 曼娘又牵着娇娘说话,问了她平时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又给了个金线滚边大红荷包,娇娘等没人注意她的时候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有安哥拳头大小的金兔子,娇娘数兔。 老太太见她们聊的好,和茂嬷嬷对视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等曼娘问完了话,程氏又牵着娇娘认人。 “娇娘,这是我们家你三堂哥君翔。”花家娇娘父亲那一辈,四房哥几个是按着次序排的,到了下一辈,就各家喊各家的。 “这是我娘家侄子,程誉,程夙。” 三个少年各色风采,一个风度翩翩,有徐公之姿,一个相貌堂堂,有正气之风,一个文质彬彬,有儒雅之气,娇娘逐个施礼称呼。 君翔、程夙皆回礼,偏程誉呆呆愣住,只傻傻看着娇娘,忘了回礼。 “程誉。”君翔急的拉着他衣袖。 众人个个掩口低笑,程誉脸腾地一下红起来,磕磕巴巴道:“娇……娇娘表妹好。” 程氏打趣道:“我这侄子是个傻子,看到漂亮的姑娘就花了眼,连话都不会说。” 做姑姑都打趣,别人也就笑的更放肆,程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只好低头遮羞。娇娘见他生的男子气概,却这般害羞,不由一笑。程誉复抬眼瞧娇娘,正撞上这一笑,不觉心中似有千树万树花开,心“扑腾扑腾”的就要跳出来,赶紧又垂下脸。耳朵火辣辣的热。 程氏瞧瞧程誉,又看看娇娘,一来一回,心头就冒出了个主意。 程誉父母早亡,这些年是程氏抚养他们两兄弟长大,如姑如母。程夙年岁小些,现在不必考虑,但程誉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她也不是没有相看别家的姑娘,但总不满意,如今眼前的娇娘,却怎么看怎么让她喜欢。 程氏抿嘴一笑,暂且不再多言。 老太太洞若观火,一眼看穿程氏的打算,不动声色的将话锋一转,道:“誉哥如今是越发出息了,听说现在襄王爷出门都要誉哥跟着保护。” 程誉在襄王府效力,是襄王的贴身侍卫。 “是啊,公公很喜欢誉哥,在我面前也夸过好几次,说他武艺好,人又细心,带着出门,心里放心。”曼娘道。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望着程誉,“嗯,这就对了,男人嘛,先立业后成家,你要是在襄王那面得力,也让你表姐脸上增光,反之也是一样,只要你表姐在襄王府屹立不倒,你便是前途无量。” 这话听着让程誉刺耳,拧起眉,朝老太太拱手沉声道:“老太太放心,程誉一定不会给表姐丢脸。” 老太太点点头,又拉着曼娘说话。 程夙悄悄走到茜娘身边,从怀里掏出个莲花纹图案的荷包,“茜娘你看,这是襄王妃赏给我的金锞子,我都给你留着哪。” 茜娘轻睨一眼,“当是什么好东西,我才不要。襄王府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我进了宫,要多少有多少。” 程夙失落,将荷包揣好,默默走回程誉身边,低着头再不言语,像打蔫的茄子。 难得三个房头聚在一起,下午的时候程氏安排了堂会,晚上又留下二老太太、三老太太用饭。 席面上,老太太说曼娘比她去京城之前瘦了,一个劲的给她夹菜,让她多吃。 二老太太却将眼睛盯在曼娘的肚子上,“曼娘嫁进襄王府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还迟迟不见你有孕啊。这女人啊,给夫家传宗接代可是大事,更何况你夫君是襄王世子,以后是要继承襄王府的,你要是没儿子,那不是便宜那些小妾了?” 在场的也有花二爷的两个小妾,此时脸上都不好看。 曼娘面容难堪,钝钝道:“孩子,也是要讲究缘分的。” 二老太太冷笑道:“什么缘分,还不是男人到不到你屋里那点事。”这一言扎进曼娘的心里,就像是在她脸上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脸红了半边,老太太愠怒,抿着嘴隐忍。 二老太太说完捂上嘴,“是我的不是了,忘了还有这么多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哪。”执起杯子,向老太太敬酒,“大嫂,你可别介意,我这喝了两杯,就满嘴胡说了。” 老太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是笑着的,“那你可得多罚几杯才行,堵上这个信口就胡诌的嘴。当着这些个媳妇姑娘为老不尊,也不怕人家笑话。要我说啊,孩子啊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生的好也就算了,要是生出来个像你们家君智那样的,还不得跟着**心了。” 话音一落,二老太太两眼瞪的溜圆,酒杯“砰“一下撂在桌面上,微颤颤的迸出了半杯,“大嫂这话可就难听了,我们家君智怎么了?” 老太太冷笑,“听说君智又从城东的温柔乡里纳进两个姬妾?不是我说你二弟妹,你该好好管教管教了,这还没成亲哪,就一屋子的姬妾,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 第七十二章 为受罚做准备 二老太太转脸瞪了三老太太一眼,以为是她嚼的舌根。 老太太轻轻一瞥,道:“你不用看她,不是她说的,是我进城门的时候听百姓议论来着。” 二老太太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不过是几个玩意儿,哪个男人成亲前屋里不放几个,偏咱们家不行?”花君智是她的心肝宝贝,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当下就对着老太太落下脸,起身就走,“我吃饱了,就不奉陪了。” 吴氏和茜娘也不好再留下,放下碗筷施了礼一同告退。 老太太冷冷的斜着,也没开口留,拉着三老太太坐到身边,起筷道:“来,咱们吃。” 曼娘得襄王妃的准许,让她在娘家住三天,临回去前一夜,老太太把她叫到自己房间,寒暄了一会儿,再将此次把娇娘带来的目的与她说。 曼娘犹豫,做女人的谁愿意再往夫君身边送其他女人,况且最近她和嬴遂良的关系刚有所好转。 老太太不在这段日子不知道,前段时间嬴遂良不知从哪染到一种疫症,极为传染,他那些天天粘着他的妾室见他病的不轻,纷纷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伺候在旁。为了照顾他,曼娘彻夜不眠,没日没夜的守候在他身旁,更因连日来的操劳,体力不支而晕倒过。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等嬴遂良醒来知道,大为感动,可能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他也不似以前那样肆意妄为,收了心,不再出去玩乐,对曼娘也比从前好许多,并渐渐疏远那些妾室,一月中,大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她的房中。 “你是怕她进了府夺你的宠?”见曼娘迟迟不说话,老太太刚才还和她的那股热乎劲很快降下来,冷着脸问道。 曼娘在老太太膝下多年,知道她的性子,有一句不顺意的话,就会翻脸。她笑一笑,顺着她说,“那倒不是,要是娇娘妹妹能进府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顿一顿,又道,“但这样会不会委屈了娇娘妹妹,她那样出挑的人,给我家那个没出息的,不是糟蹋了她嘛。” 老太太不以为然,“有糟蹋不糟蹋的,她本就是个庶女,这在以前,家里的嫡女出嫁,都会陪送几个庶女做媵。以她的身份,能嫁给世子,是她天大的福分。” 曼娘迟迟疑疑,“可是——” 老太太凝眉,一锤定音,“别可是可是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我过寿,会将襄王妃请来,到时我和她说说,你也好给世子爷引荐相看相看,他要是喜欢,也会记着你这份情不是。” 