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娇医娘子》 第一章 镜面人吗 暮春的夜晚凉浸浸的,混着蛙声虫鸣,别有一番风情。 陆清雨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晕乎乎地跟在刘老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走去,丝毫提不起看景的劲儿。 家徒四壁,娘亲卧病在床,养家糊口的担子压在她这个还未及笄的弱女子肩上,为了自谋生路,她跟着邻居刘老爹在义庄找了份缝尸的活儿。 “小雨,听说今儿有不少死尸,今晚咱可赚大发了。”前面的刘老爹忽然回过头兴奋地冲她笑。 昏惨惨的灯笼光映照中,陆清雨只看到他那一口泛黄的大板牙。 她见怪不怪地也咧嘴笑了笑,“是啊,今晚咱爷们可得卖力气了。” 虽是个女娃子,可生活在穷乡僻壤,干的又是昼伏夜出的活儿,她平常都做男子打扮,跟着一群糙老爷们久了,语气都沾染上些豪爽! “嗯,今晚你可得拿出你的绝活儿,我多扛几个,你好好缝。”刘老爹兴冲冲说完,眼前仿佛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嗯。”陆清雨抿唇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埋头赶路。 一路上,除了他们两个急着赶路忽高忽低的脚步声,还有山谷里各种兽类的低嚎,衬得夜色格外凄惶。 义庄离他们村足有七八里地,两个人紧赶慢赶走了一身热汗,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到。 不到二更的天儿,正是月黑风高之际,那天儿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义庄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两盏西瓜灯,随风飘曳着。守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人称老张头,无儿无女,一生孤寡。 此时正两手捅着,在门前踱着步子。一见刘老爹带着陆清雨过来,他大喜过望,就跟汪洋大海里看到一叶孤舟一样,颠着步子迎上来,“你们可算是来了,都在院里呢,我可不敢一个人进去。” “他们能吃了你呀?”刘老爹打趣一句,当先举着明明灭灭的灯笼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老张头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谁知道他们吃不吃人?”也跟着进去了。 陆清雨在后头无声一笑,也跟进去。 院内放着四辆板车,上面黑乎乎的堆满尸体。 刘老爹一见,先是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啧啧,今晚可赚不少,够喝好几壶老酒的。” “是啊,你这老东西发了。”老张头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望着那板车上的尸体,压低了嗓门说话。 “今晚怎么来这么多?”陆清雨已经把腰间缠着的牛皮包儿解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听衙门里的人说,这都是从东边河里捞上来的,死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个个身上都有伤,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经老张头这么一说,陆清雨也上了心,提着灯笼上前照了照。 果然,四辆大板车上躺着的都是年轻人,俱都是黑衣黑鞋,只是个个死相恐怖。 有缺胳膊断腿的,有脑子劈开一半露出脑浆的,有肚子划开肠子拖着的…… “还真是!”陆清雨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看这死法倒像是打仗了,不过这衣服却是寻常。” 要真的发生战争了,那死的人不得穿军服啊? 刘老爹却不管这些,豁然转过身来,对老张头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规矩,一个一文!” 老张头被他这冷不丁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有叫出声来,气得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多早晚死在钱上头算了。” 刘老爹也不理他,只把手里的火把往他手里一塞,已是撸袖子掖衣角,当先拎起一个死人的胳膊拽起来,嘴里却是朝陆清雨喊着,“小雨,到屋里去。” “哎。”陆清雨连忙答应着,提着灯笼进了屋。 那是一个直筒屋子,里头燃着好几根巨蜡,地上铺着十来张草席子,专门放死尸用的。 她把灯笼挂在门角,吹灭之后,就坐下来,打开牛皮包儿,把里头的剪刀、针线和几个刷子都摆出来。 刘老爹熟练地把背上的死尸往席子上一甩,陆清雨就凑上去,先把那快要断了的头给缝上,又把脸上泛出血淋淋的肉缝好,这才拿着小刷子蘸了水把那死尸脖子上、脸上的血水刷干净。 义庄就是专门存放无主死尸的地方,这里的县太爷是个善心人,特意找了人给死尸缝合伤口。只是这十里八村的,没人愿意接这活儿,所以价码儿给的挺高——一具一文。 刘老爹胆儿虽大,却干不了这精细活儿,见陆清雨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吃了上顿不见下顿的,好心给她一说,谁知她就答应了。 不管多少,反正一具一文,那是板上钉钉的。 刘老爹有时候还赚不过陆清雨呢。 刚缝好一具尸体,刘老爹就把第二具尸体给甩在旁边的席子上,还脸不红气不喘地伸脑袋瞅了一眼,咂巴着嘴儿,“倒是个俊俏的后生,怎么就死了呢?” 陆清雨习以为常,并没搭话,接着挪了个窝,开始缝合下一具尸体了。 这是一具断腿的,稍微费事些,她没功夫说话。 刘老爹瞄了几眼那具缝好的尸体,就拉着门口的老张头指点着,“看这手法,真是奇特,比咱村里最巧的姐儿还厉害呢,这人就跟没死一样一样的。” 老张头吓得直闭眼睛,摆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来好歹还有两个大活人,退出去可就是满院子的死尸了。 刘老爹不屑地瞅着他哼了声“瞧你这怂样儿”,就手把那具缝好的尸体给背出去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背一缝,不知不觉就干到三更天儿。 老张头也乏了,刘老爹也累了,陆清雨更是忙得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是以,诺大的义庄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针线穿过皮肉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万籁俱寂,时不时地能听到一声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暗夜里的鬼哭。 刘老爹把最后一具尸体扛进来甩在席子上,抹了把汗,叹口气道,“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晚上就没见过一具全乎的,还数这个最好!” 陆清雨忙完手里的那个,默默转头看了眼旁边席子上的死尸。 果真,那尸体一身都是全乎的,面容更是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惨白些,嘴唇乌青些,倒也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 讲真,这是今晚见过的最好看的尸体了。 看那身量,也是高大挺拔,肩宽腰瘦的,只可惜,胸口处一道伤口汩汩泛着血水,正是一刀毙命。 陆清雨淡漠地看着,不像刘老爹那般心潮起伏。许是平生见过的尸体太多了,再好看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看这杀人的人,也是个高手!”半天,她得出结论,蹲下身子去缝合。 刘老爹拉着老张头往外走,“小雨,你快着些,我跟你张爷爷算算账。” “哎!”陆清雨低低答应着,利索地穿针纫线,扎下去。 “唔……”,一声闷哼,在寂寥的深夜里,如同一颗投入湖里的石子,泛起一片涟漪。 “你听见没?”刚跨出门槛的老张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一只脚抬着,一只脚落下,脖子以诡异的姿势往后扭着,也许扭得急了,发出一声脆响。 刘老爹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回头看着席子上的死尸。 “小……小雨,是,是,他吗?”一向以大胆著称的他,话也说不利索了。 陆清雨捏着针的手也有些发抖,虽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死尸,但还是头一次听见死尸发出叫声。 她也有些一筹莫展。 “不好,诈尸了!”老张头两腿发抖,没脑子来了一句,也顾不得自己还跨在门槛上,没命地往外窜。 无奈他年老体弱,这一冲不要紧,生生地被门槛给绊倒,摔了个嘴啃泥。 刘老爹算是个有良心的,见陆清雨还站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几步冲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胳膊就往外跑。 “老爹,老爹,钱还没拿呢。”陆清雨回过神来,嘴里嘟囔着。 “还要什么钱?都诈尸了,还不快跑?”刘老爹一辈子做惯了粗活,岁数虽说不小,但跑起来还是呼呼生风的。 “哎,别丢下我啊。”老张头趴在地上起不来,吓得鬼哭狼嚎地喊着。 陆清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大门口硬是甩开刘老爹的手,道,“老爹,哪里有诈尸?说不定那人没死透呢。” 自打穿过来之后,她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真的,她对生死看得很开。 “都扎到心窝子上了,还能没死?你个傻孩子,可别为了那几文钱搭上小命啊。”刘老爹一手去拉那大门,一手去扯陆清雨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清雨往后退了几步,无奈地笑了,“老爹,就算不为了钱,咱也得把张爷爷带走吧?” 刘老爹有些后怕,却捱不过良心的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和她一同回去。 还没到老张头身边,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 陆清雨没反应过来,刘老爹却明白了,对着趴在地上的老张头踢了一脚,“你个老不羞的!” 言罢,两个人扶起老张头。 陆清雨朝里头看了眼,见那死尸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似乎真的死了,就放下心来,道,“可能刚才没死透,这会子倒真的死了。” 听见这话,老张头松了一口气,白了刘老爹一眼,“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羞的?” 刘老爹瞄了眼陆清雨,却没说什么。 陆清雨女扮男装,这事儿他不想透露出去。 陆清雨没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小九九,径直走到那尸体边,蹲下身来细细检查着伤口,越看越是不得其解:明明那伤口是在心窝处的,怎么刚才还能叫出声来? 好奇心上来,她索性扒开那死尸的衣裳,这一看不打紧,真是惊呆了。 只见那人一身密密麻麻的伤痕,血淋淋的,皮肉翻开,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看来这人生前遭了不少罪。 她微微低下头,就着烛光看那心窝处。 那上面冒出新鲜的血来,掩盖了伤口的形状。 她看了会也没看出眉目来,正要起身,忽然听见细微的跳动声。 没错,就是心跳声! 她吓了一跳,这人真的活了? 只是当她俯下身子贴近那人的胸口处,却听见那虽然微弱却有规律的跳动声是在右边。 寻常人的心脏长在左边,这个人的却在右边! 镜面人!镜面人! 第二章 缺种地的 陆清雨激动万分,忍不住叫出声来。 门外刘老爹和老张头又是吓得几欲逃走,“又诈尸了?” 听得陆清雨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心解释,“没呢,这人没死透!” “奇怪,明明没气了。”刘老爹一生也见过不少尸体,死没死,自然有数。 “真没死,这人身体和别人不大一样。”她激动之余,也不知该怎么和这古人解释。 好在刘老爹一直看重她,觉得她这女娃子不仅大胆而且心灵手巧,很对他胃口,所以,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 “那,这怎么办?没死透总不能一把火烧了吧?”他喃喃低语。 古人讲究“死者为大”,义庄把这些缺胳膊断腿少脑袋的尸体修补一番,让他们也能有个全尸,来生托生个好人家,然后就一把火烧了。 刘老爹干了这么多年,还没碰到一个活的。 对于这活的怎么安置,他还真不知道。 “张爷爷,你看该怎么办?”陆清雨转头问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的老张头。 义庄的事儿他负责。 “要不上报?”老张头也没了章程,这么多年,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儿。 “报到上头能怎样?万一传出诈尸,还不照样烧死?”陆清雨皱眉,只觉得事情棘手得很。 即使他们几个相信这人没死,可这镜面人的事儿,谁会相信? 这人要是被当作怪物给烧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那,到底怎么办?”刘老爹斜了老张头一眼,脑子有些乱。 “要不,我带回去吧,放这儿也是一个死。”她以前也只听说过镜面人,如今见了真的,可不舍得就这么丢了。就算治不活,带回去做标本也好。 “你,你……”刘老爹指着她想说她一个女娃儿怎么能带一个男人回去,话到嘴边却到底没喊出来。 陆清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家里还有几亩地,缺个种地的人。” 刘老爹无话了。 这人要真是能活,也算他们积阴德了。 于是,刘老爹拉过装尸的平板车,和陆清雨两个把那“死尸”架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拉回陆清雨家去了。 一脚蹬开形同虚设的篱笆门,陆清雨摇摇晃晃和刘老爹把“死尸”抬到灶房里,搁在地上。 刘老爹直起腰来,揉揉发酸的胳膊,就着昏沉沉的灯笼,打量着黑黢黢的草屋,叹口气道,“娃儿呀,不是我说你,你娘是个药罐子,你好不容易赚几文还不够她喝药的,多一张嘴,可怎么养得活?” 陆清雨也犯愁,“老爹,这人若是救得活,是他的造化。救不活,算他倒霉。眼下,先不想那么多。” “好吧,你是个有主见的,老爹就不啰嗦了。”刘老爹目光中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别看他一辈子干的都是扛尸的营生,但心肠并不坏。 送走刘老爹,那东方的天际边已是露出鱼肚白。 她打个哈欠,轻手轻脚烧了一大锅热水,兑了点儿盐巴,就忙活起来。 门板上的人还没醒,不过摸摸脉搏,还有一息尚存。 她把腰间的牛皮包解下来,翻出把小剪刀,把那人身上的衣裳剪开,就把蘸了盐水的生白布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拭去。 即使那人昏迷不醒,陆清雨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抽搐。 估计是疼的! 她也不理会,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活着是他的造化,死了就做标本! 给那人浑身擦拭一遍,那天儿已经大亮了。 那人依然紧紧闭着眼,时不时地皱皱眉头,倒是没醒。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生受罪。 隔壁堂屋的门扇响了,想来是娘亲起来了。陆清雨生怕这血糊糊的人吓着她娘,赶紧抽了几把干草把他盖住,这才起身走出去。 “小雨,你怎么不多睡会子?”郑氏晃悠悠扶着门框往灶房这边走,一张憔悴的面容又黄又黑,不过三旬的年纪,却如老妪一般。只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精致来,要不是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怕更要好看些。 陆清雨连忙迎上去扶着,笑道,“娘,天才刚蒙蒙亮,你怎么就起来了?饭还没好呢。” “不急,你夜里几时回来的?昨儿风大我竟没听见!” 听着郑氏絮絮叨叨的话,陆清雨鼻头一酸,忙别过脸,强笑道,“这说明娘睡得好,这病呀,怕是要好了。” 郑氏欢喜地笑了,就往灶房走,“可不是?自打吃了你抓的药,这精神眼见着好了,也觉着饿了。今早咱们娘俩吃碗面疙瘩汤吧?” 面疙瘩汤可是她们家最好的饭了,就这还多亏陆清雨这些日子赚了百十个铜板才能吃得上的。 陆清雨脆生生答应着,就去拦着郑氏,“娘,您回屋歇着,我来做。” 万一郑氏发现那血糊糊的人,吓出个好歹来,可枉费她治了这么多天了。 “你夜里睡得晚,还是你回屋再躺会。”郑氏心疼女儿,要不是她这身子拖累,小雨怎能干那种低贱的活儿? 陆清雨顿时急出一身汗来,也是大意了,寻常郑氏都是躺炕上起不来的,所以她才大胆把那剩了一口气的人抬回来。谁知吃了她的药,郑氏还能爬起来做饭了呢。 “娘,您这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听您闺女一句劝,回屋躺着去,可千万别造出毛病来。” 话说到这份上,郑氏也不好硬做饭了。闺女说得对,养好身子不添乱比什么都强。 等陆清雨做好面疙瘩汤,伺候郑氏喝了一碗,这才借着洗碗的由头回了灶房。 扒拉开干草堆,从锅里端出一碗偷偷留下的面疙瘩汤,她打算喂给那人吃。 门板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陆清雨放下碗,给他把了脉,尚有一丝微弱的脉息。 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生命力还真是顽强,若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早死了。 找了把木调羹,把那人的嘴巴撬开,端着那碗面疙瘩汤给他慢慢灌下去。 忙活完,她刷了碗,又烧了锅热水,冷凉,兑了些盐巴,用生白布细细蘸着盐水,给那人擦拭了一遍身子。 那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穿在身上倒是碍事。 她索性拿剪子都给绞了,只留了条亵裤,也免得伤口感染。 见那人脉息稍稍平稳,她才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出去舀了瓢水洗脸,打算躺下歇歇。 干她这行的,都是夜猫子,黑白颠倒,只能白日里补觉了。 谁知刚挨着炕沿,就听篱笆门被人很粗鲁地推开,接着,一个姑娘声气儿在院子里响起,“小雨……” 第三章 渣女找茬 陆清雨抿抿唇,眉头皱了皱,心想着这个事儿精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得空过来了? 原来来者名唤陆曼儿,是她二叔家的闺女,最喜欢张扬生事,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肯定带着事儿。 若是平时,陆清雨铁定不理她。不过今儿家里躺了个活死人,她怕陆曼儿闯进去看见大惊小怪,就下了炕迎出去。 就见陆曼儿扭着纤细的腰肢,已经闯进院里。 陆清雨扫了她两眼,见她穿着锭青的粗布衫子,下身一条月白的麻布裙子。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但偏那锭青衫子腰间打了几个褶子,硬生生勾勒出她的小蛮腰。 那麻布裙子也是掐了褶子的,一走就似层层波浪泛着水花。 够招摇的! 陆清雨顾小婉点点头,咂巴了下嘴。 说真的,身为女性,她也喜欢打扮。可也得有个度分个时候不是? 如今天下不得安生,贼匪横行,见了这等货色,还不得给抢走? 陆曼儿这是嫌死得慢吗? 不过事不关己,陆清雨也懒得说。毕竟依陆曼儿那蛮横嚣张的性子,是不会把她的话听进去的。 见陆清雨抱着胳膊闲闲地靠在门框上,一身青布补丁短褐包裹着纤细高挑的身躯,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微微扬起的下巴闪耀着自信和冷傲。 陆曼儿看得又忌又妒,红了眼往前迈一步,咬着腮帮子跟陆清雨说话,“我娘让你带我今晚去义庄!” 她的语气又急又快,理所当然地命令着陆清雨。 陆清雨挑挑眉,精致的长眉又黑又细。 二婶把主意都打到她身上了? 如今朝政不宁,战乱不断,牛角洼的村民都填不饱肚子,二婶这是让闺女来找她打秋风的? 凭什么呀? 她们孤儿寡母的吃不上饭的时候,没见二婶关照关照,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了? 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陆清雨两眼望天,“那活儿你做不了!” 陆曼儿被她这副傲慢的样子给气着了,平日里就看不惯陆清雨长得好看又能干的她,下死眼盯了清雨两眼,心里的妒火腾腾燃起:这贱蹄子怎么就是比她好看?就算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男装,也那么精致、清贵! 心里窝着一股子邪火,陆曼儿嘴下自然不肯留情,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眯,那两片薄薄的唇上下一吧嗒,难听的话就倾泻而出。 “陆清雨,你这是见死不救啊?好歹我们是一家人,你就眼见着我们一家子饿死?” 陆清雨有些受惊般掏了掏耳朵,精致的小脸上,泛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陆曼儿,你撒气找错人了吧?敢情你一家子是死是活是我决定的?” 陆曼儿见她揶揄自己,兀自气咻咻的不肯罢休,“那你怎么不带我去?” “你?”陆清雨忍不住唇角飞扬,笑了,“你能做什么呀?扛尸还是缝尸啊?” 她以为那铜板是那么好赚的?没有几年训练有素,寻常人见了尸体只有恐惧呕吐的份儿。 “你能做我怎么不能做?”陆曼儿扯着脖子嚷嚷起来,“要是连这点子忙都不肯帮,你还配做一家人吗?” 这还上纲上线了? 陆清雨无语,旋即又把这烫手的山芋踢回去,“你这话跟我说没用,我也是跟人干活的。要想去就问刘老爹去。” 陆曼儿听了这话,愣了一阵子,忽然朝前扑过来,扯着陆清雨的袖子不肯松,“我不去,我就问你。” 还真是个无赖! 陆清雨的眼神黯了黯,就她这么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也能去缝尸? 陆曼儿正揪着陆清雨的袖子,双目一直盯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恨不得在那脸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啪”冷不丁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越过陆清雨的肩头砸到陆曼儿脸上,在她雪白娇嫩的肌肤上砸出一道浓重的墨痕。 一根烧火棍子掉在陆清雨脚下,让她诧异不已。 “啊,”陆曼儿惊叫一声,下意识去捂脸,左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焦了。 “陆清雨你个贱人,你敢拿烧火棍子烧我?”陆曼儿什么都没看见,以为是陆清雨手里一直拿着烧火棍子呢。 陆清雨冷冷地看着她狼狈跳脚,眸光幽冷低沉,仿佛从极远极寒的荒漠传来一般,冷得陆曼儿的心头都在发颤。 那双淬了冰般的眸子,让陆曼儿就像是跌进一潭深渊,那里头似乎有无尽的寒凉,看得她心神俱震。 她觉得陆清雨变了。 以前不过是个柔弱可欺不爱说话的土包子,可现在,似乎整个人身上泛着丝丝凉意,面目也高冷如同山巅白雪。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陆曼儿的脚不知不觉后退几步,再也不敢近前三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清雨身上有股子煞气,让她不敢像从前那般欺负她。 不过输人不输阵! 陆曼儿觉得自己就这么灰溜溜地吃亏走了很没面子,虽然她心里很想这么做。 “不就缝个尸嘛,有什么不能做的?”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她心里已是没了底气。 “嗤!”陆清雨离开门框,伸手扯起她就往里走。 “既这样,不如你先练练手!” 她侧过身来,好让陆曼儿看清楚,“你来,先把他身上的伤口缝一遍!” 地上人一动不动,还在昏睡着,这让陆清雨一瞬间恍惚了:难道方才是烧火棍子自己飞过来的? 陆曼儿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血葫芦一样的人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还以为是具尸体,脑子一下就跟炸了朵烟花般绚烂起来,嗡嗡响做一片,尖叫一声,“鬼呀”,扭头就跑。 结果情急之下,裙子被陆清雨家的篱笆门给挂住,她也顾不得许多,硬扯下一块布跑走了。 陆清雨惋惜着那条裙子,嘴里啧啧轻叹,“没那个金刚钻,还想揽那个瓷器活儿?” 看着跟无头苍蝇一般东扭西歪的背影,她高喊着,“妹妹好走,今夜三更,我在义庄等着妹妹。” 陆曼儿如受惊的兔子,跑得更快了。 等陆曼儿走了,陆清雨才转身进屋,蹲在那镜面人跟前,摸摸他的脉,跳动有力。只是依然昏迷不醒,让她真是狐疑方才自己想错了。可那烧火棍子就在灶口,怎么就无缘无故越过她肩头砸向陆曼儿脸的? 不是这人干的,这灶房内还能有谁? 反正她自己敢确定绝不是她干的! 第四章 漠然的眸 等了一会儿,这人也没要醒的迹象,她这才起身回自己屋补眠。 过了晌午,她才起来,先熬了碗菜粥同郑氏吃了,就四处踅摸着药材:紫花地丁、黄花地丁(蒲公英)。 这两样都是非常寻常的野菜,药食同源。不过别看寻常,药效倒是不错。 这古代没有抗生素,这两样放一起能消炎杀菌,起到抗生素的作用。 屋里那人浑身都是伤痕,血淋淋的,要不用点儿抗生素,怕活不了命。 她很快就在房前屋后挖了一大把,回家洗净,放锅里煮沸,凉透,就给那人擦拭着伤口。 末了,又把剩下的几颗切碎,拌在粥里,给他又喂了一碗。 看着天色不早,她开始捣鼓晚上走夜路用的防蛇虫的药来。 正忙活着,就听院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孩子声气儿站在篱笆门外大喊,“小雨姐姐,我娘叫你呢。” 是后街上的小桌子。 估计是他家的羊难产! 陆清雨应了声,拎着自己做的小药箱从屋内走出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她堂堂祖传名医,竟然沦为给生畜接生了? 跟着小桌子三拐两拐去了他家,还没进院子,就听她二婶杨氏的声音在那儿咋咋唬唬,“这羊没救了,干脆放血宰了烤羊肉得了。” “那怎么成?这肚里还有崽儿呢,生下来能卖几个钱。”小桌子娘婉惜的声音传来。 “娘,小雨姐姐来了……”小桌子一蹦一跳地推开篱笆门,迎着他娘高喊着。 陆清雨瞪了她二婶一眼,当着人没好意思说她就知道吃。 她走进羊圈,查看那正痛苦挣扎的母羊一眼,很快有了定论,“难产,需要剖腹!” 说完,就蹲下身利落地从药箱里翻出各色器械来,看得小桌子娘一愣一愣的,“啥?还得剖腹?” 她二婶也傻了,活了大半辈子,别说给羊剖腹了,就连人也没这回事儿呀。 陆清雨戴好自己缝的羊皮手套,把白布口罩往口鼻上一捂,也不解释,只问,“保大保小?” 小桌子娘:“……” 她二婶:“……” 半天,小桌子娘方期期艾艾,“大的小的都要……” “我尽力,烧一锅辣椒水来!”陆清雨没一点儿废话,吩咐完之后,就伸手去母羊的腹部细细探查着。 前世剖过太多尸体,给母羊来个破腹产实在是小菜一碟。 她之所以问保大保小,其实是想知道小桌子娘要快要慢。快呢,就直接挥刀剖了,母羊是死是活不关她事儿。慢呢,自然是一步一步来,大的小的都要。 如今她伸手一探查,觉得母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才让小桌子娘烧一锅辣椒水。 两刻之后,小桌子娘就端着一瓷盆子滚热的辣椒水过来,稍稍凉点儿,陆清雨就拿白布蘸了辣椒水擦拭母羊的腹部。 母羊不停地挣扎哀鸣,她就让她二婶和小桌子娘摁住母羊的四蹄,只管把那辣椒水往母羊腹部擦。 约莫片刻,方才住手。还没等众人看清,她就手起刀落。 众人只见寒光一闪,就见陆清雨已经伸手插进母羊腹部。 在众人俱都瞠目结舌下,她两手从母羊肚子里抱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团子。 接着,又是一只…… 这母羊肚里一共有三个崽儿。 待那三只血肉团子都抱出来之后,她就开始穿针仞线,熟练地把母羊的子宫缝合好。 足足缝了七道,方才完事儿。 小桌子娘看着那三个不停蠕动的血肉团子,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清雨收拾妥当,就手把那三只肉团子捉过来,在那锅还温热的辣椒水盆里洗了。 辛辣之物的刺激下,三只肉团子发出稚嫩的叫声。 小桌子娘欢喜异常地看着那三小只,眸中是由衷的佩服。 “我给开个方子,产后要注意伤口感染,等排气之后再喂食。”她飞快地交代着,起身看了眼那洗干净了的三小只,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小桌子娘道,“注意避孕,剖腹产三年内不得有孕!” 小桌子娘彻底晕了。 等给母羊缝合好伤口之后,陆清雨就收拾了器械,装进药箱里,起身就要走。 小桌子娘忙跟上,“小雨,等一等。” 陆清雨站住脚,酷酷地回头,“婶子,大的小的都保住了,还要我给你喂羊吗?” 小桌子娘忙笑着摇头,“看你这孩子。婶子不过是想给你些吃食带着。” 这个陆清雨喜欢! 陆曼儿娘也就是陆清雨二婶杨氏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看她婶子客气啥?都是邻里邻舍的。”却站住脚不动了。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她这个要饭婶子! 小桌子娘从屋里捧出几个糙面饼子,面色腼腆,“没什么好的,看你们娘俩平时也吃不上热乎饭,这个拿回去将就着吃吧。” 杨氏把两只手在衣襟上蹭了蹭,龇牙笑着来接,“倒是让她婶子费心了。” 横空里伸出一只手接过,杨氏干瞪着眼,陆清雨笑道,“怎好劳烦二婶帮我拿?” 笑话,这是她费乞白力赚的,怎能让她截胡? 朝小桌子娘点点头,她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眼看着春耕了,家里还有几亩地荒着,若是不种,迟早被她二婶给霸占了。 