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娇宠冬官》 第一章 庄周梦蝶 大庆十六年的一个寻常午后。 和风细暖,阳光和煦,照在身上,只让人昏昏欲睡。 宁静的田庄边,一座静谧的院落里,少女靠着临窗的软塌,合眼而眠。 少女生得一张小巧精致的桃心脸,尖尖的下颌,挺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落下,在她白皙的脸上落下重重阴影。 她睡得很沉,只是两手紧抱着臂弯,整个人紧绷成弓状,似乎十分紧张。 翠心匆匆进来,抓住她用力摇晃。 “娘子,娘子,不好了,老太爷,老太爷被抓走了。” 伴随着声音,少女整个人激灵一下的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暗淡无神,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娘子,外面正在抓人,咱们得赶紧走。” 明明慌得脸色煞白,却又佯装镇定的翠心一边说,一边往袁宝儿身上套衣裳。 她动作也快,没多会儿就把袁宝儿拾掇停当。 袁宝儿一直呆呆的,直到被扯下榻,才问:“翠心,现在什么时候?” 翠心一愣,心里嘀咕都火烧眉毛了,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是不是才刚立春?” 袁宝儿声音很轻,很低,脸上的表情更是怪异。 翠心的脸色有些发白,“娘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问的小心翼翼。 袁宝儿越发恍惚,想起才刚做得那个梦。 梦里的噩梦便是从这天拉开序幕,外祖被抓,她被接回袁家,日思夜想怎么才能搭救出外祖。 可她胆子小,又很少在京师里生活,好容易跑出府一趟,没等到牢房门口,便被大伯拦了回来。 而后,她便再也没办法出府一步,她急得水米不进,却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还是大伯说,二皇子可以帮忙,但是要冒冒犯陛下的风险,作为答谢,她必须去跟前伺候。 外祖是看顾她从小长大的,是她最亲的亲人。 她挣扎半天,还是答应了。 然后她就被一顶小轿塞进了皇子府。 二皇子还算看重他,特特弄了个像模像样的喜房。 她本来心里还有些期盼,想着他这么对自己,一定也会救外祖。 却不想她的好堂姐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外祖早在入狱的第七天便已死了,到现在坟头大约都长草了。 堂姐说的绘声绘色,生怕她少了半分伤心难过,恨不能具体到所有细节。 而她果真痛不欲生,如她所愿的点燃喜房。 袁宝儿哆嗦了下,似乎感受到梦里的火烧火燎的痛,她怕得都在哆嗦还在喃喃,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翠心见她一副魔怔的样子,更怕了,她两只小手攥得愈发的紧,“管家说袁大人很得陛下看重,只要他出面,定能把老太爷救出来。” 说完她一怔,因为她看到袁宝儿嘴巴开合,口型竟与自己一样。 “娘子,”她没法压抑心里的惊恐,不经意便把情绪表露出来。 她怕不是以为自己鬼上身了吧。 袁宝儿瘪嘴,要哭不哭,“翠心,袁家回不得。”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有分不清怎么回事,但她绝不想亲身经历梦里的一切。 在梦里,袁家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咱们从后边走。” 她带着哭音抓起妆匣,拽着翠心往外去。 翠心力气大不过袁宝儿,只挣扎着摸了个匣子,揣在怀里。 别院的后园连着个起伏平缓的山丘,自小到大那里都是她流连最多的地方。 越过一块块修葺整齐的梯田,袁宝儿明媚的杏眼泛出不舍。 这里的稻子是他们废了三年多的心血才折腾出来的,没有她和外祖,这里怕是要荒废了。 袁宝儿心里可惜着,脚下跑得飞快。 对旁人窄仄难行的田埂,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身后隐约传来男人的呼喝,有些陌生却也熟悉的声音。 那是袁家二管家的声音。 袁宝儿心里一慌,两腿发软,险些跪倒。 “娘子,”翠心一把拽住她,两眼关切的看她,“不然我背娘子吧。” 袁宝儿用力吸了口凉气,感觉清明几分,才朝她笑了下。 不过她眼含泪花,瞧着有些可怜巴巴。 “就你那点力气?我背你还差不多。” 模样可怜,话可不留情面。 翠心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力气虽大,可有如何能比得过天生大力的娘子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都感觉情绪好了许多。 袁宝儿跺了跺脚,感觉又有劲了,便拽着她继续跑。 午后的阳光和暖的洒落下来,袁宝儿就像一只迅捷的小鹿,带着跌撞的翠心,在林中快速奔跑着。 两人一路深入,直到听不见声音,才靠着树坐下来。 两人对坐着喘了会儿出气,翠心茫然的望四周,“娘子,好像有什么东西着了。” 袁宝儿感受了下风向,嗅了嗅一虐传来的稻谷香气,眼圈微微发红,好一会儿不吭气。 就在翠心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听见她道:“翠心,你说袁家为什么能来接我?” “自然要接呀,娘子可是他家嫡出的小娘子呢,当年要不是三老爷,袁家跑都被摘了伯府的招牌。” “除非袁家不要脸,否则不然敢不来,”翠心答得理所当然。 袁宝儿苦笑。 是啊,她姓袁,还是嫡支一脉,是晋宁侯的亲侄女儿,是行四的嫡娘子。 虽然自打她出生,袁家就跟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她的婚丧嫁娶,却要听凭这个姓氏的人摆布。 梦里的不甘无助和对外祖的担忧牵挂好似两根绳索,不断的扭紧再扭紧。 她有想法,却又害怕。 两种情绪对冲到极致,几乎是一触即崩时,她低声道:“翠心,我想去京师,去找外祖。” 外祖的事发的突然,又蹊跷极多。 她自小就跟外祖在田里劳作,外祖的身体好得很,虽不能肩挑两担,却也能每顿两大碗饭,嗓门大得站在地头都能听见他在地尾的吆喝。 可在梦里外祖去的十分突然,只是她跟外界断了联系,如同被断了翅膀的鸟,到最后也只能以生命徒劳的挣扎一曲绝唱而已。 而今,她不知为何的做了那梦。 她本来还将信将疑,但在经历几样巧合之后,她开始信了。 她觉得,与其回去搬救兵,不如去找外祖。 外祖身为当事人,一定比她知道的清楚。 第二章 不期而遇 翠心见她很是坚决,心里嘀咕家里的顶梁柱都被下狱了,她们两个小娘子,跑去偌大的京师能干什么。 不过她一贯都是听从袁宝儿的一切命令,如果有异议,就参照上一条。 “我去雇车,娘子你千万别动。” 她跳起来道。 “我不动,”袁宝儿摆手,催促道:“你快些。” “我晓得了,”翠心把一直紧抱着的小匣子塞给她,再次郑重叮嘱,“一定一定不要动。” “好,”袁宝儿软乎乎的应,心里很无奈。 作为一个不大记路的路盲,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翠心走两步回头看,见袁宝儿果然老老实实的坐着,便一溜烟的跑远了。 袁宝儿一直目送她,直到她走远,才望向身后。 那里隐约有些烟尘飘来,没等到近前便散出刺鼻的烟气。 袁宝儿眼底闪过一抹惧色,但下一刻便扬起下巴,努力表现的没那么害怕。 外祖还被困着,她必须振作起来。 她这么告诉自己。 手里的匣子冰冰凉凉,为了转移浮上来的寒意,她打开匣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才想起自己不喜欢沉甸甸的首饰,平日多用精巧轻飘的绒花珠花,反而翠心拿的小红木匣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银票。 那是她自小到大的零花,她不爱妆粉,只喜欢在田间厮混,不过袁家为着面子,逢年过节总会送来点应景,还有舅舅那边,偶尔也会送来些,加上外祖让她买零嘴,时不常塞过来的,日积月累下来竟攒这么多。 她把银钱数了数,竟然近五百两。 她弄个袋子装好,就地把匣子埋掉。 翠心抱着个小包袱急匆匆过来。 “娘子,咱们这就走。” 袁宝儿扔了木棍,过去看衣服。 翠心工农阿里的是套靛蓝男袍,大小看着还成,只有六七成新的样子。 “这里太偏僻,寻不到好的,不过我都细细看过了,是浆洗过的,还算干净。” 到了这会儿袁宝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抓紧时间换上,让翠心把换下来的衣裳改成个能绕在腰上的褡裢。 袁宝儿常年在外面疯跑,长得比寻常女郎都要高,腰杆也比女郎硬实。 她又很瘦,套着讲究飘逸儒雅的书生袍子,倒有些大袖飘飘的名士风范。 翠心歪着脑袋看她,觉得哪里有点说不出的好看。 可惜当事人美而不自知,收拾妥当就拽着翠心,哒哒哒的往山下疯跑。 远处有车晃悠过来。 “来了,”翠心赶忙扯平袁宝儿跑散的衣袍,低声道:“我跟车把式说,咱们去京师寻亲的,娘子待会儿可莫说漏嘴了。” “叫我郎君,”袁宝儿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怯意,但又立刻挺着腰杆,一本正经的吩咐。 翠心见她束手立肩,很有平时老太爷见同僚时的做派,只不过老太爷胖墩墩,瞧着只觉得富态从容,娘子却有点清冷。 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 翠心摸了摸她袖子,抿嘴笑。 袁宝儿本就紧张,被她笑得更紧张了,便小声道:“可是哪里不妥?” 翠心连忙摇头,“老太爷中说娘子像老爷年少时,还说娘子要是男儿身,不知要乱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我还当他哄人,原来竟是真的。” 她捧着脸,两眼亮晶晶。 “又胡说,”袁宝儿被她逗得一乐,“你又不是没看过阿娘画像。” 她长得像阿娘,桃心脸,黑眸杏眼,柳叶弯眉,不同的是她身材随袁家人,更高也更瘦些。 翠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样貌,是就这么瞅着,就觉得娘子极好极好的。” “行吧,你说是就是,”袁宝儿被哄得眉开眼笑。 外祖当年可是帝师,她便是块榆木疙瘩,跟着学了十几年,总能装出几分样子来。 只不过她生性好动,装不了多久就会露馅。 马车来到近前,袁宝儿收了笑,上前拱了拱手。 车夫是山村里的汉子,见识不多,被个书生老爷如此礼遇,立马不自在的让了下。 “小郎君且上车,某还准备了些吃食,小郎君若是渴了饿了,尽管用便是。” 翠心麻利的拿下脚凳,袁宝儿小心瞥车夫,见他正看过来,忙推开她搀扶的手,两步踏上车。 如此的飒然洒脱,倒让车夫又多看了眼。 他也说不出是哪儿好,就是觉得那小郎君不管怎样都分外好看。 村里出去的大牛回乡的时候说过,那些贵人们不管干啥都讲究个气度啥的。 这位小郎君大抵就是那样的人了。 车夫想着翠心豪爽的扔下碎银子时的气派,心里有了计较。 知道两人急着赶路,便把车赶得飞快。 他自觉是为两人着想,却不知袁宝儿和翠心苦不堪言。 两人常年生活在别院,袁宝儿又有个不记路的毛病,两人平日只在田埂和屋舍之间转悠,偶尔坐车,也只是晃悠的牛车,聊做戏耍罢了。 如此正八经的赶路,还是生平头一遭。 两人在车厢里,跟颠豆子似的,上下左右的颠。 “小郎君,前面便是驿站,咱们可要打尖?” 就在两人差点要被颠熟之时,车夫终于开口。 “要,”袁宝儿被颠得气若游丝,翠心也是浑身无力。 车夫跟伙计说打尖的时候,翠心扶着两股战战的袁宝儿上楼。 进了房间,主仆两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吃口饭歇了。 夜半,袁宝儿自梦中惊醒。 梦里的火光和灭顶的绝望,让她从里到外一阵阵痛。 她瑟瑟发抖着大口呼吸,眼泪哗啦啦的流,直到感觉喉咙干渴,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在这寂静的夜里,动静格外的清楚。 袁宝儿翻身而起,来到窗边,听了会儿。 掌柜和伙计披着衣裳迎出去,与其交谈。 原来是衙役押着人犯进京。 袁宝儿心里一紧,急忙将窗户拉开一道缝隙。 衙役们不防上面还有人没睡,一干人大摇大摆的进去前堂。 没多会儿一辆囚车摇摇晃晃的押解进来,车里的犯人头发蓬乱,花白的头发随风四散,矮胖的身形分外熟悉。 是外祖。 袁宝儿眼睛一亮。 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撞上。 第三章 原来如此 她急急套上衣裳,摇醒翠心。 “快起来,是外祖,外祖来了。” 翠心本来还有点迷瞪,但在瞬间就被这突然而至的惊喜惊醒。 两人踢踏着往外跑,才跑出几步,袁宝儿忽然站住,她拽着翠心又急急回去房里。 早前太累,两人没怎么吃晚饭,伙计送来的吃食还剩下大半。 两人弄来热水,把饭食热了,趁着前堂伙计和掌柜急吼吼忙着招呼,偷偷摸摸的溜去后院。 这会儿整个驿站都灯火通明,不过驿站早前住下的人没有敢随意出来的。 衙役们也是吃定了这点,吆五喝六的在大堂上吃喝,却没想到有两只小老鼠悄悄溜了出去。 袁宝儿和翠心贴着游廊,谨慎的望着后院。 囚车有人犯,便得有衙役看守。 主仆两不得靠近,只能守在边上等着。 虽然是春日,但将近夜半时的凉风也很难捱,衙役挨得受不住了,跑去背风的地方歇脚。 袁宝儿让翠心盯梢,她带着吃食跑去找外祖。 夜风料峭,被拨了外裳,只着单衣的程立抱着膀子,缩成团来抵御刺骨的寒凉。 忽然有东西披在身上,挡住那寒意。 他抬起头,惊讶的看到乖孙握着栏杆,巴巴看他。 “宝儿,你怎么来了?” 程立惊讶无比。 “外祖,”袁宝儿抽涕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好宝儿,乖宝儿,不哭哈,不哭,外祖好着呢,外祖没事。” 一看袁宝儿哭了,程立立刻急了。 他手忙脚乱想要依照平常的习惯抱着她,拍她背脊,然囚车上的栅栏十分的密,他没法动作,只能紧张的拍着她肩膀,关切的望她。 袁宝儿情绪失控了片刻,也知道时间紧迫,一点都耽搁不得,忙垫着脚去摸程立的额头,触手微凉,有些冷汗,温度却很高。 “外祖,你发热了。” 她哭唧唧道。 程立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的责备,忙笑道:“不碍的,外祖厉害着呢,就是一点风寒,睡一觉就好了。” 只要他的宝儿不哭,怎么都行。 哪知袁宝儿哭的更伤心了。 哪里是不碍,便是这场风寒要了他的命。 程立很急,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发愁的哄。 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小心,袁宝儿总算不哭了。 “外祖,他们为什么抓你?” 她把饭菜急急摆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便巴巴的问。 程立这一路就只啃干馍了,连口水都没有,接连喝了两大杯,感觉身上暖和了,才笑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回去袁家,你家老祖宗还健在,你大伯不敢做的太过。” 袁宝儿眼泪哗啦啦的流,“是因为地蛋吗?” 这东西是前年她跟山里人去林子里刨出来,回来也没当回事,直接扔到地里种上,隔年发现产量很惊人,于是单独辟出一块地来种。 经过一年的正经实验,确定了确实产量极高。 年前时,外祖把地蛋呈报给朝廷。 朝廷还派了人拉走大部分地蛋,说是送去专门地方种。 袁宝儿喜欢捣鼓稀罕种子,不过一旦研究明白,就不上心了。 但堂姐告诉她,便是因为这个死人了,又被御史参奏,才引起朝廷追责。 因为皇帝信任外祖,已经命整个营州全都种了这个。 营州靠北,每年产下的粮食都充作军粮。 如今都已经开春,再下别的种也都晚了,因此造成了军粮短缺,被人参奏动摇国本。 堂姐还幸灾乐祸的说,幸亏她外祖死的早,不然还要连累程家那一大家子。 袁宝儿当时的绝望内疚,让她只想立时杀了自己。 所以甫一照面,她虽忐忑愧疚,却还是问了出来。 程立听袁宝儿如此,有些惊讶。 “谁跟你说的?” 宝儿是他一手带大的,没谁比他更了解她。 这种事情,她根本不感兴趣,家里也没谁跟她说。 袁宝儿吸了口气,把眼泪逼回去,反问:“是不是?” 程立抿嘴不语。 袁宝儿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可那东西咱们都吃过,怎么都没事?” 地蛋蒸熟了特别绵软,她喜欢把它捣成泥来,伴着汤汁来吃。 一冬下来,她自己都能吃一大篮子。 “都怪我,我不该把它挖出来的,也不该种它。” “都怪我,”袁宝儿哭唧唧道。 眼亲亲外孙女内疚得要魔怔,程立轻轻叹了口气,“那都是托词,”他微微倾身,凑到袁宝儿耳边,“是稻种。” 袁宝儿一呆。 那是外祖和她机缘巧合鼓捣出来的。 她喜欢种东西,更喜欢吃东西,不过嘴尤其挑剔,差点的都不想入口。 为了满足乖孙的口味,祖孙两日夜琢磨,终于折腾出了新的水稻。 这种水稻打下来的米更有嚼劲,有点像青梗米,不过有近乎三倍的产量。 更重要的是,这个稻种的生长周期比其他水稻短了差不多两个月。 产量高,生产周期短,他们所居的地方略微有些偏北,冬季冷些,没办法种两季。 若是换做山淮两道,便可两年三季,以长远计,国家的粮库何愁不满? 外祖再三合计之后还是呈报上去,过后还跟她说有此物便可助皇帝实现平生夙愿。 她不关心政事,听不懂这些,也就不曾在意。 但若联想到她的梦,这是也就明朗了。 袁家最大的官就是那挂着晋宁侯爵位,在朝任从事四品大员的大伯了 大伯有嫡女,年纪也正相当,相比她个孤女,显然更加贵重。 但那时大伯巧言令色,威逼利诱,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去二皇子府。 她那会儿只顾着感激他肯出手搭救外祖,但现在想想,外祖死了,知道稻种的就只有她一个。 二皇子想要的其实是那个稻种。 至于有没有为了得到这个,走出什么,现在已无从考据,但这不妨碍袁宝儿对二皇子的厌恶。 程立见她有些呆,便道:“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几方势力都不会任由陛下施为。你一个女郎,莫要掺和其中。” “听外祖的话,回去袁家,不要管这些。” 他略微加重语气。 第四章 初闻布衣卫 袁宝儿握了握他的手,摇头哭着道:“我不。” “我想帮你。” “胡闹,”程立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担心,“要你别管,就别管,你不听我的了是不是?” 袁宝儿见势不妙,立马哭唧唧,“非是儿不听。” “儿离开时,他们想逼儿现身,把水田那边的林子都点了,稻种也都给烧没了。” 这些人行事没有顾忌,想来梦里时也如此作为。 不过她那时已提前离开,并不知晓罢了。 她哭得一脸惊惧。。 “他们怎么敢?” 程立大怒。 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差点就被人当柴火点了,程立的心跟油煎一样。 袁宝儿小心瞟着,见外祖迟迟不肯松口,心生忐忑,赶紧再添一把火,“儿跑的时候还听到袁家二管家喊我。” “儿很奇怪,他们如何来的如此凑巧?” 袁家在京师,没事从不过来只距百里之遥的别院。 程立才刚被拿,袁家人就上门,显然这一局里,袁家也是参一脚的。 程立五脏六腑如被油煎。 袁家老大是个只顾自己的官迷,他本以为他好歹还能顾及点亲情,却不想为了自己前程,他是什么都能干出来。 程立怜惜的看着含着两泡泪,可怜得跟落水小狗一样的乖宝儿。 她父母亲早早亡故,在袁家,除了那个为着袁家几分颜面略有顾忌的老祖宗,就没谁真心对她好。 自家儿子又是个懦弱无能的,行事全听儿媳赭氏摆布,若自己有个意外,以赭氏和袁老大的性子,定会寻个有利于他们的姻亲,至于他的宝儿是好是坏,他们才不会理。 想只捧在掌心的宝儿会被人随便给他谁人了事,程立的心揪在一块,恨不能立马把他的宝儿藏到稳妥的地方去。 然而现实是他必须要去牢里,等待三司会审,等待陛下跟各方势力角逐之后,再把他捞出来。 他耷拉下脑袋,对皇帝,他无愧于心,但宝儿,他十分愧疚。 “你去京师的前门外刘家胡饼店,找刘老二,他欠我个人情,你去了定会帮你。” 袁宝儿眼眶发热,眼泪又开始冒,她用力点头,将眼泪甩落。 “他是布衣卫的人,做事有些不按常理,不过人很可靠,凡事多听听他的。” 程立不放心,又殷殷叮嘱。 袁宝儿一呆,没有想到外祖竟然认识这样的人。 布衣卫与前朝的不良人一般,有天罡地煞七十二卫,皆隶属皇帝,直达天听。 天罡负责缉盗拿凶,偶尔帮着衙役拿些贼匪,地煞收集情报,只要证据确凿,就可以直接那人,甚至可以先拿后奏,十分厉害。 布衣卫在整个大庆都威名赫赫,便是长在田野,不理外事的袁宝儿也对之如雷贯耳。 程立见她呆呆的,越发不放心了,甚至后悔不该心软多这一句。 袁宝儿却在这会儿点头,她鼓着圆乎乎,带着婴儿肥的腮帮,一本正经,“外祖放心,儿定帮你洗刷冤屈,救你出来。” 程立笑得发苦。 他活了一把年纪,哪里在乎这些。 他是担心宝儿,他若真有个好歹,他娇养着的宝儿可真是群狼环伺。 他的宝儿那么娇,那么软,还不得被他们一口一口的撕成碎片? 此时程立真的有些后悔了,不该因为担心她受伤害,便对她保护太过,把她护成了个天真懵懂的娇娇。 翠心蹑手蹑脚的窜到廊下,朝袁宝儿猛招手。 袁宝儿很是依依不舍,拽着程立的手,眼泪汪汪的不肯撒开。 程立瞧见翠心的示意,叹了口气,挣开她的手,示意她快走。 这会儿已经能隐约听到衙役们的说话声了,听声音是朝这边过来。 袁宝儿不敢耽搁,流着眼泪跟着翠心回去房里。 拿足了银钱,翠心跑去找伙计,要最烈的酒。 掌柜正犯愁那些衙役就守在前堂吃吃喝喝,会惊扰他的客人。 听到伙计来报,他很不耐烦的摆手,“给给。” 伙计事前得了翠心好处,拎了两瓶最烈的送去,顺带的还给她煮了碗浓浓的姜汤。 主仆两跟老鼠搬家似的,把东西一点点挪去囚车。 两人不敢弄得太醒目,只拿了床薄褥子,让程立压在身下,等晚上没人了再拿出来用。 隔天一早,衙役们上路。 车夫等他们走了,才套车。 袁宝儿心里急,等他弄好,便催他赶紧走。 马车比囚车快,没多会儿便赶上了。 见程立窝在囚车里,蜷缩着的样子,袁宝儿顿时流下泪来。 她撩了帘子,有心做些手脚。 但程立摇头,并以眼神坚决制止。 袁宝儿无法,只得催着车夫进城。 刘老二所在的饼店十分出名,她过去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买饼的人能排到对面店的门口。 袁宝儿心里急,便急急冲过去。 这可惹急了一干排队的。 袁宝儿被吓得心肝颤颤。 但她此时是男儿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翠心跟人家争执,便忍着惧意,上前施礼。 “诸位见谅,我乃是寻人,并非买饼。” 她长得白净秀丽,年纪也不大,有礼温和的向一干粗人致歉,反倒让众人很不好意思。 伙计探出脑袋来问:“你找谁?” “我找刘老二。”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袁宝儿不明所以,还莫名其妙的看过去。 伙计摆了摆手,示意她跟自己来。 翠心有些担心,揪着袁宝儿袖子。 袁宝儿相信外祖,拍了拍她紧紧揪着自己的小手,跟着伙计三绕五转,来到了低矮的屋子边。 “二哥,有人找你。” 伙计喊了一嗓子,便往回走,边走还边怪异的看打扮瞧着素简,却也很有规矩的主仆两,想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怎地跟个闲汉扯上了关系。 屋里传来些稀疏声,一个中年汉子推开门,挠着蓬乱的头发,懒洋洋的道:“谁呀。” 袁宝儿先是看他半汲着的鞋,然后惊悚的看着他半敞的衣襟。 头一个反应就是掉头就跑,好在她还没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忙用力抓地,阻止自己落跑。 她微微躬身,报上外祖名号,又道:”如今外祖身陷囹圄,还请大人帮我。” 第五章 初相识 “大什么人啊,”刘老二斜着袁宝儿,似乎在打量。 片刻,他从牙缝里啧了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往里去,“进来吧。” 袁宝儿忙敛襟,跟着进入。 入内便看到一片杂乱。 她有些局促的寻了处地方落定。 刘老二推开长榻上的东西,东西叮当掉了一地。 他理也不理,只腾出一个屁股能占的地儿,歪了过去。 “我欠程老头个人情,说吧,要我怎么帮?”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想请他照看外祖。 但看他身处的环境,袁宝儿就知道这种事不是他一个寻常的布衣使能管的。 想起之前看到外祖的狼狈,她心里凄然。 刘老二见她鼓着腮帮,似乎要哭的样子,便道:“不然我送你回家?” 她又不是没过总角的孩子? 袁宝儿嘴角崩成一条线,大眼睛睁得大大,用力摇头。 这是生气了。 刘老二觉得很有趣。 程老头又倔又犟,像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没想到后辈倒是软乎乎,很好欺负的样子。 刘老二呵呵的笑。 “我想去营州,不知大人可能安排。” 袁宝儿当做没看到他嘴角的嘲意,语气平静的道。 刘老二吊郎当,“行,几时走?” “现在可以吗,”袁宝儿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时就站在营州地界。 “那边路远,你先备点吃用的”刘老二道:“我去弄马车和路引,一个时辰之后咱们饼店见。” “有劳了,”袁宝儿摸出张银票,递过去,“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刘老二拿过来,见是五十两的,便用手指弹了下,“尽够了。” 袁宝儿拱了拱手,带着翠心快步离开。 待到来到开阔的街市,袁宝儿长长的吐了口气,嘴角挂出一丝笑容。 她竟然真的自己就把事情办成了。 她心里高兴,感觉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翠心却气哼哼,“郎君,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管老太爷了?” “管,”袁宝儿望着远处的城墙,摸出一早准备好的荷包,把围在腰上的褡裢塞给她。 “娘子,”翠心一呆。 “外祖身体太弱,牢狱之内定很难熬,我担心他老人家受不住。” “你想办法给他送些药进去,不用吝惜钱,只帮我照顾好外祖就好。” “不行,娘子,你忘了……”一听袁宝儿要把自己撇下,翠心顿时慌了。 “不行也得行,”袁宝儿压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记住不管袁家还是程家,都不可靠。” “你能靠的就只有自己还有这些钱。” “外祖那里,一定要照看妥当,另外,”她近乎耳语道:“你跟外祖说,让他多留心,等闲不要吃外人都东西。” 这种亏,袁宝儿在袁家吃过,所以这会儿才会如此叮嘱。 “娘子,”翠心也知道,她们是真没有人能用了,只能如此。 但让袁宝儿一人出远门,实在让人不放心。 她眼泪含在眼圈,低声道:“可是我若不在,你怎么办?” “没事,”袁宝儿也很怕的,但是没办法,只能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出来。 “刘老二可是官差,就算外祖被关,不是也还有舅舅和袁家?就是看两家的面子也不可能把我卖了。” 翠心抽涕着,揪着她衣袖,不肯放手。 两主仆难舍难分,依依不舍。 而在两人早前离开的破旧屋子里已是另一番情景。。 营州不比旁处,进出都需要路引,刘老二见时间紧急,便知会上峰。 本以为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谁想竟引来了顾晟。 布衣卫辖下分天罡地煞两个派系,一共七十二卫所,皆各有司职。 有些可直达天听,有些就是混俸禄,混吃等死。 比如他,天罡里的末等,平常没什么事,只在节庆之时帮着维持秩序,偶尔帮着打探点消息。 顾晟却是地煞三大巨头之一,身兼地煞十二卫卫长,坐镇抚司,执掌诏狱,直接听命皇帝。 顾家又是皇后的本家,皇帝正经的姻亲,他身为嫡长子,自然很受皇帝的器重。 相比人家的手眼通天,刘老二就是人堆里小到看不见的小虾米。 因此突然得到顾晟拜访,他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之中。 “陛下命我暗查程立一事,此人与程立有些瓜葛,由我来办。” 顾晟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扶着刀柄,声音清清淡淡,入耳只让人觉得从外到里的凉。 “是,大人,”刘老二不敢抬头,只严肃单膝一礼。 顾晟本人早已习惯了属下如此,只淡淡点头,提脚离开。 刘老二眉头动了动,忍了又忍,还是转过身:“大人,程大人与属下有活命之恩。” 顾晟脚步微动,听得身后言:“此子乃是程大人所托,此番去营州,想也是想为程老大人奔波。” 顾晟侧头睨他,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刘老二却是心头一紧,头皮更是发麻。 但活命之恩没法忘,他只能硬抗。 “此子性子天真,属下担心他不明世故,耽误大人的事。” “不过程大人与属下有活命之人,属下大胆,恳请大人,若此子真个冒犯,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顾晟看了他片刻,又淡淡嗯了声。 他非嗜杀之人,只要不耽误办差,他对这个人是无所谓的。 得了准信,刘老二心里松了口气,他垂着眼,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直到顾晟彻底走远,方才站起来。 一个时辰后,袁宝儿如约来到胡饼店。 车子一早已备好,刘老二见袁宝儿过来,便示意她上车。 待她坐稳当,又道:“我临时接到别的任务,没法送你过去,正巧我同僚顾三郎与你顺路,便请他捎你一程。” 他示意边上长得平平无奇的男人。 顾晟瞥过来,目光清冷。 袁宝儿心头微凛,赶忙见礼。 介绍完两人,刘老二立刻退后两步。 袁宝儿爬上车子,朝刘老二摆了摆手。 顾晟坐去车辕,甩了下鞭子,算是提示,便将车子赶了起来。 袁宝儿跟着一晃,因为上次的阴影,她赶紧把准备好的厚垫子铺展开,坐去上面后,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车板,两个乌黑的眼珠紧紧的盯着前面忽闪忽闪的门帘。 第六章 兔子急了也咬人 男人信手挥鞭,将车赶得很快,但也很稳。 袁宝儿紧张了会儿,才不得不承认,并不是她太娇,而是翠心寻来的车夫车技太烂。 车子行了会儿,便减缓下来。 袁宝儿撩帘,见顾三在跟城门守卫出示路引,守卫查验过后,便盖了章。 车子很快驶出高大的城门。 接下来的路程便十分单调。 顾晟一声不吭的驾着马车。 袁宝儿也很懂事,尽可量的少吃少喝,以减少尴尬。 如此赶了大半天的路,待到天色彻底黑透,他勒停马车,跳下车来。 “下车。” 他言简意赅。 袁宝儿答应着,呲牙咧嘴的挪胀痛麻木的屁股。 等她慢吞吞的挪出车子,周围一片黑漆漆。 袁宝儿抬头,发现前是个黑咕隆咚的建筑物。 她顿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顾晟从黑洞洞的建筑物里出来,见她呆呆的,便给马添上草料,冷淡的道:“呆着别动。” 他这会儿也看出来,这个少年真的有点傻,而且什么也不会。 想来是被程立养得半废了。 周围太黑,袁宝儿根本没瞧见顾晟的反应,只是害怕勾着脚尖,低低嗯了声。 顾晟抬脚离开。 周围变得安静无比。 袁宝儿怕得手指头都在抖。 她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挪到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马跟前,颤颤摸着它温暖的身体。 马儿跑了那么久,又累又饿,被人打搅吃饭,很不高兴的甩尾巴。 被劈头盖脸扫过的袁宝儿狼狈躲开,下一刻又赶紧凑过来。 “我没有恶意,你别踢我。” “你听话,待会儿我给你加草料哈,”她小声跟马商量。 顾晟抱着枯枝过来,听到后半句便沉声道:“这马要跑长途,吃多少都有定量。” 袁宝儿顿时讪讪,小声道:“那就算我欠的,等到了地方,一并补上。” 有人在跟前,她胆气壮了,颠颠跟在身后,进去黑洞洞的地方。 站定了,发觉伸手不见五指,又害怕起来。 “大人,”她颤声叫着。 顾晟堆树枝的手一顿,摸出火折子,把干树枝点起来。 火光瞬间把周围照亮。 他吹灭火折子,面无表情的抬头。 因为是办暗差,他易过容。 为了避免麻烦,他的脸平平无奇,只一双眼睛黑的特别彻底。 袁宝儿觉得很像她廊下葡萄架结的葡萄。 想想那股酸甜滋味,袁宝儿顿时觉得他可亲起来。 她小意坐在边上,两脚紧紧并着。 顾晟冷冷盯着她,身体一动不动。 袁宝儿厚着脸皮,当做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排斥。 跟黑漆漆的外间和脑子里想出来的什么狐精野怪相比,一张冷脸算什么。 “大人真厉害,”她又往跟前挪了挪,奉送个讨好的笑。 顾晟见吓不退她,索性转开脸。 袁宝儿得意的弯起眼睛,“大人饿了吧,我买了胡饼,有肉的,还有芝麻的。对了,还有酱肉干,可香了。” 她跳起来往外跑,才一走出火光的照耀范围,就蔫了。 周围太黑,她害怕。 顾晟看在眼里,只做没看见。 袁宝儿一挪一蹭的溜回来,可怜巴巴:“大人,天太黑了,我看不见。” “能不能,”她蹲下来,又大又黑的眼睛在火光中明亮的好似星子。 顾晟脸色更冷了,正想说不能,就见她抽了根树枝,“我就拿过去照一下。” 她似乎担心顾晟来抢,举着点着火的枝杈,颠颠跑得飞快。 顾晟看了眼背影,又继续盯着火堆。 袁宝儿怕支楞巴翘的树枝把车厢烧着,便把它放在车厢旁,自己爬进去把包袱拿出来。 包袱有点大,她拎着有点费劲,不过她往上颠了颠,感觉不会拖地,才去拿枝杈。 才刚蹲下她就感觉不对。 她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好像被野兽盯上了。 她缩着脑袋,转头低低喊大人。 顾晟本不想搭理,但忽然间他站起来。 袁宝儿眼看着他从火堆上面飞到跟前,然后一声刺耳的锵声,擦着她耳边炸响。 她啊的叫了声,跌坐在地上。 顾晟沉声喝道:“进去。” 袁宝儿吓得手脚都软了,连滚带爬的钻进破庙,才敢往外头看。 因为那根燃烧的树枝,让周围光线很亮。 她看到他的对手有两个,不过都不咋地,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两人就已经鬼哭狼嚎的想往外跑了。 反观己方越战越勇,大有一刀把两人捅个对穿的架势,袁宝儿瞬间勇气大增。 “大人加把劲,完事吃饭。” 说完才发现刚才跑得太狼狈,包袱落外头了。 袁宝儿干干笑了声,有点尴尬。 顾晟忙里抽空的看了眼,虽然啥也没说,但袁宝儿就是觉得他意有所指。 袁宝儿这会儿也觉出来了,这人看着冷冰冰,其实人挺好,不然也不会过来救她了。 都是一帮的,怎么也不能太跌份。 己方大获全胜,危机不在,她便颠颠跑出来去抱包袱。 才想起来,忽然觉得不对。 她嗷一声,窜起来就往顾晟身边跑。 一股风闪过,袁宝儿觉得脑袋尖有点发凉。 这下她腿不软,腰也不痛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顾晟身后。 顾晟一脚踹飞对手,迎上后来之人。 这人比前两个相差无几,不过顾晟需要护着袁宝儿,这才容得他几招。 袁宝儿赶紧躲远些,以方便他尽情施展。 但就这一退,让她看到了肩膀上一片黑色的东西松松散散的落下。 那东西乌黑黑的,滑溜溜的,看着很像她每天都摆弄的东西。 尤其是她的头皮还有点发凉。 袁宝儿一怔,摸向脑袋瓜。 她高高竖起的道髻没了,乌黑浓密的头发也没有了。 她呆呆的看着轻飘落地,随风浮动的青丝,还有散落到眼前的头发茬,又看还在负隅顽抗的贼人。 “啊,”她尖叫着抡起包袱,照着男人的头脸就甩了过去。 大大的包袱夹裹着袁宝儿的怒火混着疾风冲了过去。 贼人本来就打不过顾晟,此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顾晟身上,根本没想到胆子跟耗子差不多的袁宝儿会突然发难。 一个不防,被打了个正着。 第七章 救命之恩烤饼报之 为了应付长途的餐食,袁宝儿买了三十几张饼,近三斤的酱肉干,还有些以防万一的贴身物件,杂七杂八,把整个包袱都塞得满满当当。 那东西被袁宝儿提着时,似乎很轻。 然而那人却一声没吭的仰头倒下。 顾晟被唬了下,袁宝儿这厢还不肯罢休,冲过来,要跳到他身上。 顾晟怕被她灭了口,急忙把她扯下来。 弯下腰去看,发现人已晕死,整张脸肉眼可见的肿起来。 他一脸古怪的看披头散发,已然疯魔的袁宝儿。 袁宝儿才刚闹腾了一通,秀发被拦腰截断的怒火已经发的差不离,这会儿她又开始后怕了。 “是,是死了吗?” 见她浑身哆哆嗦嗦,恨不能缩成个球,顾晟抽了抽嘴角。 只是拎起包袱时,才知道为什么那人直接晕死。 就这重量,就是砸他,那也一砸一个准。 “只是晕过去了,”他把包袱递给袁宝儿。 袁宝儿长吐了口气,对上他看自己的怪异眼神,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天生神力。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我去烤饼。” 她拽着包袱,一溜烟的跑了。 虽然感觉在他身边更安全,但她这会儿没勇气面对他看自己的眼神。 顾晟沉默着把人拖走。 白依把饼穿好,架在火堆边,然后沮丧的摸只垂到耳朵下边一点的头发。 这是她留了十几年的头发,竟然一下子就没有了,虽然她平常也不爱打扮,可是也是个小娘子,偶尔也是戴个绒花,扎个发髻的。 顾晟很快回来。 见她情绪低落,便往火边去。 “问出什么了?” 顾晟刻意拉开距离,但袁宝儿一心想问结果,自己挪到他跟前,巴巴的问。 “是流贼,”他看向袁宝儿,“你在城里露白了。” 袁宝儿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因为赶时间,又怕走丢,便在边上那条街上大肆购买的事情。 顾晟抄起烤得焦香的饼,拿过穿成串的肉干,慢悠悠的吃起来。 还别说,这丫头手艺真是不错。 简简单单的饼,也让她烤得焦香微酥,里面的肉也被烤的冒油,火候刚好。 他是武人,赶了一下午的车,又剧烈活动一番,这会儿正饿着。 袁宝儿见他三两口便解决一张饼,便把自己那块饼递过去,想了想,又拿了两根肉串,把肉撸在饼上,一卷才递过去。 顾晟正好把手里的饼吃完,顺势拿过来。 一咬入嘴里,便眉头微动。 肉饼固然好吃,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袁宝儿这张里面是加了椒盐的,饼皮撒了厚厚的芝麻,配上烤的滋滋冒油的肉,别提多好吃了。 顾晟胃口大开,吃得格外畅快。 袁宝儿觉得今晚这事是她招过来的,心里发虚,任劳任怨的给他烤好几张。 直到他摆手,说不用了,才草草烤了张肉饼,填了肚子。 吃完饭,便要休息了,袁宝儿把她铺在马车里的垫子拎出来,靠着火堆。 忙活完后,她看坐着没动的顾晟,“你呢?” 顾晟很随意的起身,坐去靠近门口的柱子边,看起来是打算席地而眠。 “那不行,”袁宝儿忙止了他,一本正经的道:“地下有寒气,睡了会有寒气入体,将来可要受苦的。” 顾晟虽然权重,但也是凭着自己,一刀一枪,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对他来说,已是稀松平常。 因此只笑了笑,并没有动。 袁宝儿见状,便把火堆移开,然后跑去马车拖了几块车板子过来,放在早前火堆的地方,然后铺上包袱皮和几块目前能寻到的布。 “好了,”按了按,她跪坐在那里,歪头笑。 顾晟面无表情的看她无垢纯净的大眼。 心里刘老二的评价果然没错,天真到愚蠢,蠢笨到无知,还听不懂人话,看不懂眼色。 袁宝儿自觉做完该做的,便跑去自己的垫子上,蜷成一团,裹紧衣裳睡觉。 顾晟坐了片刻,到底躺在简易床板上。 地面被火堆烘烤得很热,隔着薄薄的板子,不断送上热气。 顾晟微微吐了口气,翻转着面朝门口,手轻轻按在长刀上,安静的闭上眼。 