曼娘蠕动蠕动嘴唇,老太太起身挥手让她回去休息,曼娘无声的叹叹气,黯然离去。 一早收到书信知道娇娘同行,程氏就给她收拾出一间房子。哪想巧娘自见了娇娘俩人就像长在了一块,非要住在一起。程氏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并再三叮嘱她好好照顾娇娘。 娇娘此次来只带了水香和清欢,程氏怕人手不够,从自己那拨了两个得力的媳妇过去,都是看着面善的,一个唤单二媳妇,一个许大媳妇。 娇娘知道她俩在程氏面前也是有些体面的,打赏亦不小气,一见面就给每人一个大荷包,两人见娇娘出手阔绰,又不是那难伺候的主,对娇娘也都尽心侍候着。 巧娘可是个闲不住的,以前家里就她一个姑娘,没人陪她疯,如今有了娇娘,这下好了,可给她找了个伴。而且有娇娘在,她就算再调皮,程氏也不会深说她,娇娘说她这是把她当做挡箭牌了。 每次这么一说,巧娘就笑嘻嘻的抱着娇娘撒娇卖乖,好姐姐的叫着,让娇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娇娘也跟着她长了见识,头一次知道老太太说的温柔乡是个什么地方,那日巧娘不由分说让她换了男装,带着她从角门偷跑出去,直接奔了那里。 汉成帝曾称赵合德的怀里为温柔乡,顾名思义,就是男人的温床,取这个名字,正合这个意思,女人的温柔乡,是男人乐不思蜀的欢场。 娇娘到了门口大呼上当,转头就要走,被巧娘用蛮力硬拽进去,温柔乡的妈妈见她二人俊俏,找了三五个姑娘作陪。 这边娇娘像猫捉老鼠一样躲闪着被人上下其手占便宜,那边巧娘搂着人的腰开怀豪饮,见娇娘窘态哈哈大笑。 不过她也没笑多久,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碰上巡街的花君泽,揪着两人回了家。 免不了来了一回男女混合训斥,然后被罚到祠堂跪在祖先面前反省。 “娇娘,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夜里,娇娘偷偷跑来,拿着她晚饭时藏起来的馒头和鸡腿。 巧娘大口的咬着鸡腿,鸡腿上泛着一层油光,抹了她一脸,“饿坏我了,我都吃了好几个祭台上的苹果,就是不顶饱,嘿嘿,还是鸡腿好吃,嗝——” “你慢点吃,别噎着。”娇娘倒了杯水,轻轻拍着她的背。 巧娘打了个响亮的嗝,“没事,噎死也比饿死好,起码还是个饱死鬼。”她啃完骨头上最后一点肉,眼巴巴的看着娇娘,“还有没有?” 娇娘拿她无奈,从袖中又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鸡腿,“本来是想让你再饿的时候拿出来吃。” 巧娘两眼冒泡,一把抢过去,囫囵吞咽,“我现在就很饿,一起吃了进肚子就不惦记着了。”她边吃边对着娇娘笑,笑的傻兮兮的,“娇娘,你对我这么好,下次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你还要带我出去?”娇娘都怕了,这次她不用跟着跪祠堂已经是万幸了。 “那当然了,人生不能因为有阻力而放弃生活的乐趣,历城好玩的地方多着哪,你好不容易来一回,我总要领你玩一遍。” 看着巧娘那副要极尽地主之谊的模样,娇娘头顶乌云飘过,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免不了要跟着她一块跪祠堂了,她心中暗暗决定,嗯,应该先把食物准备好。 第七十三章 令人心动的少年 巧娘从来不长记性,刚罚跪祠堂消停几日,又不安分了。 这一日,程誉休沐在家。 程誉住在西跨院的漪绿居,院前一片林立绿竹,巧娘拉着娇娘进了垂花门,就听到影壁之后的练武声。 “表哥!”巧娘探出头,俏丽丽的一叫。 程誉寻声望去,一笑,收起剑,给了随从小厮。 “你怎么来了?”拿着布巾胡乱擦去满头的汗。 “怎么,我不能来?我不但来了,还带来一个人。”巧娘从影壁之后跳出来,顺带着把背后的娇娘扯到前面。 娇娘嗔一眼她,又拿她当挡箭牌,然后向程誉行礼,“誉表哥好。” 程誉眼中惊喜,耳垂发红,“娇娘表妹你也来了。”一时竟不知所措,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傻傻的站在那里。 巧娘道:“来你这做客,你这个主人倒架子大,不请人进去坐吗?” 程誉心中慌乱,忙向堂屋引,“快请快请,灵芝,快去上茶,用前些日子襄王赏的雨前龙井来泡。”那声音听着就知道他有多高兴。 巧娘咯咯一笑,牵着娇娘进去,打趣道:“表哥偏心,平时我来,你都不会泡这么好的茶。” 程誉从耳根一路红到脸上,好在刚练完武,看不出什么异样,“哪有,只是你平时也不爱喝。”不期然与娇娘对视,他慌忙撇开,只觉得心“砰砰”的乱跳,小声跟身边的人道:“劝学,去打盆冷水来。” 重新洗了一把脸,擦干净,这才进了屋。 程誉不似普通的武夫,黑壮魁梧,反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一身黑色劲装包裹住身体,身子看起来单薄却又不失精壮。 他眉目长得好,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下巴中间有一道沟壑,柔化了他锐利的五官。 娇娘听巧娘说,程家原是将门,可惜他父亲在一场战役中不幸丧命,他母亲听到消息,上吊跟了去,留下了他和七岁大的程夙,令人唏嘘。 他坐在巧娘对面,但目光却没离开过娇娘,“两位表妹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啊?”巧娘站起来,东瞧瞧,西摸摸,案头上摆着一架宝刀,她拿下来,弹了弹刀刃,发出清脆之声,犹如天外来音。 “别动乱。” 娇娘和程誉异口同声,相视一眼,程誉站起,把刀放回架子,“这可乱动不得,小心伤着自己。”他声音清越温柔,对待巧娘像哄孩子一样。 巧娘撇撇嘴,直接开门见山,“我和娇娘想骑马,你能带我们出去吗?”从上次她领着娇娘女扮男装去温柔乡,花二爷就明令禁止她私自外出。 “这——”程誉也为难。 巧娘拽住他的胳膊晃,“好哥哥,我都好些日子没出去了,你就带我们出去玩玩嘛,我保证不惹祸。”信誓旦旦的举着三个指头发誓。 见程誉犹豫,就拿娇娘说事,“我不出去其实也不要紧,但你想想,娇娘陪着我困在家里,多无趣啊,你也不想她来做客是在家闲待着吧。” 娇娘张开口,想说不要为难誉表哥,况且她一点都不介意在家闲着,骑马她可是万万不敢的。 却见巧娘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眨的眼睛都要抽筋了,“娇娘,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玩?” 程誉看她,声音温柔的像是怕吓到她,“是吗?” 娇娘看看巧娘渴望的样子,最后点点头,又急道:“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本以为程誉会拒绝,哪想只听他轻轻一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有空。” 娇娘微微诧异,抬眸看他,只见他眼中含笑,也正看着自己。但那一瞬间好像是看错了,她眨了下眼,他已看向别处。 花家有个自家马场,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养了十几匹马,每日有专人放养。马场的人见花家的少爷姑娘去了,不敢怠慢,早早就挑选出几匹最好的。 巧娘一眼就看中了一匹马鬃棕色的,一跃坐上去,转头看向站的远远的娇娘,“快上马啊。” 娇娘摇摇头,她没骑过马,不敢上,“我不会骑马。”偷偷觑看程誉一眼,之前她还帮着巧娘骗他来着。 程誉其实一早就知道是巧娘的鬼主意,“原来是你想出来疯,还拿别人做幌。” 巧娘吐吐舌头,免得被骂,赶紧逃跑,“你们快点上马啊,我先行一步。”说完驾马而去。 程誉无奈的抿嘴笑了笑,然后去马圈挑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小马驹回来,“这匹马性格温顺,你骑上去,它不会伤着你了。” 小马驹浑身雪白,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银丝,先在程誉身上蹭了蹭,然后低头吃草,看起来确实温顺无害。 