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点银烛》 零一章 何去何从 我的头顶,周围,包裹着暖黄色的雾霭,软软的光束从浓雾中透进透出,如若一间没有尽头的湿蒸房。 脚下的路宽窄刚好容许一辆木质架子车经过,延伸到前方看不见归处。一低头,看到脚下的路面,是散松的浮土。 我的素面布鞋踏着这份柔软,土粒子被荡起微微的尘。 天地似无,这景象从未有过,但我依旧内心平静。偶尔有人影出现于前头,在朦胧中依稀,或稍纵又不现。 刚才所走的那条大路,还见过千样百态的男女老少。可在大路分流小路,层层分流了数次之后,我便零落在这混沌之处了。我来至此地,而他们又归于何方,一路是何样风雪? 我的身旁跟上来一个羸弱的身子,我扭头看她,身形矮小,眼内无物,浑然不理会我的目光。 “嗯,这做派倒颇有我往日之风。”我心内暗暗思忖,当下的我,也只不过是因为好奇,才不住的左顾右盼。 哼,我有兴趣的并不是你好嘛! 突然,轰隆一声,雷声大作! 头顶一声巨响震的胆儿一颤,我抬首仰望,只见那绵厚的雾气也被震得几欲四散。紧接而来的闪电扒开了重围,原本的迷障渐匿了行踪。 脑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暴雨将至,速速找个地方躲起!” 念头一起,便突然看见,眼前原本无尽的路,在路旁两侧长出数十间不同的房舍来。 若被施了魔法,瞬间而就。 而这数十套房舍,每套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我见过的,没见过的风格,不管古今中外,异域国度,从陕北大院到江南水乡,有单身公寓甚至草原蒙包……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气派无极到茅屋陋室,横跨所有的档次,无不齐全。 豆大的雨滴说来就来,片刻间湿透了衣衫,淋的我额上的碎发也黏成一缕,汇成了水流,在睫毛旁滴滴答答。 雨水大的开始往眼睛里灌,依稀中看见那个瘦子姑娘要走进一间若工厂厂房改建的院落,我急忙抹了一把眼睛,好上前去阻止。 “不要去这一套了,有那么多条件好的,何必选这个?”我指了指前头:“去前边那套,看着不错,应该会有炉火烤干衣服。” 她却甩掉了我的手,一副不领情的模样。而且不耐烦的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只有这一间而已!”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进了那道双开的旧铁门,门上铁锈斑驳掉着铁皮。 她跨进门口之后,身影极速的不见了,而那套房子就同时挟裹着她,一起隐去了。 一起回到了透明,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了无痕迹。 我惊觉周身的血液刹那冰凉…… 我…… 是死了吗? 很久以前在书上看过,欲将投胎之人,方才会遇雨寻庇所,进了哪扇门便是下一世所生之家…… 所以那个女孩因为注定要投生在那套房子里,所以并没有其他选项!可为什么,我的选项这么多? 更大的雨拍的我皮肉生疼,方才把我从天旋地转中带回。 时间不由得我把疑惑考虑清楚,那些原本总总林林的房屋在逐渐的消失,这告诉我现在并不是思考解疑的时候,所幸心一横,奔向了原本最有眼缘的一栋。 之前楼房住了半生,现下里再不选近代建筑。嗯!那里是黛瓦水墨的马头墙,可以在冬天折一枝梅,在夏季的晨间丰收一碗攒蜜的无花果…… 心中的向往暗流涌动渐成喷薄之势,然而一切都在片刻后戛然而止。 但凡我踏上那房子的门槛,整座院子便消失不见!可再后退几步,它便又重新现前!反复几次,莫不如是! 为何我进不去?难道我要做一只孤魂野鬼? 我继续淋着滂沱大雨,狼狈的辗转来回,近乎于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可是留下的依旧只有手足无措和逐渐塌陷的时空,岌岌摇摆的世界还是崩溃了,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崩地裂,眼前所有的物质都化为了虚无,我的身体如一粒尘埃不知漂向何处…… 不是坠落,也不是飞翔,此时此刻,没有恐惧,也没有欢乐,而有的,只是一种从容。 身心放松而去接纳的一种从容。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是亲切的淡蓝色天空。 云丝袅袅,鸟儿鸣鸣。 呼进一口清新空气,还在品味,可脑门上便被重重拍了一记,“醒了还在挺尸,速度起来。” 我看向呵斥之人,竟然是个头挽发髻的古代男人,一脸胡茬。穿着薄甲,赭红粗布衣袖缠着腕带。 我的眼睛一定快要瞪出来,绝对大过铜铃。因为蓝色的天空又围上了几个女生脑袋,就是类似电视剧里看过的妆容发型,只不过要小巧些许!这这这,唐朝?宋朝?横店影视城? 接着我的衣襟被生生提起,这表示了现实的严肃性,需要我表现的服服帖帖。推搡间我并不能认清局面,再加上仍旧头脑昏沉,便又莫名其妙的被簇在一群女子之间,而后数条长麻绳将所有人连成了串儿。 十数个兵丁押送我们如同赶着羊群,往山顶而去。山石荒杂,一副人迹罕至的模样。我找机会往后回望,远远瞧见一座城池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斜阳已经不再光辉,唯有高处还剩的一点锋芒映着我的眸子,便又是几世的恍惚…… 刚刚我不是在投胎转世吗?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对,刚刚似乎是投胎失败?那我这是来了哪里?这是我的身体吗? 我一直是个疑问宝宝,在我“去世”之前就是,常年思索各种疑难杂问以求找出真相。 “加快脚步!天黑前若赶不到便有野兽出没!”那个大胡茬又在粗声粗气的发号施令。在场无一人敢有异意,这氛围不得不使我选择暂时媚俗,毕竟用上辈子二十九年的生活经验来看,自恃勇敢的出头常不能够使结局满意。 地上半死的黄草。干涸的如我的嘴唇。不知道又走了多长时间,脚底磨的快要起火。身体里仅剩的一点水分都化作汗水,滋滋的往外渗,就连眼睛的余光也可以扫到鼻尖的晶莹汗珠…… 手指背抹去了汗,顺势舔了舔嘴唇,觉得腌痛。下意识往身上摸去以求摸出点什么,倒是越过襦裙发现内层衣服的口袋里剩了几枚小番茄!是的,那是我二十九岁“生命终结”那天,随意在果盘里抓了那么一把,还没来得及吃。 隔世的东西润起喉来格外甘甜多汁。于此同时还意外发现手链项链竟然全部都在,现下里百感交集。 虽然,它们并非连城珠宝,可却弥足珍贵。 目的地在我将要再度魂不附体的时候终于到达,我许是天生的贫血患者,三魂七魄飞走一两个稀松平常。已经攀爬到顶峰了,一行人儿累的四散瘫倒,捶腿捏腰。个个青春华年倒顾不得姿态,大声喘着粗气,喘成了一群牛。 山营内出来交接的兵卫,将我们的人数清点了数遍。又比对了名册,细致入微,仿佛关乎我们的事情重要之极。 核对完毕并无错漏,才下令放下城门引我们进入。 天早已转黑,大营入口处仅靠几只火把便显得昏暗。 虽说不能看清这山营的囫囵模样,可是重砖磊砌的营墙已经站成了不可撼动的姿势。还有营墙甬道上那密集的岗哨与警觉的哨兵,皆在诉说着里面的秘密。 入门来未走几步,果然被带至那远远看上去,便觉得颇为阴森之处。 这是一座烟囱状的怪塔矗立于北侧绝壁,高约七八丈,直探星河。 即使换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八层楼的高度。听闻周边此起彼伏的叹吁,像是果真少见到如此怎般的高大建筑。而这怪塔,怪就怪在下瘦上肥,下细上粗,浑然一个颠倒。 随即塔门一开,陈旧霉味扑鼻而来。这没有人气的处所,即使光晒通风再好也免不了破败加速。死角细微之处蛛网残留,看得出只是将将粗略打扫一过儿罢了。 石头砌出来的主体上,到了高处便以木板铺地,我们一圈圈旋转而上,直到被赶至顶层,如同动物般哄进圈内。 这塔顶无床无被,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条凳。夜风袭袭,又在山中高处,更不胜寒。大家所幸一股脑席地而坐,拥在一起取暖。 唯独片刻后送上来人均一份的饭食水饮,得以续命。此时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无甚油水的青菜好比翡翠化生般清脆,而干巴的米粒也嚼出了日月精华的味道! 舔干净了粗瓷大碗,才丢了筷子,我们纷纷找了个中意的位置,其实也算圈了块地,以墙为枕,以地为席,抱着膝盖一边回味口中余香,一边睡意泛上眼皮,精神随着目光溜向窄窗外的星光…… 神游中我轻喃一句:“我这是,在哪儿啊?” 我感受到目光齐刷刷冷射过来。 有个浑圆的小姐姐用着浑厚的声音:“你是跳崖吓傻了吗?” “跳崖?”我反问。 小姐姐懒得站起,挪了挪屁股围了过来,红苹果脸凑在我面前:“我还想问你,那个山间沟虽然下面是水,可是那么高,你以为跳下去能活着逃走?” “那……”,我支支吾吾问道:“那我怎么上来的?” 苹果姐姐咂着嘴:“你刚跃出一步,就有一道白影从沟里窜出,把你顶到了对岸。那物动作极快,力道又足,砰的一声摔将你摔晕半晌,没叫人看清它的模样便攀着绝壁不见了。” “啊????”我的脑袋轰隆隆,这几辈子听来的的天方夜谭全在今天一股脑的冲过来,冲的叫人怀疑人生。 苹果姐姐咽下笑意:“咳,山林老地里的野兽怪物,也是年年新奇了” 我只得就着她的话往下接:“我可能真的摔坏了,那些醒来之前的事情貌似都不记得了。” 我抓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有劳姐姐告诉我,我们为何被关在这里?” “啊?是伤到头了吗?”她来回摩挲着我的前额和后脑。 “可是,倒没摸出什么破皮鼓包。” 苹果姐姐持续疑惑着,倒也难免,有谁真正见过失忆之人呢?还不都是电视剧的桥段。但也许是见我生的人畜无害,觉得和我说多几句也并不妨事,瞅了瞅旁边确定了自己该用的音量高低,便与我耳语道:“一个月前各官衙下旨,举国寻找十六周岁白露之日所生的女子。这不,搜寻到我们这十七个倒霉蛋儿。” 我不可思议道:“千方百计找到我们只为了关在这里?” 这时又凑过来一位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纱衣垂坠,月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色若烟雨。只见她巧启朱口:“这个问题,我倒是一路上都想问你来着。” 她盘腿而坐,若有所思道:“你定是听闻了什么,了解了什么,不然怎会冒大险试图脱逃呢?” “我……” 我想发一个“靓女语塞”的表情包!难道我要告诉她们我是一睁眼才来了这个世界吗?大家完全是初次见面多多关照的节奏好嘛! 我继续顺着她们的话语往下推:“你们确定我是自己跳的?” “确定!” 她们两个的头点的那么认真,口气那么的笃定! 好吧…… 我抬眼环顾一圈,又结合自己素来的倒霉体质,感觉她们所说的若真的发生了,在我这里也算家常便饭,不足为奇。 若改变不了,那只能保持好心态放轻松,比方说现在,我咽了咽口水,毫无波澜着说:“想必有危险,那,还是逃吧!” 零二章 怪塔秘辛 说话间起了风。 塔底栓门的大铁链坠着大铁锁,铁疙瘩们碰撞摩擦的声音响彻黑夜。风擦窗棂似呜咽哀鸣,打断了我们的窃窃密谈。 若要逃走总归要勘察地形。于是凳子摞桌子,摞到屋里北墙。怪塔其它三面重兵把守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看看这峭壁下是否有铁链小桥滑索一类,好逃出生天。众人扶着桌腿凳子来保证安全,我小心翼翼爬上去,慢慢站起。因着墙面够厚,窗台倒能容一人,便又攀上去坐好,以便拥有更佳的视野。 陈年旧窗推动它时,灰尘便扑簌簌落下,夜晚许是一张遮羞布,连灰尘也婉转如流沙。 “吱呀呀”,窗子久未活动的筋骨倏尔舒展,而我的心扉与此同时若白鹤展翅。眼前无尽风景,无大厦来阻,尽览一城风光。瀚地长天,融汇一起,似无乾坤分别。 逆风吹袭,衣带翩跹。无摇摇欲坠之恐惧,偏有将要飞去之自在。 我几乎忘却了自己是被困的囚徒,虽然只是片刻时间,但带给我精神的愉悦却无法计量。任务在身,我将远眺的眼睛收回,往下探去,见山石陡滑,透着清冷的月色,愈往下色愈沉,深渊总是无始无尽。 我努力搜寻着任何可能逃走的凭借,但一无所获。 “没戏,不然你们上来看看。”我撑手从窗台跃下来,“或者,有一条足够长足够结实的绳子,可以顺着爬下去。当然,就算有这物件儿,可从塔顶直接顺到山下,这个心里素质嘛……” “啊?那我们怎么办?” “倒是每人的衣裳撕下来一部分搓成绳子,可这也太高了吧!” “是啊是啊,我连树都不敢爬……” “这样子摔死太容易了,算了,我还是在这里困死吧。” 一众议论如沸,十七个人每人一句,也足够热闹一阵,若两句就能掀了这塔盖子。 突然间,一声怪响拧着耳膜刺的人后背发凉,寒毛森森竖起。声源从塔底直窜上来,回荡在空空的塔里,心口也被揪的生疼。 这声响,像极了以前看过的恐怖片中水琴的配音,暗哑尖刺,不适程度如指甲抓黑板,若电钻钻胸膛,完全噪音级别。 所幸只是十数秒,终被饶过。现下里我不想再究这怪声是何出处,怪物也好,鬼魂也罢,我并不认可我目前的身份!这半日间精力几乎耗尽,再不想思考,更不想动弹。于是挪回我的墙角,把外裳褪掉一半,抽出双臂,盖住脑袋,身体尽可能蜷缩取暖,接着放松身体让自己陷入虚无之中。 “咳,梦中之梦,随他去吧。” 风虽然大,但还不是大幅度降温的季节,身下的地板躺久了,倒生出若蒲草的温暖来,天地到底慈悲,还留我一丝慰藉。 血液如温水,带着我的呼吸归于绵长。就在意识彻底释然的那刻,我突然想起了我的甜甜猫。我离家或者离世该有好几日了,不知她怎么样,家里猫粮还能吃一段时间,吃完了会不会饿死…… 我翻了个身,祈祷着:“家里所幸是二楼,乖,如果我回不去,你就从阳台跳出去自力更生吧” 这又是个晴天吧,阳光暖暖洒了我一身。 虽未睁眼,却知道又是甜甜猫在窗帘上打秋千之时将它拉开,引得上午的太阳铺满一床。 我伸手去摸她那半柔半硬的毛发,平时在我刚刚醒来之际,总会咕噜噜着凑过来助我清醒。 只是手指探了半天无果,枕头也不见了踪影。当指肚无限的触到坚硬之后,我恍然睁眼,心灵上的打击使我一时间天旋地转。 “我还在这个破塔里呀?”失落在所难免。我坐起来,参考着别人的模样穿回上襦,却发现不是汉族的传统右衽。《论语·宪问》有言:“衣衿向左,谓之左衽。夷狄之人,被发左衽。” “呵,倒还是少数民族?” 我瞅了一圈众女子的衣衫,式样有初唐晚宋,衣料有绸布绢纱,并不拘于某种时风。 我甚至有一些怀疑我是否误入一个服化道混乱的真人秀剧组。可她们的神态举止真的太过于自然,醒来的姑娘从袖中拿出梳篦,先用齿疏的一面把结团梳开,再握紧头发,用齿密的一面将沾黏在发丝上的污垢篦下来。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不见演的成分。 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知昨日如何绾成的矮髻此刻定然蓬松揉乱。我取下发间仅有的一枚白玉簪,以十指做梳,拢了拢,拢到头顶用簪子结了个单髻。 所幸是以前还学了这么一手!! 苹果姐姐笑望于我道:“你怎么梳了男子的发型?” 我突然想起古代女子之所以可以云髻飞天,是因为有刨花水这种神物,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啫喱水发胶之类。只得回答:“路上便把随身之物丢了,这样也好,利索。” 未充分了解情况之前,还是尽量少的暴露隐私为好。若说不会梳女子发型,怕是有人恶意揣测我这个“异类”。 没有水来洗漱也就罢了,这一夜未曾小解,现下里感觉十足。昨夜里瞧着楼梯下面太黑不敢下去,现在倒是想去寻寻有没厕桶之类,再不济选个偏僻角落随地解决也就罢了。 人有三急,没得办法。 我好说歹说,欲要拖着苹果姐姐和青衣姑娘下楼,她们大概也经不起我的再三晃动而导致的尿急,便决定一起探探路。其余的姐们儿虽说有的已然面带忍耐之色,但还是未尝出声。 白天这塔内看起来平常了许多,层层台阶十分结实,踩在脚下四平八稳。这塔结构中轴为旋转楼梯,我们便旋转到了下一层楼。 此层外壁整整一圈为一间间半隔断,里头自然是砌了许多泥塑的神佛,看的出原本是有鲜艳的彩绘,而现下已然褪去了颜色。 雕工精细,匠人如注入了他们的信仰。 我仔细瞧着每一樽,栩栩如生。可却辨认不出他们是谁,倒更像是我过往认知以外的神佛形象。 阳光从每层楼的窗与隙穿进来,无数条光线射向那些神龛里的塑像。光影流转,流波麟麟。 我的眼睛跟随着光波,像是探究时间与艺术的神秘连接。 可突然冷不丁的一眼使我心中咯噔一声,几欲尿了裤子。 我发现所有神像的眼睛都看向光线射来的地方,那瞳孔似乎活灵活现。而背光者,皆瞪着空洞的双目,不知瞳仁去了何处。 这意外的发现,使我怀疑自己跌入魔窟之中! 我倒吸一口气,心中畏大于敬,小声道:“快走快走。”顺势提起一只在隔断中间看起来废弃的瓦罐,一路小跑往顶楼冲,并不敢大刀阔步再惊了某位神像爷爷。 若有只眼睛跟着我不放,后背凉意嗖嗖的奔回了顶层。 又一重的刺激叫我再顾不上旁的,放好瓦罐就直接宽衣解带。且边泄洪心里边叽里咕噜骂到:“尼玛啊,幸亏是迎着光动眼球,要是跟老子对视,岂不是真的要给你表演尿裤子绝技?” 在特殊的时候,矜持害羞算的了什么。我这泉水叮咚连绵不绝,犹如我这几日所饱受的摧残惊吓般不可尽量。 又熬了半晌,瞧着眼前条凳的影儿开始西斜,便知过了午后。 浑身脏兮兮又加腹内空虚,情绪已然坏到了某个点。我想把桌上的空茶壶扔出去砸到塔门口看守人的头,好让他们也感受一下痛苦的滋味。可我已经预测到在那人头破血流之后,众姑娘先是会心一笑,为我鼓掌喝彩,然后塔下冲上来数个彪形大汉,在盛势的压迫下,甚至他们手中的皮鞭都没有展开,姑娘们便会将我检举出来,推到前面,揭发我袭击工作人员的罪恶行为。 然后我便在不可描述的酷刑与怨念之下,穿越到其他的时空里去。当然,或许他们的长官感念我是个勇敢的好少年,将我释放赐我自由也未可知,只是这样的概率实在是小到令人着迷。 最后,种种分析只能让我放弃扔茶壶的决定。 好在在我试图分析下一个狗血主意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塔门打开,齐齐刷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此时的脚步声怎么能称作是脚步声,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希望。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比困在此处更清晰明确的拐点。 果不其然我们被押送至塔外,甚至没有再用绳索将我们连成串。幸福有时候真的是需要来比较,基础会发生根本的转变。 这山营中数个大帐位于怪塔之东,再往里瞧,远远看着像是练兵骑射场。而西边数圈高大的铁网围栏里是木制的棚房,不知作何用处。 这时一队穿着相同的女子走了过来,像是婢女的模样,她们每个领我们一人,往大帐以南的小院里引。整个山营各方位皆有岗哨,营内连一颗高大的树木都无,即使到了南小院,也只不过是盆栽花草而已。 据我了解,军营里向来禁养女眷。可这南小院门口牌匾上书《怀真抱素》四字,明显是女人的住所,倒不知这里是何规矩了。 院里是两层小楼,口字型建筑,四面皆是房间,而凭栏处可见院内唯一的石景假山与玲珑莲池。因着营墙过高,从外头看倒绝对发现不了这南院儿的踪迹规模。 跟前儿的姑娘礼数周全,一路提醒我抬阶看路,转弯停步。她轻轻的将西排当中的一间房门推开,淡雅的熏香瞬间扑面而来,裹挟着一丝清甜。 房内的大澡盆袅袅冒着白雾,我神往的步入这间古色古香的古代闺房里,兴奋与讶异同时涌上心头。盈盈环顾,雕花家具华光能照物;定睛观瞧,琳琅摆件新奇映满目。 姑娘奉上香料与澡豆,莞尔一笑颔首示意,随即退出带上门,立候在门口。 哇!现在这个小天地是我的了! 我褪下外裙后,将贴身的T恤和运动九分裤叠好,踮起脚尖偷偷将其藏在床帐顶子上。又将脖上的玩具项链和珠链型手表取下,归置在妆台上的首饰盒里。现下只剩这么几件家当了…… 然后我就像一枚白巧克力融化在了温水里,身体放松之后双腿慢慢的飘起,随着水波微微荡漾。这刻的感受并不是鱼水之欢的自由惬意,更像是没有意念的浮萍任他东西南北去。 我下意识里认为,在世俗自由之外,有着更高级别的宁静状态。 他不是月亏而盈,而是本自圆满。 零三章 盛装血宴 外面的姑娘“笃笃”轻扣门环亦称我为姑娘,温和细语:“需要我帮手吗?” “啊,不用了!” 我这才取了数颗澡豆溶于水,在身体上搓开,接着它释出数种药香,在去污的同时,又使皮肤生起光滑。 在我细细涤去数日以来的风尘仆仆,用洁净的原色粗布澡巾抹去水珠之时,我还以为颠沛已暂时告一段落。而在婢女姑娘与我梳妆,被我从镜中揪出她想隐藏的怜悯之色,又使我刚刚落下的心高高悬起。 她始终惜字如金,不相关不必要的话没有同我闲聊一句。她也感知了我想要发问的气息,便默默回避着。只将各式珠花在我发上比着,似要将我妆成盛装赴宴的模样。 我不打算强迫她说出什么不情愿的东西,接下来是福是祸提前知道了又如何?往往躲也不过。 我将目光收回,不如仔细怜取镜中人,瞧见自己五官轮廓未变,只是皮肤的状态着实回到了十六岁。 莹白如荔枝,吹弹或可破。 我沉醉在时间若无的美好之中,不是失而复得,也不是宛若新生。 在她的巧手之下,画眉如烟柳,绛唇一点红,新贴的花黄也是乍见之欢的新奇。 于是乎按照官家小姐的待遇,莫名其妙被人捧在手心里一个下午,就连吃饭也有人替你下筷子。 傍晚时赴宴在即,婢女姑娘与我换上了一身锦簇华服,杏粉与玫红交映,渐变出一种娇媚。我几乎没有穿过这么艳泽的衣服,曼妙之处更在于,当它上身之后,举手投足一举一动皆自自然然生出仪态万千来。 因懂它精致,便十足爱惜。轻提裙摆,走路无声。原来我也可以团扇轻摇,步步生香。 众姑娘皆在小南院儿里集合了,一时间可谓姹紫嫣红迷人眼,只单看十七个姑娘那挽在双臂间的各色披帛,便浑然是敦煌壁画飞天之倾城颜色。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官,候于南院门口欲将接我们出去,而她的身后却又是两排持械的兵丁,一个个不修边幅,尽是破坏我眼中刚刚绘上的美丽印记。 再次核对名册,清点人数,冗长啰嗦。 随即一一应声唤出。我点了到,却在即将踏出院门的时刻,园中侍奉我的那位婢女姑娘突然跑来唤我停下,我应声回眸,但见她慌张神色。 她上前抓住了我的衣袖,将之前我放在首饰盒里的两件物品,放回到我手心里,颇有不舍之意的说:“姑娘,你落下的,收好了。” 我一直转头看她,而女官的催促声又使得我无法停留,于是便几步一回望。 她很纤细,长期为婢使她的站姿就那样微蜷着,眼睛半抬不抬,可我知道她是在目送我。 直到这一幕越来越远,看不见了…… 我把玩具项链和手表戴好,心中愁云惨淡。我并非是将两物品遗忘在那里,仅是以为晚上还会回到那间处所……现下里,提供的信息太明确了,八成是又回不去了,我心中的猿猴早已在两岸哀啼不住,天大地大,竟无以为家。 一旁的姑娘们还在有说有笑,只有我神色凝重。也是心里苦,境遇如此也罢,又偏偏体会敏感,难过的事也总抢先一步知道,只能叹快乐的时光真是少的可怜。 天幕墨蓝如遮,营中随处可见的火把正烧的热烈。那通红红通映上姑娘们的衣裙更显麟麟锦绣,而我已无心欣赏。 一路被带往最东侧的练兵场,笙箫管乐远远传来,曲调欢快,我深吸一口气提了提神,平静下内心。 “果真是一场宴席呐,许是我想的太多。”我尽可能的欺骗自己,可我发现已不再具备自欺欺人的资质,因为与此同时我已然冷静,并且下定主意:全力护自己周全。 猛然发现,人一旦突破了一层思维上的囹圄,好比不再逃避而理智面对,这破茧的力量便会反之来加持自己。 越有力,越轻盈。 几个月前,大脸娟某天还一脸认真:“玉菟,我真羡慕你的状态!” “啊?为什么?” “你现在,轻盈而有力。” 然后这句话成了我脑中关于她最醒目的一个标记。所谓优点不夸不知道,有人如此提炼下来并且回赠于你,简直是对你人生修行日趋成功的认可! 但幽默之处在于,一个人在你心中的闪光点不过是她怎样夸奖过你。这显然代表着两人关系十足的局限,你对她的不认可以及很难成为朋友的事实。 在她说完这些,我便微笑着看她那身怀六甲的体型,和敦实无垠的脸盘儿。我看的并不认真,粗浅划过,甚至目光根本没有汇成一个点落定在她身上的过程,便匆匆略过瞧上她背后的玻璃门,门外的污水总是汇成一滩。 很多成年人社交方面的知识,就好比同事之间一起在桌上吃完快餐,然后你也帮大脸娟丢一次剩饭垃圾,还要捏出快乐的声调说:“我来我来,外面太热孕妇保重。” 就这样,一场成人的简易社交以看似礼貌周全的技巧得以完成,维持了大家表面的和气一团。 我向来对此嗤之以鼻,但长大了为了生活尽量平静而调整些微圆融的尺度,也算是我最后的倔强。至于所谓口蜜腹剑,糖衣炮弹,温柔刀割人性命,为斗米折尽了腰……等等如是作风行为并不在我的认知范畴里。 然后,想对自己好也想对别人好,想面面俱到的我,在那个时空里终未修行得力,半路退赛,以至于今朝辗转在这年代未清,地理未明,诸事诡异的混沌之地。 且以二十九岁的年纪入住十六岁的身体。折我十三年的光影是要告诉我有这么长一段时光是白活了吗? 真的是辛辣讽刺! 心中一通自言自语嬉笑怒骂,使我的心情轻快了许多。 待步行至练兵场右侧,上头命我们自行找位置,排成一行向东而立。按他那话来说,就像站成一排盛装的盆栽? 眼前是未尽的歌舞,左侧高台是数名饮酒啖肉的男子,还有一名身着乌袍的披发道士。 姑娘们以为得赦的机会到了,纷纷往前挤着,站在前排希求有表现的机会。独剩苹果和青衣姑娘,我们三人被沉在了后头,也好,不用我再忙着去扯一把她们的衣衫予以提醒潜在的危险。 再看宴席间,他们多是高谈畅饮,音笑夸张。唯一老者举止较为收敛,不入其流。我偷偷观察,虽说老者只是常服,却是紫袍玉带,想必身份定是贵重。而主席有二,他又入座其左,根据今日穿衣之左右衽的排法,那当是以左为尊了。 说话间两个仆从活抓了一只仙鹤送上宴桌,那坐于右的长脸型男人将匕首从烤羊腿上取下,直接抹了仙鹤的脖子。 鹤唳之声直冲云霄,凄惨之极,闻者悚然。而那男人面不改色,拿酒樽接了鹤血招待众人,神采飞扬的推荐盛誉这“绝世补品”! 紫衣老者忙不迭掸去溅在袖上的血点,一脸不满却绷着情绪,未曾开口阻止,只冷漠的推远眼前的血酒。瞧起来倒像是权利不及长脸男人的样子。 这边数人尝到血味愈发兴奋了,眼睑开始发红,瞳孔中似有烈火奔袭,为首的长脸男人笑逐颜开:“各位,不如开始下一个节目?” “好啊,好啊!”位列左右的一众奉迎且期待,不忘推杯换盏好不惬意。此时活活放干净血液的仙鹤耷拉着脖子,被拽着膀子掂了出去,毫无生机可言。 长脸男人与披发道士交换了眼神,便重重击掌两声,于是乐师停奏舞姬退场。黑压压的兵丁从暗处以木轮推出一方巨大的铁笼来,估有百十平方,体庞身重,累的人躬身如牛,气喘连连。 那四方铁笼再加顶盖,皆用厚实铁网盘织错就,星月下闪着寒光。因是网状皆有大孔,从外往内看去视野又极为清楚,像极了马戏团里珍禽异兽杂耍表演时的安全屏障。 等挪动到了练兵场正中央,众兵丁便分工而事,一半手托笼网,一半拉紧绳索。等铆足了劲,喊起号子,一刹间用全力往上托举铁笼,而另一边以闪电之势将木轮拉出。随即巨铁坠地,铮铮作响,激起蔼蔼尘雾来。 待他们挥汗下去了,另有数人从西南角牵出一顶囚车,封的严实看不究竟,直到打开铁笼之门,将里面之物撒进大笼里,这才惊煞了我们! 那是一只半大的老虎,爪如铁钩,蹄若磐石,健硕无比。可见它猛虎归山之势,在笼中打转飞奔,再一个加速“咻”的一声往上窜去,铁网仓啷啷直冒火光!再蹚蹚蹚侧奔落地,敏捷利索。接着它狂啸一声,声波远震,怵目惊心! 我不由得将指甲硌疼了手心提醒自己镇定。 旁边的姑娘们已然有隐隐的惊呼。 那长脸男人侧拍着手从席间站起,夸赞手下办事得力:“甚好甚好,这小兽精神十足,孔武有力!” 他们四下里交换了眼神,似是已准备好品鉴一场盛大演出! 长脸男人眼前儿的一名宦官得了授意,揣着把拂尘,走到高台石阶前与我们阴阳怪调半说半唱道:“仙师观星取象,尔等生辰之日定会出异能女子一二,召入宫中,以助天子。圣上恩准,特派左相与王爷前来筛选。既称异能,定当能与虎兽抗争!王爷恩慈,特挑未成幼虎,另每人可选兵器一样,助尔无伤!” 他的薄眼皮对我们身边的兵卫使了眼色:“走~” 我们的人堆已然炸开了锅!嚎哭声、惊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苹果姐姐话未听完便瘫软如泥,倒地不起了。 我的脑袋即如雷击中嗡嗡直响,外从头皮内到脑髓,麻若死木。再有一股电流自百会穴穿透全身再入脚底,钉的人动弹不得!唯有心口连番绞痛,似有无形手掏心才不至玉山倾倒。 我努力找回自己的知觉,吸气!大口的吸!再吐出,均匀的吐出…… 如此反复几遍,慢慢手指有知觉了,身体回暖了…… 刚刚能够抬眼,便看见一个姑娘已经撞死在石阶前。我告诉自己必须摈除感情像个机器,只做必要的事情,绝不能有情绪的干扰。我缓缓的迈步,努力在身后的兵卫使我狼狈前维护好自己的节奏,直到那一排武器架前。 斧钺钩叉、刀枪剑戟、绳索棍棒,样样皆有。前头的姑娘们大多已经选好,当然也可能是蒙头拿了一个,长短不一握在手中巍巍抖着。 我见正对着的一把匕首图腾眼熟,匕首,短剑也,在掌小巧趁手,出鞘青光盈盈,有一种指引冥冥中使我认定了它! “呵,那就在这畜生吞下我的时候,刺穿它的喉咙吧。” 零四章 人肉马戏 在我准备好同归于尽之时,也不忘嘲弄人生:“玛德,过几天我凡汉三又回来了!” 如此一想,便又瞧了一眼宴席上的人面兽心,狠狠的记下他们的模样。 那开在大铁笼上的小门本不宽大,卫兵们悄么呵开了个窄缝,恰恰是野兽窜不出来的大小。 然后属于他们的盛大节目正式拉开帷幕。众卫兵有拉门的,有拽人的,咬牙切齿一味发狠,将最前头两个姑娘往里头塞。两团彩云挣扎扑腾,但无济于事。人整个进去大半,见差不多了再施以两脚,直踹的她们趔趔趄趄倒地啃泥。 虎兽瞧有猎物进来,兴奋的脊梁高耸,尾巴竖直,来回踱着步子先做观察。再加速奔突两步,以为试探。 两个姑娘受惊过度,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爬到角落里抱成一团,早已哭的满脸湿黏,最坚固的抵御便是手中两把不会使用的兵刃,只无谓的挡在眼前做无为的躲藏。 虎兽想是许久未食,瞧起来腹部紧窄,饥肠辘辘。它盯着“猎物”两眼发光,看得出它对食物有明显的渴望。它带刺的舌头先是伸出舔了舔前爪,像是擦亮武器。稍后前腿伏低,屁股微撅,做出择机扑食之态。 看到这里我不忍再瞧,眯了眼别过头来。可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宴席台,瞧见除了紫衣老者强忍愤懑外,其余的神色并不亚于那只老虎,嗜血为乐,阴狠毒辣。 一声虎啸,耳边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笼内凄厉之声撕碎了空气,惊飞了附近的候鸟。直待那凄厉变为哀吼,再到沉哑,再归于大快朵颐的咀嚼声……我暗瞄了一眼,血流裹着尘土,污红满地,若开出两朵腥臭的彼岸花。 第一场结束,两具尸体被铁钩勾着往外拉,野兽素爱吃内脏,现下里开膛破肚,未吃完的肠子白生生拖在地上,越拉越长…… 等拉出来了,便像对待死猪一般,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身仍到一旁的草席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草席方便卷尸体,木车一拉就随处埋了…… 等把地面上零落的残肉碎片打扫干净,便推搡着第二组姑娘进场。 如此反复几组,多为不堪一击,或稍作反抗便在一爪之下便再无招架之力。