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食在大宋》 第一章 文记棺材铺 天圣三十二年秋,京都汴梁,城北棺材铺。 听着隔壁的公鸡已啼了两遍,文舒无奈的从床上坐起,此时外头天色将明,室内却还是昏暗一片,拿过床头的灰褐短打套上,她下床趿着鞋,走至梳妆台前,打着哈欠将及腰长发用竹筷挽在头顶。 粗略收拾好,拉开房门,一股寒气涌了进来,让她原本有些迷糊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此时秋分已过,天愈见冷。 院中斑驳的青石板上尚覆着一层厚厚的银霜,文舒拢了拢衣服缩着脖子往院中水井走去,自井中打了一桶水提至厨房檐下,又顺手从窗台上拿过刚买不久的牙刷子,沾了些许牙粉,站在檐下开始涮起牙来。 井水有一个湖水比不得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这时节,外头的湖水早已是冰凉刺骨,可这井里的水却是入手微温,不用掺热水,便能好好洗漱,着实省了好些炭火。 “咕哝,咕哝。” 用清水漱掉口中带着咸味的牙粉,文舒思索着待会早食是做桐皮面还是蒸镘头? 只是未待想明白,便听得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回首看去,却见她爹已经起身了,此时正披衣立在门口,皱眉看着她。 “早啊,爹......“文舒有些心虚的打了个招呼。 文老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皱眉道:“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 此时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褐短打,下身穿着窄口腿肥的裤子,头发只草草的在头顶挽个圆髻,简单的插了只竹筷,一副小子打扮。 文老爹年逾不惑,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眼睛大而微凸,整体面相看上去有些凶煞,特别是此时皱着眉头,不熟之人见了,定以为是杀人越货的匪盗。 可文舒却一点不怕他,见他皱眉只是讪笑道:“那个.....前门街,源松巷的王御史家办满月宴,请了四司六局的人,虎子娘昨日犯了头疾,让我帮他顶一天工。” 闻言,文老爹眉头一竖,喝道:“胡闹!这种事怎能随意应下,你平日里帮玲丫头顶工也就罢了,到底同是女子。可虎子是在帐设司做事,那里出入的皆是男子,做的又都是些搬搬抬抬的活计,你一个姑娘家.....” 不待他说完,文舒已叫了起来,“姑娘家怎么了,你女儿的力气不输男子,那些活计对我来说轻松的很。” 见她这副样子,文老爹真是恨铁不成钢,“瞧把你得意的,你道女孩家力气大是什么好事,要不是你自小不懂的遮掩,到如今这个年纪早该嫁出去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到了适婚之龄却连一个靠谱提亲的人都没有,还不是你自己霍霍的。” 说到这,文舒很不服气,“什么嘛,明明是他们无用,还怪起我来了。”她转身将帕子挂回身旁的木架上,一边小声嘀咕。 文老爹无奈叹气:“你呀,你这样,我哪日闭了眼都不能放心。” “呸呸呸,爹一大早的瞎说什么呢,您春秋正盛,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这种不吉利的话赶紧呸掉。” 文老爹盯着她看了一会,久到文舒脸都要笑僵了,才见他开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着,便转身回房了。 文舒听了这话,如蒙大赦,欢喜的应了一声,忙倒掉盆里的水往厨房跑,只是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探头问道:“爹,您早上想吃什么,桐皮面还是蒸镘头?” 此时文老爹正在床边穿衣服,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只是记得出门前装扮一番,莫让人瞧出来。” “哎,知道了。”文舒应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厨房。 厨房的西角边放着两个巴掌大的小南瓜,她随手拎了一个放在灶台上,用磨得鲜亮的刀切下一半,又削了皮,切成小块。 从米缸里舀了小半碗白米和小半碗粟米(小米)淘洗干净,然后入锅加水煮开,这边又接着舀着了一勺麦面和匀揉搓。 两刻钟后,一盆南爪粥并六个粉丝镘头加外两碟咸菜被她端到院中的木桌上。 此时日头已经出来,正斜斜挂在东方,前头的街面上也开始热闹起来,隐隐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文舒将碗筷摆好又给她爹盛了一碗粥,刚要招呼去前头开铺门的他吃饭,就听得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 “卖饼喽……菜饼、肉饼,芙蓉饼” “馒头,素馒头,裹蒸馒头,糖肉馒头.....” 文舒看了眼桌面,见她爹在前头还未回,想了想从袖中摸出几个铜子,打开院侧门,朝外探头道:“张家小哥,来两张熟肉饼。” “好嘞”姓张的小贩闻声立即跑过来,熟练的用油纸包了两张熟肉饼递过去,笑道:“承惠四文钱。” “喏。”文舒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铜子递给他。 小贩笑着接过,口中称道:“谢小娘子。” 买好饼,文舒回身关上门,就见她爹正往后院来,忙上前招呼道:“爹,快来,刚买的张家肉饼,还热乎着呢。” 文泰扫了一眼桌上,见桌上有镘头,有粥,便道:”你吃吧,我吃这些就行。“ “那哪成。”文舒不依,拿出一张饼递给他:“我买了俩呢,咱们一人一张。” 文老爹摇头不接,“不了,都留给你,你今晌要出去做活还是吃饱些,免得半道饿了没处找吃的。” “爹放心,我们出去做活,主家也会派吃食的,饿不着。” 文老爹还是摇头:“听我的,今次不比往日,就是少吃一些也莫要与人争执,惹出事非来。” 要不是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好反悔,文泰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去做这个活计。 见她爹脸色不好看,文舒知道他担心什么,赶忙举手保证,就差指天发誓了,“爹放心,我一定谨慎小心,不会让人识破的。” “但愿如此。“文泰无奈的摇摇头,在桌前坐下。 文舒趁他不注意,忙将手中的肉饼撕成小块丢进他碗里。 文泰正欲低头喝粥呢,实未想到她会来这招,等反应过来时,粥里已经多了几块肉饼..... 再抬头,边上的闺女早已坐到他对面去了,此时正笑呵呵的看着他,嘴里还大口大口的嚼着肉饼。 文泰无奈,只得夹起饼咬了一口道:“明日买菜时,去周记买些猪肉回来。” 嘴里尚嚼着饼的文舒,听得眼睛一亮,含糊道:“好嘞,那爹明天是想吃摔肉羹,还是红酥肉?” “红酥肉吧。” “成,那我上工回来就去肉铺看看,说不准今天还有没卖完的,能便宜些。” “嗯,这事你看着办。” 父女俩一边吃着早食,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等吃完早饭,又洗刷了碗筷,日头早已升至高空,眼瞅着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文舒赶忙冲进房间对着铜镜一阵倒饬。 首先将早晨随意挽起的头发放下重新梳整挽好,用一个同色布巾束着,后又用眉条将灵秀的眉毛画粗了一些,让眉眼间看起来更英气,再用香墨与铅粉调和的淡灰粉末涂在脸上,白皙透红的肌肤瞬间变得发黄暗沉。 经过这么一梳二画三抹的折腾,原本水灵清秀的姑娘,立时变成了一个朴实干练的农家小子。 做好这一切,文舒再低头打量最容易暴露性别的胸,不禁得意一笑,所以说胸小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嘛,起码这个时候她不用裹胸就能以假乱真,这要换了隔壁玲儿.... 想到自小长大的手帕交,文舒啧啧称叹。 在铜境前仔细照了许久,确认除了耳洞不能完全堵上只能用铅粉稍加掩饰外,其余之处无可挑剔,这才整了整衣襟出门。 第二章 四司六局 四司六局是时下专门帮办礼席的民间服务机构统称,凡是宴席需要的东西他们都有,大到桌椅器具,名人书画,小到香料台烛,杯盘碗盏...... 其中四司又分为,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和台盘司。 六局又为: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 因四司和六局内中工作多有重合,是以请席办宴只需请一家便可,而它们的出现给办筵之家省去了许多精力,请了它们,主人家只需要出钱,其他的可一概不管。 文舒今日要去的便是王记四司。 说起虎子,那是巷头糕饼铺李婶的儿子,比她大一岁,年十七,他们自小在一条巷子长大,也是一块打大的。 想当初,她因家里做着死人生意,自小没少被同龄孩子取笑,虎子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自小就不是个认怂的,举凡有人敢当面嘲笑,她当场就能撸袖子跟人干架。 别看她人小,个头也不高,可奈不住力气大啊,加再上被取笑时的那满腔怒气,那些嘲笑欺辱她的孩子皆被她收拾了个遍,而虎子这个带头的更是被她打怕了,从此沦为她的小跟班。 可以说十岁之前的她过无比风光的,说是称霸整条萧茶巷都不为过,就连邻巷也是威名甚重。 只可惜这种风光在过了十岁后戛然而止! 十岁之后,有了男女大防,男孩和女孩们再不能肆无忌惮的玩在一起。 随着年龄渐长,男孩们逐渐成长为家里的劳动力,不能再成天疯玩。而女孩们则被父母拘着学各种东西,像是女工,厨艺这些嫁人之前的必备技艺,都是需要练习并且熟识的。 慢说那些个娇滴滴又文静的姑娘们,便是她这个街坊邻里眼中的母大虫不也没能逃得这个命运。 想起这事,文舒就禁不住一阵惆怅。 思索间,她已快步出了两条巷子,跨过城北坊门。 王记四司离棺材铺所在的萧茶巷有些远,从萧茶巷走过去,脚程快的得两刻钟,脚程慢的半个时辰也是有的。 文舒因早上起的早,再加上脚程也不慢,是以到了王记时,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刻钟。 帐设司的管事姓刘,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长相文气,唇下蓄着一撇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儒雅。 文舒到时,他正低头清点木箱里的字画,见她过来并,熟稔又客气的招呼道:“文小子来了,正好,今日你和李青负责搬运屏风,两刻钟后出发。” 一听是搬运屏风,文舒顿时眼睛一亮,要知道搬运屏风的工钱可是比搬桌子要多上二十文,当下高兴的应了一声,便往西屋去了 谁知走到一半,又被刘管事喊住:“对了,前几日司里新进了两架檀木屏风,颇为贵重,你俩搬运的时候切记留心,莫要磕了碰了。” “刘管事放心,小子定当注意。”文舒抱拳郑重道。 刘管事满意的抚了抚须:“行,去吧。” 西屋门前,李青早等在那,见文舒过来又惊又喜:“文小子,怎么是你,虎子呢,又请假了?” “嗯,他娘犯了头风,让我过来帮顶一天。“文舒笑呤呤回了一句,又道:“刚才,刘管事让我跟李哥一起搬运屏风,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始吧。” “成啊。”李青高兴一掌拍在她肩上,“你小子力气大又心细,我一开始还犯嘀咕呢,刘管事会安排谁和我一起搬运屏风,如今见着你,我这颗心可算是放下了。” 说话间,一边开了西屋门,让文舒进去。 在他身后,文舒揉了揉被他拍痛的右肩,无奈摇头。 “喏,就是那两扇。”进门后行了几步,李青指着东北角的两扇屏风道:“待会搬运之前,咱们先拿棉套将四角包上再往外抬,如此方为稳委。” “成,听李哥的。”文舒连连点头。 二人商定好,便开始齐力往外搬运屏风,因那两扇屏风在比较靠内的地方,所以他们还得先把外侧的屏风移开。 如此这般一番操作,等那两扇屏风并共它的一些屏风搬到车上,已是一刻钟后。 见前头搬桌椅的还没准备停当,李青施施然往牛车前一坐,甩着鞭子同文舒闲聊道:“对了,听说近来司里要扩招人手,我瞧你小子手脚利索,干活也勤快,不如去王管事那处问问,若真过了,可不比你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替人顶工强。” 文舒听了心下苦笑,面上却道:“李哥费心了,只是小子家里俗事缠身,还有幼弟小妹要照顾,委实脱不开身啊。” 李青想起文舒曾经说过的母亡爹瘸,家里还有幼弟幼妹需要照料的事来,再看他年纪也不大,不由同情道:“那真是可惜了,也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支撑一个家。” 文舒想起当初编的那些瞎话,当下只笑笑没说话。 李青早已经习惯他这个性子,当下便转了话题,说了些司里的趣事。 一刻钟后,待刘管事清点好所有东西,车队便出发了。 做为此次搬抬屏风并且同时也是看管屏风的负责人,文舒自是和李青同刘管事一起去了御史府。 已时三刻,御史府门前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街前巷口停满了马车,府内也是一片笑语喧哗,恭贺声不断。 作为御史言官,王家宅子并不大,统共只内外两进,园中陈设也简单,只墙角种了些绿竹,如今这时节倒也青翠养眼。 办酒设宴需要的东西很多,大到桌椅板凳,屏风字画,小到杯盘茶碗都要一一安置。 王记四司办这些是熟了趟的,当即按序一一吩咐,先进桌椅板凳等普通大件,再上屏风稍贵重大件,最后上精细的名人字画和杯盘碗蝶。 一刻钟后,李青和文舒刚按李管事说的将那两扇贵重的檀木屏风在廓前安置好,就听得院外司仪高声唱和:“大理寺陆少卿来访。” 院内正和同僚寒暄笑语的王御史楞住。 陆少卿?不是说前几日从马背上摔下来,至今昏迷不醒么,怎么...... 一面想着,他人已快步向门口走去,只是刚至门口,便见一人从门外进来。 来人背光而入,长身玉立,身着一袭深紫对襟长衫,头束乌冠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此时正嘴角带笑的向他恭贺。 “御史大人,恭喜恭喜!” 不是大理寺左少卿又是谁。 王御史回过神来,忙的换了笑脸迎上去:“哎呀,是陆少卿,近日听闻少卿受伤昏迷,老夫一直挂怀在心,正欲寻个空档前去探望,未料到少卿大人倒是先来了,如今身子可是大好了?” “劳御史大人挂心了,在家将养了两日已是大好,适闻大人麟孙弥月之喜,特来恭贺。” “哎呀,少卿大人客气了,快请入座。”王御史一面说,一边迎陆元丞去坐席。 见王御史带着贵客往这边来,文舒和李青忙将屏风立好,后退两步。 第三章 救屏风 半刻钟后,宴席正式开席。 离屏见不远的廊下,文舒斜靠在廊柱上,嘴里吃着主家派丫环送来的青果子,正想叹一句甜,就听得右手边的假山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说话声。 “哎,瞧见没,那位就是陆少卿,真是年轻有为啊!” “是啊,看上去年纪还没我家兄长大。” 文舒侧头瞧去,只见是御史府的几个丫环正聚在一起闲话,其中一个,正是刚刚给她送果子的红衣丫环。 “那当然了,听说陆大人才刚弱冠,你兄长都多大了。”话语中有些不屑。 被嘲讽的丫环嘻嘻一笑,也不生气,叹道:“我兄长自是比不得陆少卿,哥哥似他这般大时,正闹着娶嫂嫂呢,可不像陆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这日后啊,必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哟,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还想当少卿夫人。” 绿衣丫环脸一红,低声道:“姐姐休要取笑我,陆少卿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就是当妾我都不敢想。” “还算有自知之明。”红衣丫环笑了一声:“陆少卿出身勋贵候府,他的夫人日后必也是高官之后,名门闺秀,像咱们这种身份,还是莫要痴心妄想的好。” “姐姐说的是,咱们才不做这种白日梦,不过陆大人也是可怜,明明出身候府,却没占到候府半分光,荫缺时只领了最低的八品评事,如今两年之间连升四级,全是靠自己的能力爬上去的。” 文舒一面吃着果子,一面听着八卦,心中对屏风前的陆少卿倒是多了一个评价。 是个狠人!两年之间连升四级,在这遍地是官的京城可不容易! 不提丫环们的窃窃私语,也不提文舒这个看客的想法,此刻酒桌上的陆元丞却在思索待会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避开众人视线去后院搜寻那份进献名册。 望着简约朴素的庭院,他低头饮酒的嘴角悄然划过一抹冷笑。 谁能知道,素有清直之名又处世中立的王御史,实则是左相一党,并且还是他极奢穷欲敛财背后的得力助手。 若不是重活一世..... 念及此,他眼中倏的闪过一丝寒芒,握着酒杯的手也不由的收紧起来。 就在他险些捏碎酒杯时,前桌敬酒的王御史终于转过身来,举杯笑道:“大人伤势刚愈就拨沉来贺,王某实在汗颜啊,今日便借此薄酒敬大人一杯,少卿大人,请。” 闻声,陆元丞只得敛住心中情绪,起身举杯,笑容温和道:“御史大人客气了,请。” 王御史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随即亮杯道:“老夫满饮,大人伤势刚愈,却是不必强求,随意为好。” 陆元丞点点头,将酒杯凑至唇边,杯中淡黄的酒液泛起微光,这一刻他忽然计上心来。 下一刻,众人只见他身形一歪,人踉跄着向右手边屏风倒去,同时酒杯也从手上脱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瓷声。 此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莫说是离他还有一桌之隔的王御史始料未及,便是与他同桌饮酒的张都御史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向屏风。 在场唯一反应过来并及时做出反应的,唯有身后不远,时刻紧盯这边,唯恐屏风出现问题而问责到自己头上的文舒。 眼见那扇价值不菲的屏风就要出事,文舒刹时整个心都快从胸腔跳出来! 当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脑子,迅疾如风的冲了上去,在陆元丞将将要靠倒屏风时,一手曲肘抵在他腰间,一手扶住了摇摇欲坠屏风。 只是这样一来,左右两边两股力道同时压上,饶是她自负力大也不由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而她这一番作为,却让陆元丞的算计落了空,当下惊愕之余不免脸色有些发黑。 哪个楞头青坏他好事! 他暗暗想着,待偷眼瞧去,却发现此时正侧趴于那人身上,从他的脚度根本看不清其正脸。只能看见一个乌黑发亮的头顶和一抹露在衣领外的雪白脖颈,特别是其上的一抹殷红,刹时让他整个人怔在原地! 这胎记..... 陆元丞面色惊疑不定,正待细想,这边的王御史等人终是反应过来,疾呼着跑来搀扶他,口中连连问道:“大人,大人没事吧?” 见此情状,被打断思考的陆元丞干脆将计就计,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由他们的搀扶起身,并且还暗地里运功将脸色逼的苍白了几分。 王御史见他脸色不好,满面关切的道:”大人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老夫派人去请大夫....“ “不用!”陆无丞无力的摆摆手:“不过是些许晕眩,想来休息片刻就好,只是搅了大人喜宴,实在失礼了.....” “大人说哪的话,此事是王某之过,竟忘大人伤势初愈,应该多加关切才是.....“ “不怪大人,是我自己大意了。”说罢,陆元丞一手撑桌,一边转向身后的文舒,气虚道:“方才多谢这位小兄弟援手了,还不知如何称呼?” 此时的文舒刚在李青搀扶下起身,正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呢,闻言不禁楞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位大人会关注到她。 楞了好一会才慢声道:“小的姓文,刚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当什么,大人无需挂怀。” 她这边规规矩矩的回话,那头陆元丞却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打量她,当视线落在她耳垂,见其上果然有个微不可见的小眼,不由更加坐实心中猜测。 这时,一旁的王御史开口道:“大人身体不适,还是坐下休息,这位小兄弟英勇救人,合该当赏。”说着,唤过随身小厮,让他去取红封。 文舒未料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顿时眼睛一亮,就连酸痛的左手都觉得不那么痛了。 吩咐完这边,王御史又转向陆元丞:“只是此地嘈杂,不如客舍清静,不若我派人扶大人下去休息?” 此话正中陆元丞下怀,他当即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有劳了。” 陆元丞被人扶了下去,其它宾客又继续吃宴,照旧是笑语喧哗,并未因这一遭事有什么改变,而回廊下继续盯梢的文舒也拿到了下人递来的红封。 她用手捏了捏,薄薄的手感应该是交子,只是面值多少,还得拆开看了才知道。 第四章 梁秆熟水 一旁的李青见着,羡慕又庆幸道:“方才多亏了你反应快,否则屏风出了事,咱们回去少不得要吃一顿挂落。”正猜测红封面值的文舒,极认同的点点头。 要不是如此,她也没那么快的下意识反应,虽说东西坏了,司里不会要求他们全额赔偿,但该负的连带责任还是要负的,比如革职或者扣月钱。 她虽是来顶工的,无钱压在司里,司里不可能扣她月银,但给她做保的虎子可就遭秧了,正因如此,她每每做事都提着十二分精神,唯恐出错连累他人。 此刻看着一脸艳羡的李青,文舒心下微动。 踌躇片刻她悄悄揭开红封,摸出里面的交子一看,却见是五张二百文的,合共下来一贯钱。 思索片刻,她从内取出两张,递给李青道:“李哥,这个给你。” 李青未想到她会有这般举动,当下惊的连退数步,摇头道,“文兄弟这是做甚?“ 文舒笑道:“今日与李哥一同看守这屏风,若是失职,咱俩谁也跑不了责罚,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得了赏,自也该分李哥一份。” “不成,不成。”李青慌忙摇头:“今日救下大人全是你一人之功,我半分力都未出,怎好拿钱,再说了,若不是你反应快,屏风出了事我回去还要吃一顿挂落,如今屏风无事,已经是沾了你的光,岂能再舔着脸要你的银钱。” 见他如此说,文舒也不勉强,笑了笑抽回一张交子,然后把剩下的一张不由分说的塞到他手里。 “你这是....“ “今日这红封实乃意外之喜,小子往日没少得李哥照拂,这钱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再者今日御史府办的是满月宴,李哥分了钱,也一同沾沾喜气。” 这好听话谁不爱听,更何况文舒这话可是说要到李青心里头了。 他今年二十有三,成亲两年了,可家中娘子却未给他生下个一男半女。他娘急的天天在家里念叨着要去上香,他日日听着心中不免也有些着急,如今文舒说了这话,只觉得是个好兆头,当下便将爽快的将钱收了。 “成,那就借你吉言了,他日司里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一声,能帮的上,我定不推辞。” “哎,那就多谢李哥照拂了。”文舒欢喜应了,其实心下却有另一番考量。 她由虎子做保来王记四司顶工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了,和这位李哥虽打过几回交道却交情不深。 如今借着这番由头,一来是想看看这位李哥是不是贪财薄义之人,值不值得深交,二来也有打点讨好之意。 不都说钱财最能试人心? 她男扮女装出来混饭吃,虽说装扮周全但也难免有百密一疏之时,眼下打点好人心,只盼有朝一日漏出马脚时,这些平日相处的人能念着往日情份,嘴下留情,多少回护一二。 好在结果还不错,这位李哥并不是见钱眼开之人,想到这,文舒很是舒心。 下晌,与李管事交接完,文舒领着刚得来的八十文工钱并王御史酬谢她剩下的那八百文礼钱,一路小跑的回了棺材铺。 进铺子前,她特意在门外打量了一会,见铺子只有她爹埋头砍木,没有外人,这才踏了进去,喊了声爹。 文泰正着急赶活,闻声头也未抬道:“回来了,去洗洗手,厨房里,我给你留了梁秆熟水。” 一听有煮好的熟水,文舒立时眉开眼笑,“爹怎知我口渴了?” “忙了一晌午,岂能不渴,快去快去,顺道将脸洗了。”文泰催促道。 “哎,知道了。”文舒应声连蹦带跳的往后院窜去。 行到后院,她先去房间将怀里的工钱和礼钱都放到床下的陶罐里,然后又将细数一遍,确认没错,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井边打水洗脸洗手。 要说今天还当真是喜从天降,仔细算算,如今她手里的银钱加上今天刚得的,也存了快有一贯半了,按着这进度,想来再努力努力个两三个月,就能帮爹把那副护腰买回来了。 想起她爹的腰伤,文舒就禁不住一阵内疚。 要不是三年前她贪玩跑到房顶捡键子,她爹怕她摔下来,急急跑过来想要接住她,也不会踩到井边青苔,摔伤了腰。 自那以后举凡是下雨寒天,她爹的腰伤便要发作一回,轻则酸涨疼痛,重则下不了床。 她看不过眼,曾拉着他看遍了汴京的医馆,只是末了却只得出了一个无法痊愈,只能慢慢将养的结论。 可家里做的是寿材生意,为了生计,他爹也不可能闲着,这日日弯腰做棺材,经年累月下来,那腰伤便愈发重了。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城南的济世堂有一种护腰,平日佩戴在身上有养护之效,而且在腰伤发作之时还可以减缓疼痛,只是价钱有些贵,得三贯钱,并且每半年还得更换一次内芯,一次一贯钱。 她回头把这事跟她爹一说,她爹竟死活不肯,还说是骗人的,说有那个闲钱,不如存着给她做嫁妆。 她几番劝说无果,无奈之下只得乔装出去接活,想着存些私房偷偷给她爹买回来,到时他总不能再拿去退了。 想着自己就要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文舒心里乐不可支。 将手脸洗干净,又回房间换回了女儿家的日常穿着,再将头发散下来梳成正常式样,这才步履轻缓的往厨房去。 厨房西南角上,一个半尺高的小火炉架着一个褐色陶罐,此时陶罐盖子的出气眼正汩汩往外冒着热气。 文舒走到近前,将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温热之气裹挟着稻香扑面而来。 见陶罐里的熟水满满当当,思量着她爹应该也还没喝,遂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大瓷碗,又从旁边盛有白糖的竹桶里舀了一勺糖搅匀,这才一手一碗的端去了前头铺子。 “爹,停停手,喝碗熟水解解渴先。”“哟,阿宁来了,今日没去学啊。” 铺门边,一个拿着麻袋装木花的瘦弱中年男子停下来跟文舒打招呼。 “孙大伯。”文舒喊了一声,忙将手中的熟水递了过去:“明日才去呢,大伯来得正好,刚熬的梁秆熟水,还热乎着呢,大伯来一碗暖暖肚。” 男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有呢。” “家里是家里的,大伯也尝尝我家的,看看我家的可有不同。” “就是,一碗熟水有什么可推辞的,厨房还有好些呢,赶紧着喝吧。”文泰在一旁帮腔道,一面接过文舒手里的熟水。 孙和平与文舒很是相熟,闻言再不多礼,笑着接过:“谢谢阿宁了,昨日你大娘还说,近日天气好,要张罗着要做霉豆腐呢,等做好了,我弄些来给你们尝尝。” “哎,那敢情好,大娘做的霉豆腐味道真是一绝,整条巷子谁不知道,外头都买不到这个味呢,要我说,大娘若是做些拿到街市上卖,肯定能赚钱。” 男子被逗的连声发笑,摇头道:“我倒是想,只不过你大娘身体不好,做做自家吃的还行,做多了去卖却是吃不消的。” 想起孙大娘快走几步都能喘的身体,文舒只能安慰道:“会好的,大娘的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好好将养,总有一日会好的。” “但愿如此。”孙和平叹了一口气,将喝净的碗递还给文舒,笑道:“茶也喝了,木花也装了,你家大娘还等着我回去给她清洗木笼呢,我就先走了。” “好,大伯有空常来玩。” 第五章 夜火 待他走后,文泰才有空问闺女,“怎么样,今日做工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呢,顺当的很。”文舒得意一笑:“而且临时调了差事,工钱还多出二十分文。” 文泰闻言无奈摇头:“你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一天到晚跟掉进钱眼里似的。” 文舒乐咯咯直笑:“不像您,自然是像娘喽。” “去,你娘才不像你这么没脸没皮。”文泰笑骂了一声,将碗中熟水一饮而尽。 喝过熟水,打量着时辰不早了,文舒便想着早些做饭,如此早些吃完,还能去夜市逛逛。 谁知跟他爹一说,竟见他摇头道:“我今日是没空了,午间李家来人了,说是李大壮的老娘已经迷糊了,可能就这两天的事,我得赶着把他家的寿材起好。” “啊!这么突然!”文舒惊诧的放下碗,“我前两天经过他家,还见着老太太在院里晒太阳呢。” 李大壮是前街杂货铺的老板,家里有个快七十的老娘,月前李老太太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就躺下了。 李家人见状不好,怕有个万一,急忙来铺子里订了一副棺木,谁知那棺木起到一半,李老太太又有了起色,恰巧当时文老爹手边来了一个急活,便把李家的活先放了放。 “谁说不是呢,生死无常。”文泰叹了一声,挥手赶她:“行了,你要是没事就忙别的去吧,别在这给我挡手挡脚。” 被嫌弃的文舒讪讪应了一声,自去了后院忙活。 金乌西坠,晚霞满天,文家后院飘来一阵饭菜香。 因着文老爹要赶活计,去不成夜市,文舒只能自己在灶间随意吃了些,又将她爹的饭菜温在灶上,然后便回房温了一会书。 待到掌灯时分,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文泰才从前头铺子回来,去厨房吃了灶上饭,又跟文舒说了两句话,便回房歇息了。 是夜,狂风大作,黑云寂寂。 