可娇娘还是担忧,咬着唇,摇着头,想勇敢一点往前迈步,又胆怯的不敢上前。 突然那马抖了抖头,鼻腔里发出怪异的声音,吓得娇娘以为它要踢人,忙跑到程誉身后,紧紧揪住他的衣裳。 程誉看着那双手,觉得那手指仿佛是穿过衣服,印烙在他皮肤上,滚烫滚烫的。他稳一稳心神,柔声安抚道:“别怕,它只是打喷嚏。” 娇娘恍然,放开了手。她这一放,让程誉心里怅然所失。 “你试着骑上它,它很听话的。”程誉继续鼓励着娇娘,“这样,你骑上去,我给你牵着马。” 娇娘点点头,鼓起勇气,踩上马踏,骑了上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感觉很不一样,她的手放在马背上,触碰着马温热的体肤心中惊奇又欣喜。 程誉望着她,看着她笑的那样好看,心里柔软了一片,就好似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为守护她的笑容,他轻轻拍了下马,“走。” 娇娘瞭望着无边的草场,仿佛内心都被绿色充盈。夕阳刚刚落在地平线,她直观着就能看到,那和小小的四合院看到的落日不一样。 她的目光渐渐落在身边为她牵马的少年身上,少年身长玉立,挺拔如竹,阳光的阴影半边笼罩在他的侧脸上,眉目疏朗,令人心动。 第七十四章 但求今生不相见 慈恩寺香火鼎盛,今日不是什么大日子,香客依旧是络绎不绝。 老太太是这的常客,每次来了都会添很多香油钱,她很信这个,认为添的香油钱越多,积的功德就越多。 待添完香油后,小沙弥引着众人去客房休息,老太太由人领着去找这的主持方丈无衍大师讨论佛法。 程氏怕巧娘来了闯祸,将她拴在身边,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只准在房间里待着。 “娇娘,你头一次来这,去外面转转烧柱香祈个愿,慈恩寺的菩萨很灵的。”程氏放心娇娘,怕拘着巧娘将她也拘着了。 巧娘一听,立马从床上跳起,刚才还怏怏的样子即可就兴致盎然起来,“好啊,娇娘不熟悉这里,我和她一起去。” “你不准去,老实给我待着。”程氏瞪她一眼。 巧娘觉得委屈,嘴唇撅得老高,“为什么我不准?”拽着程氏的胳膊,央着,“母亲,我都快憋坏了,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不给你闯祸。” 娇娘没打算去拜佛,但听程氏说祈愿,不免心动。见巧娘如此,便为她说话,“二婶,你就让巧娘同我一起去吧,我看着她,她不会惹事的。”巧娘瞪的眼睛大大的,看着程氏重重点点。 程氏拍拍娇娘的手,和蔼道:“好孩子,你自己去吧,她去还指定不知要你怎么操心哪。”斜着巧娘,“上次我来祈福,只一眼没看住她,她就跑了。你可知她跑哪去了?她跑去调戏寺中养的一只孔雀,非要看人家从哪生的孩子,气的我真想揍她。” 娇娘失笑,巧娘脸红,扭着身子嗔道:“母亲。”觉得没脸,转身回到床上,再不起来。 慈恩寺很大,大大小小有七八间的庙宇,娇娘领着清欢直奔程氏说的最灵验的大雄宝殿,她说她前几次在那求了菩萨赐给她孙子,果然就接二连三的来了。 此时正是晌午,人不多,零落的三两个,娇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都走干净了才进去。 殿中央并排摆着三个蒲团,蒲团外面包裹着金黄色的布,上面绣着莲花,就像是菩萨下面的莲花座。 娇娘跪下,双手合十,黑湛的眼睛被眼前金灿灿的菩萨金身晃成澄黄的颜色,“菩萨在上,信女娇娘,诚心祈求,一愿娘亲早日投胎,来世再无苦难,二愿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三愿家弟康乐长大,一生无忧。” 清欢点燃三支香,递给娇娘,娇娘捧在手心对着菩萨连拜三次,再起身插在香炉里。 清欢见她如此虔诚,打趣道:“姑娘为别人求了这么多,怎么不为自己求些什么,要我说,姑娘应该求菩萨赐给姑娘一段好姻缘。” 娇娘睨她一眼,“菩萨面前,不得打趣。”她仰目着三丈高的菩萨,更觉高大,“姻缘天注定,求不得。” 忽然想起一事,重新跪拜,小声祈祷,“菩萨啊菩萨,我不求什么好姻缘,但求今生再也不要与那个人相见。” 昨晚也不知道怎的,突然梦见赢彻,令她心生不安。 祈毕,清欢扶着她起来,两人走出大殿。 她们刚走,从金身后面就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娇娘刚才口中的“那个人”。 男人身影修长,轮廓分明,仿若下凡的神祗,浑身散发着逼人的矜贵和高傲。他狭长的凤眸目空一切的看向门外,看不出来是什么景色入了他的眼,但好似又被什么东西勾了心魂。 “殿下此次和无衍大师谈论一番,可有什么启发?”身旁侍卫跟着他的目光向外面看去,只看到一角碧色的衣衫裙角。 嬴彻转开视线,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嗤一声,“不过是一个多读了几本经文的和尚,还敢说是大师?世人真是愚昧,就和上香拜佛一样,要是这世上真的有神灵,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恶人?” 他蔑视着菩萨,缓缓的,目光落在未燃尽的香烛上,突然道:“无涯,你听见她有说不再相见的那个人是谁吗?” 他认出她了,是那次和君泽说话的姑娘,也是他的小姨子。她叫什么来着,娇娘?当真是人比花娇。 无涯挑起双眉,一时摸不清头脑,“啊?”殿下是在考他的听力吗? 嬴彻暗自嘲笑,什么时候他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话锋一转,就像是刚才的问题不是他问的,“你给无畏传封信,就说本王暂时先不回去,要多待些时日。” 无涯抱拳,“是。” 又道:“听说花君泽家中有喜事,你备份厚礼,等到了日子咱们也去热闹热闹。”他说话语气难得的轻松愉悦,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很好,不过,无涯抿抿眼睛,怎么听着像是还有几分期待哪? 娇娘出了大第七十四章雄宝殿,便往回走,谁知刚走出不远,横道上就冒出几个人堵住她们的路。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流里流气,一双眼睛盯在娇娘身上,上下打量着她,“小美人,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长得如此美丽?” 他长得猥琐,委实浪费了那一身的好布料,娇娘转身往别的方向走,他跟着跳到她前面,吓得娇娘退后好几步,“来寺庙拜佛是不是要求个好姻缘啊?哈哈,佛祖灵验了,出门你就遇到爷我了。”旁边的手下跟着起哄轰笑。 清欢挡在娇娘前面,厉声道:“放肆,这是历城太守的侄女,你们也敢不敬!” 娇娘她们不认识此人,这人正是齐州州牧大人贺知平之子贺敏,城中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仗着他爹的身份,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不知有多少少女被他祸害。 “太守?哈哈,爷根本不放在眼里。”贺敏扯开清欢甩得老远,凑近娇娘,“爷我玩了这么多的女人,还从来没玩过这么美的,今天算是遇到艳遇了。” 他那些手下也是一脸的淫相,发出各种怪异的叫声,还有人说,“爷,等你玩够了,也赏给小的们玩玩。” “啊呸,这等的国色天香你们也配?”那贺敏伸手就向娇娘的脸摸去,“美人,跟着爷回去,爷会好好待你。” 清欢上前一把打掉他的手,“滚开,再不滚,我就喊人了!”环顾四周,清欢扯脖子就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贺敏登时大怒,甩手就给将清欢打倒在地,“小贱人,还敢和爷叫嚣,小的们,美人归爷,这个小贱人归你们了。” 第七十五章 心里的温暖 一语未落,却见他突然身子往前一倾,狠狠摔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 他迅速爬起来,怒不可遏,“是哪个不长眼的坏老子的好事!” 