要是种,陆清雨就不能去缝尸,毕竟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儿身,白天黑夜干,吃不消。 于是,她非常迫切地希望捡回来的男人赶紧醒来,好给她家种地! 从小桌子家回来之后,她就挖了草药熬好,先舀半碗汤汁给男人灌上,这才用生白布蘸着剩下的汤汁给他擦拭。 如今这男人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陆清雨擦拭的速度自然不受阻碍,待擦到大腿根时,她那只正忙活着的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攥住,动弹不了了。 她吓了一跳,好在前世今生和尸体打交道太多,很快就镇定下来,视线落在手腕处,就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正箍住自己那截雪藕一样的腕子。 她顺着那只血淋淋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看,遒劲的肌肉,坚硬的胸膛,修长的脖颈,一直到……对上一双漠然冷戾的眸子。 第五章 饿死鬼吗 那双眸子像是无垠的荒漠,透着无边的苍凉和冷傲,此时正直直地盯着陆清雨,盯得她心头大震。 “喂,你抓我干嘛?我可是给你治伤的。”她使劲缩着自己的手腕,无奈那只大手就像铁铸一般,她那点儿力气,压根就是蚍蜉撼树。 陆清雨来气了,只觉得这人不识好歹。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她嗓门拔高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瞪圆了,“再不放手,你就等死吧。” 男人浑然未觉,依然死死地盯着她,那眸光越发寒凉。 陆清雨真是拿他没法子了。 她只得服软,拿下巴点点那盆子墨黑的药汁,“你瞅瞅,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给你熬的药!” 男人的眼神似乎松动了些,只是攥着陆清雨手腕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咕噜噜”,正僵持着,忽然从男人肚子里传出一阵响声。 陆清雨就见男人面色怪异地僵了僵,目光停留在灶台上,上面笼布里包着小桌子娘给她的三个糙面饼子。 “咕噜噜……”声音更响了。 陆清雨总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了,弄了半天,这男人饿了。 “要吃吗?”她指指那个笼布包,小心翼翼问那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飞快地伸手够着那个笼布包,不等陆清雨说什么,就从笼布里扒拉出饼子来,下死劲往嘴里塞。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几天没吃饭啊?好歹也得等她这个主人开口再吃啊? 还真不客气! 等她反应过来,那三个糙面饼子已经被男人吃了大半,陆清雨大惊失色,伸手去抢。 “喂,这可是我和我娘一天的口粮,你好歹留一个!” 男人不理不睬,狼吞虎咽,那饼子一进他的嘴连嚼都不带嚼的直接咽肚里了。 陆清雨气得小脸发白,拿手往他嘴里掏,“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男人头发蓬乱,一双幽湛湛的眸子从缝隙中露出来,直直地瞪着她,就像深山中的饿狼,吓得陆清雨一时忘了动作。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最后一块饼子进了男人的肚子。 陆清雨那个气啊,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可是打算把他救活之后留着种地的,怎么一醒就吃了她三个饼子? 看着那人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干燥起皮的唇,陆清雨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吃让你吃,渴死你!” 说完把灶房里的热水都端走! 她在自己屋里坐了一阵,忽然听到外头吧嗒吧嗒似有小狗舔食的声音,她忙探头从窗户里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给气笑了。 天! 就见她救回来的那男人浑身上下只着一条亵裤,满身伤痕,一头乱蓬蓬的发,扎在灶房门口的水缸里,正吧唧吧唧喝得欢快! 这是个野人吗? 陆清雨欲哭无泪,早知是这么个德性,让他死在义庄算了。 她娘郑氏还不知道家里住了这么个男人,要是把她惊动了可就麻烦了。她娘没她这个心理素质,说不定一吓又犯病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飞快地从屋里窜出去,三两步跑到水缸边去拽男人的胳膊,“你给我进屋!” 男人不为所动,两只青筋遒劲的手紧紧箍住缸沿,脑袋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陆清雨一个大姑娘家,也是头一次跟男人这么近距离,更别提男人还光着身子了。她又羞又急,不免口不择言,“你这不知廉耻的臭男人,家里都是女人,你给我赶紧进去!”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挠急了还是喝足了,忽然一下把脑袋从水缸里拔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露出那双纯净如小鹿般的眸子,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人不忍苛责。 “你……”陆清雨满肚子气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站那里,不知所措。 这么一双孩童般的眸子,让她怎么下得去手? “小雨,外头怎么了?”郑氏的声音从堂屋内传过来,吓得陆清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由暗自吐舌:她方才是怎么了?中了美男计了吗? 不过眼前这男人美则美矣,就是一身血糊糊光溜溜的,实在是没什么美感可言。 “走走走,赶紧进屋。”生怕郑氏看见这男人,陆清雨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推着他就往灶房里走。 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让不放心下炕查看的郑氏给看见了。 一向能干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靠在一个浑身上下只一条亵裤的男人背上! 这是郑氏入目第一眼印象,她扶着门框一口气没上来,叫了声“天爷”,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下子陆清雨再也顾不上男人进没进屋了,赶紧回身去扶郑氏,“娘,娘,你醒醒啊。” 郑氏幽幽醒转,开口就一句话,“打出去,打出去……” 她寡妇失业的也就罢了,关键女儿还未及笄,家里来了个野男人,将来还怎么说亲? 陆清雨急急解释,“娘,不是您想的那样的,他,是我捡回来的。” 郑氏哪里肯信,“好端端的能捡回个大男人来?还什么都不穿跑出来,像什么样子?” “穿了穿了,”陆清雨忙乱中伸手一指男人下半身裹着的一条脏兮兮被血染红的亵裤,“穿了亵裤了……” “哎呀妈呀。”郑氏简直没眼看,双手捂着眼,一个劲摇头,“快打出去!”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陌生男人,殊近殊远,陆清雨还是分得清的。 眼下这男人能吃能喝的,死不了了,她也算积德行善了。她们母女两个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是赶出去得好。 至于那几亩荒着的地,再想法子吧。 这人饿死鬼投胎一样,她也不敢冒险留着。 “你,赶紧走!”挥挥手,她对那个一脸懵懂看着母女俩人的男人道。 男人仿若充耳不闻,只是眨眨那双湿漉漉小鹿般纯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们。 “喂,你听不见吗?”陆清雨没法子,只好提高声音,“叫你走,你杵那儿干什么?” 男人无动于衷,看得郑氏心头火起,挣扎着起身,把陆清雨拉在身后,瞪着他,“怎么?想赖着不走是不是?信不信我喊人来大棒子打你出去?” 虽然话很不客气,但也是没办法了。谁让这男人就是不走呢? 陆清雨不敢对视那双小鹿般纯净的眸子,只觉得她们母女两个似乎在亵渎这男人。 郑氏的话已经很难听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更别提一个年轻的大男人了。 可这男人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愣是站在灶房门口一声不吭,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们。 第六章 叫她姐姐 “这人,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郑氏无奈地望了陆清雨一眼,“小雨,你怎么捡个傻子回来?” 陆清雨苦笑:当时他昏迷不醒,她怎能看出他是个傻子? 为了验证郑氏的话,陆清雨上前几步走到男人跟前,温声问道,“你叫什么?打哪里来?” 男人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狐疑地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正常大男人,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双眼睛啊?纯澈地好似婴孩一般,似乎天地间除了他自己,别的人和事都不入他的脑子一样。 果真是个傻子吗? “娘,他,他听不懂话怎么办?”这下子陆清雨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真拿大棒子打他走吧? 那样有些太残忍了,他浑身都是伤呢。 “那,那怎么办?”郑氏也拿不准了,方才还气势汹汹地要喊人,这会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要不,先让他留下来,过几天再说?”事到如今,陆清雨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小心翼翼试探着郑氏的口风。 “可这家里只有我们娘俩,万一叫人看见就不好……”郑氏最怕女儿名声败坏,将来嫁不出去。 “要是你爹还活着,怎么都好说。如今咱们孤儿寡母的,若是叫人背后戳了脊梁骨,你可怎么嫁人?” “娘,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这浑身都是伤,又是个傻的,撵出去说不定就饿死了,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啰哩啰嗦地还要引经据典,却被郑氏给打断了。 “好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把他治好让他走!”说来说去还是不能让这人长留。 陆清雨也理解她娘的心思,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平白冒出个大男人来,任谁都会猜疑的。 眼下也只能照她娘的意思办! 她把郑氏扶到炕上躺着,又去拽那要命的祖宗。 男人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压根儿都不说话。 “嗨,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陆清雨叹口气,暗自懊悔自己捡了这么个人,“你说你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是个残废?真是白瞎这张脸了。” 她端详着男人的脸,暗暗惊奇:两世为人,她也算见过不少美男,可这男人的脸还是好看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就心旌摇荡的。 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双眸如同凤羽,鼻梁又高又挺,唇型弧度优美,五官精致得像是鬼斧神工雕铸,尤其下巴上还有一道沟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沟吧? 那双纯澈的眸子里不掺一丝杂念、俗气,就像春阳下荡漾着微波的湖水,波光粼粼,灿若星辰。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傻子! 即使他满身伤痕,也掩饰不了那高瘦挺拔的身姿和健硕的腰身。 “啧啧,这要不傻该多好?真是可惜了。”陆清雨啧啧咂巴了两下嘴,越过一动不动的男人径直进了灶房。 锅里还有个煮鸡蛋,她利索地捞出来剥开,摊在掌心里。莹白的蛋在她红润的掌心里泛出诱人的光芒,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想吃吗?”她扬眉笑看着男人,对付傻子,自然不能用常法。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本来纯净如水的眸子里布满渴望,没等陆清雨看清,男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她掌心抢过蛋,一把塞进嘴里,似乎连嚼都没嚼,就囫囵下肚了。 陆清雨惊呆了,这速度,太快了吧?快得她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掌心的鸡蛋就进了他的肚里了。 就他这样的,再留几天,怕不得吃穷她们家? 她缝尸攒下来的钱,还打算买点儿肉给她娘补补身子呢。 陆清雨犯愁了,这男人赶又赶不走,吃又死能吃,该怎么办? 牺牲一个水煮蛋才好不容易把男人给哄进灶房躺着的陆清雨,再也不敢对他使性子不给他喝水了。 再说,受了伤喝冷水于身子大损,万一这人死在她家里岂不晦气?到时候种地的人没捞着不说,要是被坏心眼子的人给告官,她们母女两个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这些不好的事情,陆清雨就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又赶紧熬药给他又擦又喝。 男人这回不抗拒了,眼睛也不像刚睁开那会子冷漠荒凉,而是一直呆萌如小鹿般望着她,看得她心头直如小鹿在跳。 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傻子,她还以为这人对她有什么心思呢。 一边擦她一边管不住嘴絮絮叨叨,“你说你长得这样,便是个傻子,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简直就是芳心杀手啊。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才没让你这双眼睛勾了魂去!” 说完这话,一抬头看男人依然直勾勾看着她,害得陆清雨一阵面红耳热,赶紧拿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哎呀,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干不成活了。” 好不容易擦完,她收拾了盆子布巾刚要起身,忽然衣角被人给扯住,喑哑如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姐姐……” 陆清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比方才掌心里那个鸡蛋还要圆,姐姐?叫谁呢? 这么大高个的男人,竟然叫她姐姐? 真是活久见! “喂,我还不到十五,你怎么也得十八九了吧?”陆清雨咣当摔下盛药汁的盆子,把布巾甩在男人身上,“你竟然厚着脸皮叫我姐姐,要不要脸哪?” 骂完低头一看,就见男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极了。 她心头涌上一股负罪感,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说了句“幸亏姐姐我心如磐石”,这是个傻子,可不是被他学了去了? 这么一想,她又平衡了,蹲下捡起翻滚在一边的小木盆,刚要起身,就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人不是个哑巴啊? 对上他那双纯澈清亮的眸子,陆清雨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蔼可亲的笑容来,“是不是觉出我对你好啦?刚开始你可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的。” 男人不置可否地抬头,灿若繁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脑袋还微微偏着,像是在琢磨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哎,跟你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你又听不懂!”陆清雨端着木盆站起来,下意识揉揉男人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姐姐就姐姐吧,你现在这智商还不如小桌子呢,姐姐也叫着了。” 既然人家叫了姐姐,她就得有个姐姐样儿,像先前生气不给他喝水的事是再不能做了。于是她又烧了一锅开水,冷凉些,给他倒一碗端过去。 男人看着那碗,眼睛眨巴了下,似乎不知道接。 陆清雨又来气了,“喂,就算小桌子也会喝水了。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要我喂?”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她的话了,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来。 “对,就这样,两手捧着碗,会吧?”陆清雨真是被这男人气地无力了,这哪是捡个种地的,分明捡了个祖宗回来!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七章 冤枉他了 好不容易打发男人喝完水,她就又忙活午饭了。 把仅有的一点子白面擀了面条,也就只有一碗,她舍不得吃,全都留给郑氏了。 看看身后眼巴巴望着面条的男人,陆清雨异常严肃道,“我娘病着,要吃点好的补补,你可不准打面条的主意。咱俩熬粥喝好不好?” 自打男人叫了声姐姐,陆清雨就真把他当弟弟了,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也不知道男人听明白了没有,陆清雨出去挖野菜了。 不多时,她攥着一把野菜回来,发现灶台上凉着的面条没了。 陆清雨顿时炸毛了,她千叮万嘱不让这男人动的,没想到他还是不听。早上吃了三个大饼,刚才又吃了一个水煮蛋,怎么就那么饿?饿死鬼投胎的吗? 真是越想越气,陆清雨再也忍不住,一把操起灶前还冒着烟的烧火棍,朝男人身上抽去,“让你吃,让你吃,就知道吃!” 男人下意识缩了下肩膀,陆清雨的烧火棍抽了个空,戳到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气得她牙根直痒,“你还敢躲?看我不抽死你!”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门口,陆清雨越发火了,“怎么?还敢挡了是吧?” “小雨……”郑氏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骇得陆清雨猛地转过头去,那烧火棍子好巧不巧地划过男人的脸,男人发出嘶地一声轻叫。 陆清雨也没在意,只顾着看郑氏手里的碗,“娘,这碗怎么在你手里?” “面条我吃了……”郑氏面带愧疚地看着一脸无辜的男人,解释道,“是他把面条端给我的。” “什么,他?”陆清雨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受了委屈的男人,面色难堪至极,“他一傻子,怎么懂?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他偷吃了?”郑氏把碗放在灶台上的盆里,叹口气道,“虽然傻,但心底纯良,有如稚子!” 陆清雨的外祖父是个穷秀才,郑氏跟着念了几年书,话里话外还是有些底蕴的。 陆清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她看都不敢看那男人的眼睛。都怪她,脑子一热连问都不问,就冤枉他了。 哎,说什么都晚了。 郑氏见她呆呆的,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忙开导她,“你也不是故意的,等会子给他多舀碗菜粥喝。” 还真把他当成一个贪吃的孩子了。 陆清雨苦笑,也只能这样了,只希望他别恼了才是。 郑氏回堂屋之后,陆清雨赶紧蹲下身子去查看男人脸上的伤。 虽然只是被冒着烟的烧火棍划了下,但他脸上的皮肉也被烧焦了,黑色的伤口里泛着嫩红的肉,狰狞可怖。 该多疼啊! “哎,你说你,抢吃的那么快,刚才怎么就不躲?”陆清雨愧疚急了,嘴里埋怨着他,其实心头不知有多懊悔。 男人纯净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好像听不懂一样。 陆清雨指腹轻轻抚在他那道伤口旁,不敢碰触,“疼吗?” 见男人没反应,她叹了口气,“也是,你这智商……” “我给你找点药擦擦。” 她起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疼!” 她惊讶地转过身去,就见男人正巴巴地望着她,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单纯又清澈。 “天,你,你听得懂我的话啦?”陆清雨又惊又喜,忍不住激动地去揉男人的头顶,“说你傻你也不傻啊。”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漂亮如星辰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脑袋还低了低,往她手心里蹭。 陆清雨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这模样,忽然想起他先头喝水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瞧你这样子,怎么跟小狗似的?” 揉了一阵他乱蓬蓬的发,她抽回手,鼻端闻着一股汗臭味儿,一脸嫌恶地挥挥手,哼着,“脏死了,等吃完饭得给你好好洗洗……” 菜粥熬好,男人足足喝了三大碗,陆清雨叹口气:“照你这么吃下去,我们家三天都撑不了……” 叹完气,她开始刷锅烧水,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家里的大木盆里兑满水,把男人的头按进去,拿皂角粉给他洗起来。 足足用了三大盆水,才把他那头鸡窝般的乱发洗干净梳顺。 她满意地拿布巾给他擦着发梢的水,端详着那一头茂密的黑发,笑道,“这回可算是没味儿了。” “等过几天你伤口结痂好了,你就自己洗澡吧。” 男人的头一点一点的,弄得陆清雨不得不扶着他的脑袋给他擦头发,忙得她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忍不住骂他,“你好好地行不行?洗个头都不安生。”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呼噜声,她低下头去一瞧,乖乖,人家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陆清雨真是没气了,扔下布巾,把他放平在灶前的干草上,“也该多睡睡,伤得这么重,寻常人早死了,也不知道你这身子是什么做的。” 刘老爹过来告诉她,晚上没尸缝了,又顺道看了看那男人,听说他能吃能睡的,刘老爹不由得替陆清雨发愁,“听你张爷爷说这几日没有尸体,往后你怎么养活这张嘴?” “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清雨叹口气,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老爹无语,摇头叹息着走了。 陆清雨就开始琢磨着采药去镇上卖的事。 她刚穿过来,原身的爹正好病故,郑氏身子骨本就不好,遭逢此难,差点没死过去。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她也能放手干点事了。 虽说家里没有存粮,好在她爹活着的时候就是村里的土郎中,如今她接了这个角色,也能混口饭吃。 只是这仅仅是能果腹,要想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还差得远。 她决定到镇上去闯闯! 陆清雨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翌日一大早就起来烧水做饭,服侍郑氏喝了粥,她就背上竹篓上山了。 夜里下了一阵雨,山上路滑,更加难走。才走到半山腰,陆清雨就累得气喘吁吁,就手往旁边一块山石上倚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抹黑影迅疾引入竹林。 “谁?”她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第八章 跟到山上 风吹过竹林响起沙沙声,并没有人,或者其他动物。 陆清雨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靠在山石上歇了阵子,又继续往山上爬。 她起得早,这会子天才蒙蒙亮,山上雾气阑珊,云遮雾罩的,除了她,似乎没别的人。 她想赶早挖些笋子,捡些蘑菇,来得晚了,怕是什么都剩不下。 走走停停,山路崎岖,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后仰去。她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身子不可控制地往下滚落。 她闭上眼,心想这次完了,要真的滚下去,怕是小命难保! 本以为身体会和嶙峋的怪石来个亲密接触的,可所触之处,虽然硬邦邦的,但似乎并不硌人,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恰好就望进一双纯澈如小鹿般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看得更加真切。 那双眸子不掺一丝杂念、私欲,纯净如山泉水。不过此时此刻,里面似乎还有一丝的担忧。 是的,没错,陆清雨敢保证那就是担忧! 什么时候,一个傻子,也会担忧了? “你,怎么来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的陆清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他只管盯着自己看,陆清雨无奈道,“怎么忘了,你可不怎么会说话!” 虽然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但也不敢奢望他能给她解释为何会来。 “方才,是不是你躲在竹林里?”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陆清雨越发信实自己的判断。 那人依然无所适从地望着她,什么都不说。 陆清雨叹口气,“罢了,从你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一双手紧紧地揪着他胸口的衣襟,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都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她面上一红,赶紧站直身子,不敢对视他那双纯澈的眸子。 好在他什么都不懂,不然自己这样子可真是羞死人了。 陆清雨如是想着,面上的红晕淡了许多。 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山峦,心里高兴起来,幸好这傻子跟来了,且不管他为何跟来,有个人作伴也好,何况他方才危急关头还救了她呢。 “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一块上去吧。”陆清雨指指山顶,对男人比划了下。 男人似乎听懂了,目光闪了闪,竟然微微点头,这让陆清雨真是芳心大悦:这家伙也不是无药可救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能恢复心智呢。 于是她笑着伸出手去,男人飞快地低下脑袋往她跟前蹭。 陆清雨傻眼了,这是做什么?还摸上瘾了? 她是想把竹篓拿下来给他背的好不好? 无奈男人固执得很,不摸他脑袋他就一直伸着,她只得拿手在他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了几下,又把竹篓卸下来往他背上背,“来,姐姐累了,替姐姐背会儿。” 男人很乖地背上,陆清雨则一身轻松地领着他往上爬。 不得不说,这男人爬起山来如履平地,要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估计他都能跑了。 陆清雨心里乐开了花,有这么个人帮衬着,家里多少活干不完? 美滋滋地想着,她倒也不觉得爬山有多累了。 有了他相伴,她胆子也大起来,敢往竹林走了。 雨后的春笋长得很快,竹林中到处都是冒出来的笋芽,陆清雨很快就挖了一竹篓。 竹林间还长了些木耳、蘑菇,陆清雨捡着可食用的采了些。 谁知男人有样学样,也采了几朵颜色鲜丽的递给陆清雨,她一看,吓得连忙给男人解释,“这个颜色越艳丽的,毒性越大,千万不能吃的。” 男人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陆清雨只好给给他比划,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活像个吊死鬼,“会死的……” 她费劲地比划着,对面男人一双漂亮纯净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忽地唇角上扬,笑了。 他,他竟然笑了? 陆清雨震惊之际,忽然又意识到是自己比划的样子太滑稽,活生生把一个傻子给逗乐了! 她脸上下不来,气得伸出拳头捶了男人的胸脯一下,哼道,“让你笑,让你笑……” 男人咧着嘴,像是孩童般露出一口大白牙。 