即使反应程度不同,呼声高低,总归是并无新意的修罗场罢了。 而我如置地狱良久,感官愈加麻木,我也必须麻木。瞧着血越积越多色越来越艳,只需把它当做染布的颜料! 宴席台突然生起的兴奋呐喊跟着一顿拍桌喝彩,打断我的注意力。正思考对策的我抬头瞧往笼中,此时倒有一位与众不同,冷眼冷面的女子,是的,姑娘这个词太过柔软而不适宜形容她的敏捷果敢。 她一连几个跟头干脆利索,竟然躲过了老虎的一次袭击! 站定后她手持双刀,架势帅气,倒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惹的那帮货色叫好连连。原来对于他们来说,演员越是挣扎得力,节目才足够好看。 那将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想必也是增加节目的观赏性吧!破坏越美好的东西,体验感总归是好过廉价的。 呵,人心! 老虎又一次猛扑,她一个侧身转腰,双刀一闪便划破了老虎的左肋。呜呼一声,那虎便半摔在地,速度舔舐起了伤口。 又一阵拍桌喝彩! 我仔细观察着那姑娘面容,搜罗着脑中关于她的回忆。 她似乎酷爱紫色,换装前后都是一身暗紫色系。又一直阴沉着脸,再加上与我们语言不通,不会讲官话,便更显得孤僻离群。偶然吐出两句,实在难懂,只苹果一个人听了个一知半解,告诉我她来自西南边陲。 她身上种种特殊的东西,告诉我她的来历不凡。可遭难至此,不知进了怎样的圈套。 那虎舔舐着伤口的鲜血,暂时忘却了斗争。 奈何划的不深,伤口很快凝住了。而这一击未重创于它便更加激发了它的野性,再度进攻之时已红了双眼。 接下来的数次反扑中双刀女子愈发体力不支。 我无比紧张,在她之后,马上就要轮我上场了。 而由她带来的希望之火,正一点点的熄灭。再次的,反复的失望之后,我的意志趋于崩溃的临界。 最后,她终究是不敌,脖颈生生被咬的血窜三尺。那件紫衣的紫,本像划破天空的闪电,而现在从肩头流下的血河,使它黑的如同深渊。 我下意识的摸了把自己的脖子,看看它还在不在……正常人到底是有同理心,有着感同身受的意识。 而这无意的动作却使我灵感乍现!这突然生出的计策使我激动的不敢相信! 我项上的玩具项链是个藏银猫头,猫头打开里头是个空壳子,而我之前在里面存了一些“神秘药草!” 生的希望使我一百八十分的精神! 我使劲晃了晃苹果姐姐,希望她可以与我一同抗敌!可她还是不醒,大任务又扛上了自己的肩膀。所幸我俩是最后一组出场,那虎兽气力消耗了太多,前头又吃的够饱,想是战斗力凶猛指数大大不如之前。 于是我走在前头,后面三个人抬着苹果姐姐。 我轻步进了铁笼,平淡着所有的负面情绪,以使氛围得以祥和!是的,祥和!像我看见猫咪时候一模一样的祥和! 此时那兽正抓刨土坑,像极了甜甜猫找地方睡觉的模样,困了?哈哈,真好! 一晚上送上如此多的“猎物”现下已经审美疲劳是吧,对我并不多理睬,谁还没有个厌倦期呢? 他们把苹果姐姐肥硕的身体丢了进来,嘭的一声她还是不醒。我不禁佩服这样的好命,正儿八经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虎兽也抬头看了一眼动静,我随即对它露出了姨母笑! 然后掏出手绢,将藏银猫链打开,取出内胆之中藏着的干药碎,便包在手绢里,然后团了团,瞄准了扔向那老虎! 那虎先是抬手一捉,若捕一羽蝴蝶。然后敏锐的嗅觉便察出药草的异常香甜,如我所料,立即不可自拔,如痴如醉! “大猫咪,既然你喜欢,那就多来点吧!” 我又扯了苹果姐的手绢,再团一个,抛了过去。助它一次可以尽兴!它抱着两块帕子,用脑袋脸颊不停的蹭啊蹭啊,浑身舒坦的拧着打滚,俨然成了只撒娇的小兽。吸的多了,微微打着喷嚏,然后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皮便沉了,一骨碌滚进它刚刨的土坑里,即刻便响起了呼噜。 “哈?这世界果然没有猫薄荷治不了的猫咪!即使你又凶又大只!” 我捂嘴窃笑,竟是这样的破解之法。 冷汗方落,如释重负。 我欲对上头讨要说法,而一转身,眼睛便遇上了紫衣老者,对,也是左相。我俩四目相对,彼此激动不已,不知他何时站定在铁网门前。 他欣喜的对我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安慰,并命令开门。然后正色对那长脸男人道:“王爷既说胜出者得存,本相已亲眼见证,不知可还说话算数。” 那王爷一脸蔫坏:“可这小兽尚且活着呀!” 我接过话锋,躬身道:“王爷容禀,小女的草药是为密制,仅对虎狮之类有用,少量药剂便致昏睡,若再添剂量,便是昏迷了。使这小兽不醒,再以小女这腰间匕首封了它的喉咙,想是容易。但听闻先贤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王爷仁德在怀,便请饶它一命吧。”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假话,并且一口气说完!那猛兽即使睡着的状态,我也没有把握将它一击毙命,如若失误,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左相趁热打铁:“既然仙师讲过,定会有一二奇异女子,战胜该猛物。那现下里,答案已晓。此小女奇药而胜,聪明与胆魄无须赘述。而另一小女,哈哈,便更是福泽厚重,于此地此险竟然以酣睡过关,此等上天庇佑,命中吉瑞,定当送进宫中陪侍御前,以助天子。” 王爷数次想要打断左相说话,但又顾全着双方身份没有发作。且我猜他还不想把尾巴露的太多,以致于稍敛跋扈。 左相又言:“夜黑风高,老夫不胜酒力,先请回府。想来宫内礼仪颇多,也当令二女抓紧学习。便一并将尔带下山去,以免圣上急于召见而不得。” 左相处处皆拿皇上压他。我见王爷细微动作仍想阻止,而身旁的披发道士却打岔拦住了。 逃出的机会终于来了,什么拘禁怪塔,什么虎口脱险,这场人肉马戏该散场了吧?我要与你们告别了! 左相背手前行,前头二人伺候灯笼。其余一众围护着我,又有位体壮的随从背起苹果姐姐。我们一队人呼啦啦踩着营中的碎石泥土,用着极快的步子撤离着,不用多说,每个人都忌惮身后追兵的出现。 夜长梦多,久则生变。慌慌张张走的脚下起火,出那山营大门之时若口中吞下了只兔子,心中扑腾个没完。 好在出了山门,一队车马早已候在那里,一年轻男子头戴玉冠,从一匹棕马上跃下来:“父亲,我等您好久了。” 他的声音鲜亮温和,如山间泉水,淌过心田。 美好的事物是樱树初添的新蕊,怎不叫人身心放慢,流连驻足,可这不代表爱情的发生,也未必是占有的开始。 但现实中,往往一开始想要守护的东西,相互欣赏的你我,终将用彼此的双手,亲自揉乱一地花红。 逆境起执着,顺境生贪爱。 都一样。 马车绕到西山,才现出隐蔽的宽敞大路,挥鞭打马,马鸣嘶嘶,长驱直下。如此,我们在夜色中狂奔向前,仅以火把来撑起熹微的光亮。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知前路茫茫几何许,便只好边走边寻了。 零五章 中秋一叹 极小的浅金色花珠,飘进了马车的窗。 我掀起半开的帘,探头出去。 不知是谁家的院墙,栽了长长一排丹桂。树身高大,满枝星星卷着香风,一不小心就溜过了墙头,落到了过路人的肩上。 我伸手想接两片,可马车队伍已然驶过去了。却见前面那公子掉转马头,扬洒洒而来,浅笑道:“你等着。” 夜下花墙,少年骏马。 宛若一幅画。 他选了一枝心头好,择下来。稍快几步跟上队伍,开心的递于我。 我欲将伸出的手又缩回,犹豫了一下,毕竟投桃报李,彼此的心截然两个世界,并不想有任何的牵扯。 麻烦! 而这时突然一个硕大黑影儿坐了起来,往我脸边一凑:“诶?嘿,是桂花!让我尝尝甜不!” 我的天! 说罢一只胖手将花枝接过,用门牙轻嚼一朵。 我被她这顿操作吓了一跳:“苹果,你醒了!” “啊——,是啊。”她挠了挠头,“我怎么睡了一觉在这了!?”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我不禁又气又笑。妈个鸡别人出生入死好几回,你倒是饱睡一觉养足精神,醒来便在游车河了! 那公子不减关照:“二位姑娘,今夜本是中秋,既是相逢便一起小贺团圆吧?” 原来,今天是中秋啊…… 我的心田像被花树挡去月光,筛出一片阴影来。 他拿马鞭一指:“前头便是篮子街,有数家出名的馆子。今夜城里不宵禁,整夜都开着呢。” 我暂未出声。苹果姐姐倒是答应的干干脆脆:“好啊好啊,饿的紧呢。” 公子爽朗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双腿一夹马肚,先行走到前面去了。 我悄悄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夜里十一点整。 “我也饿。如果是以前,我也会直接答应,甚至主动点菜。只是现在总觉得少发表意见会避免不少麻烦,这算是三缄其口还是消极自闭?”我默默揣度着心中那杆天平,察一察,它偏向的方向。 马车在一家名为天芙居的酒楼停下。 这时代最奢华的交通工具跟我坐过的拖拉机一样,来回颠簸,把心肝脾胃肾折腾个遍。 虽已子夜,但路上仍有不少赏月晚归的人,中秋风俗倒一贯时兴如此。路过的民妇,或怀中一筐黄澄澄的柿子,或手中一提红纸包的月饼。不知是今日归宁得娘家人所赠?还是水边拜月,所剩下的祭品。 整条街那铺面前的祭桌还未撤,地上是燃纸灯残留的灰,灰里夹着没烧干净的红色纸屑。 他们栓好了马,相爷为尊由店小二往里请着,我与苹果紧随其后。这酒楼十足气派,想必菜品也是我从未吃过的档次……若不是托别人福,靠我这小民自己来此处消费,就像去北京饭店只吃份蛋炒饭罢了。 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社会阶级由古至今,真的不容易超越。若不见识别人的生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活活脱脱,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二楼有一雅间名做露月台,一墙未封,延伸露天,今时借着圆月,宜景宜情。 随从们别屋招待去了,此处只留相爷,公子,苹果和我四人。 我不知餐桌礼仪,觉得尴尬。那公子主动缓释生涩的气氛,自我介绍道:“我名为李成蕴,是父亲的第三子,现无功名,便直称我名字罢。”随即话锋转的更为柔软:“倒不知姑娘名讳……” 相爷打断他:“休要唐突,这是凉苏县凡知县的女公子。” “啊?????”我差点翻了白眼。 这这这,原来我还是有出身来历的?我还以为那名册上的凡玉菟三个大字是时空错乱凭空添上的! “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突然用现代人的语速蹦出了这句话,许是内心太过激动! 做一个县城土公主一直是我的梦想啊! 现在就快要实现了吗?! 如果相爷批准了,我一定先载歌载舞一番,但他眉头一蹙,我便知道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了。 他呷了一口热茶:“姑娘呐,关于你们的事情还未完。” “此事错综复杂,怕又牵扯甚广。现在无法告诉你们事体究竟。我先将你二人送进宫,随后该如何,自会有人主动与你们联络。” “嗯嗯,好。”我们两个只得点头应允,一是没有其他选择,二是今夜相爷做主维护我俩周全,也是对他生起了信赖。 说着话菜上齐了,有珍贵的杏酱蒸鹿肉,有烤羊肉,上面抹着那个年代昂贵的胡椒。还有一道在书中见过的菜品——《切鲙》,时鲜鱼肉,切成薄透小片,蘸着佐料,吃出鲜甜嫩滑来。 肉类不少,蔬菜寥寥。似乎流行的是以水果配菜的吃法。 一道羊乳波棱菜我尝了尝,原来是菠菜啊。 每道菜都有着极其好听的名字,比方说——金银夹花平截。 弹白蟹肉与流油蟹黄平铺饼上,卷起横切成片,摆盘后再以金银花丝点缀,瞧得人直咽口水。 大家也都饿了,口腹的满足使气氛变得快乐。我也松懈下来,聊起天:“真没想到我这会儿是坐在这吃东西,本以为即使活着,也得跟难民似的流浪。” 苹果姐姐这才戛然停下筷子,恍然大悟道:“是呀,我们刚才不是要喂老虎了吗?怎么出来的?怎么出来的?” 连番的追问使我们三人忍俊不禁。我忍住狂笑告知她:“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有时间慢慢同你讲吧。” 公子与我们斟满酒杯:“这家的桂花酿最为出色,第一次来京都,算是接风酒,姑娘们快试试。” 我有些讶异于他的热情周到,若我是犯了自恋的毛病,定该自我感觉良好极了。可将心放安静,便只觉这堂堂相爷的公子,怎会对我俩如此身份的人这般贵客相待…… 我道谢,轻举杯,学着他们的模样以袖遮面饮下。我不懂酒,但也能喝出这酒的清甜微辣,适口回香,并无刺激难受的灼痛感。 我主动敬相爷一杯:“我瞧王爷一早打定将我们屠杀干净的主意,多亏有您斡旋。” 我一饮而尽难免憋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竟然要赶尽杀绝。” 成蕴公子手指轻轻点着桌子做思考状:“爹,我看他势必不肯罢休,倒不知后手是什么。” 相爷默默咀嚼着食物,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我拿了酒壶,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续杯。这微微上头,却不难受的感觉真好,真好啊!好到心中觉得畅快,甜甜猫来了,时间也回去了,生活也顺利了!什么愁云惨淡万里凝?不存在的,不存在,现在完全是胡琴琵琶与羌笛! 意识飘了一会,那刚刚发生的该死的事情,竟然不自觉的钻回我的脑子里,不停的回放啊回放,像一帧帧电影胶片。可突然放映机卡了带,一件事对不上号了! 我唇边的酒杯停在了半空,我微微摇晃两靥的红云,心中碎碎念道:“不对,总共上去了八组,我和苹果是最后一组,可明明是十七个人呀!还少了一个,是谁?对对,在怪塔时那个穿青色衣服的,是少了她!” 我便连忙告知相爷:“还有一姑娘没进斗兽场!她排在最后一位!我在选兵器前还见过她!” 我们面面相觑,相爷摸了一把胡须眼睛露出惊色道:“是也,明明分组以外,还单出一人!但我们离去之时,并不见在场第三个活着的姑娘。” 苹果接着道:“你说的是总和我俩在一起的那个吧,她叫张若卿。难道趁乱偷偷跑了?” 相爷沉思:“这……注意力都在斗兽场,特别到了双刀女子上场之时,场内更是吸尽了眼球,盛况热烈。” 相爷眼神突然凌厉:“快去查看马车!” 成蕴公子一摸腰上的佩剑,即刻跑出了门。 相爷又唤来随从,吩咐一胖一瘦,脱下自己外袍与我们两个换上。 “这……” 相爷见我二人迟疑,速速催到:“事恐将变,听我安排。” 我和苹果在屏风后用着最快的速度换了装,还好古时男女穿在里头那件白色衬衣看着一样,只用换掉外衫。然后将我们本不舍的华服团了团扔进露台外的墙缝中。 随即把脸直接搁在雅间门口的洗手盆里,所幸古代的化妆品不防水,手巾一抹便掉个精光。一头珠花丢了浪费,便藏进了袖袋里。 慌慌张张抓了个男子发髻,而这时已经听到酒楼门口踢踢踏踏而至的马队声。 “妥了吗?”门口的相爷又催。 “好啦好啦。”我边答应边确认三样东西,颈上项链?在!腕上手表?在!腰间匕首?在! 完事! 幸好我饮酒从未试过断片,即使喝到狂吐不止,也还是意识清楚。 于是我俩便埋在一群人当中,呼啦啦跟着相爷下楼去解决那已开始的纷闹。 成蕴公子跟一武将已然剑拔弩张,两把兵刃在一辆空马车的车帘前较量着,似是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长脸王爷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言不发,表情似在玩味眼前两个人哪个更厉害一些。 相爷喝了一句:“我儿停手!” 随即走上前去问何事争执,而王爷却是一脸假笑反问道:“敢问相爷,这辆马车是何用途?” 相爷叹了一口气,失落的道:“老夫本以为能从王爷手中,多要出几个女子来。成没想到,去了两辆,还空了一辆回来,想来该是老夫无能罢了。” “哈哈,左相又玩笑了,我怎么听线报,这车上还有一人呢。” 一旁的披发道士走上前行礼:“回左相,我家王爷的意思是,这场选秀虽已结束,但您也知道,方法有些另类特殊,该是不被市井小民所理解。这选中的二位,马上入宫侍奉,或为女官,或为娘娘,将来身份贵重,自然不会提起自己有过这等经历吧,哈哈……可若是别的来路不明,去也不明的,回到民间两片嘴唇一吧唧,说了有损朝廷名声的话,可该如何?” 相爷似乎对于他们的计谋了然于心,但仍然要假装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道士随即语调一转,转出了嗔怪的味道:“王爷已经答应了您,核准二女过关。您怎能,又夹带了这么一位呢?” 说罢一反手,猛然掀起了马车帘子。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的看向里头,果不其然,正是我所说遗漏的那个,名叫张若卿的。 她真的很像一枚柳叶,在中秋时节就已经颤颤悠悠了…… 她哪里都不敢看,眼神跳动着,强压住的战栗快使她坚持不住。 成蕴公子愤然道:“这队车马一直是我在营外亲自看顾,接到父亲之时更未曾见过她,赶车的车夫也没发觉多了一人的重量!怎么偏偏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哈哈。”长脸王爷干笑几声:“我说小哥儿,说话讲究证据,现在人就在这,你们怎好抵赖?” 成蕴用手中折叠的马鞭轻打了一下车轮,音声敞亮的说:“那许是趁我们在天芙居吃饭,她自个儿进来吧。也可能……” 他走上前去,一只手逗了逗王爷的马,抚了抚马脸:“也可能,是王爷您派人送来的呀。” 我被他连番的调皮逗乐了,使劲儿抿了抿嘴。 王爷已然愠恼,嘬着牙花子呵斥道:“黄口小儿,胡说什么!” 一时间场面僵住了,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相爷在沉沉的思考之后终于舍车保帅:“王爷,人虽在我车上,但我等刚刚又着实不在场。你我皆有理由,皆有说辞,不如王爷把这落选之女带回便是,好歹您全权处置。由此,你我双方也是两处宽心,你看可好?” 王爷竟一时语塞,好好的计划落了空,一时间又没别的由头挑事,便命人绑了那女子。 勒转马头离开前,仍气势汹汹的扔下这么一句:“今晚左相的嫌疑,本王可是会一一写明,具本呈奏天听的!” 零六章 银烛初现 我们瞧着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走了,叹了口气。 相爷挥手叫我与苹果过去,颇为慈祥的抚在我俩肩头:“这贼人不会就此罢休,原本想留你二人在府中几日,宫中做好铺垫。现下怕是要连夜送你们入宫!” 入宫。 我心中来回复述着这个词,觉得迷离。 相爷转而轻呵成蕴公子:“做事不动脑子,为父差点被这厮一石二鸟了!” 成蕴方才恍然大悟:“唔~,原来他是想叫我们与他动真刀实枪,他就能改口说父亲您是明抢了这二位姑娘,敕令带回!”他点着头把自己拗的可爱:“然后再联合党羽,御前生事!嘿,这老贼!” 老父多偏爱幼子,想必更是吃他这一套撒娇路数,三言两语便叫他改了气色::“行了,快快出发。” 我们随即就了位,相爷与公子骑马在前。而我们的马车周围又是一圈的护卫队形,一切又暂时变得安稳,安全。 深夜静谧,遥闻一叹:“这张若卿,但愿她不是那贼的细作罢……” 苹果听见此话,悄悄地与我讲起:“两日前的事你还能想起一些吗?” 我头靠在角落小憩,车板轻轻震着头皮,像是按摩,酸麻舒服。估计说话的声音也随之抖着:“前天?太久了!我的记忆只从昨天下午醒来开始。” 苹果双手拄着脸,盯着我咂嘴:“啧啧啧,我看你家在哪里都忘了。” 这可是真的。还不是忘了,是真不知道啊。 我懒得动弹,只转了转眼球瞧向她:“你说嘛,怎么了?” “前天一早,我带着名帖进了官驿,那天也是所有待选女子报道的最后一日。登记完,去寝所搁行李,因为看错了房间号牌,误推开了隔壁的那间。然后瞧见张若卿跟那个紫衫夷狄女子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我腾地坐直了:“张若卿也会讲西南方言?” “玉菟,我可能记错了,我仔细回想了几遍,那方言的发音并不是西南蜀地,而是,西北的——乌氏一族。” 乌氏,古代北方族名。与义渠,大荔,胊衍等,数百年间兴旺于岐山以北。 我快速的搜索脑内小知识库,得到证实:“那这样说,张女的来路还真是蹊跷。” 苹果又话:“二人的口气像在商量什么,还带着点怒气。” 我疑问:“后来呢?还见过两人说话吗?” “没见过了。”苹果一拍大腿:“奇怪的就是这里呀,两人在公众场合,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使着眼色:“要把这信息告诉相爷他们吗?” 我拨弄着指甲,这几日速度飞长,涂上红色就能演一段女鬼掏心了。 “张若卿奇奇怪怪。而王爷那班人更是奇奇怪怪,而且我总觉得他们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然后,其实相爷和公子也有一点神秘盘算,大家都是这副模样,呵!还是先保留一点信息留给我们自己——两个敞亮人吧!” 我边思考边慢悠悠的说出这段话,随即被自己逗乐:“估计苹果也觉得我奇怪吧,怎么突然失忆了!苹果好可怜,只有她一个正常人!” “苹果!苹果!我的本名叫孟雪园。” “好的,苹果园,哈哈哈哈哈。”或许我这属于艰苦时代的自娱自乐精神,但苹果并未受我感染,神情认真的紧。 “你还别笑人家奇怪,最奇怪的是你。” 我不解:“哦?那你说说为何。” 随即她说出了让我毛骨悚然的话:“我住进官驿舍馆的那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你也知道,我这人总是容易饿,驿馆进来后又不让出去买东西,半夜饿了,只得想着找找厨房看有没什么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厨房向来油污气重,一般皆在园子边边或者角儿里。我猜着它在后院右角,还真是。” 原来苹果姐也会抖机灵。 “这虽然找着了,可是厨房上了大锁,我这体型总不能爬窗户吧!一时没了主意,我就厨房门口转转圈,想想办法。冷不丁一抬头,瞧见前头,那座被假山挡住一半的小亭子里,冒着火光。” “我第一反应就是,谁跟我一样,饿了呗。许是生个火堆,烤热胡饼,或者支个锅子,煮碗汤饼。”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抖:“因为觉得还不认识,直接过去会不会唐突了别人。所以就把步子放轻点,慢慢走过去。先看看情况,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打招呼。” 她这时望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会不会突然变异,生出三头六臂来! “然后我一瞧,怎么是个姑娘盘腿坐在亭子里头,闭着双眼,穿了身月白衣裳。周围是一圈银色蜡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蜡烛,嘿!你那蜡烛是从哪儿来的?” 这突然一问算是把我问懵了:“啊?别打岔,说重点,继续继续。” “好吧,关键火苗不是红黄色的,它是一半红一半蓝,交界处给织成了紫的。对了,这是我在家里染布坊学到的知识,红加蓝能成紫色。” 我只提了提嘴角,这个破坏听故事氛围的大王:“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那晚其实是起了风的,那处算是个夹道,穿过的风能扬起裙摆,可那火苗竟然不会摇曳,纹丝未动。看到这,我就怕了啊,越想走,脚下越沉。” 她倒吸一口冷气:“仔细一看脚下,吓得我差点哭出来。地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血点,从你身下到我脚下,这么一大片地方全是血点。那腥味带着酸气,该是猫血。” 我惊讶:“猫血?” “是啊,以前哥哥打猎打了个野山猫,就带着酸气。” 我不禁咬了一下牙齿。 “然后那猫血,竟然开始倒流,像雨滴落回天空一般,唰的一下若红色的剑林,往天上去了!” “我躲的不够快,还沾在身上几滴。若是旧衣服还在,定要给你看看。”苹果下意识的拍拍袖子。 我肯定是选择刨根问底:“后续还有吗?” “哪里还敢再看,还不溜之大吉了。第二天倒见你依旧人模人样,直到官驿的卫兵将我们用马车送到离山脚下,没过多久你就跳了崖。” 她终于敢凑近点和我说话:“你是不是那晚中了什么邪术?我总觉得和你失忆有关,所以总想找没人的时候问问你。” 见我没那么快出声,她便抱了膀子,声音廖然道:“哼,说不定是你自己练的什么旁门左道,自作自受了!” “苹果,我……你说这么多,我一点儿也没印象,真的。” 我郁郁的说到,把眼神调得足够诚恳望向她:“其实,我也在找我失忆的原因,我更明白这其中必有蹊跷!” “咳,我也只是太过疑惑了,想弄个明白。今晚能活到现在,虽然你们都没说,但我知道你的功劳肯定很大,我信你!” “哈?你这家伙竟然好意思提躺赢的事?真的,一点忙都没帮!”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一路的玩笑打闹并没有注意马车走了多少巷子,转了几个弯。 待再次看向外面,瞧瞧走到哪里之时,马车正徐徐上一段缓坡,坡道极长,是到皇宫附近了吗?我略略有些激动,像是第一次要见到故宫时候的状态。 而再看来时的路,那鳞次栉比的民房已然尽收眼底。 天上的星儿真的在眨眼睛,这座城安若童话。 马车停了,我刚才控制住没有往皇宫方向看的心情,就是想在此刻和他来个正式的见面。 下车,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我才缓缓抬头。 夜幕下,高大的青石宫墙如一位耄耋老人,成熟而沧桑。黑陶瓦覆在歇山顶上,飞檐入云霄。他不及黄琉璃瓦的金碧辉煌,却更烘出庄严肃穆。 建筑往往也是人心对所向往之美的物化表达。 我们绕着城墙,来到了西宫门。光看身份无用,扣开大门的,是一块雕龙描金的腰牌。 他命守卫去通传一位名叫苏晓姑姑的。 在这个停档里,相爷微微笑看着我俩,问道:“这宫官编制,六局二十四司,几乎掌尽后宫一切事物,你们二位想去哪里?” 苹果姐姐,不不,人家叫梁雪园,开始数手指:“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她在思考的时候不是挠头就是挠手心:“这底下的二十四司就太多了……” 而我的注意力早已经瞄准到一个点,跟着我俩异口同声的说道:“司膳司?” 左相扶髯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稚子脾性。” 随即语重心长:“孩子们呐,位置不同会好办很多事的,听为相安排。”又安慰一句道:“等到了一定时候,司膳司这档子地方,还不是来去自如!” 呃,可我只是想过简单的日子呀,如果还可以每天品鉴各种美食——这是何样的人间富贵! 咳,左相不过象征性的问问,再趁机做做我们的思想工作。哪里轮得到我们自己来选,真实的想法在自己心中嘀咕嘀咕也就算了…… 宫里的人或许随时待召习惯了,不大一会,苏晓姑姑便穿戴整齐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对相爷行了揖礼,虽始终微笑着,但她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严肃之感。相爷跟我说:“姑姑也是来自你们凉苏县的。”然后我便学着苹果的模样,也向姑姑问了个好。 “那你就带二女进去吧,明日交局内登记入册,这是二人的户籍身份信息。”相爷从袖中掏出两本册子交于苏晓姑姑,顺带不知何时替我们准备好的两包细软也一并由旁边随从之手递了过来。 我俩就抱着大包袱,向相爷他们挥手道别。那成蕴公子的笑,总显的比别人开心一点。 城门一点点的合上,关于他们的剪影一点点的缩小,直到城门咣噔一声,便将外面的世界生生隔断了…… 而我的心,也跟着狠狠震颤了一下。 零七章 娇蛮佳人 苏晓姑姑说,我们居住在掖庭宫。她还说,绝大部分进来的人,就再也出不去了。 “若想出去,但凭本事。” 姑姑讲的第一节课,扼要有力。 她带着东张西望的两个小人,走完大路走小路,进了大院入小院,九曲回肠。 亭台楼阁在掖庭里屈指可数,有的皆是连绵不绝的矮房舍馆。 已经很不错了,我和苹果可以二人住一间,现在也算有属于我们的小屋了。 可以确定一夜安眠的心情几欲使我俩抱头泪奔,但我们不是矫情的玛丽苏女主,不会轻易就喜极而泣。 明明在软和的棉花被子上打滚更能直抒胸臆。 苏晓姑姑人很好,竟不知从哪里提来两壶热水,吩咐我俩盥洗睡下,明日再做安置。 温言温语又不故作长辈姿态,却能够让你对她生起敬意,这样的位上者,我见过的很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而大多数,无论是家中的长官还是单位的长官,甚至只是把鸡毛当令箭的长官,他们永远选择在气势上强压你一头。 我不知他们究竟是对奴役别人有着征服的快感,从而得到自信心的提升。还是将别人的临时屈服,由于理解偏差而错误解读成对自己的尊重。或者是他曾经受过这样的对待从而心理扭曲报复于人…… 无论是哪种,我想这都不是真正聪明的人。 还显得,坏。 但是我没想到我所说的,这种类型的“坏人”,很快便要出现了!还不仅是一个!我发觉自己挺适合搭建七星台,然后一套求雨操作猛如虎。干求雨这一行不需要别的,就靠我这张嘴说什么来什么估计就能胜任。 此处先按下不表。 大铜盆里倒满了热水,我和苹果并排坐在榻上,脚丫子在里面游啊游。游了一会刚刚上岸,便倒下睡着了。 我从来没有入睡这么快过。这一夜,踏实而又香甜,平静极了。 天在几乎大亮的时候,我醒来了。瞧了一眼手表,六点五十分。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子丑寅卯……哦,快辰时了。这个时间,估计别人都起了吧。 正疑惑怎么没人来叫我俩,清脆的敲门声便响起了。 我趿拉着鞋子去开门,却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宫人,十二三岁的模样。手中是一个木质褐漆托盘,盘上两套衣服叠放的整整齐齐。 她声音宛若银铃:“苏姑姑吩咐,把宫人制服交给你们。你俩穿戴好了自己去膳房吃饭,切勿跑远了。原是今日一早皇上突然下了加封贵妃的诏书,现在尚宫六局各掌司皆在青鸾宫议事,姑姑说且等午后罢。” 哇,一开场就让我遇见了个人精吗?这伶牙俐齿,这个级别是基本参照单位吗?我以后还好不好混? 我接过衣服,把语调放轻对她道了谢,总要有点古代人的语气节奏。 她走出两步又一回头,指着自己的头发:“发型照我这个式样梳,别的就逾矩啦,也不能过多珠花。” 我仔细观察她的头顶。 哈?米奇头!! 每套衣服分为窄袖襦衫,对襟半臂,高腰襦裙,三个部分。颜色上白下红。 裙子虽是较暗的哑红色,但也可对“红裙妒杀石榴花”的年代窥见一斑。 用细绳做结系在肋下,高腰的款式比齐胸略低,却行动方便的多。腰间垂下两缕飘带,灵动风雅。 相比之下,似乎哪个朝代都不及二十世纪的审美缺失。 “啥是米奇?”苹果姐姐已经换好衣服撸好妆,像极了刚刚出土的唐佣。 我压着笑:“米奇就是一只老鼠。” 她把我按在凳子上,绾起我的头发道:“你真是开始越发胡扯了,我看你是怎么梳头也忘了!什么米奇头?是双螺髻!” 她倒手巧,发绕十指翻掌转腕三下五除二,再用妆台上的刨花水一抹,成了。 我摸了摸,紧实稳固:“哇,苹果姐高啊!”参照着刚才那姑娘,胭脂香粉薄薄施了一层,近乎於素颜模样。