一夜很快过去,袁宝儿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吵醒。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道:“翠心,我想喝水。” 因为才刚睡醒,她还很迷糊,忘记自己在哪里,也就忘了压低声音。 袁宝儿真实的声音软软糯糯,好像一团软软的糖糕,入了耳朵,甜到心里。 顾晟眉头微微动了下,安静的看她坐得摇摇晃晃。 经过一夜,她的头发乍起来,好似炸了毛的兔子。 他看着她慢吞吞的揉完眼睛,然后诧异的盯着自己,好像在奇怪他是谁。 但慢慢的,那双带着水意的大眼缓缓睁大,大到顾晟都怀疑眼珠子就要掉下来时,她一骨碌从垫子上起来。 “大人早,”袁宝儿的声音恢复清朗,并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包袱,拖着垫子跑了。 出了破庙,才发现马车早已经套好。 顾晟从后面不紧不慢的过来。 袁宝儿心里窘迫无比,忙手脚并用的爬上马车,并缩起来不动。 顾晟无声嗤了声,觉得她就像一只暴露伪装的兔子,以为钻进笼子里,就可以粉饰天平。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干,他也就装作不止,只甩了下鞭子,继续上路。 两人不缺食水,又都急着去营州,便没有进城里打尖。 如此几天,在某天的傍晚,子车驶进了营州城。 此时天色已转暗,顾晟把车子赶去就近的客栈。 长时间的风餐露宿,让两人形容都很狼狈。 收拾妥当,又用过饭后,便早早歇了。 隔天一早,袁宝儿把一头碎发束成两个揪揪方才开门。 没等出去,隔壁门也开了。 顾晟直接走过来,看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袁宝儿十分自觉,侧身让他进来。 两人隔桌而坐,顾晟撇过她那两个勉强的揪揪,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袁宝儿知道他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办的,便道:“我想去周家村。” 顾晟淡淡看着她。 食用地蛋而亡的那个村妇便是那里的人。 从那里查起,想法倒是没有错。 不过此时距离村妇死亡已近月余,便是有什么,也早就被人断了线。 十有八九是查不出什么来。 第八章 初到周家村 顾晟心里想着,面上始终淡淡。 袁宝儿小心的看着他,低声道:“大人若是有事便去忙,我自会多留些房钱。大人有话,告知掌柜就好。” 顾晟淡淡点头。 他与她查的是本就是两个方向,且他身份不宜暴露,还是分开的好。 “你多加小心。” 到底吃了她三天的烤饼,顾晟总算良心发现,叮嘱一句。 袁宝儿弯着眼一笑,用力点头。 顾晟的目光在她洁白的牙齿会上闪过,觉得他这么笑,还真挺像兔子。 送走顾晟,袁宝儿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清早还没有什么客人上门,袁宝儿跟掌柜付了几天房钱,才沿着街市慢行。 街市上多数都是开店的摊贩和形色匆匆的路人,没谁留意她 她一路贴着墙边,沿着街市慢行。 途中买了煎饼,卷了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边吃边走。 街市上,就这点好,那里都有字。 吃完煎饼,她钻进旁边的当铺,买了身破烂的衣裳,又去不远的车马行。 能开在闹事的车马行,价格都不会太低,袁宝儿抱着被宰一顿的风险进去。 一问才知道,这里一辆车的费用差不都一百五十文,倒是远比她想的便宜。 她很痛快的付了账,并言明要老手。 伙计见她如此爽利,想着拉个回头客,还真特特寻了个手法利落的过来。 周家村距离营州城不是很远,一个多时辰不到也就到了。 不过袁宝儿有心打探,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让车夫慢些。 作为报酬,她又额外打赏十大钱。 这钱便是直接落到车夫腰包里的。 车夫没想到这么一趟活,竟然还能得了赏,顿时喜笑颜开。 袁宝儿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袁宝儿得知,营州城外最大的一个村子便是周家村,一村子的人都姓周,有宗族有老人坐镇。 周围还有李家村刘家村六七个,不过那些村子里的人好些都是逃难过去的,没有什么正经宗主,事情也都由村长里长等管着。 袁宝儿见他知道的那么多,有心打探媳妇吃地蛋吃死的人家。 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前外祖便说跟她说过,对外只说三分话,寻常只得说五分,朋友最多言七分,至亲方能讲十分。 她与车夫不过才刚认识,便是人热情些,也不过是泛泛。 于是袁宝儿摆出笑脸,侧头听得认真。 车夫见她如此捧场,便说得越发起劲。 待到下了车,他还意犹未尽,想着难得被个读书人看重,便转而问袁宝儿,“小郎君可还要回去?” “自是要的,”袁宝儿笑道:“不过这里想来也有代步,不过待到回去,可就还要劳烦老兄了。” 说着,她递过去些铜板,算是酬谢。 车夫赶忙摆手,“这可不敢,您都给过了。” “这些是多谢老兄一路为某解惑,我身无长物,只好奉上茶水钱,还请老兄莫要嫌弃。” 袁宝儿说得客气,车夫既觉得高兴,又觉得体面。 他在城里迎来送往有些年头,知道有些讲究的人家是会如此。 收好银钱,他拱了拱手,赶车离开。 袁宝儿笑着目送他彻底走远,才猫去官道下面,换上一早准备好的破烂衣裳,扯散头发,抹黑头脸,拖着步子往村里去。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子上空飘着淡淡的烟气。 袁宝儿虽然已经吃了早饭,但这会儿还感觉有些饿。 站在村口,她不辨方向,便寻了比较香的方向,捡了块石头,一路走,一路画。 有家妇人出来倒水,见袁宝儿脸生,又一副逃荒模样,还四处张望,便道:“小郎你寻哪家?” 袁宝儿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打入内部,闻言便道:“我来寻我姑母。” 说这话时,她摇摇欲坠,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 妇人上下端量,见她虽然落魄却也还是行止有矩,不大像四处流浪的闲汉,才道:“你家姑母姓甚名谁,嫁的谁家?” “姓柳,小名蕙娘,前二十年嫁过来的,姑父姓周,行三。姑母来信说,她家就在营州边的周家村,”“我打听过,只有这里全姓周。” 袁宝儿怯怯道。 妇人笑了下。 这里确实是周家村没错。 这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说谎。 不过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谁家媳妇姓柳。 “小郎莫急,你先进屋喝口水,等我当家的回来,我帮你问问。” 妇人心眼好,瞧着她嘴皮都干了便侧身示意。 “多谢大娘子,多谢大娘子,”袁宝儿学着家里佃户家孩子跟自己道谢的样子,连连鞠躬。 妇人哎了声个,赶紧把她拽起来。 瞧着她两只手脏兮兮,跟从土里拽出来似的,忙道:“过来先洗洗手。” 袁宝儿跟着她来到院子里,老实的站定了不动。 妇人打了水来示意。 袁宝儿立刻蹲下,把手远远伸出去。 这是农户人家惯常的动作,妇人不以为意。 她把水浇在袁宝儿手上,见她肌肤肉眼可见的转白,不由有些惊讶。 要知道,庄户人家的孩子都是打小在田埂上玩,每一个都晒得跟黑猴子似的。 像这样白皙的,几乎没有。 袁宝儿似乎留意到她的视线,急忙把手往后藏。 妇人笑了下,收回探究的目光,回去厨房。 只是钻进去之后,她偷偷探头来看,发现那孩子只是老实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心思转了下,到底还是端了些吃食出来。 “没什么好吃的,可别嫌弃。” 妇人送过来半碗蒸的没什么滋味的捞饭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多谢姐姐,”袁宝儿笑得腼腆,小心的拿过筷子,蹲下来便开始吃。 妇人歪头看她,见她不论蹲着的样子,还是做派,都跟农户家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这才放下某种揣测。 袁宝儿是真的饿了,但她更清楚自己现在是最佳争取人同情的时机。 作为自小便跟外祖撒娇耍赖的魔头,她很清楚自己什么样的姿态更惹人怜惜。 她快速又不失礼仪的把饭都吃光,又留下大半的咸菜,便赶紧推回去,“这个还可以下次再吃。” 她说得很小声,却又很懂事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似乎强忍不舍的样子,让人怜惜不已。 第九章 小可怜寻亲记 妇人拿了碗盘去洗刷。 袁宝儿蹲在鸡窝边上的空地边。 地里新芽才发,却长得稀疏瘦弱,还软趴趴的,似乎转眼就会枯萎一般。 袁宝儿习惯性的捡了根棍子,给脚边的小苗松了松土,发现地下垫了些基肥。 不过基肥之前发的不好,这会儿天气变暖,肥力返上来,才会把苗烧成这样,估计过两天,这些也都得死了。 她对能入口的东西一贯爱惜,见着这种自然不会放着不理。 她小心的挪出苗,去田地边缘捧了些土来,把肥跟根都隔开。 才刚埋好,就听到后面有人道:“你在作甚?” 出声的是个男人,距离她很近。 袁宝儿吓了一跳,急急转头。 两步之外,一面容黝黑的汉子正半弯着腰看她。 他身上穿着褂子,肩上扛着锄头,脚上还带着些泥,显然是才刚下地回来。 大约便是妇人说的当家的。 袁宝儿立刻站起来,朝他腼腆的笑了下。 妇人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见自家当家的回来了,便笑着迎上去。 见当家的盯着袁宝儿便道:“这孩子过来寻亲,找不着人,我便留他吃口饭喝点水。” 汉子不以为意的接过她递过来的湿帕子,继续才刚的话题,“你刚在作甚?” 袁宝儿有些拘谨的道:“这地太肥厚,苗有些受不住,我帮它们缓一缓?” 汉子看她一眼,又看地上被坯好的苗子。 这苗不对劲,他一早就知道。 说也是奇怪,明明按着旁人教他来的,偏偏就他家的长得不死不活,另外跟他一个时间落种的,人家都快要吃到嘴了。 袁宝儿见他感兴趣,便往旁边让了下,并给他示意。 这里的肥都是跟土一块沤的,大略看上去都是黑黢黢的,但袁宝儿却能清楚的分出来哪里是土,哪里是肥。 只这一点便足可证明他不是个假把式。 袁宝儿从才刚交谈的一瞬就看出这个家里谁做主。 她立刻向这位并不擅长耕种的男人展示所长。 男人虽然接触农活不久,却也能看出来她手法老道。 袁宝儿只弄了两株,便站起来了。 汉子看她一眼,接过媳妇递过来的水,咕嘟嘟喝了大半碗,总算想起早前的话:“你来寻谁家?” 妇人快言快语,“寻他姑母,姓柳的,你可知晓?” 汉子初时摇头,但下一刻忽然凝住,“姓柳,嫁过来谁家?” “你们本家姓周的,说是行三。” 汉子眉头微松,嘴角明显松弛下来,“本家行三的叔伯没有谁家媳妇姓柳,应该不是这里的。” “不可能,姑母早些年给阿爷写过信,阿爹也说了,是这里没错。” 袁宝儿十分肯定的样子让汉子嘴角再次绷紧。 “这里确实没有你说得那户人家,你还是去别处去寻吧。” 汉子声音十分严肃,神情也有些冷,但到底是庄户人家,不擅长说谎,见袁宝儿看过来,忙躲闪的盯着围墙。 妇人跟他朝夕相处,对他可能比他自己还了解,见他如此,她微微一怔。 袁宝儿一脸坚定,心里却说没有就对了,那是她编的,有了才见鬼。 不过看这汉子的模样,似乎还真跟姓柳的有什么渊源。 莫不是她铁齿铜牙,蒙上了? “姑母她绣活可好了,姑母说她们村里的长辈同辈,就连外村的都喜欢请她帮忙的”,她小嘴一瘪,脑袋耷拉着揪着衣角,一副可怜到极点的样子,“她这么厉害,你们村子人这么多,应该会有人知道吧?”” 汉子没有吭气,显然下定决心。 但袁宝儿却不想放弃,又低声道:“可是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就是想找也没法子。” 说着她便耷拉着脑袋,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她本就单薄,这两天她又吃不好睡不好,身量更加的消瘦,好似成了个纸片似的 妇人瞧她一抽一抽的肩膀,有些不忍。 他们家虽然不富裕,却也还是有余粮的,不差那一口吃的,而且她也惦记着袁宝儿的本事,有心让他教教自家当家的,便悄悄去拽汉子衣裳。 汉子梗着脖子,没有吭气。 袁宝儿却道:“不如这样,我帮着你干农活,你帮我打听人。” 这话一出,妇人眼睛都亮了。 这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落到实惠,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她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 “这周围的几个村,我们都熟,到时我帮着你去问问,看能不能寻着,”妇人十分热情的接话。 “谢谢嫂子,”袁宝儿也跟着笑了。 然而对上汉子不带一点笑的脸,她又怯怯的小声道:“我打小就侍弄庄稼,很厉害的,我们那儿的人都可喜欢我了。” 她这话说的还真一点没错,她时常捣鼓出新鲜玩意儿,不止自家佃户喜欢,便是旁人家的庄头也对她极好。 毕竟新鲜的玩意儿总是更容易讨到主家的欢心。 汉子眉头微皱,似乎还不乐意。 妇人却乐开了花。 他家当家的打猎是把好手,种地却是个门外汉。 她正愁自家那十亩地可怎么办才好,这就送上门个帮手。 她赶紧去揪汉子。 汉子眉头紧皱,还瞪了眼媳妇。 妇人回瞪回去,用力搡汉子。 这一下明显凶悍起来,隐约还带着警告。 汉子到底畏惧枕头风,哼了声钻去厨房吃饭。 妇人笑吟吟的给袁宝儿拖来个小杌子,等她坐下来才道:“你快跟我说说,这地是哪儿有问题,下晌我好侍弄侍弄。” “这会儿不成,”袁宝儿道:“日头太大了,等下晌我和周大哥回来,再侍弄也不迟。” 妇人对这个也不懂,闻言便笑眯眯点头。 “你家里有多少亩地啊?” 袁宝儿抿嘴笑,“我家里每人干的多少不同,我年纪小,长辈心疼我,只让我侍弄差不多三亩地吧。” 袁宝儿说的是她自己的那小块水田。 妇人却很惊讶,“这么点够吃吗?” 妇人心里盘算,就自家那十亩,交完赋税,还都不够他两吃喝呢,这孩子就三亩,估计连小半年的嚼用都不够。 “够啊,还有剩呢,”袁宝儿笑的腼腆秀气。 妇人却不那么相信,不过瞧着她脑袋上的丫髻,想着到底是年纪小,家里人照顾他呢。 第十章 见义勇为 汉子这会儿已经吃完饭,提脚就往外头去。 袁宝儿赶紧站起来,“周大哥,我跟你一块去。” 汉子闷声道:“我行二。” “周二哥,”袁宝儿从善如流。 周二郎看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地头。 这会儿太阳还大,田里却站满了人。 周二郎跟经过的几个人招呼一声,直接下了田埂,拎着锄头刨地。 袁宝儿跟过去,发现在刨已经发芽的地蛋。 “已经发芽了,为何刨出来?” 袁宝儿对土地里生长的东西有着天然的热爱,见状忙问道。 周二郎哼了声,嘴角明显下撇,“这东西能药倒人,不铲能行?” 袁宝儿立刻想起外祖的事情,她抿了嘴,站去一边。 周二郎见她如此,把锄头塞过去,“不是要帮忙,还不赶紧?” 袁宝儿接过锄头,看着已经挺出长长一段芽子的细苗,怎么也下不去手。 “这个时候刨了,能种什么?” 她低声问道。 “麦子定是不成了,只能种稻谷。” 说这话时,周二郎的情绪明显又差了。 都怪上面说是种什么地蛋,还盯着他们,不种不行。 他们把留种都换成了这东西,结果发了芽,还是个不能吃的。 现在农时也误了,麦子又种不成,稻谷什么的又不出数,还不知道能不能够缴税的。 忙活整年,连口吃的都存不下,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越想越憋屈,不由咬着牙用力刨地。 眼见他一脸恶狠狠的把地蛋连带苗子都给刨得稀巴烂,袁宝儿缩了缩肩膀,跑去后面培土。 忙了一下午的活,两人踏着黄昏的霞光回返。 才刚走上地头,就听一阵嘈杂。 周二郎不是个好事的,立马绕路。 然而后面过来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一把勾住他,“二哥,周老拐家的婆子又闹起来了,走,去看看去。” 周二郎急忙往下挣。 然而那青年力气不小,周二郎非但没挣开,反而被他拉走了。 袁宝儿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瞧打架,也有些好奇。 她顺着人群挤进人堆。 就见人群围着的空地上,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婆子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揪着个清秀小媳妇的裙角,撒泼道:“你今天要不给我说明白了,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 她用力拽着裙角,无视小媳妇苍白羞窘,却又挣扎不脱的模样,一手拍着大腿,身体摇摇晃晃的哭嚎起来。 “这人怎么就这么丧良心呐,我是吃你家喝你家了呀,咋就这么红口白牙的糟尽人呐。” “带弟是怎么死,那官老爷都判的明明白白。” “明明就是地蛋害人,怎么就有人黑了心,烂了肺,往人身上泼脏水呀?” “我老周家咋地你了,是趴你窗户看你洗澡了,还是扒你家炕了,让你个衰的遭瘟玩意儿给惦记上了,”老婆子哭的涕泪横流,嗓子高的足可穿透人群,飘到田埂里。 “带弟姐自打嫁去你家,饭都吃不饱,这周家村谁人不知道?” “要不是你饿着她,她一个怀了身孕的,何苦啃出了芽子的地蛋?” 小媳妇脸上涨的通红,眼泪在眼圈来回的打转,嘴里还在强辩。 然而,她那声音在老婆子堪比二十只大鹅的尖叫声里,若不可闻。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让老婆子发急。 她手上的力气越发的大了,打定主意要让着丫头彻底丢脸,看她还敢不敢再多嘴。 眼见着小媳妇的裙子要被撤掉,众人嘻嘻哈哈的瞧着热闹,没有一个人去伸手拉一把。 袁宝儿抿着嘴,看着左右的老少男女,心里一阵膈应。 便是时下民风开放,也是有忌讳的。 似大庭广众被人扯下裙子,不论何时何地都不算小事,这要较真,可能会逼死人。 他们都是一个村子的,竟然如此冷漠。 “住手,”眼见小媳妇不敌老婆子的力气,袁宝儿终究不能无视,上前揪住裙子,用力一拽,总算把皱巴巴的裙摆解救出来。 老婆子正嚎得余韵飞扬,被她这么一扯,当下趴下。 她挣扎着起来,见是个脏兮兮的小子,顿时翻了个白眼。 “你是哪个粪坑里蹦出来的蛆,跑这来膈应,滚开,要不然老娘一鞋底子拍死你。” “你这年纪,我本该敬老,但你如此不尊,也就怪不得旁人不敬。” 袁宝儿本来见她摔得不轻,心也有些虚,但听她这么骂,顿时气了起来。 不过她从来没骂过人,也不会骂,便只能一板一眼的教训。 老婆子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哪儿能容忍被人骂为老不尊。 她奋力一脚,想把袁宝儿踹开,不想被袁宝儿一把拽住,生生拖离了地面。 婆子猛地感觉身体不由自己,脑袋甚至已经贴着地面,登时吓得变了脸,立时哎哟哟的叫起来 袁宝儿见她怕了,便放开手。 小媳妇感激的朝他福了下,急急跑了。 婆子一骨碌爬起来,朝着袁宝儿冲过来。 “敢跟老娘耍横,看我不撕了你这个小王八蛋,”她张着两只满是污泥的手,朝着袁宝儿的脸抓过来。 长长的指甲尖利无比,袁宝儿登时吓得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闪,余光瞄见有人,还是个孩子,她迟疑一下,婆子的手就已经抓到眼前。 眼见她朝着自己眼睛抓过来,袁宝儿头皮乍起,想也不想的反手去推。 婆子惨叫一声,直直飞了出去。 众人立刻哄得散了,让那婆子摔在地上。 袁宝儿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飞出半丈开外的婆子,有些吃惊。 她好像还没用力呢,莫非是力气又见长了? 人群外,顾晟无语的看呆呆的袁宝儿。 这么傻,也敢独个跑来这边折腾。 不知道穷乡僻壤出刁民吗? 婆子趴在地上,哀哀的叫着。 众人见没有什么可看的,又怕担上事,几乎是逃一样的散了。 众人散的很快,连带婆子也不知何时走了。 袁宝儿转头四顾,发现周二郎不知何时走了。 她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 不过是萍水相逢,还想人家如何? 第十一章 初现端倪 她回想了下小媳妇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顾晟最初还诧异。 都从地头回来了,怎么又跑回去? 不过跟了她一会儿,便发现这人根本就是绕着田埂打转。 也就是俗称的迷路了。 袁宝儿转的很是头痛,想不明白明明是顺着田埂走的,怎么就走不出去了? 顾晟跟着她绕了两刻钟,终于忍不住现身。 “你到底想去哪儿?” 他有些忍耐的问。 这会儿天已经将将擦黑了,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唬了袁宝儿一跳,但看清来人,便笑了。 “大人,你怎么来了?” 顾晟翻了个白眼,嗯了声。 袁宝儿道:“我想找才刚那个小媳妇。” 这是回答他最初的问题。 顾晟往身后一指,“村子在那边。” 袁宝儿恍然,礼貌道谢,又问:“你要去哪儿?” 顾晟眼眸微转,皱着眉头盯着远处。 袁宝儿顺着看过去,见那里亮着一串火把亮起,一群人手持棍棒,冲了过来。 “就是他,给我打,”婆子坐在担架上,气势汹汹的指挥着周围的壮劳力。 袁宝儿顿时怯了。 但她看了眼顾晟,没有退,反而握着锄头,站在了他前面。 事是她惹的,没理由每次都要别人担着。 顾晟瞧她拄着锄头,一副一夫当关的模样,有些好笑。 袁宝儿并没留意他,还盯着那群人,尤其是坐在担架上骂骂咧咧的婆子,眼睛铮亮。 吃地蛋死了的媳妇就是他们家的,依着这婆子刁蛮的性子,那个媳妇到底怎么死的,还真是说不好。 她转着眼珠,考虑着趁乱抓个人,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来。 汉子们呼呼啦啦的把两人围上。 老婆子等着担架被放下,才指着袁宝儿,“打。” 话音未落,六七个汉子便抡着棍子过来。 顾晟看着几人手里拎着的足有小孩手臂粗细的棍子,眼里寒光闪烁。 不过是寻常的口角,这家人竟想要人命。 如此的刁毒,顾晟还真是好久没遇见了。 袁宝儿拎着锄头跃跃欲试。 但顾晟动作更快。 袁宝儿只觉得眼前一晃,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哀嚎不断。 见用不上自己,袁宝儿啧了声,溜到正准备挣扎逃窜的婆子跟前。 “你,你要作甚?” 婆子吓得不行,见袁宝儿步步逼近,忙色厉内茬的怒喝。 然而自己的手脚却有自己的意思,接连不断的往后缩。 适才那一跤让她跌伤了脚,动作起来很不便利,因此挣扎几下,也不过几尺远。 袁宝儿来者不善,老婆子已是怯了五分,又被揪着她领子,生拖到田埂下,顿时慌了神。 “大郎二郎,快来,唔”嘴里一甜,她下意识一咽,脸色瞬间难看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袁宝儿笑眯眯。 婆子呸呸的往外吐。 当她傻呢,都打成这样了,还能有好给她? 毒死她还差不多吧? 想想自家儿媳七窍流血的惨样,老婆子开始哆嗦,干呕的几乎掉了半条命 袁宝儿也由得她吐,等她面露菜色的坐稳当,才道:“那个带弟,怎么回事?” 老婆子这会儿萎靡得厉害,可便是这样,她还是咬牙不肯说。 袁宝儿便笑了,“你不说也没关系,左右再过一刻钟你便是想说,我也不想听了。” “实话告诉你,我此番过来,便是受带弟委托,特地来找你算账的。” 随着话音,一点萤火缓缓出现,就在袁宝儿的脸颊一侧,一闪一闪。 她猛地靠近老婆子,亮光随之跳跃。 青青白白的,映着她被泥糊得脏兮兮的脸,很有几分狰狞。 对鬼怪的敬畏和亲眼目睹儿媳惨状的恐惧,让一向横行的老婆子瑟瑟发抖起来。 见她这样,袁宝儿就知道她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怕这些东西。 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如此心虚,定然做了什么恶事。 “自打带弟嫁过去,你就看不上她。 “你想休了她,可是没有理由,于是你就不给她饭吃,还拼命使唤她干活。” “你本以为这样她就会闹会跑,可是带弟性子好,不跟你计较,不管你怎么折腾,她都不在意,于是你便偷偷下毒害死她,也毒死你孙子。你害怕被别人发现,就说她被地蛋毒死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那声,袁宝儿忽然大喝,整张脸扭曲,狰狞,恐怖至极。 老婆子忽的一震,盯着那不断跳跃的鬼火疯狂大叫,“不,不是我。” “是我儿,我儿他”她脱口而出。 “娘,”田埂上,一汉子忽的大声一喝。 老婆子顿时清醒,再不肯吭声了。 袁宝儿有些失望的站起来,火光尽灭之时,乌黑的眼睛清凌凌的看着惊恐望过来的周家几兄弟。 她跨过田埂,垮着脸来到顾晟身旁。 顾晟略有深意的看了眼那出声阻止的汉子,带着袁宝儿往外走。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的把老婆子拉上来,搀扶着逃了。 顾晟一直看着他们,没有错过汉子那阴郁的一眼。 袁宝儿很忧郁。 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这件事里,周家人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若是能把人抓起来好生审问,没准能审出什么。 可惜她不是官,没办法如此行事。 而她又打草惊了蛇,以后怕是更不好查了。 她失落的叹了力气,她怎么就不是个官呢。 顾晟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觉得他年纪小小,跟个老头似的叹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袁宝儿抹了把脸,才想起啦,“大人不是有事要办?” 顾晟嗯了声,淡声道:“事涉这里,我便来看一看。” 袁宝儿微微点头,忽的想起什么,“大人莫不是查我外祖的案子?” 布衣卫多数盘踞京师,等闲不会远离。 边关除开战事,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劳动布衣卫,最近唯一能牵扯上的便是外祖的事情。 布衣卫除了搜集情报,帮着维护治安,也还管缉捕审讯,他从京师远道而来,总不可能是特地过来接她的。 顾晟垂眸,黑黑的眼珠冷淡的盯着她。 那样的冷淡足以让人避退三舍。 第十二章 偷听 然袁宝儿可不是普通人,几天的相处让她明了,这人虽然冷淡,但却极好,对她更是照顾非常。 因此,看着被她定义为好人的人,她两眼晶亮,非但不怕,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告诉我的讯号。 顾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嗯了声。 袁宝儿的杏眼便弯了起来,“太好了,有大人在,事情就简单了。” 顾晟眉头微挑,安静的看她。 袁宝儿道:“早前我帮了个人,我听那意思,她可能知道些事情,不如我们先去找她?” 顾晟不可置否,只是道:“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袁宝儿一僵,讪讪咧嘴,“我知道个人,她应该知道。” 顾晟可有可无的点头,示意她在前引路。 袁宝儿看着空空荡荡的田埂,小小声的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顾晟忍耐的吸了口气,在前大步引路,心里默念只当三天饭钱的酬劳,却忘了早前自己那一次援手已早够抵那三天的饭钱。 袁宝儿一路小跑跟着,待到来到村口,她才有些印象。 她赶紧跑去找自己之前画下的痕迹,沿着箭头一路来到周二郎家。 周二郎正一脸严肃的跟媳妇李氏在说话,看到门外的两人,他眉头先一个皱起。 反倒是李氏快步过来开门。 “你可回来了,听当家的说你跟周老拐家婆子吵起来了,可有伤着?” “没,”袁宝儿没有略过周二郎不高兴的视线,小声跟李氏道:“那家人可凶狠了,才刚还带着家伙来打我,我怕他们吃了亏去找之前的嫂子算账。” 李氏顿时了然,“那是小翠,就住在村北头,家院子里有颗枣树的那家。“ “多谢嫂子,”袁宝儿礼貌的道谢,转头往外走。 “哎,你等下,”李氏疾步冲进厨房,拿了些胡饼出来。 “带上这个垫垫饥。” 袁宝儿笑着接过来,温声道:“多谢嫂子。” 李氏朝她摆了摆手,目送她离开,才关上门。 顾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拎着她领子,调转方向,“走错了。” 袁宝儿哦了声,乖巧的顺着他指引一路往北。 “吃不?” 没做几步,袁宝儿把饼子递过来。 顾晟拿过一个咬了口气,眉头微皱。 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袁宝儿也觉得不好吃,不过她干了一下午的活,这会儿早就饿了。 她一口接一口的吃完整张饼,感觉肚子有了底,才把余下的包起来。 顾晟顺势也把余下的大半块塞进怀里。 又走了一会儿,就听顾晟道:“到了。” 袁宝儿上前拍门。 院里很快传来声音,“谁呀?” “我,”袁宝儿应了声。 院里安静了一瞬,才传来脚步声。 周小翠把门打开,举着灯烛往外看。 见只袁宝儿一人,才赶紧让她进来。 拴好门,她像松了口气一般的道:“适才多谢你了。” 袁宝儿微微的笑,“刚才那般,只要瞧见了就没法不管。” 周小翠却苦笑了声,“周老拐家的婆子霸道,村里的人都怕他们。” “她那般欺我辱我,村里老少都瞧着,可有谁管了?最后也只你一个伸手。” 袁宝儿沉默着,没有吭气。 周小翠把架在墙边的桌子拖过来,放在院子里,摆上小凳子,请她落座。 “我去倒点水来。” 她快步进去厨房。 袁宝儿端量屋子,顾晟一跃,跳进院子里,快速睃了圈,隐入暗处。 周小翠倒了水来,坐去她对面。 袁宝儿扶着碗,低声道:“才刚我刚跟周家人打了一场。” 周小翠一惊。 袁宝儿道:“放心,他们没讨到便宜,我担心他们气不顺,来找你麻烦。” 周小翠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感动。 “放心,他们不会。” 周小翠如此说道。 袁宝儿诧异看她。 见她一脸笃定,半点不担心的样子,不由诧异了下。 周小翠微微一笑,“我家跟他家是隔辈亲戚,不过分了家,我家里也就只剩我一个,他家男丁看着上一辈的情分,不会插手女人之间的事。” 听完这话,袁宝儿立刻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她立刻放弃早前的打算,只温声说两句,便礼貌的告辞。 离开她家,袁宝儿整个人都蔫了。 她本来还对周小翠抱着很大期望,想着弄从这里打开缺口,却没想到这个村子都是隔着辈,隔着房的亲戚。 她这个外乡人根本弄不明白谁跟谁的关系如何,贸然打探,根本没可能成功。 顾晟见她这般觉着有些好笑。 “你才刚那个火是怎么弄的?” 鬼火,对常人来说十分恐怖,但对日常进出诏狱,每旬起码弄死几个的顾晟来说,也不过如此。 “那是我托人弄出来的,有趣吧,”袁宝儿歪头,嘿嘿的笑。 顾晟见她眼眸弯起,满是狡黠和得意,嘴角不由勾了勾。 “是很有趣,还有吗?” 袁宝儿点头,摸出个好似豆子一样的东西,凑到他跟前。 顾晟低头,鼻息间隐约嗅到淡淡的清香。 香气很淡,却很沁人心脾。 顾晟只觉心尖莫名的颤了下,他很不自在的往后躲了开来。 袁宝儿还不觉,见他看完,便赶紧收起来。 宝贝程度,让顾晟看着很不顺眼。 “跟紧点,”他忽然提速。 袁宝儿不防,一下子被落得好远。 周围一片漆黑,袁宝儿顿时缩了缩脖子,一溜烟的追了上去。 月光柔和,轻柔的洒落。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路上。 很快,两人来到一座高墙亮瓦的院子旁,顾晟忽的揽住她肩膀。 没等袁宝儿感觉男人的力道和压迫,就听到顾晟在她耳边低语,“别出声。” 男人的气息温热,直扑耳廓,袁宝儿头皮一炸。 下一瞬,人已经飞了起来。 顾晟带着她轻巧的落在屋顶,确定她站稳了,便俯身掀开瓦片。 屋里,老婆子人有些糊涂,正掰着手指头,自己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周老拐坐在炕尾,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炕下,几兄弟瞧着亲娘如此,又是心疼,又是心慌。 “爹,娘这样可咋办,万一她去外头胡说八道,那带弟的事可就露馅了。” 第十三章 真相 周二郎听着亲娘翻来覆去的嘀咕的话,登时一阵心惊胆战。 周老拐瞧见他不断变换的脸色,,没好气的道:“这会儿知道怕了?” “当初干啥了?” “那是你媳妇,没得让你往死里打,这下好了,人被你闹死了,老实了。” 周老拐在家里还是很有威严,一顿反问把老二说得不吭气了。 周老大看了眼二弟,低声道:“事都已经出了,后悔也是晚了。不过阿娘这样,以后也不好去外面转。” “左右也不过就这两天,我们兄弟几个都分担一点,每天留下一个人在家,等到落了种,轻省了,也就能腾出手了。” 周老拐很给长子面子,当下点头,想了想又道:“老大老三,待会儿你们回去好好叮嘱一下你们家的。” “都是一家人,别有什么事都去外面嘚啵。” “我把话说在头里,谁要给我漏出去一点,我就把谁休回去。” “从我周老拐家休回去的媳妇,我看谁还敢娶?” 周老拐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兄弟皆低低应声。 周老拐把烟袋往炕头磕了磕,事也就算谈完了。 众人稀稀拉拉的回去自己屋里。 周老拐看着一脸褶子,浑身脏了吧唧的老妻,眼里闪过一抹嫌弃。 “行了,睡吧。” 他铺了铺盖,熄灯躺下。 顾晟轻弹指尖,一点暗光落在了周老拐身上,确定他睡了过去,他轻轻碰了碰袁宝儿。 袁宝儿无声一笑,摸出豆子,用力一捏,听到咔的一声才扔下去。 豆子轻飘落下,绿莹莹的火光瞬间飘出。 因着落势,它还有些飘飘悠悠。 老婆子初时还没留意,但很快她便看到距离自己只两尺不到的鬼火。 想到早前的袁宝儿和她的话,老婆子眼睛蓦的瞪大,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咯咯声。 袁宝儿抿嘴一笑,收紧嗓子,学着歌伎唱曲的声音,发出凄厉又缥缈的哀哭。 “婆母,我好冷。” “你帮我暖暖。” 她捏着嗓子,一声紧似一声。 老婆子咯咯了会儿,只觉得周身发凉,惊得她魂飞天外。 她抱着脑袋瑟缩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起这里是家里,她也还是有帮手的。 她赶紧去扯周老拐,然而周老拐好似睡死了一般。 她又想喊儿子们,可太害怕了,竟然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她只好缩去炕边,把自己蜷成团,小小声的道:“我错了,我不该霍霍你,不该磋磨你,可我没害你。”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去找老二去。” “是他打你,我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法子?” “你自己想不开喝药,找我可犯不着,跟我没关系。对,没错,跟我没关系,”老婆子嘀嘀咕咕,越说越觉得有理,到最后竟理直气壮起来。 袁宝儿很是无语,觉得这一家子都不是个玩意儿。 带弟怎么死的,这一家子都知道,可为了遮掩儿子的行为,他们竟然把过错推到了地蛋身上,害得她外祖锒铛入狱,也害得整个营州地界的农户损失一年的收成,万一赶上谁家抗不过,就得卖儿卖女,骨肉分离。 可就这,那个老婆子竟然也不亏心,只听周小翠说一嘴,觉得不高兴了,便揪住不依不饶的的,非要把人逼个好歹不可。 这样的人家,就是都死了也是活该。 顾晟见问不出什么,便把瓦片放下,带着袁宝儿轻巧离开了。 “实在太可恶了,”待到两脚踩实,袁宝儿才气道:“官府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简单的事,怎地扯到地蛋身上?” 顾晟笑了笑,淡声道:“自然不是,不过是上面想要什么,他们便给什么罢了。” 袁宝儿怔了下,想起外祖跟她说过的话,顿时沉默了。 顾晟见她小脸满是沉重,又笑了,“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他带着她往村外去,袁宝儿在知道顾晟就是为外祖的事过来之后,便已安了大半的心。 鼎鼎大名的布衣卫说是手眼通天都不为过,比她个只会玩泥巴的不知道强多少。 她一个外行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就好。 顾晟带她拿了早前藏在地头的包袱,在附近找到一座土地庙。 土地庙似乎有人打理,地面和供桌都很整洁,香案下面还摆着板正的蒲团。 顾晟安顿她在这儿落脚,又去周围捡了些柴火回来。 很快,土地庙里点起了篝火。 袁宝儿靠着廊柱,看着不断跳跃的火焰出神。 她出来也有四五天了,加上之前外祖入京的时间,已将近七天。 梦里,外祖在这个时候,便已过世。 也不知这一次,他到底如何。 顾晟掰了几根断枝,扔进火里。 抬眼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道:“担心程大人?” 袁宝儿回过神,朝他笑了下,“外祖素来大咧,平日里都是管家他们照顾着。此番入狱,跟前也没个细心的,我担心他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顾晟默了默,低声道:“程大人吉人天相,自会没事的。” 袁宝儿勾了下嘴角,垂下眼。 什么吉人天相,若真如此,在梦里,外祖也不会早在便亡故了。 顾晟掌诏狱,程立便是关在他那里,他怎会不知如今什么情况。 便是深知,才会亲自过来的吧。 袁宝儿心里明白,以她现在的本事,能做的特别少。 就比如现在,明知道带弟是被丈夫和婆家联手害死的。 可若是官府官官相护,她便是此时奔赴京师告御状,也是无济于事。 这里是他们地盘,只要他们想,人犯都出不去营州城。 顾晟又添了两把枯枝,低声道:“早些歇了吧,明早还要赶路。” 袁宝儿知道他送完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外祖这件事里掺杂了不知几股势力,要想洗净外祖冤屈,顾晟要做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她蜷成团,缩在蒲团上,头枕着手,安静的闭上眼。 似乎只眯了一会儿,宝儿便听到声音。 她立刻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动了动发僵的腿,撑着蒲团起来。 发现顾晟并不在屋里。 她赶紧跑去庙外,见顾晟正从远处过来。 见到宝儿,他索性站定,朝她招手。 第十四章 追逃之间 宝儿赶紧朝他跑过去,顾晟道:“官道上有车往城里去,正好可以搭顺风车。” “太好了,”袁宝儿很高兴。 这里虽然距离营州城不远,可要用腿走,起码也得一上午。 她这两条小细腿,只怕支撑不住。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官道。 才刚站定,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周老拐,他的几个儿子正跟在他身后,正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顾晟瞄见几人穿着的麻衣,眉头微挑。 袁宝儿则是瞧着他们神色不善,十分警惕。 “就是他们,”站在周老拐左边的儿子指着顾晟和袁宝儿,“就是他们害了我娘。” 袁宝儿哈了声,心说他这在说什么。 顾晟眉头微动,看向目光沉沉,手摸着脖颈的周老拐。 四目相对,顾晟便知道,自己是看轻了这老农户。 此行他定是知道了他们已经猜出事情,这才带着人过来杀人灭口。 周老拐一摆手,身后的后生们冲了过来。 