说真的,他笑起来还真好看,真的有种骄阳划过阴霾的感觉! 陆清雨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小心脏砰砰乱跳个不止! 男人忽地把那一把蘑菇给扔掉了,看得陆清雨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乖乖,竟然听懂她的话了。 “很聪明嘛。”她习惯性地去揉他的脑袋,不过他身材高大,她得掂起脚来,男人竟然知道配合了,头立马低下来往她掌心里蹭,跟小奶狗一样,看得清雨的心都快柔化了。 “好了,我们出去采些草药吧。”见竹篓快满了,清雨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男人乖乖地跟着,像个懵懂的小男孩。 山上寻常草药不少,不多时,清雨就挖了防风、荆芥、甘草等药,塞进竹篓里。 看着雾气散尽,旭日高升,她抹一把额头的汗,笑道,“今早收获很多,咱们回家吧。” 见男人额头上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流也不知道擦一下,清雨就拿袖子替他擦了,嘴里埋冤着,“你看你,有多笨,连个汗都不会擦?” 男人眨巴眨巴眼看着她,眸光柔和得快要滴出水来,再也不是刚醒来那副孤清冷漠的样子。 山下传来一阵羊叫声,还有清脆的孩童赶羊声,清雨听得出正是小桌子上山放羊呢。 她看着那半山腰上一只只雪白的羊,不无羡慕道,“我娘要是能喝几碗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也就大好了。” 话落,眼前男人身子忽然一晃,眨眼间就奔下山去。 陆清雨正愕然着,就见男人几个纵落跳进羊群,抱起一只幼嫩的小山羊朝她跑过来。 他下山时,如山辕跳跃纵横,年轻大小伙子,快些还能理解。可现在他是上山,手里抱着羊肩上背着竹篓,竟然还疾如闪电,不由得让人叹为观止了。 陆清雨嘴巴微张着,指着那由下而上像一阵风般奔过来的人,瞠目结舌。 这,这,也忒快了吧? 第九章 你有名字 男人抱着咩咩叫的小山羊站在她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比起她这个站着一动没动的人气息还平稳,真叫陆清雨刮目相看了。 “你,你是神还是人啊?怎么能这么快?” 她看着一言不发只管把羊往她手里递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感叹,旋即又哭笑不得起来。就因为她顺嘴提了一句,这家伙竟然就把小桌子家的羊羔给抱来了? 听着小桌子在半山腰跳脚骂,陆清雨只得接过羊羔,耐心跟他解释,“这是别人家的羊,咱不能拿的。不告而拿谓之偷,知道吗?” 男人站那里似乎在琢磨她的话,陆清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懂,就先抱着羊羔往下走。 小桌子气喘吁吁地迎过来,气得冲她身后的男人挥起小鞭子,跟陆清雨告状,“姐姐,这人这么大了还偷我家的羊,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我娘,把他送官?” 陆清雨尴尬道,“都是邻里邻舍的,就别送官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她那句想给她娘喝当归羊肉汤补补身子的话,让他听见了,怕也没这回事的。 小桌子人小鬼大,滴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瞅瞅陆清雨,一会儿落在男人身上,半天忽然咧嘴笑起来,露出才换的大门牙,一说话就呼哧呼哧地漏风。 “姐姐,你认识他?要是姐姐想要,我让我娘把小白送你……” 小白就是陆清雨怀里的那只小羊羔! 见小桌子这般会来事,陆清雨倒不好意思了,“哎呀你这孩子,我要你只羊羔做什么?你赶紧抱回去吧。” 说罢,就把羊羔放到小桌子怀里,让他下山放羊。 谁知到了傍黑时分,小桌子娘竟然用竹筐装了两只小羊羔来了,“本来就是你救下来的,现在断奶吃草了,能养得活,到秋日里,杀一只给你娘补补身子……” 陆清雨百般推辞,“婶子,这怎么行?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小桌子那孩子就跟你学了……” 小桌子娘却怎么都不肯带回去,只道,“羊娃儿也不值几个钱,你给我家羊接生,我都没给你诊金啊,就当抵过了。” 说完,拔脚就走。 陆清雨只得收下。 天晚了,她来不及给羊羔搭圈,只能先委屈男人跟羊羔一起睡在灶房里。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陆清雨洗把脸梳了头就往灶房走,一进门顿时就乐了:就见男人两个胳肢窝下各钻了一个白花花的小团子,仔细一看是那两只小羊羔,一大两小睡得正香呢。 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男人听见动静并没有起来,只是睁开一双慵懒的眸子看着她。 “你也真是绝了。”她乐不可支地走近,蹲下来拨拉他膈肢窝里的小羊,摸着它们身上柔软的毛,触手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男人看了一会子,忽然把脑袋往她手掌里蹭。 陆清雨跟他相处了些日子,约略摸透他的性子,忍不住打趣,“你竟然连这个也要争?真是服了你了。” 到底还是摸了他的脑袋才算罢休。 吃完饭,清雨就跟她娘郑氏商量:“娘,傻子不能总睡灶房,天热了,地上返潮,对他身子不好!” 郑氏点头,“你说的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也不能总‘傻子傻子’地叫,给他起个名儿吧?” 陆清雨笑看着郑氏,“娘,您给起吧?” 郑氏沉思一阵,道,“他不声不响的跟个影子似的,又能吃,就叫弘羽吧?” “弘羽?”清雨眼睛一亮,笑着夸赞,“不愧是娘,起的名字真好听。” 郑氏含笑,“就你嘴甜。” 陆清雨就赶紧跑出去,告诉男人,“喂,你有名字了,我娘给起的,叫弘羽,如何?” 男人正撸羊,抬头看着她,咧嘴笑。 自打昨天在山上笑了一回,男人一看见陆清雨就傻笑。 陆清雨揉揉他的发顶,欢喜道,“弘羽,以后你就叫弘羽了?”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似乎想发音。 陆清雨赶忙指着自己的唇告诉他,“看我怎么说的—弘羽,来,跟我说一遍!” “弘——羽!”他吃力地发出两个音,嘴一直咧着,显得非常高兴。 陆清雨连着教他说了十几遍,直到弘羽说得一点儿艰涩感都没有,又拿烧火棍子在灶前画着,“来,我叫你写名字。” 弘羽很好学,忙低头来看。 陆清雨写一遍把烧火棍子递给他,他就能比划出来,就是歪歪扭扭的难看了点。 “弘羽真聪明!”清雨摸摸他的脑袋,把他当孩子哄。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没多会儿弘羽不仅能说还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陆清雨又把自己名字写了一遍,指着道,“这是我的名字清雨,你也可以叫。” “清雨?”弘羽抬头冲她笑,很是新奇。 陆清雨见他十分聪慧,也就乐意多教他写了几个字。 篱笆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清雨从灶房里探出头,就见陆曼儿扭着腰迈着碎莲步走进来。 “听说你家野男人醒了?”她人还未走近,先就满嘴喷粪。 陆清雨没理她,依然蹲地上教弘羽写字。 “啧啧,跟野男人都好上了?”陆曼儿自来熟地跐着灶房的门槛,嘲弄着。 “闭上你的臭嘴!”陆清雨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来,手里拿着烧火棍子,冷冷说出这几个字。 陆曼儿就吓得缩了缩肩膀,脚也从门槛上退回去。 上次来她差点儿被这烧火棍子给毁容,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陆清雨可不惯着她,瞪了她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要不是看在二叔面上,她才懒得搭理陆曼儿和杨氏母女俩。说起来,二叔为人还挺善良的,她爹死后,他经常偷摸着给她们母女送点吃的。可二叔是个耙耳朵,二婶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陆曼儿脸涨得通红,气得张口结舌,“你,你怎么,这般粗鲁?” 陆清雨冷笑,更粗鲁的在后头呢,对付你这种不要脸的,还搞什么文雅? 见陆清雨一副再不说话就赶她出去的样子,陆曼儿只得作罢,瞧着院子里那两只啃草的小羊羔,眼睛掠过一抹红,“我娘说了,让你给我家一只羊……” “凭什么?”陆清雨觉得好笑极了,这是小桌子娘感谢她救了她家的母羊送过来的,她二婶好大的脸,竟然叫陆曼儿来要一只? 第十章 一技在手 “都是一家人,我爹身子骨儿不好,养大了宰了好补补……” 一提到二叔的身子,陆清雨倒是不忍心拒绝了。不过她可不相信陆曼儿的话,那娘儿两个好吃懒做的,还不知道哪天给杀吃了,她二叔怕是连口汤都捞不着。 “先放我这养着,到时候给你一块肉。” 陆曼儿听见有口话,哪里肯罢休,“放你这里还得你操心养着,万一养不活呢?” 半年多都没咂摸点肉味,她眼里看着雪白的羊羔,都能馋的哈喇子直流。 “跟你没关系!”见她油盐不进,陆清雨失了耐性。 陆曼儿是个得不到东西不罢休的主儿,见陆清雨转身去忙活,瞅冷子就去院里捞着一只羊羔往外头跑。 陆清雨气得骂了一声“不要脸”,拎着烧火棍子就冲出去。 陆曼儿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出篱笆门,不料一道影子疾风般冲上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她手里抢下小羊羔。 陆曼儿怔怔地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她对面,抱着羊羔瞪着她,深邃的眸子纯澈如泉,一张脸简直俊逸如神祗。 她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陆清雨养了个这么好看的男人! “啪”,一声脆响,陆曼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我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陆清雨一边骂,一边又扇了她一巴掌。 陆曼儿那娇嫩的脸顿时肿得跟馒头一样高,恶狠狠地瞪着陆清雨,想撕打回去,却不料高大男人伸出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她就动弹不得了。 她气得眼泪汪汪,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惜,不过男人不为所动,往前一送,陆曼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骂骂咧咧跑回家去,心里却嫉恨上陆清雨:不就是捡回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嘛?哼哼,迟早是她的。 陆清雨哪里知道陆曼儿打的什么算盘,她现在愁的是怎么解决三个人的温饱问题。 第二日恰逢镇上大集,她趁着隔壁刘老爹的牛车,背着晒干的药草,打算去镇上生药铺子碰碰运气。 郑氏不放心她,特意叫弘羽也跟着。 两个人和刘老爹在集市上分别,一径往镇中的生药铺子——润生堂而去。 弘羽一路上看着一街两行的铺子,十分新奇,东瞅瞅西看,吓得陆清雨紧紧拉着他,生怕这家伙上去直接拿。 “等咱卖了药,就买二斤肉回去做肉包子吃!”陆清雨一句话成功把他的眼神从热气蒸腾的包子铺里拉回来。 他双目闪烁着奇光异彩,盯着陆清雨一劲儿笑,“肉包子……” 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沙哑,不过已经很流畅了。 陆清雨欣慰地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笑得很有成就感。 润生堂内门可罗雀,柜台上几个伙计无精打采地趴着,门口一个五十上下的胖老头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陆清雨站门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没见有人搭理她,只好喊道,“请问你们铺子收药吗?” 打瞌睡的老头儿被惊醒,一双三角眼迷迷瞪瞪的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方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把手一挥,“没看见我们铺子连个病人都没有,收什么药?” 话虽然不客气,却透着无奈,倒是把陆清雨给逗乐了,“生意做成你们这样,也真是服了。” 胖老头儿三角眼一瞪,吹着两绺山羊胡子,气得不行,“小子,别在那儿站着不腰疼,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咱就不信有医术还能饿死人?”陆清雨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站在胖老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很有自信,不管什么世道,这大夫必不可少,一技在手吃喝都有! 胖老头也不过是话赶话说着玩的,没想到这个瘦不垃圾的小子还真当回事儿,当即也就气笑了,冲几个抬起头来看热闹的伙计笑道,“你们瞧瞧这小子,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炸了。” 几个伙计也是哈哈大笑,跟见着西洋景一样。许久没见着病人上门,他们闲得都快发毛了。 陆清雨也不恼,只道,“掌柜的,我要是给你们拉来生意,你怎么谢我?” “没得说,三七开。”胖老头见这小子嘴上没毛,也就寻她穷开心。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一巴掌拍在胖老头面前的小方桌上,吓得胖老头一个哆嗦,颊边的肉乱颤。 “弘羽,你进来。”陆清雨叫着门外的弘羽,把他背上的药卸下来,又对胖老头道,“若是拉来生意,我这些药草你给我一百文。” 胖老头起身扒拉着看了看,都是些寻常的,值不了几个钱,不过陆清雨有言在先,他也不觉得亏,当即拍板,“可以,若是能拉来生意,你的药草我全收了。” 话敲定了,陆清雨就势坐在门口的方桌后,充起了坐堂大夫。 不多时,门口就奔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四个大汉抬着一扇门板闯进来,大喊着“大夫救命。” 胖掌柜的就站在门口,上前一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躺着唉声叹气地叫唤,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切完脉,摇头道,“回去预备后事吧。” 四个大汉顿时面露绝望,撑不住哭起来。 “赶紧走吧,再晚一步人死我这儿不好交代!”胖掌柜的嫌晦气地摆摆手,让伙计赶人。 陆清雨不干了,忙上前拦着,“掌柜的,来者是客,你怎么往外头赶人?” 说罢站起身来去切脉,不等老头家人开口,她就顺口说道,“脉气郁闭,中风,半月未曾大便……” 话还未说完,那老头的亲属眼睛齐刷刷亮了,“这孩子神了。”把陆清雨当做毛头小子了。 胖掌柜的一双三角眼挤了挤,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陆清雨松开病人的手腕,坐了回去。 “小哥,还有救吗?”一个大汉凑到她跟前问,神情十分迫切。 “老爷子也看过不少大夫了吧?”她仰脸慢条斯理问。 “是,看了十来个大夫了,开的都是润肠的药。”那人瞥一眼倚着门框站的胖掌柜的,嘴角撇道,“到这里也是碰碰运气”! 胖掌柜的一听这话,面色就变了,冷哼着,“哼,我们这里可不収晦气!” 陆清雨也不理会胖掌柜的,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药方,递给抓药的伙计。 伙计接过来一看,眼睛就瞪大了,“就,就三味药?” “会治病几味药,不会治病半车药,抓药吧,赶紧的。”陆清雨老神在在地摆摆手。 胖掌柜的琢磨了一会,就给伙计使了个眼色。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十一章 面纱女郎 药很快抓好,在老头家属的要求下煎好,喂下去。 “快找恭桶……”陆清雨一见老头喝完药,就赶紧对胖掌柜的说。 胖掌柜的不明所以,稍迟疑了下,就听老头肚子咕噜噜一阵响,接着臭屁连天,还没等老头说要拉屎,那大便就窜出来了,拉得满裤子、满门板都是的,弄得润生堂地面上都是臭屎味儿。 胖掌柜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吩咐伙计来打扫,不过他一点儿都不生气,满面红光地笑着,合不拢嘴。 老头的亲属个个都惊呆了,给老头收拾完后,就冲陆清雨竖起大拇指,“小哥真是神人!” 老头儿一肚子臭屎拉出来之后,很快就嚷嚷着饿了,胖掌柜的也顾不上臭,亲自端了一碗粥来。 老头的亲属痛快地付了诊金,千恩万谢地抬着人出去了。 胖掌柜的喜眉笑眼地凑过来,问陆清雨,“小哥,在我这里坐堂如何?”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角一瞥弘羽身边的竹篓,胖掌柜的立马很有眼力见地笑了,“你的药,我全包了,一篓一百文。坐堂的诊金按月结算,五两如何?” 五两? 陆清雨差点没有把控住自己的嘴角往上翘。 天爷,整整五两,够买他们村上好的水田五亩,够她们娘俩,啊不,加个弘羽吃喝一年了。 看看,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状似思考了一阵,方道,“我家远,我娘还病着,不能每天都来。” “没问题,我让伙计用车每天接送……” 听着胖掌柜的再三保证,陆清雨像是心动的样子,斟酌道,“那我回家跟我娘商量商量。” “老太太那边,我叫人接过来?”胖掌柜的又问,眼神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陆清雨像是十分不忍,终是点下头,“不必麻烦了,我早来早回吧。” 胖掌柜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亲自数了一百文递给陆清雨,又让伙计好生送他们出门。 陆清雨一离开润生堂的大门,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拉着弘羽的袖子扯来扯去,“发财了,走,姐姐带你买好吃的。” 弘羽呵呵咧着嘴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陆清雨就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并两个烧饼,花了两文钱。 弘羽先拿了糖葫芦往她嘴里塞,“姐姐吃……” 陆清雨欣慰地看着他,暗想:要真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两个人高兴地逛了半天,见前头有个套圈的,陆清雨玩性大发,挤了过去。空地上摆了许多杂耍,没什么新奇,唯有一根扁方,是点翠的工艺,很是精致,让陆清雨上了心,她索性要了十个铜板的圈圈,一个一个扔着玩。 不过她手臭,十五个圈圈竟然一个都没套中。 她沮丧地看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扁方叹口气,“哎,我娘算是戴不上了。” 谁知一边吃着烧饼看热闹的弘羽忽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铁圈圈,一手捏着饼,另一手轻飘飘地一晃,也不知道怎么使的劲儿,那圈圈就跟长了眼似的,竟然套住了陆清雨心心念念的扁方。 “哇,弘羽,太厉害了你!”陆清雨欢快地拍着双手,拿胳膊肘子撞了下弘羽,欢喜不已,一股脑儿把手里的圈圈都塞给了弘羽。 “再套一个试试。”她指指那个素净的梅瓶道。 弘羽顺着她的纤纤细指看了眼,手里的圈圈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套在梅瓶的脖儿上。 老板有点不淡定了,强笑着拿了梅瓶递过来,“小哥儿好身手,再套下去,我这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陆清雨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让弘羽又套了个香囊就收手了。 两个人喜孜孜地抱着套来的东西往回走,又买了两斤肉和半袋子白面,随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往镇东头走。 一队黑衣黑马的人从另一头疾驰而来,护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溅起一地的尘土。 人群顿时一片惊叫,陆清雨被推搡得东倒西歪的,尘土迷了眼睛,一时辨不出东西南北。 沉重的马蹄一声一声似乎敲打在她的心头,让她心神大震。尘土迷了的眼好不容易在泪水的冲刷下能看东西了,只是甫一抬头,却被眼前烈烈黑影给惊得呆若木鸡。 马蹄声、惊叫声,仿佛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静得陆清雨只听得见那一声又一声的马蹄踏地声。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一声长嘶似乎就在头顶,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对碗口大的马蹄悬在空中,仿佛下一刻就能砸烂她的脑袋。 可是那竖起来的马蹄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她抬眼望去,就见那马蹄被一双手托着,硬是不能着地。 那双手,左手捏着一个才啃了两口的烧饼,右手指缝夹着一根糖葫芦,天也许热了,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糖水。 弘羽,是弘羽! 陆清雨泪水涟涟地对上那双纯净的眸子,忘记了恐惧。 弘羽似乎一点儿都不费劲,双手只轻轻一扬,就把那马儿往后逼退了两步,陆清雨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出了什么事?”一个清妙婉约的声音从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里传出来,弘羽的肩膀似乎抖动了下。 不等陆清雨说什么,他忽然伸手抄在清雨的腿弯处,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拧身,抱起她就飞跑着出了人群。 马车车帘被挑开,一个戴着红色面纱的女子探出头来朝外看,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弘羽那飞掠而去的背影。 领头的黑衣骑士打马来到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句,就见那女子秀眉轻颦,“真的像他?” “是,那身手,这世上怕再找不到第二人!”黑衣骑士颔首,恭敬答道。 “没想到他竟然没死,真是好极了。”面纱女郎似乎在笑,声音悦耳动听,美妙绝伦。 见她没什么吩咐,黑衣骑士打了个手势,车队又启动了,就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大街两旁的行人却都躲得躲,跑得跑,没人敢触这车队的霉头。 十二章 娘子能吃 陆清雨被弘羽抱着一路狂奔,一气儿跑出二里地方才停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自打马车中露出个戴着红面纱的女郎之后,弘羽就不大对劲,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弘羽把她放下来,两个人站在路边大口喘着气儿,相对无言。 “那个女子,你认得?”半天,陆清雨才想起来问他。 弘羽就只看着她,眸色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当然,陆清雨也不指望他能给她解释清楚。 不过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那位红衣女郎跟弘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惊一吓,陆清雨也没心思逛街了,更是觉得浑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天色不早,她只好对弘羽道,“咱们先回家吧。” 只是回家还有七八里地,眼下集市散了,连赶车的都没有,她还真愁着怎么走回去呢。 看看弘羽背上装着白面和肉的竹篓,她还是认命地往前走。 弘羽默默跟上,像个影子,无声无息的。 走了一会子,陆清雨只觉得口渴地要命,脚更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束发的头绳经过拥挤也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此时她披头散发,浑身都被汗浸湿了,十分狼狈。 走了没几步,她就觉得步子发虚,只得扶着路边一棵杨树歇脚。 弘羽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步履依旧轻盈,神色如常,面不红气不喘的,当真羡煞陆清雨。 “早上走得急,连水都没带一点,真是渴死我了。”她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弘羽道。 弘羽默默地走上前,把竹篓卸下来,拿出挖药的小锄头,在路边的野草丛里割了几根长茅草。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看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怎么?你想吃草?” 想想也是,这人食量如牛,那两个烧饼一根糖葫芦也就仅够塞牙缝的。 只是这人还真是不挑,草都吃? 轻哧了声,陆清雨别过脸去靠着树,头有些眩晕。 谁知弘羽飞快地把那茅草拧成一股,在掌心里搓了搓,就走到她面前。 “干什么?”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只管盯着她的脸看,陆清雨只好隐忍着不适,咬牙问他。 弘羽也不答话,只管伸手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拢起来,拿搓好的草绳给她绑上。 弄了半天,这家伙是这意思? 陆清雨感动之余,不免对弘羽生出一丝好感来。 这家伙,还会绑头发? 由着他大手缠绕着她的头发,陆清雨微微垂首,唇角上扬。 很快,弘羽就把陆清雨的头发绑好,利索地束起来,让她更加英姿飒爽。 弘羽像是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一样,退后两步,对着清雨的头发左看右看,似乎想看看哪里还不够好。 足足看了一刻钟,他才面露笑容,“好看!” 陆清雨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一个傻子竟然也懂得好看,也知道夸人? 给清雨绑完头发,弘羽又拿着药锄往路边密林深处走,陆清雨不想动,就只拿眼追随着他的背影。 那背影高大瘦削,灰色的旧袍子裹在他身上,宽宽大大的,显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那背影异常挺拔,脚步十分沉稳。 陆清雨不知不觉双眼胶着在他的背影上。 不多时,弘羽就拿了一张绿色的大叶子回来,到清雨面前把手一摊,十来枚嫣红的浆果呈现在她面前,玲珑可爱,多汁诱人。 陆清雨嘴里一下子泛出酸水,伸手就拿了一枚放嘴里,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唾液分泌地更多了,无形中也就解了她的饥渴。 一连吃了五六枚,方才打过她的馋虫来。 “你以前吃过这个?”她抬眸问弘羽,就见他那双纯澈的眸子正盯着她看,里面还盛着一丝丝笑意。 听见清雨问,他竟然点点头,喜的陆清雨像是一个欣慰的老母亲听着自己儿子开口叫一声“娘”一样,就差激动得泪水涟涟了。 “你也吃……”见他一劲儿看着她笑,陆清雨忙指指那浆果。 弘羽却不动,只一个劲儿摇摇头。 陆清雨看得出来他不舍得吃,就拈了一枚塞进他嘴里。 弘羽一口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含得太快,竟然一下子把清雨的食指含在嘴里。 电光火石间,有一种酥酥麻麻的触觉传遍全身,陆清雨一下子愣住了。 弘羽似乎还意犹未尽,又咂摸了一下。 陆清雨跟被蝎子蛰了一般,立即惊醒过来,赶紧往回缩。 熟料弘羽尤不松口,含着她的指尖细细地啃咬起来。 陆清雨又羞又急,虽然他纯真无邪,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这么含着一个姑娘的手指,着实不像话。 “喂,你松口啊。”陆清雨恼羞之下,只得腾出另一只拳头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她这点子小力道自然不会对弘羽造成什么影响,眼见着这家伙无动于衷,陆清雨只得使出杀手锏,“你松口,我晚上给你做肉包子吃。” 本以为吃的对他诱惑力极大,一定会让他做出选择,谁知弘羽今日着了魔一样,愣是不松口,咂摸着她的手指上了瘾一样。 陆清雨这下子没法子了,四处看了看,好在此时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们所在的地方又相对隐蔽,她也就无所谓了。 弘羽吮吸着她的手指好半天,咂摸够了方才松手。 清雨低头一看,见自己的右手食指都红了,气得面色发白,冷着脸训他,“以后不能随便含人家的手指,尤其是女子的。” 弘羽一双纯净的眸子望着她,眨了眨,似乎不明所以。 “告诉你,”陆清雨凑近他,小声却又矜持道,“只有自己的娘子才能这样,嗯?” 见他懵懵懂懂的,她无奈地叹气,“哎,跟你说了也不懂,不过听姐姐的没错!” 她拾起地上的竹篓,就往背上背。 身后幽幽传了一个声音,“娘子是什么?” 陆清雨顿时傻了,连娘子都不知道是什么,要她怎么解释? 回过头,她看着弘羽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弘羽却是个好学的,追着她不放,“姐姐,娘子是什么,能吃吗?” 陆清雨翻了个白眼,只想晕倒。 十三章 被驴踢了 面对弘羽的紧追不舍,陆清雨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一个大姑娘家,让她和一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娘子,还真是个难题。 