再簪上两枚造型简约的宝石发钗作为点缀,整个人精神多了。 就这样,新的一天开始了! 感觉自己像只大鹅,甩着穿不习惯的大裙子摇摆啊摇摆,嘎嘎嘎出了小院,就见到成群结队的宫官宫婢,穿着不同等级的制服,往同一个方向走去,我们想那该是膳房的位置。 我俩也随着人流,揣着手往前探险。突然前头一阵人潮涌动,骚乱了起来。 直见五六个太监沿着房檐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拿着手中的拂尘边挥舞边呼喊:“喂,我的姑奶奶,您停停下,快停下吧……” 我循声望去,直见房檐子上,有一只白色长毛猫,头顶有两点黑色小花。 在长街一同看热闹的宫人,突然齐刷刷的靠墙回避,苹果拽了我一把,立刻把我从路中央扯到了路边。 所有人低头福身,半弯着腰,眼睛瞧着前头两步外的地面,像在恭迎某位大人物。 我不禁想起小学时候一个口水乱喷的肥婆老师愤慨的训斥我们没有礼貌,听老师训话时候眼睛竟然敢滴溜溜乱转,要——看,着,老,师,的,鞋,面!懂不懂!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禁感慨,九十年代的阶级依旧那么森严!身为肥婆我觉得她蛮失败的,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完全不是苹果姐的肥而不腻~ 但我的眼睛此刻怎么会老实呢?身为一个初来乍到的现代人,好奇心是必备的品质。我的头不动只旋转眼球,但见一个多彩华服,酥胸半露的美人从长街另一边跑了过来。跑的她耳环打腮,步摇凌乱,香汗珠子顺着额角脖子到处流,整个人若刚从水中涝出。实在跑不动了,便一手插腰,一手捂着胸口,脚下疾步,口中断断续续唤着:“给我,给我上房抓住!没用的东西,东西们!”而她身后呼啦啦跟着的一堆婢女也差不多是跑的人仰马翻了。 “瞧这行头,该是位娘娘吧,没想到在这碰见个猫奴还是个娘娘。”我心中默默,刚想到此处,突然觉得膝盖窝被谁突然踢了一下,使我重心不稳往前扑去。 这一扑十分要紧!刚好扑到了娘娘的身上! 我第一时间瞧向始作俑者,是一个面庞圆润的低阶内官,时间不容我太久,我便记下了她那薄溜溜的眼皮,她的三角眼写着明明白白的一个奸字。 “哎哟”,本就累到脚下不稳的娘娘定是扛不住一个人的冲击,被我生生的撕拽在地上。 娘娘好像一屁股墩地上摔得不轻。 完了完了,刚进王者峡谷,开场就要一血不保了…… 我的脑袋里头电光火石,快速运转以求找到解决方案,逗猫棒?现做也要费时间,怕是在户外猫咪受了惊,也不愿意玩。 娘娘这时已被婢女搀扶起来,一副晕晕乎乎头重脚轻的模样(我想也有发髻和头饰太过沉重的原因),回了回神正准备向我投放技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抬头一笑:“禀告娘娘,小女是突然想到了帮您抓到猫咪法子,因为看您太着急,便没当心自己脚下。” 娘娘本来蓄气已满,技能可达最高伤害,可听我一言,立即右滑取消了技能释放。 她神色松懈下来,脸蛋也重回颜值巅峰:“快说说你的法子!” 我声情并茂的说:“敢问娘娘,这猫儿是何故逃窜的?” 娘娘从鼻孔叹出气:“还不是被那条死狗惊了一大跳,我可怜的乖女儿!” 我心中又喜了一分,不是女大思情就更好办了……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尘土,跟娘娘说到:“首先,快命人去糊一个菜篮大小的硬纸盒子去,要有盖子,可这盖子只能和盒身有一面相连。” 娘娘一瞪身边的小太监:“听见没,速度去办。” 然后那太监一溜烟儿的没了。 “其次嘛,这里人太多了,快清场,留三两个侍候的就够了。” 娘娘听完,一挥袖子,娇嗔道:“还不滚!” 然后呼呼啦啦全没了,除了几个近侍,其余跑的之快,像被拖鞋在追赶着打。整条巷子从人头攒动到空空荡荡只用了几秒钟。 我给苹果使了眼色,叫她在前头巷口等我。 便继续指挥道:“好!那几个抓猫的就保持原样不动,里外相夹成个犄角,它应该不会轻易再逃。” 我用食指比了个“嘘”字。 娘娘把声音吞了下去,而大家也收到了指示转为点头示意。 宫里当差的下人,效率果真很快,这一转眼硬纸箱便寻得了。这在造纸工艺并不普及的年代,是何等的珍贵。 我手捧着纸箱,叫一太监驮着我,我便轻轻的放在猫咪附近的瓦片上。 小乖乖,来躲猫猫哟~ 接下来就是等,我向娘娘解释着原理:“猫咪都喜欢钻进狭小的空间,它们觉得很安全。” 娘娘煞有介事的点着头,我们便一起抬眼仰望等候。那被墙头隔开的狭长天空,却因着猫儿有了生机。它的毛发是一大朵蒲公英,身后的树叶一动,蒲公英便也漾在了风里…… 它先是呆在原地,接着玻璃蓝眼睛左右寻寻,来回探探。 终于,小爪子动了,轻轻站了起来,往纸箱漫步,步子极轻。 对对对,是这样,请保持。 我心中一直默默祈祷,祈祷这位猫咪大神可以助我度过此关。 在它用小爪子碰触几下后,如我所料跳了进去。我便拉着娘娘走到近前儿,叫她过去与猫儿聊聊天。娘娘忽闪忽闪眼睛,随即这宝儿贝儿的叫着,什么美食鱼虾,什么替它打断仇人狗腿之类的话,应承个遍。一来二去,依稀听见箱子内响起了呼噜噜声,终于,这对母女的沟通见了效。 我与娘娘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是时候了。 一旁半只眼睛也不敢挪开的小内侍,把分寸揣的极好,见机就轻轻缓缓的将纸箱端下。 娘娘急忙上前将纸箱抱在怀里,一只手抚摸着它的绒毛:“真是好宝宝,可不能再跑了,好好听娘亲的话哟。” 娘娘好萌…… 确认猫咪妥妥帖帖的回来了,心中十足满意便笑望着我,眼睛里有三颗星星。 她是开心便完全写在脸上的人。用平等而热情的口气问我:“你是在哪司做事的?” “回娘娘,小女名叫凡玉菟,是昨晚才进的宫,还没去拜见大人们。” 她语调欢快:“是小兔子的兔吗?” 我亦笑的鲜艳回应她:“是中药菟丝子的菟。” 她脑袋轻轻一歪,髻上的流苏垂在脸颊上,娇媚极了:“好,我记住你了。以后常来我青鸾宫,与我一起照顾云奴。若谁敢拦你,你就给他看这个。” 言毕,她从腰间众玉佩中,取了一个给我。 “青鸾宫?那您就是新加封的贵妃娘娘?” 她俄而惊呼:“呀!你不说我且忘了,尚宫局那些人在宫中等我议事呢!先走了先走了。” 接着她迈着小碎步,却走出的极快。身旁的宫婢们又怕她累着,想去接过箱子,被她一甩披帛扫开了。 真真儿是个可爱的人。 我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极好的青玉料上雕着一只鸾凤,下面是凌凌水波纹。 请允许我心中开一会儿花!这简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我郑重其事的将这玉佩系在腰间。嚯,再得一件神装护体! 零八章 醍醐灌顶 待时至午后,苏晓姑姑带我俩前往尚宫局拜见姜尚宫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是风云人物了。 一路上可谓“风光无限”,遇到的宫官宫人无一不盯着我瞧,神色耐人寻味。若有个别不明所以的,她的身边便立马拥来一名翻译,随即对我进行简短的介绍。倒不舍得介绍的太久,还要把更多眼神留在我的身上,用来“瞻仰”,呸!从上到下打量我! 大家的业余生活贫瘠到此种境界了吗?可别再说古代没有通讯设备传播不发达了,这种瘟疫型嚼舌根传播,不仅可以为您带来最新的宫闱谜闻,还能够“锦上添花”进行一番再加工,从而使故事显得更有可信度。 咳,绣绣花练练字,寻找一点爱好不好吗? 假如此时再有人跳出来责难我行事高调,进宫刚刚半天便搞得众人尽知,那我可真是冤比窦娥了…… 尚宫局是整个掖庭宫最高规格的建筑,位于中轴线中央。单檐歇山顶大殿,正脊饰熬鱼宝珠,翼角若飞。墨绿琉璃覆顶,熠熠生辉。 我们缓缓步入大殿,棕木地板平整光洁,室内装潢有致。一展屏风前,姜尚宫高座于上,与左手侧另一宫官正在笑谈。 见我们进来,便沉声正色。苏姑姑示意我俩行礼,我便学着苹果在地上扑腾着行了个大礼,膝盖还真咯的有点疼。 我上次行这么大的礼还是十几年前回农村给姥爷上坟的时候…… 略微上了岁数的人,声音似乎就变得浑厚亮堂:“哪个叫凡玉菟,抬头给我看看。” 我一下子如被人揪住尾巴,“又来?”只能堆了一脸自己都不认得的笑:“回尚宫的话,是小女。” “哦?听闻你刚进宫半日便声名鹊起,前有左相推介,今有贵妃赠玉。我倒要考一考你,看你真的是冰雪聪明,还是故弄玄虚。” 尚宫左掌一摊:“那你说说,我左边这位,是二十四司哪位掌司?” 我冷吸一口气,心中的惊恐一定沾上了眉头。 这不是难为人吗?你露个腿我就得知道你是哪种鸟呗? 姜尚宫又补充道:“倘若答对还则罢了。若答错了,尚宫局怕是留不得这么爱抖机灵的人,我可要与苏姑姑好好商议,要不要遣送你去永巷做些粗活杂役。” 趁她说话时候,我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位掌司大人观察一遍,如果每天都这样,我的脑袋迟早要烧坏。 二十四司,既然送我来见姜尚宫,自然是尚宫局四司,其余二十司排除。 司薄司,掌宫人名籍登录及受赏赐记录。那这属于档案管理员啊,需极善书法,不该由我。且掌司右手指上并未见任何的笔茧。排除! 司闱司,掌宫门内阁锁匙之事。这个算是保安处的工作之一吧,又无实权,关节阻塞,相爷不会将我安插于此处。排除! 接下来的两个可要仔细掂量了! 司记司,掌各种大印。一切宫内各司公文,审核后加印,然后授行。 司言司,掌宣传启奏。后宫各苑一应提拔贬斥,赏罚嘉奖,任何帝后旨意,皆传旨宣读。且逢年过节,外命妇入宫朝贺中宫皇后,皆由司言通传。 相爷要的,该是前朝后宫之间的一条纽带吧! 我抬头再望掌司一眼,观她唇相。但见她的红唇丰盈,唇珠更是饱满,便确定她乃是个极善言谈之人。 我心中落定,便稳稳当当往右一转,施礼道:“向司言大人问安。” 余光中,她们的嘴角上扬。旁边的三位大人,皆相视一笑。 “本座原是考一考你,没想到你果然颇善体察。” 苏姑姑笑道:“那您可真是吓着这孩子了,我竟不觉得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纯粹是这几次撞了好运罢了。” 天啦噜,果然最理解我的是苏晓姑姑。 姜尚宫唇角一牵,半笑半叹:“你啊!还是一点儿没变。” 又看向司言:“司中现有何位空缺?” “回尚宫,下官司中,还缺一七品典言。此女子资质堪任,想是略略教导便可担当。” 随即眼睛一转看向苹果:“倒是这另一小女,想问问你平素有何擅长?” 苹果直来直去:“回大人,小女会写字,也读过几本书。曾帮家中布坊算过账但小女不爱这个,您看安置给我什么,能学。” 我也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喜色。许是七窍玲珑心见得太多,突然遇见一个坦率的,经此一刻间,难免不动容吧! “那就先从女史做起,掌执本司文书,若典言需要时,可做她助手。” 而后我与苹果又是一通肃拜,算是正式参拜了长官大人。又在各种飞来雪片般的文书上签字画押,才算是完成手续。 至此,入册报道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时间转眼就过了一旬。 这日下午,上头未安排差事,人一闲倒神思困倦了,想出去醒醒神。 不知不觉上了安庆门楼,然后漫步上了狭长的城墙甬道。 此门常年不开,因是掖庭与内宫的交界处,这里并未安插守卫,悠悠然只我独身一人。我一边走,一边用指肚轻滑过坚硬的青石栏杆,凉生生的。 树叶瘦了,干瘪如老人的手。可它们并无落叶归根的福分,一旦落下,便被负责洒扫的官婢捡去了。 天色依旧,清风未冷。 这十日,一切都突然安静了,安静的若风暴前的蓄势。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有事找来了。 许是凭栏远望过于出神,身边什么时候站个人竟然不知道。 直到他悠悠的开口:“典言大人,小的有礼了。”我这才猛的一回神,差点被他惊掉下巴。 我愠怒道:“你是鬼吗?是要找我索命吗?” 这小内侍不言,只捂嘴笑。我见他生的非常白净,带了些阴柔之美。在我的认知意识里,阴柔与娘炮的界限,站在更加清晰了。 “你叫什么?所为何事?”我学着刘司言那一套当官的口气。 谁料他轻轻一合掌:“对了,咱家正等着典言问这个问题呢。典言想想,咱家叫什么?” 我再三看了他的面容:“本官与你素未相识啊。” 他嫣然一笑,眉眼生辉:“左相爷赠您的包袱里,那条薄锦被,上面绣着什么?” 我的脑袋突然闪过进宫当晚的画面,相爷拍了拍我的包袱皮,来了句无头无尾的话:“落雪容易,罗衾难得。” 我的眉心一簇:“鹿?你姓鹿?” “是,咱家叫鹿呦鸣。”他说起话来唇红齿白,唇色可比胭脂。 着实,那条锦被上的绣工,绝对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我经常在睡前醒来望着那只栩栩如生的梅花鹿出神,不解左相为何不用如此绝妙的绣样去做一扇供人观赏的屏风,却来制成一条任人揉搓的被子。 我立即左右顾盼,生怕被人瞧见,压低声音道:“相爷是有什么话传达吗?” 内侍俄而郑重:“今夜火起之时,淑景殿有贵人召见。” 说罢,他用凝重的表情打断了我的追问,行着揖礼,后腿几步速离了。 我的心断断续续跳了几个时辰。 一想到将要有场人为的大火和未知的任务,便食也无味,坐也难安了。 所幸临近月底,尚宫局所有的女史,不管有无品阶,都去库房清点文书,校对册本了。以至于寝所院内人数无几,方才使我的焦躁未现于人之前。 时间指向亥时,也就是晚上七点。这个季节天已经完全沉了,月亮初上,深宅高墙已经拉出乌黑的影子,与那被月光所照拂的地方,分庭抗礼。 鸟儿还未南归,都已还巢,往日里疏疏落落的鸣上几声,便似融进了梦乡里。而今日,越愈发的聒噪不停,似在宣扬它知道了别人不知的秘密。 树叶很安静,窗纸也纹丝未动,可是院内那棵大树上的鸟儿突然煽动着翅膀惊叫着飞走了,跟着传入耳朵的,便是连天的呼喊,人声逐渐鼎沸:“走水啦!甘露殿走水了!” 甘露殿?那不是皇上的寝殿吗?左相居然敢把皇上点了? 我一边强抑内心崩溃,一边涌在人群中迅速疾走。 显然为了让我避开嫌疑,所以才命我叫我此时逆行而上,选在离火场极近的淑景殿一叙…… 从掖庭长街经嘉猷门进来内城,再穿过千步廊,这一路上全是来来往往灭火的水车和无数抱着水桶水盆的宫人,跌跌撞撞,拥挤不堪,一片混乱。 火焰产生的热浪肉体已能感知,那巍峨高俊的甘露殿竟然在无风的天气里以如此快的速度,直烧到檐顶来了。像被赤龙吞噬,火舌窜天,皇城的穹顶已被映的一片橙红!那经过燃烧产生的黑色细末开始纷纷扬扬落下,逐渐呛的人咳嗽作呕,我不得不以帕遮脸,加快脚步。 突然身旁一辆失控的水车,像是轴承坏了,歪歪扭扭还是没有被控制住,直戳戳向我撞来。我急忙收腿转身,却又与一个怀抱水桶之人撞个满怀,那水桶一斜,半桶水直接泼了下来,刹那间冰凉的井水简直浇了我一个激灵!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睁开眼睛先怒视一番再酌情嘲讽或者破口骂街,可是!这一浇却如醍醐灌顶,突然叫我清醒了起来! 在我面前,路可是两条啊! 第一条,过了千步廊,左转便是归真院,溜着院墙根再往左转,便是碎石小路直入淑景殿了。 而另一条,我为什么不趁乱而逃呢? 零九章 逃之夭夭 什么七品典言,小女子本不恋栈权利。 什么俸禄皇粮,身在皇城有钱拿来没处花。 今晚的“贵人”既然敢大胆把皇上点了,把我召去能有什么好事?再离不了烧杀抢掠这四字真言。 若合谋久了,不就更加骑虎难下?那马脸王爷想要杀我,相爷一流想要利用我,本质上都是叫我以命犯险,殊途同归嘛! 哼哼哼,我要走了,我才不管你们有多重要的密谋,只能怪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身上。不沾亲不带故,又无前缘,关系本身明明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我一咬牙,打定主意。 即刻抽身往回,一路大步流星,打算回寝所速度收拾完东西便从膳房送菜的角门开溜。 进了门,苹果还未回来。也好,用不着再解释一番了。 现在唯一不舍的,便仅这一人了。朋友一场,我将前几日得的几件赏赐和攒下的珠花放进她的妆奁盒里,叹口气道:“苹果啊苹果,你这个吉祥物定会事事吉祥。” 我脱下湿衣服,换了身黑色男式圆领袍,擦脸梳头,用最快的速度装扮成男儿模样。再凑齐我的几件宝贝戴好,揣上一袋铜钱和碎银子在路上用,可以了,其他全部撇下吧。 我的脚下如抹了油,一路往外出溜。远远听着甘露殿似乎烧脱了架,大块的屋顶碎片往下塌着,噼里啪啦。 调来的人更加多了,往嘉猷门涌入的人中,多了一批手持斧子镰刀的内侍,看来是要锯除甘露殿周围的植物,来阻断火势的蔓延。 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离山的大营,那里的火把多的太不寻常,像是被那妖邪道士布了什么五行法阵。 道士? 我端详了一下我的这件袍子,像极了道袍。 一计升上心头。 我便瞅准机会,在路过的内侍腰间抽了一把拂尘。 哈哈,混乱如此,有谁能看的出来他们的典言小大人竟然升级成为小道童了。 膳房位于掖庭宫西门以北,靠墙的那几排院子,层层连通。 根据平时我的观察,这会子正是所有官婢杂役全部下值之时,而一贯只留下几个大龄阿婶守夜,一个侍卫也无。而厨房后院的小角门便会在此时开上一刻钟左右,负责往外运送泔水。 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四十六分。 不错,时间刚刚好,差不多八点前可容许我自由操作了。 我便探着动静,穿过一层层的门,往厨房走去。 偌大的厨房灯烛已经暗了,将将能就着点烛光。数量上百的灶子经受一整天的油污,现下又被擦的亮堂。说真的,要是晚上躲进厨房这种处处零碎东西的地方,真的不容易找出一个人来,随处一口锅就比人大。 我的脚步很轻,从这头走到那头,通向后院的门没有意外的关上,像敞开的怀抱在迎接我的到来。 我大大方方的模样步入后院,边上水池一个阿婶在搓板上用力搓洗着一大盆抹布,并未察觉我的来到。 后院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白天运泔水的木板车就停在这里。我瞧着地上有刚淋上的油水被拖成了长线,延伸到了角门。 看来泔水刚刚运走了。 我欢喜着一推角门,心中已经准备吟诵诗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然后,两个抱着膀子的阿婶,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齐刷刷向我看来。 我马上调整状态,拂尘一挥,右手一个单立掌行道家之礼:“两位善女子,你们好。” 根据我的观察,在这个全民信奉道教的时代,听闻太上皇那老头连皇帝都不干了,速度传位给儿子,自己躲起来炼丹玩。那就更别提你们这些小群众们,那反应必须巨大呀! 如我所料,这两位阿婶眼中冒光一脸崇拜,双手扑闪着作揖:“道长,您怎么上咱们这地方来了?” 我端着架子,将声音压的像男声:“哈哈哈,二位善女子客气了,我乃是钦天监主薄的弟子。因今夜甘露殿大火,上师察觉宫内有一股不正之气蹀躞,想是有妖异作祟。然具体四位八方却难敲定,时有变化,特命我等一干弟子持咒掐诀,上下巡缉。” 她们不时点头,十分配合:“那道长现在要去哪里揪出妖祟?” 我合上眼睛,呜呜啦啦念了一段我也不知道是啥的咒语,然后睁开眼睛道:“出这角门,再沿着城墙寻上半圈,再从永安门入,想必应有所获,” 两人热情:“那道长快请吧。” 我立掌道谢:“我见二位善根颇足,定会在老祖面前与二位多多祷告祈福。时间要紧,先行告辞。” 她们两个激动的差点没跪下来,又是一通作揖,目送我离开。 我便继续稳稳妥妥,口中念念有词,直到了拐角处,将我的身影再看不见了,我便撒腿就跑!这时我将用尽吃奶的力气诠释的淋漓尽致,速度之快简直能将地上的尘土蹚出一道白烟来…… 我坐在京城闹市的一家路边摊上,抱着一大碗馄饨吃的美滋滋。 那无敌大海碗香烟直冒,里头满满漂着白嫩皮薄的小胖子,咬一口,肥而不腻的油汁就溢出来了,鲜香味美。再连皮带馅送入口中,竟不知可以软滑至此。 就连碗中的汤也是回味无穷,喝一口,肠胃便舒服的润润贴贴。叫人想去珍惜这每一滴,以不辜负馄饨师傅的精绝手艺。 我的描述一点也不夸张,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种情感纯粹是打心底有感而发。 品味完这一顿盛宴,我才开始想着下一步去哪儿。 回二十一世纪我估计够呛,虽说我这不太像是投胎成功,可也无法确认那个时空里我的肉身还在。再说了,也没回去的渠道呀。 既然他们说我在这个时空里,有个爹是凉苏县城的知县,那我就偷偷回家找爹爹吧!自此潜伏在家,啃老一生! 目前看来,这最好的去处倒是极其适合我这个宅女呀! “这位阿叔,您知道凉苏城怎么走吗?” 馄饨摊主转过身来满脸笑意:“咳,我说哥儿,这么晚了您可是走不了咯。只能明天一早,挨个客栈问问有没回凉州的车,给几个钱看能一路捎上您不。” “很远吗?” “在咱京城西南,五百多里地。要是白天赶路晚上投宿的话,马车十日左右便到。” 我点点头,见别人在桌上放上两枚铜钱,我便放了三个离开了。并不是耍阔,只是美好到叫人动容的事物,值得被买单。 西市真热闹,这个时候了还有几家卖汤饼宵夜的店铺宾朋满座。 这京城里都是正南正北的街道,纵横交错,每家铺子招牌各有特色,倒不容易迷路。 我寻着灯笼巷往前走着,遥闻前有琵琶之声。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 曲儿婉转清丽,不知是哪家女子在月下抚琴。今夜既是无事之身,何不近前一赏。 寻香误觅亭侯。 原来引我来的,竟是一家唤坐怜音阁的女乐馆。 馆中檀香弥散到了门口,我便踏上软木台阶,轻掀帘幕,进入阁中。选了处无客的矮席,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 有婢者见有客来,奉上银壶银樽各一,附几叠果脯糕点。 我便与自己斟满葡萄美酒,赏着台子上半遮面的姑娘抚弄琴弦。举杯啜饮一口,就唇齿生香。待一杯饮尽,便若溺醉在这五颜六色的迷离灯影中。 古时的酒真香啊。 琵琶娘一曲又完,起身行礼退场,安静有礼的宾客们此时才会轻拍几案以做喝彩。 而下一位将要出场的艺伎,由司仪介绍,是位刚来未出几日的新人。 但见她身姿娉婷,年纪虽小,却也初现婀娜。羞羞然转屏风出场,一身胡服样式的装扮,而遮面的面纱,倒由珍珠串成,珠光奕奕。她手持一枚短笛,笛尾流苏如泻。 那该是羌笛吧。 她走路的模样,倒叫我感觉有些熟悉。 只见她玉步登台,一撩外衫,半坐半倚在半月型的凳上。轻举羌笛,手腕旋动挽了个花,便挽在了唇边,透过珠帘面纱的缝隙,幽幽吹奏起来。 羌笛的声音空旷悠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一番别致滋味。 然而赏的越久,越能够从她的颔首点头,气息吞吐间识出故人模样。 她是谁? 我在脑中过着这十二日来,有印象的所有人。 我去!张若卿? 我腾地坐直了腰身,再也没有心思品酒赏乐。 原来你还乐淘淘的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还是份在现代人眼中,叫做明星的工作,名利双收啊! 光是你成为了我小时候想成为的人,这已经够可气的!你竟然还在前几天伙同马脸王爷在半路上堵我,想要杀我,那真的是有够过分了啊! 我决定要惩罚她,不仅安慰自己,也是安慰那个惨被断喉的紫衣女子。今夜宫中我未赴约,想必当权者已经连夜起草通缉公告,明日一早便会在各个城门处等着逮我了。 刚好,我就多留一天。 我起身大摇大摆的走到柜台前,学着男人模样说道:“台上的这位姑娘,本公子明日午时想约她一同进餐。初次见面嘛,哈哈,就先聊心事,倒不知她是不是朵解语花呢?” 那鸨母将手一拍:“公子哪里的讲话,我这里的姑娘,各个善解人意。一看就知道您对她颇为好奇,哈哈哈,那明儿个,是送到贵府上?” 我佯装满意的点点头,坏笑道:“如此甚好。不劳烦妈嬷相送,明日午前,我派车来接姑娘。” 我俩相视一笑,突然发现鸨母与客人之间,竟也存在着神秘的情感链接,那是一种知你懂你且依着你的体贴…… 于是交付了定金,拿上盖戳的收据,我便背手阔步离了这怜音阁。 今日不停的演戏使我累极了,只想速速寻到一家客栈歇息了。 零十章 迷香幻境 转天起来,我便在客栈楼下,找了个代笔先生写了封信,给店小二两个钱让他把信送去左相府。 另一边在客栈对过,荔珍楼的二楼订了个雅间,妙就妙在两间屋子隔路相望。打开我眼前的窗户,便把正对面看的一清二楚。 瞧着上午十来点钟,午时将至。我便命提前订好的马车出发去往怜音阁了。 日头一点点挂上正当空,光芒普照。阳光直落落的照进那间朝南的雅间,真好,这时节里阳光已经没有了力量,不至于让里面的人太晒而关上窗户。 最主要的是,我的视线一片清晰。而从外头看向我的方向,处在背光的我那便是一片模糊了。 真好。 我昨晚选在这里留宿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么细致。有时候天时地利这个东西,真的是冥冥中自然有安排。 我倚着窗子,慢慢悠悠品着一壶茶,只等马车回来。 不多时,便远远听见叮咚叮咚的马铃声,我循声看去,原来是成蕴小哥儿骑着他那匹棕色高头大马来了。 来的倒早。 还是那副气派模样,也不怕识得她的人望风而逃。 到了地儿飞身下马,留一个随从安置马匹。他便和几个手下仓朗朗二阶迈做一步窜到楼上,推开雅间瞧了瞧,勘察完了地形,便各自找位置埋伏了起来。 现在只等张若卿上门了。 我摆弄着茶盘上的茶宠,过往经验告诉我越是要成事的时候越容易出状况,就越需要警醒。 我掰响手指关节,咯嘣响后感觉畅快,来调整突然涌来的紧张。可我现在人在暗处我还紧张个鬼?咳,到底是心理素质不够老练,还是和“与人斗其乐无穷”那种兴奋无法真正共情? 我真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你们若是看到思考者雕塑,便联想到我就对了。 终于,那辆熟悉的马车由远及近,穿过汹涌人潮,停靠在了荔珍楼下。 车夫掀开车帘,里面的胡服女子缓步下来,还是一身的青色。我仔细观察她的走路姿势,体态神韵,尽可能确认着,她是真还是假。 店小二引她入门,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带上门出去了。她飘然入座,将头面上的幕篱摘下。在她将摘未摘之时,这一刻我心中的感觉如同一位画师将要完成她的杰作,而那最后一笔,在颤颤巍巍后凝神聚气,最终下笔如有如神。 画眉入鬓。 狭长诱惑的媚丝眼是她的标志。 没错了。 随即对面楼梯上传来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但见那雅间的门猛被踹开,我便不必再看下去了。 与客栈的账早已结完,只待喝完这壶茶。 我将这最后一杯饮尽,再不管对面荔珍楼的喧嚣,像是一个潇洒的剑客,从侧门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正午明晃晃的四方大街上,我掂了掂见了底的钱袋。 剩下的这点钱要是省着点花,怕是也只能撑两天了。 正踌躇着,看见路旁隐巷里拴着一队骆驼货车,西域商人们便在紧挨的那间馆子里,吃着水盆羊肉。 我瞧着他们一个个从衣冠到鞋袜都颇为干净,不像是刚刚经历了远途跋涉,浑身风尘仆仆刚刚进城的模样。倒像是饱餐一顿,即将踏上回程的归人。 这条路再往前便是延平门。 “不如,我就先出了城门再想来钱的事?” 我心里头暗暗盘算,趁他们不注意悄悄靠近了骆驼车队。 嘿,这些骆驼个子真大,浓密的黄毛在太阳底下油水锃锃,吃的太饱使得驼峰结实高耸。我把车身的盖布掀个缝,挨个往里探探,确实装着三大样,绸缎茶叶和瓷器。 我选了个装绸缎的车,盖布被捆的太紧,叫我好不容易才钻了进去。好在货舱装的没那么满,还有我翻身的空间。我躺进绸缎堆里,再翻出几卷盖在身上作为掩护,由此便可闭目养神,小憩一会了。 可没想到的是,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了。原本只想略略眯会儿,等出了城门就找机会下车,没想到竟酣眠不醒到现在。 我摸了摸周围,滑腻腻的触感告诉我还在绸缎车上。车子不再颠簸,周围也不闻人声,这该是投宿到哪家驿站了。 我扒开车围布,只露出眼睛,瞧好了情况方才下了车。 双脚刚沾地便突闻道家经忏诵唱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我环视一圈,确认这着实是个破落的道观。 后院只有几间房舍,连个跨院也无,仅有的一小片空地被骆驼车队占了个满满当当。我往前头走着,有个小钟楼,也是极其简陋,连底下第一层也只是副空架子,搭建上去在第二层装了枚大铜钟。 到了钟楼,左手边便是通往前院的月门。 前院是单檐庑殿顶大殿含东西配殿。正殿大门敞着,看进去有着极高的挑梁,大梁的裂缝清晰可见。或许曾经有过描金彩绘,可现在完全看不出踪迹,只有陈年的乌木之色。 从房梁高高垂下的灯托上,点着几星油灯。 神像前一名花发老道在蒲草席上双盘而坐,我心中奇怪,只一人小声诵念,为何刚才能声如洪钟! 我抱着墙偷看了一会,里面的念诵突然停止。又闻一声:“进来吧。” 那老道语气平静如水。 咦,被发现了……嘿嘿,怪不好意思的。 我讪讪着往里走,那一直背对我的老道徐徐回头,我欲当面向他问好。 可当我直面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我感觉所有的精气神都向外发散,魂不附体了。 那张脸的两个眼睛是空空的黑洞,眼皮塌拉在眼眶上是两坨没有生机的死肉。而嘴是张着的,黑黄的烂牙歪歪扭扭,然后那嘴越张越大,越张大越扭曲,然后嗡嗡嗡从里面飞出一群蝇虫来…… 头重脚轻的感觉达到了极限,我再撑不住了。 可是刹那后又一晃,我来到了这所道观的山门处,砭人肌骨的寒风卷着枯叶擦在地上哗哗啦啦的响,直到把残身刮碎。我像是来过这里,故地重游,再次跟着念诵声进了正殿。 一样的地方,只是焕然一新。整个屋顶全是神秘的图腾,元始天尊神像的金漆仿若新油,而刚才那恐怖老道也恢复了略年轻时候的模样,我迈过门槛儿进去,而他望着我所在的方向和蔼的笑,那笑容绽放如春光和煦。 我不敢相信,却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只絮絮叨叨:“你,你刚才,刚才不是……” 可他像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眼睛还是望着刚才的方向,而此时从我的身旁走上来一位梳着双丫髻的道童。原来,他是对着道童在笑。 那约摸只有八九岁的道童浑像个精细人,将手中满满一大碗白腻晶莹的油膏举的高高递给老道。 老道抚了抚他的头,问他还能再炼出几碗来。道童答:“回师父,炉房还在提炼,那个大个子挺能出货,许还有两三碗。” 大个子?那个大个子?你们是在炼什么油? 我再看殿侧那宽阔案几上,铺排着满满当当的蜂巢,模具,用棉线搓成的蜡烛烛心。桌角是堆成摞的半成品蜡样,色泽剔透,散着异香。 冥冥之中我感觉这蜡烛就是苹果那晚所说的“神秘银烛”。 我走近仔细端详了那些蜡烛,不知缘由,晾干的烛身竟然在表面析出了银色来。素来蜡烛有红又白,可这带着萤萤一点光的银色蜡烛究竟是何道理? 我在工作台那里摩挲了半天,并偷偷藏了一支放进袖中。但一直没人理会我带来的动静。 他们竟完全看不见我。 待那道童再次出门,我便跟了出去,想一同去看看他们所说的炉房。 小院的陈设未改,走到钟楼处以它的框架为圆,时而转左,时而转右,或绕外圈几步,或点与点相连,反反复复之后,位于圆中心竟然一声暗响,一道完全不起眼的暗门开了。 