袁宝儿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但又很快挺着胸脯,一脸我不怕的站了出来。 顾晟拦住袁宝儿,低声道:“待会儿不必理我,先回客栈,去地字号三房找耗子。” “可是我,”袁宝儿眨巴两下眼,想说她是路痴,出去了很可能会丢。 然而顾晟已硬生生把她推出,宝儿下意识的拽住他的手,反手一掷。 正准备应敌的顾晟愕然发现,自己腾空飞了出去。 他挣扎着想终止自己动作,但袁宝儿力气实在太大,他根本无法抗拒。 清晨的晨曦中,他怒瞪盈盈望过来的袁宝儿,却又无能为力的离她越来越远。 周老拐等人已将袁宝儿团团围住。 袁宝儿显然是害怕的,小小的脸泛着白,大大的眼睛水盈盈的。 顾晟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其实很胆小。 可是她的胆子又很大,明知道可能会死,却还他推了出去,自己留下。 顾晟的心剧烈的震颤,自小到大,所有人对他不是漠然便是厌恶,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对待过他。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见周家人又分出几个朝他追了过来,而袁宝儿正着急无比的望过来。 他吸了口气,几个纵跃,很快消失了。 众人追不上,便恶狠狠的捆了袁宝儿,往村子里去。 袁宝儿也不反抗,随着他们推搡,顺从的跟着回去村子。 周老拐和儿子们带着袁宝儿回到家里,此时的院子中央摆着一口棺材。 两个容貌清秀的妇人跪坐在那里,哀哀哭着,不时还往火盆里添纸钱。 周老拐慢吞吞的来到棺材钱,沉默了会儿,才沉声道:“跪下,磕头。” 周家几兄弟呼喝着,压着袁宝儿,要她跪下。 袁宝儿看了圈周围,心知自己要是服软,也会被磋磨折腾。 左右结果都一样,也没必要让自己不高兴,于是她梗着脖子,坚持站着。 周家见她如此,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袁宝儿躲了几下,没能躲开。 脸上头上身上被打了好几下,打的她脑袋嗡嗡响,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她冷笑着盯着周老大,“打啊,打死我,打死我看我大哥要不要你们全家的命。” 她说的恶狠狠的,一双大眼散发着狠意和瘆人的决绝。 周家几兄弟是吃过顾晟苦头的,那人手极黑,挨得那几下,到现在他们几兄弟的身上还疼着。 几人心生顾忌,也就不敢再动,可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便只与她僵持着。 确定他们心有顾忌,袁宝儿略微松了口气。 起码可以保证接下来不会受太多的苦。 周老拐转过身,用他浑浊又带着些木讷的眼睛盯着她。 “她是被你害死的,你跪她不应该?” 袁宝儿哈了声,大眼里满是匪夷所思。 “你可别诬赖我,我来这儿一共就见你媳妇两面。” “头回你媳妇可耍了好大的威风,二回你媳妇带着你家这几位壮劳力来找我算账。” “那阵仗,可真是厉害,亏得我大哥及时赶到,不然我这小命,怕在昨晚就交代了。” “真要说起来,这想要害人命的还不知道是谁?” “再有,昨天你媳妇可是被你几个大儿子回来的,一路可是生龙活虎的,就是村里的年轻媳妇怕都比不上呢。” 袁宝儿声音不小,又条理清晰,把这一家子的德行当着众人面交代了个底掉,同时也提醒周老拐,她也是有靠山的。 且靠山功夫还不弱。 他们是居无定所的闲汉,杀人犯事之后,完全可以跑。 他们一家子却是在这里扎根,靠着这一方水土吃饭。 一个根本没有顾忌,一个却要投鼠忌器,两相对比自然是有顾忌的那方吃亏。 至于那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第三次,袁宝儿没提,周老拐自然也不会提。 老婆子到底如何死的,他心里明镜。 但他在这周家村当大的已经习惯,蓦的被人如此叫板,心里极不舒服。 周老拐目光沉沉的盯着袁宝儿,没有想到这个要饭花子还挺棘手,早前的法子只能暂时搁下。 “把她捆好了,扔祠堂。” 最终,周老拐只能如此道。 周家几兄弟沉声喝着,用手指粗细的绳子,把袁宝儿捆了个结实。 确定不会遭受皮肉之苦,袁宝儿便又变成了乖宝宝。 由得他们捆,由得他们关。 祠堂墙高梁高,关上大门,里面黑漆漆的,倒是有些怕人。 袁宝儿担心有人盯着,强撑着架,等到确定人都走了,才扯断绳子,挪到门口。 那里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光能从那里透进来。 她俯趴在那里,见外面守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后生,逃是逃不出去的,只好把自己蜷成一团,安静的等着。 太阳一点点拔高,又缓缓落下。 白依贪恋的看着仅剩的一点余晖,随着黑暗,她发出一声细细的叹息,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入夜,门口传来一声细微的摩擦声,袁宝儿睁开眼,发现外面有人来了。 她立刻坐起来,缩去门口。 门很快被打开,有人轻巧进来。 袁宝儿曲着腿,一动不动。 来人极快睃了一圈,目光在散落的绳子上瞄了眼,又往周围看。 他似乎视力不错,很轻易的找到人。 瞧着来人往自己这边过来,袁宝儿开始蓄力,待到来人来到近前,她猛地发力。 第十五章 交情 来人似乎早有预料,提早躲了开来。 “是我,”来人出声,隐约还带着笑意,袁宝儿却松了口气。 火折子散发出细微的光芒,照亮来人的脸。 果然是顾晟。 “你可来了,”袁宝儿跳起来,欢喜不已。 顾晟嘴角不经意上翘,拉住她,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袁宝儿立刻跟着他往外去。 门外停着三匹骏马,顾晟带着她过去时,一道身影自暗处闪出。 眼见顾晟翻身上吗,袁宝儿忙揪住他,“我不会骑马。” 顾晟动作一顿,看了眼属下耗子。 耗子耸了耸肩,把多出来的那匹马拴在自己马后边。 顾晟扶着她上了自己那匹马,他也跟着上去。 “走吧,”他轻轻夹马腹,带着她直奔营州。 马背很颠,但顾晟马术极好,倒让袁宝儿不太难受。 只是在出了村子之后,她安静的望着那片黑漆漆的村落不语。 顾晟似乎瞧出她的心思,他冰冷的扫了眼身后,淡声道:“都过去了。” 袁宝儿默默转回头,把脸藏在衣裳里,抵御刮脸一样的凉风。 顾晟垂眸看她一眼,夹马腹,催动马匹快些。 他找来的马都是好马,速度很快,只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门下。 此时已是即将宵禁。 耗子陪着笑脸,又花了些银钱,才勉强通过。 顾晟带着她回去客舍,袁宝儿之前就留了房间,这会儿直接入住便可。 顾晟让人送来些热水,得知那群人竟然一天都没给她送吃的,他脸色阴得吓人。 袁宝儿却觉得没有什么,还笑眯眯道:“你忘了,我还有饼呢。” 因为不确定顾晟什么时候能来救她,她吃得十分节省。 一天下来,也只吃了大半张的饼而已。 顾晟吩咐掌柜先送些汤水和些好克化的过来。 袁宝儿这会儿也确实是饿了,吃食送过来,先对着汤碗使劲。 顾晟见她吃得头也不抬,显然是真是饿极了。 他心里很是难受,“你知道我有功夫在身,为何不走?” 他沉声问道。 袁宝儿咽下羹汤,咧嘴一笑,“你有功夫才跑得快啊,而且你比较厉害,他们害怕你,就算抓了我,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顾晟扯了下嘴角,“就这样?” 袁宝儿瞪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点头。 顾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伸手囫囵了下她脑袋。 把她本就松垮垮的发髻彻底揉散。 “哎,我还在吃饭,”头发落到耳后,看着长度,袁宝儿一阵心塞,不满的大叫。 顾晟低低一笑,收回了手。 “洗个热水澡再睡,看看你,都要成泥猴了。” 顾晟心情极好的出去了。 袁宝儿又吃了几口羹,才放缓咀嚼。 事发突然,两人皆没有防备。 但以自己替换顾晟,她也是想过的,其中固然有她说的那方面原因,但更多的是顾晟是布衣卫,他能动用的人脉远比她要多得多。 如果他被困在那里,以她的本事,怕连城都回不来。 而换成他,定然会救她。 所以,不管怎么看,该留下来的只能是她。 吃过饭,又洗了热腾腾的澡,袁宝儿感觉浑身骨头都酥了。 她软趴趴的倒在床上,倒头睡了过去。 隔壁厢房里,顾晟脸色沉沉的将手里的纸条点燃。 耗子在边上瞧他神色不对,便道:“大人,朝廷已经任命龚大人受理营州一案,龚大人家的第三房小妾可是出自韩大人夫人本家的旁支。” 顾晟神色冷冷。 “韩守昌在这儿呆久了,忘了自己主子是谁了。” 这话涉及皇帝与封疆大吏的关系,耗子立刻闭嘴。 顾晟手指在桌案上轻点两下,沉声道:“给河北河东两道的兄弟们传信,给龚大人路上添点乐子。” 耗子拱手领命,快速退了出去。 顾晟眼睛盯着火苗,看着它跳上跳下,忽的冷冷一笑。 既然他们都想插一脚,那就索性一块端了,正好也让有些人知道知道厉害,别总把布衣卫当成傻子。 顾晟轻抬手指,压灭蜡烛,翻身落到床上歇了。 袁宝儿一觉起来,天光已经大亮。 她扎好好似炸毛一样毛躁头发,慢吞吞出来。 隔壁一片安静。 她顿了下,才过去敲门,“大人,你在么?” 伙计正端着托盘过来,见她起了,便笑着过来,“这房的客人已经出门,临行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伙计举起托盘,让袁宝儿看托盘上的信。 袁宝儿道了谢,捏着信回去。 打开来,其上只有两个大字,安心。 铁画银钩,笔笔透过纸背,一股兵戈之气扑面而来。 袁宝儿不善笔墨,但被曾为帝师的外祖熏陶过,好歹还有几分眼力。 她欣赏一番,才将信收好。 布衣卫威名赫赫,她相信顾晟不会失言。 接下来帝师日子,袁宝儿果然安心等着。 她知道自己迷路的毛病,等闲不出房门。 每天里伙计都把吃喝送进屋里顾晟似乎早有吩咐,伙计还时常送来蜜饯果子。 若不是袁宝儿记挂外祖,这样的日子倒也安逸。 如此过了差不多七八天的时间,顾晟终于回来。 才刚进门,就见袁宝儿过来 他点了点头“幸不辱命。” 袁宝儿顿时笑逐颜开。 她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便是不苟言笑的顾晟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准备一下,我送你离开。” 袁宝儿一怔,“你不走吗?” 顾晟笑了笑,眼神冷冷,“这事有些复杂,需要押解的人有点多,我得亲自押送。” “周家那一家子?” 袁宝儿问。 顾晟看着她,没有说话。 袁宝儿一问出口就想到自己越逾了,忙摆手道:“不用回答我,没关系。” 她朝顾晟抱拳,长揖到底,“多谢。” 顾晟勾了下嘴角,目光自她头上的揪揪划过,“分内之事。” 袁宝儿却正色,“但于我却是活命之恩,不止外祖,还有我,救命之恩,我感铭五内。” 顾晟看她紧绷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勾了勾唇。 第十六章 离开 耗子从外面进来,见袁宝儿在,便抿嘴不语。 袁宝儿很是知趣的朝他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耗子等她回到房间,便关上房门,快步上前,“大人,龚大人的车驾最迟明晨便会抵达。” 顾晟点头,“给你个活,把人送回京师。” 耗子嘴巴张大,无声的啊了声,“可是大人,这里也缺人呢。” 顾晟神情淡淡,“无碍,龚长义为人滑头得很,不过无辜触布衣卫霉头。” “地蛋一事不过是起因,内里一干事情都没挑破,以龚长义的性子,只要能转缓,就定会想办法缓和。” “便是韩守昌有什么想法,他也会阻止。至不济也还有冯海,他身为大都督,不会坐视营州与布衣卫的关系彻底恶化。” 耗子眉头紧皱,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顾晟却道:“其他兄弟这两天也会到,两天而已,我自会周旋。” 耗子不情愿,又不敢违逆顾晟的命令。 顾晟见他有抵触情绪,又道:“此子胆子有些小,你路上好生支应。” 耗子闷闷应了声,转身离开。 袁宝儿以最快速度把行李收拾好,听到门口有动静,便赶紧拉开门。 耗子耷拉着脸站在她门口。 袁宝儿愣了下。 “好了就走,”耗子心情不美丽,半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人哒哒下了楼。 袁宝儿望了眼隔壁紧闭门扉。 这一路行来亏得他照应,不然她这一路都不知道能不能抵达这里,且他留下来也是为了外祖的事情,她要走了,于情于理也该告个别。 她来到门口,低声道:“大人,我走了。” 屋里安静得好似没有人一般。 耗子站在楼下不耐烦道:“快着些。” 袁宝儿不敢让人久候,急声道:“待到外祖事情完毕,还请大人拨冗来府上,我定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屋里依旧没有动静,门忽的打开,顾晟长身而立,对她微微的笑。 袁宝儿这才露出笑容,欢喜的跑下去。 顾晟来到窗边,看着她和耗子坐上车,极快的出了大门。 耗子这一路都把车赶得飞快,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城门不远,没多会儿便出了城门。 上了官道,路就开始颠簸了,袁宝儿被颠得东摇西晃,很是痛苦。 她知道,耗子看她不顺眼,不敢吭气,只咬着牙忍着。 然而身体终究不敌意志,疼痛在所难免。 就在她以为自己连带那颗心都要被颠出来时,车子忽然放缓。 耗子的声音隔着车厢传出来,“下车。” 袁宝儿撩了帘子,见车停在个客舍旁。 早有伙计颠颠跑出来相迎,询问是打尖还是住宿。 此时天色已晚,耗子要两个房间,要求相邻的。 伙计哎了声,招呼人帮着卸车,跑去里面安排。 袁宝儿抱着包袱下来,看到耗子冷着脸站在那儿。 “今晚先歇这儿,明早带够吃食,以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耗子说完,转头进去客舍。 袁宝儿对此很无所谓,她四下张望了下,见周围黑漆漆的,有些怕人,也不敢停留,赶紧跟上。 客舍里灯烛通亮,让她安心不少。 伙计领着两人上了二楼。 袁宝儿和耗子的房间在个堵头,屋子不大,胜在干净。 伙计见两人满意,便问了下饭食,得了准信,便下楼去准备。 袁宝儿心知耗子不耐烦搭理他,便道:“我在房间里用便好,大人随意。” 耗子冷淡的点了下头,以最快速度离开。 袁宝儿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等着晚饭送来。 不想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等得她前胸贴后背,也没能等来晚饭。 她实在熬不住了,忍不住出来,便看到大堂及天字号的几个房周围人来人往。 伙计匆匆往楼下去,余光瞄见袁宝儿,这才想起来忘了给这位拿饭菜。 他赶紧过来,道:“郎君见谅,咱们客舍来了官家,咱们客舍拢共就五个人,实在顾不及。” 袁宝儿理解,但她也肚子饿,便道:“我的饭食厨下可有备?” 伙计点头,又道:“这就给您端来。” 袁宝儿见他额头都冒出汗珠子,显然是累得不轻,便道:“我自己去便是,正好我还想做些干粮。” 伙计乐得有人帮着分担,顿时笑了,“那可感情好了,厨下就在一楼左边,转过去便是。” 袁宝儿笑着目送伙计蹬蹬的跑下楼,不经意的飘过相反方向的那群人,慢吞吞的下去。 厨下里也很忙,氤氲的热气笼罩了整个屋子,让人看什么都不真切。 袁宝儿压着嗓子说拿自己的那份饭菜,厨娘指了灶台边上台子的托盘,“那不就是。” 袁宝儿过去拿,就听厨娘碎碎念,说这些人事多,吃个饭也能吃出个花样子来,又嘀咕从京师来就了不起了? 袁宝儿脚步一顿,望向厨娘。 厨娘还尤不觉异样,见袁宝儿没有动,便道:“你这狗儿,怎地又偷懒,还不赶紧送了吃食过去。” 袁宝儿含糊应了声,快步出门。 回到楼上,她再三思忖,去寻耗子。 耗子还爱答不理,但总算让她进来。 关上门,她低声道:“京师里来了人,是来审讯周家人的吗?” 耗子嗤笑了声,淡声道:“正好相反。” 袁宝儿嘴角绷紧,微微低下脑袋,“顾大人送我走,是不是因为局势比他想的恶劣?” 耗子有些稀奇的看她一眼。 早前他瞧着这小子只会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还以为是个怂蛋,没想到脑袋瓜还挺好使。 袁宝儿抬起头,目光炯炯,“那人阵仗那么大,官一定不小吧?” 耗子不语。 大庆朝里,官大不代表有实权,似他家大人,也不过从四品,比他官大的,一抓一大把,可不管走到哪里,谁又敢给他脸色瞧? 袁宝儿见他沉吟,心跟着突突的跳,“我们走了,他身边还有帮手吗?” 一提到这个,耗子的脸色难看起来。 袁宝儿的心咯噔一下。 这两天她只看到耗子时常在客舍出没,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想来他能使唤的也只他一个。 第十七章 乱入 她本是因着相信顾晟和布衣卫的名头,觉得万无一失,才答应离开。 却原来,是她想当然了。 “我们回去,”周家人是外祖洗刷罪名的关键,她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不行,”耗子断然拒绝。 布衣卫令行禁止,就算天上下刀子也绝不能违逆上峰命令。 “我要回去,”袁宝儿瞪着大大的眼,一脸倔强的看他。 耗子头痛不已,想用惯常的手段,先教训一顿,又想起顾晟的话,不敢真的动手。 他苦恼的皱起眉头,用力挠了挠脑袋,凶巴巴的道:“赶紧回屋,不然我揍你。” 袁宝儿气得不轻,嘴角用力崩成一条线,直挺挺站起来,大步出门。 耗子赶紧溜到门边,偷偷瞄。 见她果然回去屋里,便转头看十几丈外的对面。 那里站在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个个警觉得很,当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看来这一路,龚长义吓得着实不轻。 耗子无声一笑,轻巧的关上门。 隔壁,袁宝儿在屋里转来转去。 在把地板磨出个坑之前,她终于一跺脚,坐下来把饭菜吃了个干净,然后借着端餐盘去楼下的机会,捎了几个胡饼上来。 因为官员的到来,客舍人来人往,袁宝儿趁着有人进出的机会,悄悄溜了出去。 出了客舍,周围变得安静无比,旷野里漆黑一片。 袁宝儿本就怕黑,站在黑黢黢的院外,她哆嗦了会儿,才瞪着警惕又惊恐的眼,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官道上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她的脚步在周围不停回荡。 袁宝儿越跑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不敢停。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边终于显出一点鱼肚白,远处隐约的露出城池的轮廓。 袁宝儿大喜,忙撑着膝盖,大口的喘气。 等到缓过来一些,她随手塞了几口饼到嘴里。 饼有些干,但她顾不上这些,生生噎下去,又急急往前奔。 然而,城池瞧着近,跑起来却远得很。 从她看见到跑到城墙之下,袁宝儿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农户们带着准备贩卖的东西进去。 袁宝儿赶紧跟上去,不过走几步,又想起自己跑的太快,忘了路引还在耗子手里。 她懊恼不已,望着检查严格的兵士,耷拉着脑袋转去城墙边。 太阳越升越高,渐渐高过城墙。 远处有车队缓缓靠近。 看着缓缓靠近的车队,袁宝儿眼睛铮亮。 原因无他,前面那辆车她在客舍见过。 是那个京师过来的官员所有。 看着拉得很长的车队,她收拾好包袱,紧了紧衣裳,趴去距离城门不远的官道下。 车队不疾不徐的来到城门口,两方略一交涉,兵士恭谨放行。 众人驱车往里,护卫从前面又退回后面防守,却不想如此一进一出,末尾那辆塞着杂七杂八东西的车子里已躲了只小老鼠进去。 袁宝儿缩成一团,两只耳朵竖起来,警惕的听着动静。 车队一直不急不缓的行着,袁宝儿巴着箱子缝隙往外偷瞄,发现便是末尾的车子,也还是不常离人。 这会儿还早,街市上没有人,一旦有个人出现,十分很明显。 袁宝儿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前面忽的顿了下来,负责殿后的几个护卫上前。 她赶紧推开箱子,往外爬,不想才一动,护卫又回来,这一回反而还比之前多了两个人。 袁宝儿心里哀叹,只能缩回缝隙里继续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刺史府。 韩守昌亲亲热热的请了龚长义去书房。 前面那一车的礼品被送去了龚家内院,余下装着韩守昌管用器物的车子送到外院的客院。 众人开始搬卸,眼见箱笼越来越少,袁宝儿也坐不住了。 她把包袱胡乱的塞进手边的箱子,趁着旁人没留意时跳下来。 负责搬挪的小厮见着她一愣,“你是” 袁宝儿板着脸,冷淡矜贵的微抬下巴:“慢着些,里面都是大人喜爱的物什,碎一个你我就都好看了。” 她一口地道的官话,姿态桀骜,很符合这里对京师的印象。 能被派来安顿龚大人的小厮个个眼明心亮,一看他这姿态,哪儿还不明白这位是龚大人的得力小厮。 他忙躬身,连连称是。 袁宝儿轻啧了声,一副忍耐的模样,“罢了,笨手笨脚的,还是我与你一道。” 她示意小厮跟自己搭手,把手边的箱笼往屋里抬,嘴里嘀咕着当心小心一类的话,惹得小厮越发的提心。 负责料理这些事情的护卫长龚庆过来,见两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听她一口顺耳的官话,觉得韩大人很是细心,他心里想着,也身体力行的点头,表示赞赏。 跟在一旁的管事见状,也跟着看过去。 袁宝儿很是忙碌,似乎并没有察觉。 龚庆已掉头转去别处。 管事特特看了眼袁宝儿,虽然只是背影,但也可以确定不是本府的人,便去看跟他一块干活的小厮。 那是他隔了好几个房,勉强沾着亲的侄儿四儿。 四儿忙朝护卫示意,意思是这是龚大人带过来的。 管事微微点头,跟着护卫走了。 四儿自觉自己知道真相,对袁宝儿越加殷勤起来。 顺利让双方都以为是对方人手的袁宝儿趁机记住塞了自己包袱的箱子。 众人抬完东西,去忙别的。 袁宝儿也跟着随大流,只是走出院子之后,她问四儿,“不知净房在哪儿?” 四儿往远处一指,道:“咱们这些人是不能在院里出恭的,要去院外面那儿。” 袁宝儿拱手道谢,而后做出着急的样子,急急往那边跑。 才跑两步,她看向紧跟着自己的四儿,“你也要去?” 四儿咧嘴一笑,赶紧卖好,“净房离得太远,我怕你找不到。” 袁宝儿干笑,她根本就不想去净房,这么说只是想拿了包袱开溜。 奈何四儿一路小意殷勤,她也只能无奈的受用一回。 解决完人生大事,袁宝儿拱手作别。 不想四儿实在热情,要不是袁宝儿坚持回去收拾客房,他都能长在她身边。 第十八章 宅院是非 四儿送她回客院,还巴着门口道:“咱两是兄弟,你别跟我客气。在这府里,你兄弟还算有些本事。有事就提我名头,管保好用。” 袁宝儿笑着应是,站到门口朝他挥手。 四儿心知内里凌乱,他要拾掇主子东西,自己不好进入,便依依不舍的回去偏罩房。 袁宝儿目送他走远,赶紧找出自己的包袱,背上就走。 不想才走两步,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走时那些人已经说了要去忙别的,这个时候能来这里的,除了龚长义,便是与他有关的人。 袁宝儿当机立断的推开后罩房的隔扇,把包袱扔了出去,抄起早前婢仆丢在这里的抹布,擦拭起来。 龚长义跟龚庆并肩行来,两人还在说什么。 袁宝儿一溜碎步的跑到门口,毕恭毕敬的迎着。 龚长义话头一顿,淡淡望过来。 龚庆抬眸,见是这府里的小厮便不以为意的请龚长义入内。 龚长义见他如此,便认为他已经确认过此人无碍,便随意收回视线,阔步入内。 袁宝儿静等两人入内,赶紧往外去,并在出了门之后,将门轻轻合拢。 龚庆看她一眼,觉得这个小厮挺懂分寸,对韩府的规矩更是满意。 龚长义等到他过来才又继续早前的话题。 “以你之见,那周家人要如何处置?” 龚长义的声音很沉,显然十分看重。 “属下以为,此事不可着急,不如,”龚庆声音很轻,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袁宝儿经过窗户,只听见提到周家,她强忍着停下来的冲动,快步转去廊下,用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擦着花叶。 管事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过来,袁宝儿忙迎了上去。 管事负责接洽这院子里的事宜,自觉知晓袁宝儿是韩大人带过来的,便给了几分颜面,笑吟吟的道:“大人可在?” 袁宝儿笑得矜持又和善,“大人与护卫长在谈事情,管事可是有事?” 管事笑着指了指身后的人,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送来些人,方便大人使唤。” “你看?” “劳烦管事了,我等客随主便,”袁宝儿很痛快的点头。 管事笑得更和善了,又试探道:“那我带他们拜见一下?” 这下袁宝儿摇头,“大人在说正事,不喜旁人打扰。” 管事立刻歇了心思。 左右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走,讨好这等事,来日方长便是。 管事示意几人去忙,又特特引着袁宝儿进了靠近主屋的耳房。 “小郎如何称呼?” 管家客气的问。 “叫我小猴子便好。” 袁宝儿笑呵呵的答了句,又请问了管事,得知他姓周,家里与韩刺史夫人家有亲。 袁宝儿心里一动,想起四儿,又道:“那四儿,” “是我本家侄儿。” 周管事笑呵呵的答道。 袁宝儿笑得越发和善了,“难怪瞧着跟管事有几分相似,果然是一家人,我一瞧就觉着格外的亲。” 周管事心知自家老爷对这位龚大人的态度,对这位能跟着龚大人一道过来,还特特安排在跟前的小厮也不敢怠慢。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亲亲热热的,好似一家人一般。 两人说着话,便听到主屋有人出来。 袁宝儿赶紧跟管事打了个千,急急往外去。 管事顿住脚步,只探了半个脑袋往外看。 龚庆见袁宝儿一溜小跑的从耳房过来,笑得殷勤的样子,又想起之前他搬挪十分精心的样子,语调微软。 “大人都已经回来,怎地不备茶水?” 虽然是责备,但是并不严厉,反而像是熟人间的轻嗔,袁宝儿心里一动,赶忙赔礼,表示立刻准备。 龚庆也知道初来乍到,好些事情都不能跟府里一般,便高抬轻放了。 他转头进去屋里,袁宝儿赶紧去茶水房。 管事慢吞吞的站出来,望着主屋,又看茶水间,竟能让龚大人倚重的护卫如此,看来自己对这个小猴子的态度还需再拔高些。 管事感觉自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沉声交代婆子丫鬟们小心办差,板着脸走了。 袁宝儿蹲在炉子边生火,有婆子殷勤过来帮忙。 袁宝儿乐得把差事给别人。 婆子是干熟了这样的活的,很利落的便把东西弄好,袁宝儿坐在边上,百无聊赖的等着。 一身着桃粉衫裙,头戴缠枝银钗,腕带缠枝银镯的丫鬟扭着腰肢进来。 她先是笑吟吟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跟婆子聊了起来。 婆子跟她似乎相熟,两人聊得很是亲热。 袁宝儿坐着也很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丫鬟似乎有意若无意的看袁宝儿,掩嘴轻笑,“小郎如何称呼?” “叫我小猴子就好,”袁宝儿笑呵呵的道。 丫鬟眼眸微瞪,似乎很吃惊的样子,“小郎可会上树?” 她语气亲热,眉眼皆笑,似乎只是玩笑。 若袁宝儿是个男的,看在她是娘子的份上,或许不会跟她计较。 可惜袁宝儿不是,气性也挺大,当下冷了脸。 “娘子叫玛瑙,不知可是石头?” 玛瑙脸色顿时一变。 她打小便姿容过人,被夫人早早的养在后院,每日养尊处优,除开不能随意走动外,过得跟官家小娘子半点不差,又哪里能受得住这个? 婆子见她要发怒,急忙扯住她,往主屋示意。 玛瑙吸了两口气,好容易才压下恶气,怒声道:“你给我等着。” 袁宝儿老神在在。 她过了这会儿就开溜了,等她才有鬼。 婆子怕起纷争,忙把茶水沏好,递过去。 玛瑙端着茶盘,缓了片刻,才拧着着腰肢,姿态曼妙的走了。 袁宝儿悄悄撇嘴,心说扭成那样,也不怕腰折了。 念头还没闪过,主屋里就传来一阵噼啪声,接着便是龚大人暴怒的声音。 “来人。” 院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向袁宝儿。 袁宝儿很是无语,献殷勤你们上,摊上事她来顶,凭什么? 她靠着廊柱,一动不动。 门被人打开,玛瑙一身湿哒哒的被龚庆扯了出来。 龚庆一眼便瞄到袁宝儿,顿时皱起眉头。 “你过来。” 第十九章 帮忙 被点名叫号,袁宝儿只得过去。 龚庆拧着眉头,沉声道:“收拾一下。” 一瞧就是在气头上,袁宝儿赶紧拎着抹布进去。 正堂主位下方有一滩水,地上散落着碎片,托盘歪歪斜斜的落在水洼里。 龚大人并不在这里,想来是在内室。 袁宝儿小时顽皮,打碎什么是常事,偶尔还会被气的头顶升烟的外祖罚,倒也清楚怎么收拾。 她很快将东西收拾好,抹干水渍,起来时听到龚大人的声音,“以后这里由你服侍。” 他声音很沉,隐约还带着些怒意。 袁宝儿不知道玛瑙做了什么妖,把人气成这样。 她不敢抬头,只调转方向,朝着内室方向,躬身应是。 龚大人很满意她的知礼乖顺,摆手道:“上茶来。” 袁宝儿带着碎片出去。 茶水早有人提前备好,见她过来便赶紧递上来,同时送上讨好的笑。 袁宝儿不在意的笑了下,端了茶过去。 这一回,龚大人很满意。 袁宝儿如常回去茶水房,玛瑙已经被带走了,至于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余下的婆子丫鬟看她的眼神也随之一变。 袁宝儿笑得还是那么和善,只是心里的念头有了很大变化。 她笑着示意众人去忙,自己回去耳房。 打开隔扇,她垫着脚,往外面偷瞄。 那会儿她太着急,一不留神劲儿使得有些大,包袱挂在半丈开外的树杈上了。 袁宝儿歪着脑袋看了会儿。 这会儿院子里外都是人,现在肯定没法去够。 外面传来龚庆的叫声,她赶紧关上窗户,一溜小跑的过去。 “把大人的箱笼归置出来,”龚庆道:“大人看书和入睡时都喜欢焚香,看书焚清心香,入睡点安神香,记住了。” 袁宝儿赶忙点头,小意进去主屋。 龚长义并不在屋里,想来刚才出去了。 确定人不在,袁宝儿又对着树上的包袱蠢蠢欲动。 然而,婆子和丫鬟有心讨好这位深得龚家主仆信赖的小厮,等到龚庆出门,便赶紧过来帮忙。 “小郎君莫要动手,这些活计且让我们来便是,”袁宝儿被动的被推到个小杌子跟前。 袁宝儿无奈的看着众人把箱笼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然后放妥当。 待到收拾完毕,众人更是体贴的退到外面,显然是不想领功。 袁宝儿环顾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 她只好把香盒重新摆了摆,算是动过手了。 傍晚,周管事过来传话,府里设了宴,大人要去吃酒。 他们这些人是没资格去前面伺候的,袁宝儿便命婆子去熬醒酒汤,又交代多拿些,才打发院里的人去用饭。 趁着院子没人,她赶紧溜去后院。 那树长得极好,挺拔细长,好在枝叶茂盛,倒也方便攀爬。 袁宝儿窜了两下,攀着个树杈,爬了上去,没几下便扯过包袱。 背上后,她顺着树干往下溜,不经意看到有黑影悄然潜进主屋。 她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溜到被撬开的窗棂边,往里偷看。 才往里探头,便觉脖子一凉。 冰冷的匕首紧贴着肌肤,袁宝儿浑身僵硬,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以为小命就此休矣,袁宝儿心里哀嚎。 不想来人收了匕首,沉声道:“是你。” 声音十分熟悉,袁宝儿心气一松,脚顿时软了。 袁宝儿干笑,看着拉下面罩的顾晟,“顾大人,你挺好的?” 月光朦胧,但顾晟眼力极佳,清楚的看清了她的心虚。 “耗子呢?” 他声音不善,袁宝儿往后退了两步,小小声的道:“我不知道。” 顾晟挑眉,翻身从屋里出来,并把窗户关好,逼近她。 袁宝儿被迫往后退,直到碰到树干,她避无可避,觉得顾晟太欺负人,又委屈又生气的道:“京里来了大官,我怕你一个人危险,就回来了。” 顾晟心里一暖,在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他相信她这话是出自真心,但话还是要问的。 “耗子呢?” “我不知道,”袁宝儿扬脖,嘴巴微撅,“他不肯回来,我就一个人走了。” 顾晟被她气的都笑了。 “你回来作甚?” 声音轻飘,很是瞧不起人。 她揪着衣角,不忿吭哧,“自然是帮你。” “我是这院子的小厮,贴身服侍那位大人,你想要什么,我帮你。”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底气回来了,抬起头,眼睛亮晶晶,“你要找什么?” 顾晟定定看她,“你可知这有可能会丢命?” 袁宝儿点头,“我不怕死。”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 她回来,唯一的执念便是救外祖。 顾晟却被她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顿时皱起眉头,声音转冷,“你死了,可有想过程大人,他已是不惑,若得知噩耗,可能承受得住?” 袁宝儿哑口。 顾晟察觉自己言辞过于激烈,忙缓了些许,“以后说话做事,三思而行。” 袁宝儿不敢顶撞,只闷闷点头。 顾晟满意勾唇,“跟我走吧。” 他去拽袁宝儿,打算带她离开。 “我不,”袁宝儿挣开他的手,见他眼里闪过薄怒,忙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 顾晟拧眉。 袁宝儿小心道:“你告诉我要找什么,我找到了就离开,这总可以吧?” 顾晟沉默。 “不然我不白回来了?” 袁宝儿小手悄悄勾住他衣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然后偷瞄他。 顾晟抽了抽嘴角,无语瞪她。 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还撒娇。 “一份密函,可能是纸,也可能是其他。” 那东西是二皇子偷偷给他的,他只知道个大概,到底是什么,他并不知晓。 “我知道了,”袁宝儿眉开眼笑的把包袱塞给他,“这东西放着不方便,你先帮我拿回去。” 她很是自然的摆了下手,踩着轻快步子,一溜烟跑了。 被塞了满怀的顾晟转瞬捕捉到前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只得无奈退出。 袁宝儿回到前院,看到众人一块进来。 她赶紧坐去廊下,佯做欣赏夜色。 婆子醒酒汤放到灶上温着,见没有什么事,便来请示。 袁宝儿很是体贴的打发众人先去歇了,理由十分简单,等老爷回来,大家还有的忙。 第二十章 试探 众人不过是临时别借调过来的,对龚长义谈不上忠心。 既然人家跟前的小厮如此吩咐,他们自然愿意偷懒。 院里很快恢复宁静,袁宝儿把檐下的灯笼都点亮才坐在廊下。 月上柳梢头时,龚长义和龚庆回来。 袁宝儿端上醒酒汤,龚长义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去床上歇了。 袁宝儿点上安神香,熄灯出来又闻到龚庆身上也有酒味,便道:“我还多做了些醒酒汤,大人可要喝些?” “也好,”龚庆今晚被人拖着喝了两杯。 这里的酒烈性远胜京师,只两杯,便有些醉意。 袁宝儿把汤端过来,等他喝完,才笑嘻嘻的道:“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安歇。” 龚庆把碗递过去,眼眸流转之时觉得袁宝儿的模样清俊得实在过分,便笑道:“你这般模样,在这个地界可真是少见,莫不是镇日被圈在屋里养着吧。” 袁宝儿心里一跳,忙笑道:“我一个小子,谁指使便应谁的令,便是吃饭都得抽空,又哪儿有那个福分躲懒?” 龚庆也就那么一说,想想也不可能。 若真的被人收了,又哪舍得把人放出来。 袁宝儿抢人摸摸自己细嫩小脸的念头,摇晃着脑袋回去屋里。 隔天清晨,袁宝儿早早起来,先是烧上一壶茶汤。 袁宝儿不知龚长义脾性,但知道自家外祖的毛病。 从前他一有酒,隔天都要喝碗滚烫的茶汤,说是这样熨帖。 袁宝儿唯一照顾过的就是外祖,就只能照着他的习惯来。 茶水没多会儿便咕嘟嘟的开了。 袁宝儿正想把茶瓶拿开,就听到主屋有了动静,她赶紧带着个丫鬟进来。 龚长义坐在床边,揉着胀痛的脑袋瓜,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哑着嗓子道:“拿些茶来。” 袁宝儿把端着的茶汤奉上。 龚长义喝了两口,微烫的茶汤滑过喉管,慢慢熨帖肠胃。 他长吐了口气,示意丫鬟上前。 他也不用袁宝儿服侍,自顾自的盥洗。 袁宝儿借着这空档,去安排早饭。 早饭是韩夫人亲自吩咐过得,都是滚粥热汤,很适合醉酒之后的人吃用。 龚长义很是惬意的吃完,带着龚庆离开。 袁宝儿示意丫鬟把东西收拾了,自己佯做收拾东西,把内室搜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密信,又转去书房。 书房里书籍不少,倒是废了些功夫。 只是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她心有不甘,绕着里屋外屋,又是一通好找,也都没有什么发现。 龚长义带着龚庆进来,见袁宝儿在屋里,便侧眸看过去。 袁宝儿赶紧过来见礼,并恭谨的退了出去。 龚长义扫了眼她手里的抹布,淡声道:“以后没事不必进来打扫。” 袁宝儿心里微紧,面上恭谨应是。 关上门,她将抹布洗净晾好,寻了扫帚扫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瞧见正主回来了,哪儿敢怠慢,忙争着过来做事。 袁宝儿顺势把扫帚交给殷勤献得最多的那个婆子,自己去了茶水间。 龚长义和龚庆隔着窗户,把外面的情景看了个真切。 龚长义不明意味的笑了下,“韩大人倒是治家有方。” 龚庆瞥了眼,不可置否的道:“大家不平,小家何以为安。” 这话让心里发酸的龚长义舒服许多。 他笑了下,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道:“罢了,总归是人家的家事。” 龚庆笑了笑,顺着他的意思转而说起这两天的搜查。 “周家人始终不见踪影,同村的人说,他一家曾与一对寻人的兄弟发生过争执,哥哥似乎有些本事,不过早些时候逃窜了。” “我怀疑,是他们把人抓走了。” 龚长义眉头微蹙,“再去找,问问周家姻亲,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龚庆领命,又道:“周家村那里有韩大人的眼线,属下若过去,难免有所惊动。” 龚长义眉头微蹙,“不必与他们发生争执,却也不必退让。” “分寸你看着办就好。” 龚庆显然一早就习惯了他如此,只应了声,便阔步离开。 龚长义坐在那里思忖了会儿,起身去书房。 没多会儿便叫了袁宝儿来,让她送封信出去。 袁宝儿拿过信,没等走便看到龚长义沉沉看过来的眼神,她赶紧把信放在桌上,怯怯的缩回手。 龚长义见她如此,不由笑了。 “倒是个机灵了。” 他道:“好好办差,待我回京,便跟你家大人把你要过来。” “你年纪小,京师机会众多,哪一个都比窝在这个地方给人跑腿要好。” 袁宝儿瞪大眼,一副被馅饼砸中脑袋的样子。 她忍了忍,硬着头皮跪下来表忠心,“小猴子多谢大人赏识,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龚长义满意点头,示意她起身,“你且去送封信,记住莫要被旁人知晓。” 袁宝儿拿着信,一脸懵,“大人,送去哪儿?” 龚长义漫不经心的道:“那不是有地址?” 袁宝儿睃了眼,脸上还是懵懵的,“大人,我不识字。” 龚长义瞥她一眼,淡声道:“送去都督府,要快。” 袁宝儿一脸恍然,露出敬畏又崇敬的模样。 龚长义嘴角勾起,示意她可以走了。 袁宝儿再三躬身,退去外面,赶紧往院外去。 