无奈人家弘羽是个好学宝宝,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陆清雨被他缠得无法,只好斟酌着想了几句,“娘子就是能和你相伴一生、和你生儿育女的女子……” “我和姐姐吗?”弘羽听完她的解释,无辜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眨呀眨的,看得陆清雨的心都快化了。 “瞎说什么!”她捣了他胸口一拳,本来想拍他脑袋的,实在是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够不着。 虽然心理年龄很成熟,但陆清雨的小心脏还是砰砰乱跳了一阵,天爷哟,一个长得这么英俊的男人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含情脉脉地说出这么一番话,哪个女子不动心? 不过好在她知道弘羽是个心性单纯的人,也就没当回事了。 “我是你姐姐,姐姐是不能做娘子的。”她想了想,把关系给他理顺。 “姐姐,不可以吗?”弘羽似乎有些失望,眸子蒙上一层暗色,让人不忍直视。 陆清雨别开眼,招呼一声“回家了”,率先迈步往前走。 身上背着竹篓,沉甸甸的,压得她腿如灌铅,几乎迈不开步子,心里就有些小委屈:这个弘羽,真是什么都不懂,都不知道把竹篓抢过去背着,拨一拨动一动,跟个孩子似的。 可刚走没两步,身前就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那人微蹲,双手往她膝关节一拢,她的身子就腾空了。 趴在瘦削坚实的背上,清雨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无边无际的冲动:这个人要是心智齐全,该有多好! 弘羽虽然不懂什么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可他是个真实的行动派,填补了陆清雨心中的空落。 七八里地,又背着一个人和竹篓,虽然陆清雨清瘦纤细,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弘羽竟然大气儿都不喘,健步如飞。 陆清雨三番两次让他放她下来,可他都把她的腿搂得紧紧的,一路狂奔,七八里地不消半个时辰竟然就到了。 陆清雨真是服了,这家伙天天吃那么多,倒也不是白吃的。 刚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把竹篓里的肉和白面拿出来,就听见门口一阵嚎哭,“小雨,快去看看你妹妹吧!” 是她二婶杨氏的声音。 陆清雨正在堂屋里把肉和白面给郑氏看,又说了自己得到润生堂坐堂大夫的活计,母女两个正欢喜着,就听见杨氏的声音,她起身来到门口,冷冷看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杨氏。 “怎么了,她二婶?”郑氏扶着门框也看过来,杨氏就往堂屋闯。 却不料一道身影急如闪电般从灶房里窜出来,拦在杨氏面前,正是弘羽。 正哭嚎着的杨氏一下子顿住了,下死眼盯着弘羽那张脸,好半天才艰难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走,“哟,嫂子家养着个男人专门拦人的?” “闭上你那臭嘴!”清雨不等她娘郑氏开口,就拦过话头,“二婶有什么话就说,在我们孤儿寡母面前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杨氏知道郑氏性子软好拿捏,以往清雨年纪小她没放在心上,欺负她们娘俩欺负惯了,谁知如今清雨竟然这么厉害,倒是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想起女儿昨儿捂着脸哭着跑回家说清雨打她,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斜眼看着郑氏,冷笑一声,“嫂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雨的将来想想,姑娘家都是要说婆家的,家里养着个野男人不好听吧?” “好听不好听关你什么事,又没吃你家饭?”陆清雨丝毫不给杨氏奚落她娘的机会,扬眉冷笑,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 郑氏的脸色变了变,扶着门框的指尖也泛白了。 杨氏的话,她还是担心的。 陆清雨最怕她娘犯病,不想让杨氏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就瞪着她,“没什么事,二婶还是回去吧。” 这一提醒,杨氏又想起正事来,复又哭起来,“你妹妹,她,她被驴踢了……” 陆清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什么给踢了?” “驴!”一向不怎么听得懂话的弘羽竟然鹦鹉学舌般,逗得陆清雨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杨氏见她还有心思笑,气得脸色发白,“你快些去看看吧,你妹妹都毁容了。” 全村只有陆清雨继承了父业,懂医术,杨氏不得不低三下四求她。 郑氏于心不忍,忙推陆清雨,“你快点去吧,晚饭我来做。” 陆清雨心疼郑氏,“娘你身子不好,放着我做吧。” “娘没事。”郑氏笑道,又吩咐弘羽,“让他给我帮忙吧。” 陆清雨这才放心,细声交代弘羽,“听我娘的话。” 弘羽看着她笑笑,也不晓得他听懂没有。 其实郑氏是有私心的,弘羽跟着陆清雨进进出出次数多了,必定会惹人嫌话。 陆清雨就拎着自制的药箱跟着杨氏去了。 陆曼儿正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陆清雨上前查看,差点儿没有喷笑出来:就见她本来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现在肿胀得五官都看不清了,跟发面馒头一样,比平时大了几倍不止。 陆清雨捂着嘴,轻轻叫了声,“曼儿……” 陆曼儿脖子僵硬,缓慢又艰难地转过头来,从两道缝隙里看清来人是她,气急之下就赶紧往里转脸,却不料用劲过大扭了脖子,疼得她龇牙咧嘴,丝丝吸气。 “小雨,你妹妹这脸能治吗?”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拄着拐从里间出来,看着女儿的脸十分心疼。 “二叔放心,用点儿药膏,三天就好了。”陆清雨安慰陆书同。 不过她很纳闷,陆曼儿好端端的怎么被驴给踢了呢? “二叔,妹妹怎么就被驴踢了?” 陆书同是个老实人,当即叹一声,道,“你二婶非要你妹妹给王婆子家的驴接生……” 话还未说完,就被杨氏一顿臭骂,“你个老不死的,又能动了是吧?还不快滚回屋里挺尸去?” 陆书同就赶紧闭上嘴,看着陆清雨十分尴尬地摇摇头。 陆清雨看不过去,冷声道,“二婶还是给妹妹抹药膏吧,晚一刻,她这张脸可就难保了。” 说完,放下一个小白瓷瓶子,就拎着药箱告辞。 出了门,她才忘乎所以地笑起来,弄了半天,杨氏母女两个也想赚点儿巧钱,必定是东施效颦,学她给小桌子家羊接生,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被驴给踢了脸。 这母女俩,也真是倒霉! 十四章 神秘别院 到家已经上了黑影,院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堂屋亮着昏黄的灯光。 她推门而入,弘羽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弘羽唇角上扬,对着她笑。 都说灯下看人更美,如今弘羽这张俊逸绝伦的脸,在灯光下一笑,真的灿若星辰,仿若九天神祗下凡,不染人间烟火! 陆清雨心头一滞,忙别开眼,暗想:这家伙什么时候魅力这么大了,竟然搅扰得她这姐姐的心按捺不住了? 郑氏见她回来,忙笑道,“这孩子倒是个灵巧的,一教便会,面是他揉的,肉馅也是他剁的……” 陆清雨细细看去,果见他双手沾满面粉,显然帮了大忙。 “弘羽还真能干,没白养活呢。”她顺口夸了一句,就把陆曼儿因什么被驴踢的话给郑氏学说了,逗得郑氏大笑了一回。 弘羽傻呵呵地看着她们母女笑,也跟着笑起来,小小的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肉包子蒸好,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郑氏自打被杨氏嘲讽了一回,心里就存了事儿,特意把弘羽也叫来,跟她们母女两个一桌吃饭。 一大盆肉包子摆在桌子中间,清雨又熬了菜粥,三个人团团围坐,倒也有些一家人的味道。 郑氏先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弘羽,笑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多吃点!” 弘羽接过包子却并不吃,而是转手递给陆清雨。 陆清雨也没当回事,顺手拿了。 对面郑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这个弘羽虽然心智不齐,但心地善良,对她女儿尤其好。又十分好学,假以时日,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将来把女儿托付给他,她也算全了一桩心事。 陆清雨只管低头吃着鲜咸喷香的肉包子,哪里知道她娘的心思? 隔一日,润生堂掌柜的就派了伙计来接她过去坐诊,郑氏叫她带着弘羽一起去,看着两人上了马车出门。 润生堂自打上次救活那个中风半月解不出大便的老头儿之后,生意火红了许多,虽然不能门庭若市,但来的病人也络绎不绝。 胖掌柜的姓秦,一大早就满头大汗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伙计把马车停在门口,喜得忙颠颠地迎上来,“小哥,你可算来了。” 弘羽从车辕上跳下来,伸出胳膊等着陆清雨,陆清雨实在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懂得这个,不由得心中一喜,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秦掌柜。”打完招呼之后,她就要迈入润生堂的大门,却被秦掌柜的一把给拉住了,神秘兮兮地贴着她的耳朵道,“来了大买卖了。” 见他既紧张又欢喜的样子,清雨不由好笑,故意逗他,“什么大买卖?” “有个大官,他家来人请你呢。”秦掌柜的与有荣焉地看着陆清雨,心里觉得请她坐堂这桩事办得真漂亮,这小哥瞧着瘦不拉叽的,没想到却是个招财的好手,当真是他的福星! “什么大官呀?”陆清雨一脚迈进门槛,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他家的下人看着都很气派,可不是个大官?”秦掌柜的一边把她往里头引,一边笑眯眯道。 一个人从里面迎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倒不拿大,只温和地问,“这位想必就是坐堂大夫了?真是后生可畏!” 话说得不卑不亢的,彬彬有礼,还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陆清雨忙学着男人的样子跟他见礼,“不敢,不知府上是哪位病了?” “是我们家老爷!”来人显然不想多说,只道,“请小哥跟我去一趟吧。” 秦掌柜的忙撺掇着,“马车我都备好了,你就跟着去一趟吧。” 陆清雨心知他定是收了人家的定金了,想着做大夫这一行免不了要出诊,自然不会推辞。今日她穿了她爹旧衣裳改小的男装,也为的就是出诊方便。 于是她脚不点地又带着弘羽上了车,跟着那人走了。 马车三拐两拐的,却并不是去往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而是去了富阳城外的一座山庄别院。 润生堂所在的地方乃是离富阳城五十多里地的乌镇上,这一路虽然坐着马车,也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愣是把陆清雨给晃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涌不止。 她苦笑着对坐在她对面的弘羽道,“早知道不去了,这还没到地儿,我倒先晕了,还怎么给人看病?” 因为车上四个人,车夫和那个仆人坐在车前,她又身着男装,弘羽也就跟她坐车内了。 弘羽听她抱怨,愣了下,似乎弄不懂她什么意思。 清雨皱皱眉,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揉着太阳穴,“真是跟你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话落,弘羽忽然从对面坐过来,伸手就把清雨揽过去,让她靠在他的身上,而且还体贴地伸手替她揉着太阳。 这可把陆清雨给惊讶坏了,瞪着一脸认真替她揉脑袋的弘羽,好半天才把那能塞得下鸡蛋的嘴巴给闭上,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来,“你,你能听懂我的话了?” 弘羽不吭声,只是嘴角翘了翘,看得清雨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天啊,真是老天有眼呐,你这么个石头人竟然也被我给捂化了……” 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陆清雨有些尴尬地咳嗽一下掩饰,“我的意思是说,你可真聪明,才几天功夫就把你给教会了。” 弘羽手中的动作不停,只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无奈头太晕,身子刚坐直就难受得歪在弘羽的身上。 接下来的路程,她几乎是一路哼哼唧唧地一会儿趴在弘羽的背上,一会儿趴在他的腿上,反正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弘羽好脾气地任她使唤,陆清雨十分满足,心想有这么个弟弟可真好! 一路折腾下来,她不由得暗想,幸好带着他了,不然自己可真撑不住。再者,她要真的孤身一人去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别院,还真有点儿害怕。 马车一直驶入别院的二门方才停下,陆清雨昏头昏脑地被弘羽半托半抱地下了车。 接她的那个下人十分抱歉,“让小哥遭罪了,实在是我家老爷病得太重,卧床不起。” “无妨,现在就去看看吧。”脚一站到地上,她精神许多。 跟着那人进了别院的大门,陆清雨顿时警惕起来。 清幽幽的大院子,茂竹修林,繁花似锦,可四下阖无一人,鸦雀无声,除了给他们开门的老苍头,并不见别人。 可竹林幽深处,好像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他们,让人后背发凉! 十五章 便秘专业 陆清雨心下讶异:这是何等人家,怎地如此排场? 大门口忽然冒出两个黑衣人来,上前站在陆清雨和弘羽面前,带路的下人忙道,“还望小哥别见怪!” 就拿出两根黑色的布条来。 事到如今,只能客随主便。陆清雨和弘羽两人眼上被蒙了布条,跟着来人往里面走。 带她来的那个下人此时不声不响一个劲儿地埋头前行,路上除了他们三个的脚步声似乎再无别人。 她心下掂掇,不由得伸手死死攥住弘羽的衣襟,她没意识到,这几日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他颇有依赖了。 那下人头前带路,一直把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方才给她解开布条,弘羽眼睛上依然蒙着。 陆清雨揉揉发酸的双眼,扫了四周一眼,这里与外面截然不同,赫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桩子一样立着许多黑衣人,个个挺胸凸肚,目不斜视,显然行动有素,非同凡响。 陆清雨扫了一眼,没敢仔细看,就跟着那下人拾步上了丹墀,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小厮挑了帘子。 那位带路的下人先回头对着清雨笑笑,道,“小哥还请稍后,容我回禀。” 陆清雨颔首,那人就进去了。 好一会子,他方才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随他进去,弘羽刚要迈步,却被两个黑衣人拦住去路,“你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清雨回过头来,见弘羽面色焦急,想要冲破那两人的阻拦,只得安慰他,“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既然来求她治病,想必不会为难她。要真有危险,这么多人,弘羽也是单拳难敌四手! 拍拍他的手背,陆清雨安慰他,“在外等着我,我一会儿出来!”弘羽就平静下来。 屋内一明两暗三间,阔朗轩敞,病人就在东里间的炕上。 炕前还站着个华衣锦服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垂首侯着。 陆清雨上前,就听带她来的那个下人对炕上病人道,“老爷,大夫来了……” 炕上人面朝里躺着,听见声音往外侧了侧身子,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 清雨低头看时,见那只手枯干粗糙,手背上青筋遒劲,显得主人饱经沧桑。 陆清雨不过是扫了眼,就麻利地从药箱里捧出药枕垫在那人手腕下,凝神诊脉。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暗笑:她这成了治便秘专业户了?怎地一个两个都拉不出屎来? 看来,她的成名之路就是治别人拉屎了。 “只需紫菀末即可!”陆清雨站起身来,对病床前侯着的那位下人道。 那位下人顿时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小哥,就一味紫菀?” 连方子都不开,这不是在开玩笑吧?给主子看病的国医名手不下十来个,怎么这小哥儿轻飘飘地就一味药? “成与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陆清雨知道她没名气人家不会信她,那只有疗效才最有说服力。 炕上的病人哼了声,炕前那位年轻公子出声问,“父亲可是想试?” 炕上人不吱声,那两位年轻公子就转过身来,对那下人吩咐,“就照父亲意思办。” 那下人忙领命而去。 陆清雨收拾好药箱正要告辞出去,刚一抬头就对上那位公子,顿时一双明丽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 天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眼前这位公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面上带着微笑,见之忘俗,竟如春风拂面。 竟然和,竟然和弘羽如同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这要不是她让弘羽等在外头,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弘羽一转脸闯了进来呢。 唯一不同的是,这人一双精致如凤羽般的眸子漾满笑意,就算是偶尔一瞥也觉得他始终在笑。 弘羽的眸子就是一片纯净,孩童般不染俗事,也不会如同这人般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见陆清雨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看,慕容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都怪他生得太好了,连男人见了他也目不转睛。 陆清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下丹墀的时候还差点儿崴倒,幸好等在下面的弘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 也不知道他蒙着眼怎么听得出来是她的。 她定了定心神,赶紧把头发蓬乱遮住大半张脸的弘羽往门口推,也幸好他被蒙住眼睛,才看不出他的真实面目。 弘羽听话地任由她拉着去了垂花门口,刚要转过脸来看她,又被陆清雨三两把把头发抓乱,垂在脸上。 “听话,低着头!”陆清雨飞快地在他耳根小声道。 弘羽就垂着头背对人站着了。 没人会注意他们这么不起眼的小人物的,陆清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就有人来给她蒙上眼。 不多时,里头传来话,说是那位老爷服了紫菀末,大便畅通,人也精神许多。 先头带他们来的下人出来打赏了他们一锭泛着银霜的银子,就有人带陆清雨和弘羽往外走。 刚出小院门就有人扶着他们上了马车,倒不用费事再走到大门口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先头带路的下人才给他们解开布条,陪笑道,“委屈小哥了。” 陆清雨摇头,“无妨!” 今日那病人不定什么来头,蒙着布条对他们来说倒是好事,也免得将来被人杀人灭口。 只是那位年轻公子跟弘羽长得如此像,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弘羽的身世有关。 那位下人把他们一直送到乌镇润生堂方才折返,也算是客气了。 一下车,陆清雨就把弘羽揪到一边,悄声嘱咐,“今日这事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见弘羽那懵懂的样子,她又松了口气,这家伙也就跟她还能说几个字,在别人眼里怕就是个哑巴。 他们进了润生堂的门,秦掌柜的喜得忙迎上来,“今日可赚到大钱了?” 陆清雨从腰间掏出那锭银子,朝秦掌柜手里一放,“这是打赏的……” 秦掌柜的顿时喜出望外,喜得一张胖脸上的肉都哆嗦了,“这么多。” “我是坐堂大夫,按月拿银子就可,这余外的,就交给掌柜的了。” 要想干得长远就不能抠门,赚钱的机会有的是,陆清雨虽爱才如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 秦掌柜的见她这么上手,自然十分满意,笑道,“要不是你医术高明,咱们也没这么多生意。这样吧,五五分。” 秦掌柜的也是个会来事的,知道细水长流。 十六章 无情死士 “天晚了,小哥不如歇在铺子里?”秦掌柜的很是热络。 清雨自然不能,“我娘身子不好,我要回家照顾她。” 秦掌柜的派了马车送他们。 天已经上了黑影,出了乌镇,那天就黑透了。 黄土路两边都是杨树林,一阵风刮过,树叶子哗啦啦响,呜呜嚎叫着,如同万鬼齐哭。 陆清雨没来由浑身抖了下,往弘羽身边靠了靠。 弘羽看了她一眼,顺势揽住她的肩头,陆清雨也没觉得不妥。这两天她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 行到那日歇脚吃浆果的密林边时,那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车夫早就把马灯点上,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照在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上。 “小哥,这段路不好走,你坐稳了啊。” 陆清雨是秦掌柜的座上宾,润生堂因她而火,车夫对她也是恭敬有加。 “不碍事,慢慢走就是了。”她客气了一声,却没听到车夫的回应。 她也没在意。 不过那车速忽然快起来,颠得人好似在浪头上晃。 陆清雨紧紧抓住弘羽的手,大声朝外头喊,“师傅,你慢着些……” 心里却纳闷起来:刚刚车夫还说路不好走,要慢点的,怎么一眨眼就变卦了? 弘羽却身子笔直地坐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面无表情。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 车速不减反增,晃得清雨五脏六腑几乎都错位了。 她气得面色发白,刷地一下拉开帘子,想臭骂那车夫一顿,却发现车辕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黑衣人,戴着宽檐大斗笠,看背影就觉得有股子冷气嗖嗖往外冒。 不是之前的那个车夫! 难道她被打劫了? 一瞬间,清雨脑子里就过了这么多。 只是她要钱没钱,要色? 她转转眼珠,余光从自己身上扫过,瘦得豆芽菜似的,面色蜡黄,能有什么看头! 难道是劫弘羽的? 他倒是有色,不过眼下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头发蓬乱着遮了半张脸,似乎也不怎么吸引人! 何况对方是个男人,难道是断袖? 这当口她还能胡思乱想,陆清雨也是服了自己了,不过弘羽纹丝不动,她就开始着急起来。 这家伙怕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吧? “喂,这人不知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咱赶紧逃啊。”她拿胳膊肘子戳戳他的腰,贴在她耳边嘀咕着。 弘羽侧脸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莫测。 陆清雨傻了:这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啊? 眼下要命的关头,偏偏这么大个男人啥都不懂,可怎么是好? “要死了,你也不懂?”无奈之下,她只得跟他比划,“这人一会儿就把咱们,咔……”她拿手在弘羽脖子上划了一下。 弘羽黑晶晶的眼珠在蓬乱的发丝后转了转,终于有点反应了。 陆清雨面色一喜,心想这家伙背着她跑,应该能行吧? 不过转眼又担忧了:上次是背着她走回家的,这次要是背着她跑的话,肯定跑不过驾车人的。 怎么办,到底还能不能活? 她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手悄悄地伸到药箱乱摸,能摸到一根银针也好! 正在此时,那马车戛然而止。 惯性使然,他们两个猛地往前冲去,陆清雨心里喊着“完了完了,肯定摔出去了。” 不料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把她牢牢圈回去。 陆清雨眨巴眨巴眼,尚且没有回过魂来:弘羽到底怎么做到的? 靠在他怀里,她心里安稳许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车辕上赶车的黑衣人慢慢转过身来,宽檐斗笠遮挡着他的脸,压根看不清他的长相。 清雨只看到他一方微微凸起的下巴,下巴上一圈儿短而密的黑须。 “阿弘,主子等你多时了。”那人一张嘴露出一口黄板牙,声音阴恻恻的,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阿弘?是谁? 陆清雨狐疑地仰脸看着弘羽,在叫他吗?他名字叫阿弘? 却见弘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黑衣人,似乎听不懂。 黑衣人也不急,只阴阴一笑,“没想到你小子命大,竟然没死?” 陆清雨现在丝毫不怀疑,弘羽就是这人嘴里所谓的“阿弘”了。 他和这黑衣人到底什么关系?还有刚黑衣人说的主子是谁? “怎么,才几日就交上朋友了?”马灯晃晃悠悠,光线也明明灭灭,黑衣人的声音也有点虚虚实实的。 陆清雨心中一惊,一颗心不由得提上来。 “你知道,死士是不能有朋友的。”果然,黑衣人话锋一转,矛头指向她。 “杀了他,主子还能收留你!”黑衣人指着陆清雨,干脆利索地下令,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人不容置疑。 原来,弘羽是个死士! 陆清雨心中的震撼简直快要把她所有的情绪淹没,死士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她之前可是听说过,豢养死士的人,都有控制死士的手段,要么下蛊,要么用毒。 死士也是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条件地听从另一个人的命令,只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弘羽,体内是不是也有蛊或者毒,为了活命,他会杀了她吗? 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瑟缩了下,弘羽揽着她肩头的手加大了力道,似乎想通过他的掌心传递给清雨一丝力量。 “怎么,舍不得?呵呵……”黑衣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弘羽有所行动,就磔磔笑起来,黑夜里,像是躲在阴暗处的鸱鸮,让人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可知道,主子不收留你,你就是死路一条!”黑衣人使出杀手锏,果然,弘羽的身子抖动了下,面上也似乎有一丝动容。 “杀了他,你就能见到主子!”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清雨感到揽在自己肩头的手又添了些力度,大得能把她的骨头捏碎。 “对,杀人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你要真的舍不得,手只要拧住他的脖子,一瞬间他就死了。” 黑衣人阴沉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丝丝如毒蛇般吐着红芯,艳丽中透着诡异。 陆清雨面色惨白,一双清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弘羽:难道他只是一个杀人的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死士? 十七章 别怕别怕 弘羽的手动了,慢慢滑下陆清雨的肩头,看样子要行动了。 清雨闭上眼睛,一颗圆润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到腮边,昏暗的夜色里,晶莹剔透,像是上好的水晶,带给人无限的向往。 这是在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吗?她从义庄的死人堆里救了一个死士,如今这死士为了活命不得不杀了她! 只是她似乎对弘羽恨不起来,心里并没有铺天盖地的怨气! 耳边隐隐有一阵风掠过,微微的,不细细体察还真的感觉不到。 马车有一瞬间的震动,还有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好似什么断裂的声音,旋即归于平静。 陆清雨不敢看,生怕一睁眼就看到弘羽那张纯真无邪又清俊飘逸的脸上有狰狞的杀气。 可是,她的腮边忽然覆上一个东西,有些温热、有些粗粝,在一点点往上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一惊之下眼皮颤了颤,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从缝隙里看到弘羽正伸手用拇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发生了什么? 