转身就见程誉站在身边,抚慰着他的美人,“没事吧?” 娇娘水眸盈盈,抓紧程誉的胳膊,摇了摇头,“我没事。”但那样子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程誉抚抚她的肩,“别怕,有我在。” 贺敏认识程誉,嘴角噙上轻蔑的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脸一冷,指着程誉,“程誉,大爷我警告你,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别在这多管闲事!” 程誉冷冷的扫他一眼,“我要是偏管这个闲事哪?” 贺敏从腰上拔出剑,“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剑一挥,“给我上。” 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就向程誉招呼来,但就他身边那几个瘪三,怎么是程誉的对手,一拳一脚,连手中的刀还没出鞘,就被程誉全打趴在地,哀嚎一片。 贺敏也被程誉打的眼睛青,嘴流血,被两个人架着勉强站起来,甚是狼狈。他看着一地的伤兵,胆怯却还要装出几分威风,“程誉,你有种,爷今天还有事,先放过你,咱们来日再战。” 说完,落荒而逃。 程誉要去追,娇娘拉住他,“不要追了。” 清欢脸颊红肿,“多谢程誉公子,要不是你,我们姑娘就要吃亏了。”她胆子小,遇到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吓坏了,嘤嘤哭起来。 她是后怕,万一姑娘有事,她怎么对不起死去的三姨娘,怎么给伯爷交代。 娇娘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刚才胆子比谁都大,这会儿怎么哭起来了,别哭,现在已经没事了。” 转目看向程誉,“誉表哥怎么会在这?” “哦,那边饭堂已经准备斋菜,姨妈让我来找你,幸亏我来了。”程誉打量着娇娘,看她是否有什么损伤。 娇娘点点头,低头的时候才发现程誉的胳膊在流血。 这是刚才贺敏趁着他不备的时候,在他胳膊上划了一刀。 “你受伤了。”娇娘拉起他的胳膊,满心担忧,看了看四周,拽着他到台阶上坐下,“清欢,找点水来。” 旁边便是荷花池,清欢用荷叶舀了些水,娇娘蘸着水先将程誉的伤口清洗一下。 幸好伤口并不深,但看着还是揪心。 “你忍着点。”娇娘怕他疼。 程誉笑一笑,“没事,一点都不疼。” 他受伤是因为她,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娇娘心中自责,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一边给他清洗伤口,一边默默的看着他,想起前几日她去书阁找书看,在那遇到了他。 那天阳光很好,隔着窗纸透进来一层清辉,他就坐在窗边,光影打在他的脸上,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敲了一下。 大概就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吧。 程誉见娇娘慢慢停下来,抬起头,娇娘心中一慌,忙低下眼,快速将伤口清干净。 她从袖中扯出一条丝绢,细心的为程誉包扎上,待心中的慌乱褪去,便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他好像认识你?”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身份不低。 程誉平淡道:“他是州牧大人的儿子,一个恶棍。”他早就想教训他,只是碍于身份。 州牧?那是比二叔这个太守更大一级的官。娇娘担忧,程誉为了自己伤了州牧大人的公子,不知道会不会被连累。 程誉瞧出她的忧虑,遂安抚于她,“我是襄王府的侍卫,他管不到我。” 心中的思虑竟被他一语道破,娇娘认真的看一看他,最后颔了颔首。 包扎好,娇娘打了个蝴蝶结,“我包的不好,一会儿回去你找个大夫看一看,上了药再重新包扎。伤口不深,应该过两天就会好。” 他以前练武没少受伤,这点伤他根本不当回事,但被人关心,还是喜欢的人,程誉心里甜滋滋像吃了蜜一样,放下衣袖,他道:“这件事你不要和别人提起。” 娇娘诧异的看着他,他轻轻笑着,“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受伤。” 娇娘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被无耻之徒调戏,有坏她的名声,更重要的是,他怕程氏知道会怪罪于她。 娇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往外冒,她坐在程誉下面的台阶,抬头望着他,他亦脸颊微红看着她。四目相对,有一颗种子落在娇娘的心里发了芽。 这样两眼相望的画面,是那么美好,可落在有些人眼里,偏偏刺眼。 嬴彻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徒生一股闷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烦闷什么。 待他们一齐离开,他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在数九寒天的冰池中浸泡过一般,“寺庙这种圣洁之地,竟有恶徒在次行狂妄之事,天涯,你知道该怎么做。” 当天夜里,贺敏的尸首就挂在了城楼上。 州牧大人收到这个消息,当即晕了过去,醒来就召集了历城上下所有的官员,全力追查凶手。 娇娘听到这件事,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誉,当时正和巧娘说这话,撂下她直接跑向程誉住的地方,恰好程誉出门,在门口碰到。 因着急,娇娘跑的云鬓散乱,此时见到他,自知失礼,微觉窘然,想说的话也哽在喉咙里,竟一时说不出来。 “你放心,这件事和我无关。”他懂她,她没问,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娇娘心里松了口气,真怕贺敏的死和他有关,继而灿然一笑,再指一指他的手臂,“你胳膊上的伤好点了吗?可找郎中看了?” 程誉笑容温润如玉,“已经上了药,你不用担心,这点皮肉伤根本不算什么。” 娇娘这才放心,两人对立,不知再说些什么。娇娘揪着衣袖,脸微微发红,“那我走了。”走开两步,就听身后声音响起,“前日你让人送来的点心很好吃。” 娇娘回眸微笑,“是吗?那等晚些时候,我再让人送一些来。”说完,径自离去。 程誉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痴痴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块丝绢,丝绢上绣着一朵牡丹花,一角用黄线写的一个“娇”字。 第七十六章 只愿此生不相见 今年夏天来的早,娇娘怕热,一到这个时候最难安眠,而最近几天,也不知道历城是怎么了,天气热得仿佛进了三伏天。 入夜,娇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纵有清欢为她摇扇,依旧难以入睡。 清欢见她翻来覆去更惹的一身汗,于是建议,“要不奴婢陪着姑娘到外面走走。” 天色朦胧处,一轮弯月笼着淡淡的光,洒在静谧的甬道上,两旁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的将夜与景交织在一起。 水云间旁边的石榴花林与后花园的问渠池相邻,几株开的茂盛的石榴花舒展出枝条,曼妙的垂在池上,池边栏杆上站着两只白鹤,正抻着脖子去叼垂下来的石榴花。 镶着珍珠的绣鞋一步步由远及近,连着裙裾摩挲声音,簌簌作响,两只白鹤齐齐看去,见有人,挥一挥翅膀,飞向池中凸起的两块大石。 “姑娘,看,白鹤。”白影掠过,清欢兴奋不已。 “嘘,别吓到它们。” 娇娘悄悄走过去,水池两边修了几个半圆的台子延伸入池,与大片的莲花紧挨着。