龚长义顺着隔扇望去,见她脚步轻快,神情却跟往常一般。 虽然目不识丁,倒也是个能藏住事的。 袁宝儿不知龚长义把信交给自己,而不交给自己的护卫是为何,却明白他如此,显然是有所顾忌。 她来到驿站,花了高价将信送走,而后卖了个根糖人,一边吃,一边溜溜达达的回来。 回到府里,龚长义并不在,她便去厨下吃午饭。 另一边,有人已将袁宝儿的行踪一五一十的告知龚长义。 得知她头也不回的出府办差,龚长义笑得有些冷,跟有些得意。 “以后不必理会了。” 既然信了几分,龚长义便不想让人盯着,毕竟他也想要人去办事,总不能让属下明了他所有的。 护卫抱拳一礼,快速离开。 龚长义慢吞吞的欣赏才将将打出的花苞。 侧面一条小径,传来声低呼。 第二十一章 佳人青睐 龚长义警觉望过去,见一身段窈窕清瘦,身着鹅黄袄裙的女子攀枝而折。 大约是伤了手,她微蹙着秀眉,按着春葱一样的指尖。 指头尖端冒出一点鲜艳的红,在这鹅黄淡粉之间,格外醒目。 龚长义望着她秀丽的侧脸,忽的来了兴致。 他来到女子跟前,温声道:“可是伤了?” 这话明知故问。 但两人都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打破平行的僵局。 女子轻咬唇瓣,微微点头,鬓上玉色的步摇微微晃动,映着她漆黑的眉眼。 那眉眼,与他昔日的青梅隐约有几分相似。 龚长义本来随意的搭讪,见此顿时认真几分。 “我的住所便在不远,若娘子不嫌弃,可去那里包扎。” “多谢,”女子声如黄鹂,粉面染上一抹红晕,羞赧的垂下头,微不可见的点了点。 昨天玛瑙太过狂放,被此人生生打将出来。 据她贴身嬷嬷分析,此人应当不喜投怀送抱,主动求欢的。 于是便有了这一场偶遇。 龚长义彬彬有礼的在侧引路,带着她来到客院。 袁宝儿正在收拾窗下的睡莲,见两人过来,忙上前见礼。 龚长义示意她起身,吩咐道:“去寻些伤药来。” 袁宝儿转眼,见女子轻握着手腕,不过从哪儿看好像也都没伤,便有些懵。 龚长义见她还不动,便皱起眉头。 袁宝儿赶紧差婆子去准备。 婆子识得女子,不敢怠慢,急急跑去找管事。 如此一连串忙活下来,龚长义和女子已经对坐在临窗的榻几上下起了棋。 袁宝儿拿着伤药,透过窗棂去看两人,总算福至心灵,没进去打扰。 如此下了两盘,已经将近傍晚。 女子掷子认输,笑道:“大人棋艺过人,珍珠甘拜下风。” 袁宝儿一直候在门口,听闻这名,她挠了挠脸。 玛瑙,珍珠,听起来很像一挂的。 莫不是她想多了? 她心里嘀咕着,就见龚长义送珍珠出来。 她赶紧上前,将准备好的药奉上。 龚长义递给珍珠,又作揖陪礼,“某见猎心喜,一门心思的想着棋子,倒是忘了娘子还带着伤。” 珍珠掩嘴低笑,明媚微转,俏皮动人,又带着温柔和妩媚。 龚长义微微一怔,才想说什么,珍珠已提步出了门。 他只得在后,送了她出去。 回来后,他叫了袁宝儿过来,“那个珍珠,你知道多少?” 袁宝儿心说知道的比他没多多少,面上则是一副纠结模样,含糊道:“娘子都是养在深闺,我一个小子,等闲不去后院。” 眼见龚长义有些不虞,袁宝儿担心他找别人问,再把自己的底漏了,忙又道:“不过家里娘子才情过人,夫人对她们极为看重,据说不逊京里官家的女儿呢。” 龚长义微微点头,心里很是赞同关于才情这点的点评。 袁宝儿小心睨他,“若大人有心,小的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得去跟后院的姐姐们套套近乎。” “休得胡言,”龚长义忽的板起脸来,“如此娘子,岂是你等小子能轻易打听的。” 袁宝儿暗自嘀咕假正经,面上一脸恭谨,连连称是,又赶紧认错。 龚长义见她当了真,生怕她真的不管,忙又咳嗽了声,“不过那位娘子到底收了咱们这儿的药,你且去问问药效如何,若是不成,可要尽早去请郎中。” 袁宝儿心里疯狂吐槽龚长义假正经,道貌岸然,,面上恭恭敬敬的应是。 出了门,袁宝儿揪住跟自己亲近的婆子打听起了珍珠。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韩守昌有个养义女的毛病。 这些女子都是在幼年时被韩守昌的夫人周氏寻来,养在府里,自幼琴棋书画的教着,跟前都有专门负责的嬷嬷服侍着。 那些娘子已有四个许了出去,听说都在主家很是得意,如今后院也只剩三位。 一位就是早前被提溜出去的玛瑙,一位才刚出去的珍珠,还有一位名为云缕。 袁宝儿对这位名字明显与旁人不同的云缕有些好奇,便多问两句。 婆子一脸神秘,嘿嘿的笑两声,难得卖弄一下,“这世上的君子都喜欢焚香操琴,这青烟袅娜之时,琴音袅袅之间,天人方能合一。那位云缕娘子可不就应了此名了。” 袁宝儿眨巴两下眼,脑子里一堆问号。 总感觉她的知识量太窄,而跟大家格格不入。 婆子见她不明所以,想着他这么大的半大小子哪里知晓官老爷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便道:“你只记得,那云缕等闲不露面,早年曾有风言,说是要送出去呢。” 送出去,去哪儿? 袁宝儿眼睛大大,意思全在眼睛里。 婆子略一挑眉,朝外面一撇。 袁宝儿呆呆的,脑子里疯狂转着。 照这婆子的说法,这些人在韩家人眼里跟个物件差不多。 韩家人养着她们,就是待价而沽。 龚长义是从京里来的高官,就这样的也只是送了玛瑙珍珠之流。 如此一推,便可知那位云缕是要送更大的官。 她心里揣测着,掐头去尾的跟龚长义报信。 得知珍珠是个这样的存在,龚长义兴致略微淡了些。 此时天色将黑,飘起了毛毛细雨。 袁宝儿闲坐窗下,想起周家村那些被刨得面目全非的农田。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播种,若是过了这次雨水,怕是真要误了农时了。 她面色有些忧愁,轻轻叹息着关上隔扇。 将要合拢时,她听到院门响了声。 她赶紧推开个缝隙,见是龚庆漏夜赶了回来。 龚庆回来便直奔主屋,袁宝儿心知他定是有事,赶紧出来。 不想两人便是在屋里还那么警惕,便是站在窗根,也只能听到些许声音,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袁宝儿担心自己行踪被人看见,便转去茶水房,烧了些热水过来。 约莫两刻钟左后,龚庆出来,往自己的厢房去,袁宝儿赶紧迎上去,“大人可要用些热水?” 龚庆脚下微顿,“也好。” 袁宝儿端了热水,送去他房里。 道路泥泞,龚庆的官靴上满是泥水。 袁宝儿把水盆放到床边,又去端茶。 回来时,龚庆已经宽了衣裳,只着里衣在那里泡上了脚。 袁宝儿唬了一跳,忙垂下眼皮,把茶盘放到他手边的茶几上,目光睃过随意扔着的鞋子。 第二十二章 探查 官靴比寻常人的靴子要高出许多,边缘用牛皮包裹,以便应付这样突然变化的天气。 袁宝儿笑着拿了早前准备的软鞋过来,将还带着泥水的靴子放到门边。 “这里通风,明晨大抵便能干了。” 她如此解释。 龚庆不疑有他的揉着头发。 他这一路赶来,被风雨打了个透心凉,不止靴子,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了个透。 靴子这种东西还不像衣裳,随便缓一缓便好。 若能晾干,他还是更愿意穿顺脚的。 袁宝儿注意到他半湿的衣裳,去寻婆子,让她去寻管家,拿两身舒适的里衣送去。 确定婆子能办好,袁宝儿才回去屋里。 关上门,她长长出了口气。 到此时她才发现,她的背脊那里的单衣早已被冷汗打透了。 官道上的土是黄色的,田却是黝黑黝黑的黑土,很是肥沃。 龚庆官靴沾上的泥巴,最里层便是黑色的,外面沾着薄薄的一层黄土以及些许府里的灰土。 也就是说,他之前出没于田庄之中,甚至还进过农田。 龚庆虽然表现得很平易近人,但袁宝儿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很傲气的。 不屑于与低于他等级的人结交,但也不屑于为难。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没有目的,怎么可能跟那些农户打交道? 那些农户,说得好听是质朴,说得差点,那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只要有好处,就没有他们不说的。 她那会儿去周家村虽然做了伪装,却也很拙劣,真要被有心人盯上,定然逃不脱。 所以在察觉龚庆去过农田之后,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劲才能让自己面色如常的把事情做完。 她慢吞吞的坐到床上,踢了鞋子,躺下来,感觉急促的心跳一点点转缓。 一夜很快过去,袁宝儿随着天光一起睁开眼。 套上外裳,她赶紧准备盥洗用的物事。 龚长义盥洗完毕,带着龚庆急急出门。 没到中午,袁宝儿见着周管事。 说是府里来了贵客,韩家阖府出动,晚上还会有宴会,人手不够,从院子里借人。 袁宝儿笑眯眯点头,生怕不够,只留了一个人陪着她看门,余下的都交给了周管事。 周管事就喜欢这样上道了,想着人家给自己面子,就想法回报一二。 等到傍晚,他特特交代四儿给袁宝儿捎来几样宴会上的硬菜。 “太谢谢了,”袁宝儿打开食盒,浓香扑鼻而来。 “跟我还说这个,拿着,敞开了吃,不够我再去给你拿,”四儿一边说着豪言,一边咽口水。 袁宝儿笑着一拐他,“你也还没吃吧,这院里就两人,不如你留下来一块。” “这,不好吧,”四儿有些意动,但又顾忌这东西是给袁宝儿的,一时抹不开。 “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兄弟?” 袁宝儿笑呵呵的挪了几样出来给留守婆子送去,拉着四儿去茶水间。 四儿虽然是管事的侄儿,但也不过是挂个名头,平常能得些便利,是这样堂而皇之的吃这些硬菜,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捏着筷子,瞧着摆得跟朵花似的菜肴,不知该怎么下筷子。 反而袁宝儿一筷子夹在花心上,毫不怜惜的把那花拦腰切开。 “吃,”她又夹一筷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顿时鼓鼓。 四儿瞧她嘴角挂油,跟个贪吃的耗子似的,一股一股的,顿时乐了。 才刚那股敬畏和怯意顿时散了。 “这要是再整几倍,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四儿很是感慨。 袁宝儿乐了,“今天定是不成了,等改天,等我们老爷有人照顾了,我便请你喝,喝个痛快。” “别,还是我请你,”四儿笑着挤挤眼,“你说的那个,也就这一两天了。” “怎么说?” 袁宝儿故作诧异状。 四儿嘿嘿一笑,“你还不知道呢吧,珍珠娘子已经许给你家大人了。” “保不齐今晚你家大人就小登科了。” 袁宝儿啊了声个,急急起身,“主屋半点没弄,大人逢此喜事,我等岂可如此怠慢?” 四儿见她真是急了,哎了声,拉着她坐下来,“这事不过是老爷们私底下那么一说,你兄弟我消息灵光,先跟你通个气。” “你若大喇喇布置好,万一不是今天,你家老爷回来,岂不尴尬?” 袁宝儿做出恍然模样,笑着示意他多用些,而后笑呵呵道:“说起珍珠,我听说你们府里之前还有好几位娘子,都许了好人家,可是都当家做主了?” 四儿摇头,“那不过是谣传,那些娘子自打出了门子,便再也不曾回来过,从前还传信,不过这两年也不曾有了。” 袁宝儿微微挑眉,“怎会如此?” “周夫人可是教养她们一场,如此岂不让人寒心?” 四儿扯了下嘴角,晃着脑袋道:“什么教养,不过养个玩意儿。” 四儿因着管家的关系,还是能接触到些内幕的。 他示意元宝儿靠近些,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那些嬷嬷教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便是攀上了大人,也有那当家主母和规矩压着。女子不过就那几年风光,过了也就完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袁宝儿。 袁宝儿一默,又想起龚长义让她送的那封信。 看来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心里有了成算,与四儿聊得越发亲热。 四儿不敢在这儿耽搁太久,填鸭一般的混了个肚儿圆,便赶紧离开了。 袁宝儿去找婆子,让她备些醒酒汤,又去廊下候着。 月上中天,龚长义脚步踉跄的回来,身侧跟着姿态曼妙,身段妖娆的珍珠。 袁宝儿赶紧端了醒酒汤来,趁着龚长义还醒着,送到门口。 珍珠脸颊微晕,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显然也没少喝。 她接过茶盏,礼貌的笑了下,扭身进去。 袁宝儿没有听壁角的习惯,赶紧回去自己屋里。 一夜过后,袁宝儿早在起来。 婆子准备好了盥洗用具,等袁宝儿出来。 袁宝儿站在门边,安静的等了差不多两刻钟,里面才传出动静来。 “大人,可要盥洗?” 袁宝儿轻叩房门,沉声道。 第二十三章 内宅之争 门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珍珠出来接过袁宝儿手里的茶盘。 袁宝儿索性空着手进去,珍珠已服侍龚长义喝了茶。 龚长义i饮了半盏,才起身漱口盥洗。 袁宝儿很是识趣,离得远远的,两眼低垂,垂手而立。 婆子撇着眼睛,一会儿看袁宝儿,一会儿看珍珠,似乎犹豫什么。 珍珠温柔的给龚长义擦干水珠,笑道:“大人可要用膳?” 龚长义可有可无的点了个头。 袁宝儿立刻往外去。 这两天她差不多摸熟龚长义的口味,准备起来已是得心应手。 珍珠见她问也不问自己一声便走,不由轻蹙眉头,但她到底有些城府,没有即刻发作。 因着昨晚临时借调,大家都忙的很晚,这会儿人还没回来,袁宝儿便跟婆子一道去厨下拿。 两个人要做六七个人的活,速度难免慢了些。 两人以最快速度回来,还是比平日晚了些许。 两人赶紧把饭菜摆上,退去一旁。 龚长义才刚顾着跟珍珠说话,一时没留意,见饭菜上桌便捻了筷子,直奔夹挂着油的肉胡饼去了。 珍珠皱着眉头,看着一桌子饭菜,有些泱泱。 “怎么了?” 一晚上,又是酒又是美人恩的,龚长义这会儿能吞下一头牛。 “一大早就这么油腻,谁用的下?” 珍珠小声哼唧。 龚长义觉着挺有趣,看了眼咬得只剩下小半个的胡饼,笑道:“你要吃什么,让他们去做。” 珍珠娇声娇气的道:“人家想喝素馨粥。” 龚长义脖子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很明显的表示他很懵。 珍珠不依的扭了下腰肢,娇声道:“大人可还记得你我初初相识之时。” 龚长义立刻点头。 “那便是了,”珍珠轻抬指尖示意,媚眼飞过去,略微娇羞,“这几日我每每思及那时,便以此花为食。” 袁宝儿心里呵呵。 那花在府里并不多,花瓣拢共就那么点,扣除掉的,基本所剩无几。 要真指着那个当饭,她早就饿抽抽了。 明显的谎话,女人一听就懂,男人一听就懵。 龚长义作为在场的唯一男人果然自信心爆棚,美的找不到北。 他大手一挥,让袁宝儿去准备。 袁宝儿懒得折腾,便拱手道:“此等事,当是似珍珠娘子一般的人物来做,才是风雅。” “若由小人这般粗手笨脚的去撸,怕花枝都要被扯下来,岂不耽误明年花期。” “不若请娘子院子里的姐姐们代劳,如此两厢得宜,不知珍珠娘子意下如何?” 袁宝儿态度和善,把自己摆的很低,怎么看都不像是推脱。 但内院如今就只剩云缕。 那人地位可不是珍珠能比的,又岂会搭理她? 珍珠极快的睃龚长义,见他吃的正香,半点给自己出头的意思都没有,顿时一僵。 袁宝儿早就想到了,只安静的等着命令。 珍珠暗恨,暗自咬牙。 今天是她头一会儿做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决不能掉价。 她扯了个不大自然的笑,“那就劳烦小郎了。” “娘子叫我小猴子便好,”袁宝儿报上姓名。 珍珠微微点头,龚长义有些诧异:“你不识得他?” 珍珠作势摇头,袁宝儿笑:“娘子是天仙样的人物,平日所见所听皆是如玉似金一样的人物,似我等这样的跑腿小子府里不知多少,娘子不识才是正理。” 珍珠被他这么一捧,自然不好说她还认识几个外院的。 她这样的身份本就容易被人诟病,若是带上结交外男的名声,很容易被人厌弃。 她微微的笑,矜持的望向龚长义。 龚长义见状,爱怜的揽住她的腰,“过两天我带你去马场玩一遭。” 珍珠对马并不感兴趣,但龚长义如此,无疑是表露对她的态度。 她做出惊喜模样,娇娇的依入他怀里。 袁宝儿带着婆子退出去,淡定的去忙别的了。 至于那碗神马粥,自然不了了之了。 袁宝儿心大,事过去就完事了。 婆子到底吃的盐比她吃得米都多,见袁宝儿不以为意,想着这两天的交情,便提醒她道:“当心枕头风,这东西可厉害着啊。” 袁宝儿初初愣了下,片刻便反应过来,她很是感激的朝婆子笑了下。 婆子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明摆着珍珠很受那位大人疼爱,这小子虽然很得大人使唤,可到底是个小厮,哪里及得上美人重要。 袁宝儿把事记下来,等到龚庆过来,便道:“大人说要带珍珠娘子去马场,我对那里不熟悉,不晓得要带什么东西。” 龚庆眉头微动,淡声道:“不必准备什么。” 袁宝儿微微的笑。 她虽不骑马,却也知晓马场因为占地的关系,都设在城外。 若是玩得尽兴,定要留下来住上一晚。 似龚长义这样睡前都要点香的讲究人,若是留宿,岂能不提前准备? 想来这次去马场,他们是有正事要办的。 龚长义许给珍珠的承诺,便是兑现,怕也不会如她想的那般风光。 袁宝儿心思转完,自己愣了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跟人耍心眼,算计了。 她怔了好一会儿,听到主屋传来动静,才赶紧过去。 珍珠从门里出来,见袁宝儿过来,只淡淡瞥了眼。 袁宝儿朝她见了个礼,退去茶水间。 龚长义谈事的时候喜欢喝茶,他还比较挑剔,茶汤轻了或是过了,便会撂手不喝。 袁宝儿这会儿心生紧迫感,自然要好好表现。 水才开,袁宝儿便拎起茶瓶,将杯子烫了遍,待到灶上的茶瓶一响,便将调好的茶汤冲开。 八分满时,她端了茶盘出去。 珍珠站在门边,淡淡撇着,“你就是这么服侍老爷的?” 袁宝儿含笑应是。 她自小就给自家外祖泡茶,别的她不敢说,但冲茶泡茶点茶,随便哪一种,她都信手拈来。 珍珠轻哼了声,“茶瓶才沸,你便抄起,这水轻了,即便复煮,也不能用了。” “你竟用此糊弄了事,可是觉得老爷可欺?” 袁宝儿看她一眼,很不理解她身为当地人,竟然不如自己一个外来的了解水质。 但她也犯不着跟她解释,便礼貌的笑了下,径直往主屋去。 如此的漠视,让自觉已经成为主子的珍珠怒不可遏。 第二十四章 初知争斗 她紧追着袁宝儿入内,见龚长义和龚庆皆举杯,忙道:“不能喝。” 龚长义顿了下,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珍珠气袁宝儿屡屡待她轻慢,有心给她个教训,便将自己那套理论重述,又道:“妾初来,本不该多嘴,但妾实不忍老爷被下人欺瞒,这才告知。” “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没有半句虚假。” 她捏着帕子,一脸笃笃。 龚长义看向袁宝儿。 袁宝儿点头,坦然道:“珍珠娘子说得没错。” 龚长义的脸瞬间冷下,他略微用力的放下茶盏,显然若是没有合理解释,此事无法善了。 珍珠微扬着下巴,隐带得意的睨过来。 元宝儿笑了笑,这一刻她是真的下定决心。 她身份不过是因两方各有提防才打的思维差,每天里都在走绳索,稍有不慎便会身死。 珍珠对她怀有恶意,一旦被她知晓一点不妥,那小命可就真不保了。 “这里水质偏硬,本不适宜冲茶,但小人舌头刁钻,不喜水里苦味,便弄了些沙石用作过滤。” “小人发现,这水只要过上几遍,土腥气便能消失大半,若在煮时略加注意,便可将那一点土腥尽数去掉。” “大人若不信,可命人去茶水间取些生水来。” 定了心,袁宝儿反倒从容,侃侃而谈的模样,更加可信。 龚庆看向龚长义,见他没有吭气,便笑着起身,“我陪你一道。” 袁宝儿当做不知晓他跟来的意思,过去取水。 路上,袁宝儿耷拉着脑袋,蔫哒哒的,“珍珠娘子为何不喜我?” 她情绪低落。 龚庆问:“你可是得罪过她?” 袁宝儿想了片刻,摇头,“大人来之前,我连二门都不曾进去过,迄今也只见她两三面而已。” 龚庆心思微转,隐约明白珍珠所为大抵不过是争宠罢了。 不过自家大人此番过来没带主母妾室,珍珠如今身份涉及内宅,他一个护卫不好插手。 袁宝儿把茶瓶里没用完的水舀了些递过去。 龚庆喝了口,确实比在其他地方喝的要好许多。 他很有深意的看了眼袁宝儿,带着她回去。 “如何,”龚长义问。 “确如她所言,”龚庆递过去。 龚长义抿了一点点,眉头微动,“有些像虎跃泉的味道。” 龚庆笑着应是。 虎跃泉乃是京师周围最出名的泉眼,因其开在皇寺当中,等闲人不可入内。 好在圣人大方,允许每旬月开放三天,让京里的达官贵人可以运水下来。 龚长义曾得过几坛,龚庆也因此尝过几盏。 珍珠不知什么虎跃泉狗跃泉的,但见两人如此,就知道自己踢到铁板,忙弯下杨柳一般的腰肢,软声道:“是妾不明所以,误会了老爷的亲信,还请老爷惩罚。” 龚长义微微的笑,转眼看袁宝儿。 他就说这茶味道极好,比韩大人特特寻来的还要好,他还以为自己错觉,却原来是这小东西搞的鬼。 袁宝儿见龚长义笑而不语,心里嘀咕起来,不论怎么唾弃,面上还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小人不过是下人,不论如何都是应当的。” “娘子切莫如此,可是折煞小人了。” 她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如此郑重,便是当初效忠时,都不曾如此。 珍珠吓了一跳,但下一瞬就在心里骂开了。 本来她这一示弱,便可把这事就此揭过。。 但现在这么一架,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就算之前与她有些什么,只要担上挑拨主仆,信口胡言的名声,将来进去龚家,也会不好相处。 她而今只能跟着龚大人,决不能有失。 这人贴身服侍龚大人,想要做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 为了自己着想,珍珠觉得这人绝不能留。 她手指微微攥起,打定了主意,过了这关,便把人想法处置了。 忽然,她觉得头皮微凉。 珍珠微微抬眼,见龚长义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 她心里激灵一下,忙急急低下头。 龚庆瞧着还趴在地上的袁宝儿,眼眸微弯。 这小子,还以为是个脾气好的,没想到还挺刁钻。 龚长义眼里情绪闪烁,不过是一场小口角,此女便面露怨恨,若是回去府里,与那些人相处,大抵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他找女人是为了给自己解闷,可不想见天断案子。 思忖片刻,他终于低叹一声,“罢了,你且回吧。” 一个还没名分便惹是生非的女人,可没办法跟他府邸的娇娇们相比。 虽然她长得不错,可不错的女人多了,京师里一抓一大把。 “老爷,”珍珠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怎样,就被打发了,登时面无血色的瘫软在地。 她已失了最宝贵的东西,若被送回去,以周夫人的性子,定转头就把她卖了。 而能卖高价的,放眼整个营州,也就那一处而已。 她宁可死也不想被千人枕。 “老爷,你不能啊,妾已经是你的人了呀,”她扑过去抱住龚长义的腿,用力抱紧,以此唤起对自己的怜惜。 奈何龚长义在官场多年,早已郎心似铁,一旦决心以定,处事便决绝了。 他侧头看龚庆,龚庆会意的扯着珍珠的发髻,往外薅。 这一次袁宝儿亲眼所见,终于知道上一次玛瑙为什么那么狼狈了。 就龚庆这个薅法,没把她头发都拽掉,算他们幸运。 袁宝儿还安静的跪在那里,龚长义露出一丝笑意,“起来吧。” 袁宝儿老实的站起。 龚长义摸了摸茶盏,推开来,“再去泡盏。” 袁宝儿偷眼看他,见他嘴角带笑,便脆生生的答应。 龚庆进来,见她出来,朝她勾了下嘴角。 袁宝儿心知适才龚庆虽只说一句,但他的态度其实是偏向她的。 真是不枉她这些天不着痕迹的讨好。 她迎着龚庆的目光粲然一笑,颠颠跑去了茶水间。 龚庆却被她那一笑闪了下,心里嘀咕,这似乎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他脑子里如此想着,迈步进去。 龚长义已经调试好心情,与他说起了冯海和当下局势。 院外,周管事闻讯而来,珍珠一身狼狈的坐在回廊末端,低低呜咽。 周管事不明真相,也不敢说什么,只让人先把珍珠送走,自己去找袁宝儿。 得知是问珍珠的事,她淡淡一笑,“那位娘子在老爷跟前说了我几句是非,却没想到害了自己。” 第二十五章 千里马与伯乐 周管事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她为何如此?” 袁宝儿摇头,“大抵是不合眼缘吧。” 周管事呵呵,心说夫人就培养了那么几个,在这儿一下子折了两。 这是巧合,还真是意外? 周管事有些怀疑袁宝儿。 这小子长得唇红齿白,虽然没有珍珠玛瑙那样的姿容,可跟其他男子一比,也是极为俊秀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子韵味,说不清是哪儿,就是觉得跟旁人不一样。 袁宝儿正提起茶瓶,见他一脸怪异的看他,略微一怔,“怎么了?” 周管事连连摇头,笑答:“既是珍珠不懂事,那我便领回去了。” 袁宝儿点头,送他出门。 一个小小娘子的生死如船行过后的湖水,转瞬无波。 袁宝儿最初还有些记挂,特特去问了四儿。 不想四儿也不知晓珍珠最后的处置结果,只说人已经不在内院。 袁宝儿身份敏感,不敢多加打听,只得把这事放下。 转眼到了去马场的日子。 袁宝儿早早准备好物事,提前交给龚庆,琢磨着等他们走了,便抽空去找顾晟,她有些猜,只是还差些时机尝试。 不想龚长义突发奇想,要带着她一道。 袁宝儿面露怯色,连连摆手,“大人,小的不会骑马,去了可别耽搁大人事情。” “无碍,不过是去转一圈,”龚长义如此说道。 袁宝儿一脸懵,心说怎么可能,转头去看龚庆。 龚庆朝她善意的笑道:“把水和茶带上。” 袁宝儿恍然。 龚长义这是发觉她有新技能,打算拿出去显摆显摆? 不得不说,袁宝儿真相了。 龚长义把珍珠退回去的事,不知怎地让冯海知道了,这几天只要遇见便夹风带刺的说些四六不着的话。 他是憋得狠了,他知道冯海就号茶,就非要在马场里下他一回面子。 袁宝儿跟着出门,见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便跟着车夫坐去车辕。 龚长义自恃身份,不好跟袁宝儿说太多,只是在下车之时示意龚庆过来。 “那水如此可还能用?” 龚庆低声问。 袁宝儿笑眯眯,“只要静止两刻钟,便无碍了。” 龚庆确定,便赶去护卫龚长义。 此时龚长义正跟韩守昌和冯海在一处。 袁宝儿站在车边,看着团团脸,胖乎乎身材的韩守昌笑眯眯的跟龚长义寒暄,一侧的冯海两腿比肩,跟个铁塔一般的立着。 袁宝儿注意到,他的手总是下意识的放在腰间,大约因为没有挂到,他正用力搓着玉佩。 “不是说有好马吗?哪儿呢?” 冯海完全无视韩守昌和龚长义,大喇喇的嚷嚷。 韩守昌话语一顿,艰难的露出个笑脸。 一旁有管事小跑过来,请几位入内。 袁宝儿跟其他人将车里的东西搬去客舍。 知晓待会儿有事,她麻利的将物事快速收拾妥当,点了火炭,随时准备着。 没过半个时辰,龚长义带着人来了。 袁宝儿提了才刚烧滚的水,泡了茶汤送去。 冯海虽然是个性子大咧的武将,却喜欢品茶。 那茶是龚长义从京师带过来的,又经袁宝儿巧手,懂行的,只要一入口,便知不凡。 “好茶,”他声音洪亮,透过窗户远远传出。 龚长义矜持的抿了口,看向韩守昌。 就见韩守昌正把喝了一大口的茶盏放下。 韩守昌是寒门起家,虽附庸风雅,但见识有限,对这些需要沉淀的积累并不是多有兴趣。 龚长义见他跟喝白开水似的,没有半点反应,有些不大高兴,也就不意外为何没人知晓小猴子那一手茶艺了。 如此的主家,实在让明珠蒙尘。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识货,自有识的。 抱着占便宜的念头,龚长义并没有透漏袁宝儿的身份。 冯海喝了一杯,便巴巴看着龚长义。 龚长义心知他是想再来一杯,故意佯做没看见。 冯海咂吧下嘴,瞧出他刁难,便道:“韩大人,此番送来的马,你有何打算?” 韩守昌笑了笑,“今年跟以往不同,你我两成半,余下由龚大人带走,如何?” 龚长义当仁不让:“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他转眸,见冯海脸色发沉,显然很高兴,又道:“殿下知道二位大人辛苦,我来时他曾亲口叮嘱我,将来二位返京,他定有厚报。” 韩守昌做了这么多,等的可不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一寒门子,没有什么靠山,汲汲营营了几十年,才只担了个没什么实差的刺使。 与他同年的那些,一早就升上去,而今皆是他上官。 他自觉不论文采还是能力,他都胜过那几位仁兄良多。 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人帮着转圜,这才费心弄那些娘子巴结。 而今有二皇子撑腰,他的将来定一片光明。 韩守昌越想越美,陷入步步高上的畅想里,不知不觉把茶喝了个精光。 龚长义冷眼看他牛嚼牡丹样的把茶叶子都吃了好几片,忍耐的转开眼。 冯海却是有气的。 他一个镇守河北道大半的大都督,有人有钱有兵,想怎么样不成,又何必回去京师受气? 跟皇子的那点见不得光的好处相比,他更喜欢真金白眼。 偏那真金白银,被他两片嘴唇一吧嗒,少了一半。 瞧着韩守昌一副狗腿子样,冯海就来气,当即不客气的笑道:“韩大人若想吃茶,再要便是了,何必嚼叶子。” 韩守昌一惊,这才发现嘴里苦的厉害。 他有心想吐出来,又怕龚长义多想,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大人这茶滋味极好,可是特供上来的。” 龚长义忍了吐槽,挤了点笑,“此茶便是二殿下所赠,二位若喜欢,待到回去,我给二位送去些。” “那感情好呢,”冯海是有好处就拿,半点也不客气。 有了茶,岂能没有水。 “龚大人,我尝你这水很不一样,可是从京里带过来的?” 龚长义心里呵呵,面上笑吟吟,“一并给你送过去。” “那就多谢了,”冯海出身世家,虽然入了行伍,可年少时的那点爱好犹在。 且他跟龚长义也不过是合作关系,能刮点自然是好的。 喝完茶,龚长义把人都撵走,去书房写信。 袁宝儿过去点香,余光瞄见殿下二字。 她眉心微跳,神色如常的出去外面。 第二十六章 发现 龚长义将信封好,命龚庆快马送走,并再三交代,一定要亲自交给本人。 龚庆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便道:“不若属下亲自走一趟?” 龚长义沉吟,这里距离京师虽远,但龚庆擅长疾行,一来一回,也就四五天。 而今这边遇了难,回去问问殿下意思也好。 他点头,“路上多加留意,莫要大意,若有不对,先斩后奏。” 龚庆心里微动,低声道:“大人可是疑心周家人去了?” 龚长义摇头,“七八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不是离开这里,还能到哪儿去?” 且龚长义怀疑,他们并不是主动离开,很有可能被一群人带走的。 龚庆转身出去。 袁宝儿见他形色匆匆的出了门,略带深思的望了眼书房。 入夜,马场准备了炙全羊,吊炉羊饼及炙豚肉炙鹿肉等等吃食。 为了助兴,又请了楼子里的天竺和西域的乐舞伎来助兴。 欢快的舞曲下,美酒佳肴,姿态妖娆,容貌艳丽的舞伎恣意起舞,如此的时候,岂是一个乐字能表达的。 袁宝儿还是头回看到男人们如何作乐,一时看得都直了眼。 身畔有人悄然而至,低声道:“随我来。” 声音极其熟悉,让袁宝儿打了个激灵。 她偷撇龚长义,见他正跟扭着腰肢的舞伎调笑,根本不曾留意其他,便悄悄退去暗处。 顾晟便在那里安静的立着。 袁宝儿急急跑过去,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顾晟定定看她,“你准备几时离开?” 袁宝儿一梗,“我也想啊,可是我没找到东西,我觉得应该被他随身携带着。” “无碍,”顾晟沉声道:“我已寻到另一件东西,早前那封信,已可有可无。” 袁宝儿嘴巴微张,只听顾晟道:“明天他们会去狩猎,到时你跟着,我想办法把你带出来。” 远处隐约传来几许声响,袁宝儿才想说话,就见顾晟已闪身本想远处。 袁宝儿担心他被人发现,忙迎着来人过去。 来人本是想寻个僻静的地方方便,见到袁宝儿眼熟,便随意打了个招呼,绕去后面。 袁宝儿快步回去席上,龚长义这会儿已经喝得醉眼迷离。 舞娘见缝插针的依偎过去,没多会儿就哄得龚长义带着她走了。 袁宝儿左右四顾,见直到这时龚庆也还没露面,这才确定他人可能以离开马场。 她悄然跟在两人身后,随着他们回到客院。 龚长义今天借着二皇子的名头,隐晦的压了两个堪比封疆大吏一头,得了一半的战马。 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很是得意。 人逢喜事,总是贪杯几分,不经意便多了。 袁宝儿站在门口,听着里面隐约的调笑声,安静得好似跟柱子。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总算歇了,她端着温热的茶汤缓步入内。 屋里一片静谧,两人已然酣睡。 袁宝儿垂着眼,借着微明的月光寻到散落在地上的里衣。 龚长义的里衣都是从京师带过来的,袖口和下摆绣着精致云纹,很容易辨认。 袁宝儿将里衣拿起来,手指快速的捻过边缘,果然在接近衣襟的位置发现一点异样。 她忙凑到窗棂边,发现缝东西的收口针法特殊,若是拆开来,以她的本事定然缝不上。 她不由想起前阵子收拾的没有任何一样的里衣,以及偶尔在他书房嗅到的那些怪味道,想来他真正上身的单衣都被他悄悄处理了。 如此便可看出他对这封信的重视度。 她把里衣甩到地上,安静离开。 一夜过后,龚长义揉着胀痛的脑袋起身。 舞伎早已收拾齐整,跪在脚踏边,服侍他起身。 龚长义在京师时也是如此被人服侍,他很是习以为常的由得她给自己套袜穿靴。 袁宝儿听到屋里动静,轻叩房门。 龚长义随手套上里衣,懒洋洋的让她进来。 袁宝儿端着水盆入内,瞥见还散落在地上的外裳。 她赶紧将其捡起来,妥善的放到一旁。 龚长义盥洗完毕,感觉清爽了才道:“其他人都起了?” “韩大人小院的小厨房已经点了火,许是已起了。” 龚长义还记恨着冯海,当下撇嘴,“去冯家那边问问,这个时候不起,还出不出门了?” 龚长义明显对冯海不大感冒,袁宝儿表情纠结了下。 龚长义瞧见,想起早前那封信还是她送出去的,便道:“想说什么?” 袁宝儿赶紧摇头,并道:“小的这就过去。” 龚长义这会儿想起当初自己勾搭冯海时的初衷,反而叫住她,“罢了,且等等吧。” 袁宝儿躬身出去,很快送来早饭。 龚长义直接坐过去用了起来,浑然忘了屋里还有个人孤零零的没人搭理。 袁宝儿被珍珠之流吓怕了,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招惹是非。 龚长义喝了一小碗羹,才想起忘了一个。 他直接去里屋的匣子拿了块金饼给她。 显然不打算留人。 舞伎有些失望,倒也不强求,知趣离开。 没多会儿,冯海大喇喇进来。 龚长义正好搁了筷子。 “呦,吃什么呢,我瞧瞧,”冯海半点不见外的斜着身子端量早饭。 见一桌子饭菜,龚长义就只吃一小半都不到,便啧了声,“到底是京官,与我们这吃沙子喝风的就是不一样。” 龚长义眉头微皱,冷淡的道:“别说那有的没的,还记不记得正事了?” 冯海顿时卡了嗓子,他斜了眼袁宝儿,抓了个胡饼,大口吃起来。 袁宝儿盛了碗羹汤,摆到冯海跟前,识趣退了。 冯海这才凑到龚长义跟前,低声道:“我收到消息,顾晟那小子好久没露面了,你说,他会不会来这边了。” 龚长义大惊。 这一次的事情,之所以闹起来,主要是皇帝主张的事情触犯到了好些人的利益。 几股势力扭在一处反扑,还有皇子参与其中,便是至高的皇权,也能斗得旗鼓相当。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没有痛脚被抓住。 顾晟是个心黑手狠的,专长就是杀人抄家,最高纪录一月抄三个三品大员的家,朱雀门外血流成河,清扫三天,水都还是红色的,就这他还能面不改色的照常在那街上进进出出,混似淌过的血水是河水一般。 第二十七章 离开 龚长义想起头次看到他时的情形,生生打了个激灵,手不自觉摸向衣襟。 若是不成,就只能。 他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控制着把手落下。 “我离京前,他惊马受了伤,陛下特允他回府养伤,应该是留在府里养伤呢吧。” 冯海听他如此天真的回答,不由冷笑,“他伤了哪儿,你亲眼瞧见了?” 龚长义自然没瞧见,也不敢看,那煞星反复无常,他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可是半点不经查的。 不过他的话到底在他心里荡起了涟漪,而今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妥,至于其他的,若是不成,就只能用殿下的以防万一了。 冯海见他不吭气,哼笑一声,“你们在我地头搞事情,我治下不严,我认。” “可你们要是屁股擦不干净,连累到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龚长义睨他一样,脸色微沉。 冯海当年是大皇子的教习师傅,不过适逢边关告急,才卸了官职,匆匆赶去,又以一己之力守住边关。 之后虽然一直留在这里,可这并不代表,他在京里没有关系。 若他真闹腾起来,就以当下的时局,二皇子未必有生命之虞,但他们一定完蛋。 龚长义心头微凛,笑道:“放心,一准不会让大都督为难。” 冯海哼了声,眯眼看向外面。 韩守昌正徐步走来。 冯海霍然起身,淡声道:“走吧。” 龚长义扯了下嘴角,跟着一道往外去。 袁宝儿急急准备好马鞍,撵着众人的脚步,追去马厩。 三人带着一干健仆及一大群的细犬直扑远处山林。 袁宝儿等贴身服侍的坐车在后远远缀着。 待到山脚,众人搭设帷幔,以锦缎和毡毯将地面铺设齐整。 袁宝儿记挂顾晟,趁着没人留意,悄悄退到山林之中。 才刚站稳,背后便传来声音。 袁宝儿警觉转头,就见顾晟自从天而降。 袁宝儿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顾晟脸色沉沉的拽着她,往相反方向走。 “等下,”袁宝儿一把抱住身边的大树,以此对抗顾晟力道。 “我就说一句,”对上顾晟黑漆漆的眼,袁宝儿有点底气不足。 “我知道你想找的东西在哪儿。” 顾晟定定看她。 袁宝儿道:“就在他里衣的前襟边缝里。” 顾晟眼眸微闪,眉头微拧,“你如何知晓?” 那是二皇子给龚长义的密令,以龚长义的谨慎,定不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下人处理。 袁宝儿嘿嘿的笑,“山人自有妙计。” 顾晟指睨她一眼,知晓她力气过人,便使了巧劲,让她脱开树干,不受控制的扑过来。 他俯身跟扛米袋子似的把人扛起来,几个纵跳,快速离开。 没过半刻钟,山脚传来一阵骚乱,人群四下奔逃,惊恐的声音传到林中。 冯海比较警觉,当即勒了缰绳,转头望林外看。 “好像出事了。” 龚长义正兴致勃勃的追着头麋鹿,周围犬吠阵阵,根本没听见什么,闻言便漫不经心的道:“你错觉吧,这里又没有猛兽,”话没说完,便急急的指了前方,“快,在那儿,赶紧追。” 冯海睨他一眼,想着那里也不过是些干活的婢仆,且他还留了人在那儿,应该没什么事。 正想着便听到龚长义得意的笑声,“快,给我把那头鹿带上。” 说罢,他勒住缰绳,笑吟吟的道:“不好意思,下官先报头筹了。” 冯海哼了声,一夹马腹,直奔山林深处。 韩守昌见他如此,不由摇了摇头,心说不过是打猎,又不是嬴什么东西,有什么必要那么争。 龚长义呵呵的笑,瞥了眼不以为然的韩守昌。 他们两个代表着不同阵营,冯海又是大都督,官职上本就比他高,自然没可能眼瞧着他得意。 亏得韩守昌高居刺史之位,竟不明白其中意思。 脑袋如此不灵光,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 他摇着脑袋,加快速度。 好在殿下是个果断之人,待到龚庆回来,他便可将那东西用上。 只要人再不能开口,有些事情就好办了。 龚长义心里转着念头,步伐越发从容。 另一边,袁宝儿被动的被抗上马车,她挣扎着翻身而起,瞪了顾晟一眼,就往外钻,结果对上耗子幽怨的脸。 “你回来了。” 耗子声音很轻,韵味悠长,好似女鬼锁魂一般。 