她霍然把一双清丽的眸子瞪大,惊慌失措地望着弘羽。 就见弘羽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眸中有一种虔诚的神情,像是在看如珠似宝的东西。 精致的五官一如从前,她也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狰狞邪恶的表情,那双凤羽般的明眸纯澈如泉水,不同的是多了一丝似乎是疼惜怜爱的东西。 陆清雨看不大明白,还以为是弘羽在杀她之前挣扎犹豫呢。毕竟他这几天跟她相处,也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不过她余光扫到车辕上的那个黑衣人,软软地瘫在那里,脑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着,若不细看,还以为他睡着了,只是在陆清雨这个医学专业人士眼里,他脖颈已经断了。 是弘羽拧断的?方才那声轻微的脆响,就是黑衣人脖颈发出的? 陆清雨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这意味着什么? 弘羽背叛了组织,从此将无从安身,甚至性命不保! 是为了她吗? 她呆呆地看着弘羽,发现这厮依然专注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 陆清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给她擦泪。 天,这是铁树开花了吗? 弘羽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傀儡? 她难以相信地晃晃脑袋。 夜风拂过车帘,飞起的车帘一角扫过她的脸,她瞬间清醒过来,忙推着弘羽,“快,咱们快逃!” 刚才黑衣人说弘羽还有个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如今弘羽杀了黑衣人,他的主子还不得清理门户啊? 弘羽似乎还没擦够她的眼泪,颇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恐惧占据了陆清雨的心头,她没心思安慰他,急吼吼地,“会驾车不?驾车跑得快!” 弘羽傻傻地望着她。 “老天爷,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陆清雨哀嚎一声,一咬牙,撩开帘子钻出去,一脚把黑衣人给踢下去,自己坐在车辕的位置。 “驾!”摸着鞭子,她狠狠抽了马臀一下。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发疯般往前跑。 陆清雨被这冲劲带得一歪,挽着缰绳的手就被勒住,情急之下又腾不出手去解,疼得她泪水涟涟,差点儿没有厥过去。 一只大手伸过来,先把她歪倒的身子固定住,接着,又把缠绕在她手上的缰绳解开。 疼痛消除,陆清雨吸着冷气揉着勒破皮的手心,头都不回一下。 她还在气头上呢,这个该死的家伙! 弘羽不声不响地接过鞭子,驾轻就熟地赶起车,那只揽着她的手始终都没松开。 陆清雨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弘羽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只要她去做,他肯定跟着,有危险,他一定会出手相救! 如此,她有门道了。 身后响起奔马的声音,马蹄踏地,掠起一阵狂风,林中惊鸟飞窜,注定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她死死抓住弘羽的衣襟,唯恐摔下快要飞起来的马车。 没想到弘羽驾车倒是把好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马车,竟被他驾驭得像是一艘灵活的小船,在坎坷的黄土路上,飞速前进。 “不能回家,先甩开他们。”陆清雨手指斜斜一伸,弘羽心领神会,朝着黄土路另一端驶去。 陆清雨松了口气,弘羽是个死士,那身后追来的人绝不是什么好人,杀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叫他们追到自己家里,她娘还有牛角洼的村民们还能有活路吗? 也不知道弘羽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正她一指过去,他就立马掉转马头,两人无形中竟然配合地相当默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陆清雨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错位了,一张脸被飞沙走石打得麻痛,都失去知觉了。 此时的她,连神志都有些昏沉,手早就忘了抓住弘羽的衣襟,幸好弘羽一只手揽着她始终没松开,她才不至于被甩下马车。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狂奔,他们的马车明显快散架了。 驾车的马大口喷着白气,速度越来越慢,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后面的人马层层围了上来,弘羽把陆清雨往怀里揽了揽。 陆清雨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盯着那一个个戴着宽檐斗笠、一身黑衣黑裤的黑衣人,惊慌不定。 足有十来个人,弘羽怎么对付得了?她今晚怕是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背叛主人者,杀无赦!”为首一个黑衣人阴森森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晃了晃手中的鬼头刀。 昏暗的光线中,刀刃上发出一股瘆人的冷芒。 带着冷冽杀气的鬼头刀当头劈下来,陆清雨眼睛一闭就往弘羽怀里钻,倒不是她矫情,实在是恐惧下的下意识反应。 耳边叮当一声脆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似乎有重物轰然倒塌。 弘羽的胳膊有力地揽着陆清雨的背,她的脸窝在他的怀里,坚实温热,能清晰地听见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也不知道响起几回,直到四周终于恢复岑寂,陆清雨才敢把脸从他的怀里抬起来。 马车四周全都是或躺或卧的黑衣人,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口,更没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只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显然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 而弘羽,依然岿然不动,手中悠然握着马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都死了?”见惯死尸的清雨,面对这样诡异的场景,声音还是有些干涩,似乎从嗓子眼儿往外挤出来一样。 听见她的声音,弘羽才把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得似乎沁出水来。 唇角微微上扬,他默默地看着清雨,殷红的唇瓣开合了几下,在陆清雨诧异又期待的注视中,终是吐出两个字,“别怕!” 十八章 他走了吗 陆清雨的心顿时凌乱了。 面对黑衣人的鬼头刀,她的确怕得要死。 可是窝在弘羽怀里的那一刻,莫名地她就不怕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种同生共死的错觉! 而今听他费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她的心就像是在热油里滚了一番,况味难辨。 四周静悄悄的,时不时有几声草虫的唧唧声,伴着远处漆黑的夜色,仿佛置身无垠的荒原。 马车动起来,就着昏黄的灯光,弘羽带着她,缓缓驶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夜已深,道路更加难辨,陆清雨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迷路,更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过有弘羽在,她的心就安稳许多。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她隐隐看到前方有一处村庄,坐落在连绵起伏的青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偶尔闪过,还有几声狗吠响起。 她的心亮堂起来,惊喜地拐了拐弘羽,“喂,我们找到家了。” 弘羽没有吭声,只扬起鞭子轻轻甩了个漂亮的鞭花。 陆清雨佩服极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弘羽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腰身的手往他怀里拢了拢。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记得路?” 这次弘羽倒是有反应了,不过还是没说话,而是抬起另一攥着鞭子的手摸摸她的脑袋。 清雨有些发呆:这是在表扬她说得对吗? 往常在家里,她觉得弘羽表现好就会摸摸他的头,这家伙这是有样学样了? 快到家了,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看弘羽似乎也是这样,于是她也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谁知这家伙还上瘾了,竟然把脑袋一低,就往她手心里蹭,没奈何,她只得耐着性子多揉了几把,把他本就蓬乱的头发揉得鸡窝一样。 到家的时候,堂屋里还有微光,郑氏显然在等着他们。 两人下了车,又把马解下来牵进院子,清雨去灶下抱了捆干草喂那马儿,郑氏听见动静,端着油灯从窗户里往外看,见是他们两个,忙打开堂屋门,迎上来。 “怎么才回来?” 清雨忙接过油灯扶着郑氏往屋里走,道,“润生堂的生意火得很,一直看到天擦黑才看完,弘羽赶的车,走岔路了……” 前半句有些夸大,后半句倒是实话。 不过郑氏并不会多想,以为事实本就如此,埋冤了他们几句也就过去了。 又问他们用过饭没有,要下厨给他们做点,被清雨给拦住了,“娘别忙活了,反正明日不出门,我自己来就是。” 把秦掌柜给她的银两掏出来交给郑氏,清雨故作欢喜道,“等攒够了银子,咱也吃香的喝辣的。” 郑氏也跟着欢喜起来,被清雨好说歹说方才进屋睡觉。 陆清雨这才找着空儿来到灶房,就见弘羽正坐在草地上,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你到底什么来头?”清雨蹲在她面前,注视着那双精致纯澈的眸子,轻轻地问。 弘羽摇摇头,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清雨不由得叹口气,无奈道,“你定不是个坏人,只是你这身份实在是太过惊骇,如果真如那黑衣人所说是个死士,怕不能在我家住了……” 话刚落,就见弘羽的眼神变了,纯真干净的眸子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悲伤,一霎间就逆流成河,几乎不曾让清雨淹没其中。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赶紧别开眼睛,却狠心把话说完,“你知道的,我家里还有娘,我不能不多想。” 今夜那些追捕弘羽的人足有十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他继续住在她家里,谁知道那幕后的主子会不会追杀过来? 到时候,她和郑氏还能独善其身吗?弘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确保她们母女的安危吧? 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救回来的陌生人身上! 一闪而过的“陌生人”深深刺痛了她,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于她,的确是个陌生人,一个相处了短短几日的陌生人。 虽然他叫她“姐姐”,让她摸她的脑袋,甚至救过她的命,可这都是在他心智不全的情况下发生的,一旦有朝一日他恢复心智,他还会认她这个“姐姐”吗?还会拼死护着她吗? 她不敢奢求,只想守着郑氏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对于那些打打杀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弘羽的眸光由悲伤转为平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低下头去,盯着地面看,让清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她,也不想琢磨。跟他交流太费事,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有他的人生,她既然不能参与,那就远离吧。 “饿了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片刻,她起身生火,开始做饭。 香喷喷的腊肉,配上软糯的米饭,令人食指大动。 搁在平日,弘羽肯定能吃上半锅。 可今晚,陆清雨直到把饭菜盛好,塞在他的手里,他都无动于衷,似乎这喷香扑鼻的饭菜于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怎么不吃?”清雨强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这也没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吃完天亮该走了。” 说完,她幽幽叹息一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索性起身回到自己屋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明明今夜担惊受怕,可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也不知道灶房里的弘羽有没有把饭吃完? 不过他食量如牛,那么香的饭菜,他一定会吃完的吧? 如今他也能听懂她一些话了,方才他眼睛里的悲伤可不是假的,明日一早,他该走了吧?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 陆清雨强迫自己清空脑子里的不快,逼着自己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等醒来时,枝头已经有鸟儿在叫,窗纸上泛了白。 她有些慌乱地爬起来,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灶房里,破旧的木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她忽然有点儿近乡情怯,三步之遥,竟然不敢往前迈,生怕推开那扇木门,里面的场景让她接受不了。 见着东方露出鱼肚白,她咬咬牙,终是鼓足勇气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灶前的草地上,早就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灶台上,一个黑色的粗瓷大海碗里,雪白的米饭、喷香的腊肉好端端地搁在那里,一口没动。 也不知道,弘羽走了多久。 陆清雨的泪,刷地落下来。 十九章 你替了他 “怎么站那儿不进去?”郑氏起来了,见清雨站灶房门口不进去甚是纳闷,“弘羽起了吗?” 清雨赶紧抹一把泪,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起了吧?可能出去玩了。” 郑氏也没在意,弘羽那么大个人,一大早也许跑哪儿溜达去了。 母女两个做好饭,那天已经大亮了,弘羽还没回来,郑氏不由得急了,“这孩子平日里也不瞎跑,这都饭点了,也不知道回来。昨夜你是不是给他吃多了?” 弘羽贪吃,郑氏见识过,饭时那是顿顿不落的,今日真是让她诧异。 清雨点点头,勉强笑道,“管他呢,也许伤好了走了也说不定。” “那就没良心了,”听她这么说,郑氏面色不快,“好歹也是咱们把他救活了,不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至少也得说一声再走啊。” 清雨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解释。真相她不敢告诉郑氏,可看着她冤枉弘羽,她心里又觉得难过。 咬咬牙,她觉得与其让郑氏担惊受怕,还不如就这么瞒着算了。 只是苦了弘羽了。 一天她精神都恹恹的。 傍黑时分,刘老爹来叫她,说是义庄又来了不少死尸。 她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和郑氏交代一声,就同刘老爹出发了。依然如往常,她和刘老爹一人提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笼,急匆匆地走在夜间的小路上。 黑黢黢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走熟了的小路,不用看也能摸着。只是今夜,似乎格外安静了些,连声虫鸣都没有。 这让陆清雨没来由头皮发紧。 “老爹,我怎么心里慌慌的?”陆清雨心中不祥的预感慢慢攀升,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刘老爹的袖子。 刘老爹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着:“没事没事,天天走的路,怕什么?”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到底是个女娃,跟他干了这么多天,胆子还是小。 陆清雨心头的不祥感不仅没减轻,反而随着越来越接近义庄更加重了。 义庄的大门依然开着,两盏西瓜灯笼挂在大门口的门楼下,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地晃着,为这不祥之地越发添上几丝阴怖。 “老张头,我来了。”刘老爹站门口喊了一声,大摇大摆跨进门槛。 陆清雨心里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被关上,像是在心头重重捶了一下。 她霍然回头,就见门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黑衣蒙面人,无声无息地逼近。 “老爹……”她惊吓之余,发现声音在嗓子眼里竟然发不出去了。 “他娘的,老张头睡死了么?”刘老爹咋咋呼呼的还往前走,不料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一棍打在后脑勺上,扑倒在地。 陆清雨静静抠着腰间的牛皮包,额头上冷汗涔涔,结结巴巴问,“你,你们是谁?我,我就是个缝尸的,跟你们无冤无仇……” 黑衣蒙面人并不理她,一人上前一把扭住她的双臂,疼得她几乎滚下泪来。 另一个人把倒在地上的老张头往停尸的屋里拖。 陆清雨跌跌撞撞的被人给拖进屋里,就见当地一张椅子上绑着一个人,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一见她呜呜叫,不是老张头是谁? 她和昏死过去的刘老爹同样也被绑上,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移时,隔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人走进来,看那姿态,分明是个女子。 只是那人头上扣着兜帽,昏暗的光线中,一时看不清她的容貌。 陆清雨这会子心里镇定许多,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都是不起眼的小老百姓,不过是赚点儿辛苦钱,压根儿不会得罪什么人,如今平白无故遭了这一出,定是遇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到现在没被杀了,只是被绑在这里,想来是这群人有什么事要问。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打定主意,静待下文。 红衣女子轻移莲步,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陆清雨,片刻忽然笑起来,声音如泉水在山涧流淌。 “这位小哥,你可见过这个人?”女子双手慢慢展开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目秀洁,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一双荒漠般的眸子很是惹眼。 陆清雨只瞥了一眼,心中就掀起狂风巨浪,这不是弘羽吗?难道这红衣女子就是他的主子? 她不确定他们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老张头有没有交代,所以很是小心地开了口,“我只是个缝尸的,这几天见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嗤……”女子笑得人畜无害,近前一步挑起陆清雨的下巴,两个人面对面,陆清雨看到她兜帽下的脸。 美得惊心动魄,无与伦比,一笑倾城,娇艳如花…… 她简直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女子的美貌了。她自认为自己的颜值已经不低了,可在这女子面前,就只是个清汤挂面般的存在。这女子是绚烂的牡丹,她就是那朵路边的小野菊。 陆清雨一时看呆了。 “哟,这寻常的小地方还有这等货色!”女子颦眉一笑,差点勾去陆清雨这个女子的魂! 身为女子,陆清雨真的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既然你没见过他,不如,你就替了他!”女子自言自语地笑着,把手一松。 陆清雨不明白怎么才能替了弘羽。 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就上来两个,给她松绑,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处置?”黑衣蒙面人头头问那红衣女子。 “烧了吧。”女子淡然一笑,转身往外走,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这本是个烧尸的地方,多烧两个人无妨!” 陆清雨顿时从愣怔中惊醒过来,怒视着红衣女子,“他们不过是两个老人,求求你们放过他们。” “瞧瞧,这还发善心了呢!”红衣女子声音好听得似乎流淌出蜜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清雨,“要不,你替了他们?” 陆清雨语结:她再圣母也替不了被烧死啊。 这女人好似在耍着他们玩,一口一个“替”,把人命当儿戏,跟碾死只蚂蚁一样,不知什么来头! “既然做不到,那就走吧。”红衣女子嘲讽地看着她,迈步往前走去。 陆清雨简直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黑衣蒙面人把门封了,在门窗上泼了清油,拿火把点着…… 火苗舔着窗棂子哔哔啵啵欢快地烧着,瞬间照亮漆黑的夜色。 红衣女子驻足旁观,烈火映着她娇美的容颜,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二十章 铁钉炒肉 陆清雨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抠破掌心都不自觉。 她虽然不能替老张头和刘老爹去死,但也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想到刚才红衣女子拿着卷轴问她,脑子就飞速转起来。看来这红衣女目的是找人,若是说了,能不能救了这两个老头? 心里念着“对不住了”,她朝红衣女子喊起来,“烧了他们两个,你就找不到画中人了。” 红衣女子高深莫测地转过脸来,笑眯眯看着她。 陆清雨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我知道画中人在哪里。” 红衣女子缓缓伸出手,皓腕如雪,纤细柔美。 黑衣蒙面人立即上前打开门,却没再有动作。 陆清雨知道这是在等她说画中人身在何处呢。 映着熊熊烈火,她看到屋内被五花大绑的两个老人家哀哀欲绝的眼眸,心下不由一颤,把牙一咬,道,“我们前些天抬回去一个将死之人……” “你救了他?”红衣女子声音又尖又细,全然不复方才那般清脆柔媚,像是碎裂的瓷器在心尖上划了一道,让人很不舒服。 陆清雨点头,“是,本来快死了的,不过熬过来了。”她没敢说弘羽是个镜面人,这也许是她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她不知道红衣女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怪不得他这么护着你,救命之恩啊。”红衣女子阴阳怪气地说完,轻轻拍了下手,“既然他那么重情义,那就好办了。” 陆清雨这下确定红衣女子就是弘羽的主子了,心下不由忐忑起来。这些人杀人如麻,今夜能绕过他们吗? “在哪里?”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红衣女子又转过脸来问陆清雨。 正身陷恐惧中的清雨吓了一跳,禁不住结巴起来,“他,他走了。” “走了?”红衣女子声音拔高许多,火光映着她的面容,不知为何,不似方才那般娇媚。陆清雨总觉得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诡异,不由一滞。 “他怎么走了?”红衣女子忽然恼怒了,声音带着丝丝裂帛之音,如利刃般贯穿人的五脏六腑。 清雨苦笑:他走的理由她能说吗?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就算她说弘羽被她撵走,她也不会放过她的吧?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吧。 黑衣人拖着她走出义庄大门,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吱呀声,回头一看,就见停尸房的门又关上了。 火舌彻底吞没那两扇破旧斑驳的门,还有门内两个满眼绝望的人! 一股无名业火腾腾窜上陆清雨的脑门,她停住脚气得大声质问:“你们这是言而无信啊?” 红衣女子似乎料着她有这一出,侧过头,讥讽地翘翘唇,充耳不闻。 陆清雨气炸了,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开他们……” “这世上的冤死鬼很多,多一两个,不算什么。”红衣女子似乎受不了她的吵闹,面色十分不耐地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叹着,“这两个老头一把年纪还过得这般艰辛,我这也是帮他们……” 蛇蝎心肠的女人,这世上怎么有这种三观如此混乱的人? “不放人你就永远见不到他!”陆清雨再也管不了许多,脖子一梗,扬声喊着。 红衣女子勃然大怒,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掏出一方精致的帕子细细地擦着微汗的额头,冷哼一声,“威胁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就目视黑衣蒙面人头头。 那人一招手,就有几个黑衣蒙面人跑到义庄院子里抬出一口薄皮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摆放在陆清雨面前,她就知道今晚怕是交代在这里了。她悲痛欲绝,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会把弘羽抬回去了,如今不仅自己活不成,连带着老张头和刘老爹活活被烧死,真是造孽啊。 她闭上眼,一声不吭。 “怎么,怕了?”红衣女子磔磔笑起来,如同暗夜中的怪鸟,不复之前悦耳。 “不是很厉害吗?”她抛下那方洁白的绣帕,上前一步,凌然盯着陆清雨,“本小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话落,两个黑衣蒙面人就架着陆清雨走到棺材旁。 见这势头,陆清雨知道红衣女必不会善罢甘休,忙喊道,“你说过我说出画中人下落会放了我们的……” “我说过了吗?”红衣女子偏头看着身边的黑衣人,眨眨眼,一脸的无辜单纯。 黑衣蒙面人俱都摇头。 陆清雨无法,只得咬着下唇,道,“我死了,谁也找不到他。” “呵呵,你死了,我就问不出来吗?”红衣女子显然不受陆清雨要挟,笑着摇头,“真是愚蠢至极!义庄的人都有名号的吧?” 陆清雨一怔,暗暗后悔,怎么忘了这一茬?刘老爹这样的扛尸人在官府都是备了案的,一查便知。 看来,这女子和官府怕也有些关联。 红衣女子见她不吭气了,不免觉得意犹未尽,就笑着对那黑衣蒙面人颔首,“给她来个铁钉炒肉吧。” 陆清雨哪里知道什么是铁钉炒肉?不过她不笨,一听这名儿就注定不是什么好事,忙警惕地瞪大眼睛看着红衣女子。 黑衣蒙面人把她轻飘飘抬起来,放平躺在棺材里,旋即就拿来铁锤、铁钉,把她两只手固定住,要给她来个“铁钉炒肉”! 陆清雨怕了,真的害怕了! 一根泛着幽光的铁钉在她眼前一晃,黑衣人朝她指甲缝里扎去。 “啊,救命啊……”情急之下,陆清雨再也绷不住了。 红衣女子唇角上扬,美丽的眸子里笑容如同罂粟。 下一瞬,正要把铁钉扎进陆清雨指甲缝的黑衣蒙面人忽然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另一个箍着她手的黑衣人刚一抬头,就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上。 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蒙面人立时如临大敌拔出佩刀,把她护在中间。 陆清雨缩回自己无力的手,彷佛指尖已经被钉过一样。她暗自纳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听红衣女子身边的黑衣人接连四五个砰砰倒下去,跟谷个子一样。 红衣女子大惊失色,环顾了眼四周,咬牙笑道,“阿弘,是你吗?” 尖细的声音在寂寥的夜空里隐隐回转,却没有任何应答。 二十一 我保护你 义庄是个邪乎的地方,如今又发生了此等怪事,红衣女子如此蛇蝎的人,也有些怕了。