只见地下灯火通明,道童踩着紧窄的阶梯往下走,而我也准备跟上去…… 可正要迈步之时,我感觉我的人中徒然一阵针刺之痛,眼前的楼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蒙,那花发老道手持银针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双眼不再是两个黑洞,嘴巴也不再狰狞恐怖。 一切都回归正常的模样。 乍醒使我迷蒙缱绻。我未言语,他先开口:“闻不习惯我观中的濯缨香,产生了幻觉,吓坏了吧!” 幻觉? 那一切真实的可怕,你说只是幻觉? 我下意识掏了掏袖子,刚才藏的蜡烛不见了。难道真是幻觉? 心中暗暗存疑,却未敢问出声来。若把刚才所看到的如实托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我坐起身,额头还很昏沉。 老道默默擦拭着用过的银针,再细心放回针灸袋里码放妥帖。然后净了手,倒了碗热茶给我,适才开口问道:“你这个小家伙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便只把偷偷搭乘别人货车的一段掐出来明说了。 老道一笑:“你个女儿家男扮女装,四处乱跑,怕不是个江湖混子吧。” “不不,倒是别人把我拐到京城,这不刚得了自由。” “哦?我倒也得知一件秘闻,不妨说出与姑娘听听。闻言前阵子官府四处张贴告示所招揽的十数个女子,并未直接送进宫中以充椒房。而是被北境藩王带去了他在离山的大营,现下里情况未卜,不知道姑娘与我所说的,可是一件事?” 我语塞难言,而他也只是瞧了瞧我的神色,从而继续自顾轻声慢语讲予我听:“这北境王与现在的圣上,只是叔伯兄弟,他一直辖制北地诸国,倒也保得一国上下不受夷狄来犯。直到十年前,太上皇莫名其妙的迷上了炼丹药修仙术。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愈陷愈深,便于五年后禅位于膝下唯一的皇子,而这皇子的年纪只是刚满二十岁。皇子性格算是不暴不敛,可到底经验摆在那儿。这样一来,北境王便坐不住了,猖狂之势,渐趋昭彰。” “可是非要屠净辛卯年白露日所生女子,是何道理?”话音未落我便意识到说漏了嘴。咳!这老道太过了解人心,用一个秘密在潜移默化中取得信任,再套出另一个秘密。 他接上我的疑问:“老道也是不解呐!遂起一卦。而卦像显示,此事只与王爷闱间秘密有关,而与朝廷并无干系。至于官衙或者其他的说法,无非只是借口托词。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王爷威胁圣上,从而除掉他想除掉的人罢了!置于为何偏要除掉此日所生女子,还需进一步侦查。” “怎么威胁的?” “这个还不简单,直说那北境近来太平无事,可撤军三成回护京都,只此一件便足矣。” “喔……”我若有所悟,却不透彻。 老道说着话又从柜中拿出一碟素饼,搁在我的面前:“所以呢姑娘,在离山能帮你逃过一劫的人,可是真得感谢人家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似乎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才能够匹配了。虽然,我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现下里却无从反驳。 我心中龃龉:“至少替左相抓住张若卿,也算是一件报答。” 素饼未吃两口,门外便有敲门声,传来一年轻小道声音:“师父,相爷派来的人,问您那姑娘找到了没?” “你!”我的眼睛刹那喷出怒火,未下咽的饼噎满了一喉咙。 十一章 甘心如荠 此生第一次体验被五花大绑的精绝感受。 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把手臂带入更深一步的淤塞麻木中。喉咙被绳子扼的不停想做吞咽动作,而胸腔的憋闷又使胃气想往上窜! 太难受了,我恨不得化身为一枚陀螺,钻天遁地来释放我的不痛快。 刚刚,那花白头发的老道居然看着我被绑的样子还哈哈直乐。作为把我“出卖掉”的弥补,便赠了一胭脂盒大小的独门秘制濯缨香给我。 他背手在我面前踱着步子,幽幽道:“此香配料难得,光是配齐一副原料便得用上五载的功夫。至于后头炼香提香的过程稍有错漏,便前功尽弃。因此能得此方所需要的重要元素之一,乃是运气。” 他说的头头是道,我心中暗暗嘲讽:“行嘞,简直比薛宝钗的冷香丸还难得,总成了吧!” 他一脸认真继续着:“方才我正殿试香,半香匙的量未及燃尽,便足足使你昏聩了一个时辰。你可知这用量如何掂量吧?” 掂量?我现在只想把整整一盒扣到你们所有抓我的人脸上! 我在马车里用尽所有办法试图挣脱,在座位靠背磨断绳子,靠先天柔韧试图掏出一只手腕,都以失败告终……对对,我的宝贝匕首呢,它还藏在腰带里,于是我便在马车里用上所有的姿势,试图把匕首蹭出来,什么蝗虫式,鸽王式,头倒立式,棕熊蹭痒式…… 我从座位蹭到地上,再一路毛毛虫蛹进,翻两个跟头再接着鲤鱼打挺,我忙的满头大汗! 终于终于,匕首滋溜,掉出来了。 我大喜过望,腰一侧弯用手指一夹,便就着那劲儿很快把绳子划开了。突然的释放使双臂的血液快速回流,猛然的酸麻若百蚁啃咬,不由得使我表情扭曲。再加上双手使不上劲儿,连番哆嗦,不得不靠牙齿把绳子取下…… 因此,突然打开车门的人,会看到一个少女嘴啃麻绳,衣冠不整,坐在地上正在无声的歇斯底里…… “这……” 我听到了他们小声的讶异! 而我恨不得哀鸣一声!天诶,忙这么半天居然忙到目的地去了喂! 我被扔到了尚宫局的大堂上。 我便摆出半坐半跪,神思倦怠的模样,没打算配合。时至今日我未能适应她们动不动便直戳戳的行跪拜大礼。虽未抬头,但我知道尚宫局姜尚宫及副尚宫,司言司刘司言以及副掌司皆在此列。 位在我之下的全部不在,别的掌司也一个没来。按理说,宫人私逃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批斗大会,召集各司,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吗? 可是真够给左相面子的。 姜尚宫发话:“说,为什么私逃?”骤然一句,声音荡在夜晚的大殿似有回声嗡鸣。 “想回家,想自由。”我不想再装了,说出实话的感觉真痛快。 刘司言拍案:“真是放肆!宫规在你面前就是一张白纸?” 我不慌不跌的说:“各位大人,小的其实半月前摔坏了脑袋,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挑衅宫规,只是想踏上漫漫人生路来寻找自我!还请明鉴。” 我确实说的是实话,但她们却认为我在狡辩。而往往狡辩的时候,她们会以为是实话。 只听见一向颇稳得住的姜尚宫怒斥:“我只问你,知不知错?” 我该说什么。知错?我要觉得错就根本不会去做。不知错?那我们要对峙到什么时候…… 我迟迟不做声,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那位一贯少言的副位林尚宫倒开口了:“诸位大人可莫要动气,我瞧此女到底精诈,她这是拿准了我们的斤两。” 刘司言冷笑道:“也是,她岂不知换做旁人该是立即明正典刑,当众处死。还由得给她机会申辩?姜大人,我看这尚宫局她也不用呆了,今天暴室来信儿,说是废妃萧氏突然瞎了,眼前儿只能看见点光影。上头传旨选一人前去伺候。我看不用选了,就她吧,去到那种地方,也好改改她那不知好歹的毛病!” 我始终眼睛看着地板,近乎于没有表情。不做眼神交流也好,省劲。 余光中姜尚宫站起来口气严肃:“就按刘司言说的办。另外,我看你至今跪无跪相,到底勤能补拙,那就在这尚宫殿门口跪上一夜吧!” 说罢,揣着双手昂首去了。 可跟在后头的刘司言不肯罢休,稍留两步,对我略略切齿,申斥道:“本官会吩咐守夜的人盯紧了你,若有懈怠早退,我定传杖五十,绝不饶你!” 她留下了霸气的语言带走了霸气的背影。但我却又善于理解别人:“算了刘司言,我不恼你,想必在你手下丢了人,你也担了罪咎,遭了叱责吧。” 我跪在尚宫殿门口的廊下,瞧着满天的星星。 心中有如晴夜,真好,到了明天,就算物质紧短,也不再被逼着出生入死了。 这一夜,我就把自己的双腿当成别人的双腿,直愣愣跪着吧,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我理了理在马车上揉乱的头发,要和月亮婆婆遥遥相望一整夜,给她留个好印象。 有这么多空闲时间,数星星数月亮,便数回了刚才的那座道观。该是怎样隐秘的地方,就连载我回宫的马车也被封死了窗户。 我把灈缨香从袖中拿出,打量着这盒松绿色的粉末。老道说,它可以将人们心中的恐惧和怀疑,以幻觉的形式变现成真或者夸张放大。 他还说,若我老实在宫中配合行事,便把我心中想要探寻的一个真相告诉我。 心理战?连我心中在探寻什么问题你也知道?我看三清殿的元始天尊也该让贤于你了,你去当神像吧,我一定供香火钱。 天呐,如果我真的十六岁,你们的这些说辞我没准就选择相信了呢!看好了各位,不是相信,是“选择”相信,多加了一个词细细品来简直云泥之别!那个时候我多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是善人,每个人都说真话呢! 但成长的区别就在于,我如今并不是“选择”不相信,而是你的种种举止,根据我的分析,我认为不可信! 这看待事物的位置,从主观到客观,一经跨越,回头再望来时路,心中已然东海扬尘,沧海桑田了。 我要把我的生活,变得主动起来。 于是我就在黑暗的深夜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加油加油”,再嘻嘻哈哈的偷笑一番。 可没想到不远处守着尚宫门的内侍宦官倒是耳朵灵敏,直叹道:“我说姑娘,罚跪有什么好笑的,咱家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受罚这么开心的!” 我掩嘴把笑咽了一半回去:“没事没事,长夜无聊,想起笑话来了。” “嘿,是什么笑话啊?说出来与咱家一同乐乐!” 于是我便声情并茂的讲着:“在我老家那个地方,所开设的学堂,不仅男童可以就读,女童也可以。当时有一位同窗好友,十分厌学,总要找各种借口去向先生告假。这一日,下了堂,他又屁颠儿屁颠儿的找先生,称第二天有事不能来上学了。先生问他所为何事?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说:‘先生,我明日有可能伤风发烧呐’!”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兔崽子呐。”内侍大哥笑的前仰后合,拍手称快。 我见他如此受用,便继续讲到:“后面还有呢!先生因此把这家伙一路提溜到家,将原话奉上告知他的父母。待先生走后,那自然是抄起家伙就打啊,可是我这好友虽然正挨着打,可是突然想起先生说过做人要孝敬父母,就大脑短路问候他父亲:‘您老吃饭了吗?’,此话一出,这还得了,他父亲只觉得是挑衅啊,便气的他老人家拿菜刀将他追出了二里地去……” 我话没说完,内侍大哥便又笑的被口水噎住,哈哈直喘气。 不知道这位大哥到底是笑点太低,还是太久没听过笑话了。 等笑罢了,他拿了一袭披风过来,与我披在了肩上:“女子家的,可不能着了寒,本想着拿个软垫给你衬着膝盖,但又怕刘司言万一知道了,会罪过于你,再熬会儿吧!” 我感激的看向他,他的容貌果然生的和善,许是净身的晚,项颈上还有着小小的喉结。 我俩便攀谈了起来:“大哥,你是怎么入了宫的?” 他叹口气:“咳,大家还不是一样,家里兄弟多,又逢连年天灾,地里颗粒无收,家里头便给我寻了个这样的出路。在宫里好歹是有着稳定的俸银拿,每个月总能关照着他们,有个活路。我这十三岁进了宫,如今便也二十五岁了。” 他们的人生,只是为了一口饭。我心中凄楚:“那有想过出去吗?” 他苦笑:“出去做什么?在宫里许是差当的好了,有天能混个一官半职,人家也就不低看你一眼。要是出去了,身无所长,不成了流浪了。” 他们的生存经,真实有他的道理。其实细细想来,什么朝代都有这样的人。就好比曾经我所处的单位里,为了一份工资,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中年男人,比比皆是。 我不时倒腾着两只膝盖,好换着受力方向,不至于全部麻掉。挺直的腰身早已经是酸痛难耐了,要不时用手指按摩放松几下,才能略微缓缓。 内侍大哥看着我难受,便也与我聊起了他的一些见闻,好分散着我的注意力。自然,每个人的经历总有一些绚丽多彩的,我听的认真,便也记得清楚。 我俩就一直这样兴致勃勃的聊着,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终于天亮了,等钟楼敲了日夜交班钟,你便可以回去了。”他的语气有替我开心,似乎也有些意犹未尽。 “我知你之前是司言司七品典言,我呢,是内侍省掖庭司的监事,有时负责尚宫局的守卫,也掌杂役洒扫之事。” 他四处看看:“我要回门口那站着了。” 我笑答:“我叫凡玉菟,快回去吧。” 他的笑容也爬上了眉梢:“我叫卢笛。” 一刻钟未到,外面的世界便开始喧嚣了起来。第一批晨起的宫人早已开始细致洒扫着各路庭院长街。第二批已然习惯了步履匆匆,赶着去内宫各宫苑里侍候主上。第三批诸位理事便也准备各就其位,各司其职。 她们远远走过,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纷纷将我围观,幸灾乐祸的场面。似乎,忙碌困倦的早晨只顾得上自己的疾苦。 只有苹果出现在我面前,她对我无奈的笑了笑,告诉我她告了半天假,来接我。 我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对她呵呵傻笑着。 此时钟楼上连响了十声,声彻云霄。 时间到了,我抬头嬉皮笑脸:“苹果,我动不了!” 十二章 贬黜暴室 苹果背着我,从晨间的人潮逆行回寝所小院。 到底一身男装还穿成了猪圈打完滚的模样引人侧目,我将脸躲进苹果宽厚的后脑勺。我想起很多年前,初中的数学老师跟我说:“玉菟,你就只管好好学,你后座的梦娜是你坚强的后盾。” 果然,那个时候有不懂的题目就问梦娜,而她也是毫不保留的讲给我。而此刻,苹果亦成了我坚实的盾牌。 回到小屋里,脱了鞋袜,裤脚卷高,整块膝盖已经黑紫,可是感觉不到疼。整条腿又凉又木,直到用一大桶热水将皮肉泡热了,双腿才虚虚囔囔的肿起来。热水放松了肌肉经络,使得水肿显现,而表皮又被热水烫的通红晶莹,看上去简直像两条巨型水萝卜! 洗干净了我趴在床上,苹果帮我按摩着后背,哄逗我道:“跑都跑了,怎么被抓着了?” 苹果的手力温柔,若在安抚,我迷迷糊糊的说了句:“这是个谜。”便在她的无限宽慰下睡着了。 可我没想到,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 待我一睁眼,便看见苹果的嘴角微微破损,半边脸肿着。我惊问:“谁打你了?”可她却不愿意说,只道是不叫我多事。 我甩被下了床:“趁我还没去暴室,我去找趟苏晓姑姑,让她替你做主。” 苹果第一次那么严肃:“找苏姑姑?是皇后宫里的人,你当如何!” 我怔住了,皇后…… 暴室——最早乃是宫中晾晒丝织品的地方。而到了后来,宫中女子有疾病及后妃有罪废黜者,皆置于此处。 如果说永巷是后来的辛者库,那暴室便基本算是冷宫了。 暴室大院与戏园子“众艺台”,粮库“太仓”,比肩于掖庭宫的最北边。 苹果替我抱着棉被行李,边走边向我普及着基本知识。 我听到此处不禁哑笑,把太仓放在暴室的旁边也是心宽,真的不怕有破罐破摔的亡命之徒一把火给烧了? 说到着火我突然想起甘露殿来:“咦,苹果,皇上前晚是不是被烧死了?这宫里怎么不发丧啊?” 苹果被吸进去的空气呛住了,咳嗽了几声,嗔怪道:“你小命还要不要了,净胡扯!皇上身体无恙。” 我疑问:“为什么?我可是听说,他夜夜喜在甘露殿看书。” “起火之前呢,圣上恰好看书困了,便自己一人从寝殿后门走出去醒醒神儿,刚好躲过一劫。” “那为什么有人喊着救皇上?” “咳,咱们这位天子看书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那晚出门时估计未将书合上,想是风一吹翻起书页碰到烛台上的火苗,才引了大火。那候在前门外头的内侍宫娥,肯定以为皇上还在里头呗。” 我扮鬼脸吸着嘴唇,露出两颗门牙用斗鸡眼看向苹果:“这套说辞是谁告诉你的哇?” 苹果被我逗乐:“上头给的说法,咱们还不是上行下效,听一说一。” 借着背后洒来的阳光,我突然发现苹果清减了一些。 我绕着苹果蹦蹦跳跳,左扭右摆,又唱又念:“我的好姐姐,最近做事费心瘦了,快从苹果变木瓜了,不能不能!回头妹妹做一道美食给你尝尝!” “什么美食?”她真的没有吃好,一听我说食物,眼睛便流露出了兴致。 我眨着眼睛:“先保密,就快知道了!” 和苹果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轻松。即使在通往暴室这条越来越荒凉的路上,也是喜溢眉宇,言笑晏晏。 我想过很多版本关于暴室大院有多荒芜杂乱。 可怎么也没料到,竟然到了把大门一推,掉下来半扇的地步。 这样的见面礼使我哭笑不得,还好门不大,不然真得把走在前头的苹果压成苹果泥。 门口守卫是两个懒散的小内侍,见苹果有女史腰牌,客客气气的过来把大门扶正靠在墙上,笑骂道:“这破门吱吱呀呀一年半载了,不想今儿个掉下来又砸到了到您,我这就找匠人来修。” 入了门,眼前的长方院子倒是很大。像极了七八十年代单位所发的,平房家属院的模样,一整排硬山顶瓦房朝南而建。不管曾经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搬到这里的人,此刻全部比邻而居。 败瓦剥落,续上茅草,这屋顶看上去是一块接一块的补丁。 尘封的院落被陈年落叶铺了几层,未黄的野草扎在墙根良莠不齐。 我和苹果挨间问着萧废妃的屋子,大多数的房间脏乱恶臭,令人掩鼻。只有寥寥几间,仅算规整。 她们大多孤僻无言,或者摆弄着一个物件自顾玩着,并不理人。一直快走到了头,才有一位正举着向日葵,从上面抠瓜子嗑的大妈搭理我们。她把下巴一扬:“你走过了,进门数第五间就是。” 第五间?天呐,我对第五间印象极为深刻,那位约摸三十来岁的姐姐浑身酒气,正枕着门槛呼呼大睡。 我们赶紧折返回去,放下行李,一头一脚的把她抬到那已经看不出被衾颜色的床上。那要非说脏的黑明黑明,也说得过去…… 屋内本无什么摆设物件,但视觉感受依旧是横七竖八。趿拉成拖鞋的翘头鞋一只在桌上,而另一只成了宠物,正抱在怀里。 就算收拾,竟一时间无从下手。 苹果帮我把房间另一边,那张窗前的小床铺好,佯装瞪我一眼:“你个祸殃子就在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床上:“喏,你的公文。上头倒允许你持册在宫中行走。” 说罢她笑着打量我的衣服叹到:“现下里穿着最低阶的宫服,倒还是有特权。还有,这身紫藤灰穿你身上,倒像是个小道姑呢。” “嘿,你敢取笑我。”我俩便又打又闹,嘻嘻哈哈追赶到院子里。 刚好,我把她往外送:“好啦好啦,你也该回去了。” 她忍了一下情绪,挥手与我告别。 我不愿意让无谓的情绪来消耗我的精力,转身回来,换了一口气振作精神,开始我的新生活。 除了年久失修,这里只是欠缺收拾罢了。规格不如这里的房子,我小时候还住过一段时间呢。那个时候在小胡同里,哪里有此处宽敞明亮。 开始着手收拾。 我挽起袖子,凭着感觉从水井里打出水来,把从房间里搜拣出来的脏衣服脏手巾,统共那么几件,一股脑儿全部泡到大盆里。 然后学着以前姥姥洗衣服用搓板的样子,一件件的搓完。大件的便用浣衣锤捶打。这该比在永巷轻松多了,加上自己统共只干两个人的家务,并算不上劳累。 未过一会儿便将脏衣涤洗干净,晾平在院中的竹竿上。 皂角粉在此时可是稀罕之物,我将洗衣水反复利用。先草草将窗格桌案,床底地面的灰尘扫干净,再用抹布蘸皂角液进行擦拭,算是消毒杀菌。 等脏污不见了,便用清水再擦拭一遍。我推着抹布从地板这头到那头,忙的好不热闹。 终于窗明几净,新鲜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我感觉丰收了成果。 收拾完了屋子,开始打理院子。院子太大,只得先扫门前雪。 我将落叶与杂物一筐一筐的拖到院子最西边的几颗松树下。终于在几趟之后,才完全把石板地面显出来。 再打几桶水冲刷地面,从房檐下的台阶往南冲,地势本也北高南低,水哗啦啦的带走灰尘,再沿着墙根的导水渠慢慢流走了。 我看了下手表,三个小时。虽不能焕然一新,但足以改头换面。 今日的清洁就到此吧,我拍拍手,将衣服捋顺,眼中存着欣喜。可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那位向日葵大妈,吐掉嘴中的瓜子皮,鄙夷的嘲讽我一句:“你以为你能够改变?看来你不懂什么是绝望。” 绝望。 只一秒钟,她便打破了“努力”这个词。 如果还能够努力,那便是还有选择。那么,如果努力的机会也没有呢? 我原本暖融融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两行清泪突然就滴滴答答。 可是当我感受到泪珠滑过脸颊热滚滚时,我心头便也随之一暖。在我穿越来这个时空之前,我的眼泪是温凉的,那个时候我知道,我的身体没那么好了。可现在,不是又好转了吗? 我有一种发现,际遇会随着心念转变而转变。 还没消化完这一痛一喜,便听见屋内乒铃乓啷。 我急忙进去察看情况,只见陶瓷杯摔碎一地。我赶快扶她坐下:“萧娘娘,我是新来伺候您的,您别动,我来。”我将刚晾好的茶水递到她的嘴边,她渴极了,放量牛饮。如是连喝了三杯,方才止了。 她斜靠在枕头上,打着嗝儿:“你就是他们说的小兔子?” “啊?嗯嗯,是小女。” 没想到她立即啐了一口:“这帮打粉擦花的吊死鬼,我还以为要给老娘送来份烤野兔吃,没想到是个活人。哎哟喂,大失所望啊!” 这这这,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劝了,支支吾吾道:“娘娘,您不是眼睛不舒服吗?上头怕您不能正常起居,所以才……” 我走近前看向她的眼睛,眼球混浊,瞳孔附近一层厚厚的白膜。看来这不是失明,而是后来人们所说的白内障。 “瞧完了没?我这眼睛,打小就容易有眼疾。这两年看东西有个白影一天严重于一天,前两天开始基本上算是瞎了,好比现在,我只看见前头有个人形,至于你啥样?瞧不见咯!咳,还找人伺候我干嘛,早一天死早好!” 我试图宽解她:“娘娘,您这病说不定能治呢。在我老家,有许多治好的例子。” 她不作声,世界又重归一片缄默。 我从包袱里拿出带来的果仁蒸糕,分给娘娘。这暴室一日里,外头只送来早饭中饭,晚饭向来是没有的。还好我早做了心理准备,中午在例餐外多吃了两只大鸡腿,快饱到了嗓子眼,这才使我撑到现在也不饿。 我躺在床上,寻思着明日吃饭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一来二去便睡着了。 睡的正香的时候,我依稀回到了我以前的卧室,又听见我的甜甜猫在门外用爪子挠门的声音。她在提醒我,快开门,我要睡到你的枕边。 这声音是我生命中的记号,每至于此,我便会敏锐的从梦中醒来,去开门放她进来。 而这次,也不例外。我迷糊着坐起来,开了点眼缝儿才惊觉我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而那挠门的声音,竟然出自眼前的窗户。 “是谁?”我小声惊呼。 然后一道影子从窗前跃下,一闪而过。 “是甜甜吗?” 我急忙追到门外,可是叶静虫眠,朗夜星稀,一切都杳然无声。 十三章 奇技淫巧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和萧妃的杀猪声便响彻了整个暴室大院。 我死死抱着她的腰往远拖拽:“娘娘!你别跳,不能死! 她蹦跶着拼命挣脱:“快松开!松开!” 我跟着嚎:“不能松啊!病了就治,死什么!” “谁要死了?我是喜欢探头进井口,听里头的声响!” 啊??? 我终于丢了手,她的破衣服基本上也被我拽出了口子。 我扶腰喘气:“娘娘,这井里头有啥好听的?” 她把侧耳继续往里头探着:“咳,你们不懂,眼睛不好的人听的比别人清楚。这水井里头每天清早轰隆轰隆,好听着呢。” “莫不是有井龙王?那这算是在天界多小的官啊!”我不信,便揶揄到。 她抽出脑袋:“不信你来试试。” “不呢,小的怕您把我推进去!”可这次言行难一,不由自主的往井口凑,好奇心一旦萌芽便不可收拾,便也探进去一只耳朵。虽然以防落井,我的双手死死扳住了井沿儿。 井下果然传来一阵阵穿透力极强的声音,最初像是钢铁激烈碰撞的轰鸣声,而后又越发觉得似一种野兽的怪吼嘶鸣! 听久了便感觉被鬼气森森的阴寒之感沾染一身,脊背发凉。我赶紧抽身回来:“怪瘆人的,这有什么好听的。” 萧娘娘竟然一脸美滋滋:“只有我知道这底下是什么。我悄悄告诉你,底下住着一只水猴子。” 我的脑袋里不禁想起老一辈人讲的民间故事,便追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她却一脸得意:“你当我是怎么进这暴室的?想当初就是我把那贱人推下水喂了这水猴子。自从这家伙吃了人肉提了灵气,更是一日日的强健。自是和我缘分深厚,便日日晨起游到此处地下,跟我请安问好呐!”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接着道:“我才不死,我活着一天便有这猴子问安一天,我也就想起那个贱人被生吃时候的惨叫,那真的是最动听最优美的声音!” 我轻轻的说道:“娘娘,您进来也十几年了,她也死十几年了,还是不能忘吗?” 她从嗓中低吼着,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不能忘!绝不能忘!原本做皇帝的,该是我儿子!” “好好好,不忘,不忘。”我赶紧做着补救。 瞧着她身上的衣服就要衣不蔽体,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劝她道:“娘娘我扶您进屋坐好,打水给您梳头洗脸,今天咱们打扮打扮,让那女人知道您还活的有滋有味不是更解恨呀?” “诶?对啊,就听你的。” 我把自己包袱里的常服选了一套颜色稳重的铜绿色与她换上,毕竟小四十岁了,穿套粉红怕是被人诟病老黄瓜刷绿漆。 又费了好大功夫把她打结的头发梳通:“娘娘,宫人的双螺髻我也是刚刚会梳,不怎么会复杂的发髻,就给您梳个元宝吧。” 或许女人的性格真的会根据穿什么衣服来调整,她竟然说话不再撒泼,反而婉转一笑:“那看来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出身,不熟悉这伺候人的活计。” 我自嘲道:“这有一种人吧,出身是一生的起点,这又有一种人呢,出身成了一生的最高点。” “我也是我也是。” 萧娘娘把胸口拍的咚咚直响,然后我们二人便湮在了狂笑之中。 忙忙碌碌一上午。我把院子里该处理的杂物进一步归置利索。萧娘娘脏污的铺盖也拆洗了,并将里头的棉花套子同时晒在了廊下。 还好小时候跟着手巧的外婆在一旁见习,知道棉花被子的棉芯是不能水洗的。那个时候,经常会在午休之后,外婆在客厅铺上竹席,再把要打理的被子抻平,然后盘腿而坐唤我过去:“快来~帮姥姥把针给认上……” 然后她便将所有套被子的材料摊好铺匀,一点点将棉花絮成棉芯,再结上棉网,渐成一个整体。而到了每次快完工的时候,我都要上去蹚一蹚,骨碌几下,充分感受那一份无可比拟的温暖柔软。 那是外婆很光辉的时刻,她手戴顶针,就那么一针一线的缝着,成就了全家的每夜安眠。 回忆这个东西真的是无孔不入,特别是我这个从不健忘的大孩子。 而现在,萧娘娘简直成了个老孩子,在我对她各种叮咛嘱咐之后,才敢放心出门一趟。 昨天掉下来的门果然修好了,不知道苹果背着我对守门的施加了什么淫威。而且外头送来的饭食即使简陋,却也瞧着比其他屋的新鲜。 走出去没多远,便想先找个地方静思片刻。于是就坐在不远处的白石小桥栏杆上,将脑中的千丝万缕理清思路,总结出马上要着手解决的三件事情。 第一,要把伙食水平提高了。今日的早中两餐,一顿是蒸饼配炖冬瓜,一顿是胡饼配捣茄泥。油水极少,盐味也乏。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营养不良。 第二,萧娘娘的眼疾或者可治。虽然时下没有手术的能力和条件,但白内障的起因有很多,外伤、中毒、紫外线和缺乏维生素C。她这十几年该是没吃过几个水果,想必治疗方法可以从这里入手。 第三,甜甜猫会不会也穿越来了。若要相认总要想办法和它取得情感上的连接。那不如就做顿她平素爱吃的鸡胸肉猫饭放在窗檐试试。 主意敲定,现在万事具备,只欠银子。 赚钱,我有点犯愁…… 我在过去并不善于赚钱。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关注点总不在钱上,因此求仁得仁,始终与它失之交臂,得而复失。 我拔了一根芙蓉渠边上的甜草,放在嘴里无聊的嚼着。 正无所适从,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嘤嘤嘤的哭泣声。 我便往前寻去,在前头的大梧桐树下,一位年轻女子正梨花带雨。 见有人来,她便止住了哭声,用帕子擦干泪痕。我这才认出是司饰司那位新上任的典饰小大人,与我曾经一样,该是这宫中年纪最小的七品内官。 我不由问到:“你怎么啦?怎么躲这里来哭?” 因为年纪相仿,之前也算交好,她便在我面前说话没那么忌讳,倾诉于我听:“你也知道我们司饰司掌各种器玩之事,这几年宫里的小皇子们长起来了,各个爱动爱玩。稚子淘气,若无新鲜玩具把玩,便就各宫里抓猫逗狗,上房揭瓦,惹的娘娘们极为不悦。因此局中掌司给我们下了任务,每人想一件新奇玩意儿交上去,若逾期不完成,怕是我这位子也难保了。” 玩具?小男孩们喜欢什么不是很简单吗?除了烧蚂蚁洞,厕所炸屎,上树掏鸟蛋,玩弹珠踢皮球,往别人头发上粘口香糖——还喜欢奥特曼啊! “何时交差?” “明日便是了。”她又抽泣了起来,肩膀一怂一怂,我真的不明白她这个官是怎么当上来的。 “时间够了!”我笃定的口气使她眼前一亮。 “玉菟,你有主意?” “嗯,有是有。但是第一,你要找个木匠来。” 她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司里匠人足够。” “第二嘛,关于这个玩具,总共有两个部分。这第二部分需要我今晚连夜赶工,写一个故事小册出来。可是我现在,没有笔墨纸砚,灯油也怕是不够了。” “这还不是好说。”她掏出钱袋的时候,我心头的花儿也开了。 她也是急切,所幸将钱袋整个递来:“我现在身上只带了一百文,玉菟你先拿着,若事情成了,我再报答你二百文买胭脂香粉。” 我爽脆接过:“行嘞,咱们抓紧时间吧。” 在司饰司的大作坊里,我先执笔画图,将我最熟悉的赛文奥特曼轮廓图画了出来。他的头顶像极了一把竖立的扇形刀刃,刀刃直延伸到后脑勺再往外凸出,活脱脱像把刀柄。 他的额心是一枚绿色的宝石信号灯,用以发射无敌镭射光线来秒杀罪恶小怪兽。他的脸庞大概是奥特曼家族最精致帅气的一位了,就连肩上的镂空铠甲也是那么的英武非凡。 总之整整一个下午,匠人在我无理的要求和无情的挑刺之下,完成了这个木制的赛文奥特曼!而我也对那被我折磨到脸黑的匠人大哥表示极高的崇拜,因为我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木制玩偶,其关节灵活性可以这么大。 接下来便是上色,所幸奥特曼需要的颜色不多,可追求精致的我,作为监工便只能对匠人大哥进行第二轮的非人道折磨。 天擦黑的时候终于完事,两尺高的赛文奥特曼男神终于活灵活现的站在了工作台上! 