这莲花与别的地方的莲花不同,白天开放,夜晚花朵合拢,如睡着一样,所以称之为睡莲。 听巧娘说,这花不惧寒,往往能开到十月还繁茂不谢。 微风吹着水面,站在池边,不觉凉爽惬意。 娇娘闭着眼睛,享受着清风拂面,忽隐隐约约听到一道悲伤哀乐飘进耳朵里,听着就让人伤感。 “谁这么晚了,还在奏乐?”清欢也听到了。 娇娘好奇,寻音找去,“咱们去看看。” 转过问渠池,是一座由假山堆砌的凌云峰,山后面是雨花台,那乐声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程誉表哥?”灯笼往前一照,娇娘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廊下栏杆上的人,待看清,不由一惊,他手中拿着埙,见是她,也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不由一乐,程誉微笑,眼神中满是数不尽的温柔,“这么晚了还没睡,是我吵着你了吗?” 娇娘踩着台阶走过去,“天气太热,我睡不着,就出来走动走动,恰好听到你的埙声。” 他今夜仿佛有点不同,褪去了一身劲装,着一身常衣,白色的衣裳显得他多了几分儒雅,不再是凛凛威风的模样,眉宇间还隐隐蕴着一抹忧愁悲色。 “如果我没听错,誉表哥最后所奏是《哀郢》里的后两句,“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无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誉表哥可是想家了??” 竟能从他的埙声中听出他的心事,程誉微窘,“是不是很没出息?” 娇娘摇摇头,“人若无思家之情,那还不如畜生哪。”她低下头,轻喃一句,“我也想家了。” 两人默契的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好似都在静静地思念,少许,程誉开了口,“今天是我娘的忌日,这只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娇娘恍然,侧头望他,他眼角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复对着娇娘明朗微笑,“我不该和你说这个。” 老太太的生辰是六月,所以忌讳这个月有人做祭奠之事,这么多年他连在母亲忌日当天烧些纸钱都不敢,只是每每这一日他都会吹埙来寄托他的思念。 娇娘聪颖,自然心里明了,二婶虽然对他们视如己出,但他们到底是寄人篱下,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轻轻道:“我也没了娘。”语气哀婉低迷。 程誉心中一滞,觉得是自己惹得她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连忙道歉,“对不起。” 娇娘浅笑与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说,虽然我娘已经故去,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我身边。每当我想她的时候,我就望着天上的星星,你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她。” 她指着天,眼睛明亮如星,闪着耀眼的光芒,程誉看着她,一时竟移不开眼,只觉得这世上再好看的事物也不如眼前的她。 娇娘觉旁边无声,转头看去,只见程誉灼灼的看着自己。她脸上不觉一红,侧头低垂,高举的手慢慢放下,却突然被人抓住,握在手中。 她抬头一望,便陷入他灼热的眼神中。 他静默着,她亦静默着,只有两道忽深忽浅的呼吸萦绕在空气中。 “咳!”清欢一声假咳让娇娘惊醒回来,抽开手,面颊已滚烫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我,我,明天是老太太的寿辰,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娇娘心慌慌的噗通通的跳,窘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了。 程誉再去抓,她提裙跑开,手中只残留了一丝她的芬芳。 回到房中,娇娘更是不得安睡,心跳的厉害,一闭眼便是程誉那双眼睛。 窗开着,有丝丝缕缕的埙声传来,如缠如绵,扰了她一池的心湖。 清欢见她比出去前还精神,便揶揄她,“姑娘若是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将给程誉公子还未做好的鞋子做了吧,就差几针了。等做好送去,也好回报程誉公子深夜还在外以埙代情诉说衷肠的情意啊。” 娇娘满脸羞涩,扔着枕头打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扭头朝里躺着,再不理她。 清欢捂嘴偷笑,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窗外埙声不止,摇摇曳曳的树枝倒影进来,须臾,只听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娇娘下了床,点亮一根蜡烛,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随意一翻,正是《关雎》一页。 关关之雎,在河之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盈盈烛火钻进她的眼中,仿佛是那人的眼睛牢牢的盯着她,只觉得面臊耳热,一时心中纷乱,恼气的将窗子关上,也将那撩拨人心的声音拒之窗外。 此时再去看书,已是看不进去,竟鬼使神差的将未做好的鞋子拿出来。 这双鞋子娇娘几日前就大致完工,就差将最后一只鞋嵌上一颗翠玉,她找来针线,一针一针缝制,针线密密匝匝,看着人眼晕,恍惚中,想起那抹颀长身影,和温柔深情的双目,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来。 等过了明天,老太太的寿宴结束,她就把这双鞋送给他。 第七十七章 刺了某人的眼 翌日一早,娇娘就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府中上下被一片红色所染,连下人腰间都扎着红色的汗巾。 娇娘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簪花,身边围着一堆人,巧娘滚在老太太怀里,说着俏皮话,惹得她笑得前仰后合。 “祖母戴上花,一下子年轻二十岁,不,四十岁,咱们俩要是上街,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哪。您要是再穿上我的衣服,哼,别人还不得以为你是我妹妹。” 老太太脸上的褶皱如菊花花瓣舒展,“你这猴崽子。”指着她朝众人道:“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一张巧嘴,拿我打趣,我却偏偏心里欢喜,生不起来气。” 众人陪笑,有人道:“巧姑娘嘴甜,说出来的话和抹了蜜似的,谁听着不喜欢。” 还有人道:“老太太慈心,疼爱小辈,什么话到您耳朵里不都顺耳。” 也有人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孙女,慧心妙舌,堪比老太太当年,真是讨人喜欢。” 这都是旁支的一些亲戚,也有老太太娘家的人,一早就过来陪在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听了这些话,更是高兴,笑的合不拢嘴。 “娇娘来了。”茂嬷嬷见娇娘来了,在老太太身边耳语两句,老太太才注意到她。听老太太召唤,娇娘才上前拜礼,“祖母万安,娇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微微侧头,水香上前送上贺礼,老太太打开一瞧,是一架双面绣桌屏,一面绣着松柏仙鹤,一面绣着花开富贵。 