狂风卷着后院来不及清扫的木屑木花飞落四家,发着光的闪电在云中翻涌如龙。 素色帐幔里,文舒闭着眼睛,呓语般的笑出了声,梦里大把交子和金子从天而降,如同下雨似的,她站在青青的草地上,望着满天飘落的交子和金银,激动的难已自抑。 正想伸手捡拾时,却忽的一道惊雷从耳边滚过,随即一道刺目的闪电从空中劈下,将地上来不及拾起的金子银票劈了个粉碎。 那一刻,文舒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惆怅间,耳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没过多久鼻端也闻到一股烧焦的浓烟味,睡梦中的文舒不安的皱了皱眉。 这也太真实了吧,连焦味都有了,她暗暗想着,片刻后却猛的从床上惊坐而起,惊恐的看向窗外。 此时外头已是火光熊熊,滚滚浓烟从门外涌入,让整个室内云遮雾罩。 糟了,着火了! 来不及多想,文舒抓起床头的衣服就往外跑,口中大声喊道:爹,爹!” 东屋里,向来睡觉很沉的文泰听到女儿的声音,猛的从床上坐起,再看外头火光熊熊,也是面色大变,来不及穿衣,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出了门。 “阿宁!” 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文舒已经冲到了他门口,见对方都平安无事,二人皆松了口气。 只是待看向火光源头时,两人却都怔在了原地! 因为火势最大的地方正是她家的铺子....... “快!把厨房的所有能用的桶都拿来!” 到底还是年长者有阅历,文泰只楞了一瞬便回过神来,一面嘲文舒吼着,一边飞快的跑至井边提水救火。 “哎”文舒回过神来,也立即往厨房跑去,只是心中已然知道,她家的铺子救不回来了...... 一个时辰后,天光渐白,翻滚酝酿了一晚的雷雨,终是在天光破晓,鸡啼三遍后落了下来。 忙碌了一晚灰头土脸的潜火队,望着瓢泼而下的大雨,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终于下了,再不下雨,整条巷子都要烧绝了!可饶是如此,此时或烧或拆的铺子房屋也央及了不少。 文舒扶着文泰站在街对面的铺檐下躲雨,大雨噼啪作响的打在头顶的瓦片上,一如打在她的心头。 没了! 她和爹省吃俭用十几年,才在去年盘下的铺子就这么没了! 三百贯啊! 想到此,文舒心间一阵抽动,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一旁的文泰看着对面的断壁残垣,心中也难受的紧,只是到底是男子,未将情绪露在面上。见一旁的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莫要哭了,铺子没了咱们可以再建,好歹后院是保住了。” 因着风势和潜火队灭火的原则,这一留长屋的后院倒是保住了七八成。 文舒听了却抽噎道:“是可以再建,只是又要花去许多银钱.....“ ”那也没法子”文泰指着四周道:“你瞧瞧这些个街坊邻里,哪个不是如此,又不独咱一家,咱家好歹还保住了后院,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些连后院都烧掉了人家,那才是真的惨,在这凄风苦雨的时节,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念及此,文舒缓缓将眼泪收了,只是看着对面焦黑一片的铺子,心里依旧难受的紧。 半刻钟后,这场不算及时的大雨终是歇了、 躲在屋檐下嚎啕的百姓纷纷冲了出去,到自家烧毁的屋舍里一通翻找。边哭边搜寻,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得用的东西,特别是家里藏着的银钱,那是第一个要找的。 文家父女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家后院只烧着井前那一段,后面住人的地方还是完好的,因此并不急着去取银子。 反倒是铺子虽说烧的严重,基本不可能留存什么东西,但是做棺木用的那一套工具家伙什怎么也得给拾回来。 想着这些,父女二人直奔铺子。 果然,半刻钟后,三三两两的铁片被父女归拢到一处,而其上的那些木头手柄,或者外包边则早就化为灰烬,这些都在父女俩的意料之中,能把这些铁片捡回来,他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意外的是,除了铁片,文舒还从灰堆里扒出了一个陌生的铁盒子。 “爹,你看,这是什么?文舒将铁盒子举了起来,抖了抖灰。 文泰扫了一眼,见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黑铁盒子,只有成人巴掌大,不由问道:“这东西你从哪找出来的?” “那。”文舒指了指门边放边角料的地方。 闻言,文泰放下东西,接过文舒手中的铁盒子细细端详。 铁盒子通体黝黑,四周刻有飞禽走兽和山水花鸟和图案,奇异的是整个盒子的形制竟然有些像棺木,不禁皱了皱眉。 “爹,这是咱家的物件吗?”过了一会,文舒问。 “不是。” “那怎么从咱家扒出来了?” 文泰想了片刻,犹疑道:“许是哪位客人经过时不小心落下的吧,你且先收好了,回头若有人来问,就还给人家。”说着,将铁盒子递还给她。 “嗯。”文舒轻应一声,将铁盒子接了过来。 收整好铁片,父女俩瞅着再无可用的东西便回了后院。 第六章 失控 同一时刻,威远候府。 书房外,陆喜打量着天色,见书房依旧毫无动静,房门紧闭,终还是迈步上前敲了敲门,“郎君..” 房内,枯坐了一夜的陆元丞回过神来,见窗外天光大高,不由一怔,片刻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初。”陆喜在外答道。 闻言,陆元丞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站起身,绕到桌案前,淡声道:”进来吧。“ 得令,陆喜忙示意身后的一丫环们跟上,自己率先推门入内,身后一众丫环捧着水盆,衣服等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 少顷,陆元丞由丫环们伺候洗漱,脑中却还在想昨日之事。 昨日他借机在御史府逗留了几个时辰,期间也曾避开下人去书房查探,然而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份三年后震惊朝野的名录此刻并不在御史府! 想到此,他不禁眉头深皱....... 一旁的陆喜见状,关切的道:“郎君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重生是个大秘密,况且此事又太过复杂,饶得陆喜是他亲信,陆元丞也不打算诉之于口,当下只淡淡道:“嗯,想了些事,对了,昨日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陆喜立马答道:“回郎君,已经打听清楚了,只是那位文小郎君并非王记四司的常役,而是由熟人保荐的替工,是以王记的用人簿上,并未详细记录他的具体住址,只大概知道住在城北。” “那就找到请他替工的人。”陆元丞理了理袖子。 “小人也是这般想的,昨日已去那家寻过,只是不巧,那户人家正好出门了,小的正想今日再跑一趟呢。” 陆元丞点点头,看向窗外道:“此事给我盯紧了,找到住处后速速来报。” “是。”陆喜恭敬应了。 这头,陆元丞见外头青砖微湿,树叶鲜翠,不由怔了一下,喃喃自语,“下雨了?” 一旁的陆喜以为是问他,当下赶忙接口:“是啊,下了一刻钟,说来,得亏的这场雨来的及时,否则城北那场天火还不知道要牵累多少人。” 闻言,陆元丞整理袖口的手猛的一顿,震惊道:“你说什么!城北走水了?” 陆喜不知他为何这般激动,遂有些忐忑道:“是,据说火势挺大,潜火队极力扑救了近一个时辰,却仍烧毁房屋四五十余间。” 陆元丞听完后眉头皱起死紧,同时胸膛里的一颗心也急速跳动。 他怎么不记得天圣二年,城北发生过火灾! 昨日在御史府一无所获,如今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天灾,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念及此,他心里无来由的冒出一股危机感....... 原来重生归来,也不是所有事都能掌控在内..... 萧茶巷,文泰一边清扫院中低洼处的积水,一边看着焦黑如墨的铺子连连叹息。 文舒则搬了个小方凳子坐在井边,将从厨房搬出来的所有锅碗瓢盆一一清洗,同时心中计算此次损失的东西和重新添置所需的银钱。 门外,小贩的叫卖声清楚的传了进来。 “镘头......刚蒸好的鱼肉馒头、裹蒸馒头...“ “菜饼,肉饼,芙蓉饼....都是刚出锅的哟。” “卖汤喽,豆蔻汤....破气汤、玉真汤、薄荷应有尽有嘞。” 文舒听见好些平日不曾听见的陌生叫卖,心道:今日倒是比往日还要热闹些。 转念一想便也明白,如今巷子里十有八户遭了灾,这一大早的,估计谁也没个心情做早食,听了外头有叫卖的,必会纷纷掏了银钱买上一顿,先安了肚皮再说。 念及此,感受到腹内空空,她便也将手中的活计放下,打开院门,朝门外一个卖镘头的小贩招了招手。 “小哥,有素镘头吗?” “有的,有的,小娘子要几个?”小贩殷勤的推着小车过来。 文舒略一思考回道:“四个。” “好勒。”小贩将小车停稳,利落的拿出一张油纸,捡了四个素镘头装上,然后又问:“我这里还有小娘子们最爱吃的糖肉镘头,小娘子要不要稍上两个?” 文舒客气的摇头:“不了,这两天吃肉都吃腻了,就想吃些素的。”说着,将买镘头的两文钱递给了小贩。 回身关了院门,她朝着正在打扫院中的积水文泰道:“爹,先吃点东西,待会再弄吧。” 闻言,文泰放下扫把走了过来,他半夜爬起来救火又忙了这一早上,肚子早就饿了。 接过文舒递来的镘头,他面色微怔道:”怎么是镘头,你平日不是最爱吃张家肉饼吗?”说着,将镘头掰开又道:“还是无馅的。” 文舒忧愁道:“今时不同往日,咱家铺子刚遭了灾,这往后重建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呢,此时能省一文是一文。” 文泰听了连连摇头,只是当下也没说什么,父女俩就这样站在石桌边,就着微湿寒冷的空气,干巴巴的将两个巴掌大的镘头吃完。 吃过早食,父女俩便继续接着干先前未干完的活。 待一切清扫的活计都干完后,二人又凑到一起,开始盘点家中此次大火损失的东西,末了列出了两张长长单子,由文舒记了,稍后去集市上买回。 将两张单子上的价钱粗略估算一遍后,文舒本就犯愁的脸,刹时全皱在了一起。 “三贯钱!这世道挣些银子不易,花起来却如流水一般!”说着,愤愤的将单子拍在了桌上。 一旁的文泰摇头叹气,随即拿过桌上的单子道:“官府的章程还没下来,我今日无事,这采买的活就交给我吧,你下晌还要进学,趁着现在有空就多温习温习。” 想着既将花出去如流水的银子,文舒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观念点了点头。 文泰一走,文舒打量院中也没什么活计可做,便依言回房去温书了。 第七章 莫名其妙的打听 少顷,半掩的院门突然传来了一道憨实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喊声:“文舒,文舒。” 这声音熟悉至极,文舒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当下从窗户探出头去,漫不经心的招呼:“进来吧,我爹不在。” 院外站着的瘦高男子闻言似乎有些不放心,探头朝内张望了好一会,见文泰真不在内,这才松了口气,踏进门来。 文舒搁下书,迎出去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家忙完了?” “我爹娘和哥嫂还在忙,我娘让我出来买东西。” “那你不去买,到我这来干什么?” 虎子瞅瞅四周,压低声道:“有件事跟你说,老大,你是不是在外头惹什么人了?” 老大,是虎子对文舒独有的称呼,也是文舒孩提时第一次打得虎子哭爹喊娘时立的规矩。 “瞎说什么!我能惹什么事!”文舒瞪了他一眼。 虎子撇了撇眼,不信的看着她:“你可别瞒我,刚才威远候府的人都找过来了。” ”威远候府!”文舒楞了楞,随即奇怪的看着他,“威远候府的人找你干什么?” “什么找我,人家是来打听你的。”虎子翻了个白眼。 “打听我!”文舒怔了一下,奇道:“我又不认识什么威远候府,他家的下人打听我作甚?” “那人没说,不过他还跟我打听你住处了,你真没惹事吧?“说到这,虎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担心。 “没有,我能惹什么事。”文舒摆了摆手。 “那你可认识威远候府的人?” “不认识。” “那人家打听你做甚?” “这事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文舒翻了个白眼,随即身子一怔,问道:"你将我的住处说了?” 虎子悻幸的低下头去,“那个....我原是不想说的,只是后来他亮出候府的牌子,我......" 文舒理解他的难处,当下并未生气,而且他能特意绕路跑来告诉她,已算有心了。 “行了,我又没怪你,谢谢你特意来告诉,要是没其它事,你还是赶紧走吧,我爹快回来了。“ 虎子来这一趟原就是为了来知会她一声,免得让人暗地里算计了,如今将话说了也不多留,说笑了两声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文舒却在认真的想这件事。 虎子的性子她知道,绝不会编这种故事来逗她,可是威远候府........ 凝视想了片刻,她忽得灵光一闪! 对了!昨天听那些丫环说,那位陆少卿似乎就来自候府...... 莫非就是这个威远候府? 应该是了,否则她再不认识其它候府之人,只是那位陆少卿为何要派人打听她的住处呢? 若说酬谢,昨日王御史已经替他给过赏银,按说此事已了.... 想了片刻,委实想不出什么头绪,她便干脆丢开,回房继续温书了。只是这一抬眼,却不期然对上了床头桌案上的铁盒子,不由顿了一下。 下一刻,她脚步一转,行至床头案前将那奇怪的铁盒子拿了起来。 铁盒四壁刻映了许多花鸟鱼虫和飞禽走兽,盖面和底座则刻着蓝天白云和高山湖泊,文舒大体看下来只觉得像是一个浓缩的小世界映刻其上。 端详片刻,她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像极了棺木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若说是去过她家铺子的客人不小心遗失的,似乎可能性不大,不说其上精致的纹理花样不像是平常百姓家能做出来的,就算能做谁又会做这种东西随身携带,不怕招晦气啊! 手指在铁盒子上摩挲了片刻,看着铁盒上盖与下围之间一道不甚起眼的缝隙,文舒心头一动,暗道:这盒子莫不是还可以打开吧! 只是这里头会装什么呢? 好奇之下不禁想推开铁盖看看,只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不行!这东西不是她家的,她若这般擅自打开了,岂不是窥视他人隐私,夫子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犹豫片刻,她想着,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城北发生火灾这么大的事,不出一天肯定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到时不管是谁路经此处不小心遗失了东西,听了这茬,肯定能醒过神来,回头来找。 若是过去个把月,此物还是无人问津,她再开也不迟。 打定主意,文舒按耐住自己好奇心,转身回桌案前继续温书了。 只是这头刚坐下没一会,那头便又听得小院木门吱呀'响了一声,随后她爹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阿宁,阿宁快来搭把手。” 闻声,文舒忙搁下书本跑了出去,这一出门,便见她爹肩背手扛的提溜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最显眼的莫过于肩上那七八十斤大面口袋。 她赶忙上前接过,口中埋怨道:“爹要麦面只管跟米铺说一声就是,他们自会派人送来,何苦这般背了回来,还提溜这么些东西,小心再伤了腰。” 文泰却是摇摇手:“没事,我心中有数着呢,米铺今日人多,掌柜的说晌午前可能都没空送,我思量着缸里的白面还不够做一顿浇肉面的,就干脆自己背回来了。” 家里的饭食向来是文舒操持,家里还剩多少面她自然知道,只是这会听到她爹说中午做浇肉面,不由惊呼道:“爹,你买肉啦!” 文泰笑笑,变戏法似的从右边萝筐里提溜出一条五花肉来,“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买肉嘛。” 这事文舒自然记得,只是昨夜家中突发横祸,铺子遭了灾,他日重建不知要花多少银子,想起这个,她哪里还敢提吃肉的事,如今再看那肉快有两斤的样子,不禁又心疼道:“这肉是不是买的有些多了,咱们还得留着钱建铺子呢。” 文泰失笑,拍了拍身上沾的面粉道:“不妨事,省下这两斤肉,咱们也建不成铺子,况且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怎么也要吃些好的。”说着上下打量她一下,颇为嫌弃道:“还是瘦了些,怪道来相看的人家都不同意......”言罢,叹息着往井边走去。 站在原地的文舒,看了眼自己略有些平坦的胸口,只觉得满头黑线........ 这又是哪家的婆娘在她爹面前嚼舌根了,她家虽然不是日日吃肉,但吃的也不算太差,隔三差五也能开一回荤的。 只是近日她想快些攒钱给她爹把那副护腰买回来,这才谎称了一回路上掉了钱,好昧下些肉钱来,她爹虽然很想再给她些银钱买肉,只是想着她的嫁妆还差一大半,便硬是挭住了那股想吃肉的心。 反正胸不长这事,真不能怪罪在没吃肉上,按从前李婶的说法,这事说不准是随了她娘。 只是她娘过世的早,她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自然也就无从考证。 事回当下,看着那一条红白相间的五花肉,文舒虽然心疼银子,但十天半个月没吃肉了,嘴巴也有些馋了,再一想肉买都买回来了又不能退,当下心情一换,高高兴兴的将那袋面粉和肉拎回了厨房。 文泰洗手的间隙,抬头见闺女轻轻松松的拎着白面口袋回厨房的背影,心下暗自叹气。 这要是个小子该多好! 力气大正好可以承他衣钵学做棺材,日后怎么着也是门手艺营生,奈何是个姑娘家,虽说力气大可以防身,但不懂的遮掩,就是坏事了。 这丫头小时还好,力气也就比一般同龄孩子稍微大些,可谁知随着年岁渐长,这力气愈发的大了起来。如今真要比较,恐怕比他还要强上几分。 想到这,文泰就是一阵头疼。 第八章 浇肉面 时下厚嫁之风盛行,平常百姓家嫁女儿,嫁妆最少也要三十贯,多则无上限,是以在阿宁三岁的时候,他便开始着手给她攒嫁妆。 如今十三年过去,也算小有积蓄,只是在去年花了三百贯盘下这座铺子时,手里所剩的银钱便只剩不到四十贯了。 又因时下重视培养女儿家厨艺,若是谁家小娘子有一手精湛的厨艺,那么下半辈子基本就不用愁了,不说被高官富贵之家聘请去做厨娘,薪资丰厚,就是嫁人,在婆家也要被人高看几眼。 要是除却做会好茶饭,还能识文断字或者再会些个诗词书画就更好了,不过能支撑女儿家学这些的,一般都是家境富裕的人家,而文家显然不在此列。 可文泰想着女儿被冷待的亲事,伤怀之下左思右想了半个月,终是狠狠心一咬牙,花了三十贯送她去了城北的静贞学塾,为的就是让她学得一手好厨艺,再识些字。 如此日后媒人再介绍相看时,人家也能高看几分,这样既能嫁得如意郎君又有一技傍身,他就算哪日闭了眼也不用再担心这孩子的后半生 他这边暗自忧愁,那边厨房里的文舒却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揉面了。 浇肉面,顾名思义重要戏自然都在浇头,只是文舒想着近半个月没吃肉,这次既然下了血本开荤,自然要做得好吃些。 为了让面的口感更好,她也不吝啬了,当下从吊在半空中的竹篮里摸出一个鸡蛋,打在掺了水的面粉里。 将鸡蛋,水和面粉揉匀成团后,放至一边醒着,随后拿起那块五花肉洗净,切成薄厚适中的小块,之后便是起锅烧油。 等油热了,将晒干的花椒放入炸香,然后捞出,再将肉片放进去煸妙,待肉片水分煸尽表面焦黄时,再将切好的葱姜蒜,黄酒和面酱加入翻炒。 等肉片均匀上色后,倒入一旁洗净的砂锅中,然后放在小炉子上用文火慢慢炖着。 等出来的大锅里加几瓢水,再给灶下添点柴,没一会,火便旺了起来。 这时候,一旁的面也醒得差不多了,将面团取出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成大片,再用刀切成细细长条,等这些做好,锅时的水正好烧开了。 将切好的面条放入锅中煮开,趁着这空档,她又去厨房角落的坛子里取了腌好的酱萝卜切成细丝。 一盏茶后,两碗色香味俱全的浇肉面被文舒端到了院中木桌上。 文泰早就闻到厨房传来的肉香了,此刻见她出来,也不用招呼,自个洗了手坐到桌边。 浓油赤酱,酥软入味的肉块上洒着些许绿葱花,焦红配翠绿,光是颜色看着就很是喜人,再加上旁边码得整整齐齐的腌酸萝卜,让这一碗浇头面看上去极有食欲。 “来,爹尝尝,看看我手艺有没有长进?”文舒将干净的筷子递文泰。 文泰接过,夹了一块肉入口细细嚼着,半晌后,缓缓点头:“不错,比上次做的似乎多了一丝鲜甜,口感也软糯了许多。“ ”是吧,这是塾里的厨娘新教的,说是炖肉的时候加点醋能让肉烂的更快,她还说今日下晌要教我们做鱼羹呢?“ 文泰欣慰的点点头:“如此看来,那三十贯倒是没有白费,进学了几个月,你这厨艺确实长进了不少。” 闻言,文舒得意一笑:“那是,你闺女这么聪明,自是一学就会。“ 这种自我吹嘘的话,文泰早听惯了,当下面不改色的低头吃面。文舒见状不禁咽了咽口水,也不说话,低下头来唏哩呼噜的开始吃面。 没得片刻,两大碗浇头面便被父女俩吃了个干净,碗底干净的连汤汁都不剩。 吃完面后,文老爹便晃着去相邻的叔伯家商议铺子重建的事,文舒则洗涮碗筷后,回房歇午觉去了。 这会儿离下晌进学还有一个时辰不到,午睡一会儿,也省得下晌没精神在课上犯困,被夫子抓住打手板,一面想着,她一边散了头发,脱了外衣。 只是入睡前,脑中尚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这次失火,官府能补贴多少银子? 等再次睡来,已是末时初,此时的天依旧阴沉着,并且还下起了绵绵缠缠细雨。 文舒起身打了个哈欠,将帐曼挂好,下床趿鞋走到东面衣柜,从里头取出一件秋香色绣山茶短襦和绛紫长裙换上。 这一身行头,面料皆为上等含春罗,这是入学后,她爹怕她穿差了在学里被人嘲笑,特意花了三贯钱给她置办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套藕荷色衣裙。 因着贵重,平时在家,她自是舍不得穿的,只有去学或是偶尔有人家来相看时,才会穿上装一装脸面。 穿好衣裙,她又自衣柜下又拿出一双银红色白梅绣鞋换上,然后走至梳妆台前取了木梳,将睡觉时散下的头发重新梳整好,并且在头顶挽了个近香髻。 待这一切弄好,铜镜里立时映出了一个俏生生,灵动秀丽的小娘子。 转了一圈,见周身并无不妥,文舒满意的点点头,将桌上的书本收到拿过一旁的竹箱里,然后把竹箱背在身后,取过门后的青布油纸伞出门了。 斜风细雨,穿巷入户。 文舒打着油纸伞,在裹杂微风中的细雨中慢步走着,两边的残坦断壁发出阵阵焦味,夹着前头街市上的吆喝声隐隐传了过来。 文舒专注地看着地面,生怕新穿的缎面绣鞋被地上的泥水溅湿,如此走着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好在私熟离此并不远,眼下时间还早,就是慢慢走过去,也是来得及的。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穿过两条人来人往的大街和三条窄口巷子,便来到了位于清水河畔的静贞私塾。 此时离上课已不足两刻钟,私熟大门外,身背竹箱的小娘子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入内。 文舒刚拐过巷口便听见有人唤她,抬头看去,却见私塾大门廊下立着一小娘子,此时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探看。 见她拐过院角,忙的扬手招呼,脸上笑意明朗:“文姐姐。” 文舒笑应了一句,快走几步,至廊下收了伞,问道:“你今日怎么来得般早?” 第九章 静贞私塾 唤人的小娘子全名唤作秦珊,是文舒的同桌,芳龄十五,家就在距此不远的观花巷,走过来边半盏茶的功夫都不要,是以她每日基本上都是掐着点过来的。 为此文舒还曾打趣过她,说她人如其名,'珊珊来迟。‘今日见着她来得这般早,不免有些讶异。 “家中来了不想见的客人,就避出来了。”秦珊撅了嘴,脸上有些闷闷不乐。 文舒想了想道:“可是你那位三表兄?” “可不就是他!”秦珊愤骂出声:“每日舔着个脸来也不知想作甚,偏生我娘还对他越看越满意,竟然还想把我嫁给他!” 秦珊的那位三表兄,文舒知道,因为秦珊在她跟前提过好几次,总结下来就是老实巴交又长相平平,唯一优点可能就是与秦家家境相当,算是门当户对。 秦珊家在城北这一带算得上是中等偏上,家里开着两间杂货铺,而她三表兄家也不错,家里经营着一家车马行。 其实在文舒看来,秦珊的三表兄条件还可以,起码没什么太大的人品缺陷,寻常人家找郎君,也大多是照着这个标准,只可怜摊上了秦珊这么个看脸的丫头,这才将人贬的一无是处。 不过这种事,她做为外人实是不好多说什么,当下只能转了话题,拉着她袖子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先进去吧。“ 秦珊本也没把这事太过往心里去,只是说出来发泄发泄,闻听此言,立马转了笑脸:“对对对,听说姬娘子今天要咱们教鱼羹呢,我昨日在家还试过了,只是那股子鱼腥怎么都祛不了,今日正好问问她。” 说着,二人携手进了私塾。 静贞私塾位于清水河畔,乃是城北有名的女子私塾。 大宋朝立国两百年,在几任皇帝的励精图治下,现今已是四海升平,国富民强。 在这种盛世的环境浸染下,不仅男子可以出入朝堂自由做工,就是女子也能在这片繁华之下争得一席之地。 东京城人爱享受,这吃食更是每日都少不得,所以时下有一手好厨艺的小娘子,那是绝不愁嫁的。 大宋重文风,文豪能臣倍出,不仅男子可以进学念书,就是女子只要家中出的起银钱,也可以进学念书,富贵人家自是请了私席一对一的教授,但像她这种平民百姓,又想识文断字,学艺谋生的,就只能花钱送进私塾了。 静贞私塾虽在城北偏僻之地,但在整个东京城里的女子私塾里却能排进前五。 私塾占地面积十余亩,除却各种花园景致,假山鱼池,内设课舍三间,点茶室五间和专用于教学的厨房三间。 私塾里甲,已,丙三间课余,其所教不同,其束脩亦有不同。 甲字号课舍所教多为豪贵之家的小娘子,所学除厨艺外,还有诗词书画,点茶烹香。 已字号次之,主学厨艺,外加基础书画和点茶。 丙字号最次,除厨艺外,只学些基本识字和论语四书。 此时的文舒正坐于丙子号课舍,听着上头山长兼夫子的李静贞给她们教授论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此话何解,谁来回答一下。” 李夫子年过三十,长相秀美清丽却衣着朴素,日常授课只穿一件月白色素长衫,头饰也简单,只在头顶斜斜插着一只白玉海棠簪。 据说她出自齐州大家,其父曾官拜礼部员外郎,适婚之龄又嫁了左仆射赵家第三子,婚后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只是后来赵家不知牵连进了什么事,受官家责难,夺职贬为庶人,后没几年,娘家也跟着没落。 又过了数载,李夫子的夫君,赵郎君郁郁病逝,李夫子伤心之下离了赵家却没回娘家或是改嫁,而是变卖了自己所有嫁妆,在这清水河畔开起了私塾。 因她少时才名在外,是以这间私塾开后,许多人家慕名送孩子来进学,其中不乏豪贵之家,像是甲字号课舍里就有不少带丫环同来的。 此时文舒听到夫子的问话,咽了咽口水,即想举手做答又怕说不好被人嘲笑。 这句话,上次课上夫子曾经讲解过,大致意思她还记得,只是隔了几日就怕说出来的有误差,是以不免有些踌躇。 旁边的秦珊却已经是将头垂了下去,似乎很怕被夫子点到。 奈何怕什么来什么,她这一低头,自是比一众端坐的小娘子出挑,李夫子见下头无人主动作答,便点了她来问。 “秦小娘子,你来讲解一下。” 秦珊惊住! 怔了好一会,才迟疑的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圣人言,弟子们在父母跟前要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要顺从师长,言行要、要谨慎,要.......“说到后面,她脑子已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释意。 再感受到课舍里所有人目光都望向她,脸上不禁腾的红了一片。 文舒知她尴尬,只是碍于李夫子正看着这边,不好出声提醒,过了片刻,见秦珊实在答不出来,脸上已经红的滴血,只能犹豫的举手道:“夫子,我想试着解一解?“ 李夫子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行,那你说说看,秦小娘子,你先坐下。” 秦珊如蒙大赦的朝夫子福了福身坐下,目露担忧的看着一旁的文舒。 文舒感受到众人的视线由秦珊那边转移到了她身上,不由的也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道:“圣贤说,弟子们在父母跟前要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顺从师长,言行要谨慎,要诚实可信......寡言少语,要广泛地去爱众人......要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这样躬行实践之后,还有余力....就再去学习文献知识。” 话落,课舍静了好一会。 这会文舒反倒不紧张了,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对也好,错也罢,她只管等着就是。 好在没过一会,就见李夫子点着头道:“虽然说的磕巴,释义倒是没错,坐下吧。” 文舒松了口气,朝夫子福了一礼坐下,一旁的秦珊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谢了。”话里充满了感激。 文舒朝她眨眨眼,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接下来,李夫子依旧是提一句论语,点一人作答,倒是再没点过她们了。 第十章 鱼羹 等这节文课结束,已是半个时辰后,期间左院厨房传来的香味,勾的一旁的秦珊如坐针毡。 待得课程结束去园中伸展手脚的时候,她便兴奋的拉着文舒指着左院厨房道:“姐姐方才闻着那股鱼香没有,那真是一点腥气都没有。” “当然闻着了,姬厨娘的手艺自是没的说。” “嗯嗯,待会我可得好好请教请教。”