匠人大哥此时瞧着自己的最新杰作,眉头锁成了疙瘩,抱着双臂一言不发。而典饰小大人亦是惊的合不拢嘴。 “玉菟,这这,这真的能行吗?” 我一巴掌拍在她的肩上,她许是正心虚便没了主心骨,差点把她拍到地上去。 “放心!今夜你用心将此物照看妥当,明天一早你晨会交作品,我们便在尚服局门前集合。” 回来暴室大院一路无书,我连忙将刚才从司记司买来的一本空册子拿出来,再摊开笔墨,点足油灯,开始奋战。 脑海中回忆着童年看赛文奥特曼时候的激动心情,不曾想到我依然能将故事记得那么清楚,第一集隐形挑战者,第二集绿色的恐怖,第三集湖的秘密…… 我将每集的故事酌情改编了一番,换成他们可以接受可以理解的名词名称。因为记忆犹新,便自然落笔生花,洋洋洒洒写了五个篇章,将这本册子填了个满当。 完事搁笔,若宝剑归鞘,我长出了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十四章 月约星期 晨间朝会。 尚服局的正殿中,当所有人看到典饰小大人献上的作品时,都做出大跌眼镜的表情,她们的嘴巴简直咧成了棉裤腰子。 然后便由她把奥特曼的来由梗概,人物特点介绍给了大家。 表述的还算不错,多亏我俩起个大早在梧桐树下排练了半天。 殿上尚服局四司的大人们依旧似懂非懂的眯着眼,呈现一副血液流通不畅的模样。 这个时候便该我出场了,我与小典饰眼神一交换,她便启奏道:“各位大人,这位叫奥特曼的玩偶英雄踏入江湖之后,便一心惩恶扬善,降魔除妖,这中间又发生了哪些惊险刺激的故事呢?下面就由我的助手娓娓道来!” 我不知是哪里得了什么邪劲儿,从不爱当众发表讲话的我,此刻竟然像是说评书的附体,就差来一段——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哎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传说中的英雄奥特曼呐! 我将昨晚写好的文案通过语言再加工一遍,把故事由浅至深展开,再用声情并茂的语气将情节层层推进,果不其然逐渐抓住了她们的注意力,情绪开始跟着我走,并且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不时发出惊叹声! 奥特曼系列本就优秀,略施技巧引导她们进来,那她们自然容易被这引人入胜的情节吸引,一旦融入便觉如飨盛宴。 一篇讲完,话音落了许久,她们才回过神,纷纷点头称好。于是我将手写的小册子也呈了上去,告诉她们,如是照着故事先跟小皇子们讲一遍,他们便更容易喜欢上新玩偶。 瞧着司饰大人的表情逐步转变,我感受到,我或许解了整个司的困局。 李尚服笑道:“我记得这丫头。前一阵帮贵妃捉猫的典言小大人凡玉菟,这怎么差事做的好好的,就被贬去暴室了?” 我腼腆笑笑,这样的感觉有点当众处刑:“回尚服,小女有时也是心中偏僻,倒觉得这几个地方各有长短。今日受托来此,既然已完结,那小女便回去伺候萧娘娘了。” 李尚服本来还有话要问,直愣愣被我拦腰截断了。 我告退出来,这一遭总算交了差,现在这一百文,可是能买不少东西了。 正想着去膳房挑些东西,可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咳,幸亏是小皇子们要玩具。若是帝姬,我是不是得讲白雪公主,灰姑娘这一类……这样的故事放到这个时代,岂不是秽乱宫闱了吗?这样的罪名太可怖,我感觉到了一丝后怕。 我提醒自己做事还是要留个心。 于我而言,留心其实就是警惕起来,紧张起来。人一放松便会露出最原本的一面,如若丢了铠甲,只剩一身软肉。 而不是某些人的那种,眼睛滴溜溜乱转,眼睛珠子一整天搁在别人身上的留心…… 膳房的中庭小院,每天都会摆着一些时鲜水果茶点,供掖庭宫的人购买,毕竟每日的三餐份例十分有限,有能力的自然会自我填补。 因此,若常在这里出现的,便也是各宫的能耐人,他们总有着各种赚钱的路子。不然仅凭着每个月一至二两的俸禄,怕是不行。 照看铺子的小伙计属于司膳司外包给外头货商的雇佣,并不属于掖庭的编制在内。 在他身上我见到了所有优秀小卖部老板的特质:爱笑、好客、健谈,最主要的是,知道谁的荷包满满。 总有一些人做着些“包打听”“百事通”的特殊工作。而这位小哥便是宫中各种私下买卖的“百事通”,人们都唤他小治。 我挑了一果篮刚下的新橘,新鲜到指甲轻轻一掐果皮,便可呲出水来。又给厨房小灶一些钱,告诉他晚膳后来一份特制菜:“把鸡胸肉和两只虾子切丁后白灼,放上少许油盐便可,千万不可放其他调料,切记切记!” 我再三叮咛,生怕不妥当的食材吃坏了我的甜甜猫。 接下来整整半日,我感觉空气也是甜的,幸福感漫溢。 我和萧娘娘并排坐在门槛上吃着橘子,酸甜入口,生津怡情。初时品橘之原味,尝其鲜其纯,再食便用橘瓣儿蘸上几粒细盐,使口感层层丰盈,更进风味。 我瞧见萧娘娘的双手竟生的极好,修长白皙,十指纤纤。便不由的想起一首宋词来。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我将这首少年游的上半阙咏给萧娘娘听。 她宛然笑了,我第一次听见她声音那么柔:“这故事,说的是一对眷侣吧。想当初我也曾与故人,凛冬寒夜,相拥炉边,以火烤橘……那炙橘的味道,和今天一样好吃啊。” 她沉浸回了旧梦里,而我也突然有些感动,她把我的这一点心意,归在了她人生的宝贵时刻里去了。 我把剥下的橘皮摊在高粱杆编制的锅排上,晒在太阳底下,打算物尽其用,试着做一道九制陈皮。当然,也确实开始怀念许多近现代小吃的味道了。 再欣欣然把弄些小物什儿,时间便轻易打发了。 直到晚膳时候门外的看守唤我出去,说是有人来寻。 我想,该是甜甜猫的鸡肉虾仁饭送到了。可一出来,却发现是在尚宫局外罚跪那夜所认识的卢笛大哥,他带着舒畅的笑容,在夕阳下站成了一副高大的模样。 “卢大哥,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我惊讶问到。 他将手中的两个食盒递给我:“我家乡托人带到京城的老腊肉,想送你一些尝尝,可去尚宫局找你,她们却说你来这了。” 我高兴接过,道着感谢。 “这另一盒是你在膳房定的肉食,小厨房那位与百事通小治,两个刚好是我同乡,刚才我去寻他们,顺口一提要来暴室送东西,便一并与你带来了。” “哇?这么巧的。” 卢大哥一笑:“你也是奇怪,竟这样的吃法。这几日住在暴室,可有受得委屈?” 我一拍食盒:“嘿,怎么会,有问题解决了就可以啦,放心。” 他一副拿调皮孩子无可奈何的神情,叹口气道:“你呀,别逞能。若有难题,只管来内侍省找我。我先回去,手上还有些未完的事,得空便来看你!” 我报以大大的微笑:“好勒,快回去吧。” 送走了卢笛大哥,我偷偷在外面品了品那碗肉食,好确定没有加入花椒葱姜蒜什么的。当然,也怕暴室的个别“暴徒”闻见肉味,过来哄抢了。 一切准备完毕,直等到夜晚熄灯时分。 我悄悄探了探里里外外的动静,听见此起彼伏的酣眠声。直到萧娘娘的呼吸也变得悠长之时,我才小心翼翼将肉食端出。再蹑手蹑脚将窗户开了个窄缝,把碗搁在外头的窗台上。 全部就位,只等我的甜甜猫上门。 这一夜,我的耳朵是醒着的。我一边做着浅浅的梦,一边将窗外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整整一宿,飞过去了几只鸟儿,巢中的乌鸦叫了几声,又有几片叶子落在院中,我几乎了若指掌。 可直到能闻鸡叫,也未听见窗外有小爪子拨碗弄响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一翻身便下了床。一提窗户,只见那碗肉还原封不动的呆在那里,肉碎凝成一坨,像是被冻上的期盼,空欢喜一场。 我收了窗上的碗,把它放到墙沿儿上,看有没有小鸟来啄。 这天的早晨骤然凉了,天也亮的迟。我隔着小衫吹着院儿里墨蓝色的风,微微有些刺骨。许是风儿钻进了红色血液里,吹久了,皮肤表面便晕出浅浅的紫来。 真冷啊,一夜之间,萧瑟又起,如换天地。 一连三日,我精心准备的猫饭都落了空。倒是萧娘娘听话,每日一大篮橘子按时当药服下,光晾晒的橘皮之多就熏香了整个走廊,可谓漫漫清甜丝丝绕,萦了一怀抱。 而在这中间,倒有一件让我意外的小事,司饰司的典饰小大人竟然主动来寻我,将之前应承的二百文钱交到我手中。 我有些讶异,古代人信守承诺的概率这么大的吗? 因为心中已经做好对方可能会过河拆桥的准备。在过去的经验里,我已经充分体验过部分人的蝇营狗苟,驱去复返。我本不愿用此词抨之,奈何现实中着实有人将自己活成了力道迥劲的贬义词。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着光:“玉菟,我学着你的样子先讲故事,再推出奥特曼。小皇子们果然很喜欢!现在司里的匠人正赶工呢,要多做几个出来,不仅皇子们要人手一个,就连皇亲家的数个世子也要抢着玩呢!” 我也心中畅快:“好啊好啊,他们喜欢不就皆大欢喜了。” 我拿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觉得开心,虽然这是我的劳动所得,但可以顺利拿到手,就此事而言,我竟然生出了一种感恩……咳,现实把我折磨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已经想到持续来钱的法子,差不多用奥特曼这一个办法就能短时间内一劳永逸,毕竟奥特曼有六十八个之多啊! 我故作不以为然道:“其实奥特曼家族里面兄弟很多,故事也很多。没想到刚刚讲了冰山一角,他们便这么喜欢呢!” 典饰小大人高兴的搓了搓手:“那我下个月的许是还要找你。” 我点头应允。 事情完了。可我知道我学会套路别人了,如果是以前,我根本不愿诱导别人先开口。可若不这样,别人就该对我的用意生起质疑,疑我的帮助纯粹是为了利用。 这个世界多少的矛盾都是因怀疑而起。可是为了避免怀疑,又做了多少值得怀疑的事情。 做人真的矛盾。 三日了,甜甜猫还是不来。 是不是,那夜映在窗上的身影,只是在梦中看见的呢? 惆怅了一番,我决定对于此事放松一些,不再一心扑在上面了。如果那晚见到的真的是它,它便自然知道我在这里。既然不现身,想必一定有它的道理。 不能因为爱,就去勉强别人,或者勉强自己。 十五章 旧事悲欢 时间是檐角的风铃,在或缓或促的铃铃声响中交替更迭。 转眼间已是霜降节气后的残秋。农历九月将尽,天高云散,霜肃露结。翠色拂褪去,万物当破败。 一场大风裹挟着冰雨,将所有树叶打落个干净。新发下来的袄裙穿在身上如同纸片,依旧把人冻得哆哆嗦嗦。 除了必要的走动,我和萧娘娘连续两天蜷缩在床上裹紧被子,开始了冬眠。此刻呆在暴室对于我这个懒虫来说真的是极好,不用再一整天奔波于后宫和掖庭之间。 九月最后一天的清早,天还半黑,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被萧娘娘叫起了床。 “小菟小菟,你最近怎么不喂你的宠物了?” 我揉开眼睛:“我何时有宠物了?” 她邪魅一笑:“嘿,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前阵隔三差五的弄一碗肉搁在外头,是不是你干的?” “你怎么知道?” 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同住一个屋檐下,早说了,我这个鼻子可不一般。快起床快起床,我的宠物也该喂了。” “哈?你的宠物?井里的龙王吗?” 我被连拖带拽离开了热被窝,颇有点起床气,这么一大早又巨冷巨冷的,非要在院里喝西北风。 她指着井架上吊下去的井绳说:“刚给它送下去一块肉。” 我这时才猛然发现:“哇哇哇!!娘娘,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她也愣住了,半天才癔症回来:“是诶,是能隐约瞧见人模样了!”她高兴的直拍双手,拍完又来搓我的脸:“小菟啊,你跟我想象中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我刚才全不当做‘头次见面’呐!” 我俩在院子里高兴的直蹦,直到听见水井摇架的辘轳咕噜噜的转才止住。萧娘娘急忙趴到水井边,小声招呼我过去:“快来快来,它开始吃了。” 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嗯?娘娘,你从哪儿得的肉?” 她倒爽快:“柜子里你的腊肘子啊。” “你……我特意留个肘子等立冬邀朋友过来吃饭的!啊……我的心意啊!” 她抚着我的背:“一样的一样的,我的宠物也重要啊。” 等瞅着垂在水中的井绳没了动静,萧娘娘笑眯眯的说:“它吃完了。”然后便轻摇辘轳,将绳子卷了上来。 叫我大为诧异的是,那井绳绑着的,果然只剩一根骨头,而肉已被啃食干净! 萧娘娘瞧我惊了颜色,便口气深长的说道:“这下信了吧,我就说底下有水猴子,牙齿锋利着呢!” 我捂着嘴欲要作呕:“我,我再也不喝这井里的水了。” 跟着,萧娘娘便细细给我讲了她和这只水猴子的故事。 萧娘娘本名叫萧媞,出身于前朝大姓萧氏一族。从小家里伯母多婶母多兄弟姊妹更多,作为不受器重的孩子,即使是在院中疯玩忘记吃饭的时间,也并没有使长辈发现饭桌上少了她一个。 她倒也不受什么影响,自是觉得别人不看重自己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何关。离爱无羁缚,不被看好便也不受管束,家里的私塾索性也不上,每日玩泥巴就这么玩到了十二三岁。 时光如水,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每天流泻下去了,懵懵懂懂过一生,何尝不好。 只是后来总是听家里人说,外面在打仗,族里的钱充了不少军饷。再到后来,家中的佣人缩减了,情况依旧是每况愈下,她能感受到每个人都在简衣缩食。 以至于菜贩子往家里送鱼送肉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于是一群嘴馋的孩子听说庄园后头那个小水库今年长出来了许多野生鱼虾,便约着一起,去瞧个究竟。 家族的田地就有上百倾,因此这座水库的建立,初衷也是为了积聚黄河泛滥时候的洪水和平时的雨水,来用做于田地的育苗灌溉。 她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偷偷的跑到堤坝上,果然家里的长工说的没错,鱼虾不少,水面上不时竟有鱼儿跳跃翻起的水花。 只是别人都忙着捕鱼撒网,萧媞却沿着堤坝往前去,因着前头长了一颗野桃树引人入胜。 那时初夏已至,满树粉色雪绣球一般的桃子挂满了枝丫,该是得尽了日月照拂,方能生的如此之好。 桃果之香馥郁浓甜,她选了一颗最心仪的摘下,拿到水边清洗掉表面那层绒绒白毛。 正搓着桃皮,突然水里浮出一个小脑袋,竟然也是白绒绒的模样。 萧媞先是小小一惊,却发现是只不大寻常的小猴子。它的毛尖为白,毛根为黄,还有浅绿色的毛发穿插其中,毛质短而硬,呈发散状。可小脸儿倒跟别的小猴子没什么区别了。 只见它两只精灵灵的眼睛望着萧媞手中的桃子,红润的小舌头舔了舔弯月牙嘴巴。 “你也想吃。喏,这个给你吧,一定好吃呢!”年纪小小的萧媞感觉分享是件快乐的事情。 她回身又在桃枝间摘了一个,于是一人一猴就蹲在水边啃着那颗甜蜜,心中满是简单的快乐。小猴子吃的美美的,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萧媞的手臂上,算是感谢,也是亲近。 直到不远处同行而来的人唤她回去,她才记起来这水库原本所为何事。临走之前,她又从树上摘了几颗放在水边,跟小猴子说道:“我要回家了,这几颗果子我放在这里,你想吃的时候就自己游上岸来拿。” 经此一事,萧媞便有了一位神秘的朋友。但她却不敢告诉家人,因为她记得长辈们说过,在水里面生活的水猴子叫水尸鬼,那么这个词的后缀,便是千万个不好了。 “真的不好吗?可是它爱吃水果,也没有獠牙。” 确实,每次萧媞带去水果给它,它都吃的开心。即使是一年过去了,它越长越大,可是面貌看起来一点也不凶,还是整整齐齐的白牙齿。有时候萧媞用石头打水漂唤它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根儿水草在嚼呢。 “这该是只吃素的好水猴吧!”萧媞心中拿定看法。 而事情的转折点就在于,又是一年盛夏。一场罕见暴雨,连续五天五夜的银河倒泻,使水库决了堤。冲出来的大水浇坏了大片的农田,家里前去囤土治水的人们顺便在积水的田地了捡到了一只“怪物”。他们把它手足反剪,用木杠抬回家,扔进木笼里,声称要十五那日以它之血来祭水神! 整个家族的人沸沸扬扬的过来观望,待萧媞努力挤进人潮,却发现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再多的替它告饶求情都化作无奈的呼喊,凭借一己之力,压根无济于事。 可也是在那一天,家里来了位大人物。 族长召集了整个家族豆蔻年华的女子,当着大人物的面儿问着各房当家的:“时下新朝伊始,天子必当充裕后宫,哪个房里主动推荐自家孩子送去宫中上承天恩,下耀我族的?”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但他们的心里都炸开了锅。 萧媞那刻再也不想顾及别人的悲喜,只一刹那便做好决定,出列两步正色说道:“我愿意。” 族长许是被她的冒失唐突和不知腼腆惊了一跳,欲要责怪,却被大人物的叫好声挡回去了。 “大人,但小女有一个条件,我要带上今日府中捕获的那只水猴子一起前去京都。” 萧媞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勇敢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位大人物就是莫名其妙认定了她,不仅允了她的要求,还说为了让她们经常相见,便把猴子撒进了新建皇宫中的人造湖里——西海。 萧娘娘讲到这里,我不由得打断她:“猴子不是在后宫的西海里吗?怎么跑这井底下了。” 她又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没常识,地下的水本就有暗河,可以顺着水流游过来。再者,即使不通,水猴子越长越大,魁梧有力,双爪锋利结实,就这么点路怎么可能挖不穿!” “哦哦,原来这样。”我点着头,让我生起疑惑的还有那位大人物,便尝试着询问道:“娘娘,您说的大人物是谁呢?” 而这时,娘娘的眼神突然变得悠长了,她那还有些混浊的眸子,透出了远不可及四个字。 只淡淡的说:“陈年老事了,他究竟是成全了我,还是误我一生呐……” 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便心情跌入低谷转身进屋了,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和一段口气戚戚的话:“你想知道,便给你知道。他就是现今皇后的姐夫,现今皇上的堂兄,现今的北境王李灈。” 一连三个“现今”,将靶子定位到了那个马脸王爷身上。 所以呢?二十年前王爷选秀用来宫斗,二十年后王爷选秀用来屠杀,这其中的用意和转变,按已知的信息点,一时间着实连接不上。 但目前表现出来被王爷所迫害的,便是在离山死去的姑娘,萧娘娘,还有两个时空的凡玉菟。 对哦,我为什么不多像苏晓姑姑打听打听,另外一只小菟的事情……为什么我莫名其妙的替代了她? 若能把真正的她找回来,每准大家就能各归其位了。 十六章 弱子下瓦 宫官除却尚宫局外,负责后宫各殿近前伺候者皆录属于宫闱司。 苏晓姑姑说过,她是两仪殿的御前内司,口语化来说便是两仪殿的掌事姑姑。 两仪殿本是皇上举行内朝,日常听政议事之处。但自从圣寝甘露殿走水之后,在重建的这段时间,皇上便暂时迁来此处起居。 这么严肃的场合,我溜过来找苏姑姑,却是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会不会挨她骂呢? 我在殿下的汉白玉阶处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主意托人通传。 正犹豫着却突然响起了呜呜的哭声,我寻着声音,悄悄探头,瞧见一位女子正跪在两仪殿大门口哭天抹泪。 我仔细瞧了瞧,咦~这不是青鸾宫的周贵妃吗? 又见从殿内走出来一位公公,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倒惹的周贵妃更加气急败坏,将手中擦泪的手绢团了团砸了过去,瞧那样子就差没丢鞋底子了。 周贵妃身旁的宫女上前去半拉半哄,劝她离开,可她还是不走。直到苏晓姑姑出现了,看样子亦是说客,不知劝了两句什么,贵妃这才哭着起身了。 等她下了台阶,我便上去与她请安,毕竟一玉相赠也是对我的照拂。 她瞧见我,刚收起的眼泪又下来了,一把抱住我的脖子,做久别重逢状:“小菟子,你的主意最多,快帮我想想办法,呜呜呜……” 周贵妃其实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这个年龄很多事情说是懂,其实多是只懂皮毛,反而更容易行差走错,倒不如完全不懂。 “娘娘,别哭别哭,怎么啦?”我接过她身后宫娥递来的帕子,抹上她的一大把鼻涕泡泡。 “皇上自从加封我为贵妃之后,反而一次也没来过我宫里,真是莫名其妙!我来找他,他也是托词不见,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渣男? 一般情况下不吭不响就不理人的,渣男无疑啊。 我该怎么拯救这个痴情少女?有情饮水饱真的是一种诅咒。 这节骨眼上我只得随她一起来到青鸾宫,在外面说话到底不方便。 宫内椒墙含香,玉暖生烟,无有一处不绮丽。 而这宛若仙居的宫室在她的眼中即使再好,此刻怕是也成了广寒宫。我俩斜倚熏笼上,静静聊着此事。 我问她:“娘娘,皇上在你面前,会时常有撒娇幼稚的时候吗?” 她思忖了片刻:“似乎没有,倒一直颇为关怀于我,许多事情也是宠惯着我。他的性子素来比较稳妥平和,极少生气。只是这最近,却是冷了……” “那他对皇后呢?” 而这时周贵妃便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尊敬。” 我捂嘴笑:“敬而远之的敬吗?” 哈哈哈哈,终于有个笑话一解愁眉锁。 我继续问道:“那娘娘您加封贵妃的契机是什么?” 她将右手食指的指甲放进口中咯着:“这……只那一晚皇上留宿我这青鸾宫,跟我聊起后宫的婢子们时有懈怠之处,给我贵妃之位便有了协理后宫的权利,可辅佐皇后分忧呀。” “那您是如何分忧的?” “自然是严明纪律,违者严惩啊。光罚去永巷的便有十几个呢。” 我摇摇头:“不对……若真是如此简单,知会皇后一声不就妥了,何必多此一举。再想想,是不是皇上的真正想法你忽略了?” “这……难道是皇上想借我的手做些什么?” “皇上想要什么?” 周贵妃俄而睁大了眼睛:“前阵子皇上还真有件不痛快的事,他御幸了一个奉茶宫娥,连召三晚,想是喜爱极了。可是那宫娥未等到册封,便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内司以狐媚惑主的罪名给处死了。皇上的脸色因此沉了好几天。” 我托腮,对着周贵妃眨眨眼:“这便是咯。” “哦~原来是这样,他竟不直说,这不是跟我见外了吗?”周贵妃嘟着小嘴,略带委屈的嘟囔着。 她整个人片刻间就如释重负了,还笑骂道:“那个黑心肝毒妇,我早就与她嫌隙了,这下一有机会,便有她好看的!” 我不想就此事再说什么了,毫无保留投身于爱情的人撞南墙拆南墙,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于是便与她就其他的话题随意闲扯一番,胡撸胡撸她宫里的猫儿雪奴,便告退出来了。 离了青鸾宫,我心里扑簌扑簌的疼。 肌肤如此亲近之人,心却离得那么遥远。这个事实,我无法理解,更不会接受。 我低着头一格一格踩着地上的青石板,理着心里这团疙瘩。 正不防备时突然迎头一声痛喝,惊得我一个哆嗦。 “是哪处的婢子,见了皇后娘娘凤驾竟不回避!” 我急忙退到路边行礼,还好未如以前那般条件反射的抬头,不然更加麻烦。也是笑了,现在但凡有事,先低头就对了。 呵斥我的人走到跟前儿,瞧了一眼我便哈哈直乐:“这近期大肃宫闱,有这么不长眼的就该发配至永巷暴室了。你倒好!直接穿着最低等的制服,想是也没有贬斥的空间了。” 我的眼前只有她们的衣摆和鞋子,我看见一双明黄色金线绣凤的翘头鞋停在前头,我便知确实是皇后,于是急忙赔礼道:“皇宫娘娘仁慈,婢子初来乍到,瞧着地上的青石板居然干净的像是桌面,便看出了神,心里正想着该是中宫皇后治下有方,才会连细微处也如此得体。却没成想,不小心惊了您的凤驾,还请娘娘宽宥。” “哟,倒是个嘴上抹了雀油的丫头。” 此一句声音极其浑厚,看来皇后娘娘的体重,绝对在苹果之上。 “走吧王内司,抬手不打笑脸人,也是小错,再跟这丫头过不去,怕是有人要诟病本宫苛责下人了。” 被饶过的喜悦还未来得及爬上嘴角,便又听见身旁那王内司尖着嗓子:“哎哟我的娘娘您快看,这婢子腰上带着青鸾宫的玉佩门牌呢!” 她不依不饶:“这得了贵妃娘娘赠玉牌的,貌似只听说过一人呐,那不是尚宫局的典言小大人吗?怎么又在你身上了?” 我心中已然火起,此人果然尖酸刻薄。可只得压着情绪说道:“回内司大人,婢子之前确是七品典言,奈何婢子胸无大志做事粗陋,便被贬去暴室伺候萧娘娘了。” 耳听得皇后冷笑一声:“这身在暴室却可自由走动者,建朝以来你乃第一人。我瞧你走来的方向,像是刚离了青鸾宫,这身上又有宫门玉牌,想是没错了。” 皇后娘娘说话不急不躁,既能稳坐中宫,也必不是无能之人。 我本以为会面临一场暴风疾雨,可是皇后却没再说什么,起驾走了。 只留得我在原处,几欲冒出一身冷汗。 我以为逃过一劫,便开开心心的去膳房小院挑了些好吃的,又与百事通小治闲聊墨迹了一会,才抱着一大篮东西蹦蹦跶跶的往回走。 可是回到暴室大院门口,却发现苏晓姑姑已然等在了那里。 我一笑:“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却没料到姑姑神色颇为严肃:“你方才不是寻我来着?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把篮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想拿个刚搜罗的民间小吃给姑姑。可没来得及动手,她却寒气凛凛的向我走来。 她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回前面来,手中竟然拿着一根细长的荆条。 我的脑袋轰隆一下子,完了,今日是注定要挨罚吗? “跪下。”苏姑姑的声音不大,可口气却不得违逆。 我不知道我也有如此的一天,我居然被一个数面之缘的长辈拿住了,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真的微妙莫测,说不清楚。 诚然,我毫无反抗便乖乖跪下了。 她走到我身后,我听见荆条划破了清风,然后化成一道霹雳穿过夹袄透了进来。我感觉背上的皮肤燃起了火焰,要烧透衣服熔烬在这苍茫茫的季节里。 时间被拆分了,我从未把一秒钟体会的如此细致,背上重复的笞打与叠加的痛楚,一定使我的身体扭曲成了难看的模样。 我咬紧牙齿来加持我的意志,拼命的忍痛并咽下任何呜咽的可能。一直强忍,忍的我开始头部钝痛。一开始只是双手微微战栗,而现下已经放大到了肩头。 当我收紧全身来抵御下一次抽打之时,我知道我快要跪不住了,可是荆条却在此时戛然停止。 我一放松坐在地上,用双手抱紧了膝盖,像个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 姑姑把荆条一扔,依旧冷嗦嗦的问我:“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的三魂七魄还未归全,只有气无力:“不,不知。” “两件事。第一,你前阵出逃之事。不仅害得膳房那两个放你出去的佣妇丢了命,而且使得你阿爷上书于左相赔罪。今天便不再瞒你,你也本知你阿爷曾是左相的幕僚,因此离山大营之事,左相本就与你阿爷保证,定护你周全。所以一早便在离山大营的兵卫中安插了死士,若那虎真扑向于你,那些藏在死士袖中的剑弩便会瞬间齐发,救你性命。” “第二,今日你来两仪殿寻我却不通传,竟与那几欲浑闹御前的贵妃大殿阶下举止亲密,一路同行且至青鸾宫叙话。你可知若皇上知道了,会不会疑你在背后唆使贵妃有如此乖张行为?若其他妃嫔知道了,会不会疑你已经蹚了后宫浑水?宫中处处是眼睛,你若再如此自由行事下去,谁也保不了你。” 我默默听着连番的训斥,一声不吭。 可苏姑姑又温和了下来,半俯下腰,以手掌抚我头顶。她热乎乎的手突然使我泪如雨下,化作珠子咂在地上溅开了花儿。 “我给你带来几套换洗衣服,两床被子,托守卫给你拿进去了。真是三岁定八十,你不记事的时候姑姑还抱过你呢,那个时候你脾气就倔。” 我竟然不好意思看她,也不好意思说话。 “对了,你方才找姑姑是有何事?” 我张了张嘴又把字咽了回去。 她反而轻轻一笑:“那就等想好了,再找姑姑说罢。好啦,姑姑走了。” 她没有嗔怪我不回话的无礼,站起身径直走远了。 我还是抱着膝盖,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我感觉彼方世界的小菟模糊了,而此方世界的小菟清晰了。 十七章 危机四伏 天空在预谋着一场大雪。 雾沈云暝,烟聚波属。积厚如茧,灰晦无际。 我瞧着头顶那方天愈压愈沉,心想若是大雪封门,怕又是要钻被窝好几天不想下床了。 暴室院内的小厨房平时有着少量的木柴或者粗碳可供烧用,倒也每日足够我坐两壶热水泡茶洗漱。只是雪一下,那些从不喝开水只喝井水的英雄邻居们,也得用到热水灌手炉了。想来上头分给暴室的那一点分例,算是彻底不够用的。 我拿出因奥特曼赚来的积蓄,一连帮司饰司做了两个月的故事小册,除了每月典饰小大人给的三百文外,还分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若是只靠“勤劳双手”,不指望后台势力或者姻亲联袂,一时间真得盘算着过日子。 现下便把积蓄抽出一部分来,打算置办一套炭盆火炉,再来几斤上好的木炭,把天气骤变的这几天先对付过去。 萧娘娘凑了过来:“小菟,又要去私坊买东西呀?这次能不买橘子吗?” “那橙子?或者芦柑?你选一个吧。” 我脱口而出,没有正面回答,故意忽略她的重点,以说明继续“吃药”的不可撼动! 她一拍大腿:“哎呀,一连吃了两个月,虽然眼睛明了,可肚里有酸水呐。” 只得哄哄这个老孩子:“你乖啦,我给你买肉肉吃,中和下,就不酸了。” 她这才笑了笑,一边鼓弄她的手工去了。 除了上次她给我讲那半篇故事之时,我看到了她原本的模样。而其余大多数的时间,真的是神经受过很大刺激,精神面貌返老还童了…… 我找了在膳房做工,那位卢笛大哥的同乡来帮我操办所要物品。虽然司饎司官仓柴碳是供给主子们的,这个虽拿不到手,但我知道他有其他好路子可以拿来想要的东西,只要钱管够。 订金付完,瞧见厨内有刚出炉的烧鸡,便想起苹果啃鸡翅的模样,刚好今天又是苹果的休沐日,便拿了两份。一份留给自己和萧娘娘,而另一份带去给苹果补补秋膘。 许久未见过她了,自从我来了暴室,这家伙只托人给我送过两次东西,竟也不来瞧瞧我。 我径自去了以前的寝所小院,见门虚掩着,便耍宝似得一推门想逗个乐,大喝一声:“嘿!是谁在这偷懒?” 坐在床上的苹果一惊,打翻了手中的药膏,那个圆盒子就骨碌碌从桌上滚到了地下。 她既慌乱又愠怒:“谁让你来的?” 我急忙放下手中食盒,弯腰去捡那药膏,放在鼻边嗅了嗅,麻凉麻凉的。 “苹果,你怎么了?为什么擦药?” 她的态度很是冷淡:“没什么大碍,你既不是郎中,告诉你也没用。” 