袁宝儿激灵一下,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缩回脑袋。 顾晟见她跟个小鹌鹑似的,再没有动静,不由轻轻摩挲了下脸。 莫非是这张脸太和善,震慑力竟不如耗子? 耗子一路快马加鞭,把车子赶进客舍。 下了车,袁宝儿留意到耗子动作有些僵硬,忙揪住顾晟袖子,低声道:“他怎么了?” “那么好奇,自己问,”顾晟声音淡淡。 袁宝儿又不傻,瞧着就知道不对,又哪里敢去问? 饭菜很快上来,三人沉默的用完。 回到车上,顾晟道:“你在这里不安全,先跟耗子回京师。” “我不,”袁宝儿皱起眉头。 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之前,她不放心。 耗子竖着耳朵,听得真切,他面上严肃,心里呵呵。 上次她这么说之后,就自己溜了。 他也是够了,不是说人很胆小的吗? 竟敢跟老大顶嘴,这胆气,他也是服气的。 顾晟的脸越发沉了,“别逼我绑你回去。” 袁宝儿眼睛瞪得溜圆,片刻又平复下来。 顾晟冷笑,“我知道绳子捆不住你,所以给你专门准备了别的。” 他掀开车座的板子,从里面掏出一堆用铁丝扭成的绳子。 袁宝儿不敢相信的瞪他,“我又不是犯人。” 顾晟冷冷淡淡,“若是我就不用花大价钱的弄这个了。” 形势比人强,袁宝儿怂了。 “我走还不行,不过你得先那封信拿出来,我看到了才走。” 顾晟皱起眉头,袁宝儿急声道:“我斟茶递水伏低做小了这么久,你总不能让我白忙吧。” 顾晟神情微缓。 他是带着她过来这里的,几天相处,让他充分了解了眼前这人干啥啥不行,胆子还尤其的笑。 可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帮他,又敢孤身入韩家。 第二十八章 回京 龚长义那厮瞧着面善,其实最是挑剔矫情。 这小子能被他带来马场,固然有他挑唆,但前提是这小子确实有能被高看的本事。 思及这几天的不易,顾晟总算放缓了些神情。 但他也知道这人一言不合就出走的毛病,又问:“就这样?” 袁宝儿忙点头,想了想又道:“能不能告诉我,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顾晟斜眸,眼底闪过一门冷意。 袁宝儿眨巴了下眼,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那神情就跟之前在韩府请缨时一般,干净坦然,无畏无惧。 顾晟扶额,沉声道:“有利于你外祖的信件。” “拿到它,就能救出我外祖,”袁宝儿两眼泛光。 顾晟点了点头:“你暂且跟耗子留在这儿。” 袁宝儿摇头,忧心不已,“我保证不动,他还是跟着你吧。” 顾晟无语。 就他这弱鸡样,还担心别人,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还有信誉可言?” 袁宝儿一梗,到底理不直气不壮。 顾晟示意耗子看牢了,卸了匹马,直接骑上走了。 耗子叫了伙计,让他把马车重新带回后院,然后道:“你真不走?” 袁宝儿蔫蔫看他一眼,不满嘀咕,“我说不走就不走,怎么还不相信人。” 耗子充耳不闻。 因为她脱逃,他受了十板子,还有十记板子记在账上,他可不想再添新账。 耗子能当顾晟得力下属,能力也不是浪得虚名。 一旦他警惕起来,袁宝儿连个机会都没有。 不过袁宝儿也没想跑,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过了两天,顾晟入夜之时赶来。 袁宝儿正准备入睡,听到动静忙拢好衣裳。 “是这个?” 顾晟一跃而入,摸出一根细如草梗的物事,在她面前打开。 袁宝儿摸了下,手感很像她那天摸到的。 “你怎么拿到的?” 她很好奇。 顾晟笑着拍了拍她脑袋,“明天就跟耗子离开。” 袁宝儿眨巴着眼,探了脑袋出去,见耗子正从门边往外看。 她咧嘴一笑,没等开口,就见耗子瞬间带上大门。 袁宝儿撇了撇嘴,也跟着关上了门。 隔天清早,耗子早早过来敲门。 袁宝儿心知这一次她不走也得走,便很痛快的跟着他一道下楼。 只是在吃饭时,特特跟伙计要了二十几个胡饼和一些肉干。 耗子心里嘀咕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么多。 不过没等天黑,他就被自己打脸,吃着烤的酥脆,卷着滋滋冒油肉干的胡饼,他只想说,带的实在有些少。 因为伙食太好,袁宝儿的待遇直线上升。 直到这时,袁宝儿才知道,原来耗子的赶车技术不逊于顾晟。 她趴在窗口往外看,心里慨叹,都说吃人嘴短,果然至理名言。 如此过了几天,袁宝儿终于有了点郊游的感觉。 耗子也很开心,盖因袁宝儿这厮虽然干啥啥不行,但是架不住手艺好,只要能进嘴的,她就有办法把它变得更好吃。 哪怕是路边的野菜,树上的叶子小花,她也能给弄出花样来。 耗子吃顺了嘴,反而不急着回去。 毕竟回去之后,人家就得回去,他就没这口福了。 然而路就那么长,不论他想多慢,终究都会抵达。 进了京,耗子很是依依不舍,“你去哪儿?” 袁宝儿也不知道翠心在哪儿落脚,又记得耗子的身份,想着先去看看外祖,便道:“能先去大牢吗?” 耗子摇头。 过了这么多天,营州那边已经收尾,这会儿一准有人坐不住,想干点什么。 耗子歪头,见袁宝儿一脸担心,便道:“你想送什么,我帮你带过去。” 袁宝儿笑道:“那就跟外祖说,我等他出来。” 耗子嗨了声道:“放心,一准带到。” “多谢,”他答得如此痛快,显然是笃定能见到人,说明外祖此时还活着。 袁宝儿高兴的不行,只这一点,就已经跟梦里不同。 她的眼眶和鼻子不停的反酸,只能用你抽了抽鼻子,闷声道:“你不是想吃正经的烧尾宴吗?” “等外祖出来,我给你做。” 耗子眼睛铮亮,惊喜道:“真的?” 袁宝儿点头,泪花跟着晃到了眼睫毛上。 耗子不自在的挠了挠眉梢的碎发,“我送你回程家?” 袁宝儿摇头,指了不远的客舍,“我就去那里就好。” 耗子微微挑眉,袁宝儿扯了点僵硬的笑。 耗子抄家时不知看了多少事,大家族里的龌龊,他看得真切,便没有多问。 把人送到,耗子叫了掌柜。 掌柜一看清是谁,腿差点软了。 耗子拎着他脖子,把他拽起来,低声道:“这人是我兄弟,给我照顾妥当了,要是掉半两肉,我唯你是问。” “浩爷放心,小的一准给您照顾得妥妥当当,”掌柜心里哭爹喊娘,面上笑得跟朵花似的,还得言之凿凿的立下保证。 耗子松开手,把他领口抚平,朝正从客房出来的袁宝儿招手,“回头来看你。” 袁宝儿笑着摆手,站在楼上,目送他离开。 掌柜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长长出了口气。 这祖宗不是去江南闹腾去了,怎地又回来折腾了? 掌柜叮嘱伙计万万不能怠慢了袁宝儿,他悄悄溜去外面,给自家卫长通风报信去了。 袁宝儿洗了个热水澡,早早便睡了。 隔天一早,她请掌柜雇了辆车,去找刘老二。 刘老二还是一副浪荡模样,见她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他顿时泄了鼓鼓的起床气,两只眼睛直往她身后瞄。 “我能进去吗?” 袁宝儿礼貌问道。 刘老二没见到以为的人,点了点头。 屋里依旧那把凌乱,袁宝儿轻车熟路的寻了出落脚,放下带来的点心,低声道:“你可知晓我妹妹在哪儿落脚?” 刘老二点头,“你找她,去大牢前面的云香坊寻洪寡妇。” 袁宝儿眉头微动,朝他拱了下手,快步离开。 刘老儿懒洋洋的起来,翻了下点心,轻笑了声,捏着快云华糕,一口咬掉大半。 袁宝儿直奔云香坊。 洪寡妇在这儿有些名头,一打听便寻到了地方。 袁宝儿驱车赶来,正跟翠心碰了个对面。 第二十九章 忠仆 “翠心,”袁宝儿跳下车来。 “娘子,”翠心惊喜非常,急急奔了过来。 她拽着袁宝儿的手,上上下下的端量,高兴不已,“太好了,你可回来了。” 袁宝儿随着她摸摸看看,见她提着个篮子,便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给洪娘子送荷包。” 袁宝儿问她:“外祖怎么样了?” 翠心瘪嘴,“前些天还很好,这几天就不知道了?” “我去问过刘老二,他说是好事,我进不去,别人也进不去,说明上面正关注着,只要老太爷行的正,就能放出来。” 袁宝儿自是相信外祖人品,不由笑了起来。 顾晟和耗子虽然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她嘴上说信,可心里还是没底。 直到此时,她才有点外祖真的有可能会出来的感觉。 她给了车夫车钱,拉着翠心,边走边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当知道她给人家做了好一阵子的小厮,翠心眼睛瞪得老大。 “娘子,你这样老太爷得多心疼啊。” 自家娘子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是娇养着长大的,哪儿受过那份罪? 袁宝儿笑,“那也得人出来才能疼啊。” 翠心叹了声不语。 袁宝儿问起翠心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翠心倒也简单,她先寻了个住处,然后便见天的跑大牢。 开始还进不去,她便去磨刘老二,折腾几次,刘老二帮着说了情,也就能进去看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绣坊。 翠心轻车熟路的进门送东西,袁宝儿站在厅里,左右环顾,发现这座绣坊着实不小,料子多数都是上等品质,自打她进来,便已经看到四笔交易,生意很是不错。 翠心跟伙计交接完,又道:“洪娘子在吗?我哥回来了,想拜访洪娘子。” 伙计摇头,“娘子去外城进货去了。” “行吧,那我先把东西搬走,改天我再过来。” 翠心知道,洪娘子时常去城外上货,两三天,四五天,没个定数。 他们不可能守在这儿等着。 伙计目送两人离开,转头去后面寻洪寡妇。 “娘子,人走了。” 洪寡妇坐在妆镜边,自得的照着。 “没怀疑吧?” 伙计摇头,“我瞧着她就顾着高兴了。” 洪娘子低低一笑,示意他出去。 翠心带着袁宝儿收拾了东西,跟着回去客舍。 掌柜一见袁宝儿回来,立刻笑颜如花。 至于多个人什么的,根本没有问题。 入夜,两人抵足而眠,袁宝儿道:“这段时间,舅舅有去看外祖吗?” 翠心抿着嘴,微微摇头。 元宝儿沉默了会儿,“表妹和表哥呢?” 翠心没吭气。 “这群混账,”袁宝儿低低骂了声,用力蹬被子。 翠心由得她闹腾的没了气力,才道:“娘子,你回来了,是老太爷有救了?” 袁宝儿嗯了声。 翠心抿了嘴,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等以后,咱们还会回别院吧?” “怎么了?” 袁宝儿歪头看她。 京师繁华热闹,别院冷清清苦,翠心平常嘴喜欢热闹,没想到出来一趟,反而还喜欢清净了。 翠心见袁宝儿一脸稀奇,顿时一窘。 “这里的人好复杂,我,我不喜欢,”她声音越来越低。 袁宝儿拉住她的手,“是谁欺负你了?” 翠心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苦恼。 “没人欺负我,就是他们的眼神,表情,神态,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我就是觉得自己粗鄙。” “好像他们是天上云,我是那踩在地上的臭泥巴。” 袁宝儿笑了,“就像我的那些堂姐表姐看我一样?” 翠心迟疑了下,微微点头。 袁宝儿摸了摸她脑袋,淡声道:“不用搭理他们。” “就凭外祖落难之时,你费心照顾我祖孙二人,就足以证明你比他们强百倍千倍。” “你的忠义和胆气,是他们人都没有的。” “你是忠仆,足可担任何赞誉。” 翠心被她夸得顿时心花怒放。 她翻过身,抱住袁宝儿,“娘子,我真的那么好吗?” 袁宝儿弯眼点头。 翠心开心的不行,翻来覆去的问,直到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袁宝儿垂眼,看她睡得泛起红晕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眼底带着抹沉。 这段时间,她一定很煎熬吧。 外祖入狱,她又漂泊在外,不知生死,翠心人虽在京师不愁吃喝,却也还是提心吊胆着。 翠心这一觉足足睡到隔天下午。 袁宝儿正在窗边,看着外面。 她住的屋子位置极好,可以看到大半个坊市的街景,却不被人发现。 袁宝儿在营州,每天都紧绷着神经,生怕被龚长义或者旁人认出自己,便是跟顾晟他们一道,也要时刻留意不能露出半点女态。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她自己也习惯了,回来这两天,她也还不自觉的绷着。 直到她靠着隔扇,懒洋洋看着外面百态,才渐渐的恢复了从前的松散。 翠心从床榻起来,边套衣裳,边过来。 “娘子看什么呢?” “没什么,”袁宝儿一笑,问她:“可饿了?” 翠心摸摸肚子,点头。 袁宝儿便让伙计送饭上来。 翠心打理好自己时,饭菜已摆好了。 袁宝儿招呼她落座,示意她动筷。 翠心却谨记主仆之别,只拨了些菜出来。 袁宝儿按住她,柔声道:“你可忘了我昨晚说的了?” 翠心一呆,不明所以。 袁宝儿笑,提点她,“忠仆。” 翠心咧嘴一乐,“记得呢,他们都没我好。” 说完,她嘿嘿的乐起来。 袁宝儿瞧她这样,不由失笑。 “不止这样,”她道:“你待我和外祖一片赤诚,我已决心,与你认作姐妹。” 翠心嘴巴微张,眼睛差点没掉下来。 “娘子,你,你魔障了?” 她放下碗,去摸袁宝儿额头。 袁宝儿由得她作妖,柔声道:“袁家人视我如陌路,程家也只外祖一人待我如如珠如宝。” “你伴我一同长大,情谊本就深厚,你心性醇厚,自觉虚长一些,便处处时时照顾与我。” “我喜你疼爱与我,但主仆终究上下有别,我不愿如此。” “你可愿视我如妹?” “自然愿意,”翠心被她说得感动不已,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但话出口,她又迟疑。 “可我不过以农家女,娘子你,”她吭哧着,想拒绝,又把伤了袁宝儿的心。 “我既说这话,便没把那些放在心上。” 袁宝儿眉头微挑,下巴扬起,重又跟从前那般的恣意。 第三十章 心愿达成 翠心露出一些笑意。 两人吃完饭,外面传来一阵嘈杂,隐约的听见什么公审。 两人对视一眼,急急扑到窗口。 远处的公示板上,有兵士站在那里,朗声颂念公文。 袁宝儿侧耳听了会儿,低声道:“我好像听到外祖名字。” “我也听到了,”翠心小声道。 两人四目相对,忽的朝着外面跑去。 伙计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冲出门口,转头看掌柜。 掌柜也着急,这就是个祖宗,万一出了事,陈浩能生吞了他。 他赶紧挪着胖胖的身子在后面撵。 就瞧见两人冲到公示牌下,然后那个看着书生气十足的少年以蛮牛一般的冲劲挤进了人群。 掌柜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地上,好一会儿才手动合上。 袁宝儿一目十行的看完公文,朝着两眼一抹黑的翠心一乐。 “外祖没事了。” 她拍着巴掌,高兴得跳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老太爷没事了。” 翠心也跟着一蹦三尺高。 袁宝儿拽着翠心,从人群里挤出来,正好看到准备回去的掌柜。 袁宝儿揪住他道:“给我备车,另外再准备间房,就在我隔壁。” 掌柜被她揪到软肉,疼的整张脸都扭曲了,拼了所有力气大吼,“祖宗,我准备还不成,还不松开。” 袁宝儿被吼得赶紧放开手,很不好意思的道歉。 掌柜疼得浑身上下都哆嗦,生怕再挨一下,忙捂着胳膊,哆嗦着进去客舍。 没多会儿,伙计赶了车过来。 袁宝儿急着去接外祖,顾不上挑剔,跳上车便道:“去大牢。” “天牢,”翠心补充。 伙计也是听了兵士颂念的,立刻明白两人要去接谁。 他等两人坐稳,一甩鞭子,赶去后条街。 远远就看见天牢的高高围墙,一个两尺左右宽窄的小门边,站着几个人。 袁宝儿急急指了那里,催着伙计过去。 没下车就看见耗子。 “大人,”袁宝儿一个飞跳,直接蹦下来,一溜烟的跑到众人边。 耗子正跟程立说话,见到袁宝儿,立刻笑了。 “来接人?” 袁宝儿点头,望向程立。 多日不见,程立清瘦不少,好在精神极好,看起来倒是没受太多的苦。 耗子知道袁宝儿一定想跟他外祖说话,很是知趣的告辞。 袁宝儿听了他说要拜访时,急急道:“我们在客舍落脚,可别找错地方。” 耗子一愣,看向程立。 程立正慈爱的看着袁宝儿,半点眼神都不分过来。 耗子笑了下,朝袁宝儿示意,跨上马走了。 袁宝儿这才嘻嘻笑着,搀上程立手肘,“外祖,你在里面受苦了。” 程立笑着摸了摸她小手,“外祖不苦,反倒是你,”他皱起眉头:“竟跑去营州。” “你可知,若非有人相互,你小命早就休矣。” 袁宝儿嘿嘿的笑,撒娇道:“我会谢他们的。” 程立摇了摇头。 活命之恩,还是他们祖孙两条命,什么谢礼能还上? 想想陛下命人带来的话,他轻叹一声。 避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要入仕。 袁宝儿扶着他上车,车子掉头直奔客舍。 袁宝儿抱着程立胳膊,与他娇娇的说话,也就不曾留意,一辆挂着程家牌子的车子与他们擦肩。 回到客舍,早有放了热水备好。 出来也有豆腐清水,为他去晦。 一番忙活之后,祖孙两才落了座。 袁宝儿低声将经历过的事情全数禀告。 程立听得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夹着嗓子道:“龚长义那厮竟敢使唤你端茶递水。” 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竟被人如此轻贱。 袁宝儿不以为意,“他以为我是韩府的小厮,我也正好打探消息。” 即便如此,程立还是很生气。 他重重哼了声,打定主意,那厮若是逃过这劫,以后也定要与他好看。 袁宝儿被他弄得失笑,拉着他胳膊撒娇的摇,“气大伤身,为那些不相干的不值得。” 程立怜惜的看着袁宝儿,“苦了你了。” “我不苦,”袁宝儿笑道:“能帮外祖做些事情,我很快开心。” 程立跟着她笑了笑,复又轻叹。 楼下传来一点声音,没多会儿,伙计过来敲门。 “楼下来了客人,说是寻几位的,您看,”伙计斟酌着说道。 翠心拉开门,随着伙计往外看。 瞧见来人,她脸色微变,急急回来。 “是大老爷和大少爷。” 程立的脸立刻沉下来。 袁宝儿的脸色又不好看。 “不见,”程立甩了下袖子,冷声道。 翠心看袁宝儿,见她也点头,便跟着伙计下去。 程广志很是忐忑的看着下来的伙计,见身后跟着的翠心,便知自己没找错,顿时一喜。 “父亲可在楼上?” 翠心皮笑肉不笑的咧了下嘴,“老太爷说不见。” 程广志笑容一凝,他生性敏感,翠心声音不高不低,但也足以让程广志生出大堂所有人都在笑话他的错觉。 程书柏见父亲要发怒,忙上前半步,拱手道:“我与父亲只在门外拜见,可否?” 翠心哼了声,扭头上去了,心说知道老太爷没事了,立马过来献殷勤,当初老太爷关在天牢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上门? 大堂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顿时乐出了声。 程广志立时觉得浑身都被刺扎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书柏,我们走。” 他去扯儿子。 程书柏躲开他的手,道:“父亲且先上车上,我随后便来。” 说魃,他紧追着翠心上来。 但他到底是书生,论腿脚可利索不过翠心。 没等进来,就被门板拍在外面。 程书柏身体微微后仰,看着还在震颤的门板,有些后怕。 这要是砸在他鼻梁上,怕是顷刻便会毁容。 他脸上浮出些许怒色,又很快压了下去。 屋里一片安静,要不是震颤的门板,大抵都以为屋里没人。 程书柏静默片刻,撩了衣摆,跪在门口。 “孙儿书柏拜见祖父。” 他俯身,磕了三个头。 门里依旧安静无比。 程书柏心里不大舒服,不过想起临来时外祖对他的交代,他便咬着牙,继续磕起来。 第三十一章 算计 脑门撞在地板,发出砰砰的闷响。 程立到底没那么心狠,终究打开门。 程书柏听到吱呀声,心里绷着的那个弦才松了。 外祖说,只要祖父肯见他,便一定会原谅他们。 “祖父,”接连的磕头让他眉心有些红肿,附带他惊喜无比的笑容,很像孝子贤孙。 然而,若真是孝子贤孙,又岂会一次都不去探望身陷囹圄的长辈? 袁宝儿心里嗤笑。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明白,何况外祖。 程立神情复杂的看着孙儿,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程书柏被他看得不大自在,尝试的叫了声祖父。 程立似乎才回过神来,淡淡应了声,垂下眼,“此番我虽脱困,却还是戴罪之身,你外祖正在关键时刻,若与我有勾连,怕他的政敌借此攻讦,与赭家与你父皆不利。” “你们还是回吧。” 他声音很沉。 程书柏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忙扶门板膝行到门槛,心里纠结了下,终究狠不下心让膝盖被门槛磋磨,便微微倾身,“外祖是我亲人,但我也是祖父的孙儿。” “岂能行孙儿住华宅,祖父居此陋室的恶事。” 程立没什么笑意的笑了下,“这话是你外祖教的吧。” “你也不妨帮我带句话,让他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程书柏想说不是,但程立忽的抬眸与他对视。 在他洞悉的目光里,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下了楼,清醒时,人已到了家门口。 回到自己的小院,早有外祖的亲信在那里候着。 “如何了?” 亲信急声问道。 程书柏摇头,“祖父不肯回来,”他有些泄气的坐进椅子里。 亲信本有些不虞,但见他如此颓丧,忙笑道:“小郎君今天表现不错,大人最初的设想也不过是肯见你一面而已。” 程书柏扯了下嘴角,低声道:“外祖还在等候消息,你且回吧。” 亲信拱了拱手,快步出门。 过了没多会儿,有丫鬟来请,“夫人做了菘菜饼,特请郎君过去。” 程书柏摆了摆手,待到丫鬟离开,他不明意味的呵了声,终究还是起身往后院去。 另一边,袁宝儿小心翼翼的坐在程立边上。 程立不想她担心,匆匆收拾了情绪,朝她笑了笑。 “外祖不回去,高兴不?” 袁宝儿点头,露出个灿然的笑。 程立点了点她鼻尖,温声道:“不过总住这儿也不是个事,还得寻个住处才行。” 袁宝儿转着滴溜溜的眼睛,不吭声了。 她的那些零花钱,被她和翠心折腾的不足百两。 这点钱在京师,买洼菜地都不够。 程立正想着,觉得有些困乏,便去揉眉心,无意瞧见孙女乖巧模样,不由笑了。 “放心,外祖有钱。” 袁宝儿这才放心笑了。 翠心瞧出程立疲惫,便给袁宝儿递眼色。 袁宝儿只怔了下,便明白过来。 她赶紧跟程立告辞,让他歇着,自己去楼下,请掌柜去请个郎中过来,并言明一定要最好的。 掌柜本就是布衣卫里的,很知道程立遭遇了什么,听了忙问可是谁病了。 袁宝儿摇头,坦言道:“我外祖年纪大了,只想把个平安脉,求个安心。” 知晓是这事,掌柜松了口气,忙道:“娘子放心,我这就去请。” 他招呼伙计赶紧去办这事,袁宝儿这才跟翠心回去屋里。 程立这一睡,知道月上柳梢头才醒。 郎中不可能等这么久,袁宝儿便跟他约好了明天再来。 郎中脾气极好,白等了也不介意。 袁宝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在隔天郎中过来时,特特给了双份赏钱。 郎中把写好的方子给她,“老人家内里有些虚空,不过不要紧,将养些时日便能好。” “这要只用三幅便好,多了对身体无益。” 袁宝儿连连道谢,翠心把人送下去,便去药铺抓药。 程立这阵子也能感觉出来,身上不知哪儿总觉得没什么力气。 这一趟的牢狱之灾,到底还是伤了些根本。 若是从前,程立还未必在乎。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活了这么久,该看的看过,该经历的经历过,便是死了也不亏。 可是在经历过这一遭之后,他突然就惜命了。 他的宝儿还那么小,他决不能出事。 有了这个认知,程立十分配合吃药这回事。 这倒让袁宝儿省了好些心。 如此喝足了三幅,程立感觉四肢有劲了,虽然没回复到从前状态,但起码不觉得身子虚了。 而此时,耗子正摇头晃脑的从诏狱最里面的房间出来。 面容俊朗,一身大红襕衫的顾晟撇见他身上落下的几滴血迹,皱起眉头,“下次收拾干净。” 耗子嘿嘿的笑,“我这不是着急嘛。” 他把供状递上去,道:“这家伙最是真硬,不过还是被我折服了。” 他一脸得意。 顾晟面无表情的接过供状,看一遍后将供状卷起来,“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耗子嘿了声,朝他摆手。 顾晟阔步而出,开阔的衣摆在后飒飒,威势十足。 顾晟出了诏狱就直奔皇城。 皇帝正在后宫赏歌舞,得內侍回禀,便挥散了舞伎,过来御书房。 “可是查明了?” 皇帝随意摆手,免了他拜礼,阔步上了高阶。 顾晟两手将供状递上,沉声道:“详情尽数写于供状,臣不敢转断,请陛下御览。” 皇帝两手扶桌,眯眼看他,嘿笑道:“你小子胆大包天,还有你不敢的?” 顾晟头低低垂着,只把手臂高举。 皇帝无奈一笑,知道自己要是不接,这小子能举一个时辰,他侧头示意。 立刻有內侍过来,将供状小心的托着,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将薄如蝉翼的供状摊开,随着视线移动,笑容一点点收回。 待到看完,他整个人已肃杀如他年轻时的横刀。 “他们竟敢欺我如此。” 他信手一挥,将手边的砚台挥落。 顾晟及所有殿内的人皆跪倒在地。 皇帝撑着桌几,粗喘了几息,方才平复下来。 “都收拾了吧,”他声音有些沉,內侍们一溜烟的跑过去,将渣滓收拾赶紧,并由大内监统一料理。 第三十二章 暗箱操作 內侍们跟着大内监一道出去,皇帝示意顾晟近前,低声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无人,”顾晟沉声道。 皇帝盯着他黑沉沉的瞳孔,帝王的威仪缓缓蔓延开来。 顾晟始终镇定沉稳,没有半点惊色。 皇帝知晓他是要保全下属,觉得他妇人之仁。 不过身负利刃权柄,本就该心存底线。 有底线的臣子终比一意媚上的佞臣,更让人信任。 “此事涉及太广,妄动便会生乱,朕还有事情要做,这几年大庆不能乱。” “陛下的意思是,”顾晟拱手。 皇帝微微点头,沉声道:“韩守昌、龚长义,夷三族。” 说这话时,皇帝眼底闪过一抹黑气。 顾晟如若未见的拱手,又道:“那另一个?” 冯海身在营州,知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皇帝沉吟了会儿,摇头,“此子骁勇善战,虽有些小心思,但还知道分寸,且留下吧。” 顾晟明白,皇帝是想把过错大部分推给韩守昌。 韩守昌是营州刺史,当年因为些事被身为工部尚书的程立贬斥,有了这个前提,大可推说是韩守昌想报昔年仇怨,才以地蛋陷害,由此便可转移注意力,着轻处置其他官员,稳定朝堂。 倒是龚长义有些倒霉,不曾参与地蛋一事,却因战马扯到当权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战马、铁器、粮食,不论何时,掌权者都不想看到这三样被其他人掌控。 只是二皇子是他儿子,皇帝再生气,也不可能杀了他,就只能那旁人出气,龚长义便是那可怜的出气筒。 皇帝特特点名,命自然是不能留的。 顾晟自然领命,阔步而去。 皇帝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这孩子能忍又能拼,心有成算,又坚韧勤勉,对他更是忠心耿耿。 不论品行,还是忠心,都比自己那几个倒霉儿子强。 怎么他就不是自己儿子呢。 皇帝遗憾到不行,好在这孩子是他外甥,勉强可以聊以慰藉。 顾晟回去立马找来耗子,“韩守昌和龚长义都不能再留。” 地蛋是层层回禀上来的,而今程立无罪,就意味着一层层报上来的官员有着猫腻。 从地方到京师,公文足足要过十几道,若细查,大抵朝堂的官员都得清洗三成。 这样的动荡,皇帝不想发生,他们就必须把事情捂在里头。 韩守昌和龚长义,一个一手炮制地蛋案,一个担当二皇子触手,收编战马,两人经过的事皆不可为外人道,未免横生枝节,就只能让他们闭嘴。 顾晟想了想又道:“韩守昌那厮喜欢养玩意儿,问明白人都送去哪里才能动手。” “可是当初他反水二皇子时,咱们可是答应了给他家留条活路的。” 耗子为难。 顾晟微抬眼睛,“他那个外室有孕两月,把消息告诉韩守昌,再把人送走。” “跟他说,这是咱们能做的最大程度。” 耗子咂吧下嘴,“行吧。” 顾晟转头就走, 耗子忙上前半步,“还有,那个程家” 顾晟转头,耗子摩挲了下鼻子,低声道:“程家人去客舍找那对祖孙两了,不过没谈拢。” 顾晟点了点头,嘴角似讽似嘲的翘了下。 程家那儿子跟他老子真是半点不像,倒是他那个外孙有几分程老的劲儿。 耗子见他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便知他并不介意自己留意程家,又道:“那小子还答应我一顿烧尾宴呢。” 那小子手艺确实不错,也难怪耗子惦记。 顾晟笑意转浓,眉宇间的料峭散开,倒是有几分倜傥,“来日去讨便是。” 耗子顿如得了令,眉开眼笑的作揖,“大人慢走。” 顾晟摇了摇头,转去另一边,那里关着龚长义。 自打程立被放出来,自己被布衣卫直接带走,龚长义便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等了几天,判定始终未下,他也不曾受侦讯,一来二去不由生出侥幸。 “顾大人可是来放人的”顾晟缓步而来时,便看到他握着栏杆,两眼晶亮,显然是还不行放弃。 顾晟淡淡道:“龚大人做了何事,还用顾某提醒?” 自然不用,私收战马,勾结皇嗣,收受贿赂,随便哪一样都足够他掉脑袋的。 不过这些都是私底下行事,他自觉不曾留下证据,完全可以狡辩。 “顾大人,我冤枉,”龚长义强撑着说到。 顾晟嗤了声,直接让人把他带出来。 龚长义吓得脸色灰白,连连挣扎,不过当听到是把他移交给刑部时,他眼睛蓦的亮了,整个人也不一样了。 刑部不同于专权独断的诏狱,那里有二皇子的人,主要从中操作,事情还是可以转圜的。 顾晟没有错过他这一瞬的变化,讥讽的勾起嘴角。 出了诏狱,他跨上马背,却又不想回去面对生母和生父对他颐指气使的嘴脸。 左右彷徨之时,不由想起那个说等回来之后,对他倒履相迎的人来。 他做了那么多,就只得了个倒履相迎,反而耗子还能得个烧尾宴。 顾晟心里有点不平衡,但他到底还有些矜持,不肯前去质问。 然而健马自有意识,等他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客舍。 “大,大人,”掌柜看到他,腿直接软了。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对上顾晟黑漆漆的眼,忙收敛几分。 顾晟扫他一眼,仰头望了眼楼上,掉头而去。 回到府里,他直接回去小院。负责院子的小厮马唐快步过来。 “郎君,适才阿郎和大娘子都派了人来。” “不必理会,”顾晟无视马唐的欲言又止,淡淡撇下一句,径直回去内室。 马唐把换下来的官服挂好,见顾晟就要安歇,忙道:“郎君可要用饭食?” 顾晟心情不好,什么也不想用,便摆了下手。 马唐轻叹了声,低声劝道:“空腹睡觉伤身,奴准备了些羹,郎君还是用些吧。” 顾晟没有吭气,也就是拒绝的意思。 马唐无法,只得退了出去。顾晟闭上眼,想要睡一会儿,然而才刚有些睡意,便听到院外传来女子怒骂的声音。 女人说话声音很大,似乎刻意想要屋内人知晓。 第三十三章 处置 马唐不敢硬拦,只低声道:“大娘子,郎君已歇下了,待明晨醒转,奴便立刻回禀与他可好?”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女子的怒斥。 “我是他阿娘,自来只有子候母,还没听说母等子的。” “让他给我起来。” 如此的颐指气使,偏她身后的众人及出手打人的婆子一脸理所当然。 顾晟自半开的隔扇看过去,将一干嘴脸看到真真切切。 他汲上鞋,咣当一声打开门。 夜风袭袭,他一身雪白单衣,乌发披肩。 青丝随着夜风轻飘扬起,又飘飘落下,他容貌本就俊美,如此情态,顿时惹乱牛氏身后的众女芳心。 然对上他凛冽肃杀的眉眼,众人皆是一凛,便是有些心思的婢女也煞白了脸。 早前还作威作福的牛氏忍不住后退半步。 此时她才想起来,这人不单单是她儿子,还是大名鼎鼎的布衣卫大人,执掌诏狱,被人称为玉面阎罗的煞星。 想想没天里他经手的死人,牛氏的心便是一阵急跳。 她按着几欲返上来的额心,强撑着不在婢仆跟前露怯。 “你,你要作甚?” 瞧着亲娘底气不足的模样,顾晟微微一笑,“这话该是我问你吧?” 他笑容温和,勉强给了牛氏些底气。 她上前一步,努力放缓语调,然到底不是熟练的事,难免生疏,“大郎,前日你答应我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段时间,这两人不时让人过来,不知给多少个人说情。 顾晟本不想理,奈何皇帝有心大事化小,他为人臣,只能听从。 牛氏见他不吭气,顿时急了,赶忙提醒:“就是刘家,刘三郎,你忘了?” 她声音尖利,十分刺耳。 顾晟想起来了,牛氏似乎提了好几次,他也因此上心,让人去查出其他事来。 “死不了。” 他冷冷淡淡的说道。 那些人既如此得牛氏关照,那他自不能怠慢。 牛氏吐了口气,露出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的得意,“如此最好。”她拢了披帛,扭头就走,不过只走一步就又转头,“其他人呢,可也无恙?” 她问的理所当然,似乎就该如此一般。 顾晟睨着她,慢慢回想起她提过的那些人。 往上回溯个三五代,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跟刘家有亲。 顾家几时跟刘家如此亲近了? 顾晟很职业的生出疑问。 但他绝不可能问牛氏,转而道:“母亲可知那些人犯了什么?” 牛氏才不管那些,她只惦记自己收的好处会不会飞,对刘家的钳制会不会足够,能不能达成所愿。 “我一妇人,如何得知?” 面对这个儿子,牛氏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顾晟笑了笑,转身回去。 牛氏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被儿子晾在这儿了。 她立时大怒,但要她冲进去教训却又不敢,只得把气撒在马唐身上。 马唐捂着胀痛的脸,进去回禀。 顾晟看着他带着红凛的脸,从抽屉里摸出个药盒递给他。 马唐艰难的扯了个笑,拿了药盒,回屋涂抹。 顾晟望着跳跃的烛火,表情发沉。 刘家当年不过一小小家族,不过家中有子随着太宗一起打天下,立下功勋,经过几代绵延,这才发展成了门阀的样子。 不过跟脚到底有些浅,做事简单粗暴,贪婪无度,不知收敛,就他所知,这几年里,起码有三户人家被他们折腾的家破人亡。 若不是被人使关系压下,他们刘家这会儿已经吃不掉兜着走了。 他不及弱冠便执掌诏狱,本就被所有人注视。 若为刘家徇私,不用隔天便会有人参他。 牛氏虽是妇人,但也是做了多年的侯夫人,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不过是无关之人,不在乎罢了。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丧门星,一个害死亲妹的不详人。 死了都是老天开眼。 顾晟自嘲一笑,熄灯入睡。 隔天,他早早去了诏狱,才进门便听到两个消息,韩守昌狱中自戕,龚长义畏罪自杀。 顾晟很是平淡的接过韩守昌临死之前书写的血书,交代耗子把刘家犯得事整理成册,而后趁着常参还没散,赶去宫里。 皇帝正因龚长义之事,斥责刑部尚书办事不利。 刑部尚书被训得好似个孙子,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听闻顾晟这个难兄难弟来了,他心里暗喜。 总算有人来分散陛下的怒火。 顾晟很快进了太极宫,还没见礼便瞥见众人投来的幸灾乐祸。 皇帝沉声问他何事。 顾晟将韩守昌的血书呈上,并道:“此为韩守昌临终所言,内里将事情来龙尽述,臣不敢专断,恳请圣裁。” 韩守昌和龚长义一事没有定论,而今两人皆亡,除开周家指认,这张血书也算是决定性证据。 皇帝侧头,便有内监将血书端过来。 皇帝一目扫过,面上微沉,心里却很满意。 这小子办事果然利索,竟把二皇子摘了个干净,并将矛头直指私怨,如此便可将矛盾转小。 皇帝示意内监将血书给堂下所有朝臣阅览。 众人看完,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心里怎么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皇帝等到內侍转完,才道:“诸位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 皇子年纪越来越大,皇帝迟迟没立储位的意思,众人的心思也跟着变化起来。 尊崇立嫡的保皇党势力略微大些,有她们坚定不移的站在二皇子身后,为其保驾护航。 龚长义曾是其中一份子,奈何他出手不谨慎,被抓了个正着,众人在衡量之后,只能舍弃。 至于韩守昌,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寒门子,在这些重臣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死了就死了,还有家眷什么的,最好都远远送出去,此生不见的那种。 打定主意,众人吐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事尽数推到韩守昌和龚长义身上。 顾晟听着周围好似几百个鸭子在那里嘎嘎,只想冷笑,他们是把皇帝当傻子,把布衣卫当摆设呢。 约莫吵了近一个时辰,关于韩守昌和龚长义的判决下来了。 第三十四章 划清界限 韩守昌与龚长义夷三族,余下六族流放三千里,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周家,一介平民敢作伪证,霍乱营州,自然九族尽灭。 结论敲定,朝堂安静了一瞬,所有人跪下高呼万岁。 顾晟垂眸,随着众人跪起。 退了朝,顾晟和两位仆射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 皇帝将韩龚两家的事宜交给了顾晟来办。 顾晟领命离开,将要迈出门槛之时,听到皇帝道:“我欲请老师出山。” 能为帝师的,如今在世的不过两三位,唯一不在朝的便是程立。 顾晟脚步微顿,抬眸见两侧皆是内监,便面色如常的出了门。 两位仆射被皇帝留了近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傍晚时,任命如流水一般的铺了下去。 有升有降,各家自有悲喜。 客舍里,程立被袁宝儿扶起来,接过内监递过来的圣旨,他一脸激动的道:“臣定竭尽所能,为陛下尽忠。” 过来宣旨的是服侍皇帝的大内监来喜的徒弟张旺,见程立情绪付诸言表,他微笑点头,朝程立行了个礼,回去复命。 程立坐去座位,摊开圣旨,仔仔细细的看。 看完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接了这旨意,就意味着一起将会不同,他和宝儿的平静将会彻底打破。 袁宝儿笑得很开心,一如从前一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跟他讲着自己的构想和他们将来的家。 程立听得勾起嘴角,慢慢打消才刚升起来的一点想法。 她生性活泼好动,不喜舒服,似书院那样的地方,还是不适合她。 左右该学的,这些年他也都教过了,再过几年,她便要嫁人,自由的时间只会越来越短,请个教养嬷嬷足矣。 想到再过两年,宝贝外孙便是别家妇,程立的心一阵酸,对她的放纵便越发的大了。 “既然你已有了想法,明天便叫牙人来。” 他如此说,隔天果然有牙人上门。 身为出色的牙人,怎会不知京师空置屋舍几何? 听得他滔滔不绝,舌灿莲花,袁宝儿摆手,把自己要求提出来,屋舍不能距宫城太远,屋舍不必太多,三进足矣,但要有空地,银钱须得适手。 牙人把脑海里的讯息快速过了一遍,挑出三个最符合的,报出价格,介绍屋舍以及地点。。 袁宝儿一听完数目,眼睛瞪得老大,表示不能接受。 牙人也很为难,苦着脸道:“京师的地寸土寸金,这已经是最低的了。实不相瞒,我与你说的这三家还是昨晚儿才刚得信的,若是换个日子,莫说银不银钱,便是地方也是没有的。” 袁宝儿也是知道,靠近宫城的房子确实十分抢手,能让他们如此挑拣,确实算是极好的。 