老太太看着喜欢,旁人也不住的夸娇娘手巧。 “好,好,茂嬷嬷,赏。”许是因为高兴,老太太今天的声音特别爽朗。 茂嬷嬷拿了一个荷包给娇娘,里面都是一些金锞子小珍珠之类,赏人玩的。 不一会的时间,安哥也来磕头,不知是跟谁学的,跪在地上连嗑了好几个头,双手作揖,“祝愿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身体健康,年年益寿……”小嘴巴巴的说了一大堆吉祥话,乐得老太太把他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行。 “小公子真是孝顺。” “老太太教养的好。” “……” 那些人又是一阵奉承。 西府一家子来的最早,这是娇娘第一次见到三房老太爷,几兄弟如今健在的就只有他一个。 一进来,就要拜寿,“大嫂子,祝您高寿啊。”吓得老太太赶紧让程氏扶着,叫到身边坐着说话。 娇娘瞧着三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看一眼三老太太,或是握一握她的手,如新婚夫妻一般,心生羡慕,一转脸,不期然与正走到门口的程誉四目相对。 两人皆有羞涩拂面,娇娘摁住胸口,将脸垂下,复又抬眼瞧他一眼。他已走进来,到程氏身边,小声嘀咕一番,就见程氏脸色大变,隐隐发白发怒,缓一缓,走至老太太身边,又是一番低语。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似笑非笑,“那就请进来吧。” 程氏眉心簇起,“可……” 老太太摸一摸袖摆上的繁复绣花,垂眸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来者是客,哪有拒客的道理?” 程氏双手握拳,沉一沉气,朝程誉怒了怒嘴,程誉就此离开。 程誉一早就和君泽君瑞几人在前门接客,是来了什么人吗?娇娘心里疑惑,转目看老太太已经喜笑晏晏与三老太爷夫妇说话。 四夫人慕容氏坐在三老太太下首,见到娇娘,喜笑颜开,拉着她嘘寒问暖,又向她介绍瑶娘认识。瑶娘容貌秀丽,落落大方,说话和慕容氏一样爽朗直率,娇娘见之喜欢。 不过须臾,就见南府的老太太领着一众人进来,三夫人和茜娘母女,娇娘已经见过,扶着二老太太的男子,大约十六七的年岁,长得倒是仪表堂堂,就是太瘦,双眼有些往里凹,隐约瞧着有些不健康之态。 娇娘猜测,能扶着老太太的,这个年岁的,怕只有她的孙子,花君智。 再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娇娘就猜不出来了,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同一对年轻的姐妹花,还有个和三老太爷差不多年岁的老头,和一个年轻的后生。 二老太太只一个儿子,一个嫡孙,这几个人是谁?难道是二叔的妾室庶子庶女和岳丈? 娇娘暗自猜测着,就听老太太道:“四房的,你们也来了,真是稀客啊,快坐下说话。” 娇娘这才知道,这是北府的那几个孤儿寡母。 可北府与东府不是好几年都不来往了吗?娇娘寻向巧娘,巧娘已经走到她身边,嘀咕道:“真讨厌,他们来干什么?” 她二人站在程氏身后,听巧娘抱怨,程氏回了下头,示意她别多话。 巧娘不服气,轻轻一哼,狠狠的剜了他们一家子一眼。 四房的尤氏落座后一笑,“这是大伯母怪我们不来登门了?早几年家中艰难,哪有脸面登这高门大户,还不怕身上的粗衣滥鞋脏了您家的门槛吗?现在日子过的好了,我有些体面,才敢登门拜访。” 她一身金色罗衣,脖子上挂着金项圈,造作的扶一扶鬓上的金簪,露出手腕上一排金手镯。 巧娘哧一声,小声道:“穿的和个暴发户似的。” 尤氏睨着一旁的丫鬟,尖声亮嗓,“金菊,把我给大老太太准备的寿礼送上。” 丫鬟应声,手中捧着一个绿色锦盒上前,茂嬷嬷接过,打开给老太太看,是一尊金佛。 老太太淡淡的瞅了一眼,“四房家的,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原是一家,亲戚间多多走动才是,什么脏了门槛,这话以后休要再说,没的让外人笑话。” 转而与二老太太道:“今儿真是稀奇,你们两房一起来的。” 二老太太以前一直嫌弃四房,从无往来,前些年,都一直是大房管着四房,二房的人看到四房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娇娘偷偷觑看着四房的几个人,甚是奇怪,便轻声问巧娘,“五婶改嫁了吗?” 巧娘瞠目,娇娘拿眼神给她指着坐在尤氏下位的老头,巧娘捂着嘴差点笑出来,拽着娇娘躲到后面,覆耳道:“前两日我听茂嬷嬷和老太太说,五婶将珠娘嫁给了邻城一位员外做妾,想必就是此人。” 娇娘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珠娘和巧娘同岁,只比她大几个月,今年才十四,却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做妾,脑子里当即就想起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 巧娘道:“要不是今天看到,我也不信,可怜珠娘,小小年纪,就要搭上一辈子,换取她一家子的荣华富贵。” 娇娘心惊,这天下竟有这样的母亲,怜悯目光向珠娘望去。她低垂着头,安静的坐在那里,身量很娇小,还是个孩子模样,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看着那么别扭。 这时听二老太太道:“我们家老三如今和珠娘女婿是生意伙伴,常来常往。昨儿老五家的去我那说,怕独自来你们家不欢迎,想着我领着,你们不会撵人。” “这说的哪里话,一家子哪有撵的道理?”老太太探身瞧着,眯眯眼,“这就是珠娘女婿?”对着的却不是那老头,而是另一个年轻的后生。 只见尤氏脸颊一抽,勉力笑了笑,“那是月娘女婿,这才是珠娘女婿。” 员外起身,对着老太太磕头,“侄孙女婿郭能拜见大老太太,祝老太太延年益寿。”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快赶上她岁数的孙女婿,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快起来,侄孙女婿真是——”老太太想夸一下,但一时却找不到好词来形容。 慕容氏掩帕偷笑,接了一句,“成熟稳重。” 老太太点点头,连说两个“对”字,然后话锋一转,“今年多大了?” 郭能回道:“回大老太太的话,今年郭某五十有三。” 再多几年就可以和她一样过六十整寿了。 老太太没再问别的,只嘱咐他好好对待珠娘。又看向那后生,“这是月娘女婿?” 后生站起,行礼作揖,说了几句祝寿词,这后生长了一双桃花眼,甚是俊俏,可给人一种油头粉面的感觉,老太太又问了年纪,比月娘要小上好几岁。 巧娘趴在娇娘耳边小声说,小女婿都能做大女婿的爷爷了。 老太太问了话,打了赏,便又与三夫人说起话,“怎么没带佑哥来?” 佑哥是花三爷那个连中两元的庶子,三夫人一直不待见他,甚至视为眼中钉,“他啊,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哪配来这种场合。” 慕容氏斜飞过去一眼,脆生生道:“三嫂说这话可就厚此薄彼了,都是三哥的孩子,怎么智哥和茜娘配来,佑哥就不配来了?三嫂,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嫡母可做的有些嫡庶有别了。” 三夫人愠怒,冷笑道:“四弟妹管的也太宽了吧。” 慕容氏挑眉对她,“不是我管的宽,我是为你好,要是传出去你苛待庶出,那多有损你的名声。” 三夫人愤怒之色涌上脸颊,手中的团扇几乎要被她摇折,“只要四弟妹管好自己的嘴,怕也传不出去。” 第七十八章 《关雎》 今年夏天来的早,娇娘怕热,一到这个时候最难安眠,而最近几天,也不知道历城是怎么了,天气热得仿佛进了三伏天。 入夜,娇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纵有清欢为她摇扇,依旧难以入睡。 