我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直接就冲上去抓着她胳膊一撸袖子。只见她整条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小点,指甲痕一条条红色犹在,有几处已经被抓破渗血。 “我的天呐,怎么搞的?” 她将半张脸别过去:“就说让你别过来,还不懂!我怕传染给你!” 我丢开她的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并未发热,又询问了是否会呕吐腹泻等不适,回答是无。 “这不是传染病,任何并发症状都无,一定不是病毒性的。” 我用现代医疗常识作着判断,一半安慰一半动手,直接剥了她的上衣。 我拿着油灯贴近了,那场面简直使我头皮发麻。我后背那些被苏姑姑创作出来的红蚯蚓也不再疼了,现在跟着苹果的节奏一起爬啊爬,痒的抓心挠肝…… 我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她背部所有的皮肤症状。细细密密的红点与手臂一致,若菜籽小粒,颗颗大小雷同,并非是馒头样肿块,也没有出现红圈圈或者红云状的病灶。 “并不是真菌导致的皮癣一类。” “也不是湿邪入侵生出的荨麻疹。” “知道了,是过敏!”我搁了油灯,从密集恐惧症当中醒醒神,喝口水疗愈下我的精神创伤。 我接着问:“多长时间了?” 苹果忍不住刺痒,不停的抓挠:“有半月余了,一开始只是些微发痒,却是一日痒似一日了。” “可有什么新奇的饮食,或者接触什么新鲜物件?” 她亦摇头:“用饭是膳房集体配备,床褥也未曾换过,更没得什么赏赐。再说了,那点俸禄,并不够买什么新物件。” 我开始仔细搜检她室内的物品,各样都摸过,并不觉得有奇怪之处。 柜中的棉织物丝织品我亲自披上身试了一会,也无异常。 比着我离开的时候,房内确实没添什么新东西。我四下环视之间,将注意力落在了她的新制服上。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以前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过的恶作剧玩具——痒痒粉! 难不成真的是? 我把苹果拽下床,开始抖搂被褥,未见白绒沫子。然后拿了针线筐里的剪刀,把她刚脱下来的夹袄摊在桌上,一点点的拆线,直到露出里面的棉芯。便再拿着藤拍往那棉芯打去,果然,仅一拍下去便泛起了白雾,直呛得人口鼻刺痒喷嚏不断。 我用手指拈了落在桌上的白色粉末,果然是绒毛状软糯细粉。 “原因找到了,起因是岩棉粉。” 苹果讶异,凑过来仔细观察。 我接着道:“此物十分难得,是火山喷发后,附近岩石经高温炼化,从而形成了岩棉。后经人工收捡,再把它们打成细小粉末,这便是岩棉粉。不知是谁弄来这样的稀有之物,还藏进你的夹袄里。于是袄中的粉末就这样一点一点透过棉布渗出来,每天通过你的走动渗出的量不大,因此不容易被发觉,但足以引起过敏。此细末可钻进毛孔里,时间久了,伤及肌里,便可引起过敏性休克甚至猝死。还好,现在算是悬崖勒马了~” 我一边长篇大论的扫盲,一边把她这件衣服拿个包袱皮卷了:“苹果,知道是谁干的吗?” 苹果一脸的错愕,迟迟不能恢复。半晌了才红了眼眶:“小菟,我这段日子,还以为自己染了什么疫病,要全身溃烂而死呢。” 她抽了抽鼻子:“这宫人制服自然是尚宫局发放的,只是刘司言说我的尺寸偏大一些,便要晚两日才能发下来,于是就和别人不是一个批次拿到。没想到,竟然被人动了手脚。” 我蹙眉道:“刘司言?她前阵子对我二人,还是颇为耐心教导,怎么如今……对我如何也就罢了,你可曾得罪于她?” 苹果一脸无辜:“并没有呀。既为女史自然是誊抄记录的工作,我向来细心。以前因是你的副手,倒常随你去后宫走动理事,现如今你也不在,我这掖庭也未出过啊!” 我把带来的烧鸡拿过来打开盖子,香气瞬间四溢,还好,到底美食还能翕的动她的嘴唇。 我把语气放的很轻松顺道:“好了,现在人没事了不是,也是好事一件,值得庆祝!再不吃可就凉透了。” 那烤鸡在灯光之下,显得红润剔透,泛着喷香的油光。苹果拿去鸡翅大口啃着,一副加把劲给自己压惊的模样。 果然是容易叫人省心的孩子,哈哈。 她一边吃,我一边劝:“这个事儿呢,没那么简单,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先暂时按下。但我会知会苏姑姑的,你也是傻,有了事居然不去找她?” 苹果支吾着:“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得的病,怕说了遭别人嫌弃。” 我叹气:“咳,你也是个二货!” “嗯?啥是二货?” 我在想一个完美的回答:“就是很可爱很可爱那种人!” “好的哦,那我们都是二货。” “嗯嗯,都二都二。”我差点把自己笑劈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回来暴室,进门先把吃食搁下,因瞧着外头云翳愈沉,便又烫了壶甜酒。于是就着银亮的合和窗二人小酌,一旁黄暖温馨的灯火舒展摇曳。可将将与萧娘娘传杯弄盏未多时,便听见门外有人唤我。 刚刚身上暖和,并不舍得再出去融进风里,奈何那人似有要事,口气急迫,只得披上外袄应门。 开门一看,是个没见过的宫娥。她神色慌张:“你就是凡玉菟吧,这几日听闻得你的照顾,萧娘娘的眼病有所改善。我们熏风殿的许昭仪近来也是眼睛不适,还请姑娘前去看看。” 我讪笑着拒绝:“这,我并不懂医术。萧娘娘眼睛能够好些许是歪打正着,还是给许昭仪传正经医官才好。” 她倒不肯作罢:“姑娘,是昭仪的意思,我们底下人哪能做主。难不成请姑娘去趟熏风殿,还得去请皇后娘娘手谕才调得动吗?” 很好,我目前确实忌惮着皇后,极其不想让我的名字在她的耳边出现。若加深了她对我的印象,怕是不妥。 她见我迟疑,便趁水和泥:“姑娘莫要多想,只是叫您去瞧瞧昭仪的症状是否与萧娘娘一致,宫门落锁前我定送姑娘回来。” 我还没想好,这宫娥便搀上我的手臂。 虽不想再出门喝风,但转念一想许昭仪似乎只是个安分守己的角色,应该问题不大。虽然未曾去过熏风殿履行上务,但素闻她在嫔妃中颇为默默无闻,负面的风言风语确没听过。 想到这里,我便跟随她前去了。 十八章 雪虐风饕 头顶的云茧快要包裹不住凛冬之力,已无奈释出零星雪晶,只若针尖大小,洒在皮肤上蓦然一点凉。 掖庭宫位于整个皇城以西,若去前朝后宫必得经过嘉猷门。这次的路线与淑景殿未赴之约相差无几,亦是穿过千步廊往东,直到归真院。再以归真院为点,平时宫娥内侍一等,便在此处或左或右分流,前去后宫不同位置伺候。而这熏风殿便在后宫西海之左。 我俩过了归真院该向左转之时,那宫娥偏要引我去归真院正北的彩丝院。 我疑惑,这两处院落早已空置无人。 归真院因位于宫官宫婢日常出入内宫之处,人事喧杂,早已不安置后妃入住。 而它北面这处彩丝院,虽说围了一圈石山花木相对僻静,可到底位置不够讨巧。无非新帝初登大宝之时,新入宫的秀女暂住彩丝院待召待封,现如今已然空了三载。 我不解:“去这空荡荡的宫室做什么?” 只见宫娥逢迎一笑:“昭仪生怕人多嘴杂,便在这里等候于妹妹您呢。” 我心里纳闷,真是小题大做! 那宫娥前头引路,推开彩丝院的大门,虽是日日洒扫,可是没有人气的地方到底觉得阴风阵阵。 这彩丝院与别的宫室建筑不同,迎面没有大殿,进去便是宽敞的院子和北面的一座二层楼阁。 长方形的楼阁几乎占满了北墙,只剩左上角留有一扇闭锁的后门。而右边则是临墙三间廊房。除此之外,只剩几个盆景寥寥,并无其他建筑。 只见楼阁廊房皆未点灯,不像是有人在等候。我刚想问询,便突然被人从背后猛然一推,那力量冲击的我往前趔趄了几步。还好站得直,不然又是一次嘴啃泥。 我又中招? 刚收住脚下,我便立即转身望去,那宫娥居然正在关门! 我飞奔过去,死死抓住门把手与之抗衡,就在我挤出半边身子快要逃脱之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一人。 新加入一股力量,我的局面瞬间转为劣势,撕扯中我竟然又看见了那双印象深刻的薄眼皮,那张圆而不润的脸。我惊诧,又是你来害我?虽然现在力量悬殊,我无从抵抗,但当外头二人齐心协力将我往里推的时候,我死死抓住了薄眼皮女子的一只袖子,如何都不放手。 沉重的大木门砰的一声,夹住了她的手臂。随之一声惨叫,她的手腕处瞬间血管爆裂,鲜血喷涌而出,跟着淋漓一地。 犹如血浆爆竹点燃炸裂的场面,惊得我一丢手躲开老远,她们便趁机把那血手抽了出去,门咣当锁上了。 外面传来因疼痛而颤抖的声音,然而憎恨之意并没有因此减去分毫。 “好你个小贱人!今天你伤了我的左手,我明天来捡你的尸骨。实话告诉你,也好叫你做个明白鬼,主子一心除你,你就今夜安安心心的冻成冰疙瘩吧!” 我疯狂的晃荡那门,可最多只撑开一条缝隙。通过门缝,瞧见她们两个搀扶着走远,那两身衣服,应是宫闱局八品宫娥的妆配。 好,这次我可记清楚了。等我出去,咱们来日方长。 她们为了置我于死地做足了准备。 彩丝院中任何向外攀爬的凭借也无。没有绳索,没有靠墙的树木,没有能够挪动的垫脚石。 墙是两个我那般高,一尺那么厚。我呼喊求救,只喊了两声我便认输,声音的穿透力还不如路过的鸟儿,它们至少还可以被我听见扑棱翅膀的声音。想必把嗓子喊破,也是无济于事。 楼阁与廊房紧锁,就连窗户也从里面封死。唯一的藏身之处竟是两处建筑之间的夹角,至少三面是墙可挡寒风,至少屋角飞檐略遮霜雪。 我默然站在院中,而雪,已经开始狂舞倾城了。 漫天而来的雪之灵,看起来简直是温暖衣被中的棉絮啊……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的落着,可是伸手去接,却是冰凉。 凉透指尖,冷到心里。却又能发出一枚新芽来。 我哪里是白露日所生,我本是寒冬腊月所生的孩子,我出生在一个下雪天,那是一场连下三天的大雪。 我就莫名其妙的爱雪,怎么看,怎么爱。 我多享受一会儿雪的沐浴该有多好,我的灵魂当初不就是雪载来的吗?我就站在这里迎着它们吧,多么干净,足以涤净因爬墙而脏污黢黑的双手,因地面湿滑而沾衣的泥垢,因十年风月了无情而造就的困倦之身。 如果此生将在今夜被雪带走,我毫无遗憾。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够顺便带走我转世千百轮回的古老灵魂,那将是何等的欢喜。 然微微而笑。可叹一心妄念。 雪若有知雪不染,风如有情风也宁。 短暂的低沉总会消化完毕,满满的求生欲也会爬满心头。我得先活着出去,再谈乘风归去。 于是乎掸掉身上的雪,收紧衣袖,老老实实的躲进那个遮风的角落里,全身缩成一团,尽可能的保存体温。 真冷啊,地板和墙面全像冰块。现在给我一筐蒲草,也得能好受许多。 脚下开始冻透了,就这样寒意一路顺着小腿往上爬。我看了下手表,先映入眼帘的手背已经红紫不堪。正是晚上十点来钟,罚跪那夜还有人予我披风,同我聊上半宿,只是现在,还有整整一夜,我该如何挺过去…… 我将领口提高,将口鼻埋了进去,再拆开发髻,以头发护住耳朵。就这样,呼气哈气之间,还有些热流,不至于让整个人快速的冻透。 雪扑簌扑簌的只管堆砌,我虽然闭着眼睛眯瞪着,可能感知四周的积雪有多厚。 早该是睡觉的时间了,在这个没有电的时代,普通民众并没有熬夜的资格。一到点,我便条件反射的哈欠连天,可是现在我不能睡,也睡不着。 不知道又熬了多久,我感觉寒冷侵浸到了骨头里,已经不是冷了,我感觉疼,好疼。可是却不似刚才那般寒战打个不止,哆哆嗦嗦了。身体趋于平静,呼吸和心跳好像都放缓了…… 这种感觉很像微醺。 我越来越不能控制意志,像是进入了休眠状态里,若一颗石头沉入了海底。 就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贴过来了。 是谁给我盖上了一张狐裘毯吗? 我转动着眼球,可睁不开眼睛,只能感受着毛茸茸越贴越近,直到把我整整包围。我仿佛睡进了一只大棕熊的怀里,柔软,温暖,再不惧风雪。 我把最后的那点清醒泄掉,安心的睡去了。 我又梦见甜甜猫舔我的头发了,她那带刺的小舌头像块砂纸,刺啦刺啦的来回刷着。 清洁毛发是猫咪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当然,也可以帮自己的心上喵共同清洁。 而我就是她心上的人形喵咪。 可她今天有点过分,竟然往我脸颊上舔,刺痒刮痛使我清醒过来。待缓缓睁开眼睛,借着满地的雪光,我竟然看见了一个与我的头一般大的猫头!! 她那大舌头又刷了过来,简直遮天蔽月,又刷了一道我的鼻子,舔走鼻梁上的落雪。 天呐!甜甜??? 我手一撑坐了起来,才发现她蜷着身子,让我躺在她的怀中。而盖在我身上的,是另一只白色的猫,头顶和尾巴是蓝灰色,长得像个海盗。 我的个老天鹅啊!!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我喜极又感动之极,他们竟是这样用自己的体温护我一夜的周全。 甜甜和以前一样。一和她说话便发出咕噜噜幸福的声音。 “你又是怎么穿越来了?还穿成了“狮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轻喵了两声,声调婉转,是在告诉我他们两个现在在一起生活。 没想到“一家人”竟然在这里团聚了,看来前些日子出现在窗台上的影子真的是她。现在我明白了,该是顾虑着自己体型过大,不能轻易出现。 呜咽的寒风又把我吹回到他们两个的怀里,我们三个继续团在一起,现在我家甜甜这毛发,怕是浓密到睡雪窝子也不怕了。 我一直和他们说着话,告诉她,若时间与地点妥帖,我就摇铃铛与他们相见。 我的手指并拢,在她眼前忽闪忽闪比划着。就像她小时候,我用铃铛逗她那样子,她一定听的明白。 不多时,天色欲亮,一夜的大雪还未停,不远处长街上扫帚清雪的声音已经响起。 甜甜和海盗猫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除了长得和幼狮不一样外,大小可真的没有分别。 是时候了,我呼噜呼噜他们两个的毛,拍拍他们的背:“好啦,这一关过了,趁人不多,快走吧。” 甜甜又拿头蹭了蹭我,现在这力度可是差点把我蹭倒,依依不舍之中,还是回望了我一眼,才与海盗猫攀上廊房,沿着墙头不见了。 许是清雪任务繁重,这清晨第一班上值的人比平时早了三刻钟。 哗啦一声,门开了,一位小哥迎头与我撞见。 见我如见鬼。 扔下扫帚打着出溜摔得落花流水的跑了…… 也是,来打扫没人居住的宫室,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能不跑吗? 上天助我,早开门这会子时间,赶在了来捡我“尸体”的人前面。 我便双拳一攥,飞风一般的窜了出去。 外头的雪真厚啊,一步下去便如踩进了雪洞里,步履维艰。但我只能没命的跑着,生怕再出现几个陌生人把我提溜了去。我的衣裙上,头发上,沾上了满满的雪花,狼狈如一个迷失在荒原中的不归人。 我该去哪里?回暴室,去找苹果,还是去找苏姑姑做主。 可是脑中如镜,照出了一个人来。 我该去的地方应该是青鸾宫啊。 害我和苹果的人,单那股子急迫的狠劲儿,就太像北境王李灈了。何况再加上其他的迹象,能和这马脸王爷一条绳上的人,还能有谁。 现在,只有周贵妃和我的矛头指向的是同一个地方了——中宫昭庆殿。 那枚青鸾玉佩此刻成了登天梯,直通到周贵妃的寝殿外。 贵妃尚未起身,而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虚礼,我急切拍门喊到:“快!快拿一碗鸡血,泼到彩丝院去!” 十九章 造因得果 “有个叫凡玉菟的小官婢,昨天夜里居然死在了彩丝院,整片雪地开满红花,全都是鲜血……还有还有,早上一个小内侍前去打扫,看见了她的鬼魂了……” “啊?真的吗真的吗?她这是跟谁结了仇?” “说不清,低等官婢宫娥,偷偷不见的多了。这好歹还留个尸身,听闻有两个内侍宦官把她的尸身抬入了青鸾宫……” “听闻这姑娘护得萧废妃养好了眼睛,倒是个对主上用心之人。” “咳,咱们这些人哪能算做人呢。” 未出一个上午,满后宫满掖庭,闲言碎语已经从各个角落滋长蔓延。 所谓舆论也是双刃剑,利用得宜,它便不在是助长歪风邪气的的负面事物,而是可以扫除奸佞的正面力量。 这皇城中大多数皆是卑微之人,如此唇亡齿寒之事,怎能不偷偷议论如沸? 外头热不热闹,倒无需我费心了。此时的我正在青鸾宫的一张锦榻上,安然吃着一盏花蜜海棠炖雪梨。 经过沐浴熏香,再换上干净漂亮的薄荷色软裙小袄,还有第一次梳的精美灵蛇髻,这些都源自周贵妃的关怀照顾。 与此同时,正有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前去捉拿皇后宫中的王内司。 欲除正主,先灭爪牙。 “王内司啊王内司,想必你的主子一个示下,这些聪明主意该都是你出的吧。只不过聪明久了,生出骄傲,错把别人低估!皇上虽托贵妃除你,可是你若不帮皇后害我,也不会被人揪住了尾巴,还是能够多活两天的。”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中回荡,没机会当面和她就事论事,掰扯清楚了。 此时我也笑了,不知想要和随意害人的人讲道理,算不算一种执着? 执着即是痴心,痴心后面跟着的词,叫妄想。 我把手边的茶水滴了几滴在地上,以茶代酒,全当送她一程。 致以一整杯?汝何德何能。 也该说说另一厢的别样风云。 周贵妃今日一改平常娇艳打扮,直装扮的庄重大气,以彰身份。 腰持协理后宫令牌,身后鸾仪整齐恢宏。 专事纠察惩处宫官罪责的宫正司诸人与一队皇城羽林军,一左一右,相拥护持。就这样,声势赫赫的扣开了昭庆殿的大门。 而皇后娘娘则携昭庆殿守卫两厢对峙。 飘雪未止,天寒地冻,而双方阵仗争持如火。 周贵妃禀明来意:“启奏皇后娘娘,因何事要带走王内司,容妾禀来。妾宫中内侍有二,今日一早承旨去外头园子里打几只麻雀,用来喂食青鸾宫的猫。当二人路过彩丝院,只见门户大开,不成想有几只麻雀竟在院中地上,正在啄些什么。” 贵妃小声一喝:“你们两个来说。” 随即队伍里面的两个小宦官速度出列,跪地扣头,其中一个头脑快的说道:“皇后娘娘,小奴两个拿弹弓瞄准了院里的麻雀,射中了一只。这便进到彩丝院内去捡,可走近了才瞧见,那院子一角处竟然躺着个姑娘,血流一地,染红了白雪,这才知道是撞见了命案现场。” 皇后从鼻孔里哼出气来:“血流一地,为何只有你们两个看见?” “回皇后,不是的。小奴一惊,自是惊出了声,外头负责洒扫的闻声而来,许多都瞧见了。” 皇后咬牙道:“暂且不论这个,说一说你们为何认定是王内司所做?” 那个小宦官接着讲:“回皇后娘娘,小奴们把那趴在雪地上的姑娘一翻身,好看看是哪处伺候的,是否见过。没想到一推她,身子底下便出来个手帕,上面血书写着王诺丹三个字!这不就是王内司的大名。” 周贵妃此时把话接了回来:“这两个内侍想着他们本是我青鸾宫的人,妾也有着协理后宫之权不是,便近水楼台,干脆把那姑娘抬回了青鸾宫。所以现如今,只得带王内司前去审案问话,娘娘还是放人吧。” 皇后不以为然道:“听闻出事的,只是个最低等官婢,无品无级。这尊卑有别,上下有序,若走程序,此二人身份之差距,也不该宫正局出面,该由宫闱局内调查。” 周贵妃暗自嗤笑:“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出事的凡玉菟虽说在暴室伺候,但这仅作为之前在尚宫局任职出现纰漏的短期惩罚。妾查实,尚宫局司言司的官籍上并未将她除名,现如今名册上其实是八品女史的身份。王内司既然涉嫌谋杀内官,自然要由宫正局带走查处。” 周贵妃随即一挥手,两个羽林卫便听令入门,逮捕那王内司。此时只见她哆哆嗦嗦惊慌失措,慌乱跪地,抱着皇后的大腿不肯撒手。 皇后一脸无奈,本也对贵妃地位日盛无可奈何,对其今日之来意亦是心中理亏。现下既不占理也无证据,便只得暂退一步,凛然道:“王内司,你先随他们去,本宫自会帮你想办法洗清冤屈,不至让你含冤莫白!” 而那毒妇王内司,蓦然被反押着双臂,不可动弹。剩下的,唯有一声声不甘的呼喊,一句句苍白的冤枉。 可谓穷途末路,哀鸿遍野。 宫正局暗无天日的刑房里,大刑只用过三四种,王内司便一命呜呼了。 上头一心要她的命,倒也不必多费周折,留着慢慢折磨而死到底缺点慈心,不如过一个审讯的流程,下了死手算妥。 也算以恶人的办法治了恶人,认罪书早已有人替她写好,句句在理,字字考究。这一套搬过来,着实好用,现下只拿着她的手指一摁血手印便能了事。 或许有人当问,用恶人之方法不就也变成了恶人?其实不然,做事在不得已之时但看结果与目的是善是恶,是助纣为虐还是拨乱反正。 有言道——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其中真意还需个人慧根来领悟一二。 而关于谋害于我的招供,自是不能写出把我骗进彩丝院欲将冻死的真相,现实总有残忍矛盾的一面,许多的真相往往伴随着证据的缺失。 只见供状上书:“罪犯歹毒狭隘,因龃龉小事,遂起杀心。遂将八品凡姓女史诱拐至彩丝院,以匕首刺其胸口,女史受创倒地,罪犯与伙同者二人匆忙逃窜。伙同二人均为昭庆殿八品近侍宫娥,王平儿,徐海霞。” 我粗略看完罪状书,呈还给周贵妃:“娘娘,那两个宫娥也有拿到?” 贵妃笑曰:“这有甚么难的,你既帮我大忙,本宫自是帮你雪恨,经你描述,那个手腕受伤的叫王平儿。” 我轻叹:“若不是出不了门,我真想问问她,缘何第一次相遇就加害于我。” 可转念一想:“唉,算了。即使问了,也怕是蝉不知雪,夏虫不可语冰。” 而周贵妃却详看着我的气色:“哎呀,你怎么脸颊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着实,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蒸腾起来了,热气直往头顶烘。 我点点头,将锦被捂紧了些。周贵妃倒是十分关切,像是不爱端架子之人,不仅为我催促医官煎药,又叫床榻旁边添了一个熏笼来。 身心俱疲。我对贵妃报以感激的微笑,便躺好睡下了。 作为一个“命悬一线”的重伤者,接下来的任务,不仅要医好伤寒感冒,还得“缠绵病榻”一些时候,才足以养好胸前的“伤口”。 暖阁幽深,比不得窗前的小床,现下里听不见雪落,闻不见风声,只剩下炉中瑞碳的小声辟呖…… 乌升部被封了正二品昭容。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没把调羹吞进肚里。 在离山大营,我们被送入虎穴那晚,我可是亲眼看见那位身穿紫衣叫做乌升部的女子,被虎兽生生咬断了脖子…… 周贵妃忙着发脾气,把桌案下的瓷唾壶踢的咕噜咕噜满地跑。 周可爱又开始撒小性:“又来一个,又来一个,这边倒不往宫里接了,那厢还想着往宫里送!” 我赶紧帮忙熄火:“娘娘先别急。真是今天才进宫的?活脱脱的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是一条狗吗?对了,算是跟你一波招选的秀女!” “啊?呃……” 我的嘴已经咧歪了,我也知此刻自己神色复杂:“谁送进来的?” 周贵妃粉拳一握:“乌氏一族的车队拿着名帖送来的,说是路上遭遇强盗洗劫财物,没了盘缠便一连耽误了两个月。” 我的心上泛起层层涟漪,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真假美猴王? 便也只能先开导贵妃道:“娘娘您又不是不明白,帝王之家后宫与前朝肯定是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西北藩国送来的女人,皇上如何能够拒绝。不如您那,就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真是喜欢一个人,便在心中一点一滴喜欢着不就好了。” 眼前儿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叹了口气:“咳,我不也是生气么,本以为办妥了事,皇上会第一时间来看我。” 我心算着时间,光我高热退了又起,不断反复,也是熬了两天两夜。如今每天喝着苦汤子,如今第五天了,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些许。 瞧着她深坐蹙蛾眉,我便一笑道:“娘娘,您等着,明晚皇上他准来。” 二十章 凭虚公子 我“养伤”的这段时间,日子颇为平静,虽不能出青鸾宫的大门,但这对于宅女来说不是问题。 一波风云渐落,大家总要有口喘气的机会。 周贵妃又得皇上恩宠,虽顾碍着皇后未曾高调行赏,但据贵妃所说,情意更绵。其幸福的模样整日里溢于言表,就连神采也焕发了几重。 因对我照拂,特赐我在其寝宫西偏殿将养,因此里常在晚膳后,便可听闻正殿内总是笙歌欢笑之声不绝。 每至御驾亲临之际,我便自觉回避,并不在二人眼前晃悠。只因心中明白,本是秀女一流其实尴尬,但话说回来,这宫中的女子皆是如此。避嫌要紧,若不小心惹得这个爱情最大的醋包子生出误会,可就不好了。 瓜田李下,不立于危墙,许是我刚刚学会的常识。不管是哪一种交好关系,还是不要给考验的机会,除非你热衷于品尝失望。 经宫内医官散出我“重伤得救”的信息后,苹果和苏姑姑想是宽心了些许,只不过我非但没听劝反而住进青鸾宫这个事实,不知道苏姑姑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我有点担忧。 唯独叫我不放心的,便是萧娘娘了。她的眼睛渐好,恐怕是不会再给她配备婢女。可我若不在,想必她的日子便没有那么舒坦了。但想到柜中还存放着不少铜钱,便也随即坦然,她并不是死板之人,自会用去打点生活。 于是便不想明日不思来处,放松下来与贵妃胡天胡地的在青鸾宫玩了月余,医官才说是时候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 此时已然是十一月中旬。 鸟儿南归,万象破败,唯一能想到的活跃颜色,便是花把势暖房内的花儿了。 既是散步总是随意,便悠着步子,去往后宫安礼门旁的内苑花坊。 照顾花儿的花把势是个五十来岁的仆妇和她的老生女儿,虽只见过一面,倒对这家人印象深刻。一家人姓水,便也是巧做滋养鲜花的意头了。她的小女儿年方十四,不仅生的曼妙,名儿也曼妙,唤做水司斯。 一近花房,便觉芬芳。从房内蒸腾出来的热气,萦的花棚顶上烟雾袅袅,颇有春色迷濛,柳烟花雾之感。 进入花棚之中,处处便是供养给各宫的熏殿香花,逞娇呈美,缤纷错落。哪有不爱花之人,就连《华严经》也有讲,花是表法之物,表十波罗蜜,简而言之,便是表一切美好之意。 可想,即使身从花丛过,亦可得赠满身香风袭袭,经久不退。由此窥处,可见一斑。 那水姑娘正在里头伺弄着一盆含苞待放的丽格海棠。却又见她身旁,经花束半掩,隐约间像是个男子背影。走进了,便看清是一名羽林卫着装的男子,正顽闹般揪住她髻环下垂落的发辫儿。 听闻有人来了,水司斯打掉他的手,忙向我微笑请安,许是因为羞涩,脸颊变得绯红。她本就现出腼腆的心性,此情此景,倒让我坏坏的想起“烟视媚行”一词了。 那羽林卫也速度调整了做派,背手望来,我俩四目相对之时,倒让我惊愕。 原来是李成蕴。 他看到是我之后,亦羞臊难为情起来,略显窘态的对我笑着,没错,是属于他的笑容,那意味总有些假中含真,真中有假。并且奇怪的是,我竟觉得有点稚子无辜之感。 我客气道:“李公子,您怎么来羽林卫效力了?” 他亦语气轻和:“每日里骑射打猎,也是无聊,便寻了个公职。现任羽林卫右骁卫,倒是好在有了俸禄,不讨父亲嫌弃罢了。” 于是便又草草寒暄几句,我便借故出来。 水姑娘倒是勤谨,折了数支腊梅于我,笑言心意聊表。 我正瞧着这几枝嫩黄吐芳蕊,惟妙惟俏,回去插瓶再好不过。 可到底未走出多远,后头李成蕴便追了上来。 第一件事竟然是给了我一个脑瓜蹦儿。 我讶异他毫无来由的亲近,不适之余,便也难掩异色调侃道:“怎么,抛下屋里的红颜知己倒来找我,怕是不妥吧?” 可他显然没读出我的意思,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于我解释道:“咳,我便与她也是相识未久,只觉得此女虽乍看腼腆,其实鲜活,倒觉得有趣儿。” 我哂笑道:“那在下便提前恭喜李公子得一妾室,大喜大喜。” 他一个转身,转为面朝向我,倒退走着,活泼且嬉皮赖脸:“怎么,吃醋了?都是我不好。” “大白天里几个菜了?喝这么高。”我暗白了他一眼。 “本公子可是说真的,你瞧。”他将缠在腕上的星月菩提手串展示于我:“前几日逛鬼市,我一眼就瞧上这串了,付了钱才发现,手串坠子竟是只小兔子。看来,我和小兔还是有缘分的。” 我捂嘴一笑:“你说话真好听,要是再真点我就信了。” “有物证在此,物真价实呐”。 他见我不再作声,便接着道:“好啦,说点其他正事。我一早知你在内宫,可身份有碍,未能及时与你见面,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于你。” “什么事,关于张若卿?” 他停下来,拉我在就近的马球亭中坐下,跟我讲起这事。 “你可知张若卿招供了什么?” 讲故事的人总少不了卖关子。 “张若卿至今还在与我们讨价还价,不肯彻底就范,若真动刑她便给出一死了之的态度。只称自己与那北境王只是契约合作,并非是其细作。因此里百般与她交涉,她才肯透出北境王前度选秀的真实目的。” 李成蕴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口丸嚼起来,他是一个细碎动作很多的人,似乎静坐是件别扭之事。 “十六年前,辛卯年春。北境王府中的一个侍妾与人私通,后被发现。因此府中主母北境王妃欲要处置于她,她倒手足灵巧,半夜爬树离了王府。本来逃便逃了,可奈何这个侍妾留下手书一封,声称得知关于王爷身世的一件秘辛,如果放过她还则罢了,否则定想办法鱼死网破。” “这话一出,那还得了!事件的性质完全变了,那侍妾原本尚有活路,而时下北境王自是下定决心,想尽一切办法追杀到底。派出去的人东搜西罗,直到年尾,才终于查找到她的下落。杀手日夜跟踪,终于找到机会,用绳索勒其咽喉使她窒息而亡。” “人已毙命,自是带着尸身回去交差领赏,可是验尸的仵作却说此女子不久前生过孩子。” 我有点明白了:“斩草要除根?” “对,聪明。”他的笑容又闪烁了一下。 “后来继续派人,在那女子住所附近多方打听,才得出确切信息,原来正是在数月前白露那日,她产下一女。只不过那孩儿满月后,女子便悄悄着人送走了,去处未知。信息到了这里,便断了线索。后面的,该是盲人瞎马,做了许多年的无用之功,以致北境王心热炽盛,生出奇计了。” 一时间,关于身份原罪的大把疑问似乎突然找到了答案,我心中百种滋味:“所以他才和我们过不去……只是想来,他该是做了越描越黑,欲盖弥彰的蠢事。” 可徒然间又觉得残忍:“那侍妾腹中胎儿铁定是私通所来吗?会不会是王爷血脉?” 李公子倒也哑然:“这,想是北境王也不能说的清楚。” 确实,对于王爷来说,带着所谓巨大秘闻逃跑的侍妾之女,这孩子手上不仅有可能握着自己的把柄,况且还未必是亲生骨血。宁可错杀不能失误也好,子嗣众多不足珍贵也罢,弃了便是弃了。 “那么当年,声称发现侍妾私通之事的王妃如今身在何处?” 我突然的发问似乎打了李公子一个措手不及,他刹那间的慌乱印上了我的记忆。但他反应足够敏捷,很快以笑容掩饰:“那王妃还在灵州北境府邸,王爷未曾携她一起来京。” 我象征性的点点头:“所以李公子是想告诉我,王爷身世暗藏玄机,有待商榷。往小了说由他世袭本不应当,往大了说可能不是皇家正统,或者北境王世袭一脉对当今圣上大为不利。因此李灈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所以屠戮无辜,歇斯底里般保其地位,是这个吧。” 我一口气说完,偶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也无所谓且畅快。 他一咂嘴,嗔怪我到:“王爷的身世尚未查实,不可乱讲!” 