只是他们囊中羞涩,若付了屋舍,以后日子便要拮据。 “那就再远些。” 袁宝儿道。 牙人又报上几个,一听地方,袁宝儿立刻摇头。 外祖出任工部尚书,定要时常入宫,从那里去宫城,骑马也也要小半个时辰。 外祖年纪大了,多数要乘车,时间便会拖得更长。 袁宝儿不想外祖那么辛苦。 思来想去,只能挑了距离相对近些,但面积小,银钱也最少的那处。 牙人眉开眼笑的请了人过去相看。 小院占地不大,不过布局还算合理,前屋后院皆五五开,便是身居内宅,也不会觉得憋仄。 袁宝儿还留意到,这里距离工部衙门不远,外祖平常上下值守倒也便宜。 袁宝儿狠了狠心,付了定金,与牙人敲定下午与屋主交割,程立赶着去工部跟前任交接,袁宝儿带着翠心回去客舍。 才要进门,便被一声表妹拦下。 程书柏快步而来,朝她拱手,玉冠银袍,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端是有礼。 然而,经过营州一行的袁宝儿对梦境深信不疑。 在梦里,她恼恨自己无力救助外祖,给这位表哥送了不止一封信,请他援手,最终却换来堂姐的一句嘲笑。 她的这位表哥以及他的亲人,在外祖落难之时,选择了袖手旁观。 梦境映射现实,看着故作风流的程书柏,袁宝儿眼底一派冰冷。 “表哥可是有事?” 她打断他酝酿许久的温情眼神,淡声道。 程书柏一梗,心知她是在气恼他们对祖父的冷待,只得无奈苦笑。 “没有事便不能来看祖父与表妹了吗?我们可是亲人。” “若在外祖落狱之际,你能出现,便是不能做什么,我也感激涕零,不过时过境迁,”她呵了声,“如今外祖高居尚书,表哥倒是想起你还有个外祖了,只怕不是探望那般简单吧?” 袁宝儿性子单纯,对人对事都有着非黑即白的决绝,似程家这冷漠无耻之流,袁宝儿可不想他们揪着外祖谋取好处。 有心交恶,说起话来自然没有什么顾忌。 她声音不高不低,在这大堂之中,总是引起几分主意。 程书柏不欲被知晓自家如此行事,忙上前半步,想要阻拦,“表妹慎言。” 他情急行事,靠得实在过近。 袁宝儿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似乎是木樨香。 她长与田舍,平日最多用些果香茶香,却不识这用数十香料调制而成的香。 不过觉得厌恶,便退了半步。 翠心却比袁宝儿见得多,担心她吃亏,忙一步上前,夹在程书柏和袁宝儿之间,插着腰怒瞪,“表少爷请自重。” 翠心可没有袁宝儿的顾忌,声大且严肃。 震得程书柏耳膜轰隆,只觉得人声鼎沸的大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望他。 他一阵热血上头,外祖的叮咛瞬间忘光,只想逃离。 袁宝儿皱眉看了眼他背影,心里只希望他知难而退,莫要再来碰壁。 掌柜见两人上楼,吩咐伙计把饭菜端上楼,又去寻自家卫长。 洪娘子正在绣花,听见掌柜又来,便皱起眉头。 “又是何事?” 掌柜上前将适才情形回禀。 洪娘子嘴角微动,似乎在咀嚼程书柏的意图,良久她摆了下手道:“而今他们已是官,不在我们管的范围,以后莫要打探了。” 布衣卫每一卫都有管辖范围,她领的只是自城外入内的不明人士,而今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第三十五章 监察百官 洪娘子微转手指,看向才刚染好的蔻丹,似乎淡了些,再弄些海棠汁涂一涂吧。 她心思飘散,见掌柜还在,便蹙起眉头。 掌柜期期艾艾,“属下觉得程家几次三番过来,想是有什么目的。” 洪娘子皱眉,提高几分音量,“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掌柜垂下眼,低应了声是,快步退了下去。 洪娘子抬眸,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天光。 程家连着赭家,程家如此,谁又能说与赭家无干? 她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看了两眼便折叠了塞入袖中。 下晌,一温文尔雅的郎君陪着娘子过来挑选绣品,洪娘子听见声音,笑着走了下来。 “三娘来的可巧,昨儿才来一批菱纱和月影纱,我正想着差人去周家送信,你便来了,”洪娘子五官柔和,眉眼皆笑时,分外可亲。 孙三娘正在挑夏衫要用的薄纱,闻言眼睛一亮。 “好姐姐,快带我去看看。” 洪娘子笑着点头,目光微动,与其后的周六郎对了个眼。 周六郎笑吟吟的跟在两人身后,目送两人进去库房。 洪娘子把她带去才刚说的纱料跟前,孙三娘果然喜欢非常,急忙指挥丫鬟把自己挑中的布料包起来。 洪娘子似乎早就习惯她如此,微微退后几步。 周六郎目光温柔的看着娘子,待她选得起劲,便漫不经意的来到洪娘子身旁。 两人手微微一动,一张折叠好的纸递了过去。 周六郎手掌一翻,嘴角微勾,低声道:“多谢了。” 洪娘子轻哼一声,不满的道:“若真心,下次就莫要这般巴巴来要。” 周六郎哈的轻笑,面上带出几丝严肃,“不过是职责使然。” 洪娘子撇嘴,离开他来寻孙三娘。 这一会儿功夫,孙三娘已挑了十几匹出来,见洪娘子过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二娘,这些我都喜欢,你便都与我吧。” 洪娘子很有些无奈。 孙三娘性子有些跋扈,喜欢的东西便不愿旁人也有。 她又是个眼光高的,只挑好的拿,如此一来,多少还是影响生意的。 不过看在周六郎的面子,洪娘子还是点了头。 “多谢二娘,”孙三娘爽快的付了银钱,另定了好些绣品,满意而归。 周六郎回去府里,哄走了孙三娘,回去书房。 他先将带回来的讯息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之后,不由轻啧了声。 这位程大人的外孙倒是个有胆气的,不止孤身赶去营州,还结交到冷面煞星和嚣张的陈浩,为人应该另有独到。 周六郎打开密室,将程立陈年的档案拿出来,复又细看。 当看到程立只一子一女,女诞下一女婴,便与夫早早亡故时,周六郎哈笑起来。 他将才刚带来的纸小心夹进去,摇着头出了密室。 谁又想到千里救亲的小少年,竟然是个年方十三的女娇娥。 傍晚时,程立自工部回来,袁宝儿早早备了饭。 吃完之后,三人赶去小院。 牙人和屋主正好赶来。 几人当面立契,并赶在府衙落锁之前,将文书办好。 契书落成,程立将佣金给了牙人,又请她寻几个粗使人来。 袁宝儿眉头微动,待到跟前没有旁人了,才道:“不把别院的人叫来?” 程立慈爱的摸了摸她脑袋,没有说话。 袁宝儿便知道,外祖是不相信他们了。 袁宝儿没有吭气。 梦境里,关于别院里的仆从的事很少,她离不了袁家,便不能断定他们是不是忠心。 程立却是对那些人十分忌惮的。 袁宝儿自种的那块稻田是程立当初特地挑的,周围百顷皆是程家土地,他刻意挑植株高的植物将其遮挡起来,又着管家随时盯着。 因着种的不多,打种都是亲力亲为。 满打满算,知情的一巴掌就能数过来。 然而先有抓捕宝儿,烧毁稻田。 后有他落狱,袁家来接。 无一说明,他那个院子很不太平。 这阵子他一个人呆着无趣,便想了很多。 烧稻种的目的是不想稻子问世。 陛下一直有心对雅库和土曼动兵,只因没有充足粮草,才暂且作罢。 他和宝儿研制出了地蛋,接着便是稻种,这两样东西产量惊人,完全可以解决陛下这一难题。 主和那一派的不想动兵,所以就想毁掉。 至于接宝儿的袁家,程立还拿不准袁家到底占了哪边,不过一定是时刻窥视他们就是了。 隔天,牙人带了些婆子小厮过来。 程立选了一家姓张的五口人,让翠心跟着一块去官府落户。 袁宝儿和程立回去客舍。 才进门,便觉后面后人,转身就见到程广志和赭氏。 “爹,”两人倒是异口同声,叫得情真意切。 袁宝儿沉默的往后退了半步,静等程立反应。 程立淡淡睨了两人一眼,神情淡淡,“你们怎么来了?” 程广志撇了眼周遭,低声道:“爹,咱们进去说。” 袁宝儿微勾嘴角。 看来早前程书柏吃了亏,惹得舅舅长了记性。 程立到底不想把丑丢去外面,默许两人入内。 “爹,”才刚跨进门,程广志便跪下来了,“儿子知错了,爹,求您跟我回去吧。” 程广志带着哭腔,膝行到程立身边。 然而,程立眉眼冷淡,不假辞色。 程广志哭了两嗓子,见不顶用,便给赭氏使眼色。 赭氏在最初的惊愣过后,也反应过来。 临来时,她父亲可是说过了,让他们两个不论跪求还是哭诉,总要把人请回去。 赭氏在程家跋扈,半点不让人,但她又害怕自己的父亲,不敢不从。 她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阿爹,当初老爷是想豁了命去救您的,都是我拦着。” “是我不许,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赭氏偷瞄程立,见他眉眼冷冷,便道:“您不知您出事之时,老爷有多难。” “他那上官每天里只差派小吏都不屑的差事给他,他的那些同僚,见到他便冷嘲热讽,夹枪带棒,气的老爷生生病了两次。” “还有柏儿,自打您出了事,他便停了课业,要不是看在我父亲面子,怕是学籍都要被除去。” 第三十六章 搬家 说到这儿,赭氏是真的有些伤心了。 这一阵子出门做客,周遭的人待她虽与往常,可眼神,神态,无一透着骨子怪异。 她也实在是受的够够的。 “阿爹,我们不是不想就您,实在是力有不逮。” “但凡我们能使上力,也不会看着您老在狱里。” 赭氏一片戚哀,袁宝儿却是心头火气。 当年央外祖与友人说项,送他儿子进书院,怎地不说力有不逮,给舅舅谋事,怎地不说无能为力? 外祖落难,也不求他们做什么,哪怕是过去看上一眼,送一回饭,也是尽了儿子该有的本分。 程立看向儿子。 程广志正耷拉着眼皮,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程立心头生出几丝火气,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袁宝儿见他气狠了,忙抚了抚他肩膀。 程立望她一眼,见她一张小脸皆苦下来,不想她担心,才缓了表情。 他缓而长的吸了口气,沉声道:“桓闻,当年我辞官之时便与你说过,程家的将来你不必担,你可还记得?” 听到自己的字,程广志茫然抬起头,迟缓的回忆起往昔,隐约记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程立一看儿子模样,就知道他定然忘了,便道:“那时我还说,将来不论我好还是坏,皆不用你管。” “你的荣辱兴衰,只是你一家之事,与人无尤。” 程立看着儿子,缓缓说道。 程广志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回忆渐渐回笼,他终于想起,当年他气父亲为了妹妹的女儿,一声不吭的辞了帝师和尚书之职,撇下他一人在京,恼恨之下,说了些过火的话。 当时父亲便是这般看着他,说了那番话。 “父亲,”程广志心里一慌,声音喃喃。 程立笑了笑,神情有些释然,“这些年,你送过来的银钱我都收着。” 他指了指桌边,袁宝儿赶紧打开匣子,把里面的银票拿出来。 程立拿过来递给程广志,“我没有动,一直存着。” 程广志看着这张单薄得近乎透明的纸,浑身颤抖。 赭氏管得严,他手头并没有多余的闲钱,但他担心老父在外,一直想方设法的攒上一些,偷偷捎去。 他一心尽孝,却不想老父早在当年便把他抛下了。 亏他还以为父亲只是一时之气,还与他不停斗气。 思及这十几年来的种种,他嘴巴开开合合,一时出不了声。 赭氏气他偷摸给老头子塞钱,更气他这种时候还跟个哑巴似的,当即推开他,情切切的道:“阿爹,不论到何时,您都是我们的长辈。” “我们做小辈的,若是做错了,您教就是,我们一定改。” 赭氏说着,她用力掐了程广志一把。 程广志激灵一下,醒过神来。 赭氏忙示意他赶紧跟上。 不想程广志笑了下,竟接了银票,并在赭氏不敢置信的目光里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阿爹,儿不孝,这就走了。” 他声音哽咽,倔强站起,头也不回离开。 “哎,你,”赭氏气的头顶生烟,却不敢当着程立发作,只得强挤出一点笑容,福了个礼,急急追上去。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程立出神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抬眸见袁宝儿关切看来,勾了下嘴角。 “外祖没事,”他拍了拍袁宝儿手背,低声道:“待会儿人就回来了,赶紧把东西收拾好,咱们这就搬家。” 袁宝儿猜他该是想单独呆着,便过去隔壁。 差不多两炷香的功夫,翠心带着人回来。 几人东西很少,只收拾一下,便可以搬过去。 程立显然是不想在这里多待,袁宝儿便吩咐翠心带着张大的媳妇马氏,让两人趁着天还没黑透,先去买些被褥等东西回来。 她和程立带着张大和他老娘小弟小妹一道去小院。 院子不大,不过却很清幽。 程立因着程广志的关系,心情一直不大好。 袁宝儿让他去歇着,命张大先去看看院子周围有没有狗洞一类的,若有便堵上。 她带着张大的老娘孟氏和张二郎张小妹打水干活。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几人只把寝房和厨房,急需要用的地方收拾出来。 待到翠心和马氏回来,把被褥铺上,便能睡觉。 翠心知道袁宝儿挨不得饿,又买了好些吃食回来。 袁宝儿把吃食分了两个,一份给张家人,一份留给他们。 “这如何使得,奴等随便吃点就好。” 张大郎在还没逃荒之前,是打过短工的,知道主家自有一套规矩,不会跟仆从一块用饭的。 袁宝儿摆了下手,笑道:“今天这样,吃完了收拾收拾赶紧歇了,明天早上还有好些活等着呢。” 张大听她说得朴实,不由笑了,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定。 吃过饭,女人们去厨下烧水。 袁宝儿和程立盥洗完毕早早歇了。 翠心则去跟张家五口讲家里的规矩。 袁宝儿和程立不是很重规矩,但基本的上下尊卑,还是要守的。 清早,袁宝儿在一阵香气里醒来。 她咂吧下嘴,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翠心,好香。” 翠心端了水盆进来,笑道:“可不香吗?婶子做肉胡饼呢。” “滋味可好了。” 袁宝儿蹭下床,边盥洗边道:“你尝了?” 翠心点头,笑道:“婶子拿捏不好你跟老太爷的口味,请我先尝尝。” 说完,她还嘿嘿的笑。 袁宝儿抹干净脸,等着翠心帮着把头发拢好,才去外院。 程立已经吃过饭,正准备出门。 见袁宝儿过来,便道:“我已经交代张大,想买什么,便让他们去添置。” “好,”袁宝儿笑送他出门,觉得当务之急是先买辆车,方便外祖来回行走。 吃过香喷喷的胡饼,袁宝儿留了两个最小的在家,带着几人浩荡的赶去集市。 首先便是买马和车。 这个张大比较在行。 不过袁宝儿囊中羞涩,只能买了匹有些年纪的老马,卖家还挺不错,直接半卖半送了辆车。 车子有些破旧,上面的围布和车轴什么的,都有些不大中用了。 不过张大还会些木工,孟氏会女红,正好能拾掇出来。 众人先把车子弄回来,张大负责去买木料,拾掇马厩。 女人们再次赶去集市,这一次是买锅碗瓢盆及一些布料。 翠心在京师生活的最久,地形最熟,由她带路,很快把东西买齐。 第三十七章 读书做官 待到程立下了值回来,看到小院里一片狼藉,屋里却分外热闹。 张大正干的热火朝天,见他回来,便咧嘴一笑,“老太爷,您回来了。” 程立点头,一眼睃到干巴巴,瘦成一条的老马,顿时抽了下嘴角。 “这你买回来的?” 张大点头,笑呵呵道:“小娘子说,寻辆车,便以您行走。” 程立心头一暖,转去后院。 袁宝儿正拎着个棍子在院墙边上画圈,见程立过来,便拽他看才刚买回来,没舂过的稻谷,这会儿都已经放去水里泡上,“我挑了些勉强能做种的。” 程立望着她,沉声道:“如此可能还要几年。” 袁宝儿耸了耸肩,满不在乎,“一回生二回熟,定要不上次还快,就算没有,也不过几年,我这么年轻,怎么熬不起?” 程立忍不住笑了,“好,不亏是我家宝儿。” 他哈哈大笑,将府衙里的那些糟心笑散。 袁宝儿献完宝,便准备育苗。 不过此时已经误了些时候,她需得抓紧时间才行。 张婶子做好了饭,来请两位过去。 这会儿她已经多少知道规矩,知道自己这样的年纪,是要被称嬷嬷的。 不过还是在听到袁宝儿叫她王嬷嬷时,愣了下。 程立看在眼里,不由琢磨是不是寻个教养嬷嬷回来。 先教家里规矩,再调教一下翠心。 宝儿大了,有个教养嬷嬷跟着,将来嫁人,可以带过去,当做帮手。 吃过饭,众人继续之前的活计。 程立转去简单收拾出来的书房看公文。 袁宝儿跟着溜进屋里,“外祖,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程立放下公文,示意她坐下。 “我想去书院。” 袁宝儿低声道。 程立有些惊讶,要知道曾经他也是动过这个念头的,还不止一次。 奈何家里这个混世魔王根本不愿意,闹腾得房盖差点没鼓了,这才就此作罢。 怎地突然的就想通了? “我想去学东西。” 袁宝儿如此答。 程立皱眉,“说实话。” 袁宝儿嘿笑了声,道:“我想做官。” 这回答有些出乎程立的意料,“你为何如此想?” 袁宝儿见他没有斥责自己,胆子也跟着大了些。 “这一次外祖吃亏就吃在没人帮衬,但凡袁家和舅舅哪一个肯援手,您也不会那般落拓。” “所以你就想帮我?” 程立接了下句。 袁宝儿微微点头,又摇头:“这只是一方面,我是真的想学东西,”她认真的看着程立,“我从前觉得种地是好玩的事。” “却没想过,一个小小的稻种就能引发这么多事情,归根究底,无非是粮食不够用。” 她微微挺起腰杆,严肃道:“小的时候您就跟我说,要想让天下人吃饱饭,是不可能的。” “但我想,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不可能。” 程立跟发现什么稀罕物一样的看着袁宝儿,“你要怎么做?” “自然是种出够天下人吃饱的粮啊。” 袁宝儿仰着脖,听着胸脯道。 在营州经历过的,让她深刻的体会到了粮食对于农户的重要。 她是真的想帮他们,当然也想帮外祖。 程立猛地拍了下桌子,朗声大笑。 “好,好。” 他接连说了两个好,而后道:“外祖明天下了值,便带你去见个人。” 袁宝儿弯眼一笑,“多谢外祖。” 这会儿入学试早就过了,要想入学,就只能寻门路。 程立笑着摆手,让她赶紧回去歇了,好应对明天的事情。 袁宝儿完成了这些天里一直盘算的事情,心里也很高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睡着。 隔天晌午,程立果然早早回来。 袁宝儿特特换上翠心和孟氏两人紧急赶出来的淡绿色裙装,欢喜的跟着程立出门。 上了车,程立一本正经的问她:“想好了?真去书院?” 袁宝儿一呆,“不是说好了?” “是,”程立点头,温和道:“你要是不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那些老友也知道我的脾性,大不了赔个罪便是。” “可要是真去了,你若想中途退学,那是万万不能的,”程立严肃起来,“你外祖脸皮就算够厚,也不能这么丢。” 袁宝儿嘿嘿的笑,歪进他怀里撒娇,“我保证,一定不退学。” “好好的,”程立努力想保持严肃,奈何外孙女太可爱,忍不住揉一把她的揪揪。 “散了,”袁宝儿立刻弹跳起来,摸着松散的头发,嗔怪的噘嘴。 程立干咳一声,赔笑,“外祖给你扎上。” 他赶紧抓住将要滑脱的珍珠丝绦,揪着她细滑的发丝,熟练的绑好。 袁宝儿晃了晃脑袋,感觉松紧还行,这才露出笑脸。 祖孙两这一说笑,不知不觉到了书院旁边的小院。 顾晟早上时已经命人打了招呼,这会儿早有小童在那儿候着。 见两人过来,便引两位往里去。 袁宝儿跟在程立身旁,悄悄张望这个简单到近乎带着农趣的小院,很是亲切。 远处的竹舍里,一人大袖飘飘的过来,“含之,好久不见。” 来人以竹簪束发,细布长袍有些宽松,素雅又流露些许倜傥。 程立笑着还了一礼,“一晃五年有余了吧。” 他有些回味。 袁宝儿看着他,露出一丝惊讶,“杨伯伯。” 杨怡柳瞪她,“我虽年轻,却也与你外祖平辈而交,你该叫我什么?” 袁宝儿嘻嘻的笑,“可是你当年输给了我,这是赌注,您莫不是忘了?” 说到这个,杨怡柳甚是憋气。 他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子,竟然能输给个总角小儿。 “不过是一时长短,且看现在。” 他一挥袖袍,指了指远处的庄稼,此时秧苗已都露出了尖尖角。 袁宝儿对这些东西最感兴趣,立马跑过去看。 程立跟杨怡柳说起了袁宝儿入学的事,“孔娘子品行端正,讲究规矩,定不肯徇私。” 杨怡柳斜睨他,“所以你便打上我的主意?” 程立嘿嘿的笑,“我家宝儿本也不喜女院教的那些,到你这儿正好。” 杨怡柳不以为意。 程立怕他敷衍,又落重码,“实不相瞒,我此番落难事出有因,不过已然时过境迁,说也无趣,不过起因却是宝儿带来的。” 第三十八章 小试牛刀 他微微靠近杨怡柳,沉声道:“我已打定主意,将来若有人能接替我,必是我家宝儿。” “你认真的?” 这下杨怡柳吃惊了。 当朝也是有女官的,不过是在内廷,交于皇后统领。 与男人同朝的也有先例,还是先帝那会儿,一位皇室出身,一位武将世家之女,两人皆有因有,性格也很强悍,做事更是精明,不让男儿,这才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程立得意挑眉笑。 杨怡柳见他如此轻松,也跟着笑了,“你不是骗我吧?” “骗你作甚,”程立道:“宝儿的本事,你也见过。” “工部的草囊饭袋,连她三分都不及,让她进工部,有何不妥?” 杨怡柳不说话了。 这孩子确实对种植极有天赋,且她心思灵巧,常常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最重要的是,她愿意为此不厌其烦的一一实践。 这一点,便是他这个浸淫农事多年的也自问不及。 袁宝儿这会儿已经看完那片田地,又颠颠跑回来,笑眯眯道:“杨爷爷,你的稻谷跟我的不一样,待到过些时候,能不能送我几株?” “有事便叫我爷爷了?” 杨怡柳笑了声,见袁宝儿一脸谄媚,便痛快点头。 “太好了,”袁宝儿笑颜如花,连连道谢。 杨怡柳见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样喜爱农事的孩子不掌农田之事,确实可惜。 他难得生了丝惜才的心,转头道:“收她也不难,不过我得先跟孔副院长商量。” “她若同意,我这里就没问题,且我也可以答应你,这边的农学科目略做调整,便以她进学。” 程立达成所愿,心情极好,扯了杨怡柳去下棋。 袁宝儿见没人管自己,便叫了小童,两人去厨房折腾。 如此两局过后,杨怡柳抽了抽鼻子,“哪儿来的香味?” 程立哈的笑道:“能是哪儿。” 他把头探出隔扇,扬声道:“差不多摆饭了。” 小童从厨房探出那袋,咧了嘴笑,“马上便好。” 程立缩回脑袋,对上老友的眼,笑眯眯,“你有口福了。” 杨怡柳一想便知是谁在动手,顿时好整以暇的期待起来。 没多会儿,袁宝儿和小童,两人抬着个案几过来。 案几上摆着众多盘碟,看东西都是地里的,不过经过她略微加工,看起来油汪汪的。 另一边摆着一叠薄薄的带着些许焦色的胡饼,其上撒着些许的芝麻。 杨怡柳和程立净了手,分坐两旁。 袁宝儿示意他可以配以以葱蒜薤等调好的汁,裹在一起吃。 杨怡柳学着她所为,卷了一个,入口便是一股冲鼻的香。 是炒熟的芝麻味。 他屏息片刻,便能品到青菜的鲜。 说也奇怪,明明都是他平日吃到的菜色,可就这次很不一样。 他三两口把一张饼解决,接了小童奉上汤来。 是他本要准备晚上要吃的鱼熬的汤。 只喝一口,便觉香味冲上脑袋顶。 更奇妙的是,两种味道融合,反而更加突出了鲜,其鲜美程度,竟超过了最为新鲜的鱼脍。 程立见他喝的都呆了,不由好笑。 “如何?” 杨怡柳才懒得搭理他的调笑,配着卷饼,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程立见他是真不客气,忙招呼袁宝儿赶紧用饭。 用完饭,又蹭了茶,杨怡柳表示,明天尽快给他答复,送了两人离开。 程立牵着宝儿往家去,袁宝儿问他,“外祖,他们真的会收我吗?” “一定会,”程立说得肯定。 袁宝儿歪头。 程立笑嘻嘻,“你杨爷爷别的不好,就好那么点口腹之欲,你今天把他胃口调出来,便是为了自己,也得收你入门。” 袁宝儿得知内里关节,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杨爷爷知晓吗?” “怎地不知?” 程立笑,“便是知又如何?” 他怜爱的摸摸袁宝儿的小脑袋,“我的宝儿便是如此,他便是明知阳谋,也得受了。” 袁宝儿眨巴两下眼,忽然觉得杨爷爷有点可怜。 以后入了学院就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吧。 她心里想道。 隔天袁宝儿早早起来做了几样点心,将近中午,杨怡柳遣了小童过来。 要她明天过去书院考试。 袁宝儿一听考试就慌神,就她琴棋书画,只通一个的半吊子,还不得考糊了? 不过要想入书院,考试这关是一定少不了的。 袁宝儿给小童装了满满一大盒的点心,让张大送他回去。 然后叫了翠心,人急匆匆的赶去集市。 集市一如既往的热闹,翠心呆滞的看着自家娘子以及她周围一架子一架子的书。 “娘,娘子,”她凑到她跟前,看她跳出来的一摞书,很小声的道:“这些不是都要买回去吧?” 袁宝儿点头,示意她付钱。 翠心无奈,“可是娘子,早前在别院的那些书,你还都一眼没看呢。” “以后我会看,”袁宝儿推她,“快去。” 翠心无法,抱着书去会账。 离了书铺,袁宝儿怕压着翠心,接过一半的书。 正准备要走,就听前面道:“呦,这谁呀。” 程倩施施然的从对面走了过来。 袁宝儿抱得书有些高,歪过头看清来人,她神情瞬间冷淡下来。 程倩见她不高兴,反而更高兴了,她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翠心看了眼袁宝儿,见她表情冷冷,便小小福了下,“程小娘子。” 程倩斜她一眼,理会都懒得理会,只看袁宝儿。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坎精也会看书了?” 坎精别称老鼠。 这外号来源于幼时。 袁宝儿自小就喜欢耕种,有回程倩跟着父兄去别院,看见她举着小锄头刨土,再见面她便如此称呼袁宝儿。 两人的结怨也由此开始。 不过这些年,又经过了许多事后,袁宝儿早已无所谓。 便是听她阴阳怪气,也只是绕过她。 “你别走,”程倩今天本就是生了气出来,正愁没出出气便遇见了袁宝儿。 她揪住袁宝儿,大声道:“你怎么那么不要脸皮,明明是袁家人,非要巴着我们程家不放?” 第三十九章 考前准备 袁宝儿冷睨她片刻,猛地抽回衣袖,冷笑道:“放心,你们程家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也不进。” 程倩眼睛微挑,带这些狡黠,“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袁宝儿冷笑。 自打认清程家人面目的那一刻起,这一家人便不是她亲人,就是看一眼都嫌烦。 她带着翠心转头便走。 程倩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撒气对象已经离开,便是再想做什么也无法。 跟着一道过来的丫鬟圆儿心生怯怯,忙扯住她道:“娘子,夫人可是叮嘱了,要我等万万照顾好娘子。” 程倩斜睨她一眼,极不高兴的道:“听到那姓袁的话了。” 圆儿点头。 程倩忽的笑了,拍着手道:“如此,我们去接祖父归家。” 袁宝儿姓袁,祖父却是姓程的,只要祖父回家,那姓袁的但凡要点脸,就不会进来。 想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为难许久的难题被她一下子解决,程倩觉得自己好厉害。 圆儿却是一阵苦笑。 小娘子年纪小,家里好些事情皆对她遮着瞒着,不论是老太爷落狱还是后来的平冤,小娘子都一知半解,还以为是一切袁娘子过失。 殊不知,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便是他们这些下人也一清二楚。 老太爷此番是生了大气的,老爷夫人并大郎君出马都不曾回心转意,又岂是小娘子一人便能和缓的。 然而,程倩在家跋扈惯了,根本听不进去旁人言,当下便往府衙行去。 另一边,袁宝儿已经和翠心回去家里。 进了门,她便开始闭门苦读。 程立直到晚饭也没见到人,便问翠心。 “娘子正在用功呢,”翠心道。 程立很有些惊讶,见袁宝儿果然在挑灯夜读,欣慰同时又觉得好笑。 “你这是在作甚?” 袁宝儿抬起头,见是外祖,便扬了下书本,皱起眉头抱怨,“外祖,这些东西真的好难。” 程立看过去,见是本礼记,边上还摆着左传。 竟都是郎君考举要用的。 “怎地看这个?” 程立讶然。 “不看这个?” 袁宝儿更惊讶。 程立笑了。 “女院考试没有那么严格,棋艺和鉴赏就已足够,不过字还需再练练,至于琴艺和女红之类,却要从头开始学。” “你可要学?” 程立想着,若她想学,就需把寻人的方向再改一改。 袁宝儿认真想了下,摇头。 那些东西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来完成,且并没有多大用处,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种地,她立志为官,这些内宅打发闲暇的物事,还是留给旁人好了。 程立见她想明白了,便道:“不用有什么负担,便是考试不过也不要紧,你进去只是学你想学的,大不了拜入你杨爷爷门下就是了。” 袁宝儿瘪嘴,心有不甘,“可是那样,等到选官的时候,就很被动。” 程立见她此时就想到将来,知晓她要入朝的想法是认真的,便跟她讲起了考据制的种种。 袁宝儿这才明白,原来她要考的是制科,只需要学农耕一类的科目便可。 知道不用受苦,袁宝儿高兴无比。 程立笑望着她,温声道:“今天见到倩娘了?” 袁宝儿点头。 “欺负你了?” 程立问。 袁宝儿摇头,朝微蹙眉头的程立笑了下,“不过是小娘子的口角,我不在意。” 程立见她眉宇舒展,确实没有耿耿于心,这才放下心来。 收拾完毕,袁宝儿盥洗歇息。 隔天一早,她早早起来,发现程立没有去当值。 “外祖,你今天休沐?”她有些惊讶。 程立笑着点头,“告了半天假,先陪你去考试。” 袁宝儿心头暖意融融,两人并肩吃了早饭,赶去书院。 此时正值入学时间,学生们不停进进出出。 看着面孔陌生的袁宝儿,皆露出好奇的模样。 袁宝儿打小便在外面跑,早已习惯了旁人视线,半点不惧的打量回去。 没多会儿,一年及桃李之年的女子徐徐走来。 女子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裙,乌发被一根碧玉簪高高竖起,两手交握与胸腹,姿态娴静雅致。 程立注意到,此女走过的路上,但凡经过的学生皆向她行礼,显然是在书院任职的。 女子来到两人跟前,略微见礼。 “我姓韩,乃是女院教习,两位可以称呼我为韩教习。” 袁宝儿赶忙屈膝见礼,恭谨的唤了声。 韩安颖微微点头,与程立略微示意,便带着人往右边的女院去。 越过两道树篱,便可看见三两结伴的娘子们。 娘子们装扮得都很清雅,姿态也很娴静,显见这里的风气不错。 程立满意的摸了摸胡子,觉着自己这个年纪已不必避嫌,便一道来到孔娘子的院子。 孔娘子正在修整花草,见两人过来,便搁了剪子,笑着过来。 “程大人,许久不见,”她嘴角浅勾,躬身见礼。 程立赶紧回礼,笑道:“一别经年,孔娘子风采依旧,倒是某老了。“ 孔娘子微微的笑,看向看过来的袁宝儿。 “这边是雅娘的孩子?” 程立点头,示意她道:“还不叫人。” “孔娘娘好。” 孔娘子微微挑眉。 袁宝儿见两人对话,便知是旧识,很可能还是看着母亲长大的,见她望向自己,便弯起眼睛,甜甜一笑。 孔娘子反而被她逗得一乐,“这孩子倒是不认生。” “不过有些傻气,“程立说得谦逊,捋着胡子的手倒是一下一下,很是得意。 时下娘子也不知从哪儿学的,规矩一套一套的,见了人也跟个蚊子似的,嘤嘤两声,哪儿像他宝儿,声音清脆,落落大方。 孔娘子与程立相交了几十年,哪里不知晓他看自家孩子哪哪儿都好的毛病。 她睨他一眼,笑意温和的跟袁宝儿叙话,“我知晓你,听说你宁可罚抄大衍历和算经十书百遍,也不肯来学院一天,此番怎地想通了?” 袁宝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长大了,懂事了,便知道要想明理,便要读书。” 孔娘子弯唇一笑,问她:“那你大衍历与算经如何了?” “都还行。” 袁宝儿小小声的道。 “如此我可要考考你,”她出了道算题。 第四十章 仇人相见 袁宝儿抿着嘴,轻轻搓着左手指尖,没多会儿便给出答案。 孔娘子有些惊讶,这道题目是她昨天才想的,因着仓促,就是她自己算也要想一会儿,没想到这孩子只是琢磨一下便能算出来。 看来百遍的书的确没白抄。 “过关。” 她微笑道。 如此聪颖的孩子,但有向学之心,何愁不成? 袁宝儿眼睛一下子瞪圆,没想到考试如此简单。 孔娘子见她大喜,忙板起脸道:“莫看入门容易,学院的规矩可是多着呢,想要毕业可没那么简单。” 她朝着韩安颖点了点头,韩安颖带她去了正堂,那里罗列近二十几种科目,规定每人每年必须选至少五科。 若年底考不过,可再补考,一连三次不过,便是挂科。 若挂五科,便视作退学。 书院会发书面函到学生家里,将学籍消除。 若完成二十科,便视作结业,书院会颁发结业证,并根据成绩进行推荐。 皇后会挑选适合人选,酌情选入内廷,担任女官。 “有人被退学吗?” 袁宝儿一脸天真的问。 韩安颖微微的笑,“我的族妹就被退学了。” 袁宝儿嘴巴微张,无声吓了下。 教习的妹妹都会被劝退,书院还真是铁面无私,没有情面可讲。 袁宝儿虽然野,却也要脸,决不允许自己被退出去,陡然之间,她紧迫感倍增。 韩安颖见她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崩得紧紧的,不由勾起嘴角。 作为新入学成员,袁宝儿很低调,选了比较精通的棋书算以及农事演算。 韩安颖见她选的几样,略微有些意外。 演算这一学科极为偏门,又十分费脑子,非聪颖者不能过,农耕一道更是少有人问津,不想竟全被她选了。 袁宝儿勾选完毕,笑眯眯的请韩教习送自己去上课。 说来也巧,今天刚好有两门学科开课,不过两个学科时间冲突,袁宝儿斟酌了下,选择了棋。 韩安颖正好无事,便送了她过去。 棋社里十分的安静,只有清脆的落子声不时响起。 先生见到韩教习便走过来招呼。 韩安颖做了个简单介绍,把人交给先生便离开了。 先生环顾四周,发现今天的学生刚好都有对手,便道:“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新来的学生,先生通常要摸一摸底。 袁宝儿头回如学堂,不明情况,忙见礼,顺着先生的意思落座。 确定谁先手,两人正式下了起来。 先生教学习惯循序渐进,入手十分和缓,但十子之后,她便察觉不对。 袁宝儿的棋风跟她习惯一样,随时挖坑,随挖随埋。 先生盘算好的大龙,没等成型就被腰斩。 如此两次之后,先生认真起来。 然后,终究反应慢了,此时已落了下风。 不知多久,先生落子,“我输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此时,两人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聚满了人。 所有人的眼睛都炯炯的盯向袁宝儿,“你赢了先生。” “不过侥幸,”袁宝儿很谦虚。 其实,她跟先生的棋力只在伯仲,不过先生最初时让了她几手,察觉不对想反扑时,已为时已晚。 若再一盘,先生生了警惕,她就算赢,也没那么容易。 先生比她想的洒脱,见她连连客气,便道:“赢就是赢,胜败乃是常事不必谦虚,此番输了,下次赢回来便是。” 袁宝儿笑着点头,听得外面传来清脆的钟声。 这是下课的铃声。 先生收拾了棋子,笑道:“诸位,三天后咱们再见。” 她盖上棋盒盖子,抱着棋盘,便往外去。 众人长揖一礼,送先生出去,便围了袁宝儿,七嘴八舌的问她怎么做到的。 袁宝儿习惯了孤零零的生活,猛地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些无措:“我占了先手,先生又让了我几手,这才侥幸。” 她回答的十分老实。 但一个新人上手便赢了先生,众人好奇有之,不服气有之,淡然的也有之。 “原来是先生让你呀,”心里不忿的娘子随口说道。 袁宝儿笑了笑,趁着旁人没留意,拔脚就跑。 其他还想追问,奈何闺阁娘子没人能追上,转了好几圈都没寻到人,不由气恼嘀咕。 另一边,袁宝儿已顺着树篱出了棋社。 然而,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就在她两眼发蒙之时,树丛传来声音,“你要去哪儿?” 崔妍妍已经看见她绕着身边的树篱转悠三圈了,始终不知道她要干嘛。 实在没忍住,便探了脑袋出来问。 “我想出书院。” 袁宝儿老实回答。 “你走反了,”崔妍妍往她身后方向一直,“顺着那里往前十丈,再往东走,很快就能看到了。” 袁宝儿道了谢,转头走。 崔妍妍瞥了她一眼,心说终于清静了,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看看书。 然而,没到一盏茶的功夫,烦人的脚步声又起。 崔妍妍正背的不顺,啪的一下合上书本,从树丛里钻出来。 “你跟我来。” 她闷头往外走。 袁宝儿大喜,如见救星一般的跟了上去,不用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门口。 “多谢,”袁宝儿朝她道谢,愉快的跑出去。 然后站在门外,望着开阔的大路,她两眼茫然。 虽然来了两次,但这里似乎不是她早前进来的那个门。 袁宝儿悲催的发现,她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苦恼的挠了挠揪揪,犹豫回去,然而这会儿她已经找不到那个带路人了。 下去问路,她又怕连这儿都找不回来。 万一被人带坏,那可就真丢了。 正在犹豫之时,听到有人试探的道:“四娘?” 袁宝儿转头,看清来人,脸便沉了下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梦里被她一把火撩了的袁家二娘,袁佳音。 “你回来京里了?” 袁佳音似乎没瞧见袁宝儿的黑脸,拉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娘子一道过来,还顺带介绍,“这是我家四娘。” 那娘子了然点头,看过来的视线,有些不以为然。 一个不得家族关心的孤女,还不值得她关注。 第四十一章 初相识 袁宝儿礼貌的叫了声二娘,豁出去迷路,也要下去问路。 但袁佳音却不想她如愿。 袁宝儿自小不喜读书,更是厌恶书院这样的地方,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却被老祖宗时常记挂。 她自觉自己不论琴棋书画,还是为人处事,皆比不学无术的袁宝儿墙上太多,就因为她有个好外祖,就把她的努力却都抹杀,这让她如何甘心。 袁佳音想起老祖宗的责怪和母亲被责怪之后对自己的怨怪,面上笑得更加亲切。 “前些天,老祖宗还念起你,说要接你回来。” “而今你既已回,不如来家住上一阵子。” 她话语轻柔,笑容温和,端是一派好姐姐的做派。 但她的话里话外,言行举止,无一不显露,袁宝儿是外,她才是内的高高在上。 袁宝儿是亲身体会过她恶毒的讥讽嘲笑和对外祖之死的幸灾乐祸,对这个人,便是她舌灿莲花,也好感欠奉。 “不必,”袁宝儿厌恶的拒绝。 袁佳音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一脸受伤,“四娘可是还怨我?” 袁宝儿挑眉,心说她这人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梦里的仇她早就报过了,还真没什么可怨的? “那时我是真不知那料子是与你的,若是知晓,断断不会命人制成衣衫,阿娘和老祖宗已经说过我了,我,我也把裙衫送与你了,你莫要生我气了。” 袁佳音软声哀求。 袁宝儿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年关时她曾回过袁府。 那会儿老祖宗高兴,命人开了库房,拿了些料子出来。 她本是挑了两块料子的,不过送回院子时被袁佳音的婢女给截走了。 她常年在地里头玩,跟绫罗相比,更喜欢细布做的衣裳,知晓布料没了,便直接说不要了。 这事本没什么大不了,也不知怎么的传到老祖宗那儿。 结果当然是袁佳音被罚,大伯母不高兴。 袁宝儿不想瞧大伯母拉长的脸,觉得不舒坦,便早早回了别院。 这事她一早就忘了,若不是袁佳音提及,她怕是再都想不起来。 只是,袁佳音这人一贯阴险,怎地此时提这个? 