秦珊急切的点头。 不同于文舒是因为时下风气和文泰的期望而来学的厨艺,秦珊对于此道却是真心喜欢,每每便爱拉着文舒兴致勃勃的讨论一番。 两人正说着话,一直关着的左院门开了,一群衣着华丽的小娘子在丫环的陪同下,笑语晏晏的从里头出来,又顺着抄手游廊拐进左边的甲字号课舍。 期间一位身穿绯色棉纱小袄的小娘子,似有不屑的同一旁的丫环道:“这姬厨娘鱼羹做的虽是不错,可比起东华门外的宋嫂鱼羹还是差了好些。” 宋嫂鱼羹,纵是文舒这样的小民也是听过的,只因这里面有一桩传奇故事,听说跟当今官家有关。 据说宋嫂鱼羹的主人名叫做宋五嫂,原是东华门外摆摊卖鱼羹的小贩,只因一次机缘巧合将鱼羹呈到了官家面前,官家品尝过后盛赞不已,直道肉鲜味美,赛过蟹羹,还赏赐了她几百两银钱。 这事一传开,“宋嫂鱼羹“便扬名东京城,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去尝。 这宋五嫂是个机灵的,见机立马在东华门外不远处盘了个门面专卖鱼羹,就叫'宋嫂鱼庄“,经过十几年经营,如今已成东京城里的富贵去处。 这小娘子专挑这个说,不过是在向众人炫耀她吃过宋嫂鱼羹,只是与她同行的皆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这宋嫂鱼羹大多都是尝过的,是以当下根本没人接茬。 文舒和秦珊远远的听着,倒是有些好奇这宋五嫂鱼羹是个什么滋味。 在园中活动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两名女使请她们去左院厨房,秦珊一早就念叨着鱼羹的事,此时听了,忙拉文舒走在前面。 厨房里,年近三十的姬厨娘正系着围裙,背对着她们在灶上收拾鲜鱼,她不远处的木盆里还游着几条新鲜活鳜鱼。 听得身后动静,她转过身来,淡然道:“今日要教诸位娘子做的是鱼羹,这鱼羹主在鲜嫩爽滑,是以在选料和火候上都大有讲究,诸位娘子待会可要细看,细听。“说着便又转过身去继续收拾鲜鱼。 她是个厨上老手,刀功自不必说,说话间已经将鱼去鳞去鳃,剖腹去内脏,洗净,斩去头尾,用平刀从头至尾沿脊背骨片成两片。 “这做鱼羹,当首选鳜鱼,其肉质细嫩,刺少而肉多.......其次,要祛腥.....。” 姬厨娘边讲解,边拿过大碗,往里放入葱姜丝,然后将片好的鱼片放了上去,鱼皮朝下,之后又在上头铺了一层葱丝和姜丝。 文舒和秦珊就站在一旁不错眼的看着,生怕错过了除腥步骤。 “这祛腥,除却葱蒜外,绍酒也是很好一味。”摆好了葱丝姜丝,姬厨娘又往生鱼片上洒了些绍酒和细盐,接着便把大碗放进锅中开始蒸。 厨下自有专门烧火的女使,姬厨娘将鱼片放入蒸锅,便又忙着开始准备其它配料。 文舒眼见着她拿出竹笋,香菇,鸡蛋等一众配料,心中暗自盘算做这一道鱼羹要花费多少材料钱。 她往日在家中也不是没有做过鱼,只是大多都是炖汤或是生煎,像做般费事的做鱼羹还从未有过,更别提加这些许配料了。 在她楞神的功夫,姬厨娘已起了油锅,.放入猪油,下香葱丝煸至出香味,然后又加入高汤煮开。 这个高汤,应是在她们进来之前就已经焙好了,文舒闻着味,觉得应该是鸡汤。 果然下一刻,厨娘便说:“这高汤是用晌午用鸡腿煨的。”说着,滴了些许黄酒入内,然后将切好的香菇丝,笋丝、加入其内煮开。 这会蒸锅里的鳜鱼也蒸好了,厨娘将之取出,用筷子挑了葱姜丝和鱼骨鱼皮,然后倒入高汤中,加几滴酱油同笋丝一起煮开。 等汤沸后,将一旁打好的蛋液倒入锅内搅匀,待汤再沸时加醋,浇上六成热猪油,然后起锅碾盛入汤盆中,撒上火腿丝,姜末即成。 “好了,这便是鱼羹的烹制过程。”姬厨娘解下围裙,让一旁候着的女使给在场的小娘子们每人盛了一小盏鱼羹,让大家尝尝味道。 如此回头在家练习,也好有个比照的。 接过女使递来的青色菊花小盏,文舒低首一看,只见里头盛着色泽油亮悦目的鱼羹,再轻抿一口,更觉鲜嫩爽滑。 文舒没尝过宋嫂鱼羹,不知其味如何,但光是姬厨娘今日做的这碗鱼羹,便已经好吃的想让人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只可惜的是,这一盏的量实在太少,也就两口的事,真的是只能尝尝味。 丙字号课余里的学员家庭条件都差不多,能吃得起宋嫂鱼羹或是经常去吃的人极少,是以都对厨娘做的鱼羹赞不绝口。 姬厨娘听到耳里,心下只觉得好受了许多。 先前教授甲字课舍时,有几个学生在私底下小声嘀咕,说她的鱼羹做的虽好却没有宋五嫂好,她心里虽也承认,但到底有些不好受。 如今被丙班的学生们这么一赞扬,只觉得自信又回来了,心中郁气都散了好些。 上完厨艺课,今日的课程便结束了,文舒和秦珊在私塾门口作别,各自回家。 此时外头雨已经停了,但地上却仍旧湿漉漉的,为了不沾湿鞋袜,文舒依旧背着竹箱,拿着雨伞慢慢的踱了回去。 待到家时,却见她爹已经回来了,此时正搁院里摆弄那套从铺子里捡回的铁片。 ”回来了。“听到动静,文泰抬头望了过来。 文舒轻应一声,将伞在门边放下,从门后木筒拿过一个小竹片,一手扶墙,一手轻轻的刮去鞋帮上沾到的黄泥,口中问道:”爹可打听清楚了,这次的事,官府能补贴多少?“ 文泰犯愁的摇摇头,”还没个定数,不过听你钱叔说,恐怕不会超过五贯。“ ”什么!这么少!“ 文舒大惊,当下也不刮泥了,将竹片一扔,几步冲过去急声道:“去岁王李庄遭灾,不是听说还补了八九贯吗?怎么到咱们这就成五贯!钱叔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有依据?“ 文舒口中的钱叔,是前街钱记米铺的掌柜,与她爹素来有些交情,因他家有一侄子在衙门做事,是以官府的消息,他总能比一般人知道的早。 ”还能因为什么,去岁王李庄补贴的多是因为前任府尹鲍大人清正爱民,这才给了最大限度的补贴,如今换的位......“文泰叹气的摇了摇头。 想到位上新任府尹的官声,文舒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第十一章 借家什 如今这位周府尹上任不到一年,虽没传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毕竟天子脚下,谁个也没那般大的胆,但也没什么美名就是了。 补贴一事向来没个死定制,都是按灾情酌情处置,真是补多补少全看父母官体恤不体恤了。 前任鲍大人出身寒微却为官清廉,举凡牵扯百姓之事,都是以已推人,易地而处,可如今这位府尹大人同样出身寒门,但官品比之前者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沉默良久,知道事无改变,文舒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做饭了,爹想吃什么?“ 文泰还在为此事犯愁,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吧,简单一点就好。“ 文舒点点头,转身去了,只是走到一半又听得身后传来她爹的声音,“对了,午间厨房是不是还剩了好些肉没做?” “爹晚上想吃肉?”文舒疑惑的转过身来。 文泰摇头,有些迟疑道:“你将剩下的肉做成红酥肉,稍晚些我送去赵大家。” “赵大家?爹去他家作甚?”文舒怔住。 文泰划拉着地上铁片,沉声道:“去借斧头和刨子。” 文舒看向地上的铁片,明白过来:“爹是想借了东西,自己做家什?“ 文泰点头:“我原是打算花钱让铁匠铺帮着把家伙什的木柄安上,只是如今补贴少了这许多,我思量了还是去赵大家借了工具,自己在家做吧,能省一些是一些。” 赵大是住在巷尾的木匠,在前街开了间小店,卖些平日得用的桌椅板凳,不过他为人有些小气尖酸,左邻右舍但凡家中有桌椅有破损的,不管大小难度轻重,只要送到他面前,总要收人些银钱。 相比之下,文泰就要大气很多,因着同算木匠行当,桌椅修补对他来说也算是个熟活,就是简单的桌椅家具他也做得,所以左邻右舍但有求上门的,能应的他都会应着,而且分文不收。 为着这事,赵大觉得文泰抢了他的生意,举凡照面便爱拿话刮刺他,文泰不与之计较,但也不爱同他一道,平日里甚少打交道。 如今却要找他借工具...... 这是将自己的脸面扔地上,往开了踩啊。 文舒想到此,只觉得心中一酸,过了好一会,才听她低声道:“嗯,我这就去做,待会和爹一道送去。” “不用了。“文泰摆手,“我自个送去就行,免得那赵大娘子看见你,又拉着你问些有的没的。” 赵大的娘子是一片有名的媒婆,平日除了做媒外,最爱的便是扯东道西,每次见着文舒便爱拉着她说些什么,莫要挑挑捡捡有差不多的就嫁了之类的话。 文舒最怕这种人,所以每回见着她都绕道走,只是这会,纵是再不爱听她啰嗦,她也得跟着一起去。 “她爱说便让她说去,又不会掉块肉。”说罢,便快步进了厨房开始张罗吃食去了。 入夜时分,外头灯火璀璨,文家厨房里也传来阵阵肉香。 文舒把做好的红酥肉盛到瓷碗里,又在上头扣了一个盘子,免得路上掉进了树叶灰尘等脏东西,然后又把他们自己吃的饭放进锅里温着,这才解下围裙,招呼她爹道:“爹,我们走吧。” 文泰此时正坐在檐下想事,闻言点点头,起身从廊下拿过一盏亮着的黄纸灯笼,同文舒一起跨步出了院门,往巷尾走去。 夜色沉沉,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星光,幽深的小巷里寒风阵阵,两边的断壁残垣传来丝丝焦味。 文舒看着摇曳的烛光下,自家老爹一脸严肃紧绷的脸庞,不由笑着打趣,“爹这样子不像是去借东西,反倒像是上刑场,若不愿,咱们现下回去还来的及。“ 文泰脚步一顿,恨声道:“去,不过是个面子,有什么舍不下的。” 那副家什,要真让铁匠铺帮着打,全套下来怎么也要个几百文,他与赵大江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两句软和话,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 文舒扑噗笑了一声,”可爹这副样子,瞧着不像是去借东西,倒像是去吵架的。“ 闻言,文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严肃,当下扯扯了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你看这样可行?” 文舒颇为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旋即点头:”不错,看上去比刚才和善多了。“ 文老爹原本不想笑的,经她这么一说,那份紧张感不由消却了许多,当下倒真露出两分笑意来。 这头文舒却是打定主意,待会好听话,软和话全由她去说,她年纪小,插科打浑的说两句软和话不算什么,总之不能让她爹觉得不自在。 东京城没有宵禁,到了夜晚才是真正的热闹,如州桥,马行街一带,那真是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彩楼相对,绣旌相招。 城北虽偏僻了些,不如那些热闹地方,但在此风气下,哪怕是寒冬晚上街上走动的人也不少,父女俩没上大街,而是循着巷子走到尾部第三家院前便住了脚。 赵家院门此时并未关严实,从半掩的木门缝隙中能清楚的看见里头的赵大一家正在摆饭。 文泰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正欲抬手敲门,却被一旁的文舒抢了先。 “笃笃....” 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她唤人的声音:“赵叔赵婶........” 里头的赵大和她婆娘张娘子闻声,忙停下手中动作,朝院门看去。 只是夜色昏暗,从内往外瞧不大清楚,张娘子看着桌上刚蒸好的肉,头也没抬的吩咐一边的大儿子,“大郎,你去看看谁来了。” 赵大郎十六七岁,生的浓眉大眼,闻言很不情愿的看了一眼旁边埋头吃肉的二弟。 赵娘子知他想什么,当即夹了两筷子肉放进他碗中,赵大郎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起身往院中去了。 文舒早在脚步声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当下忙换了笑脸,朝赵大郎微微福了福身,唤道:“见过赵哥哥,哥哥可曾用饭?“ 赵大郎未料到是他们父女,当下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正要用呢,文伯父和文妹妹来是.....?” “这是我家刚做的红酥肉,送一碗来给哥哥尝尝,不知赵叔赵婶可在?” 他们说话的当口,屋内的赵大和赵大婆娘听到院门传来的说话声,已经明白来客是谁了,实是文这个姓氏在他们这片可不多见。 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扔下筷子,便往屋外走去。 第十二章 赵大 赵大口中惊异道:“哟,文掌柜怎么来了?大郎你怎么回事,来者是客,你不请人进院坐下,站门口说话是个什么理。” 张娘子在旁连连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文掌柜莫要见怪。” 赵大郎此时还沉浸在文舒带给他的巨大冲击中,闻言只呆呆的应了一声,一双大眼却依旧瞪着文舒,心中暗暗戒备。 作为同住一条巷子年龄又相仿的两个人,赵大郎小时候可没少和文舒打交道,只是吃亏的时候居多,是以对她的印象很不好。 如今见着她这般斯斯文文的和自个打招呼,惊讶新鲜的同时,心头暗凛,只觉得她没憋好屁。 实在是文舒今日给他的感觉太诡异了! “见过赵叔父,赵婶娘。”文舒微微福了一礼。 赵大一怔,随即尴尬笑道:“哈哈哈,有阵子没见小娘子了,这读了书的人果然不一样。” 文舒心中暗暗翻着白眼,面上却谦逊一笑:“叔父过奖了。” 其实她也不爱来这文绉绉的一套,只是来之前她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到了赵大家万万注意举止言谈,莫要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最好是让她把私塾里学的东西都用上。 一来嘛自是为了涨涨面子,二来也有让她扭转名声的意思在里头。 那赵大的婆娘张娘子,是这一片有名的媒婆,若是能让她改了对文舒的印象,他日再牵媒拉线时,也有个夸头。 文舒想着自小顽劣带来的恶名,也有意扭转他人对自己的印象,不说别的,起码不能再牵累爹爹被人嘲笑,也不能辜负了那三十贯束脩。 张娘子看着文舒的举止作派,心中满是惊异,面上却亲热的拉了她的手,笑道:”哎哟,可是好一阵子没见着小娘子了,这平日里怎么也不见出来逛逛。” 文舒抿嘴一笑:“近日私塾教了几道菜,我是个笨的,比不得别人一瞧就会,所以便多花了些功夫在家钻研,也就出来的少了”说着,顺势将手上的瓷碗往前一送,“这不,晚间刚做的红酥肉,赵叔赵婶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赵大和张娘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与文家并不亲厚,今日却突然上门送肉,只怕是有所求吧。 念头转过,张娘子未未立马接过瓷碗,而是笑着客气道:“劳你惦记着,瞧你们的样子恐怕还没吃饭吧,不如一同进去用些?” 文舒哪里会留下吃饭,当即摇头:“谢过婶娘好意,家中已做好了饭食,只是想着这红酥肉放凉了不好吃,这才趁热送了过来。婶娘尝尝,若是好吃,只管与我说,下次我再做了送来。”说着,又将瓷碗往前送了送。 这种客套话,久经人事的张娘子自是不会当真,当下接了碗,脸上却笑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 又寒暄了几句,一盏茶后,当文舒从赵家出来时,手中依旧端着那个白瓷碗,不过此时里头却是空了。 而一旁的文老爹手上除了来时的那一盏灯笼,还提了一个木箱,里面装着几件木匠工具。 “真没想到,这次赵家答应如此爽快,我还以为要磨会嘴皮子呢。”文舒抱着空空如也的白瓷碗感叹了一句。 文老爹赞同的点点头:“确实没想到。” 在他印象里,赵大为人很是小气刻薄,他们今日虽然带了肉菜来,但依赵大的性子,怎么着也扯皮几句。 谁知今日将来意一说,那赵大竟然二话不说的提了工具箱出来,这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与此同时,赵家堂屋,赵大夫妻并两个儿子回到桌前,张娘子斜睨了赵大一眼,笑道:‘你不是向来与姓文的不对付?怎的今日这般爽快的将家什借了,我道你还要拿乔两句呢。” 赵大在桌前坐下,用筷子点着桌上的红酥肉道:“人家都送肉来示好了,我还能怎的,再者昨夜大火烧了半条巷子,咱家没被牵连进去已是万幸,这关头,还是能帮就帮吧,就当积德了。” 张娘子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说的也是,真是作孽哦!这一场大火,多少人家半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 一旁八岁的赵二郎,可顾不得那么多,见夫妻二人迟迟不动筷,便率先伸出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夹了一块肉进嘴里。 张娘子见状,气得一筷子敲在他手上,骂道:“饿死鬼投胎啊,我跟你阿爹还没动筷子,你倒是先抢上了。” 赵二郎嘴里包着肉,对张娘子的喝骂毫不在乎,只用心的感受嘴里的肉香味,一边支支吾吾道:“嗯...好吃,好吃。“ 张娘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旋即冲赵大道:”行了,咱们也尝尝这文家丫头做的红酥肉,再不吃都被二郎吃完了。“ 一旁的赵大郎见爹娘动了筷,忍了许久的手这才伸了出去。 下一刻,只见张娘子眼眸微微一亮,对着赵大连连点头:”唔.....这肉做的好吃,酥香软糯还带着一丝甜,而且还不腻。” 赵大吃了一筷子,赞同的点头:“确实不错,没想到这文家丫头倒做得一手好茶饭。” 张娘子看着桌上色泽红润,香味扑鼻的红酥肉感叹道:“别说,这学过的就是学过的,你看这肉不仅味道好,就连卖相也喜人的紧。“ “怪道都说读书能改变人,原来那丫头可不这样,每每见到都是风风火火的,你再瞧瞧今天,哎哟!那说话,那作派......”张娘子啧啧称奇。 赵大吃着人家送来的肉,也难得的开了善言:”那你就替人家好好相个夫婿,莫再找些个不靠谱的。“ 张娘子听了这话,却是啐了他一口:“呸,是我不想她嫁好吗,谁让那丫头凶名在外又嫁妆不厚呢,再加上文家就这么一个独女,日后保不准是要招婿的,就像不招,那也要担管文掌柜的后辈子,凭白多奉养一个人,搁你你愿意啊。“ ”愿意啊,反正咱家儿子多,那丫头长的好又会做茶饭,日后做个厨娘什么的,赚的钱只多不少,不亏。“赵大笑言一句。 张娘子听了却上了心,转头打量了一下大儿子,面上若有所思。 一旁的赵大娘吓得连连摇头:“娘,我可不娶她,那丫头力气大的吓人,我可不想被她打死。” “胡说,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今日那丫头的样子你也见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 “我不管,反正我不娶,你要真想让她当儿媳妇,让二郎娶去吧。“ ”瞎说,二郎才多大。“ “娘,我愿意,只要她能每日给我做这肉吃。”一旁的赵二郎含糊道。 张娘子都要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吃你的肉,毛都还没长齐,还想娶媳妇。“ 第十三章 煎点阿婆茶 文舒和文泰回家将温在灶房的饭菜端出来草草吃过,便各自忙活。 文老爹惦记着早日将家什还给赵家,因此趁夜点了油灯,将大段的边角料先劈成适合做手柄的小段,而其它再细致的活,如刨平打磨之类的,由于夜里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就只能留待白天了。 文舒见她爹忙着,也不好早睡,洗涮了碗筷后,便拿了一本千字文,坐在她爹旁边,就着昏黄的油灯看起来。 她至今进学已有半年,这本千字文刚学完不久,里头的字她几乎认得九成,剩下的一成属于比较难记的,趁着眼下无事倒是正好再温习一下。 半个时辰后,暗沉的天空悄悄闪现几颗星辰。 文老爹揉了揉有些腰痛的伤,将劈好的木条归置到一边,朝一旁的文舒道:“别看了,早些休息吧。” 见她爹忙完了,文舒点点头,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道:“那爹也早些休息。” 文泰应了一声,两父女各自回房,夜幕沉沉,一夜无话。 次日东方刚露鱼肚白,二人便又起了。 文泰洗漱过后,便一心扑到打家什的活计中,而文舒见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进厨房去做早食。 系上围裙,她先生了个小火炉,往其上的陶罐里加满水,然后加入几片茶叶嫩芽,等水开后,再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陶罐,罐里装的是煮阿婆茶的茶料粉。 主要是由烤黄的板栗、炒熟的白芝麻、江南连核带肉的橄榄以及塞北去壳的胡桃这四味捣制而成的粉末。 将‘阿婆茶'粉倒入烧沸的茶水里,然后用冷水点住,茶水再滚沸起,再用冷水点住,如此点三次,色香味俱佳的阿婆茶便好了。 此茶有补气益脾,健腰肾的功效,一到天冷,文舒便爱煮此茶给文泰喝,为的便是减少他腰伤发作。 煎好了阿婆茶,文舒又从麦面缸里舀了一大勺面粉,只是思量片刻后又加了两大勺。 眼下铺子没了,朝廷补贴又比预期的少了一半,她必须想别的办法添加进项才行,否则这个年就难过了。 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将目光放在了眼前触手可及的吃食上,从角落里拿出昨日她爹买回来的两头白菘洗净,剁碎,而后又将熬油剩下的油渣一并剁碎调了个馅。 随着天色逐渐变亮,外头隐隐传来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待得太阳完全从东方迸出,发出万道金芒时,文家的厨房也传来一阵阵香味。 将一个个白胖宣软的白菘馅镘头捡进干净垫着白布的竹蓝内,文舒又回房取了一件浆洗的发白的外袍叠作几层盖在上头,以防冷却。 待做好这一切,她提着竹篮出了厨房,同院里做活的文泰招呼了一声:“爹,早饭做的镘头和阿婆茶,茶在陶瓮里热着,你记得吃,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不等她爹回应便急匆匆的出了院门。 东京城是大宋首府,其内居住人口高达百万,其中巷陌坊市挤挤挨挨,哪怕是城北这等偏僻之地,也是人口密集。 盖又因其夜市极其繁华,每日三更才歇,五更又复起,是以当文舒挎着篮子走上街时,街上早已是人潮涌动。 “煎点茶药汤,小娘子要不要来盏汤?小店有豉汤、荔枝圆眼汤、无尘汤......“ “蝴蝶面,水滑面.....小娘子来碗面吧.” 文舒拒绝小贩热闹的招揽,手里咬着自己做的白菘镘头,心中暗自思忖这篮子镘头该去哪里卖? 大街上明显不合适,两旁的早食摊子花样繁多,口味齐全,她的素馅镘头在这里并不出彩,被选择的可能性极少。 思量片刻,她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地方,西街留家巷。 时下妇人大多懒做早食,更有甚者连午食和晚食都是在外头一并旋买,她此时提了去,应该能撞上些刚起又不愿做早食的妇人。 留安巷距离萧茶巷不远,从大街尾段往右手穿去,再经过州溪巷,过两道口子便是。 不同于萧茶巷,前面店铺后面住家的格局,留安巷却是实实在在只住人的巷子,其内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流动于街市的小摊小贩,亦或是码头扛活做苦力的人家。 这些人家日常花用比较节省,属于一个钱也要掰作两个花的,她这篮不算出彩的镘头,在那个地方应该能有些行情。 思定之后,文舒便急步匆匆的往留安巷去。 这会天气已经冷了下来,篮内的镘头出锅已有一会儿,再不抓紧可真要凉了。 “炊饼,卖炊饼,刚出锅的炊饼.......“ 文舒刚拐过两道口子,走到留安巷口,便听见这道叫卖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正背对着她沿巷叫卖,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年。 文舒看了看周身并无不妥,便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少年叫卖起来:“镘头,卖镘头....新鲜出锅的镘头,香喷喷的白菘镘头喽.........” 那少年听得声音,好奇的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复转头去,继续吆喝。 文舒也不在意,这条巷子又不是她家的,有别人吆喝实属正常。 “镘头,香喷喷白菘镘头.........“她边往前走,边吆喝,随着脚步前进,清脆悦耳的叫卖声也渐渐传开。 住巷头第七间的安娘子,起早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心里头正窝火呢,闻声,似乎像找到发泄口一般,气咻咻的开了院门,喊道:“那位卖镘头的小娘子,你过来。” 文舒听了,只道有生意上门,立马堆了笑过去,问道:“这位娘子可是要买镘头?” 安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着下巴问:“你这镘头是什么馅的?” “白菘馅的,娘子要几个?” 安娘子冷哼一声,视线余光瞅着院内正弯腰梳洗的婆婆,目光一厉,指桑骂槐道:“不过是个素馅的也敢称香,我看你这小娘子跟家里头那些耳聋眼花的老太婆也没两样,成日里就知就胡诌。” 见她神色不善,文舒只觉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哪惹到她了,不过本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念头,依旧赔着笑脸解释。 “娘子有所不知,我这菘菜是用猪油调的,除此外里头还搁了好些肉渣,自有一股香气,娘子倘若不信,尽可买两个尝尝。” “搁了肉渣?”安娘子一顿。 “是啊,娘子可要买上几个?“ 骂了一通,安娘子心中憋的火散去了许多,正欲答话,后传却突然传来老妇严厉的喝骂:“你这懒婆娘不去整作摊子,又搁这门口跟哪个野汉子卖骚呢。”说着,人已往这边走来。 安娘子神色一僵,脸上跟打翻了五彩盘似的,旋即尖着声道:“婆母说什么呢,不过是个卖镘头的小娘子,我正思量着买两个镘头给大郎带去上工呢。“ 那老妇闻声更气了,斥道:“你个败家娘们!去码头扛活最要紧的是扛饿,买什么镘头!买两张炊饼才是正经。 安娘子闻言气得脸都红了,又觉得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正欲甩袖关门,然而那老妇已经走了过来,推开半掩的院门,看向外头的文舒。 第十四章 深巷卖镘头 文舒见状,忙做惊讶状,“哎呀,大娘好面相,瞧着就是个慈眉善目疼爱小辈的,我家的镘头虽是素馅,内里却拌有肉渣,吃着可比死面蒸的炊饼好多了,大叔要去码头做活,正该吃些荤油呢。” 那婆婆原想发作儿媳,此时听得文舒恭维,倒不好再拉着个脸,心中舒坦的同时斜了眼问:“那你这镘头怎么个卖价啊?” 文舒忙笑道:“一文钱一个,大娘可要来几个。” 那老妇盯着文舒的蓝子,微挑了挑眉:“贵到是不贵,只是这拌了肉渣的白菘镘头我还从未吃过,也不知道这味道如何,若是不好吃.......:” 未等她说完,文舒已经乖觉的从竹篮摸了一个镘头来,一分为二,“大娘和娘子尝尝便知。“说着,将手上的镘头分别递与安娘子和她婆婆。 见她如此上道,老妇很是满意,不客气的接过镘头咬了一口,只觉菘菜入口鲜嫩,其间又夹杂着点点肉渣,吃着确实有股肉香。 “倒是没说假话。“过了一会,老妇点点头,指着竹篮道:“成,那就给我捡六.....不..十个吧。” 这拌了肉渣荤油的白菘镘头可不常见,更重要的是这价钱还跟一般的素馅镘头一个价,她今日便多买一些,也省得旁边这起子懒妇成天说她抠索。 旁边的安娘子听得眼前一亮,婆母买了十个,总不可能全给大郎带去,如此说来,自己也能尝上两个,念及此,不由双眼热切的望着文舒的竹篮。 “好嘞,您稍等。” 文舒欢快应了一声,揭开面上的旧衣服就要给她们装镘头,只是手伸到一半,才突然忆起她今日临时起意,并未准备油纸! 当下不禁面露尴尬,磕巴道:”呃...那个...今日出门急了些,竟忘了带包裹的油纸,还得劳烦娘子回屋取了碗碟来装。 安娘子闻言便要转身,谁知那老妇却拦了她,道:“旁日就罢了,今日这镘头却是要给我儿做午食带去码头的,没油纸裹着如何方便。” 文舒怔住,思量片刻道,朝二人道:“大娘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便朝前头卖炊饼的少年追了过去。 “前头的小哥等等。” 正吆喝的少年脚步一顿,回转头来疑惑的看着她:“小娘子可是唤我?” “正是。”文舒快步走到他面前。 “小娘子唤我何事?” 文舒微微福了一礼:“有一事烦请小郎君行个方便。” 那少年后退一步,“你说便是。” 文舒看向他胸前挂着的半开木箱,郝然道:“今日出门急,忘带油纸包裹之物,能否请小郎君匀卖我一些。” 那少年早听得她哟喝的声音,此时再看她竹篮边确实未挂油纸等物,便道:“可,不知小娘子要多少?” 文舒瞅他那木箱旁挂着的油纸也不算多,便道:“十张便可。” 少年点点头,递了十张给她,“二文钱。” “多谢小郎君。”文舒接过油纸,又把卖纸的钱递给他,而后迅速的返身回去,给安娘子和那老妇包镘头。 少年站在原地,看她满脸堆笑的同主顾说话,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表情。 给安娘子婆媳包好镘头,看着她们回身关了院门,文舒揉了揉有些笑僵的脸,将钱放入腰间荷包,心中轻叹:真是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啊 将竹篮里的衣服边角压严实,她继续往前走,口中继续吆喝,“镘头,卖镘头喽,香喷喷有肉味的白菘镘头,一文钱一个。” 行在前头的少年,再次转地头来看她,因着刚才那番结识,文舒朝他笑了笑。 那少年却有些腼腆,清秀的脸庞隐不可见的红了红,随即扭过头去,似是有些不敢看她。 文舒暗自讷罕,心道:这沿街卖货的还有脸皮这般薄的。 走神间,那少年身后一间院门开了,一个穿青布衣裳的妇人出来招手:“小哥,来两张炊饼。” 少年应声而去,一板一眼的给妇人装炊饼,文舒摇摇头,绕过少年继续往前走去,一面大声吆喝着她的镘头。 她今日一共做了三十五个镘头,留了四个给她爹当早饭,自己路上吃了一个,再加上刚才卖的十个,如今篮子里还剩二十个。 她判断的不错,加了肉渣的镘头在这条巷子确实很有行情,再加上她卖价实惠,是以只吆喝了两刻钟,便售卖一空。 摸着腰间荷包,文舒兴冲冲的回家,准备给她爹报告这个好消息。 然而刚走到巷口,却见自家焦黑一片的店铺前,站着一阵官差,还有几人在铺子里走来走去,她爹陪在一旁,偶尔和那几个官差说两句话。 因离得有些远,她并未听见他们说什么,好在没过多久,那队官差便走了。 