眼看着还有五六个能战斗的黑衣人围在她身边,她一跺脚,丢下棺材里的陆清雨,面色惊慌地逃了。 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只有大门内的停尸房里传来烈火燃烧的毕毕剥剥声。 陆清雨望望头顶漆黑的天,伸手扶住了棺材帮。就算有鬼,那也是救了她命的鬼,她怕个什么劲儿? 从棺材里爬出来,她四处乱看了一通,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就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跑向停尸房,她要打开门,救出刘老爹和老张头。 门上了锁,铜芯的铁锁。 她不会开锁,只能撞门。 两扇破旧的木门,在平日里看着也是风雨飘摇的,可谁知道她那纤瘦的小身板撞上去,不仅没有开,反而把她的肩头给顶得一阵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张爷爷,老爹,你们,听见了吗?”迫不得已,她喊起来,希望里头的人听见之后能帮一把。 里面的人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顶上纷纷落下烧焦的粱木,这屋子眼看要不支,陆清雨又急又怕,只得狠下心来又撞去。 她去势凶猛,已经做好了肩头被撞破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只大手隔着她的右肩和门扇,卸去了她的力道。 义庄这么邪乎的地方,还有旁人? 她惊惧之下猛然抬头,就见一张俊逸冷傲的脸正看着她。 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熊熊烈火中,宛若天人之姿,不是她家弘羽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万万没想到他这时候能赶来,对清雨来说不啻一个大救星! 弘羽只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清雨也不计较,赶紧告诉他,“快点把门撞开,里头有人。” 弘羽听话地照做,到底是个男人,一脚就把门给踹开,没等清雨说什么,人已是迈进去,一手一个把刘老爹和老张头连椅子都给提溜出来,扔在院子里。 见陆清雨还愣在烈火燃烧的门口兀自目瞪口呆看着他,弘羽回身一把捞过她,奔向院子里。 身后,烧穿的横梁轰然落下,溅起一地的灰尘和火焰。 陆清雨一阵后怕,只觉得脊背僵硬,冒出一层冷汗。 烈火烹油,借着风势,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幸亏义庄远离村镇,不然老百姓就遭殃了。 摸过刘老爹和老张头的脉,见这两人被烟给熏晕,陆清雨才算放下心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打量起弘羽,才一天没见,就觉得这人周身的气度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也是,他是被陆清雨给赶出去的,他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吗? “没想到你劲儿这么大呀,一手一个都能提着跑?”陆清雨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没话找话。 弘羽却一声不吭,只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陆清雨下意识拿手蹭了蹭脸,一晚上又是惊又是吓,烟熏火燎的,估计这张脸都不能看了。 只是她放下手之后,就发现弘羽的嘴角竟然抽了抽。 陆清雨看得一个愣神,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手来,大拇指抚上她的腮,轻轻揉了揉。 陆清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才明白弘羽这是在给她擦灰呢。 受了惊吓的她,此时能被人关心着,即使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她也觉得暖暖的。 “幸亏你来,不然今夜他们两个……”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瞪圆了眼,看着弘羽,“对了,你怎么会来?” 而且在危急关头出现,救了他们! 弘羽没吭声,只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听不懂。 陆清雨不由泄气,“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咱们赶紧回家吧。”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别再节外生枝了。 他们找了一辆拉尸的平板车,把老张头和刘老爹放上去,两个人一个拉一个推走出义庄大门。 在大门口,弘羽忽然停下,回头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不解,“怎么不走了?” 弘羽看看她,再瞅瞅平板车,灿若星辰般的眸子里情绪一闪而过。 陆清雨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坐上去?不用,我能走,你拉着两个人已经够累了”。 昨夜才把他撵出去,她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拉着? 弘羽却固执地站那里,就是不迈步。 陆清雨看看四周黑洞洞的野地,也不敢再拖延,只得爬上去坐在车上,道,“好了,赶紧离开这儿。” 弘羽这才转过头去,肩上挂着绳袢,埋头往前拉。 平板车上三个人,三四百斤的重量,就算弘羽年轻力壮,也够他拉的。 陆清雨莫名有些心疼,走了一二里地之后,瞧见东方渐渐泛白,心里放松了些,出言劝他,“放我下来吧,我还能帮你推推……” 弘羽充耳不闻,依然埋头呼呼往前赶。 陆清雨无法,怕自己跳下来他又不走,白耽搁时辰,只得坐在上面。 走了一阵,她忍不住问他,“这一天你在哪里待着?晚上一直跟着我的吗?” 弘羽转过头来看看她,没说话,他也说不了什么。 清雨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他高大瘦削的背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在车上,一个埋头往前拉,天未破晓就回到村里。 牛角洼村位于一座不知名山头的山脚下,村里人世代狩猎、耕种,过着贫苦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起来了,未免别人看见,他们赶紧回到家里,先把老张头送到刘老爹家,陆清雨又给两人擦洗了脸,喂了水,这才跟弘羽回家。 郑氏没起来,她悄没声地和弘羽回灶屋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如今红衣女子知道陆清雨就是救回弘羽的人,迟早会找上门的,若是没有弘羽在,她们母女还不是任人宰割?今晚那恐怖的“铁钉炒肉”她没用上,谁知下次会不会体会到? 那些人丧心病狂,他们平头老百姓怎能斗得过? 所以,陆清雨不知怎么跟弘羽张嘴,前夜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她没法求他留下。 “你,要不要歇歇?”见他一声不吭,她只好打破无形的尴尬。 弘羽却摇摇头,目光透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院子。 陆清雨心头一惊,莫非他要走? 下意识地,她抓住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道该不该关! “我,保护你!”弘羽见她这个样子,唇角忽然翘起,殷红的薄唇里吐出三个字。 陆清雨一下子懵了。 这家伙,能猜得到她的意思了? 他竟然能说一句话,这简直是铁树开花啊! 二十二 姐姐也吃 眼眶酸酸的,陆清雨赶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揉揉眼,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弘羽,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怕那些人杀了我娘……” 弘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上前一步执起她两只手,一字一句道,”别怕!” 又是这两个字! 虽然简短,可每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听到,陆清雨双眼不由得模糊了,只知道喃喃念叨“弘羽”! 晨曦的微光柔和地照在院子里,宁静的小院像是撒了一层银色。 堂屋的门开了,郑氏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往外走,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弘羽还没回来么?” 不过在看到灶房那个高大的身影时,她顿时喜上眉梢,只是话却毫不客气,“你这傻孩子,昨儿一天跑哪儿了,害我白担心了一日!” 俨然把弘羽当作自家人了。 陆清雨赶忙擦擦眼,掩饰过去,转过身来看着她娘笑,“他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是回来了?” 到底没敢把昨夜差点儿被红衣女子给杀了的事告诉郑氏。 郑氏肚里的火还没下去,剜着弘羽的脑门数落半天,看得清雨心里很不好受,这个弘羽,还真是个体贴的,也不辩白,更没把她撵他的事儿说出来。 吃了早饭,陆清雨回屋补眠,心里却翻涌着睡不着:那夜从润生堂回来,红衣女子和他们未曾照面,见过他们的黑衣人全都死了,估计红衣女子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她是个女子。昨夜她们可是面对面见过的,虽然弘羽把她救回来,可迟早红衣女子还是会找上门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寻个妥帖的法子才好。 一会儿她又想弘羽到底是个什么人,和那日见过的年轻公子怎么长得一摸一样?还有他怎么又成了红衣女子的死士?他身上有没有中毒? 想来想去,她脑壳有些晕,再也躺不住,索性起身去找他。 一进灶房门,她就愣住了。 就见弘羽正用牙咬着一绺布条往自己胳膊上缠。 陆清雨忙紧走几步蹲下去查看,见他胸口、胳膊上的伤口都绽开了,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已经染红了身上那套她爹穿过的旧麻衣。 “我来吧。”她鼻头有些发酸,忙从他牙缝里抽出布条,给他缠上去。 弘羽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一样。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非要自己撑着?”陆清雨气得拍他的头一下,埋冤道。 弘羽眨巴眨巴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想想这人心智不全,陆清雨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跟他计较什么啊?他未必能懂。 细心地给他包扎好伤口,她又出去拔了一把蒲公英,洗净放锅里煮了,晾凉倒出一碗递给他。 弘羽捧过碗来,呆呆地看着那粗瓷黑碗,却并不喝。 陆清雨急得戳他脑袋一下,“你倒是喝呀,待会儿凉了药效就打折扣了。” 可弘羽依然望着那黑乎乎的药汁,一副“不喝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陆清雨那个气啊,本来想掐他一把的,不过看到他胸口胳膊上缠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还是忍不住了,觑了他的脸色,忽然醒悟过来,禁不住笑了。 “你莫不是怕苦?” 弘羽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 清雨的心就软了下来,摸摸他的头发,笑道,“你等着。” 说完转身去了自己屋里,一会儿攥着个拳头进来,掌心往他面前一摊,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正握在她柔嫩的掌心里。 弘羽明白过来,面上一喜,端起粗瓷黑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喝完之后,他眼巴巴地看着清雨,像个讨吃的孩子一样。 清雨揉揉他蓬乱的发,把掌心往他面前伸了伸。 就见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那块冰糖,塞进嘴里。 清雨微笑看着,像在看一个餍足的孩子。 谁知弘羽忽然仰起脸来,两指塞进嘴里一阵掏摸,在清雨好奇目光的审视下,捏着一小块冰糖塞到她嘴边,“姐姐吃!” 看着沾了他口水的小冰糖,陆清雨受不了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家伙,从嘴里掏出来的也敢给她吃? 不过谁叫人家心智不全呢?她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你吃吧。”她别过脸去,不忍看弘羽脸上的失望。不是她不吃,实在是吃不下啊。 天大亮后,他们三人喝了野菜粥,清雨收拾了下就去隔壁院子看老张头和刘老爹。 两个人也都醒了,一见陆清雨,面色惊惧地问她到底谁救了他们。 昨夜是因红衣女子找寻画中人而起,陆清雨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也不瞒着他们,一五一十地说了。 刘老爹当时就急了,跺脚道,“早知道就不该把那人抬回来,那女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得找过来?” 老张头吓得面色惨白,“怎么办?那女人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会杀人的。” “要不,把那人送走?”刘老爹沉吟一会,对陆清雨提议。 陆清雨苦笑,“昨夜为了救你们我都说实话了,那女人还不是要杀我?就算把人送走我们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刘老爹和老张头慢慢变了颜色。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束手等死吧?” “为今之计,只能求告县太爷,义庄被烧,我们被杀,县太爷不会不管的。” 陆清雨想了想,又道,“昨夜幸亏弘羽赶过去,不然你们两个早被烧成灰了。” 言下之意,弘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能忘恩负义。 刘老爹点点头,“你说的是,就算把他送走也无济于事,还是先报官吧。” 事儿过了明面,就算那红衣女子手眼通天,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吧? 陆清雨松了口气。 刘老爹和老张头喝过野菜粥,两人就动身去县衙。 陆清雨折返回去,上山采药,回来给郑氏熬好,刚喘口气,就听篱笆院外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小雨快出来……” 陆曼儿怎么死过来了? 二十三 杨氏侄子 清雨不想理她,就没答应,听着脚步声啪嗒啪嗒跑进来,才从灶房里出来,冷冷看着陆曼儿。 “你快跟我走。”陆曼儿上手就去抓陆清雨。 “什么事?”陆清雨不着痕迹地缩回自己的手,冷眼瞧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哟,你脸好了嘛。” 陆曼儿气得要死,都怪陆清雨,不然她娘也不会让她给驴接生,害得她脸都被驴踢得差点毁容。 “哎呀,磨蹭什么,快走!”陆曼儿不依不饶地又抓住陆清雨的袖子往外扯。 陆清雨挣了挣,陆曼儿一身的野蛮劲儿,竟然没挣开。 也不知这人发的哪门子疯! 正僵持着,忽然一只大手横空伸过来,牢牢钳住陆曼儿的手腕。 “啊呀……”陆曼儿一声痛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抓住陆清雨袖子的手松开来,抬头见是头发蓬乱、麻衣蔽体的高大瘦削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陆清雨,叫你家野男人松开!” 陆清雨伸手去扇她的脸,“少给我胡吣!” 陆曼儿吓得忙躲开,上次被陆清雨给扇的滋味她可没忘。 不过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瞪着清雨,“让你这臭男人松开,不然我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正是拿捏住郑氏的软肋,才敢这么跋扈的。 陆清雨才不怕这个,冷笑道,“先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嚷嚷?” 上手就去拧她的嘴。 反正有弘羽钳住,她何不趁此机会一雪前仇? 陆曼儿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大娘,你快来,姐姐打人了。” 郑氏却只是在炕上哼了声,“曼儿,大娘身子不好,下不来炕呢。” 陆清雨心里暗笑:她娘何时也学会撒谎了? 不过这谎撒得好,撒得妙! 见陆曼儿疼得涕泗横流,陆清雨才给弘羽使了个眼色。 弘羽这才松开手。 陆曼儿揉着快要断了的腕骨,疼得龇牙咧嘴的,却不饶人,“哼,我算看出来了,这疯子真是你的相好的呀?” 陆清雨扬手朝她扇去。 陆曼儿吓得哇地一声朝外跑,却在门口撞上她娘杨氏。 杨氏身后跟着一个垂头耷脑的人,穿一领灰不溜湫的长衫,显得有些畏缩。 “慌慌张张做什么?”杨氏差点被女儿撞上,不由恼火地呵斥她。 “娘,姐姐要打我。”陆曼儿捂着脸,兀自心有余悸。 杨氏见女儿怕的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却冲陆清雨笑了笑,“你妹子小不懂事,小雨你多担待些。” 这还算人话,陆清雨也就没吭声。 杨氏却带着那个灰衣人进了篱笆门,扬声朝堂屋喊了声,“大嫂,大喜啊。” 陆清雨懵了,喜从何来? 杨氏不管郑氏能不能下得了炕,带着人就往堂屋里闯。 清雨有待要拦,不过郑氏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只好作罢。 郑氏瞧着杨氏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不冷不热问她,“什么事啊?” “嫂子,好事,”杨氏十分热络地去牵郑氏的手,“小雨也该找门亲事了,大哥走了,咱们做叔叔婶子的可不得帮着掌掌眼?” 陆清雨一听这话,就朝杨氏身后那人看去,杨氏不会带着这人来相看吧? 郑氏显然也看到了,心头不悦,“她二婶,哪有把人直接带到我们家里的道理?” “哎呀,大嫂,你可别见外,这是我娘家堂兄的儿子,今年二十了,是个老实孩子呢。” 可不老实! 一进门就低着头,跟个小媳妇似的。 陆清雨撇撇嘴,不动声色地看着。 郑氏没吭声,只观察那人。 杨氏就回头推她那远房侄子,“快叫大娘!” 随着陆曼儿叫的。 那人终是抬起头来,嗡声嗡气喊了声“大娘!” 有些口齿不清。 不过相貌还算周正,看着的确有些木讷。 郑氏倒没有反感,只笑笑道,“她二婶,你这太突然了,我也没个准备!” “嗨,大嫂你要准备什么?我堂兄可说了,只要姑娘好,什么都不要,人过去就成!” 杨氏见郑氏有些犹豫,舌灿莲花又添了把火,“嫂子还不知道吧?听我堂兄说,朝廷已经颁下旨意,年满十六岁的女子若是不婚配,赋税要加五倍,交由官府处置呢。” 郑氏大惊失色,清雨过了年可不是十六了?到如今连门亲事都没定,若这消息属实,那真愁死了。 陆清雨打量着杨氏的神色,见不像说谎,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真的,不过她也不能遂了杨氏的愿,嫁给她远房侄儿的。 于是她冷笑一声,盯着杨氏的远房侄子道,“我爹没了,我娘身子不好,断不了药,我们家要招赘的。” 时人瞧不上赘婿,一家子只要有点儿出息,定不会让儿子入赘的。 郑氏心里也这么打算的,但短时间内找一个合适的人入赘没那么容易,一听清雨这么说,忙拦着她后半截话,“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有合适的人家自然是嫁过去的。” 还没等杨氏说什么,她那远房侄子就下死眼看着清雨,吞吞吐吐地,“我,我愿意的。” 啥? 清雨和郑氏顿时傻眼了,就连杨氏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答应。 陆清雨本以为拿入赘来吓唬这小子的,谁料人家竟然愿意,真是出乎意料。 “入赘个屁!你就这么没出息?”不等郑氏说什么,杨氏先拍了她远房侄子后脑瓜子一巴掌,骂道,“你爹娘可都给你连房子都盖好了,就等着你娶媳妇回去呢,你怎么还瞎说?” 那小子捂着后脑勺,却冲着陆清雨憨憨一笑,“我,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们住的。” 这下杨氏更气了,拧着他的耳朵就骂,“兔崽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简直把我老杨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那小子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眼睛却一直溜着清雨。 弘羽本站在清雨身后的,忽然不声不响地挡在她面前,遮住杨氏侄子的目光。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知道什么? 郑氏见杨氏那远房侄子如此诚恳,也有些动容,但一时半会也难以决断,她瞟了眼弘羽,心思浮动,只得对杨氏道,“这事儿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容我考虑。” “哎呀,大嫂,你还考虑什么?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咱们是自家人,我这才把侄儿带过来让你相看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媒人等着呢。” 陆清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情她这侄儿还是个香饽饽,怪抢手的? 二十四 红衣女子 “二婶,妹妹也不小了,你该操心操心妹妹的亲事了。”陆曼儿只比她小半个月,难道杨氏不急? 按说在古代亲上加亲更好,杨氏怎么不把这么好的侄儿留给自家闺女? 杨氏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会这么好心? “小雨啊,你妹子还小,长幼有序,先定了你的亲事才好定你妹子的啊!”杨氏这借口也不算突兀,郑氏说不出什么来。 陆清雨却觉得杨氏心里定是打着鬼主意呢,忙给郑氏使了个眼色。 郑氏就道,“那就多谢她二婶了,不过这事儿我们还得合计合计,婚姻大事,可马虎不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大嫂你人也看了,好不好你一句话的事!” 杨氏伶牙俐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劝着郑氏,这让陆清雨越发狐疑:杨氏从来没对她们母女这么好过,怎么忽然转性了? 要么就是她侄儿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她别有所图。 反正不管什么,她是不信杨氏的鬼话的。 “二婶还是先回去吧,我娘身子不好,不能久站。”见郑氏不能干脆利落地拒绝杨氏,清雨索性替她开口。 杨氏就似笑非笑地瞄了眼弘羽,笑道,“小雨这是有了情郎了?” 话落,陆曼儿忽然狠狠地瞪了清雨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个洞。 陆清雨觉得这对母女没安好心,等在这儿呢,敢情是因为弘羽? 她看了眼弘羽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背影,十分坦荡地笑了,“二婶要真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可。” 反正弘羽已经在她家住了这么多天,邻里邻舍的知道的人也不少,与其叫杨氏出去嚼舌头,索性堵住她的嘴! 杨氏和陆曼儿两张脸顿时变了。 陆曼儿没有杨氏沉得住气,指着陆清雨骂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歪着脑袋瞧陆曼儿,“这不是你娘说的吗?” “你都承认了。”陆曼儿气急败坏,她从未想过陆清雨脸皮这么厚! “我承认什么了?”陆清雨才不吃她这一套,看着陆曼儿气得面红耳赤,心里爽翻了。 就是要气死你,怎么地? 杨氏见女儿跟陆清雨吵架落了下风,暗暗心急,忍不住帮女儿一把,“小雨,话可不能这么说,院子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听着呢。” “听见什么了?”陆清雨看着郑氏,笑问,“娘你听见了?” 郑氏摇头,她再不济事,也不会打女儿的脸。 清雨又戳戳弘羽,“你听见了?” 弘羽也不晓得听没听见,反正只管摇头。 陆清雨又指了指杨氏的侄子,“你呢?” 那小子果然摇摇头。 陆清雨冲杨氏母女扬扬下巴,露出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 杨氏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甩开郑氏的手,冷哼道,“大嫂可真是好家教!” 说完,又对陆曼儿吼,“还杵这儿干什么?也等着养个小情郎吗?” 她越是气急败坏越陆清雨越高兴,“二婶走好,妹妹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杨氏带着陆曼儿和侄子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她那侄儿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清雨好几眼,都被弘羽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郑氏看到这一幕,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好是好,就是不大懂什么,将来怎么养家糊口? 陆清雨见人都走了,弘羽还挡在她面前,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挡着干什么?” 弘羽忽然回头,定定地望着她,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情郎!” 陆清雨愣住了,这傻子,什么意思? 郑氏也没想到弘羽偏偏记住这两个字,心头又喜又忧。 第二日又是去润生堂坐诊的日子,陆清雨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秦掌柜的就已经派了马车过来了。 上次那个车夫死里逃生,回去说半夜遇到了强盗,秦掌柜的深信不疑,陆清雨也没跟他说实话。 有了上次夜袭的经历,清雨不用郑氏交代就带着弘羽,不过这次她小心了,给弘羽来个改头换面,调了几样草药抹在他脸上,又把他的眉眼画了,原本一个清俊出尘的人就变成面色蜡黄、塌鼻子小眼睛的病夫。除了那双澄澈的眸子,五官简直是大变样。 清雨很满意地看了一番,才带着他上车。 润生堂因为有了陆清雨,生意红火起来,一大早来看病的人都要排队了,喜得秦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得堆成一坨,眼睛只剩了两条缝。 一见清雨下来,忙迎上去,“小哥你可算来了,你看,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陆清雨笑着打了招呼,带着弘羽往厅堂走。 弘羽上次来的时候头发蓬乱的,压根看不清他的脸,这次改头换面,秦掌柜的也没在意。 来的病人没什么疑难杂症,陆清雨看得很快,日上三竿就看得差不多了。 秦掌柜的殷勤地过来,亲自递过一盏茶,“小哥润润嗓子。” 清雨道过谢,接过来一气儿喝干,刚放下茶盏,就见门外一辆黑色包金的马车停下来。 那马车宽敞高大,四角挂着金铜铃,一动就叮铃作响,很是悦耳。 驾车的马乃是双驷,膘肥体壮,纯白得一丝杂毛都没有,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乃是千里挑一的名驹。 足有二十多个黑衣人前呼后拥,一个头领打开车门,弯腰伸出胳膊恭敬地候着,另一黑衣人默不作声地跪在车前。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黑衣人的胳膊上,接着一只精致的凤含珠大红绣鞋踏在车辕上。 润生堂的人都瞪大眼睛,秦掌柜的更是倒吸一口气,喜得声儿都抖了,“小,小哥,大主顾啊。” 陆清雨心头却有股不详之感,这架马车似曾相识。 她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弘羽,只见他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但她没看到的是,弘羽在看到那辆奢华的马车时,瞳孔飞快地缩了下。 一角大红的轻纱飘出来,接着,一袭大红绫裙的女子扶着黑衣人的胳膊踩着另一黑衣人的背盈盈下了车,施施然朝润生堂大门走来。 微风浮动,一阵异香传来,润生堂的人全都吸了吸鼻子。 只有陆清雨双手死死抓住桌角,心中无比紧张。 红衣女子,红衣女子来了? 她想干什么?难道赶到润生堂来杀她? 二十五 阴差阳错 秦掌柜屁颠屁颠地迎出去,压根不知道陆清雨已经紧张得都站不起来了。 红衣女子踏进屋内,艳光四射,一双绝妙清丽的眸子只微微转动了下,堂内的众人都觉得浑身有些轻飘飘的了。 秦掌柜结结巴巴陪笑问她,“小姐是来抓药,还,还是看病?” 红衣女子连点儿余光都没给他,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直盯着坐在门口案后的陆清雨。 “这是陆小哥,医术高明得很!”秦掌柜以为她要看病,忙推荐陆清雨。 陆清雨却心知肚明,不过她故意装傻充愣,“这位小姐,请坐下来诊脉!” 红衣女子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殷红如浆果般的唇绽开一抹笑,“陆小哥?” “是,正是。”秦掌柜忙回答,谁知人红衣女子理都不理她,只死死地盯着陆清雨。 “那夜的铁钉炒肉,小哥可还想尝尝?” 一句话,让陆清雨变了色。 弘羽忽然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双拳攥得吱咯响。 