袁宝儿念头闪过,就听那位自来便没吭气的娘子道:“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 “二娘固有不对,却也错在御下,她已自省己身,并诚心悔改,袁四娘子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 袁宝儿被她那两句孝经给绕晕了,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数落她不知长幼,持理欺人。 她咧出灿烂的笑,歪头煞有介事的道:“这位娘子,你可听说本朝有位娘娘,年岁过百还健步如飞,乌发红颜,煞是奇异?” 娘子一怔,脱口道:“怎么可能?” 据她所知,而今最长寿的也不过不惑,怎么可能活过百岁? 袁宝儿点头,一本正经,“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不过我想,若真能如此,大抵也是因为只少自家门前雪,不管别人家闲事的道理吧。” 她笑得灿烂,露出两排白牙。 那娘子文学造诣远胜袁宝儿,但袁宝儿说得很白话,直接把她怼得没有话说。 她脸蓦的涨的通红。 她自小便颖,大了更是学识五车,不论在书院还是在家,论学识,她敢称楚翘。 正因为此,造就了她喜欢以高姿态指点别人的习惯。 袁宝儿却很奇怪,这么狗拿耗子的人,怎么就没人教教她道理。 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郑娘子,袁宝儿不在乎的耸耸肩。 她一个不认不识,只凭三言两语,就跑来训人的人,怼她一句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袁佳音没想到袁宝儿一改昔日作风,讽刺起人来竟如此不留情面,当即蹙眉道:“二娘,你怎可如此说话?” “还不快给郑娘子道歉。” 袁佳音这人管是捧高踩低,能让她巴巴陪着的,家中定有跟大伯同等级,或者略高些的大人。 拜耗子所赐,袁宝儿京师头头脑脑的人物还是直到一些的,知晓有个从三品的御史言官,刚好姓郑。 不过要拼长辈,她外祖也不差,三品尚书,刚好比她郑家高出那么一点点。 且她不过说了自己的见解,又没指名道姓,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袁宝儿嗤了声,混不吝的姿态尽显。 袁佳音顿时气急。 她本想借着郑娘子爱好说教的毛病,给袁宝儿定个罪名,借此将她排斥出官家娘子的社交圈。 却没想袁宝儿这厮就是个泼皮,竟如此无礼。 眼见郑娘子的脸渐渐铁青,她也跟着慌了起来。 贵胄与言官,本就没有交集,若不是她刻意讨好,以郑娘子的清高,是绝不会搭理她的。 她本想借着郑三娘的名头给袁宝儿个下马威,却不想反倒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 袁佳音知道自己应该压着袁宝儿给郑三认错。 但先不说袁宝儿那厮力大无穷,又是个混的,真闹到老祖宗跟前,以她老人家的眼力,她的那点小心思根本就藏不住。 袁佳音只想给别人找不痛快,并不想让精子不痛快,当下生了息事宁人的心。 郑娘子冷眼见袁佳音如此没用,又被这混不吝气的七窍生烟,立时拂袖而去。 袁佳音气恼的跺脚,恨恨瞪了眼袁宝儿,急急去追郑娘子。 袁宝儿望了两人背影,耸了耸肩,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她转过头,顿时大喜,“是你。” 她跑过去讨好的笑,“你也要回去吗?” 崔妍妍点头,盯着她过分灿烂的笑容,“你怎地还在这儿?” 袁宝儿干笑,“这不是被耽误了嘛。哪个,你能捎我一段吗?” 崔妍妍可有可无的点头。 “太好了,多谢,”袁宝儿连连施礼。 一连两次皆被崔妍妍搭救,袁宝儿对她印象极好。 崔家马车过来,两人相携上车。 坐定后,崔妍妍道:“你认识郑三娘?” 袁宝儿摇头。 崔妍妍放下厚厚的书册,靠着软垫道:“她进书院三年,年年成绩为上佳,听说皇后对她十分中意,只待她过了余下两科,便召她入内廷当值。” 第四十二章 病重 袁宝儿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崔妍妍转眸看她,“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内廷女官任期可从五年至十年,她已得皇后青睐,又先你入内廷,已占先手,待将来入内廷,你不怕她给你穿小鞋?” 袁宝儿笑,大咧咧的道:“那就不入呗。” 崔妍妍一怔,“那你为何来书院?” 大庆对女子的十分宽容,可以入书院与男人一般的读书,也可以在家学些闺阁手段。 大凡不想去内廷,家中又有余钱的,都是请教习先生上门,如此虽也是血气,却能让女儿更松泛些。 当初程立也是如此想的,却没想他的乖外孙忽然就上进。 听说她的志向,崔妍妍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滴流圆,“你怕不是说胡话呢?” 袁宝儿快速收拢笑意,一本正经的道:“我是认真的,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书院。” “只有通过选官,才能考试。” 崔妍妍快速眨巴两下眼,“可是女院并不学帖经墨义,更不学进士,你是要与郎君一道读书。” 袁宝儿摇头,摊开掌心,给她看手心里的茧子,“我要考制科,只学几种就好。” 崔妍妍细细的看她掌心,当真处处都有薄茧,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娘子的手,“你要考什么?” “农耕,”袁宝儿咧嘴笑,俏皮的歪着脑袋,丝绦笋丝摇摇晃晃的垂落,“我喜欢耕种,喜欢看到田野里满是庄稼的样子。” 崔妍妍有些恍惚,不知道想着什么,又问:“你家人同意吗?” 袁宝儿点头,“我外祖特别支持我,就是他帮我办的入学,还特特陪我来考试。” 崔妍妍被炫一脸,想起自己家人的态度,感叹道:“真好。” 袁宝儿瞥见案几上的庆律,“你呢,考明法科?” 崔妍妍黯然摇头,“我家人不许我入朝。” 袁宝儿立刻知趣的打住话题,“我明天还有课,你呢?” 崔妍妍笑了笑,“我也是。” “我选了棋书算,”袁宝儿道。 “我也选了书,明天可以一起去,”崔妍妍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袁宝儿暗地里松了口气,又笑嘻嘻的答应。 崔妍妍很喜欢这个跟自己一般,有着独特思想,却比自己有勇气的娘子,知晓她离得跟自家不远,便说明天带她一道来。 袁宝儿也很喜欢这个乐于助人的娘子,下车时还频频挥手。 进了门,袁宝儿心情愉快的往后院去。 张二郎跑过来道:“娘子回来了。” 张小娘歪头往身后看,“大哥和翠心姐姐呢?” 袁宝儿一顿,“他两接我去了?” 两人同时点头。 袁宝儿问了下时间,估摸着两人应该跟她走岔了。 因为就她所知,那个书院的门不止一个。 袁宝儿没有出去找,作为一个转悠一下就丢两回的人,没资格到处乱跑。 好在翠心不是个死心眼,没等到人,便进去问,确定女院没有人,这才回来。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不过看到袁宝儿没丢,翠心还是十分高兴。 袁宝儿嘻嘻的笑,朝她扬手,没等说话,忽然脸色煞白,浑身抽搐,仰头栽倒。 “娘子,”翠心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冲过来,在她跌在地上之前,把人抱住。 “这怎么是好?” 张家几口顿时慌了神。 翠心先是探了鼻息,确定人活着,这才道:“快去请郎中,再去请老太爷回来。” 张大郎和孟氏等人连连应声,很快跑了出去。 翠心把袁宝儿抱去屋里,小心的放进被里。 没多会儿,张大郎便拖着个郎中过来。 郎中跑得很急,头上的帽子都歪歪斜斜了。 翠心吓得不行,只急急行了个礼便请他诊脉。 郎中缓了口气,感觉手不抖了才颤着脚过去。 见人双眼紧闭,脸色煞白,额角冷汗直冒,顿时一凛,忙凝神诊了起来。 然而,不论他如何的诊,得出的结论都是脉象平缓,只是跳的有些慢。 明明人都已经晕厥,气息都很微弱了。 郎中收回手,跟翠心四目相对。 “先生,我家娘子如何了?” 见郎中面带难色,翠心整个人都慌了,似乎下一瞬就站不住了似的。 郎中唬了一挑,忙让她站稳,才道:“某才疏学浅,没法给这位小娘子看症。” 程立正好进来,闻言立时趔趔趄趄的冲了出去。 翠心追了两步,听见他叫张大郎赶车。 翠心急忙跑回去,握住袁宝儿的手,低声唤她。 程立一路直奔太医院,然太医们是专门服侍皇室成员的,便是知晓他家有病人,也是无法私下出诊。 程立只得奔去寻皇帝。 皇帝正跟执行完砍头任务的顾晟说话,听闻程立来了,便命他进来。 “陛下,”程立才刚进去大殿,便跪了下来,急声求太医诊治。 可这急得几近落泪的老师,皇帝自事二话没有,立刻命人去,并严令务必治好。 顾晟眉头微动,想起那个胆小又倔强的少年。 能把沉稳豁达的程立吓成这样,应该病得不轻。 那小子那么关心家人,怕也担心得要命吧。 他心里一动,见程立颤巍巍的往回去,便跟皇帝道:“陛下,韩龚两家亲眷三日之内便会陆续上路,臣已命人沿途看管。”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 程立出了大殿,见程立走得颤巍巍,忙阔步过去,捞过程立胳膊,将其搀起。 出宫门,马车早已载着太医走了。 程立便好人做到底,送程立回去。 此时太医已经诊完了脉,正拧眉不解。 “如何了,”程立急声问道。 太医看他一眼,摇头道:“病人脉息正常,偏昏迷不醒,我试着用了几针,也不见效,”他拱手,“程大人,请恕我无能为力。” 程立顿时一瘫,幸得顾晟在后撑着,不然便直坐倒在地了。 顾晟把人扶去侧间,让他躺进榻里。 太医本着既然来了的想法,过来诊脉。 确定程立只是大惊之下的晕厥,便落了两针。 程立长出了口气,幽幽醒转。 第四十三章 病愈 太医朝他拱了拱手,“大人上了年纪,便是悲痛也需克制,莫要伤了身体。” 程立这会儿情绪缓和许多,只是疲惫的点头,示意张大郎去里间匣子里拿了个荷包出来。 “有劳你了。” 太医拱手接过来,想了想又道:“以我愚见,那位娘子如何还不能确定,最好再观察几天,若实在不成,便只能行凶险之法。” 程立眼睛一亮,才想说话,就听那太医道:“只是此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某学艺不精,只两成不到的把握。” 程立立刻把嘴闭上。 别说两成,就是八成,他都得考虑考虑。 太医见他如此,只笑了下,带着药箱走了。 顾晟见他无恙,便告了辞。 出了正堂,他转头四顾,始终没能看到袁宝儿。 他眉头微蹙,转身离开。 内院里,袁宝儿只觉得自己被捆得紧紧的,扔进冰窟之中,无数的冰凌穿过肌肤,扎进她血肉。 她试图挣扎,然而冰晶似乎是活的,发现她活动,反而拼命往里面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冻死的时候,冰慢慢化了,痛苦随之消失。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上是熟悉的床帐。 她撩开来,想起身,发现浑身无力。 她脱力的倒了回去。 不待她再动,床帐就被打开,翠心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娘子,你醒了?” 袁宝儿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我怎么了?” 一说话,她发现自己虚弱无比,就连声音都近乎气音。 翠心抹了把眼泪,哽咽道:“你忽然的晕倒了,郎中太医都没有法子,老太爷急得差点病了,好在你终于醒了。” 袁宝儿示意她扶自己坐起来,缓了会儿才感觉好些,“给我水。” 翠心哎了声个,急急端来。 一出一进,院里的其他人知道消息。 张大郎不方便,便由王嬷嬷和孟氏带着小妹过来。 见袁宝儿果然醒了,几人松了口气。 袁宝儿却很茫然,不过见人皆真心关心与她,便露了个浅浅的笑。 王嬷嬷抹了把眼睛,“娘子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热的,”袁宝儿道。 黑暗中的冰冷实在太可怕了,此时她只觉得冷。 王嬷嬷连连应声,急急往外去。 孟氏道:“我再给娘子拿床薄被?” 袁宝儿摇头。 她已经看到屋里还点了两个火盆,这会儿已经将要入夏,她虽然感觉不到热,却也知道定是温度很高。 翠心见她神情还很萎靡,就劝她再歇一歇,袁宝儿确实很累,便顺着她的意思躺下来,不过闭眼前,吩咐她派人告诉外祖,让他莫要担心。 翠心没口子的答应,等她气息平缓了,才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拢上床帐。 孟氏跟着翠心出来,低声道:“让我家那口子去,他腿脚快。” 翠心点头,又赶去厨房。 娘子打小就嘴挑,这会儿病着,胃口定然更差。 她记得娘子小时最喜欢吃一种甜粥,每次病了都想吃这个。 她手艺不成,不过记得做法。 王嬷嬷正好也想煮粥,听闻袁宝儿喜欢吃那种掺着豆沙和糖霜粥,便赶紧忙活起来。 不过这些东西都得现做,需要些功夫。 好在袁宝儿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倒也无妨。 王嬷嬷和孟氏两人通力合作,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做好。 程立刚好也在这会儿进门,一进来便问守在门口的翠心:“宝儿醒了?” 翠心点头,压低了嗓门,“才刚又睡了。” 程立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进去。 袁宝儿平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呼吸平缓,显然睡得很香。 程立的表情随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轻轻摸了摸袁宝儿放在外面的手,感觉到温暖,便收了回来。 袁宝儿却在这时悠悠醒来。 “外祖,”她弯起眼睛,低声道。 程立赶忙答应,并小意上前,“渴不渴?” 袁宝儿点头。 程立接过翠心递过来的水,耐心的喂她喝。 待到一杯见底,他便把杯子放下,并拒绝她再来一杯的要求。 “你饿了好些天,胃口已经伤了,不宜多饮。” 袁宝儿这会儿格外听话,只让翠心过来,帮她扶起来。 程立摸了摸她额头,温声道:“之前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倒了?” 袁宝儿也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 程立见她如此,也不再问了,只温和道:“醒了就好,外祖又请了太医过来,让他帮你诊脉好不好?” 袁宝儿点头,只是看着自己衣裳有些不整,忙往被子里头缩。 程立见她如此可爱,不由笑了。 “外祖去请人,”他站起来往外去。 翠心扶了她躺下,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没多会儿,程立陪着上次那位太医来了。 因为形容不整,袁宝儿就只露了个手出来。 太医也不计较,诊了笑道:“脉息有力,只是略微有些虚弱,吃些滋养的调理一下,便可无恙。” 程立很是高兴,赶忙送了太医出门。 翠心欢喜的扶起袁宝荣,“娘子,你真的好了。” 袁宝儿微微的笑。 孟氏端了甜粥过来。 袁宝儿这会儿嘴里正好没味,便托着碗吃起来。 她也真是饿了,吃了大半碗,还觉得不饱。 但翠心和孟氏都不让她再吃了,也只好作罢。 程立送完人,回来见袁宝儿只一会儿气色就好了许多,不由长吁一口气。 袁宝儿笑着拉了拉他,“外祖,我真的好了。” 程立慈爱的摸着她的头,温声道:“外祖知道。” 然后转过头就吩咐翠心再去炖个参汤过来。 袁宝儿知道他是担心,虽然不想喝,还是硬生生咽下去。 这一场病,她养了近一旬,感觉整个人都胖一圈,才被放去书院。 因着不认识路,她特特让翠心去趟崔府,跟崔妍妍约定时间。 不想崔妍妍竟跟着翠心回来了。 “你可好了?” 上一次过来,知晓袁宝儿病了,崔妍妍曾过来两次,不过都这还是隔着帐子看了眼而已。 这一回倒可以看得真切。 第四十四章 愉快的生活开始了 “多谢。” 袁宝儿温声道。 翠心已经把她探病的事告诉了她。 其实她们两交情本不深,若不来,袁宝儿也不会怪她。 但她来了,还不止一次。 这就很让袁宝儿感动。 自小到大,袁宝儿的朋友除了翠心,就没旁人。 但现在,她觉得应该加上崔妍妍,崔九娘。 崔妍妍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有些赧然,“说这个就客气了。” 袁宝儿看出她的赧色,便问起功课。 得知书法不过是描红,才算安心。 敲定好明天出门的时间,袁宝儿送了崔妍妍出门。 回去之时,她忽觉有人在看她,便转头四下望了圈,却什么也不曾发现。 隔天,崔九娘如约而来。 两女郎结伴进了书院。 有了崔九的带路,袁宝儿很顺利的进了书舍,此时娘子们已来了大半,见袁宝儿这个生面孔,都不由看过来,不过看到她身边的崔九,大家又都别开头。 崔九拉着她直接去了自己惯用的座位,刚好她旁边空着,袁宝儿便顺势落座。 才刚坐定,便察觉周围视线。 袁宝儿有些莫名,小声问崔九娘,“我坐这儿不妥?” “没事,”崔九娘淡声道:“尽可随意。” 袁宝儿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她放心的实在有点早。 才刚把笔墨摆上,便有人走了过来。 袁宝儿抬头,正对上面无表情的郑三娘。 袁宝儿眨巴下眼,见她盯着自己这张案几瞧了两眼,便转去崔九娘的另一边坐定。 袁宝儿看崔九娘。 崔九娘朝她咧嘴一笑,竟有些顽皮。 袁宝儿抽了下嘴角,抬眸见教习来了,忙端坐起来。 韩安颖缓步踏入学堂,也不多话,只发下描红,命他们抄十张。 十张描红差不多就要一个时辰,这节课也就过去了。待到交上去,袁宝儿跟着崔九一道往外去,边走边道:“这就下课了?” 崔九笑,“不错吧” 袁宝儿不可置否,“我下午还有课,你呢?” 崔九摇头。 女院的课多数只在上午而已。 男院则是上下午皆有课,不过上午多事帖经墨义,科考类科目。 袁宝儿选的两门都是偏门制科,只在下午上课。 如此正好便宜她两头上课。 崔九接下来还要去学女红,袁宝儿对这些东西最是头痛,立马表示要去男院,并要求崔九娘要有朋友之谊,送她过去。 崔九娘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前次接连遇到她时的情景,问她:“你不是路痴吧?” 被猜中了,为了不迷路,袁宝儿勇敢承认。 崔九娘轻叹,送她过去后叹息,“要是找不到路便循着路旁的绿植,总能寻到人。” 袁宝儿连忙点头,瞄到杨怡柳的小院就在不远,便没心没肺的朝她摆手,一溜烟的跑了。 杨怡柳正在除草,听见小童回禀,便从地里出来。 “你怎么来了?” 杨怡柳拽下卷起的衣摆,从田里出来。 袁宝儿脚步轻快的过来,歪头看了看秧苗,涨势还挺不错。 “我下午有课,外祖说来回折返太费时间,让我中午便在您这里。” 杨怡柳哈了声,心里嘀咕损友倒是会盘算,面上笑眯眯,“你怎么样?听说病了?” 袁宝儿点头,“已经好了。” 杨怡柳仔细端量她一会儿,示意她伸手,按在手腕上诊了会儿。 “脉象流利有力,按理该是没有病?” 杨怡柳很疑惑。 袁宝儿挠了挠眉头,也很奇怪。 她这病来得急,去的也快。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间晕倒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杨怡柳道:“你之前可是吃了什么,又或者遇到了什么?” 袁宝儿摇头 “奇哉,”杨怡柳一脑袋问号走了。 袁宝儿见地头还有些杂草没处理干净,有些手痒,拢了衣裙直接上手。 小童见她忙活的挺欢,估摸中午是要在这儿用饭,赶紧抓了两把栗米,撒进蒸锅里。 袁宝儿把地头收拾干净,见小童叫自己。 “中午只有青菜和豚肉。” 小童小心翼翼睨她,显然是在等她下文。 袁宝儿觉得他特别可爱,揉了他一把,惹得他捂着脑袋,哎哎叫着跑远了。 她洗了手,去厨房。 上一次她便发现,杨爷爷吃东西喜欢吃味道纯粹一些的,便是吃肉,也不喜跟别的东西掺在一起。 因此,她打算做个滋味浓厚的炖肉,再配两个清淡爽口的调制小菜。 好在这会儿离下午课还早,她也有空闲慢慢的炖煮。 约莫小半个时辰,早上的肉已经炖得入味酥烂。 她便叫了小童,将饭菜端去正堂。 杨怡柳一早便闻到那香味,早就忍不住了,听见叫人,忙走了过来。 坐定后,看到三个菜,杨怡柳挑眉,“今天没汤?” 袁宝儿摇头,笑道:“我把肉都炖了,灶上还留了些,晚上时,把它剁碎了,夹在胡饼里,再配个青菜汤便好。” 杨怡柳对口腹有些许的执念,最无法抵御的便是味蕾的诱惑,看着钵中肥瘦相间,炖得几乎酥掉的肉块,他颤巍巍的咬了口。 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和肉的鲜,在口中化开。 那滋味,大抵比得上皇宫大宴,却又没有那般油腻味重,反而透着些许的清甜。 他情不自禁的眯了下眼,回味片刻。 袁宝儿跟小童相视一笑,对坐用饭。 吃过饭,小童收拾了东西下去。 杨怡柳问起了她在书院里的情形。 袁宝儿道:“先生和善,教习温和,同窗们也都平和有礼。” 杨怡柳点头,“你适应就好。” “我观你挑了演算,可是对这个感兴趣?” 杨怡柳有些好奇。 农耕稼穑许是兴趣,但演算等确实要耗费心神计算,这怎么看也不像个小娘子喜欢的东西。 袁宝儿笑,“小时我太过顽劣,外祖嫌我诡辩,便罚我抄录算书十经,抄的多了,便记些许。“ “后来我用其计算秧苗生长,发现正可跟节气吻合,时间一久,便习惯如此。” “你竟如此用。” 杨怡柳早知这孩子聪敏,却没想到她竟比他想的还要聪敏。 想也是,毕竟她的那一双父母皆是有才之人,女儿又怎会差了。 第四十五章 师兄 不知不觉到了课时,小童把袁宝儿送到课舍门口。 袁宝儿进去,发现早有人在。 那人背对着门口,正忙碌着什么。 袁宝儿有些好奇,走过去见他案几上散落着好些楔子,而他正想把楔子组合成一个整体。 不过也不知哪里出了错,总是很快散开。 那人倒是执拗,竟始终都不放弃。 侧门传来几许脚步声,袁宝儿这才想起自己这般窥视,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她急忙正襟危坐,望向前方。 片刻,一穿着暗赭袍子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想来便是教演算的先生。 袁宝儿急忙挺直腰杆,静等点名。 不想老者只看了她一眼,便斜向她旁边,“范黎,可有头绪?” 范黎起身作揖,“学生还需些时间。” 老者撇开眼,问袁宝儿,“你适才看了许久,可有头绪?” 袁宝儿赶忙起来作揖,脸上都是干笑,心说人家研究那么久都还没办法,她要说有,岂不打同窗的脸,以后还如何相处? 老者眉头紧皱,一脸不高兴:“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笑甚?” “山长说你聪颖过人,我这才允你过来,莫不是所言为虚?我可先说明,我的学科可没有门路可走,若不成便尽早退出,不然一个挂科是跑不了的。到时可莫要哭鼻子。” 如此不留情面,如此轻蔑,让袁宝儿的笑容炸裂。 她抿着嘴看向旁边,范黎朝她礼貌的点了点头,“娘子若有见解,不妨说出来,你我一同参详。” 他眉头有些细微的折痕,眼底有些青黑,不过嘴唇善意上翘,大抵不曾气恼。 袁宝儿心里一动,低声道:“确实有些不大成熟的想法。” 范黎眼睛一亮,忙往旁边挪了大块地方,示意她尽可随意。 袁宝儿看了眼老者,朝范黎做了个揖,坐了下来。 适才看时,她便有些想法,不过不上手总不晓得正不正确。 如此摆弄了一会儿,她顺利拼出了个平面。 范黎十分好奇,拿过来细看,发现她排布楔子的方式与自己大有不同。 他不由慨叹起来,并尝试往上添加。 袁宝儿也不理他如何,又拿了其他去拼另一边。 老者本是因为被山长强塞了个女娃娃有些不满,却没想到这女娃娃确实有些本事,便也跟过来看。 袁宝儿很快拼出九个极不规则平面,她将平面反复组合,始终不得要领,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错了。 范黎忽的捏着一根楔子,指了其中一个凹槽,“不若把这三面一并连上?” 袁宝儿看他一眼,把平面推给他。 范黎捏着楔子,一番拼接,果然将其连接起来。 一个通,其他也就通了,很快,桌上摆着个造型怪异的球体。 两人抬眼看老者,老者终于微微的笑,“今天的课便到此,范黎,这位是你师妹,她才刚入学,你将早前所学讲与她知晓。” 老者捋着胡子,带着球走了。 袁宝儿茫然看范黎。 这就完了? 范黎在高老这里学习一年多,对他的做派十分了解。“ “高先生授课惯来如此,师兄带师弟,一代带一代,是演算这门学科的传统。” 说完,他掏出一摞的书册出来,“这是我从前参照师兄们的手札记录下来的,其中也掺杂着我的浅见,你可带回去看看。” 袁宝儿有些惊讶,“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范黎笑,“高先生之前便与我说要有个小师妹。” “演算一道需天分,前人指引不过辅助,高先生行事不同常人,所有我们演算这科便由师兄担起引导之责。“ 袁宝儿一听,忙作揖道谢。 范黎摆手,“你能被先生收录,便是自家人,无需如此客套。” 袁宝儿从善如流。 范黎起身要走,见袁宝儿捧得太费劲,便道:“我帮你。” 袁宝儿笑着道好,与他一道往书院外去。 边走边聊起来,这一聊才知晓,原来范黎出身清贵世家,而今三子为官的那个范家,而他无心科举,一心钻研格物。 修习演算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钻研格物。 范黎则是好奇袁宝儿为何修习演算。 这种东西对小娘子来说实在乏味,几乎没有哪个娘子愿意研究这个。 袁宝儿与他投缘,也不隐瞒,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范黎十分惊讶,“你可知大庆的土地有多广褒,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成?” 袁宝儿笑,“我一人不行,万千农户却可以。” 范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望着她,“你要教全天下的农户?” 袁宝儿笑,“倒也不必。” 她举了个商铺的例子,”谁人买东西不喜买好的,若能用一文钱,买比远胜一文钱的东西,他们其不乐意?“ “若再随赠使用法子,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就都知了。” “不过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手段。” 范黎喟叹了声,似有些感佩。 “小师妹行事果不同寻常。” 袁宝儿不好意思的笑,“只是我的笨想法,且当下我也只是想想,真要做,还不知如何,师兄且听听便好。” “师妹能有此志向,便已胜过许多儿郎,”范黎觉得袁宝儿很有想法,并且她还敢于实施。 两人一路闲聊,来到门口。 翠心和张大一早便候在那里,见她带着如此多的书册出来,还惊讶了一瞬。 袁宝儿把东西放心去,问范黎可还有课。 范黎点头,目送两人力气,他不由想起自己。 自小他便对格物很有兴趣,他上面有才华横溢的兄长们为他顶着,根本没有科考的压力,便随着性子研究着格物。 而今听了袁宝儿一席话,他似乎才醒悟,他或许也可以做点什么。 另一边,袁宝儿已经翻起了他的笔记。 范黎的笔记记得十分详尽,定在侧面位置标注研习的是那一本书,出处哪一样,有什么需要注意。 袁宝儿着意寻了自己比较熟悉的算书十经,细看上面内容,发现自己有些想法,跟那上面不谋而合,有些却又分歧。 她将分歧点记下来,回家之后,就把这一部分摘抄出来。 准备下次上课时去找范黎。 第四十六章 又一位师兄 吃过饭,见还有些时间,杨怡柳提议下棋,并与韩安云说起袁宝儿的战绩。 听闻她一出手便赢过先生,便是性子平和的韩安云也生出几分斗志来。 “我学艺不精,韩娘子可要手下留情。” 韩安云如此道。 袁宝儿跟他初初认识,不好说什么,只客气的请韩郎君承让。 两人客气过后,掷子以分先后。 韩安云为先,先落一子。 袁宝儿不明他战术,步步为营,极为谨慎。 韩安云自小浸淫棋道,哪里瞧不出袁宝儿的用以,也以维稳为主。 两人稳扎稳打,下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眼见大龙将成,韩安云眉眼略弯。 然而,不待他将三头并联,袁宝儿便把子落在了中央。 那里是最为关键的所在,断了大龙便成一盘散沙,再不能合拢。 韩安云一心成势,不想希望落空,不由怔楞了下,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大龙周围皆被对手包围,显然袁宝儿早在之前便看出他意图。 他有些惊奇的看了眼袁宝儿。 要知在他做大龙之时,也是做了迷惑的,便是家中最有才名的二姐偶尔也会被蒙混过去,不想今天却被这小娘子看破,他转而改成三小龙,不过如此威势便弱了许多。 袁宝儿之前一心拦截大龙,为此不惜将阵势铺开,虽将其拦下,自己却没有攻势。 韩安云如此一变,她没有大龙可应对,顿时陷入被动。 但她不急不慌,以不变应万变,直到棋盘上的子将要铺满,才轻轻掷子认输。 “韩郎君棋艺精湛,某甘拜下风,”袁宝儿起身见礼,恬静温和。 韩安云赶忙起身谦让。 杨怡柳由头看到尾,最清楚这局袁宝儿只微落下风而已,若一力顽抗,最终只能平局。 但她却在察觉无力挽胜之后,就此撤手,倒有几分不计输赢的洒脱。 如此的行事,很得自比悠闲散人杨怡柳的意。 他抬眸见学生眼带温和的望向袁宝儿,忽的心里一动,想起自己的学生已将要及冠,但是一心专研学问,还不曾定亲。 韩安云似乎察觉杨怡柳目光,转而拱手,“先生,下午的课时就要到了,学生这就告辞了。” 杨怡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她也有课,你一并送她去农舍那里。” 恩师差遣,韩安云自要遵从。 袁宝儿说了句有劳,跟着他去农舍旁边。 农舍里是一片田地,此时青苗正在拔节,一个清瘦模样,穿着短赭,带着斗笠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拔草。 韩安云人已经送到,低声告辞。 田里的秦然听到动静,转过头见一草绿长裙的娘子正转身说了什么,而后推客舍的门。 他顿了下,心里纳罕怎地会有小娘子过来,想了片刻,才想起前阵子接到的知会,他又新多了个学生。 他握着一把杂草,从田里出来。 “你便是袁娘子?” 袁宝儿忙施礼,“袁宝儿见过先生。” 秦然将杂草扔到不远的大坑里,复又过来,“我的这门学科很简单,每天只需干农活便好。” “几时干的我满意了,几时你便得成绩。” 袁宝儿没有所谓。 论种田,她还真没怕过谁,虽然这里也有十余亩,但若辛苦些,她一个人也能照看过来。 她弯起袖子,收拾裙摆,准备干活。 秦然端量她一会儿,想着小娘子们皆爱美,便指了指不远的屋舍,“那里有幕篱。” 袁宝儿咧嘴一笑,“不用。” 她打小便这么在田里跑,许是皮肤天生经得住折腾,翠心都被晒黑一大截,她偏半点事没有。 她抬脚下去田里,接着秦然早前干活的地方干了起来。 秦然跟在边上看了会儿,发现她确实会干,且干的很利索,便上了田埂。 袁宝儿这一干便是一个下午。 站在拔得干干净净,只余青绿禾苗的田里,她成就感爆棚。 秦然提着烧好的水,招呼她来喝。 袁宝儿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一溜小跑的过来。 秦然含笑看脸上带着黑泥银子的她咕嘟嘟的喝了整两大碗水,又两眼晶亮的望着田地的模样,想起杨怡柳与他说得那一袭话。 作为一个致力研究农事的先生,他很希望有人继承衣钵,但朝臣嘴上说着悯惜农人,爱惜百姓的大话,自己却要求子弟熟背明贴,已被科考。 他在此任教十几个年头,见多了为毕业,来这里混日子的学生,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喜爱正八经干活的。 秦然不由生起了一丝爱才之心。 袁宝儿歇了会儿,看着日头已差不多,担心翠心他们等的急了,便想回去。 秦然却怕一头汗的她吹半个书院的风伤身,想让她去客舍歇息一阵,“我看你有些基础,如此也不必我手把手的教。” “我这里有几本手记,你且拿回去,若有不懂,再来问我。” 袁宝儿忙领命,跟着他进了客舍。 一进门,就看到位于最前面的三张案几,余下地方皆摆着各式工具。 袁宝儿习惯的看过去,发现里面有几样造型怪异的犁。 秦然过去上首案几拿手记,袁宝儿趁着这段功夫去看杂物。 秦然找齐东西过来,正看她在翻杂物,便道:“这是我这些年琢磨出来的,不过不得要领,大多不大能用。” 袁宝儿虽然种庄稼,但她并不参与犁地以及浇水这等重体力的活计,多数就只是远远见过,对这些东西知之不多,却也只极重要。 秦然将手记递给她,温上道:“你且慢慢看,不必急着还我。” 元宝儿接过来,恭谨行礼,抱着手记,沿着树篱一路向前。 记忆力,韩安云便是带她这么走的。 可不知为何,这里越走越偏,到最后竟然连屋舍都看不见了。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了,周围的树篱似乎变成黑色妖怪,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袁宝儿心里有些慌,不敢挨着树篱,只闷着头,急急往回走。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沿着旧路,可就是回不到农舍。 眼见天上已隐约出现月影,树篱张扬得越发离开,袁宝儿心尖都在发颤,脑子里什么胡乱念头都有。 第四十七章 得师 吃过饭,还有些时间到课时,杨怡柳提议下棋,并与韩安云说起袁宝儿的战绩。 听闻她一出手便赢过先生,便是性子平和的韩安云也生出几分斗志来。 “我学艺不精,韩娘子可要手下留情。” 韩安云如此道。 袁宝儿跟他初初认识,不好说什么,只客气的请韩郎君承让。 两人客气过后,掷子以分先后。 韩安云为先,先落一子。 袁宝儿不明他战术,步步为营,极为谨慎。 韩安云自小浸淫棋道,哪里瞧不出袁宝儿的用以,也以维稳为主。 两人稳扎稳打,下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眼见大龙将成,韩安云眉眼略弯。 然而,不待他将三头并联,袁宝儿便把子落在了中央。 那里是最为关键的所在,断了大龙便成一盘散沙,再不能合拢。 韩安云一心成势,不想希望落空,不由怔楞了下,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大龙周围皆被对手包围,显然袁宝儿早在之前便看出他意图,只待他将成。 他有些惊奇的看了眼袁宝儿。 要知在他做大龙之时,也是做了迷惑的,便是家中最有才名的二姐偶尔也会被蒙混过去,不想今天却被这小娘子看破,他转而改成三小龙,不过如此威势便弱了许多。 袁宝儿之前一心拦截大龙,为此不惜将阵势铺开,虽将其拦下,自己却没有攻势。 韩安云如此一变,她没有大龙可应对,顿时陷入被动。 但她不急不慌,以不变应万变,直到棋盘上的子将要铺满,才轻轻掷子认输。 “韩郎君棋艺精湛,某甘拜下风,”袁宝儿起身,恬静温和,极为豁朗。 韩安云赶起身谦让。 杨怡柳由头看到尾,最清楚这局袁宝儿只微落下风,若一力顽抗,最终只能平局。 但她却在察觉无力挽胜之后,就此撤手,倒有几分不计输赢的洒脱。 如此行事,很得自比悠闲散人杨怡柳的意。 他抬眸见学生眼带温和的望向袁宝儿,忽的心里一动,想起自己的学生已将要及冠,但是一心专研学问,还不曾定亲。 韩安云似乎察觉杨怡柳目光,转而拱手,“先生,下午的课时就要到了,学生这就告辞了。” 杨怡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她也有课,你一并送她去农舍那里。” 恩师差遣,韩安云自要遵从。 袁宝儿说了句有劳,跟着他去农舍旁边。 农舍里是一片田地,此时青苗正在拔节,一个清瘦模样,穿着短赭,带着斗笠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拔草。 韩安云人已经送到,低声告辞。 田里的秦然听到动静,转过头见一草绿长裙的娘子正转身说了什么,而后推客舍的门。 他顿了下,心里纳罕怎地会有小娘子过来,想了片刻,才想起前阵子接到的知会,他又新多了个学生。 他握着一把杂草,从田里出来。 “你便是袁娘子?” 袁宝儿忙施礼,“袁宝儿见过先生。” 秦然将杂草扔到不远的大坑里,复又过来,“我的这门学科很简单,每天只需踏实干活便好。” “几时干的我满意了,几时你便得成绩。” 袁宝儿没有所谓。 论种田,她还真没怕过谁,虽然这里也有十余亩,但若辛苦些,她一个人也能照看过来。 她弯起袖子,收拾裙摆,准备干活。 秦然端量她一会儿,想着小娘子们皆爱美,便指了指不远的屋舍,“那里有幕篱。” 袁宝儿咧嘴一笑,“不用。” 她打小便这么在田里跑,许是皮肤天生经得住折腾,翠心都被晒黑一大截,她偏半点事没有。 她抬脚下去田里,接着秦然早前干活的地方干了起来。 秦然跟在边上看了会儿,发现她确实会干,且干的很利索,便上了田埂。 袁宝儿这一干便是一个下午。 站在拔得干干净净,只余青绿禾苗的田里,她成就感爆棚。 秦然提着烧好的水,招呼她来喝。 袁宝儿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一溜小跑的过来。 秦然含笑看脸上带着黑泥银子的她咕嘟嘟的喝了整两大碗水,又两眼晶亮的望着田地的模样,想起杨怡柳与他说得那一袭话。 作为一个致力研究农事的先生,他很希望有人继承衣钵,但朝臣嘴上说着悯惜农人,爱惜百姓的大话,自己却要求子弟熟背明贴,已被科考。 他在此任教十几个年头,见多了为毕业,来这里混日子的学生,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喜爱正八经干活的。 秦然不由生起了一丝爱才之心。 袁宝儿歇了会儿,看着日头已差不多,担心翠心他们等的急了,便想回去。 秦然却怕一头汗的她吹半个书院的风伤身,想让她去客舍歇息一阵,“我看你有些基础,如此也不必我手把手的教。” “我这里有几本手记,你且拿回去,若有不懂,再来问我。” 袁宝儿忙领命,跟着他进了客舍。 一进门,就看到位于最前面的三张案几,余下地方皆摆着各式工具。 袁宝儿习惯的看过去,发现里面有几样造型怪异的犁。 秦然过去上首案几拿手记,袁宝儿趁着这段功夫去看杂物。 秦然找齐东西过来,正看她在翻杂物,便道:“这是我这些年琢磨出来的,不过不得要领,大多不大能用。” 袁宝儿虽然种庄稼,但她并不参与犁地以及浇水这等重体力的活计,多数就只是远远见过,对这些东西知之不多,却也只极重要。 秦然将手记递给她,温上道:“你且慢慢看,不必急着还我。” 元宝儿接过来,恭谨行礼,抱着手记,沿着树篱一路向前。 记忆力,韩安云便是带她这么走的。 可不知为何,这里越走越偏,到最后竟然连屋舍都看不见了。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了,周围的树篱似乎变成黑色妖怪,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袁宝儿心里有些慌,不敢挨着树篱,只闷着头,急急往回走。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沿着旧路,可就是回不到农舍。 眼见天上已隐约出现月影,树篱张扬得越发离开,袁宝儿心尖都在发颤,脑子里什么胡乱念头都有。 第四十八章 亡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呼救。 她一个娘子,要真大吵大嚷,招来人,只怕明天就有不好风声传出来。 她还要在这儿待几年,还想给自己留点脸。 可要不呼救,凭她自己似乎回不去了。 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就在她深吸气打算豁出脸面时,身后传来唤她的声音。 袁宝儿转头见是韩安云,登时如见救星。 “韩郎君。” 她跑到跟前见礼。 韩安云本是见背影像袁宝儿,便试探的喊了声,不想真的是她。 “你还在?” 他有些奇怪的看她。 书院课时多数在傍晚便会结束,这个时候,也只有在书院留宿的才会在。 袁宝儿一心想请他带自己出去,没有留意他的神色,而是猛烈点头,热情的道:“你也要回去?” 韩安云点头,袁宝儿忙点头,“我正好也回,一起一起。” 韩安云眉头微挑。 时下开明,对男女要求不那么严格,但他们到底孤男寡女,又是如此夜晚,若被人看见,难免要生口舌。 不过想到她一个小娘子在个不熟悉的环境,大抵是害怕走夜路才如此的不避讳,便心下一软,带着她一路往外去。 