我瞧着西斜的阳光打在这个美少年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芒。如果他今日不刻意做出引导我思维的举动,倒真的是一派美好的样子。 我将手中的腊梅递给他一支:“喏,你们两口子的花,还给你一支。没准倒是追这腊梅来的,好赖不赖说了这么多鬼话。我可要回宫了,今夜青鸾宫有一道好菜要吃,告辞,回见。” 我转身便走,由得他在后头“啊喂啊喂”喋喋不休…… 我的直觉告诉我,此话不可尽信。我明明记得,离山血宴那晚,马脸王爷瞧我们的眼神,几乎与那只割颈饮血的仙鹤无异,并不似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态。 孰真孰假,时间早晚会把答案带到身边。 二十一 百越蛤蟆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可今晚的小火炉不再是陶土锅子,而是我画了图纸,托工匠打造的黄铜鸳鸯火锅。 热气腾腾的麻辣汤底被碳火煮沸,虽说找不到辣椒,但有花椒、葱、姜、茱萸、桂皮、香叶等调料再吊以大骨汤,闻起来也是久违的味道。 而不辣的一面是我用红枣,党参,配以鸡骨,做出的菌汤底。 将羊肉切成纸样薄片,还有新打的虾滑,各色小酥肉,还有一样吃火锅必不可少的神仙伴侣——炸腐竹。江西高安运来京城的腐竹泡发了之后,特意叫膳房炸好的。菜蔬不必多说,算是结尾时候的点缀。 一切就绪,当食材涮了数秒钟后送入口中,那种幸福感觉瞬间被点亮。 周小贵妃原本只是好奇这样的吃法,可试了几口之后,只嚷嚷道好吃好吃,便也亲自开涮大动干戈起来。 我们吃的正高兴,突然瞧见殿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中还抱着我监制的奥特曼木偶。 许是玩的次数太勤,奥特曼的红漆已脱落了些许颜色,并不那么艳红了。 周小贵妃一看那小子,却还心中欢喜:“呀,这不是三郎吗?怎么跑到周娘娘这了,快进来。” 三郎。原来是许昭仪的儿子,未见其母,倒先见其子。 贵妃忙着招呼他进来,吩咐下人再添幅碗筷。 我有些想拦,可又来不及,人已经坐到席间来了。 这别人家的孩子,贵妃非但不避嫌,还高兴的张罗招待,这份赤子之心好似还没有这三皇子成熟。 这三郎坐定后,恭敬的说道:“谢贵妃娘娘的晚膳,大哥二哥刚才不带我玩了,我听见了您宫里的笑声,就进来看看。” 贵妃夹了满满一筷子的涮羊肉与他:“周娘娘和你小菟姐姐就是吃了这个,才开心的,你也尝尝。” 这孩子却也乖巧,大口一试,便也跟着大人的氛围称赞起来。 我回忆我六七岁的时候,许是因为脾胃虚弱,除了嗜甜如命以外,别的食物都觉得难吃。汤面是苦的,青菜更是苦的。 而三郎的胃口似乎着实不错,周贵妃夹什么他吃什么,从不拒绝,也不嫌辣。 贵妃小可爱瞧着眼前小娃儿吃东西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也想生一个这么乖巧的,皇上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不如我给他添个公主吧。” 一旁周贵妃的乳母赶快往地板上啐:“呸呸呸,娘娘您又胡说,这龙生九子,真龙都是喜欢皇子的!”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咯咯直笑,乳母倒是更来劲了:“菟姑娘你说是吧,公主又不能替圣上分忧,哪会喜欢。” “是呢,是呢。阿嬷说的对。”我嬉笑着应和。 正说着话,小宦官又呈上来一个托盘:“贵妃娘娘,百越府老大人特意千里飞骑给您送来的蛤蟆,刚刚送到,小的瞧您正吃锅子,正配这一味!” “哇,有牛蛙。”我既惊讶又惊喜。 小贵妃眼睛闪着光:“我阿爹果真是世上顶顶好的阿爹,还记得我冬来吃暖锅喜食此物。” 我凝望着这一盘“奇珍”,蛙身整体较大,定是现代所称的牛蛙,反而被他们统称为“蛤蟆”了……想起那煮熟后嫩白弹滑的肉质,只觉胃口大开,原本以为,再也品不到这种滋味了…… 贵妃笑说:“这剥了皮,好像人腿啊!” 我瞧着那结实的大腿肌肉,线条分明,也确实是。 我把牛蛙一只只送入辣锅中煮沸,需要略长的时间才足以保证健康。那粉红的“肌肉”在锅中翻滚着,先变得雪白,再一点点上色入味,使人垂涎欲滴。 可一旁三皇子却突然哭了,惹的一圈人忙问他为什么。 只见他抽着鼻子泪珠子吧嗒吧嗒:“呜呜呜,你们居然吃奥特曼的肉,你们是坏人,我要回宫找娘亲。” 这,小孩子的想象力真的是很丰富啊。 我赶紧哄道:“不怕啊三皇子,奥特曼是大英雄,而且个子很大,是不会被人吃肉的。” 可一时间竟劝不住:“我看见了,是奥特曼的肉,都是红色的肉。” 周贵妃也是被这孩子哭的手足无措,到底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便只得托乳母将他抱还给熏风殿。 这孩子拖着尾音的哭声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得到,现在,倒只剩下我和贵妃面面相觑了。 一顿开开心心的晚膳吃到一半被人扫了兴。我本以为大家吃的欢喜,便可以趁机拜托贵妃,多打造几个在此时颇为昂贵的黄铜锅,也好给苏姑姑,苹果,她们试试。 只是现在,贵妃显得情绪失落,不迁怒于此已是不错了。 三皇子那句“你们都是坏人”估计打在了她的心上。好心好意的招待了一场别人的孩子,结果闹得宾主都不开心,她怎不知若换成别宫的娘娘,都是避之不及呢。 她嘟着小嘴:“我今儿可算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了。” 我暗中窃笑,我看你哪里是明白,满心里净是不甘心,发发牢骚罢了。 撤了膳桌贵妃去翻阅最新搜罗来的民艺画册了,既然不闹着让我讲新奇见闻,我便得了空,心想着去找一趟苏姑姑。 今日里既被允许走动,若不去见她,也不合适。 惴惴不安的一路。 我也在思考,我为何会如此在乎苏姑姑的感受,仅仅是因为我想善待一个好人吗? 在两仪殿之右的献春门,倒刚好与苏姑姑碰了个照面。 我一时语塞,而苏姑姑却淡然一笑:“我正准备着人传你,现在去新册的乌昭容处办差,圣旨由你司言司之人宣读。” 我行礼接旨:“下官遵命。” 我跟在姑姑身侧,跟随于我二人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宫娥宦官,各个手呈托盘,上面全是谕旨赏赐之物。 乌升部喜爱紫色的事情再度得到证实,看来确有其事,我只匆匆一扫那些赏赐,服饰类一水儿的紫,或浓或淡。就连皇上赐她所住的宫苑,也是紫云阁。 这紫云阁位于后宫平面图右上角,光走过去就不知穿过了多少曲廊小桥,颇费周折。将她安置在如此偏远之处,竟不知沾了这个“紫”字几分干系了。 因我是宣读圣旨之人,进了紫云阁大门中,自是由我行步在前。 瞧着快步出殿迎接的乌昭容,我的心中还是咯噔一声。那长相与身高,与我在离山大营所见的乌升部并无二致。 此时她神态自若,微笑中满是礼貌。见到我没有任何的讶异,更不像是熟识于我。 奇怪的是,她一副不认识离山大营凡玉菟,却认识司言司八品女史凡玉菟的模样。径直跪地听旨,无有犹豫。 而此时我未着官服,也未佩司言司腰牌。对我的身份如此笃定,真是耐人寻味。 我与苏姑姑对视一眼,才接过一旁宫娥呈上的圣旨,正色宣读。 圣旨中除了数十种赏赐外,还有对其乌氏一族的恩佑。 她听旨的时候十分认真,神情娴静,倒不再是那个满是戾气的模样。 待我宣读完毕,她双手接过圣旨,我仔细瞧了一眼她的双手,习练兵刃之人皆是双手粗糙,而此时倒看不出端倪。 苏姑姑亲和一笑,语气温婉:“乌昭容,圣上口谕,今夜御幸紫云阁,稍后便有尚寝局理事前来伺候。下官一等先行告退。” 听闻至此,乌昭容羞涩难挡。还极其老练的抓了把御赐的金瓜子赠与姑姑作为茶水钱。这宫中门门道道的潜规则,倒是悉数知晓,十分上手。 苏姑姑携我来紫云阁蜻蜓点水,我自是知晓其意。 出了门,遣散了身后的侍者,只留亲近二三。我挽上苏姑姑的臂弯,小声与她讨论起来。 “这乌昭容和之前的乌升部,绝非是一个人。但哪个是真正的秀女,小菟证据不足。” 苏姑姑皓齿轻启:“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在入宫前做足了功课,关于我和梁雪园的功课。您瞧今日,我浑身上下哪处能够证明是司言司之人?她却对我的身份十分笃定。” 我把声音压的更低:“若大胆揣测,离山大营那位,像是真的秀女。” 苏姑姑神情认真:“乌氏一国,西戎草原,游牧为生。你是说其神韵与气概不像?”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呀姑姑,游牧民族,时常狼群出没,其族之人各个神色警醒,眼神锐利。而乌昭容,颇有汉人之风。但话说回来,这世界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也是稀罕。” 苏姑姑点了点头:“那看来今夜,可没那么简单了。” “啊?”这下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苏姑姑未做解释。倒是凝望着我的发髻:“发底青青,灵蛇骄娇。真是近朱者赤,在青鸾宫呆了几天,打扮就颇有周贵妃之味了。但是你要明白,这个宫中,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姑姑……你对我怎么也只讲三分话了。” 我发现我的语气有些撒娇。 姑姑也是一笑:“不是姑姑不愿意多说,而是你这孩子,是个凡事都需自己先想清楚,才愿意去做的人。” “嘻嘻……” 这个世界上如此了解我的人千里无一,可是越是这种难得珍贵的时候,我越说不出话来。 旋即姑姑又表扬于我:“我知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现如今明白有事要来汇报,也算进步一件。我已去过宫正司,暗暗审过那两个诱你进入彩丝院的宫娥。事情由来梗概,我已明了。” 于是我便又将前度苹果岩棉粉过敏一事,汇报给了姑姑。 却不曾想姑姑叹了口气道:“雪园小女,姑姑也正替她发愁呢!” 我把姑姑的手臂攥的更紧了:“不如就把她调到两仪殿,跟着您不就妥了。” 可却被第一时间拒绝了:“好了,许多事情并不是你我可以安排的,快回去吧。” 告别间,苏姑姑理了一把我髻上的乱发。 啊喂,摸头杀。 二十二 比肩连袂 天光未亮,我陷入了纷乱的噩梦里。 我看见一个女子,被吊在了京都城墙之上。 就那么一根粗麻绳,将她绑缚悬挂,恶风一吹,还随之晃荡。她的嘴唇皴裂,布满了血口子。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彩,只默然的看着这片大地。 过往的流民货商,皆对着她指指点点,充满笑虐,何求怜悯。 此情此景,我不禁咬牙切齿。这一咬,牙齿的痛感层层迭起直至倒海而来,使我不能自胜,蓦地惊醒。 我喘着粗气坐了起来,用双手理了理遮脸的发,“咳,又上牙咬下牙,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许多时候,但凡睡得不安稳,都差一点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可梦里看到的女子是谁,此刻回想,却无所记忆了。 此时有宫娥跌跌撞撞的跑到我的我的床前:“凡女史,您快去瞧瞧娘娘吧。” 我一惊:“贵妃怎么了?” 宫娥一脸焦急:“娘娘四更时分便被皇上传去熏风殿了,婢子们刚得了信,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三皇子高热不止,口中呓语不断,还说了一句‘青鸾宫吃蛤蟆,也吃人’。” 我翻身下床,火速穿衣梳头。 “怎么不早些叫我?” “来传娘娘的人只说皇上召见,别的一概没有透露,贵妃这才不以为然去的。” 呵,我就感觉要生出事来。 我俩大步流星的往熏风殿赶去,曾经在我心中是被人利用角色的许昭仪,此刻我开始改变了看法。 说不后悔是假的,又一次对人性的复杂掉以轻心,使我有些懊恼。 进了熏风殿,扑面而来的不是紧张焦虑的气氛,反而是一股股的浓醋味儿。我一路从前殿穿到后院,倒见有三四个锅子在煮醋熏殿。此刻真成了正儿八经的——熏风殿。 皇上已去上朝,后院三皇子寝殿内是乌黑眼圈的周贵妃和泪痕涟涟的许昭仪。 小贵妃的样子有点呆,我不知道她这几个时辰遭受了多少的训斥。 她看见了我,把手伸过来,说了一句你来了便泪如雨下。 我急忙抱住她,安慰道:“莫哭,没得事。本就只是吃的东西,不至于吓成这样。” 我把擦泪捶背的活儿交给宫娥,便走到三皇子寝床边与许昭仪请安。 眼前的许昭仪是个皮肤白中透黄,身形高挑的女人,像一棵缺乏调养的树木,无甚气韵。 我自请坐在三皇子床边,好多讲几个奥特曼不死之身的故事进行开解。然而许昭仪却是千万个不肯,将帕子一捂嘴,又淅淅沥沥的哭道:“皇儿是在你们那受的惊,现如今青鸾宫的人可莫想再碰他。” “好好好,昭仪娘娘别再哭了。” 我在床榻两步之外,观察着三皇子的模样,只见小脸惨白,而嘴唇却是艳红。经医官所述,还伴有不时的惊厥。 然而突然之间,三皇子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跟着竟坐了起来,对着一旁的许昭仪说:“阿娘,蛤蟆怎么那么大,我怕……” 许昭仪以为儿子醒了,正一脸欣喜的前去抱他,可情况却急转直下,本来还坐着好好说着话,就猛的一下子全身陷入了疯狂的抽搐,手舞足蹈双腿乱蹬,全身的肌肉紊乱,失去控制。 抽搐从激烈再到缓慢,所有人都吓懵了,我惊的后退了两步,而扑过去的许昭仪却也不敢触碰于他。 三皇子踢掉了被子,脚后跟在床单上又用力蹬了两下,便身体一僵,瞪着空洞的大眼睛,不动了。 每个人都倒吸着气,哆哆嗦嗦。他身体的扭曲若一场无奈的呐喊,何曾见过一个完好的生命进入了一场这般的歇斯底里,将仅有的能量释放之后,一切戛然而止,像极了一场诡谲闹剧。 每个人都往前走了走,想探知床上未知的答案。 许昭仪在医官从殿外冲进来之前探上了他的鼻息,随即她指尖的颤抖蔓延到了全身。一声哀鸣只刚刚过到嗓子还没冒出来,整个人便直愣愣的往后倒去了。 一群宫娥从后面接住了许昭仪,这可忙坏了太医署,兵分两路两厢抢救。只见太医令大人翻看了三皇子的眼皮,又把上了脉,一番折腾后便也只能摇摇头。 那三皇子从不再动弹的那刻起。身子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神情扭曲,浑身僵硬。 张着的嘴巴再也合拢不上,放大的瞳孔是无底黑洞,无边恐惧…… 我紧紧的闭上双眼,不愿意再看了。 那样的遗容论谁看了都会生起噩梦。 遗憾已经造就,恐怕无以挽回。虽说许昭仪一定急切讨要公正,可是我亦知贵妃无辜,此刻便绝不能再使更多人遭受不幸。 极速的思考,使我的脑中开出一片火树银花。 这样出离常理的事实摆在面前,我只觉匪夷所思。明明是吃了一餐大家都没事的晚膳,何以这般惨痛的结果。即使是看见剥皮的牛蛙,哭了一阵子,那也是气愤和伤心的哭泣,究竟和惊吓关系不大啊! 贵妃惊得连腰也挺不直,躲在我的身后偷偷的往床上看。 她是个大胆的人,可在生命的陨落面前,在放大的内疚面前,她噤若寒蝉至此。 她说话声音带着哭腔“小菟,小菟,三郎真的不在了?” 我一鼓勇气拉着周贵妃便往外走:“我们先回宫。” 早已不知所措的贵妃任凭我往外拽,倒也是边走边回望:“回去真的可以吗?” “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认。不是我们的责任,何苦有罪似得站在那里,倒落人口实。” 从后院出来,我才深呼一口气,一是振作下精神,二是品品新鲜空气。真不知这熏风殿里,害的又不是伤风之症,偏偏四下里煮沸老陈醋是以为何……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召贵妃的乳母一问昨晚的情况。 柳阿嬷本也是实心之人,被猛的一问倒也是一头雾水。 “这,这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抱着那孩儿往熏风殿回,一路上又气又闹,一直叫嚷的是咱们吃了奥特曼的兄弟。还说啥子?” 柳阿嬷突然一顿:“对了,我记得临到了熏风殿门口,还气呼呼的说去找神堂里正打坐的阿娘,让他阿娘把这事告诉神仙,好惩罚我们来着!” “我当时就直捂嘴笑啊,真的是气也不是,乐也不是。矮矮的一个小人儿,倒是主意不小。” 我蹙眉:“没别的了?一路上也没再碰见什么?” 柳阿嬷两手一摊:“这夜灯初上,走趟熟悉的夜路还能有什么新奇的。” 我点点头,吩咐昨日晚膳所有在场的人,不用多想,但凡上头问话,只用实话实说便好,千万不可自讨嫌疑。 而周贵妃却一直在旁边发呆,半晌蹦出几个字:“他说我是妒妇。” 然后单手抹了一滴清泪:“也罢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往香塌上一歪,合衣睡下了。 让她安静安静吧,此时多做宽慰也是无用,我交待寝殿的宫娥将她看好,不可留她独处。 望了一眼她沉静的样子,下却纱帘,我缓步退了出来。 偏偏在此时,大家正五内俱焚,门卫却来通传,乌昭容前来向贵妃娘娘晨定问安。 这宫内的掌事内司前些日子告假,柳阿嬷也不是个管事的,现在贵妃精神又颓,我倒一下子成了一宫上下主持大局的。 闲云野鹤如我,好不适应。 原本我想替贵妃回绝,称病不见。可所来之人偏偏又是乌昭容,这个诱惑实在有些大,便只应道:“快快有请。” 乌昭容今日脱去了胡服,改为一身日常的齐胸襦裙。夹衫子之外,套着件紫貂坎肩,竟穿出了一身的混搭。 她见我看着她的时髦模样,便先笑道:“凡女史可莫要见笑,京都阴寒,既没得骑马动弹,又穿不惯你们的短袄夹袄的,只得这样凑合了。” 我暗暗一笑向她问好:“乌昭容晨好,快请。” 我引她入正殿上座,而她已将随侍的两名宫娥留在了殿外,只身一人入来。 她径直推掉茶水,爽利索问是否有马奶茶一饮。 她的直接让我有些意外:“昭容,这一味还需茶房现做,您请稍等。” 我招呼宫娥再上一品奶豆腐,更带笑脸说道:“今日里贵妃娘娘蒙受些误会,现下里精神倦怠,不适睡下了。倒不知乌昭容所为何事,可与下官说来,定当转告。” 乌昭容双眼一黠:“不,我不是来找贵妃的,是来找你的。” 我吃惊一笑:“来找下官?” 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是,我便也开门见山了。” 她从主位上下来,凑到了我的身边席位,几乎算是耳语道:“私下与你邀约,倒不如直接拜访来的合情合理。况且,我行的,也是嫔妃首次得幸之后,向中宫及贵妃理应的参拜之礼。” 我只得点头:“是,您接着说。” “我在入宫之前,随从们与我做了数月之久的准备,自是提前将这宫中的人与事了解过一遍,也算对凡事能做到心中有数。年纪最小便做到七品典言的凡大人,我怎会不知,你的画像,其实也早就入了册子。” 听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发笑,以古代的简笔线条画,真的能看出来分清楚谁是谁吗? 她见我不够相信,便接着道:“我自然有我了解你们的原因和办法,说这些其实不重要。言而总之,我想说的是,我相信你可以帮我!而我,也可以帮你!” 我将眉毛高挑:“昭容是想让下官做些什么呢?” 来上马奶茶的宫娥眼力见十足,见势匆匆离去。乌昭容托杯呷了一口,感觉温度适宜,便畅饮了半杯。 待砸了砸舌,品完后味,才正色说到:“昨夜皇上并未真正御幸于我。我想请凡女史帮我找出原因。” 我宛转一叹,将眼神从她的身上拿开,洒向了门口:“昭容为什么认为下官愿意相帮呢?” “因为……”,她将声音放的神秘且笃定。 “入宫前,凡玉菟姑娘脑中的那道迷题,我可以帮她找到答案……” 二十三 未雨绸缪 这个世界上,做人可以做个七窍玲珑空心人。但是做事,却需要实在二字。 乌昭容说,乌氏一族负责情报的“月勾门”,可担实在之名。 我心中直叹,原来这个时空的凡玉菟竟能录入乌氏的“生死薄”,看来也是个能惹事的“怪力少女”。 乌昭容声貌从容,似乎在展示着相交的诚意,言辞间不见闪烁,就连其国内这样非黑非白的组织,也不吝相告。 数十年来,疆土不大的乌氏在西北数国之间可以久盛不衰,左右维系,单是情报准确这一项,便是一样国本基石。 只是管理严密的月勾门,三个月前内部突然爆出了细作,有人受害,有人叛逃。此事波及之深,牵连甚广,以至月勾门不得不解散重组。 作为乌氏国首领的女儿,也遭此事所累。甚至导致自己来京的车队亦遭遇洗劫,路途多舛。而且因为月勾门几个骨干的离去,至今都未能查出是何方势力从中梗阻。 我听着她阵阵有词,心中又对乌升部这个人物,加盖了神秘印章。 言毕了,她主动站起身来:“凡女史今日不必答复于我,我也总要留给你考虑的时间。我且透一样信息于你,五日之内,大荔国必犯你朝西北边境。这是我勾月门解散之前探得的密信,到时我值不值得信赖,自然揭晓。不多久留,告辞了。” 我站起身亲自往外相送,才发现她昂首阔步之间,步速之快,竟使我需快做几步小跑,才可相应。 这双腿之矫健,若说是草原女子,便也没差。 如果说昨日里我判断她身份的标准是谈吐神态间夹含儒生之气,不够离山所见那位朔风凛冽,可如今一叙,便再度将我拖入了迷茫不清当中。 既说五日,那就五日之后再看此事。 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皇上或对贵妃的处置…… 我想起三皇子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唤来昨晚呈上牛蛙那道菜的小宦官,问询道:“你既管理青鸾宫内小膳房,也自是对食材之类颇为了解的吧?” 他快速的点点头:“是是,小的原本也是掖庭局膳房任职的,跟着师傅学过三载的厨技,自然是应有的食材都见过摸过。后来上头特意挑选出一批人手,分配到了各宫小厨内,因小的生在南方,所以分来了青鸾宫。” 我点头:“你可知,什么食材跟剥过皮的百越蛤蟆极像,却又大过它不少的?” 小宦官嘬舌眯眼,细想了半天,只犹豫的道:“百越蛤蟆身形,算是同种类中最大的。除非是幼时有所耳闻,个别荒郊野地里,会有蟾蜍成精,竟一口水壶那般大。” 旋即他又抓耳挠腮:“小菟姑娘,这到底不过是乡野杂闻,柳仙狐仙黄仙倒是真有,只不过这个嘛,小的并未亲眼见过。只怕是,少之又少,不足为信呐……” 我叫他退下了。 其实自己想来也是,这两栖类难道宫中还有人吃蜥蜴鳄鱼的吗?何况还带着尾巴,到底不十分相似。 或者并不是吃的东西,三皇子是不是撞见了其他的可怖之物?又是在哪里撞见的? 这样的疑问涌上我的心头。 我站在青鸾宫附近的铃铛阁上往熏风殿方向瞄。 只见各路仪仗,人头攒动。步履慌乱之余,甚至能依稀听见许昭仪断断续续的哀哭之声。 想必皇后已经到达,正巍巍然主持局面,业已听了满耳的片面之词。 我心中的不详之感逐渐壮大,这青鸾宫上上下下,连我在内,怕是皆逃不过一场审问。 我火速下了铃铛阁,要赶在青鸾宫极可能发生的失势前,利用好这段时间。 我换套衣服,不至于被守卫看出我晨间来过一趟。也不用再穿司言司制服,着常服在外走动,倒更像个低阶御妇采女之流,便于行事。 我默默的一路低头前行,跟着人群,混在淑妃仪仗之后,再次进了熏风殿。 时下四妃九嫔,能来的全都来了。便也不在正殿呆着,一股脑儿全往后院涌去。熏风殿中值守的宫娥与内侍人手哪里足够,只见四下里忙着迎来送往,上茶添水,手忙脚乱。 我便得了这个空,在其正殿,东西偏殿,左右廊房,来了一场大检查。 翻箱倒柜不至于,但是明处暗处,我全给过目了一遍。无非只是寻常摆设物件儿,还真没瞧见什么诡异之物。 寻找无果,只能再一次从回忆中抽丝剥茧,反复回想所有人说过的话语,猛然想起三皇子口中的神堂来。 呵,这所谓的神堂,该是昨晚他回宫后找其阿娘,第一个去的地方吧。 神堂佛堂一类的屋舍,向来小而隐蔽,会设在主人自认为极其稳妥的地方。一来因为个人的隐秘需要安全空间,二来是缘着对信仰的敬畏,不容旁人随意踏足,规避亵渎。 于是,我将注意力瞄准了许昭仪的寝殿。 正殿的宝座之后,越过两顶华丽的雀羽执扇,便是寝殿的门了。 然而,门上的一块大锁,截断了我进一步调查的方向。我只得及早的退出,以免被可能进来的人撞见。 出了大殿我便又在其外围走了一圈,亦无甚收获,而后院各位娘娘比肩接踵,更不用提,此时便只能作罢。 这几个时辰下来,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守门的侍卫们早已松懈下来,出来之时倒也毫无难度。 我托着腮坐在熏风殿不远处的一颗梨树下。 石头砌成的树围子冰冰凉凉,毛织料的裙子在这冬日里,也照样是寒气透心。 每日里在殿内呆着还好,出来一阵子,双腿便不由得添上紫红。我真的好想做条老棉裤啊,只不过在这宫中,有失美感的穿着并不被允许。 这大概是我第两千八百八十八次打退堂鼓,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价值?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走完,让我出现横加干预,我并不认为这是所谓的使命,更像是一场“怨憎会”…… 在二十一世纪做个无聊的现代人挺好的呀,有想法可以在一个小领域里奋斗,没想法也可以坐吃等死浪费青春。 虚度光阴和岁月静好之间,所差的不就是心甘情愿一词。 而我现在,山雨欲来风已满楼,我却无从应对,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着实使人丧气。 我把双手往后一撑,抬头看看天。今年的冬天一直就这样阴郁着,灰蒙蒙散不去的云似乎也心中含怨。 我的双手撑着身体,按在半黏的泥土上,可是却突然感觉有个干呼呼,像是硬橡胶的东西在我手指尖上蹭。 一开始不以为然,只挪了挪手,可是很快那个感觉又回来了,并且加快了扭动速度,使我感觉那物体微微有些粗糙。 “是谁还来烦我?” 我怒视着一回头,然后一声尖叫,我的声带几欲撕裂。 我跳起来的频率此刻人如其名,俨然成了一只大兔子上蹿下跳。 那那那,竟然是一条黑黄斑纹的蛇! 平生除了怕鬼便是怕蛇啊! 那玩意除了恐怖以外,长得可是有够恶心啊!! 我撒央子拔腿就跑,跑的跟“越狱离宫”那夜一样的快…… 回来青鸾宫,我用澡豆洗了半个时辰的手,心中的膈应才稍稍去掉了些。今日里气氛不快的众人,见我又蹦又跳的疯跑回来,总算是被逗的笑逐颜开一回。 午后久而未见的苹果传来了话,称苏姑姑托她转告,两仪殿圣上的朝会,从辰时起,到未时仍未止。北境十城暴雪成灾,流民四窜,冻死饿死之数难以统计。更甚者,其间还衍生了暴徒匪患,自勉为王之事。种种迹象看来,至少一两日间,圣上便顾不上后宫是非了。三皇子之殁,可收敛介怀,自有变数。 这样的一席话使我悬着的心略略放稳了些。好吧,好歹明天天亮之前,暂缓为安了! 我用各色水果,煮了一道果茶,招待苹果。 许久没有能够在一个人面前这么放松过了。 苹果将脸埋在水汽之中,闭上眼睛,长长的滋溜一口,像是在排解心中的不快。 “你怎么了?” 她叹气:“咳,你可知灾情与匪患最是凶猛的地界,乃是我的家乡。动乱已起,我家那一个小铺子,怕是不保了。父母幼弟若断了生计,我便不敢再想了。” 未说几个字,她便湿了眼眶:“我说怎么那么奇怪,原本半个月与家中通一次书信,现如今已一个月没收得回信。” 我宽慰她道:“苹果,不如去求一求苏姑姑,让她托人替你打听打听情况。” “求过了,姑姑也应下了。只是探听归探听,靠别人帮扶能保得几时?也都赖我无甚本事,自己家人也护不周全。” 我明白她的难处,莫说她每个月只守着死俸禄,得那一两银钱,就算是我隔三差五想辙赚来的那点填补,也无非只可做添置家用的分量。若是指望这种不靠任何借力的来钱方法,想安置几个大活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时代,对于女人来说最能安身立命的凭借是什么呢?我上下轻磨着牙齿,咯吱咯吱。 算是解压,也是一种思考状态。 嫁人! 我揪住苹果的衣袖:“苹果,这宫里宫外,可有你中意的良人?” 二十四 探奥索隐 苹果说,她其实不是特产理解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在一起。 只不过大家都这样做,形成了一种规矩模式,一种人间法则。 她这话一出,我便笑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以前到高三的时候,才知道喜欢一个异性是什么感觉。 在此之前,我只认为这是两波不同的物种。别说做朋友,话不说也没多大问题。 喜欢一个人呢,就是那天晚自习的教室很无聊,那晚天空的月亮很平常,那个夏夜还是热到汗水湿黏。可是你就百无聊赖的四下闲看,突然瞧见对面墙角有那么一个男孩,一瞬间,你觉得所有的平凡和不美好的都值得了。 我将这种精神体验告诉苹果,也告诉她,幸运的话,第一次喜欢的人便是注定在一起的那个。而不幸运的话,还不如对情之一字从不开窍。 “我不愿陷入麻烦。”苹果的神情永远都有一种从底子里透出来的平静。她接着道:“若有可托付之人,当履妻妾之责。至于书中情爱,我不欲招惹。” 我托腮望着这个真正十六岁的少女,感觉一个人的幸运体质并不是来的毫无缘由。她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者自己不要什么。 但无论怎样的选择,都基于本心丰盈。而不是唯独希求外物,以望满足。 送走了苹果,也询问了她最近的生活,倒是还算安稳。也是,皇后满处的心思,正放在对付周贵妃和我身上呢。 转头回来,瞧见睡了一整天的周可爱终于起了。她命人拿了酒,上了酸梅鸭,炙青虾,只召唤身边一群人共同开宴。 未饮人先醉:“我一个南疆百越长成的女子,如今却也觉得北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真来劲!来来来,快入席,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瞧着贵妃那娇憨样子,我们憋着笑入了席。 酒樽已全部换成大酒碗,就这样每人一碗,像极了梁山好汉痛饮摔碗的场面。 周贵妃扬颈灌下一碗,两股水流顺着嘴角淋了一身。大口的吞咽呛的她咳嗽,咳完了还竖起大拇指笑称痛快。 氛围一下子烘上来了,我与柳阿嬷,宫娥云露,内侍嬴牙,纷纷举杯。 人一喝高便胡诌海侃,聊到今日我为何飞风似得回来,我便把遇蛇一事又添了几分颜色说出来,惹的一圈人鸡皮骤起。唯独内侍嬴牙幽幽的说道:“这寒冬腊月的,蛇虫不都冬眠了,小菟姐姐使了什么方法,把它引出来的?” 我已经喝的半醉,迷离中我扯着嗓子怪腔怪调:“诶?你若不说我还真忘了!是该冬眠的呀,看来这条蛇不是一般的蛇,是柳仙!” 她们兴奋的拍着桌子:“柳仙柳仙!听说遇仙可以许愿。快快!小菟你前方带路。我们也要去一瞻柳仙的尊容!” “好勒!”我飘飘然站起身。 就这样我们五个人借着酒兴,说走就走。前头唤了俩宫娥打着灯笼,我们在后面踉踉跄跄勾肩搭背,此刻也忘了什么尊卑有序,皆成了一帮江湖兄弟。 周贵妃和柳阿嬷开口唱起了百越小曲,婉转悠扬,迂回在黑夜的后宫花园里,别是一番风月。我享受着这份天籁之声,声声切切,揉人心肠。 宫娥云露大概是喝的最少的,可也是手舞足蹈的为贵妃伴舞。嬴牙诙谐亦有才,竟用口技模仿出乐器的声音,为此调伴奏。 一时间里,声情更茂,其乐更融。 我们后宫民乐团就这样吹吹打打,来到大梨树下。 我一指:“喏!看见没,土里头有个洞!” 她们纷纷探头过来,叽叽喳喳。 我就着灯笼的灯光,突然发现这树下有一块翻上来的新土,土质松软,颜色浅淡。 我指出这个新发现:“快看快看,有人挖过这土,是不是他把柳仙给惊出来的?” 周贵妃小嘴一撅,一巴掌拍在树干上:“拜柳仙他也排在我们前头!哼,我们也挖!” 嬴牙从一旁搜捡了几个干枝丫,我们就这样嘻嘻哈哈的捅了起来。挖了半晌不够来劲儿,便亲自下手开始挠拨。 几个人将玩土玩的真开心的贵妃扯开,醉酒之际也不忘保护她的纤纤玉手:“娘娘您一旁静候佳音,有小的们在,尽管给您挖出来。” 