红衣女子侧脸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只不过弘羽容颜大改,任凭她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端倪。 陆清雨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相当满意的,她赶紧拉拉弘羽的衣襟,对红衣女子陪笑,“他是我兄弟,是个哑巴。” 红衣女子哪里肯信? 那晚义庄的神秘人物,除了她那个死士,谁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 陆清雨见她盯着弘羽不放,心里十分紧张,生怕弘羽克制不住,让红衣女子猜出身份来。 正在两人僵持之间,门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黑衣骑士护着一个墨袍轻裘的年轻男子在门口下马,踏进润生堂大门。 红衣女子一下子被那人吸引住了。 她激动地美丽的眸子洇满水汽,欲言又止地看着那人从她面前经过,却什么都没说。 陆清雨看着那张和弘羽一模一样的脸,不安地敛下所有心事,装作好奇的样子,却暗暗观察着红衣女子。 从红衣女子的神态看,弘羽在她心里一定有特殊的位置,不然她不会千方百计找他,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竟然激动成这个样子。 她和弘羽,除了从属关系,还有什么? 看她那副样子,绝不仅仅主仆这么简单! 只是弘羽,当初又是被谁所杀? 这些疑问萦绕在心头,陆清雨不得不暂时把它们丢到一边,对红衣女子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公子抓药还是看病?”一连来了两个不同凡响的人,秦掌柜又惊又喜,忙上前招呼着。 “我找大夫。”慕容弛看见陆清雨,就朝她走来,露出一抹灿若朝霞的微笑,“上次小哥给我父亲开的药很好用,我父亲已经大好了,特意叫在下来跟小哥道谢!” 陆清雨收敛心神,谦虚地摆手,“不敢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却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质腰牌,亲自递给她,“这是我们府上的腰牌,将来小哥若有什么难处,可凭此腰牌找我父亲!” 陆清雨接过来,见上面刻着两个字“慕容”,乃是阴刻的隶书,古朴优雅,透着低调的奢华。 想来慕容是他家的姓氏,不知他们家是何身份,人家既然这么客气,她也不好拒绝。 “多谢公子,令尊大人只要悉心调养月余便可痊愈!” 慕容弛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红衣女子几步追上,娇滴滴喊道,“阿弘?” 他回过头来,对上红衣女子那绝美的容颜,愣了愣,像是才发现似的,“姑娘是?” “阿弘,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红衣女子哀怨欲绝的脸,格外柔美,是个男子看了心都能化成水。 慕容弛目光柔和许多,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个女子。 “阿弘,我是余紫苑啊。”红衣女子凄凄喊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单看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享受,更别说还梨花带雨地哭诉,陆清雨觉得自己一个女子的心肝都颤了。 慕容弛面对这样一个凄然仰望着自己的人间尤物,也不由得动容了,“姑娘,我,之前受了伤,这里,有好多事记不得……”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余紫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要紧,咱们从头再来!” 说完,她戚戚然跟上慕容弛,两人在润生堂门外的马车旁喁喁细语。 陆清雨看着这一幕,长长松了一口气,弄了半天,这位公子失忆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一来,可算是把红衣女这个蛇蝎美人给挡过去了,但愿她认错人了,不然她跟弘羽可别想过安生日子。 余紫苑心满意足地扶着慕容弛的胳膊上了车,马车启动他还恋恋不舍地挥着手。 直到看不到人,慕容弛方才含笑上了马,心情十分愉悦:没想到这位红衣女子竟然是当今粱国丞相之女,如此,他们的复国之路更顺利了。 余紫苑依在车厢内,长舒了口气:还好阿弘失了记忆,不然那一剑之仇该怎么化解? 他素来不是个温情的人,冷漠无情,前世任凭她怎么想尽办法都无法使他上钩,她这才一怒之下刺穿他的心脏! 没想到失忆之后他竟然对她颇有好感,这真是个好兆头! 前世临死之前,她才知道阿弘乃是齐国的皇子,后来复国成为开国皇帝,所以重生后,她拼命地找他,希望能成为他未来的皇后! 这可比嫁给萧珩那个货色强多了,他不过投了个好胎,生在皇后娘娘肚里,后来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比起开国皇帝,他真是连提鞋都不配! 阿弘失忆,简直连老天都在助她,她怎能不好好利用? 余紫苑越想越高兴,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二散。 却说陆清雨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润生堂的,没想到她日夜担忧的事情竟被戏剧化地解决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弘羽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从她手里接过竹篓,扶她上了马车,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她对面。 清雨瞅瞅专心赶车的车夫,朝他身前凑了凑,小声问,“那红衣女子真是你的主子?”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迟缓地点点头,陆清雨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那你,还想不想找她?” 弘羽心智不全,她只能一步一步引导。 还以为他继续摇头或点头的,不妨他忽然开口道,“不想!” 陆清雨又惊又喜,这家伙,看来现在跟她沟通没问题了,虽然一字一字往外蹦,但好歹能表达自己思想了。 二十六 身手不凡 “那你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当初在义庄可是听说弘羽那拨尸体是从东边河里漂过来的。 弘羽皱皱眉,似乎在凝神细想。 “哎,现在要是把你带到那条河边,你能找到来的地方吗?”陆清雨非常想弄明白弘羽到底来自哪里,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弘羽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方迟缓地点头。 陆清雨满足地笑了,虽说他还有些慢,但到底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说起来,这家伙学的还挺快的。 不过他们却不是现在就去,毕竟车夫是润生堂的人,多一个人知道总归不好的。 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她放心不少,所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生。 半夜打起雷来,噼里啪啦下了一阵大雨,草屋顶上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身上的破棉絮被打湿,陆清雨无奈地起身,点起油灯,才发现外面大雨倾盆,屋内小雨成河。 这可是她穿过来之后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 入夏了,以后下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这破败的草屋子可怎么住的? 她想了想,索性披了衣裳去敲郑氏的门。 她娘身子羸弱,要是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郑氏显然也是被雨淋醒的,听见动静就开了门,见陆清雨浑身湿漉漉的,心疼地叹口气,“你爹没了,咱们娘儿们也不会修屋,家里没个男人,谁都指望不上!” 说完这话,她又叹口气,弘羽但凡是个心智齐全的,她做主就把女儿许给他,可他这个样子,反而还得别人照顾,怎么能撑起一个家来? 这个念头闪过,她就怅然地看了眼灶房。 这一眼过去不打紧,差点把她吓死,禁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 陆清雨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听见她娘惊叫,下意识扭头,就见灶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电闪雷鸣中,总算是看清正是弘羽那厮。 “你怎么起来了?不声不响的,跟个……”“鬼”字被她生生咽下去,郑氏瞪了她一眼。 陆清雨颇尴尬地嘿嘿一笑,朝弘羽笑道,“你屋里是不是也漏雨了?等明儿天晴了,咱上山砍竹子修房子好不好?” 弘羽微笑着点头,明闪照得他的笑容纯真灿烂。 郑氏有些欣慰地望着他,笑道,“别说,这孩子在咱们家住着,我们娘俩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陆清雨深有同感,家里有个男人,的确安心不少。 三个人的屋子,也就郑氏屋里的雨小点,既然大家都睡不了,她索性把弘羽叫过来,三个人把郑氏的床挪了个地方。 陆清雨和郑氏歪在床上,郑氏见弘羽束手站着有些于心不忍,就道,“你也坐过来吧,站一晚上多累啊!” 弘羽不动,只拿眼看着清雨。 郑氏看得心头一暖,这孩子对小雨真是俯首帖耳的,要一辈子这样她也知足了。 陆清雨笑着去拉他的袖子,“坐吧,就咱三个,没那么讲究!” 弘羽这才贴着她坐在床上,三个人说着话儿,把这个雨夜熬过去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 吃过早饭,陆清雨和弘羽上了山。趁着今日不用去润生堂,她得把屋子修好,免得再遭雨淋。 山路湿滑,还没爬上去,陆清雨就打了好几次跌,幸亏弘羽跟在她身后,总是眼疾手快地扶她一把,才免于骨碌碌滚下去的危险。 陆清雨甚是羡慕弘羽,转头问他,“你怎么那么稳?” 弘羽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陆清雨也不在意,两人就这么一路来到半山腰,那里茂竹修林,村里人都在这里砍竹子挖竹笋。 背靠青山,那就靠山吃山了。 陆清雨拿出砍刀来,拉开架势作势欲砍,却不料手腕被弘羽给握住,他那双清俊纯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意思很明显。 陆清雨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就把砍刀递给他。 虽然弘羽心智不全,但他处处体贴周到,对她更是一片赤诚,陆清雨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弘羽拿着砍刀,眨眼的功夫就砍倒五棵竹子。 他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普通的砍刀在他手里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样,看得陆清雨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砍完竹子,她又带着弘羽去割茅草,弘羽依然不让她动手,自己挥着砍刀来割。茅草边缘锋利,划的他的手上都是小血口子,他也不在乎。 清雨都看不下去了,忙叫他住手,他却充耳不闻。 “喂,不听我话了?”没办法,陆清雨只得使出这招。 弘羽停下,无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什么。 陆清雨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指指那小血口子问他,“你不疼的?” 弘羽摇摇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清雨气得摔开他的手,转身去找药草。 弘羽却跟了上来,见她不理,就堵在她跟前,还特意把他的右手伸出来。 陆清雨没好气道,“看见了,这会子知道疼了?” 弘羽孩子般点点头,手却依然伸着。 陆清雨不解,“我看见了,给你找草药呢。” 见弘羽还是把手伸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恼了:这家伙怎么又傻了?她的话他也听不懂了? 弘羽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索性一股脑儿把她的手拉过来,重新握着他的大手。 陆清雨呆了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想让她握着他的手呢,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他傻吧,他也知道自己惹恼她了。说他不傻吧,他偏偏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拿他没有法子。 找了一把大蓟碾碎,给他手上细细覆了一层,清雨这才道,“这么多尽够了,咱们回家吧。” 弘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糊得绿油油的手,眸子染上一层笑意,扛起地上的竹子。 清雨把茅草捆好,就要往背上甩,却被弘羽半道截胡,大手提了过去。 “这么多你扛得动?还是我来吧。”清雨心里暖暖的,追上他。 弘羽嘴角翘翘,摇摇头,大步往山下走。 清雨只得跟上。 回到家里才日上三竿,竹子和茅草都放院子里晾上。过了晌午,她就和郑氏扎起茅草把子。 见弘羽也来帮忙,清雨指指屋顶道,“我等会儿去借梯子,你爬上去,帮我铺把子可好?” 谁知弘羽看了眼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往上一窜,扒着屋檐下的粱翻身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看得郑氏和清雨目瞪口呆。 清雨多看了几次他的身手,尚还撑得住。郑氏的嘴都闭不上了,半天才道,“天,这孩子身手这么伶俐?” 清雨笑了笑,得,省了借梯子了。 二十七 我是情郎 三个人合力把屋顶铺上茅草把子,清雨又和弘羽两个把竹子截成一段一段的,一剖两半,做成榫卯结构,钉在一起。 又生了一堆火,把竹段烤软折弯,正好搭在房脊上。 弘羽的手很巧,陆清雨想不到的他都能做得很好,郑氏十分满意,看着他直笑:“这孩子真是聪明,也不知为什么,偏生心智不全。” 资质很好却心智不全,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从小没跟人在一起生活过,另一种则是被人强制封闭。 弘羽本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也许遭受了非人的训练和折磨,才养成这种性格。至于他小时候跟什么在一起生活过,陆清雨还不好确定。可是隐隐地她觉得弘羽可能受动物影响,比如喜欢让她摸头,初来时舔着喝水,跟小狗一样,这桩桩件件,让清雨不得不怀疑他幼时是否跟某种动物生活在一块儿。 眼下不是她操心这些的时候,红衣女子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修好屋顶,趁这两日天儿好,她又跟弘羽砍了竹子,她画了图样,弘羽竟然照着做出了床榻桌椅,可把清雨给欢喜坏了,当晚上和郑氏做了腊肉饭,弘羽愣是吃了三大碗。 家里添了几样家具,屋里就有了些许新意。清雨把那张弘羽亲自做的贵妃榻放在郑氏屋里,又把吃饭的桌椅板凳摆在堂屋地上,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十分打眼。 清雨高兴地夸了弘羽好几回,看着郑氏在上面铺了才做的软褥子,就跑上前一屁股坐上去,还弹了弹,十分惬意。 弘羽有样学样,竟然也坐上去,弹了弹。 郑氏见弘羽就贴着清雨坐,清雨一点儿不避嫌的样子,气得骂她,“他是个傻的,你也不懂事?眼看着该说亲事了,还这么随随便便的?” 一顿饭把清雨骂得哑口无言,弘羽更是不知所措。 清雨知道她娘的心病,就是怕传出什么不利的流言蜚语,坏了她的名声。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了。 清雨虽然不怎么在乎这些,可郑氏看重,她不想惹生气。 两世为人,前世幼年失祜的她,见着和生母一模一样的郑氏,还以为她们娘儿两个都穿了呢,可郑氏却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清雨虽然失望,但也觉得这是她们母女另一个时空的重逢,所以,对于郑氏,她是打心眼儿里珍惜的,不想因为自己惹恼她,让她病情加重! 郑氏骂得她一生不敢吭,赶紧从榻上起来,垂首不辩。 弘羽也傻傻地站起来,双手垂着,有些惶然。 郑氏叹口气道,“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也别怪娘心狠,往后,他就是你弟弟,别跟他那么热乎!” 清雨本想辩解自己哪有?可看着郑氏气得胸口起伏的,只好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只低头认罪,“娘别气了,我知道轻重!” “知道轻重就好,天晚了,你也回去睡吧。” 清雨答应着,忙带着懵懵懂懂的弘羽出了堂屋。 她转身朝自己屋子走去,弘羽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清雨站在门口,弘羽就靠她身后站着。 自打救了他回来,这厮对她就越来越依赖,先是只有她的话他才听,后来则是她叫说什么他基本能听懂了,再如今,他竟然是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几日,越发贴着她,走哪里跟哪里,活脱脱一个跟屁虫! 只是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清雨纵算知道他心思单纯,可也不能不顾虑郑氏的想法,只得转过身来,看着弘羽认真道,“弘羽,我是个女子,你是男子,天晚了,咱们不能独处一室的。” 可弘羽还是站那儿不动,清雨无法了,知道他不明白什么男女之别,只得朝灶房走去。 弘羽果然跟过来,陆清雨就把那张竹篾子床铺上软褥,拍拍那床铺,笑道,“如今天热了,睡地上潮得很,有这张床就不怕了。” 弘羽也跟着笑,见竹篾床柔软舒适,散发着一股阳光味儿,就去拉清雨的手。 清雨把手躲到背后,斥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多大的人了?” 弘羽有些无辜地看着他,见她防范的样儿,忽然一下坐在了床上,还拍了拍身旁。 清雨明白了,这厮是高兴地让她坐下试试的意思吧? 不过他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心智不全,可有手有脚的,两个人孤男寡女的着实不大好。 郑氏方才已经训斥了她,她自然不能再如此随意。 她强笑着摇头,“我就不坐了,天晚了,你赶紧睡吧。” 说罢,也不管弘羽是否失望,迈步就往外走。 谁料方一转身,右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她低头一看,就见弘羽那只修长的大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她又气又急,转脸迎上他那双纯澈如泉的眸子,低斥道,“快松手,这样可不行!” 一边说她一边使劲儿挣脱,无奈弘羽的手劲儿极大,铁钳一样牢牢攥着,纹丝不动。 陆清雨那点儿劲儿跟蚍蜉撼树一样,急得她额头上都冒冷汗了。 油灯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额头晶莹剔透,像是撒了一层珍珠粉。 弘羽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柔和得似能滴出水来。 “要死了,你手腕子都快被你撸掉皮了。”陆清雨本不是个娇弱的姑娘,像那种“弄疼我”的话她可不会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还是张牙舞爪咬着腮帮子说的。 明明手腕都红了,她却硬气地一滴泪都不肯掉,只是死死地瞪着弘羽,“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咬你?” 话音刚落,她就低下头,野兽一样对弘羽的手背咬上去。 这一口下去,唇齿间就尝到了血腥味儿,咸咸的,带着点儿铁锈的味道,不怎么好闻。 可是弘羽一动不动,跟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攥着她手腕的劲道卸了一些。 陆清雨傻眼了,慢慢松开口,就见一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印在他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不躲?”她不好意思看了眼那牙印,深刻见血,穿透力挺强。 “我,”弘羽已经松开她的手腕,却极快地握着她的手,指指他自己,吃力地说道,“情郎!” “刷”地一下,血色一下子布满陆清雨的脸! 二十八 我能赚钱 天爷呀,弘羽知道“情郎”什么意思吗? 面对这样一个面容俊逸迤逦的男子,有几个女子能招架得住? 不过陆清雨是个例外,她傻站那儿一会,到底清醒过来,对视上他柔软似水的明眸,非常认真地问他,“弘羽,你知道情郎是什么吗?” 弘羽定定地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眸子似是会说话。 “情郎,能,睡觉!”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薄薄唇瓣吐出来,声音低沉悦耳,听得陆清雨几乎快酥了。 她扶着床帮站稳身子,头晕呼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家伙,他,他知道啊? 简直无师自通嘛。 他这是在对她表白吗?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那颗芳心砰砰乱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你,知道怎么睡觉吗?”踌躇再三,清雨觉得还是得问个明白,别是这家伙听别人乱说的吧? “就,就躺一起。”弘羽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大自然地指指竹床。 陆清雨的脸更烫了,舌头也跟着打了结,话都捋不清了,“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规规矩矩跟在她身边,除了那日把他撵出去之外。难道就是那日他接触了别人? “是,是,是……”弘羽歪着脑袋努力想表达,无奈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清雨急了,“哎呀,你就说是男还是女?这你总分得清吧?” “女的,”这个他知道,也不知道是被清雨给问急了,还是福至心灵,忽然说出一个名字,“小桌子”。 之前他们在山上的时候,弘羽还因为她“想给郑氏喝碗羊肉汤”的话抢了小桌子的羊羔,能记住他的名字不足为奇,这家伙十分聪明,什么话一听就能记住。 清雨哭笑不得,“小桌子怎么是女的?况且小桌子懂这个?” 是她太不跟形势还是如今的小孩子成精了,竟然知道这些东西? 弘羽忙摇头,“是,他娘……” 难怪! 只是小桌子娘怎么告诉他这个?他那天离开她家,难道跑小桌子家里去了? 陆清雨觉得自己得空要去问问小桌子娘去,弘羽这厮就是一张白纸,给他灌输这些东西,别把他给荼毒了。 见他一直看着她,陆清雨只得想脱身的法子,“情郎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你要养得起我才能做我的情郎。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娘常年吃着药,要花很多银子的……” 弘羽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 陆清雨趁机缩回自己的手,揉揉有些发烫的手腕,叮嘱他,“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的。” 说罢,逃也似地出了灶房。 可是躺到床上,她却睡意全无:这个弘羽,能说出那番话,到底是真明白还是人云亦云?郑氏正害怕这种事儿,他偏偏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后还能在她家待下去吗? 翻来覆去贴了一夜烧饼,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清雨两眼眶乌青,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郑氏骇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她说自己睡了新床不习惯,夜里没睡好,胡乱编了一通把郑氏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发现弘羽看她的目光跟前些日子不同了,一双清俊的眸子总是柔情似水,含情脉脉的,让她一点儿都琢磨不透。 要说她对弘羽吧,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可还没发展到男女之情的份儿上。正是因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她和他相处起来才会那么随意。 可谁知昨夜弘羽说过那一番话之后,她就不大敢和他对视了,那双柔光满溢的眸子,她有点儿受不了。 好在郑氏没发现什么端倪,这让清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也就没当回事儿。 吃过早饭后,她照常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那里有她家的两亩旱田,趁着才下过大雨,要赶紧耕种才是! 弘羽背着竹篓,拎着锄头,清雨只提了一罐水头前领路。 刚走到地头,就见弘羽急急卸下肩头的竹篓,放下锄头,不等她放下水罐,一把拉过她,让她不得不和他对面相站。 清雨不解地看着他,“干嘛?喝水呀?” 弘羽却急急摇头,喉结上下滚动着,脸色也微微发红,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 “你到底想干嘛?”清雨猜不透他,想要挣脱开他的手放下水罐。 弘羽在她的催促下更急了,硬生生憋出一句话来,“我,能,行!” 没头没脑的,让陆清雨糊涂了,笑道,“我知道,你力气大,这点活肯定能干!” 弘羽见她没听明白,面色红得更厉害了,不停地摇头。 陆清雨不解地偏着脑袋看他,“哎呀,你到底想说什么?想明白了再说吧。” 到底挣开他的手,搁下水罐,就去拿锄头,“来,来,过来看我怎么干的,你学着。” 弘羽无辜地眨眨眼,欲言又止,却终是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了,走上前,看清雨干活。 他是个聪明人,一学就会,很快就有模有样地干起来。 松土挖地是个体力活儿,陆清雨只干了一会就大汗淋漓,可弘羽干了半日都不带歇一下的,看得她心花怒放:自己到底没白把人捡回来,如今可不派上用场了? “歇歇吧,喝口水,吃点干粮再干!”看看日上三竿,一亩地种了一半,她赶紧喊停弘羽。 这傻子,若是不叫,估计也不知道停吧?还是死士养成的习惯——唯命是从吗? 她既然把他救回来,就不想让他跟以前一样,想让他做个正常人! 弘羽听话地放下锄头,拿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走到一棵大树底下。 清雨把水罐递给他,他仰脖子一气儿喝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诚惶诚恐地把水罐往清雨手里塞。 清雨递给他一块烙饼,笑道,“你喝,水管够。” 他却不接那块烙饼,只望着清雨,清雨明白这是让她先吃的意思,忙道,“我们一块儿吃!” 自己也掰了块放嘴里,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弘羽处处以她为先,是把她当作主人还是发自内心的。 正吃着,忽听弘羽在她身边说道,“我,能,赚钱!” 清雨侧脸看去,就见他一脸的认真,不由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忽然提这个了? 二十九 一锄刨死 “你靠什么赚钱啊?”咽下嘴里的烙饼,她又啃了一口,含糊地问。 就他这长相,做个小倌儿赚钱还有点儿希望,只是他这智商嘛,着实可叹。 “我,杀人!” 正嚼着一口饼的陆清雨,被他这话给吓了一大跳,一口饼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脸憋得紫胀,差点儿没给噎死! 弘羽体贴地摸摸她的头,跟摸小狗一样。 清雨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哼哼着,“我都快噎死了,你还摸我的头?你该拍背或者喂我喝口水呀。” 这家伙,基本常识都不懂,怎么活这么大的? 弘羽垂着手听她教训完,好脾气地笑笑,瞄了眼那水罐,四处乱看起来。 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忽然大踏步朝另一边的竹林走去,在陆清雨纳闷的眼光下,他竟然徒手掰断一棵竹子。 就见他以手做刀,竟然把那竹子砍成好几截,他左挑右拣,挑了一截不粗不细的拿回来。 “你,你手不疼啊?”清雨惊讶地连饼都忘吃了,瞠目结舌看着他,就见他大手上似乎没有伤口,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弘羽蹲下身,手指直接伸进那竹段里,一剖两半,把其中一半用一块石头打磨光滑,拎着水罐往上面倒水。 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惯了一样。 陆清雨看得眼花缭乱,一张嘴张大能塞得下鸡蛋都不自觉。 这人难道以往过的都是野人般的日子?不然怎么练就这样的功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弘羽已经把那竹段送到她嘴边,笨拙地说道,“喝,水!” 