清欢见她翻来覆去更惹的一身汗,于是建议,“要不奴婢陪着姑娘到外面走走。” 天色朦胧处,一轮弯月笼着淡淡的光,洒在静谧的甬道上,两旁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的将夜与景交织在一起。 水云间旁边的石榴花林与后花园的问渠池相邻,几株开的茂盛的石榴花舒展出枝条,曼妙的垂在池上,池边栏杆上站着两只白鹤,正抻着脖子去叼垂下来的石榴花。 镶着珍珠的绣鞋一步步由远及近,连着裙裾摩挲声音,簌簌作响,两只白鹤齐齐看去,见有人,挥一挥翅膀,飞向池中凸起的两块大石。 “姑娘,看,白鹤。”白影掠过,清欢兴奋不已。 “嘘,别吓到它们。” 娇娘悄悄走过去,水池两边修了几个半圆的台子延伸入池,与大片的莲花紧挨着。这莲花与别的地方的莲花不同,白天开放,夜晚花朵合拢,如睡着一样,所以称之为睡莲。 听巧娘说,这花不惧寒,往往能开到十月还繁茂不谢。 微风吹着水面,站在池边,不觉凉爽惬意。 娇娘闭着眼睛,享受着清风拂面,忽隐隐约约听到一道悲伤哀乐飘进耳朵里,听着就让人伤感。 “谁这么晚了,还在奏乐?”清欢也听到了。 娇娘好奇,寻音找去,“咱们去看看。” 转过问渠池,是一座由假山堆砌的凌云峰,山后面是雨花台,那乐声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程誉表哥?”灯笼往前一照,娇娘眯着眼睛打量着坐在廊下栏杆上的人,待看清,不由一惊,他手中拿着埙,见是她,也是一惊。 “你怎么在这?”两人异口同声,不由一乐,程誉微笑,眼神中满是数不尽的温柔,“这么晚了还没睡,是我吵着你了吗?” 娇娘踩着台阶走过去,“天气太热,我睡不着,就出来走动走动,恰好听到你的埙声。” 他今夜仿佛有点不同,褪去了一身劲装,着一身常衣,白色的衣裳显得他多了几分儒雅,不再是凛凛威风的模样,眉宇间还隐隐蕴着一抹忧愁悲色。 “如果我没听错,誉表哥最后所奏是《哀郢》里的后两句,“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无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誉表哥可是想家了??” 竟能从他的埙声中听出他的心事,程誉微窘,“是不是很没出息?” 娇娘摇摇头,“人若无思家之情,那还不如畜生哪。”她低下头,轻喃一句,“我也想家了。” 两人默契的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好似都在静静地思念,少许,程誉开了口,“今天是我娘的忌日,这只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娇娘恍然,侧头望他,他眼角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复对着娇娘明朗微笑,“我不该和你说这个。” 老太太的生辰是六月,所以忌讳这个月有人做祭奠之事,这么多年他连在母亲忌日当天烧些纸钱都不敢,只是每每这一日他都会吹埙来寄托他的思念。 娇娘聪颖,自然心里明了,二婶虽然对他们视如己出,但他们到底是寄人篱下,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轻轻道:“我也没了娘。”语气哀婉低迷。 程誉心中一滞,觉得是自己惹得她想起自己的伤心事,连忙道歉,“对不起。” 娇娘浅笑与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说,虽然我娘已经故去,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我身边。每当我想她的时候,我就望着天上的星星,你看,最亮的那一颗就是她。” 她指着天,眼睛明亮如星,闪着耀眼的光芒,程誉看着她,一时竟移不开眼,只觉得这世上再好看的事物也不如眼前的她。 娇娘觉旁边无声,转头看去,只见程誉灼灼的看着自己。她脸上不觉一红,侧头低垂,高举的手慢慢放下,却突然被人抓住,握在手中。 她抬头一望,便陷入他灼热的眼神中。 他静默着,她亦静默着,只有两道忽深忽浅的呼吸萦绕在空气中。 “咳!”清欢一声假咳让娇娘惊醒回来,抽开手,面颊已滚烫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我,我,明天是老太太的寿辰,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娇娘心慌慌的噗通通的跳,窘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了。 程誉再去抓,她提裙跑开,手中只残留了一丝她的芬芳。 回到房中,娇娘更是不得安睡,心跳的厉害,一闭眼便是程誉那双眼睛。 窗开着,有丝丝缕缕的埙声传来,如缠如绵,扰了她一池的心湖。 清欢见她比出去前还精神,便揶揄她,“姑娘若是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将给程誉公子还未做好的鞋子做了吧,就差几针了。等做好送去,也好回报程誉公子深夜还在外以埙代情诉说衷肠的情意啊。” 娇娘满脸羞涩,扔着枕头打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扭头朝里躺着,再不理她。 清欢捂嘴偷笑,吹灭蜡烛,退了出去。 窗外埙声不止,摇摇曳曳的树枝倒影进来,须臾,只听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娇娘下了床,点亮一根蜡烛,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随意一翻,正是《关雎》一页。 关关之雎,在河之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盈盈烛火钻进她的眼中,仿佛是那人的眼睛牢牢的盯着她,只觉得面臊耳热,一时心中纷乱,恼气的将窗子关上,也将那撩拨人心的声音拒之窗外。 此时再去看书,已是看不进去,竟鬼使神差的将未做好的鞋子拿出来。 这双鞋子娇娘几日前就大致完工,就差将最后一只鞋嵌上一颗翠玉,她找来针线,一针一针缝制,针线密密匝匝,看着人眼晕,恍惚中,想起那抹颀长身影,和温柔深情的双目,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来。 等过了明天,老太太的寿宴结束,她就把这双鞋送给他。 第七十九章 传说中的四房 翌日一早,娇娘就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府中上下被一片红色所染,连下人腰间都扎着红色的汗巾。 娇娘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簪花,身边围着一堆人,巧娘滚在老太太怀里,说着俏皮话,惹得她笑得前仰后合。 “祖母戴上花,一下子年轻二十岁,不,四十岁,咱们俩要是上街,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哪。您要是再穿上我的衣服,哼,别人还不得以为你是我妹妹。” 老太太脸上的褶皱如菊花花瓣舒展,“你这猴崽子。”指着她朝众人道:“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一张巧嘴,拿我打趣,我却偏偏心里欢喜,生不起来气。” 众人陪笑,有人道:“巧姑娘嘴甜,说出来的话和抹了蜜似的,谁听着不喜欢。” 还有人道:“老太太慈心,疼爱小辈,什么话到您耳朵里不都顺耳。” 也有人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孙女,慧心妙舌,堪比老太太当年,真是讨人喜欢。” 这都是旁支的一些亲戚,也有老太太娘家的人,一早就过来陪在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听了这些话,更是高兴,笑的合不拢嘴。 “娇娘来了。”茂嬷嬷见娇娘来了,在老太太身边耳语两句,老太太才注意到她。