贵妃一跳,“嘿”,便坐上了树围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坑洞满眼期盼。 “哎哟。”嬴牙冷呼了一声。 “怎么啦怎么啦?” “这里头有个硬东西,差点划伤了我的手。” 跟着我们找来了半个瓦片,慢慢的把土一点点的扫开,最后挖出来几大块透明的碎琉璃。 我们把碎片一拼,沾了泥土亦可见它晶莹剔透。扑鼻而来的,还有未失的浓郁酒香。 原来竟是个双耳琉璃酒瓮。 柳阿嬷叹道:“是谁如此奢靡,竟把如此昂贵的琉璃瓮打碎偷埋于此,质若雪莲,宫中少有。” 热汗已落,此时我已酒醒了大半。 我瞧了瞧这琉璃酒瓮,又瞧了瞧离此最近的熏风殿,感觉两者之间必有联系,便知会她们,我的怀疑。 我们一群人达成共识,便开始蹑手蹑脚,一改之前豪放模样,将此物带回了青鸾宫。 回来宫中,先将酒瓮碎片上的尘土清掉,再用鱼鳔胶将其复原。 每个人皆围着它走了两圈,挖空记忆也遍寻无果。 唯一的信息就是,可以确认此物是曾经京城第一巧匠的谢世之作。老先生驾鹤西游,年湮世远。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尘。 再也没有第二个匠人可以烧出如此精品。 按理说,这样的器物完整之时才值钱,碎了便是碎了,与打碎的瓷碗无异。若按照其余的废弃物品一般处置,才是寻常。 若是值得入土,有了仪式,如贾宝玉将林黛玉所赠的琉璃绣球灯推入河流,实为水葬。那必定是珍贵奇特之物,往往不欲与人所知。 而瓮中酒香未散,树下泥土新翻,便可确定是这几日内所生之事了。 只是不知是怎样的好酒堪配这样的酒瓮。 看来,瓮虽珍贵,酒更甚之。 转天晨起,便有信来。 后宫甘露殿后侧的佛光寺,为三皇子设了灵堂。 按照宫规,贵妃并不用向皇太子以外的皇嗣施礼。于是便由我和柳阿嬷暂代青鸾宫,前去上香聊表心意。 佛光寺内白练交错,素服青烟。正殿之中僧道两团一左一右,皆在唱念诵经。 点燃三炷香,我诚心祈祷,随之插在了香炉之上。只是我二人的祭拜,不知是否会影响他过身后的心中清净,要知道不合宜的好意,也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我合掌为他念诵一段《心经》,正投入之时却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一看。 又是李成蕴。 似乎爱做点小动作是他的专属符号。 他倒大方,还带来些金纸银纸糊的元宝与器玩,拖我一并于三皇子烧了。 瞧着他来来回回翻着火盆中的冥物,我倒觉出玩的意味,不由得奚落他:“嘿,玩火尿裤子。” 他扑哧一笑道:“你可不懂了,这冥币一类,定要烧的彻底完整,要不然人在底下,拿到的银钱是缺损的。” 我不屑的小嘴一撇:“嗯,李公子果然精通礼仪人情。” 他未改祭奠的跪姿,只转着眼珠瞧我:“我发现了,你对我颇有意见。” 我将最后一捧元宝一股脑丢进了火盆里:“此处叙话总归不妥,我在佳蓝亭等你,有事相商。” 我与柳阿嬷兵分两路,叫她前往熏风殿看看许昭仪的情况。 而我便在亭中等待李成蕴,此时借用左相一流的力量,想是正当时。于彼于此,想必都是好事一件,他们不也正等着我主动低头,好言相求的么。 李成蕴来的时候古灵精笑着,整个人洋洋洒洒,不被一物所羁绊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嫉妒他,有的人,真的用天之骄子的姿态,大摇大摆在你的面前,吸走了万丈光芒,就连反射出来的余光,也是你从未拥有过的华彩。 虽然,我有着自己的光。 可属于他的,更像是一种命运偏心的抉择,偏爱到日月皆予惠泽。 我吁了一口气,抚平自己。虽有嫉妒,但不怨恨,更不会损毁。 他开口的语气,总像在领略一场趣事般,充满探索的兴致。 “小菟姑娘约我至此,可有什么赏心乐事?” “三皇子过身蹊跷,另有原因,此一件可算乐事?” 他敛却嘻笑,转为认真的模样,听我将所见所闻一一复述。他静静听讲之时睫毛低垂,不停把弄着手上的扳指,做思考状。 极其快速,他的眸子一闪:“你是说,打破的琉璃酒瓮,与三皇子之殁有密切关联。那除非,酒中便有他临终前所说的——大型蛤蟆。” 我点头:“是!我揣测了许多次,只感觉两者之间,这样的对接方式,可能最大!” “只不过,这只‘大蛤蟆’现在何处,还真不好论断。” 我亦叹道:“是啊,若是已被销毁,这件事情怕是永无真相大白之日了。” 见我惆怅,他的笑容旋即挂上两颊:“担心什么,若真牵连与你,我便在这京城大摆蛤蟆宴,瞧瞧能吓死几个!” 二十五 不疾不徐 起雾了。 这几天清晨的大雾,五步之遥,人脸不辨。 影影绰绰,到午时方散。而此时昼短夜长几乎达到极致,下午晚膳之前,天便黑了。 因此只觉得这两三天,恍然都在昏暗里。 皇上圣驾出宫,去京郊大营参观骠骑大将军所设的边陲防御沙盘,苏姑姑便也随圣驾前往。 这样一来,虽给够时间继续查事,却也少了一个关键的通气之人。 事情进展基本陷入了僵局,前去熏风殿搜宫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李成蕴知会我,他已经在重要的位置,命守门的羽林卫严密观察诸人来往携带之物。 事情多些人来办,到底省劲。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几日陪贵妃酗酒的缘故,感觉身上困乏之极,一身酸肉。 午膳后我又把自己扔到床上,想起离乌昭容所说的五日之期,还有最后一天,睡意迷蒙上来,只会觉得凡事皆可退散,庄周晓梦迷蝴蝶才是最大。 睡得香甜,进入梦境的层次很深,整个人就如同一枚未发芽的种子,连生存的状态都脱离了一半。 被云露唤醒的时候,我睡的正沉。 极度困乏使声音也哆嗦成了绵羊音:“什么事?睡觉睡觉。” 她又摇了摇我:“小菟快起,皇后娘娘昭庆殿传你,一并还有司饰司掌司,典饰等几人。” 浑身真的好难受,我勉强坐起来,感觉每个毛孔都是闭合的,皮肤干到快起了层。 简单洗了把脸,此时整个人颇为迟钝,本以为是会被问询蛤蟆之事,只是把司饰司也拖过去,不知是何用途。 癔症难醒,即使快进了昭庆殿的门,我还在回味着锦被的柔软。 今日的状态简直一塌糊涂。 大殿之中,司饰司的人跪了一地,我先在门口愣看了几秒,方才走进去。 这昭庆殿不愧是中宫居所,多以金色与正红装饰,显得气派庄重,贵气十足,宝座之后两顶繖扇也是金光闪闪。 我不紧不慢的模样似乎打乱了她们的气氛,浑然有一种各做各事,各说各话的状态。 我悠悠的上前跪地请安。时间愈久,我这双膝盖越黑,它们已经不属于我了,已经算是交待出去了。 皇后还未说话,我身边倒扑通扔过来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典饰小大人,她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双手血肉模糊,面如土色。 我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 皇后字正腔圆:“杨典饰,刑已用过,还不将你们谋划之事和盘托出?” 她惊恐的眼睛避掉我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下官招认,两个月前凡玉菟偶然听我说起司饰司正为皇子们器玩之事筹备新物,便主动与我交好,百般说服我采纳她的主意。” “所以,这个奥特曼玩偶,其实是凡玉菟一手设计,一手监工的。而宫中流传的那些奥特曼故事册子,最本初的一本,也是她亲手完成的。” 她整理好姿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转为跪姿,双手支楞着不能合拢,那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然而不忍直视的,还有她接下来说的话。 “因为下官与她年纪相仿,便曾经也当凡女史为普通姐妹,又一时误信了她的巧言令色。还以为她是单纯为了帮助下官,是我愚钝,受她蒙蔽!” 皇后的声音提了一个调门:“她蒙蔽了你什么?” “那时下官以为她帮我完成一样任何,便感谢于她,除了几百文的银钱外,还带了些果品酒酿与她。我们二人那天酒吃的多了,她许是因为得意,便悄悄向下官讲出了她发明此物的真实意图来!” 她已经把我这个当事人绕晕了,我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继续往下听着。 “凡女史先反问我,这奥特曼玩偶的样子,仔细看来像什么?” “下官当时想了想,便说样子第一眼看去着实奇怪,而且并不亲切。” “她听了哈哈直乐。直说到此物看起来亲切才怪呢。” “接下来她的神情变得有点狰狞,她说此种创意开自于她曾经见过的一具尸体!” 此时此刻,我已经忍俊不禁。这样的故事,编的比奥特曼还精彩。 上头又发话了:“大声说,什么尸体!” “凡女史说她早年在刑狱里,见过一个脸上带有铁面具的大盗,那面具早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拿不下来。因为罪孽深重,当地的县官判了它剥皮之刑。因此,那人除了面部,全身都被活活剖了皮,露出红烂烂的肉来,令人作呕!” 杨典饰说了半晌,咬字越来越有力,好像她已经相信这些凭空而出的谎言成了事实。 “所以,凡女史便把这一幕记在了心中,直到那一天她认为时机到了,便造出这怨毒傀儡。皇子们公子们皆是幼子,日夜与这傀儡为伴,怕是早已被阴魂叨扰,时常受惊。因此三皇子,定是被这傀儡引来的不祥之物迫害了!” “对对,凡女史说,是因为不满选入宫中,所以伺机报复,瞄准小儿便于行事罢了!” 声声切切,切切声声,戛然而止了。 一场以假乱真的演说似乎告一段落。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我身上挪。 皇后一拍宝座扶手,我甚至能听见她戒指断裂的声音:“凡玉菟,你可有话辩解?” 我此刻啥也不想说了的,这编排出来的故事戏剧性强,逻辑严密,滴水不漏,跌宕起伏,越听越上头……我还辩解个锤子?这样一件艺术品一般的诬告证词简直使我这个含冤之人都想配合演出了…… 这是出于一种对匠人精神的尊重与感动之情啊!! 我自顾自的思考,仿佛世界只剩下思考,谁说话也成了耳旁风。 要说是专注思考也行,要说是整个人迷了也行,我此时只觉得我自己是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的。 “抬头!看着我说话!”皇后一味的大声。 那我便配合着抬头,瞧见皇后的脸颊,原来她的眼睛很大,鼻梁很高,仔细看来五官颇为端正。只是胖,水肿且松软。而且这虚胖越往下越严重,以至于我先前对她印象——大腹便便。 黄面皮下不见润泽,双眼无神,时下又装满了怒气,整个人的感觉糟糕极了。 我不顾其他,往前挪了两步,以使声音变得足够小又能听的清楚,终于慢条斯理的开口:“娘娘,您是不是极喜吃糖?达到以甜食充作正餐的地步?每日里倦怠易乏,夜半流有口涎。下官可帮您想办法摆脱体丰,让您逐渐回归少年时候模样,但这需要时间。就如同下官今日,百口莫辩,但若自证清白,这也同样需要时间。还请皇后娘娘相信,下官是一个不爱说谎之人。” 我的一席话突然使昭庆殿宁静了下来,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光芒。我也知道,她们也被我的光芒拂照了。 皇后娘娘仿佛从戾气的巅峰解脱下来,平静了许多,对我点头道:“好,你既鸣冤,本宫便给你洗脱罪责的机会。许你一段时间,望你达成今日之诺,否则数罪并罚,必当严惩!明日起,你便每日前来本宫殿中报道。” “喏,下官遵命。” 我领命退下,并不需要再看司饰司一众颜色。 想必现在里头所做的,则该是三令五申,将今日审案一事,暂行保密了吧。 昭庆殿位于后宫以西,我便越过金水渠,上了那道巧夺天工的木拱桥,回去后宫以东的青鸾宫。 当走到桥上的制高点之时,便远远瞧见贵妃她们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她跑步的时候忽闪着裙摆,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我向她挥舞摇摆着手臂,告知她一切安好。 可是突然,我觉得左手的脉搏颤动了一下,如同遭遇静电了一般。 然后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带在左手的手链腕表,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可是我一个眨眼,再瞧上去,分针竟突然快进了八分钟,时间更改为了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我的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便只能沿着拱桥木栏,溜着它蹲了下去。 我这手表中的石英电池,原本还有一年半的寿命,不可能是突然坏掉暴走吧!可是我既然不曾触碰调时间的扭键,它为何能在一眨眼间跳动了八分钟之多? 难道是我今日魂不附体,所以两眼昏花了吗? 我的头好疼。 我靠在栏杆上,将手指插入头发,使劲摩挲着头皮。 睡,只想睡。 我感觉到贵妃她们已经小跑到我的身边,然后众口乱启,在与我说着话。虽知晓她们在做什么,可是她们的声音却那么远,像是在沉沉的水中喊话,听见与答复,皆是无力。 不再坚持了,我出了一口气便睡了过去。 我来到了一条长廊上,白与蓝的墙壁与地板,伴着静谧的灯光。到处是消毒水的气味,左右手两排的房间,上面全是数字编码。 我跟着感觉进入了一间编号为一七二五的房间。 别的都模糊,便只在一张乳白色的桌上,见到了我的手链腕表。 它孤立且孤独,上面的时间,三点二十五分。 二十六 龙舌兰蜜 不不,我不是晕倒了,我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还做着梦呢,就是瞌睡到动弹不得。 周可爱说当时怎么晃我也不醒,直到听见我微微打起了鼾,这才把心放下。 醒来后的我龇牙问道:“我居然会打鼾?” 一圈人点点头:“是的。” 我的天呐,我的肺功能一向很好的,这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吧…… 柳阿嬷来了一句:“有时候困倦到极致,是会如此。” 我总算受到点安慰,毕竟睡个觉能呼噜震天响,快把墙推了的能耐我还是真不想拥有啊! 嬴牙告诉我,是他背我回来的,然后我模模糊糊呓语了一句:“一七二五。” 原来,这个门牌号是真实梦见过的。 我拼命反复回忆那个梦,和手表上的时间。 空旷狭长的走廊和号牌一七二五,那该是医院。 这么说,我在曾经那个空间,我来处的地方,还以某种状态存在着。或许是病重之人,或许是散魂游魄飘荡。唯一可以认定的是我的手表,它突然之间快进了八分钟,定然是有人调整了它的时间。从而从另一个空间,传递到了这里。 两个世界的感知和联系,太过微乎其微。 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后脑朝下从高处跌落,那便是我关于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哪堪回忆?心中钝痛又来牵扯,由生至死,我在那个世界中的快乐,回首间却也多成一场虚空。 蛛网落满了尘埃,被风一吹就散了。 今夕往昔,每个时代所遭受的苦痛困惑虽形式不同,可想来受用相同。 所谓自由的现代世界,还不是由整个社会和家庭做主导,将我关在所谓的学校里,一关二十年。 这样的软禁之祸,实为我心中一恨。 他们不仅为“我”和“更多的我”,设置了有实无名的监牢——学校。除此之外还有困难模式——寄宿学校,地狱模式——一个月才双休两日的寄宿学校。 并且无孔不入的给洗脑,给传播失智的言论,企图控制对善恶的判断,从而因此再造几所心的囹圄,将自己层层包围。 甚至熄灭我等双眼的亮光,从此戴上两架窗户,成为一个看东西都不能自理的天性丧失者。 造化钟神秀。 因为迷失本心,所以暴殄天物,他们却说,这是社会法则。 那为什么,不多尊重一点自然规则呢? 我心中一股脑儿的吐槽完了,才发现自己除了疲惫不堪之外,也有些烦躁易怒。 眼前熏笼里的碳火汹汹,散发出的香料之味浓郁的使我有些反胃。 可是呼啸的北风使我没有熄灭它的勇气。 恰巧这时,送碳的小宫娥进来了,瞧见我咳嗽作呕的样子,关切的说到:“小菟姑娘,你这是前几日饮酒过多,肝火旺盛了吧。那今夜烧炭的量就减半可好?这样火气就下来了。” 我忙着难受,只点了点头。 她将碳盒打开,将一半添入熏笼中。我瞧见剩下的那一半,突然发现今日这瑞碳颜色,怎么比平时乌沉了许多。 我拿起一块,仔细的研磨,原来,这碳上竟被浇上了水,酥软黏腻了太多。 怪不得我困到老娘都快不认得了…… 这水分过多的碳经过燃烧,会产生比平时多几倍的一氧化碳来,我这是轻微的一氧化碳中毒啊!若不是及时发现,明天早上我这条小命可能就呜呼哀哉了! 我握着那碳恨不得把它掐成粉来。 身旁的小宫娥唤着我:“小菟姑娘,你怎么了?这碳末子进了指甲缝里,没准会腌痛呢,可莫要再抠碎了。” 我松了手,将手中的碎块丢回了碳盒里。 尽量控制语气的平和:“没事,你先下去吧。这半盒碳就留在这里,要是半夜冷了,我可以自己添上。” 她莞尔一笑:“好,那姑娘可莫烫了手,小人下去了。” 她一脸的云淡风轻,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待她走后,我第一时间冲到贵妃房中检查她用的碳,然而却被贵妃的睡相吓了一个激灵! “呀!” 我的一声叫喊也把贵妃从睡梦中惊醒。 四目相对,我俩就互相看着彼此踢腾几下,场面一度陷入了幽默之中。 “娘娘,你吓死我了,你怎么睡觉还眼睛半睁,翻着白眼呢?我还以为你……” “是吗是吗?” 贵妃急忙揉搓着双眼,焦急的小声嚷到:“完了完了,我会不会吓到过皇上?” “那可说不准。先言归正传,我刚才差点以为娘娘您中了湿碳的毒,整个人过去了。” 随即五个人的大会再度召开,我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讲了一遍。 让大家一致感觉奇怪的是,唯独我房中的碳火是湿碳,而贵妃房中的经过检查,却是完好无损。 整个青鸾宫,便也只有我得了娘娘的照拂,能够与她分享西域进贡的瑞碳。至于柳阿嬷的房中,也是按惯例,使用的则是稍次一些的螺碳。 看来,是有人故意在瑞碳中做了手脚。 可是这暗中的黑手究竟要害我还是贵妃,一时找不到准确答案。 毕竟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我是没有使用瑞碳的资格,更像是苗头指向了贵妃,而误伤于我。 若说是皇后主持除我,今日昭庆殿中她的计策已施。中宫的力量此刻是绝对压倒性的,并没有必要使计划双管齐下。 于是,我们商讨了一个办法,来暗中探个究竟。 咳,等待水落石出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真是人有人愁,国有国患,天道好循环。 此到西陵路五千,烽台列置若星连。 欲知万骑还千骑,只看三烟与两烟。 烽火台传信,夜间点火,白天施烟。台台相连,从夜半燃到了清晨,才把西北战事传到了京城。 皇上本就在京郊大营勘察最新边防规划新策,现下藩国犯境,便欲留待军中,坐帐理事,将军情一并先知,紧握时效。 而传回青鸾宫的圣旨,上面则对贵妃之父,百越府都统进行了嘉奖与勉励,夸其守边勤勉,兢兢业业,投袂荷戈,如是之词通其全篇,不多赘述。且因念及老大人之功,特提升贵妃宫中分例与中宫无异,赏各类珍宝一百余件。 那么现在,不管三皇子之事真相如何,皇上心中对贵妃的怒气,也暂时埋葬了。 贵妃接过圣旨,喜不自胜:“阿爹既然能给皇上效力,也是我百越周氏一族的荣耀。” 众人纷纷前来向贵妃道喜,按照贵妃的习惯,自是大方的对这些人赏之又赏。 我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贵妃的如花笑靥,能够开心,总归是好的。 而对于我来说,乌昭容说的话,成真了。 不过究竟如何选择,还是先往后放放。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去中宫请安。 也是机缘巧合,我不久前在青鸾宫的库房里,瞧见了两罐龙舌兰蜜。当时我拼读了盒罐上的字母,也是由衷一惊,这是在二十一世纪也非常宝贵,对糖尿病人极其治愈的食疗之物。 贵妃因不爱食甜,便将这极其难得的珍品搁置了。 龙舌兰蜜在此时必定是从南洋国家漂洋过海而来,属于少之又少的经贸产品。此蜜甜度是普通蔗糖的四倍,而糖分却是其四分之一,对于皇后之症,再好不过! 经过数次对皇后体型的观察,以及昨日“神志不清”之下得以阅其容颜,我便确定,皇后娘娘脾脏虚弱之极,甚至有初步的糖尿病之症。 若问我何以判断,只因皇后与我之前一朋友母亲的体型症状如出一辙。 而尽可能减少糖分的摄入,则是当下首重之事。像这样简单的医疗常识,在古代完全空白,想必又是开了些草药汤子,以调养僭越治疗。 我带着这两罐蜜糖,前来昭庆殿报道。 皇后娘娘今日倒是精神了一些,脸上身上少了些戾气,到底让自己和别人,都舒服了不少。 我行礼问安,将所带之物,呈于案上。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皇后娘娘,这便是您要服用的良药。用法非常简单,将您一贯所食用甜食中的砂糖,换成此物则可。除此甜料外,您不可再食用其他。” 皇后娘娘端详着龙舌兰蜜罐,似有不明之处:“哦?此乃何物?与砂糖有何不同?” 我努力收敛着气场,让自己看起来柔软温顺:“娘娘,此物为南洋小国所产的花蜜,口感甚甜。然而不同之处在于,砂糖多食,便对身体极其损害。而此蜜却可避其缺点,多食无妨。过些时日,您就可见成效。” 我申请传来了太医正与负责皇后饮食的主事,当着合宫上下,亲自示范,将龙舌兰蜜饮下两酒樽之多,以证明其无毒无害。并将此蜜之用量再三叮嘱左右其人,以免疏忽纰漏。 皇后瞧着我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我感觉出了她的笑容中,有些满意的神色。 哪有真正不爱美的女人呢? 直到诸项附庸事宜,交待完毕退出之后,我满嗓子还是甜的心慌。 齁甜齁甜的啊。 可是这对于诬告之人所付出的代价,算是凤毛麟角。宫内从不缺新闻,那昨日被拶指的杨典饰很快得来消息,听闻其当晚便被抹去品级,从司饰司贬去永巷了。 兔死狗烹一词,并不仅是好人受害的专属,干了墙头跟风的坏事,照样不能幸免。 就算被逼无奈又如何,本意不愿又如何。结果恶毒,全盘恶毒。并不该因为所谓原因而混淆恶毒事实。 只是前无怨由,也曾朋友一场,到底心中酸涩。 或许我想个别的方式来钱,也学学别个做些手工,宫内宫外转卖些时兴头花,不引出这场玩偶之乱,是不是很多事情便不会发生了?三皇子也不会死,贵妃也不会被骂妒妇,我也不会被出卖,太多太多了。 一片五味杂陈的乌云飘上了我的眼眸,我双手搅着帕子,愀怆望着眼前的路,整个世界因着我的悲伤,正一点点的变形着…… 二十七 暗度金针 据查,许昭仪几日间连上三道奏疏请旨为三皇子配**人殉一事。 皇上以南周朝从建朝以来,秉承宽仁于民之心,从未设殉葬制度,故驳回了两回。 第三道奏疏许昭仪便也不得不退让一步,不再请求以活人殉葬,恳请圣上拣选近来几日去世的官家女儿,择优者与三皇子配对姻亲,同葬墓穴。 皇子停灵七日后便要入棺大殓,而身在京郊大营的圣上并不能亲自送一送亲生儿子,心中惭愧,便降下恩旨准许**一事,由皇后娘娘督办。 圣旨来由细末,我既是司言司之人,调出原档查阅翻看,自是稀松平常。 我在许昭仪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迫切意味。 文字的组合亦是一种信号,完全能够透露出书写之人的状态来。 而现在,离三皇子盖棺出殡还有两日,倒不知谁家女儿可以当选。 究竟是得了“王妃殊荣”或是“惨遭横祸”,幸与不幸之间,怕是不好论断了。 一旁的苹果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平时一惯没有小女儿情怀的她竟然脸上一片娇羞桃红:“小菟,你那日问我,有没有中意之人。我这几日想了想,倒是发现和一人挺聊的来,而且,他对我似乎也不太一样。” 我噗嗤一笑:“是谁是谁?” 她咬了咬嘴唇,圆润的下唇嘟嘟弹着:“嗯~你也认识的,膳房卖货的百事通小治啊!” “哦?是他呀。” 也是,以苹果的交际圈子,日常见得最多的男人,便是小治了。“他对你有什么不同,你倒说来让我听听。” 她又抿嘴笑,脸颊的肉往上生长着:“一开始的时候,倒没过多留意。只是去他那里买些果品,针线,碎锦缎什么的,他总是多赠我不少。一开始婉拒过几次,总不好没端端多拿人家东西。只是下一次再去了,他还是与我多添斤两。只说着常见我自己一人,他在这宫中也常是自己,互相帮衬罢了。就这样一来二去,倒习惯了。” 苹果说话间眉飞色舞,那是每一个女子,都曾经拥有过的神色。 她接着道:“日子久了,便更加熟识。总能各种各样的事情聊上一会子,有次他甚至半开玩笑的说,他阿娘就喜欢丰腴壮硕一些的女子……” 空气中漫溢着幸福的滋味,幸福到我不忍心打断。 这宫中的女官,宫娥,官婢。婚姻之事到底要由位高权重的主上赐婚,哪里可能自由做主。 或者,你的良人可以决定你的身份去留。 看来,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明白啊。 我鼓了鼓腮帮子,把声音降到最轻柔:“也好,若是你二人一心,便可以从现在开始,谋划以后的出路了。比方说,求得宫中哪位主子为你们做主?不过,左相这边,刚刚把我们送进来,只怕,并非朝夕之事了。” 苹果听完,热情瞬间凉了下去。我怎不明白,她最想解决的问题——将家人妥善安置,再一次陷入了“此路不通”的囧地。 但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对小治,真的动情了。 该处理的事情总要一件件的办。 我例行前去中宫问安后,便沿着小路,绕了一大圈,才转去了紫云阁。 在这宫中,我最大的一件利好便是自由了。每日里独身一人四处办差的,怕是无出其右者。 也算求仁得仁。心之所向,便一定要付出相应代价。 就好比选择逆风而行,就不要抱怨诸多阻逆。 紫云阁外竟罕见没有侍卫,扣了门报上名字,亦省了通传这一项。 入来后只见院中的乌昭容正在调教一只幼鹰。 她又换回一身胡人装扮,紧袖窄衫,一头的发辫儿。 “胡人多散发”,结成一头纤长均匀的散辫儿,从观感上不仅觉得灵动活泼,亦使女子添了娇怯温柔之感。 没错,我也喜欢这样的发型。 乌昭容笑问我:“哦?凡女史似乎总对本宫的容貌和打扮颇为好奇。” 我笑着施礼。 她竟于我还礼,巧笑道:“我知你会来。” 随即将我往殿内引:“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等下好好聊聊。” 未在厅堂待茶,便径直去了她的寝殿。 又意外的,当着我的面解下了她外衣高领的扣子,将整个肩膀暴露在我的目光之下。 她皓齿轻启:“我便不唤你官称了。小菟姑娘,你既总爱往我脖颈上瞄,那现在,便与你看个仔细。” 穿过窗户与纱幔的光此刻被染的极柔,抚上她的肌肤,白皙细腻。即使我是女子,便也觉得美好之尤。 我走近两步,好确认是不是敷上的脂粉,掩盖了老虎的齿痕。 没有,除了肌理脉络,一切了无痕。 “可看仔细了?那现在便由我发问,你何以如此?” 我浅笑:“昭容,三个月前,我见过与您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看着她由生至死,她的致命之伤,便在脖子上。” 乌昭容缓缓的坐到妆奁台前,对着镜子一个个系好扣子,整理着衣衫发辫,一边平静的说道:“那是我的孪生妹妹。” 我立在她的身后,也通过镜子瞧着自己。不够清晰的人影儿里依旧照的出两幅淤塞心肠。 “其实,能够活到前些日子,也算她命大。在我们乌氏一族,双生之胎向来被视为不祥之物,因此约定俗成,便有了规矩。将双生之胎先降世的留下,而后降生的,抱去野地里喂狼。” 我挑眉:“那她当时是如何幸存的?” “其实我们乌氏知道她还活着的信息,是在三年后。原来给额吉接生的产婆之一,是别国派来我部落的细作之妻。他们得了二公主,便带回其国,可谓精心培养再煽动仇恨。” 乌昭容转过身来,直直的瞧着我:“因此里,我这二妹,便自十二岁起,成了敌国的爪牙,对我母族连年征讨,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我又问:“你可知,她的兵器是什么?” “双手弯刀。她身手敏捷,再配那对难得的奇兵,可谓是珠联璧合。” “您不问问她为何丢了性命?” 乌昭容却不屑的笑道:“这其一,你若肯说,便自会说与我知。这其二,我已经告诉过小菟姑娘,我乌氏勾月门重组在即。无需太久,这四个月来所有未知的情报,便会一一寻来,到了那时,我自会尽数掌握,了然于心。” 我点头。她此刻的解释,是绝对有真话在其中。 于是我便也将真话摘了一句与她:“昭容此前的问题,我现在有一言可以相答——我对您的疑惑,皇上也有。” 乌昭容哈哈笑了:“看来,这几个月风云骤起,天也变了。” 她旋即将眼珠转向我,我就用俯视角看着她的丹凤大眼,读到了美丽和坚韧。 “小菟姑娘其实也变了。曾经古怪偏僻,醉心道术,可谓是以一计障眼法吓退凉苏县数十悍匪的半个仙家。如今倒像是术术尽失,只靠绞尽脑汁来上下应对的凡胎肉身了。” 我咧了咧嘴道:“即使你所谓勾月门情报再过准确,可是若说完全了解一个人,怕是不能极尽。” 乌昭容站起身:“你还是不够信我。” 然后她从一旁的暖炉中,倒出两盏酥油茶来,递于我之前,先行饮下她的那盏。 我亦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在了白狐裘毯上。 她呼着热气,喝的畅快。因嘴里裹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承不承认,我不和你争论,但是你启程来京之前,默默研究了整整两年的换魂之法,这总没有说错吧?” 我的脑中若一道霹雳,轰的我耳鸣目眩! 换魂之法? 所以我的灵魂就是被一场邪术转换至此的?那么现在,凉苏县凡玉菟的魂魄,飞去了哪里? 我浑身的血液因惊讶沸腾着,甚至肤表有着隐隐的灼热。 而乌昭容自是一览我的惊讶神色,唯独值得庆幸的是,她不知穿越的这一段来由。从而宽慰我道:“小菟姑娘不必吃惊或者担心,所谓道法仙术,皆是正邪两用,不必怕沾惹邪术害人的污名。何况我勾月门,自有一套清明作风。” 她拍上我的肩膀:“放心,此事无人知晓。何况此等级别的道法,我等也只是知晓其名罢了。” 紧张之时,我时常屏住呼吸,直憋到心跳跳动异常,才发现忘记呼吸已久。 我喘了口气,为使她说出后面的话,便故意应道:“咳,其实你说的没错。研究了太多高深之法,却没掂好自己的分量,未尝斟酌便一意孤行。因此屡遭失败,不仅伤了道身,心中亦是不振啊。” 乌昭容总算带上满意的笑,随即与我言说:“这便是我一开始,声称要告诉你的关节秘事。” “你所研究的换魂之法,我勾月门在另外一个研习之人那里,也悄悄探得一事。” “此道法又名点银烛,其余流程如何,不明就里。但探得当中一个环节,其所需的火种,要在白昼最长的夏至之日,将午时一分为二,选择最中间的时刻将火种取来,此乃极阳之焰,必要不偏不倚。” 我喃喃道:“火种?昭容可知是取何处之火。” 她摇头:“当真不知。探来之信,尽数在此,已悉数告知小菟姑娘了。” 她的眼睛,没有现出心虚躲闪。然后丹凤眼笑的凤尾高挑:“那现在,小菟姑娘愿意将我的问题,做一些补充吗?” 我也舒展了笑容,和聪明的人说话,其中的较量与拉扯,不可不谓风靡云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