文舒赶忙提着篮子回家,一进门便问:‘爹,我刚才看见官差来了,他们跟您说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过来丈量店铺,说是要评估损失,然后按情况下发抚恤补贴。”文泰说完,转头盯着文舒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一大早提着篮子急匆匆去哪了?” 听得问话,文舒喜滋滋将那三十文钱掏出来,邀功道:”爹,我去卖镘头了,你看,这是我卖得钱。“ 文泰看向桌上的钱,微微有些诧异:“做了多少,卖得这些钱?” “三十个镘头,我算了一个,刨除木柴人工,本钱大概在十二文左右,也就是说这一会的功夫,我赚十八文。”文舒面露得意。 文泰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是个不错的进项,虽然赚的不多,到底是个正经营生,比你扮男子去四司六局替工可靠谱的多。 文舒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卖吃食这想法,她两年前就曾动过念头,只是那时候可能手生,也缺少经验,做出来的东西不尽人意。 她偷偷的试了两回,见没人买,心中还失落了许久,因此也打消了做吃食去卖的念头。 如今要不是家里突遭变故,她也想不起来这茬,好在这次运气不错,来个了开门红,也让她信心又回来了些。 问完话,文泰便又投入到敲敲打打的工作中,如今大火刚过,稍后重修,木匠必是个抢手活,赵家这些家什肯定也急着要,他得赶紧用完给人送回去。 转眼间,日头西下,晚霞满天,城北上空升起阵阵炊烟。 文舒端着晚饭从厨房端出来,见她爹把借来的家什一件件擦拭干净归置到竹篮里,不由问道:“爹怎的把东西都收起来了,明日不是还要用吗?” 文泰指着一边打好的斧头,刨刀和墨斗道:“不了,我已打好三件,剩下的,用这三件慢慢打也可以的,借人家的东西还是早些还的好。” 文舒点点头,“那我装些自家做的腌萝卜,爹一并带过去吧。” 将饭菜放至堂屋桌上,她又转身进了厨房,从角落里的圆肚坛里取出半个整腌萝卜,然后切成丝,又加了些麻油香葱拌匀,没得一会,一盘香脆酸爽的腌萝卜便好了。 文舒端着盖好的萝卜出来,招呼文泰道:“爹,咱们先吃饭罢,吃过了再去送东西。” 文泰点点头去井边洗了手。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一盘清炒山药,一小子碟腌酸萝卜,外加一个蛋花汤便是父女两的晚饭。 第十五章 夜市(一) 入夜时分,天幕渐沉,前头的西子街再次热闹起来。一个身穿绯红小袄的少女在昏黄的夜色下,脚步轻快的在巷子里穿过,随后拐入文家半掩的院门,轻手轻手的走近正在井边洗涮碗筷的文舒,欲吓她一下。 谁知后者就像背后长眼睛了一般,在她还未接近时,便道:“别藏了,知道你来了。” 少女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冲到她前头,气咻咻的道:“哼,真是无趣,每次都这样,你就不能装一回被我吓到吗?” “既知道吓不着我,还玩这种游戏,到底是谁无趣?”文舒毫不相让。 少女思量了一会,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转而道:“你今晚有事吗,要不要去夜市逛逛?” “夜市?“文舒剪水秋瞳般的大眼闪了闪。 说到这个,少女顿时来了劲,眉飞色舞道:“前儿个我表姐来家说,今晚马行街那边有大食国商人摆摊卖胭脂水粉,还有蔷薇水呢,听说价钱可比修义坊张记古铺便宜多了。” 文舒听得有些意动,犹豫片刻,点头道,“成,那你等会儿,我将碗洗了就同你一起去。” “行,那你快点。” “急什么,那大食国商人还能跑了不成。”文舒摇头。 “那可说不准,蔷薇水多走俏啊,去晚了说不准真没了,不行,一会儿咱们还得雇辆车去。”少女犹自念叨着。 这边,文舒已经快手快脚的把碗筷洗好了,将碗筷放进厨房,她又回房取了几十文钱,这才出来,招呼王玲道:“走吧,我爹出门了,咱们往西子街走,路上撞见我爹了,正好打个招呼。“ “成。”王玲一笑,挽了她的手,两人一道出了院子。 在半路如期的撞到了文泰,文舒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和王玲一起拐道去了西子街坐车。 车夫等等........“恰好她们刚拐上街面,便有一辆青色罗布骡车从前经过,王玲忙招手喊道。 那车夫忙掉转车头来问:“两位小娘子哪去?” “马行街,几个钱?”文舒问。 “哟,那可是赶巧,车上已有两位小娘子也是去马行街,两位小娘子若是拼车,便一人给十文钱便是。“ 十文,价格倒还算公道,文舒点点头,拉着王玲一起上车。 青布骡车里头横钉着两条长凳和一只小木凳,此时两位早上车的姑娘已经占了一条长凳,见着她们进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文舒和王玲也跟着回礼,而后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小声的讨论待会要买之物。 一刻钟后,骡车在马行街入口处停下,此时的马行街已是人流如炽,灯烛莹煌。 东京城夜市繁多却属马行街最为热闹,此街南北横穿几十里,夹道医馆药铺,茶坊酒肆、数不胜数。 每到夜晚,各家门前彩楼欢门,灯棚齐亮,照得那一片亮如白昼,而这种盛景会一直待续到夜半三更。 “螃蟹,蛤俐,膳鱼,羊头肚肺,批切羊头,旋煎羊白肠,旋灸猪皮肉,炸冻鱼头,野鸭肉,一份三十文,客官来一份?” 的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吆喝和食物的香气,文舒吸了吸鼻子,很是庆幸来之前吃饱了饭...... 望向繁华热闹并无二致的街市,她问一边的王玲:“大食国的商人究竟在何处摆摊,是东,是西,是头,是尾,你可问清楚了。” 听她说到这个,王玲脸上顿时露出懊恼之声:“哎呀!我当初光顾着高兴,竟是忘了!” 闻言,文舒无奈摇头:“算了,反正眼下时辰还早,咱们就从这边一路逛过去,若大食国商人真在此处摆摊,必能碰上。” 可惦记着蔷薇水的王玲却愁皱了一张脸:“那要是去晚了,货卖没了可怎好?” “那只能说明你跟它无缘喽。”文舒打趣了一句,遂拉着她道:“行了,赶紧找吧,再耽搁下去,可真没了。” 原本她此次来,也不是为买胭脂水粉和蔷薇水,主要是惦记着吃食生意,想来考察一番。她想着既打定要做吃食生意,那卖镘头就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多赚钱,还得在夜市寻个摊位卖些热门的吃食才行。 这一路正好看看四周的吃食摊子都卖些什么,又有哪些摊子生意最好,最受欢迎。 待得走了快有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的人流骤然多了起来,密集的已经到了比肩擦踵的地步,随之而来的还有数道别扭吆喝声。 “走过路过的大娘子,小娘子都来瞧瞧喽,大食国特制的香料,口脂,胭脂,蔷薇水.......“ “找到了,找到了”听到吆喝声,王玲立时兴奋起来,拉着文舒便往人群里钻去。 与此同时,左侧一家酒楼二楼,陆星晚临窗而坐,看着下面大食国商人操着别扭的口音招揽来往过客,而摊前围满了同等年纪的小娘子,不禁心生羡慕。 她对面,陆元丞目光出神的想着事,眉头微皱,一副人在此处,心在别处的神态。 陆星晚回头见了,不免叹息:“哥哥既无心情,又何必勉强陪我出来。” 陆元丞回过神来,温声道:“怎么会,陪你出来我自是乐意的,只是方才忽然想起一桩案子这才走了神,晚儿莫要见怪。” 陆星晚摇头,轻笑道:“晚儿岂是那不懂事的,只是不想哥哥牵累公事,还要勉强陪我,陡增烦心罢了。” “没有的事。”陆元丞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青梅酒,道:“晚儿尝尝,这是清风楼新出的青梅酒,听说最适合姑娘家饮用了。” 陆星晚笑着接过,轻抿一口后,点了点头:“确实不错,味道酸甜回甘,只是哥哥今日怎么起兴邀我饮茶?“ “近段时间公务繁忙都没怎么陪过晚儿,恰逢今日衙门不忙便想着陪你出来逛逛,晚儿很久没有夜里出来过了吧?” 两人正说着,楼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大食国摊位前突然挤进来两名小娘子,若得众人一顿抱怨,也惹得靠坐在窗边的陆星晚好奇的看了过去。 第十六章 夜市(二) 一溜排开的十几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铺着厚厚的白毛毡,其上红红绿绿,花花黄黄的液体琉璃瓶在灯光照射下,流光溢彩。 王玲一路上都在惦记蔷薇水,此刻见了哪还忍捺的住,当下直奔摆蔷薇水的桌案前,指着其中一瓶淡黄色的蔷薇水问:“这个怎么卖? 那大食商人操着有些别扭的口音回道:“二百三十钱。” 一听比胭脂铺便宜了近八十个钱,王玲兴奋的脸都红了,凑近文舒急声道:“文舒,文舒,这么便宜,你也买一瓶吧。” 若是搁往常,文舒说不定就意动了,只是眼下家里境况不好,她爹为着省那几百文,都肯拉下面子去赵大家借东西,她若是还花个二三百文买这个,那也太不懂事了。 “不了,你买吧,我平时也不爱用这些个东西。” “啊,别啊。”王玲盯着琉璃瓶摊,劝道:“这个东西滴在身上可香了,别人从你身边经过就能闻到一阵香风,天热的时候不知道多紧俏,张家古铺时常卖断货,眼下恐怕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这大食国商人才拉到这马行街来便宜卖,平时这个价可买不到。” 那副劝说的架势真是比大食国商人都要卖力,无奈文舒还是摇头:“不了,我还得存钱给我爹买护腰呢,这个往后再说吧。” 王玲见实在劝不动,只能放弃,再看摊位前已经有好些人付了钱,生怕慢一步蔷薇水就卖完了,当下忙付了钱,让摊主给她包起来。 “开年你就要回郑州省亲了,一路上的行礼仆人可安排妥当了,要不要哥哥给你掌掌眼?”陆元丞低头抿了一口茶问道。 见对面没人回应,他诧异的抬眼去看,却发现她正偏头往下探看呢。 “看什么呢?”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 只是此时下面的文舒和王玲早已挤出了摊子。 陆星晚回转头来,脸上流露出一丝艳羡,“真好。“她叹了一句。 “什么?”陆元丞怔了怔。 “肆意的挤在人群里,肆意的说笑玩闹,不必担心,不必顾忌,真好。” 望着她那苍白瘦削的脸颊,陆元丞明白过来,面上流露出一抹疼惜,“晚儿是想逛夜市吧,走,哥哥陪你,咱们今日也去那下头逛逛。” 陆星晚一怔,随即双眼睁亮,“真的?” “当然,走吧。” 陆元丞微微一笑,交待丫环婆子等在原地,便带着陆星晚出了酒楼。 置身于繁华热闹的人堆里,陆星晚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两旁来来往往的行人,交谈着的从她身边走过,有些甚至衣角还会擦到她,可她却感觉很开心。 这时,右手边一家烤羊排摊传来骚动,一些排队买羊排的人争抢了起来。 “店家,给我一份烤羊排,要瘦些的。” “给我,我要一份肥的。” “哎,挤什么挤,我先来的。“ 见她定定的望着那边,陆元丞问道:“晚儿也想吃?” 陆星晚摇摇头,“不了,我肠胃弱吃不得,别回头又上吐下泻的惹累哥哥担心。”说着,又指着前头一热闹地道:“听说前面有卖小玩意的,哥哥陪我去看看。” 陆元丞自是无不答应,一边小心的走在她身后,一边用手不露痕迹帮她挡掉左右一些人的冲撞。 文舒看着抱着蔷薇水和两盒胭脂一脸傻笑的王玲,摇头失笑:“现在高兴了,心心念念的蔷薇水可算买着了。” “那是。”王玲得意一笑,把盒子凑到鼻间吸了口气:”我刚刚偷偷闻了一下,香味跟张家古铺的一模一样,绝不会错,你不买真是可惜了,真没想到,竟然能便宜这许多钱,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没多买两瓶。” “得了吧,还多买两瓶,见好就收吧。”文舒满不赞同的摇头。 买到了心心念念的蔷薇水,王玲也不着急回去,看着两旁卖头花簪子的摊子,又双眼晶亮的拉着文舒往前凑。 “这根钗好不好看?”她拿过一支蝴蝶钗在头上比划。 文舒惊讶道:“你都已经买了蔷薇水和胭脂了,还买啊!.“ 王玲笑了笑:“原本是不打算买的,不过没成想蔷薇水能便宜这许多,这凭白省了近百文钱,不买点什么回去,我怕晚上会兴奋的睡不着觉。” 文舒听着也是无语了,不过王玲家境比她好多了,上边有三个哥哥,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女,几乎是全家都宠着,这种日常花销自是不缺的。 “这个呢,是不是比刚刚那个好看?”王玲放下蝴蝶钗又拿了只翠色簪子在头上比划。 文舒认真的打量了一会,低声在她耳边道:“比刚才那个是好看一些,只是我觉得这些都不衬你。” 王玲听了这话,讪讪的将簪子放下,闷声道:“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文舒点头,一双眼睛却一直在留意两边的食摊。 王玲见了只道她饿了想吃东西,当即手一挥豪爽道:“饿了吧,走,前面有家卖豆腐脑的,我请你吃。” “不是........“ 文舒话未说完,斜刺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半大小子,将两人撞得一个趔趄。 王玲紧了紧盒子,怒骂道:“谁呀,走路不长眼啊!” 谁知那少年撞完人后,根本没有表达歉意的意思,爬起来就跑了,王玲气得跳脚,在原地抱着盒子高声喝骂,引得两旁的都停下来看她。 文舒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算了。” 王玲气愤的摸了摸匣子里的东西,恨声道:‘好在没撞坏,否则我非拉着他赔不可。” 文舒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间脚步一顿,摸向腰间:“糟了!钱袋!” 王玲闻言脸色一僵,随即摸向腰间钱袋后大怒:“那是个偷儿!” 她说话的当口,文舒已拨脚追了过去,王玲楞了一下,也紧追其后。 不过马行街夜市繁闹,行人如炽,追起来更是不便,那少年可能是个惯手,身子在人群里如一条滑流的鱼一般左扭七滑,很容易淹没在人海里。 好在文舒眼尖,目光一直盯着他头顶上飘忽的黄布巾,这才能牢牢锁定目标,只是饶是如此,也好几次差点跟丢了。 第十七章 撞上 “天仙,弥猴,六畜家禽......小郎君要不要捏个糖人啊?”摊贩热情的招呼一个还没摊子高的幼童。 锦衣华服的幼童咬着手指,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摊子,片刻后慢吞吞道:“我想要一个兔子。” “好嘞,兔子马上就好,小郎君稍等。”摊贩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拿了根签子,往糖桶里搅动。 “哥哥,你看,那里有卖糖人的摊子。”陆星晚兴奋的指着摊子,人也往那边挤去。 “让开,让开!”前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喝。 小偷未料到文舒反应如此迅速,当下慌的连连推开身边的行人,往前冲去。 此时陆星晚已经走到了道路中间,眼看着说话间就要撞上,陆元丞神情一紧,忙一个旋身将她扯到身后。 “哥哥!”陆星晚惊了一下。 下一秒就感觉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旋风似的刮了过去。 “别跑!”文舒紧追而来,眼看那偷儿要撞上人,她心中还喜了一下,以为这么一阻,就能抓到人了,谁知这一眨眼,那人竟避了开去。 眼见着偷儿又要溜之大吉,她着急忙慌之也顾不得脚下,这一大意,猛然间只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 陆元丞怕妹妹吓着,正要回身安慰两句,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人影直朝着他扑来,当即身子一旋,偏过了身去。 衣角翩飞间,坠在腰间的一枚光洁玉佩也随之旋起。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哥哥!你的玉佩!” 狠狠摔在地上的文舒,还来不及为自己浑身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听得一女声惊叫。 她愕然的抬头一看,欲爬起的身体猛僵住。 因为那女子,此时正盯着她右手,而她右手心里,此时正攥着的一根淡青色的穗子,穗子的尽头拴着一枚玉佩。 这都不吓人,吓人的是此时那玉佩只剩下了半边,而另一半就碎在了男子脚下。 而听到陆星晚惊呼的陆元丞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在文舒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弯腰劈手便夺了她手里攥着穗子,连带着也拾起了脚下的玉佩。 文舒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后,怔楞的神色陡然变得煞白! 怎么是他! 完了,完了,看他随身佩带的样子,这块玉佩肯定不便宜! 这也意昧着,她将要赔一大笔钱! 这对家里刚遭了大火的文舒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在众人的围观指点下,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对着陆元丞连声致歉:“少卿大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 意外的称呼,让陆元丞微微一怔,随即看向碎成两半的玉佩,他目光又变得冰冷和厌恶。 对面之人发髻散乱,右鬓大片头发盖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让人瞧不清全貌,身上装着一件很是普通的青绿小袄,经过刚刚这么一摔,胸前沾上了大片黑灰。 见陆元丞冷冷盯着她,文舒心中发苦:“少卿大人,实在对不住,撞坏了您的玉佩,我知道这东西贵重,您说吧,多少钱,奴家赔您。” “滚!”陆元丞面若寒霜的吐出这个字。 文舒一怔,面上的神色如同打翻了颜料盘,青青红红,红红白白,同时心里升起一丝不忿。 她已经道过歉并且明确表示愿意赔偿,这位人还如此恶言相向,也太没气度了! “哥哥!”陆星晚低低的唤了一声,看着碎成两半的玉佩,心底一阵内疚。 都怪她,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就不该任性让哥哥陪她逛夜市,如今嫡母遗物被摔坏了,哥哥不知有多难过....... 陆元丞回过神,见妹妹担忧的样子,咽下满心酸楚和愤怒,低声道:“还逛吗?” 陆星晚摇头,她现在都快内疚死了,哪还有心情逛街。 陆元丞点点头,转身道:“那走吧。” 咦,这就走了,这是不要她赔的意思嘛? 文舒意外的挑了挑眉。 “文舒,文舒,偷儿抓到了吗?” 眼看着那位少卿就要走出人群,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过来,气喘吁吁中带着几分惊疑。 王玲抱着匣子又身娇体弱的,自然没文舒跑得快,没一会便跟丢了,只是大概记得她往这个方位跑了,便继续抱着匣子朝路追了过来,不过人是彻底跟丢了。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原地等的时候,就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好些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她当即一喜,以为是文舒擒住了那偷儿,忙挤了进来。 谁知场中并无她想像中的文舒如打虎英雄一般押着偷儿的场景,而是低垂着头,有些狼狈的站在场中,不由惊疑道:“怎么了,这是?” 文舒? 陆元丞欲走的脚步就这样生生顿住,转身瞥了一眼,正朝来人挤眉弄眼的女子。 "闯祸啦!”文舒冲挤过来的王玲无声做着口型。 “啊,怎么回事?”王玲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问。 文舒眼角撇了一下陆元丞所在的方向,低声道:“撞坏了人家的东西。” “啊?..."王玲抬眼看了一下陆元丞的方向,却见他正不眨眼的盯着文舒看,不由咳了一声。 感知到她的视线,文舒转头望去,就见陆元丞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禁苦着脸赔笑:“陆大人...” 陆元丞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抬眼道:“你怎知我姓陆?还知道我任何职,你认得我?” 文舒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慌张之间竟然露了相,如今被问及,不禁有些犹豫。 那日救他时,她扮的是男装,如今却是以女装示人,若是直言,此时围观人群众多,保不准有相熟之人在内,若是被人传回巷子..... 想到这,文舒只得编了个谎,“曾远远的听人这般唤过大人。” 陆元丞才不信这鬼话,冷哼道:“既如此,小娘子就照价赔偿吧。“ 嗯,他刚才不是要走了吗? “怎么,小娘子不打算赔吗?”陆元丞挑眉。 “怎么会——”文舒抹了把冷汗:“应该的,应该的。” 陆元丞抚摸着白玉,淡淡道:“此玉市场价约在百贯,但看你出身贫寒,想来也赔不起这百贯,本官做主减去一半,你赔五十贯吧。” “五....五十贯!”文舒猛的瞪大了眼。 她爹累死累活做一年的棺材,收入还不到四十贯,这五十贯.... 文舒瞬间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怎么?你以为本官讹你。”陆元丞脸色很不好看,要不是为了证实她的身份,他连半句话都懒得跟她说。 谁知道呢? 文舒心中猜疑,但面上却毕恭毕敬的回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女身上并无这许多银钱。”说着,面色涨红的低下了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那就留在地址,我改日让家仆上门去取。” “不行——”她猛的提高了声音。 不行,这事绝不能让她爹知道,家中铺子遭了灾,她爹夜里愁的觉都睡不安稳,要是再让他知道她欠了这许多债...... 第十九章 奇遇幻境 东京城下雪并不是件稀罕事,可今年的雪却来的有些早,依着往年起码还得往后推二十几天,而且这次的雪不仅来的早,还密,一连几天天空都飘着细密的雪花。 文泰怕女儿出去给冻着,便让她停卖几天,等天气转好了再继续。 文舒哪里坐的住,她还欠人好些钱呢,原本想等他爹没发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打打零工,趁着下雪天出来干活的人少,好多赚些钱。 谁知她爹似早知她的想法一般,竟然寸步不离的守在屋檐下,让她满腹计划落了空,无奈之下,只得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看书,习字。 这日,她在房间看书看得有些累,便想起身活动活动,顺带放松放松眼睛,只是外间大雪纷飞,活动的区域实在有限,除了房间也就厨房和堂屋了。 房间自是没什么可待的,文舒想了片刻,弯腰打开床头柜子。 她记得夏天的时候,她曾藏了一包干荷叶在此,反正闲着无事,不若将那荷叶拿出来,与现有的梅子干做个荷梅熟水,若是味道好,天气一暖,还可以出去摆摊。 一面想着,她一面伸手入柜,只是这一摸,干荷叶没找到,到是摸到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也是这时,她才忽得想起,她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来历蹊跷的铁盒子! 将冷冰冰的铁盒子摸出来,想着月前自己定的下的那条规矩,文舒眉头微皱。 仔细算算已经一月有余,再大意的人也该想起来了,可是这么久依旧没有一个人上门来寻这玩意。 再看这铁盒像极了棺材的形制,她总感觉怪怪,实不像是寻常人家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沉思片刻,看着顶盖与下围那条隐不可见的缝隙,好奇心再次冒了出来,这次文舒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将盖子往后推了推。 咦?没推动! 文舒自认力气不小,刚才那一下没用五分力,也用了三分力,怎么的这铁盒子竟然未动分毫。 莫不是力气小了? 想了想,她又加大了力气,这次足足用了七分力。 可惜的是...依旧没推动。 文舒皱着眉头将铁盒子重新举至眼前,认真打量那条缝,经过仔细察看,确认那条缝隙是确实存在而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后,她便使尽了全身力气,往后推了推盖子。 这次上盖倒是动了! 只是伴随,“咔吱,咔吱”刺耳的铁器摩擦声传来的还有一道白光,文舒下意识的抬手捂眼,身前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下一秒,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呕.....”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剧烈的失重感传来,文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吊在半空中旋转一般,胃里一阵翻涌。 就在她感觉按捺不住要吐出来时,忽得眼前一亮,一道刺目的光线传来,同时她的双脚也有了落地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蹭在她脸上,痒痒的,她好奇的睁开了眼,可入目的景象却让她目瞪口呆。 她四周是一片及人高的野草,此时的她就身在这片翠绿的野草丛中,细细带着微微绒毛的叶片在她转头间,划过脸颊带来一阵麻痒。 叶尖上附着的露水被这么一碰,从尖头掉落,打在她的肩上,远处四人合抱的大树高耸入云,直插云霄,饶是她仰尽了脖子也看不到头, 空气中有隐隐的花香传来,目之所及,一片欣欣向荣,草木繁盛之象。 这是在做梦吗?文舒伸手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嘶....“ 剧烈的疼痛传来,文舒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就是被石子击中的湖水,荡起层层涟漪。 随即一阵熟悉的晕眩传来,就如同先前一般,胃里再次开始翻江倒海,只是不待她作呕,又感觉双脚踩实了地面,再睁眼时,周围的一切又重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此刻她依旧站在桌案前,右手拿着那个铁盒。 难道真是在做梦?文舒皱了皱眉。 窗外白雪皑皑,光线刺目,分明是白天,她怎么可能做梦! 再看向肩头,那里一片湿襦........ 不对!不对! 忆起先前那道白光,她蓦的低头看向手中铁盒。 此时的铁盒上盖是由前向后推开的,明亮的光线下,能清楚的看到里头空无一物,唯一特异之处就是,黝黑的底坐中间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白色圆圈,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映衬下,犹为鲜亮。 文舒禁不住好奇伸手进去摸了摸,冰冷的触感传来,与寻常铁片并无二致。 低眉沉思片刻,她忽得眼前一亮!难道机关在盖上? 想着先前开盖时的那一瞬白光,她将铁盖重新合上,这次合上的过程很顺畅,并无先前打开时的艰涩和困难。 只是当她再次打开铁盖时,又开始变得艰涩无比,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可推动。 “咔吱,咔吱....“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铁盖缓缓向后移动,只是令她失望的是,这次棺盖打开后并没有白光透出,她人也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白日做梦? 文舒满腹不解,怔怔的看着眼前铁棺。 房外文泰一心沉浸在活计中,并未发现房间内的异常,等他将手中木凳组装好,感觉肚子隆隆作响时,才反应过来时候不早了,而对面的厨房却是冷冷清清,一点烟火都没了。 他疑惑的站起身来走至文舒窗外,就见闺女楞楞的站在床头,手里拿着那个铁盒,不由问道:“诶,看什么呢,饭做了吗?” 文舒回神,见她爹站在窗外忙朝他招了招手:“爹,快过来,我有事跟您说。” ”什么事啊。”文泰未动。 “哎呀,您先进来,进来再说。” 见她如此,文泰只能迈步进去,“什么事,说吧。” “爹,我刚刚去了一个神仙秘境,那里.........“文舒在他耳边低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 文泰听完后,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然后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嘀咕道:“没发烧啊?” “哎呀,爹,我说的是真的。”文舒气急,指着手上铁盒道:“我刚才打开时,真的有一道白光。” 文泰看了片刻,接过铁盒放在掌心用手指试着推开,只是不管他怎么用力,那盒子都纹丝不动。 文舒不相信的夺过铁盒,伸出手朝盖子上用力一推,一阵熟悉的摩擦声传来,盖子打开了,只是没有白光射出。 这次文舒倒是淡定了很多,毕竟刚才也是这般模样,可一边的文泰却惊住了! 他方才打开铁盒盖时是真的用力了,那力气就算没有用尽十分,也用了九分,却仍旧没有撼动分毫。 可闺女却那么稍稍一用气就打开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闺女的力气又涨了,而且涨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一刻,文泰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不过现在这个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铁盒子。 他状似无谓道:“你看,哪里有白光,你肯定是看花眼了。” “是.....是吗?”文舒看着肩头的湿襦,心中依旧存着怀疑。 只是连着开了两次都没有,她也没别的好说,说了他爹也不会信的,当下只能将铁盒放回柜中,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第二十章 惊险一刻 是夜,万籁寂静。 