听老太太召唤,娇娘才上前拜礼,“祖母万安,娇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微微侧头,水香上前送上贺礼,老太太打开一瞧,是一架双面绣桌屏,一面绣着松柏仙鹤,一面绣着花开富贵。 老太太看着喜欢,旁人也不住的夸娇娘手巧。 “好,好,茂嬷嬷,赏。”许是因为高兴,老太太今天的声音特别爽朗。 茂嬷嬷拿了一个荷包给娇娘,里面都是一些金锞子小珍珠之类,赏人玩的。 不一会的时间,安哥也来磕头,不知是跟谁学的,跪在地上连嗑了好几个头,双手作揖,“祝愿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身体健康,年年益寿……”小嘴巴巴的说了一大堆吉祥话,乐得老太太把他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行。 “小公子真是孝顺。” “老太太教养的好。” “……” 那些人又是一阵奉承。 西府一家子来的最早,这是娇娘第一次见到三房老太爷,几兄弟如今健在的就只有他一个。 一进来,就要拜寿,“大嫂子,祝您高寿啊。”吓得老太太赶紧让程氏扶着,叫到身边坐着说话。 娇娘瞧着三老太爷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还不时看一眼三老太太,或是握一握她的手,如新婚夫妻一般,心生羡慕,一转脸,不期然与正走到门口的程誉四目相对。 两人皆有羞涩拂面,娇娘摁住胸口,将脸垂下,复又抬眼瞧他一眼。他已走进来,到程氏身边,小声嘀咕一番,就见程氏脸色大变,隐隐发白发怒,缓一缓,走至老太太身边,又是一番低语。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似笑非笑,“那就请进来吧。” 程氏眉心簇起,“可……” 老太太摸一摸袖摆上的繁复绣花,垂眸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来者是客,哪有拒客的道理?” 程氏双手握拳,沉一沉气,朝程誉怒了怒嘴,程誉就此离开。 程誉一早就和君泽君瑞几人在前门接客,是来了什么人吗?娇娘心里疑惑,转目看老太太已经喜笑晏晏与三老太爷夫妇说话。 四夫人慕容氏坐在三老太太下首,见到娇娘,喜笑颜开,拉着她嘘寒问暖,又向她介绍瑶娘认识。瑶娘容貌秀丽,落落大方,说话和慕容氏一样爽朗直率,娇娘见之喜欢。 不过须臾,就见南府的老太太领着一众人进来,三夫人和茜娘母女,娇娘已经见过,扶着二老太太的男子,大约十六七的年岁,长得倒是仪表堂堂,就是太瘦,双眼有些往里凹,隐约瞧着有些不健康之态。 娇娘猜测,能扶着老太太的,这个年岁的,怕只有她的孙子,花君智。 再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娇娘就猜不出来了,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同一对年轻的姐妹花,还有个和三老太爷差不多年岁的老头,和一个年轻的后生。 二老太太只一个儿子,一个嫡孙,这几个人是谁?难道是二叔的妾室庶子庶女和岳丈? 娇娘暗自猜测着,就听老太太道:“四房的,你们也来了,真是稀客啊,快坐下说话。” 娇娘这才知道,这是北府的那几个孤儿寡母。 可北府与东府不是好几年都不来往了吗?娇娘寻向巧娘,巧娘已经走到她身边,嘀咕道:“真讨厌,他们来干什么?” 她二人站在程氏身后,听巧娘抱怨,程氏回了下头,示意她别多话。 巧娘不服气,轻轻一哼,狠狠的剜了他们一家子一眼。 四房的尤氏落座后一笑,“这是大伯母怪我们不来登门了?早几年家中艰难,哪有脸面登这高门大户,还不怕身上的粗衣滥鞋脏了您家的门槛吗?现在日子过的好了,我有些体面,才敢登门拜访。” 她一身金色罗衣,脖子上挂着金项圈,造作的扶一扶鬓上的金簪,露出手腕上一排金手镯。 巧娘哧一声,小声道:“穿的和个暴发户似的。” 尤氏睨着一旁的丫鬟,尖声亮嗓,“金菊,把我给大老太太准备的寿礼送上。” 丫鬟应声,手中捧着一个绿色锦盒上前,茂嬷嬷接过,打开给老太太看,是一尊金佛。 老太太淡淡的瞅了一眼,“四房家的,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原是一家,亲戚间多多走动才是,什么脏了门槛,这话以后休要再说,没的让外人笑话。” 转而与二老太太道:“今儿真是稀奇,你们两房一起来的。” 二老太太以前一直嫌弃四房,从无往来,前些年,都一直是大房管着四房,二房的人看到四房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娇娘偷偷觑看着四房的几个人,甚是奇怪,便轻声问巧娘,“五婶改嫁了吗?” 巧娘瞠目,娇娘拿眼神给她指着坐在尤氏下位的老头,巧娘捂着嘴差点笑出来,拽着娇娘躲到后面,覆耳道:“前两日我听茂嬷嬷和老太太说,五婶将珠娘嫁给了邻城一位员外做妾,想必就是此人。” 娇娘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珠娘和巧娘同岁,只比她大几个月,今年才十四,却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做妾,脑子里当即就想起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 巧娘道:“要不是今天看到,我也不信,可怜珠娘,小小年纪,就要搭上一辈子,换取她一家子的荣华富贵。” 娇娘心惊,这天下竟有这样的母亲,怜悯目光向珠娘望去。她低垂着头,安静的坐在那里,身量很娇小,还是个孩子模样,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看着那么别扭。 这时听二老太太道:“我们家老三如今和珠娘女婿是生意伙伴,常来常往。昨儿老五家的去我那说,怕独自来你们家不欢迎,想着我领着,你们不会撵人。” “这说的哪里话,一家子哪有撵的道理?”老太太探身瞧着,眯眯眼,“这就是珠娘女婿?”对着的却不是那老头,而是另一个年轻的后生。 只见尤氏脸颊一抽,勉力笑了笑,“那是月娘女婿,这才是珠娘女婿。” 员外起身,对着老太太磕头,“侄孙女婿郭能拜见大老太太,祝老太太延年益寿。”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快赶上她岁数的孙女婿,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快起来,侄孙女婿真是——”老太太想夸一下,但一时却找不到好词来形容。 慕容氏掩帕偷笑,接了一句,“成熟稳重。” 老太太点点头,连说两个“对”字,然后话锋一转,“今年多大了?” 郭能回道:“回大老太太的话,今年郭某五十有三。” 再多几年就可以和她一样过六十整寿了。 老太太没再问别的,只嘱咐他好好对待珠娘。又看向那后生,“这是月娘女婿?” 后生站起,行礼作揖,说了几句祝寿词,这后生长了一双桃花眼,甚是俊俏,可给人一种油头粉面的感觉,老太太又问了年纪,比月娘要小上好几岁。 巧娘趴在娇娘耳边小声说,小女婿都能做大女婿的爷爷了。 老太太问了话,打了赏,便又与三夫人说起话,“怎么没带佑哥来?” 佑哥是花三爷那个连中两元的庶子,三夫人一直不待见他,甚至视为眼中钉,“他啊,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哪配来这种场合。” 慕容氏斜飞过去一眼,脆生生道:“三嫂说这话可就厚此薄彼了,都是三哥的孩子,怎么智哥和茜娘配来,佑哥就不配来了?三嫂,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嫡母可做的有些嫡庶有别了。” 三夫人愠怒,冷笑道:“四弟妹管的也太宽了吧。” 慕容氏挑眉对她,“不是我管的宽,我是为你好,要是传出去你苛待庶出,那多有损你的名声。” 三夫人愤怒之色涌上脸颊,手中的团扇几乎要被她摇折,“只要四弟妹管好自己的嘴,怕也传不出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