将要走到院门口时,翠心和张大以及小童正提着灯过来,韩安云当即往后避退。 “娘子,你可回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翠心的焦急一览无余。 袁宝儿不想太多人知晓自己的毛病,忙给翠心递眼色。 翠心知道袁宝儿心思,忙闭了嘴。 袁宝儿提了灯,过去跟韩安云道了谢,才跟着翠心走了。 待到上了车,翠心拉着她手道:“娘子,以后再可不敢乱跑了。” 袁宝儿也心有余悸,“再不会了。” 说完又有些奇怪,“你怎地不去农舍寻我?” “去了,”翠心边说,便把手往袁宝儿脸上一揩,指尖满是泥土:“我见你在干活,秦先生说还要一阵子,我便想着娘子忙了一下午,身上定会起汗,担心夜里风凉,想去那件披风来。” 袁宝儿盯着她指尖上的泥巴,想着刚才她便以如此模样见了韩安云,不由微囧。 “谁知等我回来,农舍已经没人。” “我四下寻找,既寻不到娘子,也找不到先生。” 翠心还在念叨,“早知道我便留在那里一动不动,差点累得娘子走失。” 袁宝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这事怪我,以后不会了。” 翠心还心有余悸,拽着她动手不撒开。 袁宝儿也由得她,直到她心里没那么慌了,才放开手。 回到家里,袁宝儿跟程立打了个招呼,匆匆吃了口饭,便翻起了手记。 秦然的手记记录着他这些年的心得,详尽程度远胜农人的经验和她自己的摸索。 袁宝儿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翠心过来添灯油,忍不住道:“娘子,夜了,明天还有课呢。” 袁宝儿唉了声,极不情愿的搁下手,极为不舍的将书放好,熄灯上床。 隔天,崔九娘如约来接她。 两人一起去棋社。 不过走到门口,崔九娘不去,反而推她。 袁宝儿有些惊诧,“你不去?” 崔九娘撇嘴,“与其跟臭棋篓子为伴,不如寻个安逸之处看庆律。” 袁宝儿连忙歪头往里看,见先生还没来,便道:“不若你我一起?” 崔九惊讶不已,袁宝儿嘻嘻一笑,扯着她往外跑去。 袁宝儿力气极大,崔九远不能敌。 待来到外面,她问:“你要去何处?” 袁宝儿道:“我想去农舍,你要不要去?” 崔九立刻嫌弃摇头。 袁宝儿很无所谓,“那你送我过去。” “为何?” 崔九不情愿的道。 袁宝儿嘻嘻的笑,理直气壮,“你不去,我找不到路。” 崔九又气又好笑,点了点她脑袋,“真是欠了你的。” 她带着袁宝儿穿过道道树篱,来到男院,只看下指引图,便顺利寻到农舍。 农田里一身穿短赭的陌生男人正在担水,见两人过来,便扭头看过来。 袁宝儿上前见礼,问秦先生可在。 男人指了指客舍,示意人在里面,自行过去便是。 袁宝儿朝他一礼,本想让崔九一起,不过看了眼男人,便朝她摆手。 崔九与她约定回去时辰,去自己惯常的地方看书。 袁宝儿进去客舍,却没见到秦然。 袁宝儿唤着先生,一路往里,听见正案屏风后有动静,便站定了脚步,沉声唤了声先生。 然而秦然并没有回答,袁宝儿又提高了几分音量,并侧耳倾听。 忽然,一声碗盘跌落声后,有重物落地声音响起,袁宝儿大惊,再不顾得忌讳,急急奔了过去。 屏风后的矮榻旁,秦然斜斜跌落,一脚勾着矮榻边沿,浑身急剧抽搐,想见不大好。 “先生,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袁宝儿大急,急急呼道。 秦然两眼茫然,最初还看不清人,凝神了片刻,认出是袁宝儿,他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什么。 “先生,”袁宝儿忙倾身,想要听个仔细。 身后,早前指路的男子已冲了进来。 他一把推开袁宝儿,将秦然扶上矮榻。 “先生,”他急声喊了句,见秦然脸色发青,眼睛瞪大,嘴唇翕翕,几欲成言,忙道:“还不快去叫人。” 袁宝儿平生头回遇见这事,已然麻爪了,真是旁人一个指令,便下意识照办。 她跌跌撞撞奔出去,撞见个人便立马揪住,“快,救先生。” 韩安云扶住几欲跌倒的袁宝儿,沉声吩咐同窗,“快去请郎中。” 待同窗疾奔而去,他道:“带我去看看先生。” 袁宝儿这才回过神,看清揪住的是谁,忙带着他往回走。 然而,刚才跑得慌不择路,农舍的屋子都很矮,以她的本事根本找不到路,她气得恨不能锤自己一顿。 韩安云是送过她过来的,大抵猜出她想去哪儿,便带着她来到农舍。 两人疾奔而入,便看到已然过世的秦然。 “先生,”袁宝儿呆呆看着铁青着脸,再无声息的秦然,脑海里想着他前一天的音容笑貌,脑子木木的。 韩安云上前探过,眉头微微蹙起。 第四十九章 奔走 没多会儿,郎中和杨怡柳及其他先生也都到了。 郎中查验过后,朝众人摇头。 杨怡柳轻叹了声,问因何亡故。 郎中看过舌苔以及眼仁,以银针探过之后,肯定的道:“许是中毒而亡。” 屋舍顿时哗然,杨怡柳当机立断,命人去报官,问适才谁在。 得知只有袁宝儿和曹伟,杨怡柳让人把两人隔离。 袁宝儿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了。 韩安云见她脸色煞白,整个人好似霜打了一般的样子,觉得有点可怜,便接过隔离她的差事。 借着走路的功夫,低声道:“待到衙门来人会查问情况,你老实回答便是。” 袁宝儿知晓他是好意,便点了下头。 进去酷似杂物间的地方,她窝在角落,安静的不动了。 韩安云见她缩成小小一团,想起初初见面时的温婉聪慧,心里叹了声,关上门,留在门口守着。 书院略微靠近东市,距离府衙并没有多远。 没多会儿,有差人上门来。 一番查问,便来询问袁宝儿究竟。 袁宝儿将自己所见如实回禀,差人瞥她一眼,忽的道:“你是女院学生,为何来男院?” 袁宝儿低声道:“我今天只有一门课,不过我不想去,便想跟先生请教昨天不明之事。” “不想,”她一梗,没有再说下去。 差人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入内之后的情景,转身走了。 袁宝儿留意到,此时的门外韩安云已由差人顶替。 她心里升起某种不安,她说不清楚为何,就是莫名感知危险。 她急急上前,差人忙将她拦下,她侧头望见要走的韩安云,扬声道:“烦请师兄将我之事告知我外祖。” 韩安云顿了下,朝她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门被关得严丝合缝,袁宝儿看不见外面,更不明情况,只能安静的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把门打开。 袁宝儿迟缓的抬起头,发现外面已经有些昏黄,外祖站在昏黄的阳光里向她走来。 “宝儿,”程立急急抱住缩成一团的袁宝儿,心疼到无以复加。 “宝儿别怕,外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程立低声宽慰。 袁宝儿敏锐察觉出他语气,急声道:“他们是怀疑我吗?” 程立避开她的视线,只低声道:“宝儿别怕,外祖便是豁着官不要了,也保你平安。” 袁宝儿松开抓着程立的手,追问:“他们说人是我杀的?” 程立嘴唇动了动。 他自然知晓不是。 他的宝儿最是良善,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那曹伟一口咬定是宝儿先进来,之后秦然才出事。 虽有崔娘子作证,但她只看到宝儿入内之前的事,没办法证明宝儿无辜。 律条规定,似这等无法判定的情况,她作为嫌疑人,需要暂时收监。 袁宝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松开手,朝程立淡淡一笑。 “我知晓了,外祖莫急,我没事,”她如此道。 如此的懂事,如此的乖巧,让程立眼眶一红。 他急急别开眼,努力让声音沉稳可信,“外祖一定救你出来。” 袁宝儿微微点头,见外面有人过来,便抿了嘴不语。 程立也察觉异样,忙朝来人拱手,“闵大人。” 闵仲和还了一礼,看向袁宝儿。 程立拱手道:“这是我外孙,自小长与我膝下。” 闵仲和眉眼微动,看向袁宝儿的目光和善了几分。 程立顾及外面人来人往,只朝他长揖一礼,“劳烦大人了。” 闵仲和还了半个礼。 见他接下,程立这才略微安心几分 身后有差人过来请示,是否要带人走。 闵仲和望了眼程立,微微点头。 差人瞧出了情势有些不对,带人时尤为客气。 袁宝儿抬眸,见外祖心疼无比的蹙着眉头,却又无能为力的目光,她微微的笑了笑,跟着差人出了门。 程立看着宝儿单薄的背影,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闵仲和拦了下,“程大人且留步,我定命人妥善照顾好袁小娘子。” 程立嘴巴开合了下,才紧着嗓子道:“多谢闵大人。” 闵仲和微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去。 程立呆怔了片刻,出门去寻韩安云,细细问了他从看见袁宝儿之后的所有事。 韩安云是看见袁宝儿被带走的。 监牢如何,不必去,也能想到。 想到袁小娘子那样温柔和顺的娘子要在那里暂居,韩安云的心里也是一阵不舒坦。 他心里些诧异,不过很快将其归咎为不忍小娘子受难的怜悯。 程立辞了韩安云,直奔崔家。 崔家大老爷此时不在家,只二老爷在。 得知程立有事,便引他去了书房。 程立将袁宝儿的事简单概述了下,并言明有些事想问下九娘。 然九娘不是二爷亲女,他不好随意差使,只能道:“我且去命人唤来。” 程立点头,有些颓然的坐在那里静等。 而此时的内院,崔大夫人刘氏正揪着崔九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书院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小,起码崔家早已知晓。 崔九把自己跟袁宝儿今早的一言一行全部讲给亲娘听,得知她逃学,刘氏剜了她一眼。 崔九小心翼翼的觑她,见她并没有气恼,才又继续说。 刘氏听完,略微沉吟了会儿,“也就是说,你们去农舍是临时起意。” 崔九点头,“袁小娘当时还邀我一道入内,只我实不喜稼穑,这才作罢。” “若她真有心暗害,怎会邀我一道。” 刘氏心里自有一杆秤,怎会不明其中蹊跷。 不过想到女儿的胆子,便斜了一眼,警告道:“待会儿去外院,莫要乱说话。” 崔九娘知晓亲娘是不许她把后面那话说出来,碍于眼神威胁,她只能点头。 书房里,程立从一开始的颓然,渐渐转而焦躁。 就在他想要催促之时,崔九走了进来。 崔九行了一礼,不待程立详询,便把当初自己跟差人说的话原样转述。 程立安静的听完,沉默了会儿,才道:“有劳小娘子了。” 崔九急忙行礼,连说不用。 余光瞄见二叔神情凝重,崔九终究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悄然出了书房。 崔二老爷关上门,转而看程立。 程立缓了一会儿,才强撑着起身,“此番实在叨扰,待来日某定上门赔罪。” 崔二老爷含笑打着哈哈,送了人出门。 第五十章 转机 程立上了车,陷入沉思之中。 由崔家小娘子的话,可以看出宝儿最初并没有去农舍的意思,是瞧着好友翘课,她才突发奇想。 宝儿入农舍时,秦然已遭遇不测。 也就是说,不论她去或不去,秦然都在劫难逃。 如此一来,谋害之人,会不会本就与秦然有仇。 而那曹伟却一口咬定宝儿加害。 如此的矛盾,不排除他是凶手的可能。 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的问题是,情况对宝儿十分不利,他须得先把宝儿摘出来,再考虑其他。 张大郎将车赶回了小院,不待说话,就听程立吩咐去何府。 张大郎愣了下,反应过来是早前给袁宝儿看病的那位太医的府邸。 他赶紧调转马头,直奔坊外。 马车抵达之时,刚巧何太医从轿子里出来。 程立上前一礼,“某今天前来实在冒昧,还请何大人帮某一个忙。” 何太医虽然在太医院是医正,不过论品阶却比程立少了好几级,哪里敢受他大礼。 程立也不强求,只站起身,“我家外孙女陷入一桩事由,死者据说是中毒而亡,然仵作只能验出是毒杀,却不知到底是何种毒物。” “何大人浸淫医道多年,深受陛下信赖,定比那仵作高明不知多少倍。” “某也知此事为难何大人,然某膝下便只这一个孩儿,实在无法见她被冤而亡,这才厚颜恳请大人帮我一帮。” 何太医拧着眉头,有些为难。 程立道:“你放心,那里我已打典妥当,大人只需要帮我看看便好,至于其他,与大人一概无干。”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将来也不会被作为呈堂证供被摆在明面。 何太医之所以为难,便是因为他身为医正,不可以随意给皇室之外的人诊治。 规矩在,他不敢擅自所为,但若能保密,他倒也无妨帮上一帮。 毕竟,谁家里都有儿孙,谁也说不好将来会不会求到程立门下。 何太医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程立大喜,急忙把他请上车,而后吩咐张大郎把车赶去书院。 因着天色尚早,杨怡柳担心给书院造成极坏影响,便与闵仲和商量,暂且将死者放在书院,待到夜半,再送去府衙。 作为交换,他会送来冰块,保证尸体和这里皆保持原样。 张大郎将车一路赶得飞快,没多会儿便到了书院。 程立先去寻杨怡柳,将自己所求严明。 杨怡柳先是皱眉,复又叹了口气。 “人可以进去,不过此时太静,车不能入内。” 他示意张大郎把车子赶来院子里,然后让小童带着两人赶紧过去。 程立朝他一礼,跟着小童急急出门。 张大狼见何太医拎着箱子,有些落后,便追上一步,把箱子拿过来。 何太医瞥他一眼,便紧跟上程立。 四人踏着夜色,来到农舍。 小童有些怕,只在门口指了指,便不敢再进去了。 程立接过张大郎的箱子,命他在这儿陪着小童。 他与何太医一入内,半个时辰之后,两人闭口而出。 回去家后,程立书房的灯彻夜未眠。 隔天下了朝,韩立犹豫再三,还是追上了正欲离开的顾晟。 “顾大人,请留步。” 顾晟站定,转眸看他。 程立见了个礼,看了眼周围,低声道:“程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帮忙。” 顾晟眉头皱起,心说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 他绕开程立,头也不回的往外去。 程立却知此事实在棘手,唯有布衣卫这群人能办。 想到昔日他能在宝儿病重带自己归家,便揣度他该是不像传闻那般冷漠,复又拦住他去路,低声道:“某是实在没有法子,这才来求顾大人。” “还请大人拨冗听上一听。” 顾晟虽急着回去料理公务,但程立好歹也是六部主事之一,如此低声下气,实在不好不给几分颜面。 程立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又道:“我信她不会做此事,便请个人去查验,秦然确实中了毒,但那毒若想致命,须得饮上至少十余碗。” “秦然又不是傻子,又非被捆束,便只喝水,十余碗也要撑得呕出来,何况毒药?” 顾晟眼睛缓缓的落在他脸上,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立并没有从他面如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又道:“大人手下能人辈出,不知能否帮某看看,到底是何物导致秦然死亡。” 程立希冀的望着顾晟。 顾晟却道:“大人身居六部之主,该比我清楚规矩。” “这些话我只当不曾听见,大人还是另想法子吧。“ 说罢,他越过程立,头也不回的出了宫城。 程立望着他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有振作起来。 宝儿还在狱中,若他放弃了,那她便真的完了。 顾晟一路回到抚司,耗子正带着供状过来,“大人,那厮招认了,高家确贩有私盐,不过他却不知到底是谁指使。” 顾晟看了眼供状,抛回桌上,“不过是个小喽啰,便是招了又如何?” 耗子眨巴两下眼,低声建议,“不然把高家人抓过来问问?” 他说的问问,自然不会是随口一问,而是将刑罚尽数招呼个遍之后的询问。 顾晟想了下,摇头,“让人盯着高家那几个,这东西是重利,没谁能抵挡得住诱惑。” “便是他可以,他背后那人也未必肯。” 耗子听得眉飞色舞,这事若是办成了,那便是一桩大案,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顾晟指尖轻点案几,沉声道:“晚上你带着六子去趟义庄,看看最新送去的尸首有没有不对。” 这种偷摸的事情,耗子干的多了。 听了吩咐,他问也不问便离开。 待到夜半,他跟六子溜去义庄。 两人寻到秦然尸首,分工合作。 一人查验尸体表面,一人查验尸体骨骼和内部。 两人手法极为利索,没多会儿便查出了不对。 六子叫了耗子过来,指着手指捏着的脖颈那里的骨头,“这里有点不对。” 耗子上手摸了摸,又拔开头发细看了,那里有个黑点,是血迹干涸之后遗留下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仔细查看了周围的骨骼和肌肤,最后确定,这里才是让他致命的因由。 第五十一章 原来是娘子 两人将帘布盖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回去抚司,耗子惊讶的发现顾晟还在。 他忙过去将发现禀告。 顾晟始终没有表情,只指尖不时轻点案几。 耗子说完,便立在一旁。 顾晟想起袁宝儿。 那小子不是一贯极为看重家人,怎地这次倒是老实了? 顾晟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外祖都知晓过来寻他,他反倒装作陌生人,连个头都不冒。 顾晟心里很不舒坦,忽的道:“你的烧尾宴如何了?” 耗子这阵子忙着私盐的事,一时忘了那顿好吃的。 如今被顾晟提醒,顿时觉得肚内饥饿。 “说来也怪,我也是吃了不少好东西的,可不管怎么吃,那小子那一手,最得我心意。” “真是吃了还想吃。” 耗子越想越饿,便道:“要不明儿我寻那小子去,倒时请大人一道。没得我不催,他便忘了这事。” 顾晟微勾嘴角,也不说话,起身走了。 耗子望着他背影,有些呆。 心说老大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隔天,耗子起了个大早去小院堵袁宝儿。 程立一早便上了朝,至于张家几人和翠心倒是在。 耗子打小是苦过来的,对穿着没有讲究,只要不办公,便不会穿官服。 翠心没见过耗子,不晓得他身份,见他穿得寻常,便以为是哪家高门跑腿,家里遇到这事,她本就心情极差,当下落了脸下来,说人不在。 耗子心里犯了声嘀咕,又问去了哪里。 这回翠心连搭理都不搭理,直接把门板拍上。 耗子身为顾晟的头号打手,已经好些年没谁敢这么给他脸子了。 他顿时气得眉头竖起。 才想发作,便见张大郎赶了车回来。 耗子转了两圈眼睛,小意上前搭讪。 张大郎虽然也有些阅历,但到底太浅,哪里敌得过耗子的糖衣。 没多会儿,便跟他热络起来。 到这时,耗子才道:“实不相瞒,我是袁家管家派来的,我家老祖宗念着主子,为此都病了,管家便想让他回去看看,多少宽慰一下老祖宗,谁知院里丫头记恨我家主子,不愿帮我通禀,不知” 张大郎一听,顿时露出同情之色,“你来晚了,我家娘子被带去了狱中,此时便是想出也出不来了。” 耗子眼睛一下子瞪大,“你,你说什么?” 那个干巴瘦的小子,竟然是个娘子。 张大郎却误以为他是忧心袁宝儿,连忙点头,并道:“老太爷正在想法,想来不日便能出来了。” 耗子嘴角抽搐了下,也不知是哭是笑,只朝张大郎拱了下手,火烧屁股一样的走了。 他一路直奔抚司,顾晟还没回来,耗子便命六子赶紧去把袁家这阵子的情况调过来,然后在差房里磨鞋底。 六子速度很快,没多会儿拿来最新消息。 耗子快速看完,明白顾晟为何要他夜半去义庄了。 原来这事本就与袁宝儿有关。 不过大人巴巴让他去查,又特特提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他也想插手? 正在琢磨,外面传来见礼的动静,是顾晟回来了。 “大人,”他冲到顾晟跟前,低声道。 顾晟一脸嫌弃,“你这什么打扮?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吗?” 耗子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心说他也没法,家里满打满算就这身还算干净,不过想起来自己是干什么来了,忙拉他去一旁,压低了嗓门道:“大人,那袁小郎原是个娘子。” 顾晟斜睨着眼,一脸你吃错药了的样子。 耗子啧了声,道:“他家仆从说的,那还有假?” 他把调来的单子递过去。 顾晟拿过来细看,渐渐的表情转为严肃,整个人也跟着紧绷起来,所以犯事的其实是袁宝儿? “他还说了什么?” 耗子摇头,“他一个仆下,能知道什么。” 顾晟抿了抿嘴,终于明白什么袁宝儿明明那么大个子,却还怕黑,他沉着脸进去门里。 坐在大圈椅里,又细看了遍单子,指尖轻轻敲着案几,嘴角似笑非笑的勾着。 不得不说,这人设计这个还真是全针对袁宝儿来的。 袁宝儿长得单薄,但她力大无比徒手将针刺入脖颈,与她也未必办不到。 且她最先进去屋子,又最先发现异样。 根据第一发现人即有可能是真凶的推断,加上她异于常人的力气,她的罪名钉在板上。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他确定凶手不是袁宝儿。 证据有二,先一个便是下毒,这个证据根本站不住脚,以袁宝儿之能,完全可以直接用针将人刺死,根本不必用那不入流的毒药,再一个,曹伟便在屋外,但凡秦然发出一点声音,曹伟便会察觉。 但凡只要不傻,就不会选择这个时候下手。 因此,曹伟的指认,首先便很矛盾。 依顾晟推断,袁宝儿来时,凶手已经给秦然送去了毒药,只是凶手没想到袁宝儿会来,或者说没想到她会在那个时候来,秦然服用的毒不知名,却有轻微麻醉效果,那人落毒应该是为了以针刺骨。 而那暗算之人,应该也是熟悉袁宝儿的的课表,知晓她会在那天过去农舍,当然也该与秦然死分熟悉。 袁宝儿才刚入书院不久,认识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一手之数。 所识的皆是对稼穑避之不及的世家子。 秦然喜欢农事,多数都在农舍之中,大抵不会与那几位相熟到喝递过来的水的程度。 更重要都是,这些人当时都在各自课堂,并没有条件出现在那里。 唯一可疑的就只有曹伟。 他时常在农舍,又与秦然关系不错。 其他若端茶递水,秦然定然不会防备。 顾晟命耗子去查包括曹伟在内,所有袁宝儿认识的人的家中情况,姻亲等等。 不得不说,布衣卫出手,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其他郎君娘子皆是与寻常时候一般,走亲访友,或者结伴出行,并没有什么异样。 倒是有两人比较可疑,其一便是曹伟。 曹伟出身寻常,又自幼丧父,资质更是一般,按理本来不该入学院就读。 因其父与秦然早年有些同窗之谊,其母望子成龙求到秦然跟前。 第五十二章 男大当婚 秦然碍于情分,便以帮工的名义把人弄了进来,平日允他去课堂旁听,曹伟也会在闲时去农舍帮着挑水施肥,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秦然投桃报李,会给他开上有些工钱,以供他日常开销。 曹伟在书院呆了三年,一直本本分分。 唯一的异常便是去年结识了一买花小娘子。 两人交往倒不是很多,不过偶然的巧遇,之后倒也没有多少往来。 那小娘子父母早丧,唯一兄长好赌成性,一直都跟追债人捉迷藏。 但就在前几天他忽然还上赌债,还给妹妹添置了些布料首饰。 其二乃是韩安云。 袁宝儿入农舍与离开农舍皆是他引路而行。 他是书生,力气不如袁宝儿那般大,需要药物辅助,且他与袁宝儿交情不错,很容易就可以知晓她的课表。 顾晟脑海里快速衡量了下,最终敲定曹伟。 理由很充足,照袁宝儿所说,她离开时,秦然并没有死亡。 但等寻到人回去,秦然已经死了。 这期间一直是他一个人留在现场,完全有时间完成刺骨这一事。 他家境寻常,却突发横财,又没有任何途径能够解释这笔银钱来历。 顾晟虽心里吐槽,那小子一如既往的又笨又傻,拉长着脸叫耗子把得来的证据交给闵仲和。 耗子迟疑了下,“大人,那个闵仲和”有可能是二皇子的人。 “无碍,”顾晟摆手,“你送过去,他便知道布衣卫已插手。若不秉公,以程大人的性格,定要闹个翻天覆地,若是闹得大了,咱们查来的东西定要上呈,倒时他可就不好收场了。” 跟这个相比,他更想知道,给曹伟钱的到底是谁。 那背后之人如此,到底图了什么。 耗子把单子塞进袖子里,快步走了。 顾晟活动了下肩膀,揉了下肚子。 这一回可算的上正八经的救命之恩了,若不好好做顿宴席,看他能饶得了她。 顾晟嘴角微勾,归了家。 才刚进门,便见母亲跟前的婢子珍珠候在那里。 “大郎君您归家了,”见他回来,珍珠堆着笑迎了上来,手看似不经意的去摸他披风。 顾晟冷冷的盯着她,黑黑的眼珠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洞,冷冰冰的风自内里挂出,直刮得她浑身发冷。 顾晟冷冷淡淡的问:“何事?” 珍珠这会儿也不敢卖弄风情,虽然心有羞恼,却不敢表现出来半点,“夫人有事请大郎君过去商议。” 顾晟根本懒得再听牛氏那套说得天花烂坠,其实只是为其谋福的说辞:“我有公务在身,若无大事,便请她与父亲商议便是。” 珍珠呆呆的看着他背影,鼻翼间淡淡冷香缓缓散逸。 她目露一丝痴迷,不待心底念头升起,便撞上马唐的视线。 她一个激灵,掩饰的转过身,急急走了。 马唐微微摇头,转去内室。 顾晟今天心情不错,换了常服,让马唐端来晚饭。 另一边,闵仲和捏着薄薄的单子,冷声质问送来的差人,“送这个来的人没说什么?” 差人摇头,“此物是裹着石头扔进来的,小的并未看见来人样貌。” 闵仲和脸有些阴沉,纸条上的事情,他已知晓,只是不及这上头的全。 他也将自己发现秉明二皇子。 程立乃是陛下股肱,深受陛下信任。 不过他是直臣,只忠于皇帝,并不结党,那娘子乃是他唯一软肋,若能抓住,不吝与在陛下跟前安一耳目。 闵仲和有心劝二皇子施恩,借此将其拉拢。 然不待他动作,便有人传了这个过来。 他虽不晓得是何人送来,却明了短时间内能把事情调查的如此清楚的,非布衣卫莫属。 那是直属与陛下的独立机构,深得皇帝信赖,也只有皇帝能指使得动。 想到此事可能直达圣听,闵仲和一个激灵,再不敢多想。 “小娘子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他问差人。 差人回想了下,点头。 闵仲和却不放心,又交代:“那位娘子不比常人,交代下去,都给我老实些,若有个万一,本官可保不了你们的脑袋。” 差人唬了一跳,忙拱手应是,转头将命令原样传达下去。 就在差人们各自提起精神之时,侯府的内院里,顾侯顾知溪正拥着才刚收的妾室梅氏画海棠春睡图。 牛氏进来,正听见两人没羞没臊的调笑。 牛氏的脸陡的一黑,身后的婆子张氏立刻冲上去,拽开珠帘,凶厉的倒三角眼恶狠狠的瞪向梅氏。 梅氏唬了一挑,整个人狠狠哆嗦了下。 她长得清秀,举手投足之间总有股子怯怯娇怜的味道。 这样子男人喜欢,却很被女人深深厌恶。 顾侯见娇娇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的把她推到身后。 “有事命人寻我便是,怎地亲自过来了?” 他搁了笔,绕过案几,走了过去。 牛氏狠狠盯了眼梅氏,心里嘀咕改天再来收拾她,转而跟顾侯道:“有事寻你商量。” 顾侯微挑眉尖,不经意的往外去。 牛氏心里有事,跟着出去。 梅氏捻着帕子,怯怯看着众人鱼贯而出,才见自家小丫鬟狼狈的挤进来。 “娘子,”她委屈巴巴的凑到跟前,脸上左右各一个鲜红巴掌印。 显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家丫头已被毫不留情的收拾过了。 梅氏脸色微变,看着丫头已然肿起来的脸颊,眼中神情明明灭灭,良久只叹息一声。 牛氏此时已在跟顾侯说起自己的想法,“大郎年纪已不小,如今已升做四品,算是少年有为。” “我本来看中几家,本想在里挑个娴雅文静的,毕竟是要做宗妇的,总要稳妥一些。” “谁想他行事那么意气,把我相中的人家得罪了个精光。” “前些日子娘娘还问了此事,我也是一肚子苦水,可又能有什么法子。” 牛氏一路行来,说得倒也和顺。 顾侯难得见她如此,脸色也就好看了些许。 “京里不行,便去京外寻就是了。” “好人家的女儿多不胜数,就凭他顾家大郎,有的是人想要嫁进来。” 作为皇后娘娘唯一的弟弟,二皇子的亲舅舅,顾侯这话底气十足。 牛氏眼底划过一抹怨毒,嘴角勾起,笑着道:“说来也巧,我前些天赴宴倒是见了个娘子,模样端秀,谈吐文雅,出身卢家,瞧着很是不错。” 顾侯微挑眉毛,“可是范阳卢家?” 第五十三章 真相 牛氏弯眉道是。 范阳卢家乃是上溯近七百多年的大姓,在庆朝初立之时,更是立于五姓之一。 只是再风光的家族,也有败落的时候。 先帝年少时,卢家家主站错了队,待到先帝即位,卢家为求自保,只能退出朝堂。 而后几十年一直被压在范阳,直至而今才走了出来。 牛氏见顾侯有些意动,心里得意一笑,“不过那娘子因着服孝,过了花信,而今与大郎年岁相当。” 顾侯眉头微皱,“二十一,倒是有些大了。” 牛氏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妻娶贤,若要那好颜色,随便捡些新鲜来的便是。”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顾侯尴尬的咳嗽了声,闷声道:“此事你可问过大郎?” 牛氏一笑,“自然问了,他说你我商量便可。” 顾侯怕她再提什么颜色不颜色的,忙一锤定音,“你觉得好,定了就是。” 牛氏笑着答是,见顾侯没有跟自己回去的意思,心里微怒,不过她也有事要做,一时顾不上跟他分辨,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顾侯站在花径里等了会儿,估摸牛氏已走远,便迫不及待的回去梅氏那里,继续他的红袖添香。 顾晟睡了个难得的好觉,隔天清早去抚司,又得知闵仲和连夜审了曹伟,并命人带了那兄妹的消息,顿时心情舒畅。 京都府衙虽比不上诏狱,审个把常人还是没问题的。 那卖花女兄长不过一赌徒,若知晓曹伟杀人,绝不可能与他做亲,说不准还会再踩两脚,以求脱身。 不得不说,顾晟的预感还真的很准。 闵仲和拿着兄妹两人的供词,来寻曹伟。 曹伟得知卖花女交代所有,顿时瞪大了眼,连呼不可能。 闵仲和冷笑,“如何不可能,知晓你是杀人凶手,那兄妹可是半点也不想与你扯上干系。” 曹伟眼睛恍惚了下,嘴巴里喃喃。 闵仲和听他隐约的说是他叫的,那个他却不知是谁。 他忙凑得近些,低声道:“你可有什么不服?” 曹伟眼神一顿,定定看向闵仲和。 良久,他眼眸蓦的暗了下去,竟闭上嘴,再不坑气了。 闵仲和心说背后果然还有黑手。 但显然,这个黑手很让曹伟忌惮,甚至到了宁可送命,也不开口的地步。 闵仲和没有逼问,只是带着供状走了。 没多会儿,那对兄妹一个关进曹伟隔壁,一个跟他同屋。 曹伟一看到两人,顿时两眼冒火。 他冲过去,揪住哥哥,大声质问,为何这么对他。 哥哥很是混不吝,一把把他踹倒,理直气壮的道:“就凭你,还想娶我妹子,你做梦。” 曹伟被踹的仰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看着哥哥,“你收我十五金聘礼,安敢如此?” 哥哥冷笑,歪斜的靠着栅栏坐下,“我妹子要模样有模样,又会洗衣又会做饭,我娇滴滴的养她十六年,收十五金还是少的。” 卖花女听哥哥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忙低声制止。 哥哥赌帐已经还上,虽然出了岔子,但到底命保护了,便也给妹子几分颜面。 曹伟迟缓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想跟泼皮撕扯,只看卖花女,“芸娘,你之前与我说,与我生死一起,可是真的?” 卖花女惊讶的瞪大了眼,心里有了不好的推测。 哥哥一个高窜起来,用力把他搡倒,“要死便死,没得带累我妹子。” 曹伟虽干农活,但因秦然体恤,多数时候都不用他,只让他读书。 论体魄,他还真不如日常在坊市厮混,每天摸爬滚打的哥哥力气大。 他趔趄倒地,看着小心后退,尽可量远离他的卖花女和怒瞪他,试图吓退他的哥哥,忽的笑了。 “罢了,是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啊,”他仰面躺倒,看着上面的土坯房顶,再不吭气了。 隔壁牢房里,闵仲和脸色沉沉的出来。 可以断定,这对兄妹对曹伟或有诓骗,但与秦然之事大抵无关。 得出这个结论,闵仲和的心情极差。 待回去府衙,见到程立,他的心情就更差了。 程立倒是知趣的没提其他,只是商量能否见见宝儿。 闵仲和已知袁宝儿不是凶手,都是同朝为官,便也网开一面,只言明不可将所知透漏给犯人知晓。 两人皆知这也不过是空话,但模样还是要做出来的。 程立连连道谢,带着提着食盒的翠心探望袁宝儿。 牢狱里从来都是阴暗潮湿的,不过袁宝儿被格外关照,她住的那间监牢周围都是空着的,里面也有厚厚的干草。 虽然还是十分简陋,但相比其他房间已是好上许多。 翠心看着躺在枯草堆里的袁宝儿,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娘子,”她带着哭腔喊道。 差人打开锁链,翠心急急拉开门,小跑着过去。 袁宝儿挣扎起来,见是他们,忙拨开草,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好些。 “外祖,翠心,”她笑着叫了声,仰头看程立。 程立蹲下来,怜惜的摸了摸她沾满尘土,瘦的有些棱角分明的脸,“你受苦了。” 翠心早已哽咽着哭了起来。 她打开食盒,把里面东西都拿出来,“娘子饿了吧,快吃吧。” 袁宝儿还真的饿了。 这里的饭菜实在难吃至极,便是她这样不太挑的,也实在食不下咽。 这些天里,她连顿饱饭都没能吃上。 翠心把碗筷递过去,心疼的看着她狼吞虎咽。 程立温和的看着她,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递上温水。 袁宝儿几口干了,朝程立笑。 程立摸了摸她脑袋,顺手摘了挂在头发上的草梗,温声道:“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袁宝儿摇头。 这些天她这里特别平静,只有闵大人带着人过来问了几句,而后便一直没人再来。 程立摸着她脑袋,温声道:“只要是假的,就真不了。” “你乖乖呆在这里,等外祖来接你。” 袁宝儿点头,程立怜惜的摸着她脑袋,示意翠心把带来的被褥递过去,才带着依依不舍的翠心离开。 出了大牢,程立忍了又忍,才没去正堂询问追查结果。 第五十四章 归家 另一边,卖花兄妹已被放还归家。 闵仲和故意熬了一晚,才命人去把曹伟带出来,本以为能突破他心房,却不想被告知曹伟自戕了。 闵仲和大惊,急急冲到监牢,见他手捏碎瓷,脖颈处早已鲜血淋漓,看模样起码死了两个时辰。 “何人来过?” 闵仲和厉声喝问。 差人们面面相觑,皆说不曾有人来。 闵仲和气的不行,却又没有奈何。 回去之后,他将曹伟供状以及自己推断并一列证据归到一处,判定曹伟畏罪自杀。 既有结论,又担心夜长梦多,生怕背后黑手加害,闵仲和立马下令把袁宝儿放了。 站在开阔的街市上,袁宝儿有些茫然。 “袁娘子,”侧面传来轻柔唤声。 袁宝儿转头,有些惊讶,“韩郎君。” 韩安云浅笑着走到她近前,温声道:“你可是没事了?” 袁宝儿点头。 韩安云端量了下她形状,微笑:“我去寻辆车子,娘子且在此稍等片刻。” 袁宝儿目送他离开,忽然想起自己几天不曾梳洗,又在草堆里打滚,定然狼狈不堪。 便是这样,韩安云也依旧彬彬有礼,没半点嫌弃。 韩安云带了马车过来,示意她入内。 待她坐稳才放下帘子,问了地址,转告车夫。 车子很快动了起来。 袁宝儿悄悄撩了帘子,见韩安云跨上马背,看方向竟是与她同路。 她落下帘子,目光在自己脏兮兮的手上晃了圈,老实不动了。 车夫速度很快,没多会儿把人送到地方。 袁宝儿下了车,才发现韩安云一直跟在后面,见她顺利抵达,朝她点了点头,拽了缰绳,掉头往外去。 袁宝儿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离了巷子,才上前叫门。 程立此时还在当值,并不在家,翠心开门,见到袁宝儿,还以为是错觉。 她怔了片刻,惊叫着扑过去。 “娘子,娘子你回来了。” 袁宝儿笑着看她围着自己来回的看,孟氏和王嬷嬷急急过来。 两人都很心疼的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袁宝儿,连声说受苦了。 袁宝儿却不想被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便笑着说饿了,问有没有吃的。 王嬷嬷迭声说有,忙不迭去厨下。 孟氏瞧出袁宝儿的不自在,叫了弟妹一个去给程立报信,一个帮忙烧水。 翠心寻了赶紧衣裳出来,张罗着帮她盥洗。 一番折腾之后,袁宝儿周身清爽的坐在了厅里,吃起了肉末干菜小饼。 王嬷嬷做饼很有一套,酥而不油,香而不腻。 且经过翠心指点,她调整了大小和样子,真真可以做到一口一个。 翠心帮她通了发,见一盘小饼就剩小半盘,就这她还在吃,忙拦下来。 “娘子,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午饭可就吃不下了。” 袁宝儿很是不舍的放下,喝了口茶,就见急匆匆进来的程立。 “外祖,”袁宝儿跳起来,直扑过去。 “宝儿,”程立激动的拉住她,上下端量,见她脸色红润,整个人也很有精神的模样,才松了口气,问起怎么回事。 袁宝儿也很迷糊,“差人说杀人的是曹伟,又说已经定案,就放我出来了。” 程立又问:“没说别的?” 袁宝儿又摇头。 别院的生活十分简单,袁宝儿便有程立帮着遮风挡雨,心性还很单纯。 唯一一次意外便是程立落狱,但因顾晟和耗子的帮忙,倒也算不上特别辛苦。 因此有些事,以她当下的阅历根本就想不到。 但是在官场浸淫过的程立却知这事没那么简单。 闵仲和结案结的太仓促,极有可能是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他不想宝儿担心,便隐下后话没提。 “这阵子你不在家,家里都不踏实,待会儿让大郎出去,买些好吃的回来。” “晚上好好吃上一顿,热闹热闹。” 这话袁宝儿最爱听,立马点头,并请缨帮忙。 程立可不敢让她乱跑,忙让她待在家里,为了转移她注意力,特特说起了秧苗。 这阵子她不在,都是程立照顾的。 程立之前要忙政务,又要想方设法的为袁宝儿想办法,又要照顾秧苗,一根蜡烛三头烧,自然没可能面面俱到。 听说秧苗长势不好,袁宝儿立时急了,忙不迭跑去边上单独隔出来的小房。 程立慢吞吞的跟过去,见她一脸焦心的忙东忙西,嘴里还碎碎念,脸上满是无忧,一如昔日,才算安心。 吃过午饭,袁宝儿被翠心和程立催着去午歇。 袁宝儿本来还说不困,但一躺下,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睁眼,外面已是彩霞漫天。 “娘子醒了,”翠心听到动静,放下活计,急急过来。 袁宝儿睡得有点多,脑子有点昏沉。 呆呆坐了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我想喝水。” 翠心一早就备好了,忙端来温水。 袁宝儿一脸喝了两杯,才惬意的倒回床上,发自内心的感叹,“真舒服。” 翠心见她摊成个大字,不由失笑。 笑过又有些酸。 牢狱的那段日子,娘子定是受了很多的苦,但她却半点不露。 “娘子快起吧,待会儿便要用完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炖肉哦,里面还加了笋子。” 袁宝儿一骨碌爬起来,“我还想吃蕈子。” “也有,老太爷在边上教着,我瞧着比别院厨下做得还要好。” 一说到吃,袁宝儿精神就来了。 她蹬上鞋,披散着头发,去够外裳。 翠心帮她把头发收拾妥当,笑着帮她系上带子。 袁宝儿垂眸看着她头顶,忽然道:“翠心,你真像我姐姐。” “娘子高抬了,”翠心调笑道:“当年要不是老太爷恩典,买到娘子跟前,我这会儿怕不知卖到哪儿受苦去了。” 袁宝儿拉住她的手,认真道:“那都是过去,我说的是现在。” 翠心一怔,对上她澄澈黑葡萄一眼的眼,心里有了些猜测,一瞬间情绪翻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了上来。 半息后,她挣开袁宝儿的手,“娘子打小便待奴亲如姐妹,奴心里知道。” “但上下尊卑,主主仆仆,自来都是有界限,便是模糊了,也还是存在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