外间风雪已停,院中积雪泛着冷白的光。 昏暗的室内,素色帐曼里文舒一会侧躺,一会仰卧,一会儿趴着,一会又将被子蒙过头顶,翻来覆去了片刻,她呼的一下坐起来,撩开帐慢披衣下床。 她不相信那是幻觉! 她真的曾去到一个暖如春日,鲜花遍地的世界! 犹豫片刻,她从床头柜里摸出那个铁盒,手指摩娑了一会,手缓缓的推开了盒盖。 暗夜中,“嚓吱,嚓吱”的摩擦声传来,文舒心不由的颤了颤。 待到上盖完全推开,一道白光猛的从里射出,将整个暗室照亮,只是很快又泯灭无踪。 这一异象在夜深人静城北无人发现,唯有沿街打更的更夫,隐隐感觉东面方向好像亮了瞬,只是那白光消逝的太快,还不待更夫索源,便已消散无踪。 熟悉的晕眩感传来,文舒难受的同时,心里闪过一丝窃喜。 不过这种窃喜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感觉双脚踩实地面,并且睁眼的一瞬间,活生生的变成了惊吓! 一丈外,一只身形似狗,却长着人脸的怪物正咧嘴朝着她笑,那怪物长着狗的身子,人的脸,脸上还长满了黑色的毛发! 文舒还来不及站稳的身子被吓的急速后退,灵动秀丽的脸上布满了惊惧。 那怪物看她动了,闲适的仰了仰脖子,前爪一屈,一步一摇的跟了过去。 本就处于警惕中的文舒吓了一跳,当即转身拨腿就跑,草草披在身上来不及系紧的外衣在跑动中滑落在地。 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停留片刻,唯恐慢了一步,被那怪物吞吃入腹。 怪物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脚步顿在原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的收了,转了转头,似在思考什么。 文舒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看,见那怪物停驻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吃她的意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又见她与那怪物中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就是那怪物立时改了主意要吃她,一时也追不上,这才停下稍稍喘了喘气,与此同时也看清了周遭环境。 她此时应该是在一座石山上,山上遍地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有如房子,也有的小如沙砾,既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就是光秃秃的一座石山。 “桀,桀-----”这时风中传来一阵怪笑。 文舒转头望去,却见远处那怪物不知什么时候已抓了一个石块在手,那石块足有海碗大,那怪物笑着惦了惦,随即在她惊异的目光中,竟举爪朝她砸了过来。 文舒瞳孔猛的一缩!身子迅速往一边滚去! “砰!” 石块险之又险的擦着她脸颊飞过,在不远处咂出一个深坑。 文舒不敢想象,这石块若是砸中了她脑袋,该是何等惨象,会不会连脑浆都给砸她出来! 见她躲过了石子,那”怪物“似是来了兴趣,仰了仰头,前爪一弓,竟又笑着朝她奔了过来。 文舒大骇!当即爬起身就跑。 随着那怪物跑动,身后卷起一阵大风,吹的只穿着中衣的文舒后背阵阵发凉,更让她惊恐的是那怪物速度极快,饶是她拼了命的往前跑,又早早的留出了安全距离,竟还跟她追了个前后脚。 山路难行,特别是石山,大大小小的石头遍步于地,急于逃命的文舒一个不慎踩到一个悬空的石头,整个人便踉跄着向前倾倒。 眼看地上的尖石就要戳到她脸上,女人的爱美之心突然冒了出来,她的身体在空中,硬生生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体。 只是她这一转,旁边正好是一道斜坡,眼看她就要从这斜坡上滚下去—— 千均一发间,空气再次漾起波纹~~~ 文舒跌至一半的身影忽然间从原地消失! 追过来的“怪物狗”很明显的楞住了,随即嗅了嗅地上带血的鞋子.......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显得格外声大。 堂屋另一头,本就睡的不太安稳的文泰立时睁开了眼睛,想了片刻,他试探的朝着文舒房间的方向喊了一声:“阿宁?” 黑暗中,文舒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后脑勺与地面亲蜜接触的一刹那,她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 那头文泰没听到回应,不放心的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句。 文舒听见后,抵着满眼的金星缓缓的坐起身,艰难的回应了一句,只是出口的声音却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反倒像是呓语。 隔了一个堂屋的文泰自是听不见。 想了想,终还是不放心女儿,遂披衣起床,拿了灯烛过去,想要看看究竟。 缓了片刻,文舒眼前的金星慢慢减少,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但她却高兴的落下泪来。 好险!差点就被那怪物吃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落下泪来, “阿宁,阿宁!”门外,传来她爹急促的敲门声。 文舒定了定,扶着一旁的桌案起身,口中回道:“爹,你别着急,我没事。” “怎么回事,我刚才怎么听到有重物落在地上?” 文舒摸着后脑勺那个硕大的包,疼得呲牙咧嘴,口中闷声道:“我刚才不小心摔了。” “啊,好端端的怎么摔了,没事吧?” “问题不大,就是后脑勺摔了一个大包。”文舒一边回答,一边缓缓的往门边挪去。 不是她不想快,实是脚底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快不了,而且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鞋丢了。 丢在了那个诡异恐怖的地方! “你开开门,爹给你看看,抹些油能消肿。” “好,您等一下。”文舒惦着受伤较轻的前脚掌慢慢移了过去。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文泰手中不甚灯烛映着她惨白的脸色,好不吓人。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文泰皱了铍眉,旋即打量了她一下,见她没披外衣也没穿鞋,不由斥道:“下床怎么也不披件衣服,还有这脚也不知道穿双鞋,这大雪天的,不怕冻病了。” 文舒忍痛道:“这不是急着给爹开门嘛。”说罢,便欲转身去了衣柜拿衣服。 因着脚下疼痛,她走路的姿势看上去颇有些奇怪,文泰见了不由皱眉,他刚想问一句你脚怎么了,就见她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血脚印,不禁脸色大变。 同一时间,一阵尖锐的刺痛自文舒脑海升起,她还不及呼喊出声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阿宁!阿宁!” 第二十一章 系统 【嘀---------血样采集完成,系统开始绑定---】 一阵怪异的声音在脑海响起,昏迷中的文舒突然感觉自已飘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奇特,就像她身化一片羽毛又或是一片雪花,在黑暗中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这边文泰见女儿昏过去,将她抱至床上掐了一会人中后,还不见转醒,心慌之下,粗粗的帮脚止了血,便奔出去请大夫了。 三更天后,城北这一带的夜市早歇了,药铺也大多都闭了门。 文泰从最近的药铺一家一家的找过去,直敲了五六家到了第三条街上,才有一家药铺应了门。 “大夫,大夫,救命啊!”寂静的寒夜里,传来急切的呼喊。 此时昏迷中的文舒,依旧在黑暗中飘浮。 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前路让她心生恐惧,她很想挣脱这片黑暗,可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两刻钟后,文泰搀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步履匆匆的赶来,同行的还有一位背着药箱的小药童。 “陈大夫就是这。” 半盏茶后,陈老大夫收回号脉的手,又翻开文舒的眼皮看了看,道:“此乃风寒入体又兼情志失调导致的血迷心窍,待老夫施上几针,再吃上三五副药便好。“ “好,好,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唤小童取了针包,文泰见状,忙捧着灯烛站在一旁给大夫照亮。 老大夫取出金针,先在文舒胸口正中的颤中穴扎下一针,用手轻捻了捻,随即又在她头上百汇和风池等各大要穴都扎了针。 黑暗中飘浮的文舒刚感觉身体一重,似有往下坠的征兆,还来不及欣喜,脑海中便又响起了那道怪异的声音,冷咧的没有一丝情感。 【系统绑定中........屏蔽一切干扰】 文舒刚感觉重了一点的身子,刹时又飘了起来。 文舒:...........? 窗外寒风又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见老大夫扎好了针,文泰忙见机道:“陈大夫,这孩子脚上也伤了,还劳您一同看看......“ 老大夫自无不应,查看了伤口后,用了止血生肌药粉,又只会待立的药童好生包扎:“无碍,只是皮肉伤,养了三五日,待结痂就好了。” “谢谢陈大夫,那小女.......”文泰看着床上依旧未醒的文舒,欲言又止。 经他这么一提醒,老大夫才惊觉,对呀,按说也该醒了才是,可床上的人并无半分醒转的迹象,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可怕。 老大夫皱了皱眉,满是皱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不该呀....”说着,便又抓起文舒的手腕,重新号起脉来。 片刻后,他面色一变:“怎么会!” 文泰吓了一跳,急声问道:“怎么了?” 老大夫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小娘子这情况属实罕见,按理说扎针过后,气血畅通,不过片刻就能醒转...”老大夫细细感受手指底下传来的动静,斟酌道:“脉博近似于无,气息也是逐渐微弱........这......” 他话未说完,文泰已是面色发白! 寅时三刻,天光渐白。 城北一带再次热闹起来,街面上卖茶药汤和早食的小贩早已支起了摊子,此刻正卖力的吆喝。 东京城热闹繁华的一天由此开始,而此时的文家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儿,怎么一夜间就.......”孙和平的婆娘李娘子坐在文舒床边,拿着手帕拭眼泪。 她身后立着一位年轻小媳妇,闻言也是语带感伤:“可不是,前几天到家里送包子时,我瞧着还好好的.....” “可不是,这孩子打小身体就硬朗,我瞧着也是个有福气的,怎么就......”李娘子拭了拭泪,“你文叔就这么一个闺女,若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捏着帕子几步冲到房门边,冲院门进来的两人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可请到王大夫了?” 这一走急了,人便有些喘不过气来,憋得连连咳嗽,她身后跟着的年轻小媳妇,忙给她拍背顺气:“娘,您慢点。 门外进来的两人,正是孙和平和文泰。 文舒突然病重,文泰忙着满城请大夫,唯恐闺女一人在家,无人照料,便半夜敲了孙家的门,请他们照应一二。 孙家人与文家关系甚好,惊闻此变吓了一跳,当即除却明早还要赶早卖豆腐的大郎二郎,孙和平连同他娘子还有新进门不久的大郎媳妇连夜赶到了文家。 之后,孙和平陪同文泰一起去请大夫,而李娘子和新妇小钱氏则留在了文家照料昏迷不醒的文舒。 孙和平摇头叹气:“没有,寻到门上时,家人说王大夫一家下雪前回乡探亲了,如今路上积雪未化,一时间恐怕......”恐怕回不来。 “哎哟,那.....“李娘子脸上现出忧色。 而随孙和平同去请大夫的文泰已经萎顿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一夜间,他俩跑遍了整个城北,请来的大夫不下十位,可却没有一位有办法治好文舒,就连唯一还抱有希望的名医圣手王大夫也不在,这一刻,文泰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哎哟!这雪地可坐不得。”孙和平惊了一下,忙搀了他起来,口中劝道:“文舒还等你看顾呢,这时候,你可不能自己先病倒了。” 文泰木然的眼神转了转,半晌,开口道:“连累大哥,大嫂还有侄媳妇忙了这许久,眼下天都亮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李娘子看他这样子,哪里放得下心来,咳嗽了一声道:“没事,我们不累,就在这待着,也好给你帮帮忙。” 孙和平也道:“是啊,这大雪天的也没什么事,什么时候睡都行。” 文泰摇头,扶着门框道:“你们能帮的都已经帮了,剩下的......“他看了一眼文舒卧房的方向:“......听天由命吧。” 孙家三人顿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实是这个时候,任何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娘子动了动唇,最终也只道:“灶上我让老大媳妇熬了粥,叔叔吃些也.....” 文泰正待摇头,文舒卧房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院内四人同时一怔,旋即全都拨腿往房间跑去。 从无边黑暗中刚挣扎出来文舒直直的从床上坐起,那种突然从高空中坠下的失重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同时脑海响起一阵毫无感情的音调: 【嘀——系统绑定成功!】 【经基因识别,判断宿主为宋时人物,相关文字转换中——-】 【嘀——转换成功——-现在开始初始化——】 【嘀——初始化完成——山海世界传送通道开启——】 【传送地点随机] 【滞留时间随机】 【收缴篮开启】 【定点传送未开启】 【滞留定时未开启】 第二十二章 探望 同一时间,威远候府。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处理公务的陆元丞难得的晚起了一会。 洗漱过后,丫环端来早食,他刚坐下来吃了一筷子,便听得陆喜来报:“公子,陆三在外求见。” 陆三? 陆元丞一顿,搁下筷子道:“让他进来。” “是。”陆喜退了出去,不一会,便领着穿着厚实短打,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陆三 “小的见过公子。”陆三粗略的行了一礼。 “你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回禀?” “公子让我盯着的文小娘子,可今早好像有些不对?” 陆元丞神情微凝:“怎么个不对,你仔细说来。” “是,平日这个时候,文小娘子早就推了车出去卖吃食,就算这几天下雪,她没再卖早食,但每天早上也是要出门扫雪的,可今日都过寅末了,小娘子也不见出来,小的心疑,便进前瞧了瞧........“ “谁知......”陆三抬眼看了看陆元丞:“谁知院门紧闭,里头竟传来隐隐哭声,小的忙找人打听,后来这才得知,那文小娘子的爹连夜请遍了城北的大夫,据说有十数位,猜测可能是文小娘子出了什么状况,特赶来禀报。” 陆元丞心下一凛,文家就只有那父女两个,文老爹既然能出去请大夫,那么病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而且请了近十位大夫...... 他蓦地的起身,朝一边待立的陆喜道:“速拿了我的贴子去请钱老太医,请他即萧茶巷救人。”说罢,又招呼陆三道:“快,带路,去萧茶巷。“ ............... “阿宁!”看着床上坐起的人,扑到门边的文泰激动的摊以自制,一下跨过门槛,将还在怔楞出神的文舒一把抱住。 紧随其后的孙和平,面露喜色,一迭声的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 文舒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不明白她爹为何如此激动,印象中她爹甚少抱她,多数时间都是肃着一张脸,念叨她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爹......“她嚅嚅的喊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孙伯和由钱嫂子扶着进来的李娘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孙家人怎么也在,而且还来的这么全乎? “阿宁啊,这一夜可是把你爹给吓坏了,你要是再不醒,你爹这条老命可都得搭进去半条。”孙和平感叹道。 文舒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不是睡了一觉,顺带做了个噩梦吗?怎么孙伯伯说的这般严重。 这时,激动过后的文泰也将她放开了。 文舒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爹,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瞧着怎么像是一夜未睡。” 此时的文泰双眼通红,面容憔悴,发髻也有些散乱,眼底似还有泪水。 文泰抹了抹有些红的眼角,正欲开口,走至门边的李娘子一边咳嗽一边道:“我就说......阿宁是个有福气的,这不....就好了......。”说着转向孙和平道:“既然阿宁醒了,那我们也就先回去吧,也让他们父女俩好好说会话。” 孙和平点头。 文泰起身道:“此番辛苦大哥和嫂子了,我也不说那见外话,改日等雪停了,定让阿宁做一桌子好菜,回谢你们。” “街坊邻里,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先好好照顾阿宁,我们先回去了。” 文泰又道了声谢,送孙家人出了院门,回屋时,文舒一副要下床的样子。 文泰一惊,忙将她按回床上:“你的脚还没好,这大雪天的也没什么事,就别起了,好好躺着吧。” 文舒眨了眨眼,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还有孙家怎么除了大平哥和豆子都来了?” 文泰想着昨夜惊心动魄,再看面前失而复得的女儿,连声叹气:“昨夜你去柜子拿衣服的时候晕过去了,爹给你掐人中也不见效,后又请遍了整个城北的大夫都说不出你是个什么症状,有的大夫甚至说........“他看了文舒一眼,有些哽咽道:“说你活不过三天。” 什么! 文舒惊住!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做了个噩梦,被困在一片黑暗里吗,怎么会是晕倒昏迷。 想了片刻,她突然想起脑海里那个怪异的声音—— 那在在她身处黑暗时,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断响起的怪异音调,冷冽的毫无感情—— 莫不是邪崇! 脑海里晃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文泰见状只道她冷了,忙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温声道:“灶房里你钱嫂子熬了粥,爹去给你盛一碗,大夫说你有风寒入体之兆,先喝一碗暖暖肚子,爹再把大夫开的治风寒的药给你煎上,你喝上两副,也省得回头再病倒了。”说着,便欲起身。 谁知床上的文舒却抓住了她的衣袖,眼神惊恐的望着四周:”爹,你别走,我害怕。” 这神情,文泰瞧着有些新奇。 实是这丫头自小就是个胆大的,小娘子们害怕的蛇啊,狗啊的,她没一个怕的,更不曾从她嘴里听到害怕二字。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疑惑了片刻,再瞧她这样子,只当是病中做了噩梦,便坐下来安慰道:“不怕,梦都是反的,你看外面天都亮了,现在是白天呢,再说你这丫头自来胆大,真有什么邪物,也是人家怕你。” 他这么一说,文舒也不知是哭是笑,看了看外头,确实是明晃晃的白天,屋檐下坠着的冰棱子锋利的足以刺伤人,遂点了点头,松了手。 另一边,大街之上,陆元丞携同随从陆三正骑马匆匆赶往萧茶巷,他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一丝紧张和急迫。 虽然记忆中,直至三年后金兵攻入东京城时,她还依旧活得好好的,可意外中的城北大火和那份久寻无得的花名册,让他又不敢笃信那个结局。 他怕他无意中的某些举动,会提前改变一些人和事,而她是他整个布局中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子,绝不能出问题。 念及此,他握着疆绳的手不由收紧,双腿一夹马腹,喝道:“让开!” 闻言街上的行人纷纷闪避,两匹骏马从清晨并不算热闹的御街上一晃而过。 半柱香后.............. “郎君,就是这,从这头数过去第九间,就是文小娘子的家。”陆三有些气喘道。 陆元丞看着空寂覆满白雪的巷子,将疆绳丢给陆三:“我先进去看看,你在这守着,若是看见陆喜,立即带人过来。” “是。”陆三应了一声,将马栓至一旁的树上。 陆元丞快步走至文家院外,动用内力细听文家院内的声音,只是里头毫无声音,即无哭闹也无说话声。 沉吟片刻,他伸出手敲了敲门。 第二十三章 处置 里头,文泰正好端着热粥从厨房出来,听见声响,原本转往房间的脚,硬生生的转个方向。 院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见外头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郎君,文泰微微一怔,问道:“这位郎君何事?“ 陆元丞看了一眼他身后,急切道:“文舒,文小娘子可在?“ 听他直呼女儿的字,文泰眉头微皱,不答反问:“郎君找小女何事?” 屋内,正思索那怪异之事的文舒,闻声,身体猛的僵住。 这声音....... 我的天爷,他怎么来了! 文舒惊得面无人色,当下拿过床头的外衣匆匆套上,一边坚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同时心里暗暗祈褥,千万别是来追债的! 说来他们之间虽立欠条,也言明了还款期限,可具体怎么还,是月还,还是年还却未明言,所以她此刻很怕外头之人是来追债的。 陆元丞收回目光,拱手道:”听说文小娘子病入膏肓,我识得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这位郎君怎么认得小女?又是如何得知小女病了?”文泰眉头微皱,生怕文舒年纪小不懂事,在外头惹了什么浪荡公子。 惦着脚悄悄溜到门边的文舒听到这,心猛的提了起来,生怕陆元丞泄露了债务一事,在他开口前,便率先跳了出去。 “哎呀,是陆大人啊,大人今日怎么来我们这穷地方了?” 她说话的同时朝陆元丞急打眼色,脸上带着些些祈求,意思很明显..... 陆元丞根本不理她,只是见她这生龙活虎的样,知道应该没事了,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文舒刚松了口气,就见她爹转过来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方才那人是谁,你唤他大人,你们又是几时认识的?” 文舒立时顿住,随即看向他手上的粥,可怜巴巴道:“爹,我好饿啊,咱们能边喝粥边说嘛。” 半盏茶后,文舒拿着帕子擦了擦嘴。 文泰接过她手上的空碗,“这么说,这位陆大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你不过是扶了他一把这种小事,他却还能一直记着,还特意来看你。” “是啊,可不是知恩图报。”文舒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知恩图报的让她背上了五十贯的巨债! 只要一想到那张五十贯的欠条,她整个心都抽痛了。 如今回头想想,她当日就不该那么痛快的写下欠条,怎么也得再磨磨让欠款变少一些才是,怎能他说多少是多少。 哎,真是失策啊失策! “你如今虽然醒了,可爹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你先睡着,爹再请一位大夫来号号脉。“ 文舒听了急忙阻拦:““不用了,爹,我如今都已经好了,还费那个钱作甚。”说着,又想到她爹说的昨夜请遍了城北大夫的的事,不由一顿:“昨夜给我请大夫没少花钱吧。“ 文泰看着她道:“钱去了就去了,你能平安醒来就好,对了,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晕过去了,还有这脚........” 文泰想不通,这大半夜的睡个觉,怎么还睡出了一身伤来。 说到这个,文舒想起那个惊险一刻,将实情原原本本道出。 “.....那里满地都是石子,我当时只顾着逃命了,也来不及拨鞋跟,鞋子在半路上掉了,脚就被磨成这样了。” 文泰听闻眉间皱的死紧,“你说的是真的,那个盒子里真有那样吓人的怪物?” “爹,我的脚伤都摆在这了,您还不想信呐。”文舒有些气恼。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了些。”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文舒点点头:“我要不是亲身经历,恐怕也不能相信。” 说罢,她突然想起那个盒子,不由的看向地上,只是此时的地上根本没有铁盒子。 ”爹,盒子呢?“她问。 文泰道:“盒子我收到柜子里去了,如今听了你说了,我感觉这个盒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这次你病的蹊跷,几位大夫会诊都说你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如今想来恐怕与这个有关,这里头说不准就有什么邪崇作乱,我看安全起见,还是丢了的好。” 文舒对他这想法极为赞同,只是........... “丢,确实是要丢的,只是这盒子古怪,若是随意丢弃,再让不知情的人捡回去,窥知这里头的事,岂不又是一场灾祸。” 文泰点点头:“那你说怎么办?“ 文舒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不都说火能克邪吗,咱们不如先把这盒子扔到灶膛里烧它个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拿出来扔了。” 文泰想了想,觉得甚是可行,当下便拿了盒子往厨房去。 此时屋外的风雪渐渐停了,阴沉的天空甚至透出一丝光亮来。 文舒喝了祛风寒的药,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次梦里再没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音调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正松了口气,觉得那个法子管用时,面前却突然浮现陆元丞的脸。 “还钱!”对方寒着一张脸,冷冷的盯视着她。 梦中的文舒本就憋着口气,这下可是撞到枪口上了,当即一拳挥了过去。 从窗外经过的文泰,见着里头睡觉都不安分,挥拳踢腿的闺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进去给她重新掖好被子。 三日后,雪后初晴。 文舒的脚伤经过三日修养也好的差不多了,伤口已经结痂,正常走路也不怎么疼了。 她能动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赚钱。 这几日不能下床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快速的赚到钱,只可惜后面想来想去,除了做吃的,实在别无他法。 并且昨天和她爹聊天时无意得知,那夜为了给她请大夫,他爹花去了家中仅存的五贯钱,这还包含了前头修铺子的费用。 前头铺子经过个把月的修整,基本上算是完工了,大的框架如地基和四面墙都已做好,就差盖顶和门窗未做。 如若请上三五木工一同做,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可如今钱全花在了她身上,这请人的钱便没有了,她爹只好自己一个人慢慢做,只是这样一来,又得耽误半个月功夫。 半个月功夫,都够她爹做两副寿材了,若是立马卖出,那便是三贯钱,如今两下一折,八贯钱没了。 第二十四章 武舒庙 痛定思痛后,文舒当下扒拉出自己所有私房钱,想多买些食材把早食生意做大。首先包子是必不可少的,那已经成了她的招牌而且行情不错,只是要想多赚钱,光卖包子也是不够的。 因此她左思右想后,决定在早食车上添上两个汤品”二陈汤“和”阿婆茶。” 这两样汤品是寻常百姓家常饮的,前者对伤酒能起化解作用,即使不伤酒,每早起来喝上一盏二陈汤,也能提神养身。后者补气益脾,最适合一些身子弱的人吃。 只是这样一来,她爹的护腰又要往后延了。 想到这个,文舒就一阵泄气! 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她都办不到,文舒极为懊恼。 吃过早饭,跟文泰打了声招呼,文舒便挎着篮子出去了。 由于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她也不在近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采买,而是直奔城北最大的交易市场,武舒庙。 武舒庙是城北交易市场的中心,坐落于城北的西面,在东大街和南大街的交界处。 由于离城门较近,是以城郊的百姓担菜进城都喜欢在这里摆摊售卖,后也吸引了好些吃食摊子和其它商铺入驻。 如今这里大要鸡鸭鱼肉,小到菜蔬山货,都应有尽有,只是离萧苍巷有些远。 文舒急步匆匆的走了两刻钟后,才走到武舒庙。 挎着蓝子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她双眼不停的观察四周,可有想要的东西。 做阿婆茶的原料,山核桃,熟板粟都不是难买的,只是品相好坏,晒得干不干却大有差别。 她连看了几家都不满意,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蹲了下来。 摊主是个农家妇人,看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头上包着灰布巾,神情有些凄惶,怀里还搂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神情恹恹的,两颊在寒风下冻得通红。 ”这个怎么卖?”摸了摸篮子里的山核桃,问道。 那妇人见来了生意,神情有些激动,回道:“五十文一斤,小娘子放心,这篮子核桃奴在家晒得干干的,不压称。” 闻言,文舒抓了一个核桃在手,手微微一用力,核桃壳便碎开了,露出里面带着褐衣的果肉。 确实干爽。 她点点头,看向篮子道:“便宜一些,这一篮子我便都要了。” 妇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蓝子,犹豫片刻道:“那就算姑娘四十八文,这里一共两斤半,一百二十文。” 文舒皱了皱眉,讨价还价道:“有些贵了,这样吧四十六文,还有你这蓝子也得送我。” “这......“妇人看看孩子,又看看文舒,犹豫了好一会,最终一咬牙道:”成,四十六就四十六。” 文舒数了一百一十五文钱给妇人,提着篮子正要走时,就听得身后的妇人低语道:“宝啊,娘卖着钱了,走,娘这带你去医馆看病去。” 文舒走了两步的脚就这么顿在原地,她挣扎好了一会,从腰出摸出十个铜钱,在妇人收拾其余东西时,放在了她身前的空地上:“喏,篮子钱给你。”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很快就淹没在人群里。 那妇人怔了怔,望着地上的铜钱好一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好奇的行人旋客驻足观望,妇人赶紧擦了把眼泪,一把收了钱,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文舒在武舒庙狂了一圈,没多会便把该买东西买齐了,只是如此一趟下来,从家中带出来的二贯钱就只剩下不到三百文。 手提肩背的把东西扛回家,又把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再把核桃,板粟等干货事先磨成粉,好待明天早上茶药汤。 等这些准备工作做完,时间也就到了午时,文舒草草做了两个菜,父女俩吃过后,便又各自忙活。 文泰接着修膳铺子,文舒则回房拿出书本,怔怔的看了一会。 今日下响有课,却也是今年最后一节课,文舒平常虽然不是很喜欢读书,但是真到了这一天,也不免有些怅然。 进学一年,她已经学完三字经,千字文和论语,茶饭方面也学了大菜五十道,其余干果,蜜饯,汤品林林总总也有三五十道。 这放在平常百姓之家已经够用了,用她爹的话说就是,媒人再介绍人家时,对方也得要高看两眼。 未时三刻,静贞私塾门口。 秦珊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左右探看,待得文舒身影转过巷子,立马小跑的着迎了上去,熟络的喊道:“文姐姐,姐姐可算是来了。” 文舒见也今日又早到一步,不由的打趣道:“今日怎么也来得这般早,莫不是你那三表哥又来了?” 秦珊摇头,一面打量她:“今日可与他无关,我是专程在这等姐姐的,姐姐上次怎么没来?我这心一直悬着呢。” “夫子没说吗,我让爹爹来告了假呀。” 秦珊摇头:”夫子没说,我也没敢问。“ 文舒笑了笑,解释道:“没多大事,就是前几日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脚,劳你惦记了。” “啊,那严不严重?”秦珊面露关切。 文舒摇头:“没事,就是脚心划了几道伤口,将养了两日,已经结痂了。” “哦,那就好。”秦珊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些惆怅道:“今日是咱们丙班最后一堂课,说真的,我还有些不舍呢,姬娘子教的菜式,我还有很多没学会呢。” 文舒笑了笑:“那就再续读一年呗,反正你家也供得起。” 秦珊想了想,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有理,我也正有此意,待会回去再好好磨磨我娘。“说着,又道:”对了,姐姐可要一起续读,这样到时咱俩也有个伴。” 续读? 文舒心下苦笑,若是家中铺子没烧,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二,只是如今家中境况,别说三十贯,就是三贯也是难拿的。 “不了,我年纪也大了,学得这些本事暂且够用,我爹也着急让我嫁人呢,说不准哪天就嫁了,妹妹若是能得机会继续延读,可要好好珍惜。” “啊......姐姐不在,那还有什么趣味。”秦珊不乐意的嘟嚷了一句,二人相携着往私塾里去。 半个时辰后,李夫子将最后一堂课讲完,姬娘子带着使女端来新鲜的茶果,点心,小娘子们围坐一团,说话聊天。 李夫子则坐在上首给她们十八位小娘子一一写字留话,即是期翼也是祝愿,作算师生一场的纪念。 最后,文舒拿到手的是:“素心若雪,岁月从容。” 而秦珊的则是:“静贞守拙,敛锋收芒。” 第二十五章 山海经 品完茶果,拿到了李夫子亲毛手书的字,小娘子们齐齐施礼后,这为期一年的学业便结束了。 临出门时,李夫子突然喊住了她:“文小娘子,你随我来了一趟。” 文舒一脸莫名的随夫子去了她休息的客舍,只是还未进门,夫子又被人叫住了,传话的是看门的婆子,说是私塾外有人找她。 李夫子只得让文舒先进客舍等一会,她去去就来。 文舒点点头去了客舍安坐。 李夫子出身齐州大家,自小才名在外,就连这暂居的客室也设了书架,书架统共上下三层,里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文舒看了只觉得头晕,因此倒并未兴起到桌案前翻书看的兴致,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着等。 只是过了好一会,李夫子也不见回转,她这坐不住的性子便露出来,在房内走了一会,踱着步去了左侧的桌案。 桌案应该是夫子平日检查课业所用,临窗而立,上头除了摆放文房四宝,还放着三本书,最上头放着一本书,封皮已经有些旧了,上书写着三个大字‘山海经’ 看名字,文舒以为是佛经之类的书籍,正欲走开。这时半开的窗棂外忽然刮起一阵风,风顺着窗棂卷进来,吹动桌上的书籍哗哗作响。 文舒正欲走开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 几副栩栩如生又千姿百怪的图案在眼前极快的闪过,蓦的就将她吸引住了。 她抬手拿了那本书在手中翻着,只见上头不仅画有图案,底下还有文字解述。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文舒读在这不仅来了兴趣,这本书到是有趣。 这上头写的招摇山,不仅多桂树,多金玉,而且还有一种长得像韭菜的植物,开青色的花,名字叫祝余,人吃了就不会感到饥饿,山中还长有一种树,它的形状像构树,树上有黑色的纹理,开的花能发光,可以照亮四周,它的名字叫迷榖(gu),把它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路。 这世间竟还有这种奇树! 她心下惊叹,同时也激起了她继续往后看的兴趣。 随着她继续往下看,什么吃了可以跑得更快的猩猩,佩戴它的皮毛能福延子孙的鹿蜀,可以治毒疮的鯥,以及吃了可以让人不想睡觉的敞付! 文舒一页页翻过去,心道惊叹连连,直道这是哪位神仙高人写的荒诞怪书,也太有趣了! 直到她翻到一页有些熟悉的图像,不觉心间一跳。 只见这副图上画的是一个狗身人面的兽,再看下方的文字注解。 ’又北二百里,曰狱法之山,环泽之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泰泽,其中多巢鱼,其状如鲤而鸡足,食之已疣。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煇,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 注解读完,文舒脑海里不自觉的冒出那怪物的形象,不由惊的连退数步,连同手上的书本也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文舒!”这时候,恰好李夫子回来了,见着这一幕,不禁微微皱眉。 文舒回神忙捡起书籍放回桌案上,一面朝李夫子福身施礼,致歉道:“对不住夫子,我不该一时好奇随意翻看您的书。” 李静贞轻笑一声,“无妨,书本就是给人看的,你爱看书,做夫子正该高兴呢。”说着,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山海经道:“只是,看你这样子刚才是被吓着了吧,也是,这等怪书,确实没几个小娘子爱看。” 文舒闻言也没辩驳,只低头道:“确实有些吓人,也不知道是那个高人写的,竟能描绘出这许多离奇怪状之物,这份想象力不可谓不惊人。” 李静贞笑着在案前坐下,拿起山海经翻了翻,道:“这可不是编故事编出来的,据说,这里头描绘的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没缘得见罢了。“ 真实存在? 文舒心绪浮动,过了片刻,她试探的问道:“敢问夫子,此书乃何处购得,若是不贵,学生也买本回家瞧瞧,就当看故事了。” 她想着,她已经亲眼见过那个善投,又见人则笑的山輝,一如夫子所说,这些奇特的植物和兽确实存在,只是一般不为人所见罢了。 如今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如果能买回去仔细研读,说不准就能堪破那个盒子的秘密。 谁知李静贞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笑意,就像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此书可不是话本,市面上随处可见,此乃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上古奇书,因着内容荒诞,如今还有存有此书的,也就那几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了,市面上是不可能轻易买到的。” 闻言,文舒大失所望,不过......... 她看着李静贞手上的书,心下急转了起来。 李静贞见她目光直直盯着书中的书,轻笑道:“想看吗?” 文舒诚实的点了点头。 ”不怕吗?”李静贞笑问。 文舒羞涩一笑:“刚看时确实有些怕,可如今想想,这些东西都是画在纸上的,又不可能活过来吃了我,有什么可怕的。” “倒是个有悟性的。”李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将书递给文舒:”看吧,难得有人同我一样喜欢此书,眼下天色还早,你就在这看吧。” “谢夫子。”文舒感激的朝她施一礼。 “无须多礼,坐吧。” 李夫子指着窗下的一处矮凳让文舒坐,随即又吩咐外头候着的女使端了茶点果子来,而后自己也捧了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窗外夕阳渐落,余晖打在窗边两人身上,泛起一阵朦胧的金光。 屋内一片静默,袅袅茶香在室内回荡,李夫子翻页间隙便要歇歇眼睛,饮上两口。 一旁的文舒却没这个闲心,只顾着埋头翻着书,她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多看一些内容。 山海经的文字描述本就不多,大多又简练,文舒一边看着图像记下那些动物的模样,一边又对照着下方文字,记它们的的作用及功效。 看了半响,文舒隐隐觉得这莫不是一本食谱吧,倒也不是她爱胡思乱想,实是这其中大多数动物都记录了食之有什么功效。 比如,一种叫当扈的鸟,吃了它的肉,可以使眼睛不昏花。 再比如,吃了就不会梦魇的冉遗鱼,还有吃了能增添力气和怀木果,以及能从体内排出珠玉的魮鱼.......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第二十六章 决定 文舒越看越心惊,同时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兴奋和激动,没想到原本以为是邪崇不详的铁盒里,竟藏着如此宝藏。 这些东西但凡拿出一样来,都能卖个好价钱吧。 想到她那五十贯的欠债,文舒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看书的神情也越发认真。 李夫子偶尔抬头,见她如此专注,不由心下暗赞。 在她看来,文舒此人极有悟性,在读书方面也是颇有天分,要是能像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一样,跟着她学上三五年,假以时日难保不会再出个名动京城的才女。 只可惜,这小娘子并未有续读的打算,倒是可惜了。 半个时辰后,太阳隐没最后一丝余晖,夜幕渐渐拉开,光线也逐渐渐暗淡下来。 文舒揉了揉眼,感觉书上的字迹不太看得清了,一抬头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入了夜,而她不远的桌案上正燃着一盏油灯,李夫子正坐在案后,笑看她:“可是回神了?” 文舒有些赫然,忙站起身道:“学生该死,竟忘了时辰,耽搁夫子用膳了吧?” 李夫子轻笑道:“无妨,饭早吃晚吃有什么要紧,这一下午我光是吃茶点就吃饱了,倒是你,期间连口茶都没渴,现下指定饿了吧。” 像是回应她似的,文舒肚子在她话音落下的当口,隆隆响了起来。 文舒顿时涨红了脸,将书匆匆还给李夫子,福身告辞道:“打扰了夫子一下午,学生告退了。”说着,便往门外走。 “等等。”身后,林夫了喊住了她。 文舒诧异的转过身来:“夫子还有事?” “当然有事,你忘了我前头叫你来干嘛的。“李夫子轻笑一声,从桌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盒来:“听说你伤了脚,夫子也没什么送的,这是我家祖传的祛疤膏,效果甚好,你拿着,伤口掉痂了后,每日早晚各涂一次,能淡化不少。” 文舒没料到夫子特意喊住她是为了这事,当下鼻子一酸,福了福身接过瓷盒谢道:”谢夫子,学生以后有空还会常来看你的。“ 李夫子却突然笑骂道:”看什么看,夫子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说不准哪日夜市,我们就在街上偶遇了呢。” “夫子说的事,到时候,学生请你吃好吃的。”文舒笑的眉眼弯弯。 辞别李夫子,文舒满怀激动的走出私熟,回望私塾大门,只觉得怀里的冰冷小瓷瓶也有了温度。 夜幕渐沉,街上亮起烛火,文舒急步匆匆的刚拐进巷子,便见她爹一脸焦急的站在院外张望。 待见得她的身影出现,脸上紧崩的表情才松懈了几分,只是也不等文舒上前,他便又径自转身回了家。 文舒怔了怔,忙小跑了几步,跟了上去,喊人的声音又脆又亮:“爹......” 文泰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撇了她一眼道:““赶紧洗洗手,吃饭了。” “哎。”文舒清脆的应了声,三两步跑到井边的洗了手,然后脚步轻快的进了正堂。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夫子留堂了?”文泰一边摆碗筷一边问。 文舒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小瓷盒来,笑道:“不是,夫了听闻我脚受作了,特意把我喊了过去,给了我这个。” “什么?” “祛疤膏,夫子说能淡化疤痕的。” 文泰点点头,颇有感慨道:“李夫子是个好夫子,只是给个东西要弄到这么晚吗? 一说到这个,文舒激动的一拍桌子:“爹,你知道我今天在夫子那看见什么吗?” “要说就说,少卖关子。”文泰瞪了她一眼。 文舒讪讪的将手收了回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神秘兮兮道:“跟那个铁盒子有关.......” 文泰一怔。 ......... 吃完晚饭后,父女二人齐齐站在了厨房灶前。 文泰看着火膛里隐约可见的铁盒子道:“你真的要进去,不怕再遇见怪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次带些防身的东西进去,总不会太坏,实在打不过,跑就是了。”她一边豪气干云的说着,但其垂下的双手却在微微发颤。 别看她表面上说的云淡风轻,但其实心底也紧张的不行。 自下午看过那本山海经后,她的心绪就一直澎湃着,那个世人无以得见的瑰丽世界,她却可以通过那个铁盒子进入,这是多大的幸运和机遇。 只是同来的还有紧张和不安。 因为书上记载的不仅有千奇百怪,功效特异的花鸟鱼虫,还有会吃人的老虎,异兽。 从两次不同的遭遇再结合昏迷时脑海里响起的怪异的音调,她得出了一下有些吓人的结论。 那就是她打开盒子会去到什么地方,是鸟语花香温和无害的的神仙境地还是怪物横走的恐怖石山,根本无法意料,一切全凭天意。 也有可能刚一落地,前面就站着一只吃人的斑澜猛虎。 这些猜想让她很不安。 可是压在身上的那五十贯巨债却又让她不得不去冒这个险,否则光靠做早食,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钱。 若说原先还能抱着大不了豁出去告诉爹爹,让爹爹帮衬一二的想法,可前几日的那一遭已经耗尽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她如何说的出口。 所以纵是进去可能会面对重重危机,她也必须进去闯闯,再者她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好奇的。 文泰却很不赞同她这种拿命冒险的做法,但又深知这丫头不撞南强不回头的性子,纵是眼下能拦住了她,以后他没看着的时候,必也会偷偷进去,他又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仔细想想与其提心吊胆的整日防着,还不如遂了她的意。 “成,那爹和你一起去,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文舒其实也是想有人陪着她的,毕竟那是一个未知又充满危险的地方,有个熟悉的人陪伴,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是遇到危机也有个商量的人,遂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小星 就这样,一个时辰后。 父女俩重新回到房间,文泰手里拿着磨着铮光发亮的斧头,腰间还缠着好几圈粗壮的麻绳。 文舒也没闲着,不仅给自己穿了厚厚的棉袄,脚上也换了耐磨防滑的千层靴子,又贴身藏了两个火折子,除此之外腰间还用麻绳缠了三把厚薄不一,功用不同的菜刀,同时又坠着个大面口袋,里面装了十几张耐饿的炊饼和一壶热水。 她想过了,前两次她都是被动出来的,这次也不知道会在里面待多久,口粮是一定要带好的,万一真碰上对付不了的东西,躲藏的时候也不至于被饿死。 至于会在里面待多久,这个她也考虑过了,从前两次的经历来看,应该不会太久,但也保不准,所以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一切准备就绪,她拿过桌案上从火堆里扒出来的铁盒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铁盒在火里整整埋了三天,为了消灭妖邪,这三天家里的灶膛基本就没息过火,除了正常做饭食之外,又特意做了好些别的,总之就没让灶膛消停过。 除了晚上睡觉,怕看顾不周引发火灾,白天六个时辰都是无间断供火。可一个时辰前从火堆里把这铁盒子扒出来的时候,这铁盒子竟然一点也不烫手,但也不冰,只是热度还比不得那深井里的水。 再看变化,好像也是有点的,虽然依旧黑漆漆的,文舒总感觉好像没有那么黑了。 “都准备好了,开棺吧。”文泰神情紧崩的说了一句。 文舒刹时就笑了:“爹也觉得这东西像棺材吧。” 文泰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开始吧。” 文舒点点头,笑容敛尽,又摸了摸随身带的家伙,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了盒盖。 这次盒盖并没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是极为顺溜的一下子滑开了来,同一时间,一道白光猛的从内迸出,将文舒兜头罩了进去。 而后白光消失,盖子自合,掉在了地上! 文泰愣愣的看着消失了的女儿和站在原地的自己,有些发懵。 片刻后,他一把扑到地上,拾起了盒子,急呼:“阿宁,阿宁!“ 一想到阿宁独身进了盒子,不禁慌乱的想要打开盒盖,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盒盖都纹丝不动。 见状,他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手紧紧的抓着铁盒子,心里如同油煎。 而另一头的文舒在被白光罩进的一瞬间,脑海里便响起一道声音。 【传送通道打开,地点随机】 随着一阵熟悉的晕眩过后,她感觉脚落到了实地,眼睛还不待睁开,她的手便已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随时准备着博命。 这时脑海里又传来一道声音:【降落地点—边春山】 文舒忽的睁开眼,警惕的看向四周。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四周并没有什么凶兽怪物,入目所及之处皆是茂盛的树木和花草,只是........ 不对,她爹呢? 文舒焦急的环顾四周,却发现四下根本没有她爹的踪迹,不由急了,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作戒备状,一边往前走,一边放声大喊:“爹......爹....”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轻风拂过,带来一阵怡人的花香。 怎么回事! 爹究竟是没跟过来,还是和她落了不同一个地方? 文舒心里又是焦急又是惶恐,此处虽也一片山林,却不同于初见的地方,这里的树木并不高大,青草也没有及人高,而是堪堪只到她膝盖处,可她仍旧不赶放松,生怕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就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 一边小心翼翼的前行,她一边警惕四周,这时一阵轻风拂过,送来一阵花香。 文舒鼻尖动了动,咦?这香味好像有些熟悉? 喊了这么久,她爹都没有回音,想来是没跟她落在一处,想着她爹身上也带着防身的物事,她稍稍放心了些。 反正已经进来了,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她犹豫了一瞬,便顺着香味寻了过去,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花海,有红有白。 其中翠绿枝条上盛放的小白花迎风摇曳,花型虽不大,望之却带着几分清雅之气。 这花她识得,文舒微微一怔。 是茉莉! 再看左手边的林中,茂密枝叶间隐隐有些红色,犹豫片刻,她提着尖刀,绕过花海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待看清林片之间点缀的微红是什么后,不禁心脏狂跳。 是桃子! 那林中树上缀着的点点微红,竟然是桃子! 文舒想着此刻北风萧条,大雪纷飞的东京城,双眼发亮,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见并无异状后,便哧溜两下爬上树,准备摘桃子。 只是当手触摸上桃子的一瞬,脑海里突然又响起那道冷咧的声音,险些将她吓得从树上摔下去。 【物种基因识别——宿主所持之物,学名桃果】 【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可食。其根、叶、花、仁可以入药,有止咳、活血、通便等功效】 “你....你....你是谁?” 被多次惊吓到的文舒总算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山海系统助手小星】 “你....你是人吗?”文舒的声音有些发颤。 【正确的说我是机器人】 机器人? 机器人是什么人,文舒有些疑惑,跟那些海外番国的人一样吗?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文舒:“..........”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那......你会害我吗?” 问话时候,她简直提起了十二分心,生怕它话语里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迟顿。 【不会】冷咧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文舒稍稍松了口气:“哦,那咱们晚些再聊,我先摘点桃子哈。” 说罢,她快手快脚的将面前能够得着的桃子尽数摘了扔到腰间口袋里。 只是摘了一会,她突然想到一事,又问:“小星,是你让我进来的吗,我爹呢?” 【系统只绑定了宿主一人,传送通道也只为你一人开启】 文舒理解了一会,感觉应该是说只有她一人能够过来的意思,便问:“这么说,我爹并没有跟来?” 【是的】 “那我待会又要如何出去呢?”问话时,她身子又往前蹭了蹭,只求能够摘到更远处的桃子。 【时间到了,自然就出去了】 ”那我还能再这里待多久?” 【系统显示还有八分钟】 “八分钟?” 【你也可以理解为半盏茶】 哦,说半盏茶文舒明白了,当下动作越发急切起来,嘴里还不忘念叨:“那我可不可以多留一会儿?” 毕竟下次会到什么地方,实难预料。 【不能,时间一到,系统送通道自动开启,你将被强制送离】 ”好吧。”文舒无奈,只能加快动作,一面在心里默算时间。 第二十八章 兜底 待感觉时间只剩半盏茶的三分之一后,她迅速从树上跳了下来,拎着袋子急步跑到花海里,开始摘花。 东京城里风雅之风盛行,不光高官贵族流行插花,就是平民小户,有条件的也会买上几条鲜花插在卧房的瓶中,装点一二。 特别是眼下这时节,外头百花凋零,唯一还盛开的也就只有梅花了,这些茉莉若放在初夏百花盛开的时节自不算起眼,可眼下却是奇货可居。 深谙生意经的文舒默念着时辰,手里动作越发快了,她原就是干惯了活计的,当下一双素手在花间拂动,无数娇嫩小花和着枝条被摘下。 这一番劳动,穿着厚实的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只是时间紧迫,她也顾不得松减衣服,挥汗如雨的继续摘花。 【嘀——滞留时间已到——传送通道开启——】 脑海里话音响起的同时,文舒面前的空气陡然泛起一阵波纹,她忙抓紧了手中口袋,另一只放在叶尖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便感觉前方传来巨大的吸力。 下一刻天旋地转.......... “梆,梆,梆。”外面街道上传来打更的声音,三声锣响,意味着三更天至。 前街的打更声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传来,文泰焦急的抱着盒子在房间来回踱步.......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真遇上什么事了吧! 早知就不该依了她,文泰越想越懊恼。 就在他焦燥难以自抑的时候,手中的铁盒上盖突然自己开了,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文舒凭空出现立于他眼前。 “阿宁!”文泰激动的喊了一声,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遍,见她周身并无伤口,这才松了口气:“这次没遇上什么吧!” 文舒笑嘻嘻的摇头:“没呢,而且还得了不少好东西。”说着,便献宝似的将麻袋打开,露出里头的鲜花来。 “这是.....茉莉花!”文泰一脸震惊。 文舒得意的点点头,随即又扒开茉莉花,露出下面鲜红欲滴清香扑鼻的桃子来。 这下文泰更惊住了,喃喃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茉莉花和桃子?” “爹,你不知道,那头跟咱们不是一个季节,我穿这么些衣服在那地方都快热死了,我现在里衣都让汗湿透了。” 文泰闻言大惊:“那赶紧去换了,可别再冻着了。” 文舒点点头,忙回了自己房间,将里衣换了。 等再出来时,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另一个世间的所见所间都细讲了一遍,只是言语间巧妙的隐去了小星的事。 这倒不是她想故意隐瞒什么,实是小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躲藏在哪?为什么她看不见它,却能听见它说话? 这些问题没弄明白之前,她自己心里都有几分惶惶然,也就不想再吓着她爹了。 文泰听了她的奇异经历,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次确实运气不错没碰到什么危险,可下次呢,谁又能保证也有这种好运气,万一跟上次一样,遇见凶兽怪物,可不是九十一生。 他又不能同去,这颗心便时时都是悬着的,方才这短短一刻钟,他已是度日如年,要是再.......... 想了想,文泰严肃道:“那地方以后还是别再去了,这次也就运气好,可终归还是危险的。”说着,又不放心的捡起地上的盒子道:“这个,我来保管。” “别啊爹!”文舒忙阻住他拿盒子的手:“我还指望着它赚钱呢,你看这个桃子,多水灵,若是拿到外头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文泰摇头:“钱够用就行,这种要命的钱,爹不稀罕,也不准你稀罕。咱们家虽说不富裕,但也没穷到让你卖命赚钱的地步,你要是还想爹多活两年,以后就绝了这念头。”言罢,一把夺过盒子就锁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文舒看得着急,心一横,便把欠债的事说了。 “............前几天那位陆大人,其实很有可能是来追债的。”说完这话,她低下头去不敢看文泰。 “所以,你说你帮了他一把的事是假的,都是编出来骗我的。” “不,那也是真的,我确实帮了他一把。” 文泰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半响道:“那也不能让你拿命去拼,欠的这五十贯钱,爹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去借吗?”文舒有些丧气,“跟咱家关系好的,孙伯和胡叔,家里境况还比不上咱家,纵是他们肯借,最多也就一两贯的事,这五十贯......“ 她想说无论如何也筹不到的。 “那也不能让你去冒险,大不了,铺子先不修了,爹去接一些下乡的活计,虽然工钱少些,但也是进项。”说着,又踢了踢脚下的麻袋道:“你今次运气好,得了这些东西,这个季节桃子金贵,咱们寻几家酒楼分卖了,也能得不少钱,剩下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文舒还能再说什么,当下只能萎顿的点头。 翌日,天气晴朗,屋顶路面的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消融。 晌午时分,文舒特意装扮了一番又包了头巾,确认脸上无甚亮点,这才挎了装有茉莉花的竹蓝在街上拦了辆牛车。 “小娘子去哪?” “城南邢苍坊。” “哟,这路程可有些远,小娘子独去的话,车程四十文。” 文舒想着篮子里的鲜花,肉痛的点了点头。 城南刑苍坊是有名的富人聚集地,里头居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听说还有朝迁命官,都是三品朝上。 她这茉莉花想着卖高价,也只能往那里去。 城南与城北是相反的两个方向,饶是雇了牛车也走了两刻钟才到。 文舒付了车钱,进了坊市大门,选了一条没人叫卖的后巷,便扯开了嗓子吆喝:“卖花喽,卖花喽,芬芳扑鼻的茉莉花哟。” 右侧一家朱漆木门里,户部待郎家的小闺女周蔓茵因为范了错,被爹娘罚在房间思过。 不能出去,周小娘子更想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一旁的丫环便建议道:“姑娘不如练习插花。” 周小娘闻言,顿时丧气了:“连你都觉得我插的花不好看。” “怎么会。”丫环连忙安慰:“姑娘只是刚学,而三姑娘四姑娘都学了快一年了,自然对配色,栽剪有得到之处,但姑娘也不比她们差啊,只要多练习,一定要可得到王嬷嬷认可的。” 周小娘子想到素来严厉的王嬷嬷,又想到两个庶姐得了表扬时的得意样,想了想,发狠道:“你说的对,我就不相信,我就真比她们差,绿儿,让人去外头买些花来,什么梅花,木春,兰花和水仙都买上一些。” “哎。”丫环高兴的应了一声,转头掀了帘子吩咐外头当值的丫环。 第二十九章 深巷卖花 没得一会,被打发出去买花的丫环,便急步匆匆的来报:“姑娘,姑娘。” 周小娘子懒懒放在手中诗经,瞥了她一眼:“花呢?” 红衣丫环低首回道:“买了些梅花和水仙,都在绿腰那收着呢,奴婢此来是想告诉姑娘一个奇事?” 一听这话,周小娘子来了兴趣,直起身道:“说来听听。” 红衣丫环便笑:“姑娘,奴婢刚才出去买花时,竟见着巷子里有人叫卖茉莉花呢。” “茉莉?”周小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怀疑道:“你昏了头了,这个时节哪来的茉莉。” 红衣丫环立马喊道:“哎哟,我的姑娘哎,奴婢怎敢骗您,我是真真瞧见了,确实是茉莉不假。” 见她说的真切,周小娘子半信半疑道:“真是新鲜茉莉?” 丫环连连点头:“是新鲜的,奴婢看了,花色清丽,应该是清早摘的,一点都不蔫巴。” 周小娘子沉吟片刻,点头道:“行,既你说的如此真切,那你现在就去给我买些来,若是买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丫环就笑:“买自是能买得,我已让卖花的小娘子在角门外等着,只是不知姑娘要买几枝,那小娘子可是卖的有些贵呢。“ “哦,怎么个贵法?”周小娘子问。 红衣丫环小心看她脸色,犹豫道:“说是二十文一枝。” “二十文.......”周小娘子细想了想道:“倒也不算贵,虽然和梅花和其它的花相比,贵了近一倍,但这时节还能培育出茉莉来,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大力气和功夫,贵些也正常。” 见她不嫌贵,红衣松了一口气,忙问:“那咱们买几枝?” “她那有多少?” “这个.....奴婢没有细问,不过瞧那蓝子大小,约莫能装四五十枝。“ “四五十枝..”周小娘子念了一句,片刻后便道:”都买了吧。” “啊,都买了。”红衣丫环一楞。 一旁的绿儿连忙劝道:“姑娘使不得,鲜花本就极易枯萎,更何况是这寒冬时节,离了暖棚,只怕养不了两天。” 然而周小娘子一挥手,“无妨,早就听说母亲那里有个古铜瓶,插入鲜花可经久不谢,我一直好奇的紧,如今正好瞧着是不是真的,再者待会不是还要练习插花吗,正好拿这茉莉配一色,若果真插得好,三天之后插花课,我可要赢回来。” 绿儿很想说,姑娘你想的真天真,这插花最重要的在于花艺眼光,可不是买个新花就行的,再且这茉莉还不定能保三天,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怕打击自家主子的积极性,二来也怕说多了讨人嫌,想了想,便闭上了嘴。 那红衣丫环得了吩咐,高高兴兴的出门买花去了。 后院门外,寒风中冷的直跺脚的文舒,见里头许久不见动静,不禁疑心这家人是不是不想买了,又或者是觉得价钱贵了,想耗她一耗? 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开,继续去前头叫卖的时候,就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原先那个红衣圆脸丫头笑着出来,脸上带着些许倨傲。 “卖花的,今天你运气好,碰上我们姑娘,这篮子花我都要了。” 文舒一听大喜,当即将蓝子往她跟前一送,嘴上道:“这位姐姐,篮子里一共有五十二支花,姐姐一并拿了,那两支便当我送的,姐姐给我一贯钱就成。” 那丫环闻言却并未爽快掏钱,而是斜睨了她一眼,冷令道:“我拿了这许多,才送两枝,小娘子也忒小气吧。 文舒心里一突,僵笑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红衣丫环抬着下巴道:“这样,这一蓝子便算作四十枝吧,我给你八百文。” 一下就减去她二百文,文舒哪里肯依,况且这花还是她提溜着小命从那诡异世界弄来的,岂能贱卖。 当下心中有些生气,只是为着生计,还是赔笑道:“哎哟,姐姐这价讲的可是没边了,这花我也是从一个道士那匀来的,进价本来就高,您再这么给我一去,我可是真一文赚头都没有,这寒冬腊月的,家里还等着买米下锅呢。”她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红衣丫环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就这个价,你卖不卖吧。” 见状,文舒将篮子收了回来,脸上笑意也没了:“既然姐姐无意那便算了,我再去别家问问,只是何故消遣我。”说罢,转身就走。 她不想买,她还不想卖了呢。 二十文一枝的茉莉,她白送了两枝已经算厚道了。 这丫环要吃回扣,吃这四十文也够了,还不显眼。偏生是个贪心的,得了四十文不够,还想从她这里再抠走二百文。 哼,她自己还打着饥荒呢,可没心情管别人的荷包鼓不鼓。 那丫头见她真的转身就走,不由的急了,她可是在五姑娘那保证过的,一定能买得花回来,这要是走了,她上哪再去寻这难得的茉莉。 当下站在原地脸面由红转白再转红,最后恨恨的喊了一声:“站住。” 文舒心下闪过一丝讥笑,面上却若无所事的转身:“姐姐还有何事?” “算了,看你也不容易,一贯就一贯吧,把花给我。” 文舒着急着赚钱,再则也怕花放久蔫了,见对方给了个台阶便也就破下驴,转身将篮子递了回去。 红衣丫环将钱递给她,随后招呼都不打一下,便‘啪’的一声关了门。 文舒才不管她态度好不好呢,拿着刚到手的一贯钱,乐颠颠的绕去了右手边一条狭窄深长的小巷,巷中靠墙位置放着一摞破旧萝筐。 她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三两步进去,拨开上头的几个竹筐,从下面提出一个装满茉莉花的竹篮来,接着又将所有萝筐复原,盖住下头最后一个未取的花篮。 其实她今日出门一共带了三个竹篮,只是走到这巷口的时候,突然想到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她若将篮子全部提在手上,人家一看这么多便不会觉得难得,这价钱要不上去,还不如一篮一篮卖的好,当下观察了一番,便将两篮子花藏在了这无人经过的窄巷。 果然,刚才那周家小娘子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将一篮子花全买了去,文舒想了许久,最后觉得左不过是想要在小姐妹们面前一枝独秀,只可惜啊......... 她望着手中竹篮,嘴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挽着蓝子快步走出窄巷,这次文舒换了一条巷子吆喝,巷子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卖花的小娘子。 她听了一会,便知一个卖的是时下最多的梅花,还有一个卖的却是水仙花。 此时,巷内已有几家角门悄悄开了,穿着不一的丫环们探出头来。 文舒立时清了清嗓子,吆喝起来:“卖花喽,卖花喽,清香扑鼻的茉莉花,插一支在瓶中,增得三分春嘞。” 听到这吆喝声,不仅那两位卖花的小娘子楞住了,就是奉主子命令出来买花的丫环们也楞住了。 第三十章矾楼 有好奇心强的,立时便招了文舒过去:“那位卖茉莉的小娘子,你过来。” 文舒忙挎着篮子过去,甜甜一笑:“这位姐姐可是要买花?” 丫环好奇的往篮子里瞅了瞅,“你这卖的真是茉莉啊,让我看看。“ “这还能骗人。”文舒笑着将盖在上头的一件秋衣掀开,露出底下水灵洁白的茉莉,刹时一股花香迎风而上,飘进丫环的鼻子。 她双眸一亮,拿出一枝花看了看,好奇道:“这时节怎么有这花?” 文舒依旧是那道说辞,只说是在一个道士那匀来的。 丫环惊奇道:“可是玄清观的师傅?” 文舒楞了一下,连连点头。 玄清观是城西涟寿山上的一道小道观,此道观原本声名不显,后来却因为冬季种出了春夏时节才有的菜蔬而名声大噪。 一时间,多少达官显贵慕名去求方法,那道观倒也大方,毫不避讳的倾蘘相授,然而令达官显贵人们失望的是这个方法根本难以复制。 因为玄清观之所以能种了反季节菜蔬全赖后山的几个温泉眼,而这种因着地利之便而成的事,他们无法强求,最后只能遗憾的从玄清观卖了些菜疏回去。 虽然后来也有脑子灵活的,想到人为的提高温度从而创出了火室,但因其成本太高,产量又少,很不划算,不是豪富之家根本负担不起。 而豪富之家又不缺那几个卖菜钱,是以出产的菜蔬基本都是供自家吃或者送送亲朋好友,根本就不会拿到市面上来卖。 也就是玄清观,偶尔会运些菜蔬下山来卖,但那数量也有限,更别提这反季节的花了。 是以当文舒提出二十文一枝花的时候,丫环也没表现的多惊讶,只说让她等等,待她回过主子,再决定买不买。 文舒自是应下。 那丫环回去禀报了,邻近的几家的丫环见状便也一一招了她过去问询。文舒又一一答了,那些丫环便也说要回去禀报自家主子,让她等等。 没过多久,那些去回禀的丫环们便回来了,皆说主子吩咐买上几枝回去插瓶。 如此,你五枝,我八枝的,不一会一篮子茉莉便销售一空,见行情甚好,文舒便又如法炮制的将最后一篮花取出卖了。 两刻钟后,三篮子的花全部卖完,文舒眉开眼笑的将卖花所得的全部银钱放于右手的竹篮内,同时左手拎着两个空竹篮,脚步轻快的抄近路去了离此不远的矾楼。 矾楼乃东京城最大酒楼,也是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坐落于御街北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端得是富丽堂皇。 其所在的御街离邢苍坊并不远,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脚程,文舒到时,矾楼内已经是宾客满座,一片喧闹。 她并未进去,而是选了处显眼的拐角处站了,一双圆溜溜的黑眸,机灵的四下打量。 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一个熟悉的人影挎着竹蓝从大街上过来,文舒立时眼睛一亮,迎了上去,问:“爹,怎么样,可打听清楚了?” 文泰抹了把额间的汗,压低声道:“走了十来家酒楼,如今所卖最多的果子是林檎和柑橘,偶尔有些海外番国进来的果子,价格卖的奇高,你猜清风楼半碟葡萄卖多少钱?” 文舒想了想,摇头:“多少?” 文泰比划了一下。 文舒瞬间惊讶的捂住嘴:“一百文!”惊叹过后,她又兴奋起来:“那爹有没有给人看咱家的桃子,那些掌柜怎么说?” 文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这时节酒楼都没桃子卖,咱家的桃子新鲜,品相又好,仁和楼的掌柜看过后,愿意出价三十文一个,清风楼的掌柜则愿出价三十五文,其它几家价格跟这都差不多。” 三十五文..... 文舒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家中那大半袋桃子应该有百来个,如此全都卖出也就是三贯来钱,再加上卖花的三贯,这一趟冒险赚了六贯,也算可以了,只是....... “爹去矾楼问过吗?” “没呢,这不是刚到嘛。” 文舒略一思忖道:“那咱们再去问问,矾楼既是东京城最大楼酒,这价格咱们也许还可以再提提。” 文泰点点头,他原先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先去了别的地方问。 父女俩一拍既合,当下转身便进了矾楼。 “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游乐啊?”二人刚进门,便有热情的小二过来招乎。 文泰看了看满堂宾客,略微笑有些拘谨。“敢问小二哥,掌柜何在?” 小二一顿,问道:“两位找掌柜何事?” 文舒立时掀开文泰篮子上盖着的衣服,露了里面两个鲜红甜香的桃子,轻笑道:“想找掌柜谈一笔生意,还望小哥带个路。” 小二探头看了一眼,见是春夏时节才得见的桃子,不由面露惊讶,旋即点道:“行,两位请随我来。” 文舒点头一礼,和文泰对视一眼便跟在小二后头,期间眼睛却是一直在观众四周。 这矾楼还她还是第一次来,只因能在这消费的不是高官贵族便豪商富户,其内最普通的一顿饭,都要几贯钱,像她这种刚刚达到温饱线的平民百姓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今日要不是为着这档子生意,她恐怕也没勇气踏进这富贵楼来,如今这一圈看下来,倒也不白得了这名声。 不说内布置处处显得精巧雅致,最让她惊叹的是,客人用的餐具杯碗竟然真如传闻的那般,全为金银玉器,听说矾楼最热闹时能同时接待上千名客人,这得打造多少金银餐具啊!文舒暗自咂舌! 就在她心下惊叹间,眼角余光却不小心瞟到左手隔间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跟一众穿着长衫,头戴方巾的学子侃侃而谈。 文舒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定睛一瞧,没错啊,就是范三郎。 她心下有些纳闷,范三郎家里不是做炊饼的吗,怎的也有钱来这种地方,再略一想,便又有些恍然大悟,只怕是被同窗好友拉着过来的。 想了想,她轻轻一叹,只望最后他不是被逼着请客的那个,否则今天这一顿饭,他得卖多久的炊饼才能回得来。 跟着小二穿过两条窄廊,又拐过一处大厅,最后在一个小厅里前停下,小厅里此时聚集了很多人,似乎在做什么游戏,不时间从里头传来几声“好,好”的喝彩声。 小二让他们父女在廊上稍等,他自己则进到小厅中,走到外围一个穿深色暗纹长衫的中年男子身边说了几句,没过片刻,那中年男子便转头看了眼他们,随即走了过来。 第三十一章 纨绔秦公子 “鄙姓孙,正是这矾楼掌柜,听说两位要卖桃子,可能先给我瞧瞧货?” “应该的。”文泰回答的当口,已经掀开盖在竹蓝上的衣服。 孙掌柜探头一看,见里头的桃子果然新鲜饱满,便道:“卖相确实不错,就不知这味道.....“ 他话音未落,文舒已手脚极快的从篮子里拿出一只桃子递给他:“掌柜的可以尝尝。” 这桃子她在家时就已经尝过了,自认为比春夏时节东京街头卖的桃子都好吃,是以很有信心。 孙掌柜也不客气,接过桃子在袖口随意擦了擦毛,便一口咬了下去。 此时桃子还未熟透,口感还属于清甜爽口的那种,孙掌柜这一口下去,便听得咔吱一声响,那叫一个清脆。 甜津津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延,孙掌柜心下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欲跟文家父女谈谈价,这时身后的圈子却陡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秦公子好身手,袁某佩服。“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承让,承让,玩了这许久口都渴了,孙掌柜,赶紧上些香茶果子来。”随着话落,围成一个圈的人群散开,一个身量微胖,锦衣华服的少年一脸得色的从里面走出来。 “哎。”孙掌柜赶忙应了,连忙传唤小二上茶果点心。 只是那少年眼尖,见着他手里似乎吃着什么东西,几步跃了过来,一把夺过后啧啧称叹:“我说孙掌柜,你这就不厚道了,有这新鲜桃子不说给我们上些,倒光顾着自己躲这吃了。” 孙掌柜连连赔罪,笑道:“秦公子可是误会孙某了,这桃子是这对父女刚送来的,我这正试吃,连价都还没来得及谈呢。” 秦公子闻言就笑:“试吃,这玩意我在行啊,还有没有桃子,给我来一个。” 文舒见这位公子穿着不凡,再加上能来矾楼吃饭的人家境都不会差到哪去,忙从篮子里掏出最后一个桃子,递了过去:“只有这一个了,公子想尝,便拿去吧。” 秦景阳一听,乐了,毫不客气的上前接过,在衣服上插了插便吃了起来。 尝了几口后,他连连点头:“嗯,味道还不错,在桃子中倒也算上品了,与夏时太湖进献的蜜桃差不多味。” 文舒一听这话,心头暗喜,能得这位贵公子开口夸赞,这提价的事便有戏,再者这位秦公子当面点破此事,矾楼掌柜就是想欺他们不懂行压价,也不能够了。 三两口将桃子吃完,秦景阳有些意犹未尽,朝父女两人嚷道:“这桃子还有没有,有的话再送些来,这一个吃的也太不过瘾了。” 文舒连声道:“有,有,家中还有好些,只不知公子想要多少?” 泰景阳接过小二递来的茶,猛灌了几口,摆摆手道:“随意,先送个百八十个吧。” 文舒一听大喜,旋即又期期艾艾的道:“百八十个倒是有,只是这价钱.....“ 秦景阳喝茶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这是管我要钱......“ 文舒心里一突,什么意思! 这位公子的难道还不想给钱! 这时,先前跟秦公子玩投壶输了,一直在旁没作声的袁公子适时出声道:“秦公子可真风趣,你既要人家的桃子,人家自是要找你要钱的。“ 秦景阳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买东西要钱的道理,只是从不到大,他身边巴结恭维的人不计其数,特别是近年,随着他爹升任枢密使成为宰执,这周围巴结的人就更多了。 他日常出门在外基本上都是别人请客,他自己鲜有付钱的时候,这猛不丁的一听,面上表情一顿,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 孙掌柜见势不好,忙打圆场:“袁公子说笑了,这父女两原是想将桃子卖与酒楼的,既然秦公子也说这桃子味道好,那孙某便做主将这桃子买下,等他们送来后,也好让今日在场的公子们都尝尝。“ 说罢,转身朝文舒父女俩道:“不知你们家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桃子?” 文泰低首道:“不多,只有百来个。” 孙掌柜点头:“嗯,那就都送来吧,我出价三十五文一个,两位意下如何?” 文舒知道孙掌柜帮他们解了围,此时要是再提价就有些不识好歹了,再者孙掌柜这价给的也算厚道。 于是和她爹对视一眼后,点头道:“谢谢孙掌柜,我们这就回去取。” 孙掌柜微微一点头,交待道:“待会两位把东西直接送到西侧门就好,那里会有专人在清点结算。” 父女俩点点头,告辞出了矾楼。 回去的路上,文舒心有余悸道:“看来这大酒楼的生意也不好做,方才那位也不知是谁家公子,端得是霸道无理,听他那意思,方才莫不是还想强抢了咱家桃子。“ 文泰也叹了一声,“是啊,跟这些贵人找交道还真得提着十二分心,好在那矾楼的孙掌柜是个厚道人,今日倒是多亏了他。” 文舒点点头:“咱们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 回到家,父女二人将桃子拿出来清点,剔除几个压破皮的和几个卖相太好看的,最后一点,一共一百零五个。 将清点好的桃子小心翼翼的装进铺了旧衣服的萝筐里,然后又往上头又盖了一件衣服试遮掩,父女二人这才抬着萝筐出了门,又在街口雇了辆车将桃子送去了矾楼。 到了矾楼西侧角门,果然有人在外守着,听他们说明来意后,那人也没有为难,清点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张罗着给他们结钱。 文家父女自是清楚这做生意的门道,当下并未完全按一百零五个算,而是按一百整算,只收了三贯整钱,剩下的五只桃子,只说送给在场结算,清点的管事们尝尝。 管事们见他们如此上道,脸上神色也真诚了几分。 接过银钱仔细藏好,父女俩也不急着回去,反正闲来无事,便打算边逛边回,正好她想着改日请孙家吃饭该买些什么菜。 原本清点桃子的时候,文舒还曾想过,要不要给孙家送几个,只是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妥。 实是这时节,桃子的来处实在不好解释,就算说是在大酒楼买的,孙家可能也不会相信,因为像他们这种人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大酒楼吃饭,就算吃饭也不可能舍得买这么贵的桃子回家来。 方才在矾楼时清点时,也有管事好奇的问他们家这桃子哪来的,怎么这个时节还有鲜桃。 好在父女俩在家就想好了说辞,当下只道,是祖上传下来一个保鲜的法子,可将春夏时节的果子,暂时储藏起来,维持鲜嫩,只是这其过程无比繁琐而且能储存的数量也不多,所以才藏了这么一百个。 后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只说这法子根本赚不了钱,还得天天伺候,刨去人工反而还倒贴了不少,实在不划算,明年再也不干了。 那些管事也不知信没信,反正没再刨根问底了。 第三十二章 安平巷 翌日清晨,五更刚过。 西子街上卖早食的摊子才刚支起来,文舒便也推着车子从院里出来了。 见天还黑着,文泰有些不放心道:”要不爹陪你一道去吧。” 文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那一片我熟着呢。再说了我的力气您还不知道,真要碰上那不长眼的,还不知道谁吃亏呢,您啊趁着这两天天气好,赶紧将屋顶的瓦片盖了,别回头又下来一场雪,落得满屋子都是。” 见她如此笃定,再加上铺子盖瓦一事确实着急,文泰便嘱咐道:“那你自己小心些,遇事别逞强。“ “放心吧。“文舒淡定的挥了挥手推着小车走远了。 文泰看着她的背影出了巷子,这才转身回屋。 此时车上左边放着两上木桶,一桶里装着醒酒提神的‘二陈汤’,另一桶则装着补气健脾的‘阿婆茶’,木桶外先是用稻草编的桶套套了,然后又裹了两层厚实的棉袄。 如此可以保湿的长些。 右边则依旧座着一个大箩筐,也用棉袄裹了。里面装着近百个馒头,馅料却都是平常卖得最快最销的那两样,酸菜肉渣和白菘肉渣。 为了整治这一车东西,文舒四更天就起了,忙活了近个把时辰才堪堪弄好。 此时看着还昏暗黑沉的天色,她心中不由暗自祈祷,可千万要卖出去啊,否则不仅倒贴了人工,还损失了原料钱。 推着车在寂静的街上走着,两边的摊贩原是想招呼她一下的,可当看到她车上推着的东西似乎是吃食时,便又将招呼的话咽了回去。 半柱香后,天色比方才稍微亮堂了些,但依旧昏暗,文舒推着车子来到留安巷时,这里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中,似乎所有人都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她清了清嗓子,吆喝起来:‘卖早食喽,香喷喷的文记馒头,滚烫的二陈汤,阿婆茶嘞.....“ 甜美清亮的声音在风中飘扬了一会,两旁的屋舍便渐渐有了响动,不一会便有烛火映了出来。 再过少顷,便听得左侧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一个穿着厚实的妇人缩着脖子出来,见幽深的小巷里,一个小娘子正推车哟喝,不由招呼道:”文小娘子,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啊!” 文舒转头推着小车过去,笑嘻嘻道:“今日多增了两味汤,不来早点,怕卖不完呢。” 妇人就笑:“方才在里头就听见你吆喝了,是阿婆茶和二陈汤吧?” “王嫂子好耳力,可要来一盏?” 妇人闻了闻空气中淡淡的香味,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小娘子怎么个卖价?“ 文舒爽朗一笑:”嫂子放心,咱们都是熟客了,我还能卖嫂子贵,这二陈汤寻常人都是卖五文一盏,我便卖嫂子四文,阿婆茶寻常人卖八文,我卖嫂子七文。“ 妇人略一思忖,这价钱确实比别人便宜了些,便点头道:”成,那就来一盏热热的二陈汤吧,昨夜我家当家的正好吃了些酒,如今正犯头疼呢,你这汤可来得是时候。“ 说罢,女人便扭身回屋去取盛装的碗具去了。不一会便端了一个大瓷碗出来。 文舒接过,掀开'二陈汤”桶上头的木头盖,用带来的铁勺舀了满满一勺汤水。 妇人在旁看得暗自点头,心道:这文小娘子做生意倒是厚道。 “好了,嫂子可端好了。”文舒招呼一声,将打好的二陈汤递到妇人手中,随即又将打开的木桶盖重新盖上。 妇人端着碗先尝了一口,只觉味道纯正,一看料就是下得足,不由心下更喜,夸道:“小娘子做事有良心,这汤料足,味道也好,怪道大家都爱跟你买吃食呢。” 听得别人这般夸她,文舒心里自是高兴的,只是面上还要谦逊两句:“这都是应该的,做生意本就该厚道诚信,否则岂不辜负了客人的信任。” “说的好!小娘子这话我爱听。”妇人赞了一句又道:“那给我来四个馒头吧,两个酸菜,两个白松的。” “好嘞。”文舒手脚伶俐的将馒头捡好,递给妇人。 妇人递给她八文钱,又说笑了两句,便关了院门回屋。接下来左右两侧接二连三的有人喊住她要买吃食。 等到天色彻底透亮后,文舒车上的吃食却还剩了一大半,而此时巷子里卖早食的小贩也渐渐多了起来。 文舒细听了片刻,发现竟然也有人开始卖菘菜肉渣馅的馒头了,而且定价也跟也一样,一文钱一个。 她皱了皱眉,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人跟风,但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原以为成本高利薄,没多少人瞧得上眼,谁想到还是有人不放过。 眼看着桶里的汤渐渐冷却,而留安巷也没多少生意,她想了片刻,当机立断的推着车子出了此处,七拐八拐的去了离此相隔两条街的安平巷。 安平巷相邻的文成街有一座规模不小的私塾,私塾门前的生意文舒是不敢想的,那么好的位置肯定早就让人给占去了,哪轮得到她呀。 她如今想的就是趁着时间还早,直接去安平巷截些生意,因着旁边建有私塾,所以安平巷内租住的人家多是带学子读书的。 此时正是去私塾上早学的时候,文舒刚进巷口,便见三三两两穿着学子文衫的少年,抱着书箱往巷外走。 她赶忙推了车子上前问道:“几位小郎君可吃过早食了,要不要来些馒头?” 有的学子礼貌的冲她摇摇头,也有的学子没吃早饭正等着去私塾门口买着吃,闻言便问:“小娘子这卖的是什么呀?” 文舒赶忙回道:“有二陈汤和阿婆茶,还有酸菜肉渣和白菘肉渣馅的馒头。” “肉渣?你这馒头馅里搁了肉渣?“有两个学子来个兴趣。 文舒连连点头:”是呀,不仅如此我这馅料里还拌了荤油呢,可香了,一文钱一个,两位小郎君要不要来上几个?“ 一听只要寻常素馅馒头的钱,两位少年对视一眼,点头道:“成,那便来两个吧,两种馅料一样一个。” ”好嘞。“文舒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给他们捡了馒头。 少年付了钱走了,文舒便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行。 没过一会,右手边走出一个抱着书箱的十一二岁少年,文舒见了忙上前问道:“小郎君可要买馒头?” 那少年楞了一下,旋即看了眼她身后的车子,问道:“你这馒头都是什么馅的,又怎么卖?” “有白菘肉渣和酸菜肉渣,一文钱一个。” 少年犹豫了下,掏出两文钱道:”那你给我来两个吧,一种馅料一个。” ”好的,小郎君稍等。”文舒接了钱,高兴的转身给他捡馒头,等包好馒头又问:“我这里还有二陈汤和阿婆茶,小郎君可要来上一盏?” 少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了。”说着,接过馒头抱着箱子就走了。 只不过,去的却不是巷口而是折身回了刚刚出来的屋子,院门被推开,里头隐隐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第三十三章 金锁 在安平巷逗留了半个时辰,眼见着吃早食的时间都过了,带来的东西却还没有卖完,馒头剩了二十一个,二陈汤剩了三分之一桶,而阿婆茶更是直接剩了半桶。 文舒很是挫败,肩膀都跨了下来。 在街头一片热闹吆喝声中,她闷闷不乐的推着车子回了家。 一到家,还未进院门便见着前头铺子,她爹正领着交好的两位叔伯在铺瓦。 她微微一怔,旋即那双乌溜溜的杏眼一转,冒出一个主意来。 将车子就近靠在院门后的墙边,估摸着以她爹所站方位看不见墙后的车子,也发现不了她后,便猫着腰悄悄的溜进了她爹的房间。 今早的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想增大早食量而达到赚钱的目的是行不通的,她想尽快还掉那笔巨债,还是只能寄希望于铁盒子了。 眼下她爹正在铺子忙着盖顶,一时半会是下不来的,她何不趁着这个时间将盒子偷出来,再偷偷的进去一趟,说不准运气好又能得些东西呢。 虽说也有一定危险但到底来钱快,没看她那次只待了大约一刻钟,便赚了六贯钱么。 想到这,她满脸兴奋的摸到柜子边。 谁知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她爹竟然给柜子上了锁,文舒楞了楞,旋即快速思考她爹会把钥匙藏在哪? 目光四下打量了一会,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了右手边的床铺上, 她记得以前无意间,好像看到过他爹将东西藏在枕头下,会不会...... 她看了眼窗外,见她爹依旧背对着她的方向在放瓦片,便放心的直起身扑到床边,往枕头底下摸去。 没过一会果然摸到一处凸起,她顿时喜上眉梢,将枕头扔至一边又把被子掀开,露出底下嵌进床板大半的木盒来。 木盒不大,只比巴掌大一些,可能为了方便外头并未上锁,文舒很轻易的就打开了, 里头放了几样东西,摆在最上头的便是柜门的钥匙,除此之外里头还放着两张叠起来的纸和一个长命锁。 那纸文舒不用看便知道肯定是前头铺子的地契和房契,让她诧异的是那个长命锁,不仅是纯金的,还是实心的,她用手惦了惦,估摸着起码得值五贯钱。 文舒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她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还有这个长命锁是谁的? 她印象中小时候并没有带过这个长命锁,而且她自己有一个银质的长命锁,此刻正锁在她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呢。 正入神想着,这时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文舒一惊,忙将木盒盖上塞了回去,又将被子复原,然后迅速躲到了床幔后面。 “这风大的,在上头蹲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两位老哥先坐,我去厨房将早前阿宁做的阿婆茶端来。”文泰一面说,一面将孙和平和王朝引进堂屋。 “哎,阿婆茶慢些喝不急,赶紧的先提一壶热水来,让我好好灌两口,去去寒。“孙和平坐下道。 文泰连连点头:“成,热水也一直备着呢,我这就去提。”说着,便转出堂屋去了厨房。 躲在床幔后的文舒听后长长舒了口气,好在没进来,她看向手中的钥匙,脑海里却不停闪现那只纯金长命锁。 那应该是哥哥的吧!文舒心头有些失落。 没错她还有一个哥哥,只可惜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母亲也是因为思念哥哥积郁成疾,在生她时难产,魂归西天。 每年清明的时候,爹都会带她去城外的径阳坡祭奠,所以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虽然户籍上并没有记载这个人。 她压住心头的酸意,对自己道:爹爹对自己也很疼爱,一只金锁证明不了什么。就像她生病时,爹爹也能把家里仅有的钱都给她请了大夫。 一只金锁算什么,她又不喜欢。那玩意不仅戴着沉,还招人眼。 她这边暗暗开解自己,堂屋里文泰已经却已经提了热水过来,此时正和他的两个好兄弟说着话。 “辛苦两位老哥了,再坚持半日应该就能铺完,到时候我请两位哥哥去香水行,好好泡个热水澡。” 一听这话,孙和平顿时来了精神,捧着碗道:“这敢情好,我记得上次去洗还是一个月前呢,恰好这两天感觉身上发痒,到时让揩背人好好搓搓。” “哈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文泰朗声大笑。 帐幔背后的文舒听着屋外传来的说话声,只觉得身上也跟着痒了起来。 她虽没有像孙大伯那样一个月没洗澡,但仔细算算也有快有小半个月了,她记得上次洗澡还是下雪前呢。 不行,下晌她也要约王玲去香水行好好洗个澡,她暗暗决定。 大概在帐幔后又藏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间堂屋里的人总算歇息好起身走了。 文舒听着外头再无动静,立马从床幔后闪身出来,快手快脚的打开柜子,将铁盒子抱了出来,然后又将锁头锁好,将钥匙原样放回木盒。 仔细检查了一遍床上,觉得她爹应该察觉不出来痕迹来,这才抱着盒子,弯腰低头的从堂屋快速跑回了自己房间。 还好,还好,没发现! 回到房间的文舒狠狠的松了口,将铁盒随意的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深吸几口气,冷静的思考进去之前要做的准备。 首先防身的菜刀肯定要带,这是最不能少的东西,有命才能赚钱。 其二装东西的袋子不能少的,最好能多带两个,比如像上次那种情况,她要是多带几个口袋,说不定就不止赚六贯钱了。 第三,清水和干粮得带一些,虽说前几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这次应该也不会太长,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第四,要是能带些外伤药就好了,万一受伤,还有个退路。这个她上次脚伤时开的止血药粉好像还剩一些,到是可以带上。 一番思虑过后,文舒并未急着马上准备东西进去,而是先把铁盒锁进床头的柜子里, 眼看时辰不早了,她待会还要张罗午饭呢,那日说的请孙家人吃饭的事就安排在今天,至于食材,昨天逛街的时候他们父女便置办齐全了,今天现做就行。 第三十四章 请客 锁好柜子,文舒又猫着腰偷偷的溜出房回到院门边放车子的地方,然后抬头看了眼背对着她蹲在房顶上铺瓦的文老爹,直起身特意喊了一句:“爹,我回来了。” 文泰闻声转身看向下头,见她推着车子进来,笑问:“东西都卖完了?” 文舒顿时跨了肩,“没有,还剩了好些。” 文泰一顿,旋即又笑着安慰,“没事,剩了就剩了,咱们自家留着吃也是一样的。” “是啊,阿宁已经很能干了。”屋顶的孙和平也笑着安慰了一句。 文舒无奈的点点头,将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搬进厨房后,便着手准备午饭了。 请客吃饭对菜盘是有讲究的,菜盘不能为单数,一般是六个菜或者八个菜,文舒父女俩一商量,最后决定做八个菜。 他们与孙家交好,虽说平常也没少帮孙家,但上次文舒重病,孙家也是帮了大忙,特别是李娘子,自己病怏怏的还坚持守了她一夜,这个人情得记。 寻常百姓家请客并不追求菜式的如何华美好看,只要份量足,味道好就行,所以文舒一番考量后,定下了她认为合适的菜单。 半个时辰后,刮人的寒风依旧吹着,却也顺带将文家厨房的香气飘至更选。 屋顶上做活的三人俱为这香味所勾,文泰还好些,毕竟经常吃文舒做的菜,怎么也有些抵抗力了。 可一旁边的王朝和孙和平却是做活都没心思了,好奇道:“我说老弟,大侄女这是做得什么好菜啊,这香气,我闻着怎么像是鳝鱼呢?” 文泰哈哈大笑:“可不就是鳝鱼,昨日经过西市的时候看见有人卖,就买了两条,恰好阿宁上个月从学里学了一道木耳鳝丝汤,我吃过一回,味道不错,待会你们也好好尝尝。” “哎呀,那可是有口福了!”孙和平高兴道:“听说学里厨娘教的菜都是酒楼才能吃得到的,今儿个咱们可是沾光了。” 一旁的王朝,听完无不羡慕道:“还是泰子有福啊,生了个贴心又会做茶饭的闺女,不像我家独独生了三个臭小子,一个丫头都没轮着,要是谁能跟我换换就好了。“ 文泰听了就笑:”老兄也就这般说说,这要是真拿丫头换你家小子,你怕是又不舍得了。” “哎,这话可说错了啊。”王朝朝他嚷道:“要不信,你拿你家阿宁给我换,你看我换不换,这臭小子哪有闺女好,偏生我家还一来就是三个,你说气不气,也是你嫂子肚子不争气,一个闺女都生不出来。” 孙和平也在旁凑趣:“可不是,我家也就得两个小子,以前也没少跟你嫂子抱怨,好在如今大郎已经成家娶了媳妇,这往后啊,我还是能盼盼生个孙女的。” 他俩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玩笑,其实东京城的中下层百姓,期盼生女儿的比生儿子的多,因为在东京城女儿家也能外出工作,特别是那些有一计之长的小娘子,有时候甚至比男娃赚的还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为此,东京城百姓中一度有重女轻男的风气。 就在大人们说说笑笑的时候,李娘子领着一家老小上门了,彼时文舒正在厨房里手不停铲的忙活,也没个人招呼客人。 不过好在孙家与文家关系很好,也没那么多礼数,小钱氏扫了一圈不见人影,便直接进了厨房。 “好香啊,妹妹做的什么好菜,可有要我帮忙的?” “不用,不用,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厨房烟大,嫂子还是快些出去坐。” 小钱氏扫了一圈厨房,见真的没什么可帮忙的,便道:”要不我留下帮你烧火吧。“ 文舒转头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嫂子今天穿的这般鲜亮,可别蹭上灰弄脏了,火没事,我自己能支应。” 小钱氏见她这般说,再看了看身上新穿的红袄裙,点头道:“成,那我先出去了,妹妹若是有事,只管招呼。” “好,嫂子快去吧。”文舒一边回应,一边将锅里的炒好的黄卷(黄豆芽)装盘。 两刻钟后,热气腾腾的六菜一汤一冷盘被文舒和小钱氏端上了桌,除此之外还有一壶李记脚店沽的三黄酒。 六个热菜分别是,红酥肉,银鱼鸡蛋羹,鸳鸯烩肚,奶房签,香干黄卷和清炒白菘。 汤是木耳鳝丝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冷盘卤羊蹄,并两碟南记糕饼铺买的两样糖丝线和蜜麻酥。 平民百姓家没那么多礼数,也没有女人不可坐席的规矩,是以孙家人和文舒父女还有一起来帮忙做活的叔伯王朝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前。 只是男女分坐两侧,男人挨着男人坐,女人挨着女人坐。 看着桌上红红白白,花花绿绿,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的几道菜,众人眼里都放出光来。 文舒将热好的三黄酒,给孙家父子还有她爹和王大伯满上,又招呼李娘子和小钱氏道:“伯娘和嫂嫂可要吃些?” 李娘子连连摆手,轻咳两声:“我这身子哪里能吃酒,问问你嫂子吃不吃便可?” 小钱氏低头一笑:“婆母不吃,我自也是不吃的。” 文舒道:“那这样,我房里还有秋时做的两罐香梨膏,既然伯娘吃不得酒,那我便取这香梨膏调成香梨渴水,我们娘几个喝,恰好梨子也有润肝肺的功效,对伯娘的咳喘也有好处。” 李娘子听完,连连点头:““那使得。” 一旁七岁的孙二郎这时候也跳将起来,吵道:”阿宁姐姐,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喝甜甜的梨子水。“ 文舒笑点了一下他的小脑袋,应道:“是,哪能少了咱们二郎。” 众人大笑,又逗了他几句。 少顷,文舒便端了调好的香梨渴水过来,给李娘子,小钱氏,孙二郎各倒了一碗,宴席便开始了。 外头寒风凛冽,屋内却是一室热闹,温暖如春。 随着宴席过半,整个屋子都充斥着夸赞声。 小钱氏尝了鳝丝汤后,止不住的夸赞:“妹妹做的这道鳝丝汤真真一点腥气都没有,难得的还很鲜,这鳝鱼我素日在家也做过,只是为了祛腥用了许多法子,最后腥味是没了,但鲜味也没了。“ “可不是,还有这道叫什么.....奶房签的,哎哟,我还是第一次吃这样式的菜呢,又香又滑,这里头是加了羊乳吧。“李娘子点着桌中一盘汤色发白的签菜道。 文舒就笑:“确实加了羊乳,这道菜是跟学里厨娘新学的,我这也是第二次做呢。“ 李娘子点点头又夸了几句,却很识趣的没有问菜的具体做法,这文家特意花了三十贯才学来的东西,她可张不开这个嘴。 第三十五章 无望的升级 半个时辰后,酒过三巡。 孙二郎将陶罐里最后一点梨子水喝完后,桌上的菜也一扫而空了。 吃过饭,除了孙和平和王朝要留下来继续帮文家盖瓦,孙家其它人便先回去了,李娘子身体不好要回去休息,孙大郎则急着回去照顾铺子。 孙家是卖豆腐的,同文家一样,也是前面店铺,后面住人的格局。月前的那场大火,他们家也遭了殃,万幸的是后院也保住了,不过他家的铺子半月前就修整好了,不像文家因为种种事,拖到现在才没修完。 送走孙家人,文舒将桌子收了又把碗筷洗净了放回厨房,出来的时候便偷偷的把菜刀顺回了房间,之后她又里里外外的转了好几圈把要带的东西拿回房间。 而前头专心铺瓦的文泰对这一切行为都毫无察觉。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文舒便推开窗户朝喊道:”爹,碗筷我都先干净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先睡会啊。” ”行,你睡吧。“文泰头也不抬道。 文舒”哎”的应了一声,将窗户关上,然后又快速跑到门边将门从里拴好,等这一切弄好,她才开了柜子把铁盒拿出来。 手指用力往后一滑,盒盖打开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向她罩来,同时脑海里又响起那道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传送通道开启,地点随机】 一阵天旋地转后,文舒双脚落在了实地,同时脑海再次传来提示音。 【降落地点,琴鼓山】 琴鼓山? 文舒一怔,这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上次那座山头! 心里念叨的同时,她睁开双眼警惕的扫视四周,只是这一望,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股寒气从脊柱直往上窜! 此时她右前方不远处,两只通体雪白庞然大物,正低头吃草,其长相似牛又不像牛,它们的身量比牛要高大的大,站在一处活似一幢房子。 身上的皮肤皱皱巴巴,头脸上的皮肤也皱在一起,鼻子处向上长着粗粗的硬角,其下的嘴巴又大又阔,活似一口就能将她吞了似的。 文舒颤抖着抽出腰间菜刀,神情惊惧的看着那两只低头吃草,似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怪物,颤着声问:“小星,小星,前头那是什么东西!?“ 【嘀——系统能量不足,物种远程扫描暂未开启!近距离描扫功能需得宿主与特种接触才能触发】 接触? 不,不,不!文舒吓得连退数步! 要是只有摸到那’怪物”才能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她宁愿不知道! 只是她这一动作发出了声响,那两只“怪物”从悠哉悠哉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警觉的看向这边。 文舒顿时身体一僵!浑身冰凉! 就在她想拨腿就跑时,不远处的怪物却先动了,然后在她惊惧的眼神中.... 跑.....跑了! 文舒怔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两头庞然大物似被她吓到般连退数步后,头也不回的往另一方向奔去,满脸错愕! 其笨重的身子跑动间,肚子上的肉左右甩动,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要不是场合不对,文舒都能笑出声来。 ‘怪物’没有吃她,文舒显然松了一口气,再转头再看向四周,却惊讶的发现这一片的草丛竟然都是枯萎发黄的。 再看身边的大树,也好不了多少,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些许寒凉,颇有种秋天的味道。 这....... “小星,我前几次去的地方好像都是春季,为什么这里却感觉像秋天?” 【随机传送包括季节时间——】 “什么意思?” 【就是说季节时间也是随机的,如果宿主一天之间连续传送四次,由于传送通道的随机制,运气好的话,有可能在一天之内经历四季——】 文舒:“。。。。。。” 小星的话她懂了,正因为懂了才默然无语。 看来以后再准备东西时,还得把衣服这项考虑进去,否则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夏天进来,迎接她的却是冬天,这要是没带衣服,岂不是要冻死! 不过也有个简单法子,那就是无论何时只要进来就把衣服穿得厚厚的,如果这里面是夏天,大不了松了就是。 胡思乱想了一番,她很快又回过神来。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吧,时间不等人啊。 念及此,她忙提了菜刀在手,左右环顾后随意选了个方向往前行进,同时问道:“小星,我还剩多少时间?“ 【系统显示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文舒一怔。 这次她没再问十五分钟是多久,而是比照上次小星说的七分钟等于一盏茶的话,换算过来,这十五分钟应该是等于两盏茶,也可以说是一刻钟。 这时间比好像比上次久了一半啊........ “小星,为什么我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上次多一半啊?”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冰冷的声音回道:【宿出每进出一次,系统的能量就会增加一点,相应的宿主在山海世界停留的时间也会延长,当系统能量值升至一万点后,宿主才可以开启定点传送和滞留定时功能。】 和小星打过几次交道的文舒,对它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已经有一定的领悟力了,听了这话,不禁在心里暗想。 定点传送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可以任由指定传送地点,想去哪座山就去哪座山? 滞留定点是不是说她可以自由控制留在这里的时间,比如:遇到好的东西可以选择多留一会,多带些回去,碰到危险也可以提前让系统传送她回去。 想到此,文舒心中不禁有些雀跃,不过为了保险她还是向小星求证了,随后得到的答案是理确无误。 文舒当下兴奋的差点跳起来,急不可耐的问道:“那系统现在有多少能量了,怎么样才能升到一万点?“ 【——系统能量点现在为四点,宿主每进出一次,能量点便会加一点,要升上万点,理论上只要宿主进出一万次就可以——】 小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将文舒心中刚升起火苗扑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一万次! 她现在只进来四次,就有两次吓得魂不附体! 天知道!进出一万次这中间会经历什么! 算了,什么定点不定点的,她还是不做这个白日梦了,文舒很是惜命的放弃了升级的想法。 第三十六章 洗石 向前走了大概五分钟,文舒也没发现附近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认识的东西倒是有,构树,而且很多。 只是这对她没什么用啊,就算可以做成家具,她也没有时间砍啊不是。 难道今天这趟就白来了?她正暗暗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水声。 文舒循声望去却见右手坡下,有一条丈余宽的小溪,自东边的山上流下,往西蜿蜒而去。 她双眼一亮,有水!那水里应该有鱼吧! 想到上次在书里看到的可以从体内排出珠玉的魮鱼,她顿时心头火热,三两下从坡上跑下去,凑到溪边,一双圆溜溜杏眼紧紧的盯着水面。 溪水只有及膝高,一眼便能望见底,水下散落着许多颜色各异的石头,许是经过溪水冲涮,那些石头表面都泛出一种莹润的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瑰丽的光。 文舒此时一心扑在鱼身上,根本没理会那些石头,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溪边和大石缝间扫来扫去。 “不会吧,这么大的小溪,一条鱼都没有!”观望了一会,连鱼影都没见着,文舒忍不住嘀咕。 又观望了一会,还是没见到鱼面,文舒肩头一跨,目光落在了那些石头上。 这趟总不能白来,这些石头虽然没什么用处,但胜在色泽鲜亮,就是捡回去铺在菜地边也是好的。 文家西院墙靠边的地方置了一块小菜地,不过是真的小,笼共也不到一分地,平常也就种几陇葱,顶多春夏时再种几株丝瓜或青瓜。 文舒将腰间麻袋解下,弯腰捡起离得最近的一块石头,石头呈朱红色,她正要感叹一句真漂亮,就听得脑海里传来好道熟悉的声音。 【物种扫描开启——学名——洗石,内含重碱,能去除身体污垢——】 文舒一呆!随即不可思议的望着手中红石。 洗石?能除污垢?什么意思,是说这石头可以洗东西吗? 文舒惦了惦石头,手中的石头除了比一般的石头好看有光泽外,真的没什么差别啊,怎么就能除污垢了。 疑惑了一瞬,她立时反应过来! 不行!时间不多了! 管这石头有没有用,先装回去再说,就算没用,留着做装饰也行啊。打定主意,她当即脱了鞋袜,光脚趟入溪水中捡石子。 为免系统突然将她传送出去来不及捡靴袜,她索性将长袜塞进鞋里,然后又将鞋别在腰间。 溪水中有些凉,水中的石头很多,颜色也是多种多样,什么白的,红的,绿的,黄的,灰的,黑的都有,文舒也不挑,逮着什么捡什么,那叫一个来者不拒。 她手脚利索,没一会便捡了半袋子,后面估摸着时间来不及了,也不一个一个捡了,直接拎着袋口往下一拉浸在水中,然后双手拽着用力往前一通划拉。 无数石头翻飞着从袋口滚入,大概行了十步数,脑海里便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滞留时间到,传送通道开启】 ........... 再次回到房间,脚底传来的冰凉冷的文舒一颤,她忙将手中还在滴水的袋子扔至一边,迅速的抽出腰侧鞋袜穿戴起来,同时眼睛扫向桌案上点燃的香。 这香是她走前特意点的,为了就是看看两边的时间有无不同,这一根香烧完正好是两刻钟,而如今这根香只燃了一半,也就是说她离开了一刻钟。 倒是与那边的时间相同! 搞清楚了时间的等换比例,文舒舒了口气,如此以后再进出她心里也底些。 穿好鞋袜,将掉落在地的铁盒捡起来,小心收到柜子里锁上,这才打开袋子查看里面的石头。 因着那最后一划拉,袋子里装上不少黄黄绿绿的水草和乱八七糟的碎石,文舒并未急着去捡杂草或是碎石,而是将手直接往下探,抓了几块圆润光滑的石头上来。 想起系统的提示,她将袋子移至帐慢后藏好,拿着几块石头出了房门。 见她出来,屋顶做活的文泰有些讶异:“怎么就起了,不是说要睡觉吗?” “躺了一会睡不着,就起了。”文舒一边回答,一边往井边走去。 文泰本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再说别的,又专注干起了手上活计。 这头文舒从井里打了桶温井水倒进木盆,而后便端着进了厨房,弯腰从灶膛里捡了根烧黑的炭条在光洁的手背抹了两下。 立时,白皙的皮肤上现出两道黑灰。 接下来文舒很想问问小星,这洗石到底要怎么用? 只可惜她知道,出了那个世界她跟小星就无法沟通,只能靠自己瞎琢磨,想了片刻,她直接将石头在手背处有印子的地方摩擦起来。 凉凉的触感划过手背与寻常石头无异,而手背的黑灰,除了擦的模糊了些也没甚变化,先前印记有多深,如今依旧有多深。 方法不对吗? 文舒皱了皱眉,正欲换了法子再试,却忽听和院门吱呀响了一声,随即王玲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文舒,文舒。” “玲丫头来了啦?”屋顶上的文泰听到声明招呼了一句。 王玲忙仰头笑道:“是啊,文叔忙活呢,这屋顶就快盖好了吧。“ 文泰点头:“再有个把时辰就行了。” 文舒将石头往水盆里一丢从厨房出来,见她手里提溜个包袱,便问:“你这是要去洗澡?” “可不,你脚伤应该好了吧,要不要一起?” “行啊,我刚刚还想着,待会喊你一起去呢,谁知道你倒先一步来了。” 王玲歪头一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文舒也跟着笑:“是啊,心有灵犀!等等啊,我进去捡两件里衣。” “快去,快去。”王玲挥手。 文舒快步回房从衣柜里捡了两件里衣,拿包袱包了,临出门时想了想,又折身回厨房把水盆里的石头捞了两块带在身上。 王玲见状不解道:“去洗澡你带两块石头干什么? “搓泥啊。”文舒半真半假道。 “搓泥?”王玲一怔,随即楞楞的跟在她身后出了院门。 第三十七章 沐香阁 两人拎着包袱出了萧茶巷拐上西子街,又穿过两条人来人往的街市,才到了对面的浴堂巷。 浴堂巷,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条巷子经营最多的是什么了。 东京城百姓很爱干净,夏日几乎日日都要沐浴,就算是冬日,有条件的人家也是两日洗一次。 倒也不是说他们觉得自己身上有多脏,而是浴堂除了提供热水洗澡外,还有其它许多服务,让酷爱享受的东京城人流连忘返,比如:男四项和女四项。 两人进了巷内常去的一家香水行,沐香阁。 刚一进门,风情万种的掌柜娘子佟娘子便迎了上来:“哟,两位小娘子来了,今日是单泡澡,还是四项全要啊?” 王玲:“四项全要。” 文舒:“单泡。” 佟娘子眼角一勾,笑道:“好嘞,那两位小娘子先去茶室喝茶,我这就让人去后屋备水。” 两人点点头往茶室走,一坐下,便有待女上前斟茶,倒的是沐香阁的特色茶,茉莉花茶。 “你这次怎么选的单泡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让人搓背吗?”王玲端着茶抿了一口,问道。 文舒斜睨了她一眼,叹气道:“我如今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当然是能省则省,哪还敢贪图享受。” 要知道单泡只要五个钱,四项全套可是要二十个钱呢,她还是省省吧。 想起她欠的那五十贯,王玲也替她犯愁,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道:“要我说,你还是如实跟你爹交待了吧,五十贯呢,你自己怎么筹啊!” 文舒默然,现在是她想不想说的问题嘛,是说了也没用啊。 她摇了摇头:“说了也没用,家里铺子刚遭了灾,修完铺子本就不剩几个钱,现在还能有饭吃就不错了。” “啊....这.....”王玲没想到她家已困难至此。 按理说文家开了这么多年的店,不至于拿不出五十贯吧,可一想起文舒读的那间女子私塾,便又有些理解了。 三十贯束脩啊,也亏得文伯伯舒得! 她在家中也算得得尽庞爱,可她爹娘也没舍得花那个钱送她去学。不过也是她有娘教吧,不像文舒,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这么多年跟着爹爹过活。 一个大男人哪懂着厨房里的事,不送去又能怎么办。 想了想,她道:“你要是急着还债,我这些年也存了点私房,加起来约莫有二贯,要不你先拿去用吧。” 文舒怎么可能要她的钱,而且这两贯钱也顶不了事啊。 “不用了,我欠的又不是三五贯,你这些钱能抵什么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真不用啊,那你.....” “总归还有一年期限,我好好想想,应该会有办法的。” 王玲还想说什么,这时沐香阁的人过来了,说是热水已经备好了,可以去沐浴了,她只得止了话头和文舒一起随女使去了后屋。 后屋是专供小娘子沐浴泡澡的地方,在西面靠墙的位置设了一溜隔室,足有十来间,每间隔室里都放着一个浴桶,隔间墙上还订了好些个小柜子,用来放衣物。 此时两个相邻的隔室里的浴桶已经装满了水,正往上蒸腾着热气,有区别的是一个浴桶里洒了干花,另一个没洒。 这却是单泡和全四项的区别了,王玲选的全四项便是除开泡澡外,另加的搓背,梳头,修脸和香浴。 这浴桶的花辨便是属于香浴的。 “两位小娘子试试水温,若是不合适,只管告诉我,我与小娘子调配好。” 二人伸手探了探水温,笑道:“多谢秋婶,水温刚好。“ “那就好,那小娘子洗浴吧,我先下去准备东西,过会再来给王小娘子搓背。”名唤秋婶的女使说了一句,便退出去了。 两人提着包袱进了隔室,文舒将包袱放在隔室用来存放衣物的木箱里,又将那几块石头拿出来瞧了瞧。 既然系统明确的提示了这种石头可以去除身体污垢,应该就不会有错。 她先前使用没见效果,可能是哪里做的不对,眼下趁着泡澡正好可以好好研究。 虽然她不懂小星说的什么未来,星纪,宇宙之类的词,但也不妨碍她知道系统是个厉害的存在,毕竟能将她大变活人的弄到另一个地方,又可以安然的送回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所以现在面对它说一块石头可以去污除圬充当澡豆,她也不得不信。 光滑的石头握在手心带来些微凉意,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她竟然觉得手心的石头有些湿滑,再低首一看,竟发现掌心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了淡淡红晕。 文舒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看向掌心的红石,那染在手心的红晕,像极了澡豆涂在手上的感觉,薄薄的一层,淡着些许微泡。 她心头一震,鬼使神差的伸出左手,露出手背原先未洗干净的黑灰,将石头覆在上面来回擦了几下。 黑灰渐渐被淡红覆盖,随着摩擦,上头竟还泛起些许红色微泡来...... 她目光一凝,右手覆上左手手背搓了搓,下一刻,她将手伸进了浴桶里..... 随着洁白如玉的手在水中晃动,一抹红色在水面荡开,等手再拿出来时,原本的手背已无灰痕,干净白皙。 文舒心间一跳,真能洗掉啊! 那之前在家里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她记得出门前这些石头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要沾水或者泡水后才能用吗? 可也不对啊!她将这些石头投进水盆前,也是刚从那个世界的水里捞出来的呀,她记得那时候装石头的袋子还在滴水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难道是只有这块红色石头才有用,先前试验的那块,其实只是普通石头? 想了想,她挑出原先的那块墨绿色石头放在掌心,眉头一挑,是水的问题,还是石头的问题,试试就知道了。 这时隔室外传来秋婶的声音:“两位小娘子水可凉了,要不要加些热水?” 文舒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再不洗水都要凉了,当下忙脱了衣服,浸入水中。 “加点吧。”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秋婶应了一声,提着小桶挨个给她们加了热水,临退出去前又问王玲:“王小娘子想什么时候搓背,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现在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