陆清雨的眼眶酸涩发烫,有滑滑的东西在里面打转,这厮,虽然反应慢,可一旦他明白过来,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不管她要什么说什么,他都能实现。 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吧? 她眼含热泪,就着竹段喝下水。 温热的水滋润着她被烙饼滑过微疼的喉咙,如同玉露琼浆。 就算在山脚野外,弘羽也能让她舒舒服服地喝上一口水,这,是不是就是爱情了? 她不敢想象,却不得不感动。 看她喝完一竹段的水,弘羽还要倒,清雨连忙止住他,拉过他的手翻看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看样子像持刀操剑的手。 也不知道他练了多少年,手上扎满了竹刺,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傻瓜,你不疼吗?”清雨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低下头去拔他手上的刺,一根一根,足有二十多根。 “不,疼。”弘羽吃力地说出两个字,笑得一脸满足。 陆清雨还从未见他笑得这般开怀,跟个孩子似的,如画的眉目更是柔情脉脉,笑容像是头顶的太阳,暖到人心窝里去。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做了人家的死士!就这样,竟还能笑出来? 白他一眼,清雨站起身来,松开他的手,瞪他道,“下次别这样了,喝个水而已,用得着你去砍竹子劈成两半吗?” 又不是用刀! 弘羽垂着头只管看自己的手,跟充耳不闻似的,气得清雨拍了下他的脑袋,这家伙,现在知道疼了吧? 她哪里知道,弘羽看着自己两只手,心内的失落有多强烈。自己手上扎了刺,就能让她拉着让她握着,那以后要是多扎一些,是不是被她握的时候越多? 若是陆清雨知道弘羽是这么想的,铁定大骂他个傻缺! 歇了一阵,弘羽就拎着锄头挖地。 陆清雨在后面放种子,见他埋头苦干,一点儿都不喊累,她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喊了他一声,“你手不疼了?要不我来吧?” 弘羽却摇摇头,仿佛感觉不到累。 看着天色还早,清雨想着早点干完也好,还能回去歇一下午呢。 旁边就是她二叔家的地,还荒着呢。想当初她二叔没有跌断腿的时候,这地都被他侍弄得长满庄稼,夏有谷子秋有高粱,一年两熟。 如今可倒好,她二婶好吃懒做,都这时分了,也不见种上庄稼。 正想着,就见远远走来几个人影,还牵着一头牛,近了才看清,不是她二婶一家又是谁? 陆清雨不由暗笑:这人真是不经念叨。 杨氏带着陆曼儿牵着耕地的牛,还带着她那远房的侄儿一起走过来,看样子是来种地的。 “哟,这都种上了?”一见陆清雨带着弘羽正挖地点种子,杨氏就讥笑起来,声音拔高许多,颤颤的,跟金丝线一样。 “嗯,种上了。”陆清雨爱答不理地瞟她一眼,继续干活。 陆曼儿看着埋头干活的弘羽,面色不大好,往地头一站,叉起腰来,“我说你家穷成那样,怎么还养个野男人?原来是把人家当牛使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清雨不急不躁,她不挑事,可事儿来了她也不怕,瞪了陆曼儿一眼,面色十分平静地回了一句。 “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陆曼儿吃了瘪,很是不爽,嚷嚷起来,“我说的不对吗?你们孤儿寡母的就是看人家傻,好欺负,才让人当牛做马的给你家干活的。” 陆清雨不置可否地笑笑,“关你什么事?” 陆曼儿吵架拌嘴,这几个月来从来没占过上风,见陆清雨不气也不急,她自己反倒气得要死,“哼,你败坏我们陆家的名声,还说不关我的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又跑过来拦着弘羽,喊着,“你别给她家干了,她们母女这是在把你当牲口使唤呢。” 话说得相当难听,她叉着腰拦在弘羽面前,又大声骂骂咧咧的,狰狞的嘴脸活似个母夜叉。 陆清雨脸色冷下来,十分不善地走过去,伸腿一脚,正中她小腿,疼得陆曼儿龇牙咧嘴的,一个趔趄歪倒在弘羽的锄头前。 “弘羽,谁挡着你你一锄头刨死她!” 对于她的话坚信不疑坚定执行的弘羽,抡起锄头高高举着,下一刻,就要朝陆曼儿脑袋上刨去。 吓得陆曼儿尖叫一声,兔子似的连退三步,才堪堪躲过这一劫。 “你,你,你疯了?”她惊叫着瞪了眼陆清雨,陆清雨却当没看见。 对,她就是疯了,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本家,她不妨疯一次看看效果! 三十章 俺娘说了 杨氏见自家女儿吃了亏,忙心急火燎地上前护着,把陆曼儿拖到一边,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圆了,嘴里不干不净。 “下作的小娼妇,不好好干活,跟疯狗一样!” 虽然她冲着陆曼儿骂的,但陆清雨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她可不是软柿子,任由杨氏母女拿捏,她爹没了,她娘身子病歪歪的,她不是躲在背后有人庇护的,面对杨氏母女,她要挺身而出,护在郑氏跟前。 “弘羽,听好了,要是再有疯母狗在咱家地里,你就只管打死!” 不管她说什么,弘羽都会无条件听从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反正陆清雨说完,他就点点头。 杨氏气得面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有心要骂回来,见她那远房侄子往跟前靠,眼珠儿一转,又把一肚子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铁蛋,套牛!” 原来这小子叫杨铁蛋! 见这母女总算消停了,陆清雨也就作罢。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她不指望杨氏母女能对她娘俩有多好,只要不找茬就好。 杨铁蛋把牛套好,就蹭了过来,见清雨正用葫芦瓢盛了种子跟在弘羽身后点,上来就道,“俺娘说了,嫁到我家就不让下地。” 埋头干活的清雨一时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你娘挺好啊。” “嗯,俺娘说了,我家三代单传,媳妇只管生孩子就好。”杨铁蛋挠挠后脑勺,嘿嘿笑着,不错眼地上下打量着陆清雨。 陆清雨只觉得他这眼神赤裸裸的,在他面前自己跟没穿衣裳一样,浑身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弘羽身后躲了躲。 “俺娘说了,让俺找一个好生养的。” 他话一说完,陆清雨就恶心地想吐,这家子人是把未来儿媳妇当母猪啦? “俺姑说,你,你就好生养。”见陆清雨没吭声,杨铁蛋又补充了一句,面色还带着些洋洋自得,“俺家有饭吃,有房住,还有一头耕牛,嫁过去,就情等着享福吧。” 陆清雨真想兜头一口唾沫喷他脸上,还一口一个“俺娘说俺姑说”的,什么货色自己没数啊?以为别人上赶着要嫁给他? 还有饭吃有房住有耕牛的,她这些日子赚的银子足够她家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真是可笑至极! 她索性挪到弘羽另一边,把杨铁蛋给隔开。 杨铁蛋却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压根没看出陆清雨已经黑了脸,还颇有些趾高气扬道,“听说你娘身子不好?” 陆清雨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鼻孔里哼了一句,“怎么地?” 杨铁蛋似乎有些为难,挠了挠头,慢吞吞道,“俺娘说了,大男人哪有入赘的?俺姑说了,你嫁过来,你娘也不能跟着的。” 一直当笑话听的陆清雨这一刻一下子爆发了,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杨铁蛋,冷声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嫁给你的?你娘说你姑说的,谁说你找谁去,在我这儿瞎叫唤什么?一个妈宝男,有脸在这儿大放厥词,简直没脸没皮无耻至极!” 杨铁蛋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家有吃有住还有头牛,日子已是人上人了。陆清雨这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就是家底子太薄,爹死了,娘病着,这样的人家,娶过去就得倒贴,他不信他相中了,陆清雨不嫁? 可谁料他们家一片好心,反倒挨了她的抢白,杨铁蛋一直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陆清雨那双喷火的丽眸。 “你,你说什么呢?你家穷得那样,俺娘说了,也不要你嫁妆,嫁过来给我家生四五个大胖小子就成!” “呸,你娘说你娘说,谁爱给你生你娶谁去,别跟我这儿啰嗦!”陆清雨终于受不了这个唐僧一样叨叨的男人了,只好撕破脸。 杨铁蛋愣在那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家有吃有穿,你,你,可别后悔!” “呸!”陆清雨又是一口唾沫,“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后悔!” 杨铁蛋彻底受打击了,捂着脸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要伸手去抓陆清雨。 不过有弘羽在,陆清雨一点儿都不害怕,不等她开口,弘羽果然把锄头往跟前一拦,挡住了杨铁蛋袭过来的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我?” 对付不了陆清雨,杨铁蛋又急又恼,嘴里喷粪一样,对着弘羽骂骂咧咧的。 论吵架,弘羽可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人家是个行动派,动手不动口,直接上去一手揪住他的领口,就手往对面地里一扔,杨铁蛋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死狗一样被丢到他家的耕牛面前。 那牛正低头啃着地里的嫩草,被这一吓,尥起蹶子,杨铁蛋正好就落在牛屁股边,要不是他本能滚了一圈,差点儿就被牛蹄子踩中脸,吓得他裤裆里湿了一大片,连叫唤都叫不了了。 杨氏和陆曼儿也是惊叫了好几声,待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一个叫着“铁蛋”,一个叫着“表哥”,把杨铁蛋从地里扶起来。 才下过雨,那地湿得很,杨铁蛋栽得一头一脸的湿泥巴,嘴巴鼻子眼睛都糊上了,估计他爹娘来了也认不出他来。 陆清雨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对弘羽竖起大拇指。 陆曼儿眼冒火星瞪着她,骂道,“陆清雨你个不要脸的,伙同情郎打人吗?” “你哪只眼睛瞧着我们打人了?”陆清雨心中十分舒畅,竟然没意识到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挽上弘羽的胳膊,笑嘻嘻的看着陆曼儿气得跳脚。 “告诉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瞧不上我侄儿?”杨铁蛋吃了亏,杨氏做姑姑的脸上也没光,看着陆清雨那猖狂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侄子这么好,干脆把你闺女嫁给他啊。”陆清雨才不上这个当,杨氏一向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吗? 生怕自己这话不够分量,陆清雨又朝着正扒拉自己脸上糊着的泥巴的杨铁蛋高声喊,“你表妹陆曼儿胸大腰细屁股大,最是好生养的,到时候曼说四五个了,就算七八个大胖小子也能生,你可别乱挑了,你们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一句话,惹怒了杨氏。 “你个小娼妇,贱蹄子,别扯上我家曼儿。” “咦,这么好的亲事,我好心让给妹妹,你该谢我才是啊?”陆清雨故作惊讶,配上夸张的表情,做戏做得十分到位! 三十一 不能回神 杨氏从来没想到陆清雨嘴头竟然这么厉害了,当下就被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素来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如今被陆清雨给挤兑得还不出话来,心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脑子懵懵的,身子跟着晃了两晃,竟然晕倒在湿泥地里。 陆曼儿吓得脸都白了,哭喊着,“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又是摇又是晃的,差点没把杨氏给摇散架! 陆清雨冷眼看着,心里暗笑:就这德行还想跟她吵架?这么强的心吵不赢自然气死过去了。 看着陆曼儿哭天抹泪的,陆清雨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很自然地站在弘羽身边,看起热闹。 陆曼儿哭了一阵,抬头见陆清雨如此悠闲舒适,心里的火一烘一烘地往上窜,再也忍不住,扑上前来就要厮打陆清雨。 陆清雨连动都没动一下,就见陆曼儿直接被丢在她家地里,躺在杨铁蛋刚才躺的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是弘羽动的手。 恰好杨铁蛋家的水牛吃了一阵嫩草,之后又受了惊吓,这会子又来个陆曼儿躺它屁股后,这回它不尥蹶子,而是直接拉了一泡屎,陆曼儿正要坐起来,结果就悲剧了,一头一脸都被包裹在温热的牛粪里。 黑黑的牛粪,混着还未完全消化完的草籽、草渣,就那么从陆曼儿的头上、脸上淋淋漓漓地滴下来。 “啊……”陆曼儿尖利地叫着,跟个疯子一样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地头的小溪流跑去。 陆清雨笑得前仰后合,扶着弘羽的肩头直要打跌,弘羽嘴角也微微翘着,抓着清雨的胳膊,生怕她跌倒。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施施然地走到杨氏跟前,俯下身子,对着她的人中狠狠一掐。 陆曼儿恰好在溪水里冲掉头脸上的牛粪,浑身衣衫湿漉漉地走过来,见着陆清雨蹲在她娘跟前,尖叫着跑过来,“陆清雨,你要干什么?” 陆清雨直起身子,拍拍手,混不在意道,“能干什么?你娘还不值得我动手呢。” 待陆曼儿冲过来时,杨氏嘤咛一声幽幽醒转过来。 陆曼儿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杨氏见女儿头上脸上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吓得赶紧问她,“曼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陆清雨害得你?” 什么都是陆清雨! 陆清雨本尊冷笑:她在这对母女心里地位还真是高呐! 此时日已当空,时候不早,陆清雨没闲心跟这对母女斗法,就同弘羽说,“咱赶紧干活,天黑前回家,我娘说晚上做红烧肉吃。” 弘羽很听话地抓起锄头,开始刨地。 陆曼儿母女歇了一阵,方才起身。 虽然对陆清雨恨得咬牙切齿的,但她们忌惮弘羽,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得闷着气开始种地。 杨铁蛋赶着牛,杨氏母女跟在后头一个点种,一个埋土,干得很快,不久就追上陆清雨他们。 瞧着陆曼儿得意的小眼神,陆清雨也不理会,终于赶在天黑前种完一亩多田。 而陆曼儿家的田也种完了,母女两个得意地看着弘羽和陆清雨收拾农具,人家娘俩袖着手看热闹。 不过鉴于之前吃的亏,到底没敢冷嘲热讽。 陆清雨也不理他们,带着弘羽回家去了。 过几天,陆清雨又来一趟,地里已经长出一层绿油油的苗儿,嫩绿嫩绿的,煞是喜人。 若是今年风调雨顺的,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第二日,她又和弘羽如润生堂了。 今日的病号比之前又多了好几倍,秦掌柜的都把她当成财神了,从一进屋就香茗果点伺候着,看病的间隙,还特意派了个伙计给她捏肩捶背,那待遇,跟土皇帝似的,弄得清雨都不好意思了。 她饭量不大,这些日子家里吃的喝的不缺,自然不饿肚子。这拿上来的瓜果差点都便宜了弘羽,就见这家伙坐在角落里,端着她递过去的盘子,一块又一块的点心下了肚,还把秦掌柜特意托人从富阳城内捎来的金骏眉喝了个精光,看得秦掌柜的心疼肉疼不已。 “陆小哥,你这哥哥,胃口可真好!” 陆清雨掩嘴笑,可不是?弘羽力气大的惊人,吃得不多能行吗? 不过为了安慰秦掌柜的,她只能道,“以后从我的诊金里扣掉一钱银子,给我哥哥吃点心用。” 秦掌柜的如今看着财源滚滚,哪里会在乎这么点?他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哎,陆小哥还跟我客气什么?尽管吃尽管吃!”他摆摆手,白胖的脸挤成一团,眼睛就剩下两条线了。 半晌午来了一个病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拄着拐杖,扶着一个小童子进来。须发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这老者一进门,就冲坐在门口书案后的陆清雨深深弯下腰行了个揖礼。 “老人家,您这是?”陆清雨不敢当,立即站起身来虚扶。 “小哥忘了我是谁啦?”老者到底还是行完礼,直起腰来含笑看着陆清雨。 陆清雨的确不记得他,诚实地摇摇头,“对不住,实在是想不起来……” “哈哈,小哥忘了吗?前些日子抬过来一个中风的老头?”老者笑着提醒她。 “您,您不会是他吧?”陆清雨惊讶地合不上嘴,当初那老头中风解不下大便,半个多月一直憋着,奄奄一息,没想到如今竟然能自己走过来了。 简直换了一个人,真是可喜可叹! “当初小哥一剂药,我就活过来了,如今都能走上这么远,今日特意来看看小哥。”老者客气地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看得陆清雨也非常有成就感。 身为大夫,没有比药到病除更让人高兴的了。 “老人家快请坐!”秦掌柜的见是先前别家医馆药铺治不了的病人竟然活生生地跑过来感谢大夫,顿时喜上眉梢,忙殷勤地让座。 这是什么?这就是活招牌啊。 老者也不推辞,就坐在陆清雨旁边,看她诊脉治病,津津有味。 那些病人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被润生堂大夫起死回生的老头,纷纷赞叹不已。有了这么一个人现身说法,润生堂的生意更火了。 秦掌柜的高兴不已,直嚷嚷着中午要请客,定一桌清风楼的席面。 弘羽一听到吃的,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双纯澈的眸子朝这边看过来。 他本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点心喝茶的,如今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一览无余,引起众人的关注。 老者也看了他一眼,不过就这一眼,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三十二 漏跳一拍 这年轻人的一双眸子简直跟那人太像了,如出一辙! 可是那人明明死了那么多年! 注意到老者在看到弘羽之后眸中的震惊,陆清雨很是心慌:莫非这人发现了什么? 她忙打岔,“老人家,该用饭了……” 秦掌柜的已经定了一桌清风楼的酒菜,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 老者似乎恋恋不舍地从弘羽脸上收回目光,含笑点头。 陆清雨则冲秦掌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就热络地搀扶着老者去了后院。 陆清雨落后几步,把弘羽叫到大门外,替他拨乱了一头浓密的黑发。这些日子在她的督促下,这家伙勤洗头洗澡,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眉目如画。今日也是她大意了,以为那红衣女子认错了人以后不会来找麻烦,就忘了给他易容了。 幸好秦掌柜和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他又一直低着头吃点心,也没人注意到弘羽和上次不大像。 谁承想这个老头竟然看他的时候竟然有些异样,着实出乎意料。 她暗呼了一口气,悄悄交代弘羽,“低着头,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弘羽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垂下头去。前额的碎刘海已经很长了,拨乱之后恰好遮住他的眉眼,别人就不大能看清他的容貌了。 陆清雨再三检查过,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弘羽去了后院。 她对秦掌柜的说,她这哥哥胆子小,心智不齐,上不得台面,秦掌柜的就把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里,给他断了几个菜,由着他自己吃去。 陆清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弘羽默默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对佳肴美味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忙挤出笑来安慰他,“你先吃着,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秦掌柜的就笑道,“陆小哥还真是照顾你哥哥。” “我哥哥虽然心智不齐,但事事都护着我,我自是要看顾他一辈子的。”说这话的时候,陆清雨心内不停叹气:何时弘羽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面前,不再为他的身份担惊受怕啊? 秦掌柜不咸不淡地又夸了她几句,这才同去花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清雨才知道原来这位老者姓单,单名一个维字,乃是此间一位书私塾先生,靠着教乌镇几位大户人家的孩童束脩过日子。虽不至于饥馁,但也不富足。 陆清雨听其谈话,觉得这位单老先生胸中有丘壑,应是一位饱读诗书之人,当下便留了心。 她不擅饮酒,抿了两口,就找个由头躲了出去,来到隔壁厢房。 弘羽正低着头,对着面前的碗筷发呆,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他却看都不看。 陆清雨顿时惊讶极了,这家伙,天天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菜都凉了,你怎么不吃?”她有些气恼地瞪着弘羽,不知这家伙脑袋里进了什么。 “你不在……”弘羽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神情很是委屈。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的相处,弘羽对她已经相当依赖,在家吃饭也都是她说动手再拿筷子,没想到在外头还这么听话! “我不是告诉你先吃吗?”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家伙难道就没一点儿主见? 弘羽却不吭声了,精致纯澈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好似有无限的风光。 陆清雨说不下去了,只得叹口气,轻声道,“吃吧……” 弘羽一动不动,修长的双手搁在黑漆漆的桌面上,却没拿筷子。 “又怎么了?”陆清雨拿他没办法,耐着性子问。 “你喂……”弘羽终是吐出两个字,差点儿没把陆清雨给雷倒。 “我的个天,你多大了呀?”她抚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家里也不见你如此,怎么到外头开始做妖了?” 弘羽垂下头,也不看她,身子僵直地坐在那里,跟小孩子赌气一样。 陆清雨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家伙生气了。这是让她补偿呢。 听着隔壁花厅高谈阔论的说笑声,她只得拿起筷子,认命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他嘴里,“给我好好吃饭,别瞎折腾!” 弘羽含了那块红烧肉,见她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让她半步不能动弹。 “祖宗,这是外头,你闹哪样?”陆清雨唯恐别人看到弘羽这个样子,压低声音数落他。 “我要你陪!” 也不知为何,弘羽今日就跟个孩子似的,一个劲儿跟她撒娇,弄得她真是哭笑不得。 “好好好,我陪我陪,你先松手好不好?”陆清雨只想着把他哄好,自己好到花厅去,没想到弘羽变精了,竟然哄不住,揪住她的衣襟愣是不松手。 她只好坐了下来。 弘羽唯恐她跑了,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死死地握着,另一只手则把筷子递给陆清雨,唇角上扬,得意笑道,“喂!” 陆清雨真想把筷子扔他脸上,也就是在外头她才不跟他计较,接过筷子咬牙夹了菜猛塞进他嘴里,“吃,吃,吃死你!” 弘羽也不恼,笑嘻嘻含了,慢吞吞咀嚼着。 动作神态还挺优雅,不得不说,这家伙收拾修饰一番,还,挺好看的。 陆清雨悄悄吞了口唾沫,不是被饭菜馋的,而是被弘羽那精致的容颜。 天知道,她今日怎么会心绪不宁起来。 “你知道我为何把你留在这里吗?”陆清雨虽然不知道弘羽能不能理解,还是悄声跟他解释了一番,“花厅那老头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有点害怕!” 弘羽也不晓得听明白没有,只是眼睛撩了她一眼。 “你身份特殊,先前你那主子四处找你,这老头万一认识你,可就麻烦了。”虽然那位单老先生不像坏人,但坏人也不都写在脸上啊,为防万一,还是万事小心的好。 弘羽慢慢吃着饭菜,一脸的悠然自得,看得陆清雨心头火起,忍不住踩了他一脚,“真是天塌下来也妨碍不了你吃,你也不怕人把你给害了。” “不怕!”弘羽忽然停下筷子,侧脸看着她,精致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陆清雨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三十三 真是太像 上挑的眉尾、纯真的神态,却偏偏透着一股邪魅的味道,看得陆清雨这个两世为人的老姑娘心惊肉跳:乖乖不得了,弘羽要是心智齐全的话,真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姑娘的魂! “你个傻子,你有什么本事不怕别人害你?”陆清雨弹了弹他的脑门,叹口气,又嘱咐,“记住,不是我给的吃食,千万不要吃!” 弘羽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很牢固。 陆清雨这才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又给他喂了几口。 外头秦掌柜在喊她,她忙起身,无奈弘羽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她只得哄他,“乖乖的,晚上还有好吃的。” 弘羽充耳不闻,一双纯澈的眸子只定定地看着她。 秦掌柜喊了好几声,陆清雨被催得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正要发作,弘羽忽然松手了,倒是弄了陆清雨一个措手不及:这家伙,说他傻吧,关键时候还知道配合。说他精吧,偏跟个小孩子似的耍脾气! 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看了眼闷头不吭声的弘羽,陆清雨笑笑出了屋,来到隔壁花厅。 单维老先生已经吃得面红耳赤,酒兴正酣,见了陆清雨,就笑着打趣,“陆小哥,你对你这哥哥可真好,一去就是半天,是不是不乐意跟我这老头子喝酒了?” “老先生,瞧您说的,我哪敢啊?”陆清雨打着哈哈,端起酒盅敬他,“老先生,酒不能喝多,尽兴就好。来,晚辈敬您一杯,祝您早日脚底生风!” “哈哈哈,陆小哥这话老朽爱听!”单老先生笑得胡子直颤,豪爽地一扬脖子干了一杯,“今日和陆小哥一道吃酒,真是痛快!” 放下酒盅,单老先生面放红光,又道,“陆小哥,不是老朽说你,你也太仔细了。虽然你哥哥心智不齐,但看上去安静本分,何不叫来一同吃饭?” 陆清雨心中剧跳了一下,忙笑着掩饰,“岂敢岂敢?我哥哥这会子还好,若是发起疯来,寻常四五个人近不了身的,就不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后头这半句话是对秦掌柜说的。 秦掌柜暗想这孩子懂事,面上不由堆满了笑,“陆小哥说笑了,你哥哥也是我侄儿,怎么就添麻烦了?” 陆清雨却一笑而过。 单老先生便查问起她来,“小哥今年贵庚?除了哥哥,家中还有什么人?” 陆清雨听话听音,知道这老头定不会无中生有,忙含笑道,“家中还有母亲,只是常年卧病在床,又有个心智不齐的哥哥,爹又没了,这个家我一力担着,日子过得着实辛苦。” 这老头若是打着给她做媒的主意,一听这番话,估计也该吓退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家里有个傻哥哥,又有个病秧子老娘,是个姑娘都不会嫁给这样的家的。 本以为能吓退单老先生,让他歇了心中念想的,谁知人家单老先生竟不在意,捻着三缕白胡子笑道,“陆小哥是个有担当的人,老朽有个侄女,若是小哥不嫌弃,改日央个媒婆上门提提,定是可以的……” 陆清雨傻了,这是何意?要给她牵线吗? 看来,自己女扮男装,让单老先生误会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苦笑,“老先生,我,我不能啊。” “为何不能?敢是怕我那侄女丑?”单老先生瞪大眼,待明白过来,又爽朗地笑起来,“你多虑了,我那侄女虽不算万里挑一,可百里挑一总是有的。小哥不要担心这个!” 他这般笃定,陆清雨更急了,看眼正笑着的秦掌柜,再看一眼双目殷切的单老先生,叹口气,才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乃女儿身,自是娶不得您侄女的。” 这下轮到秦掌柜和单维惊讶了:怎么地,他没听错吧? 秦掌柜和单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没听错,听得真真的。 “你,你说你,是女儿身?”好半晌,秦掌柜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结结巴巴问道。 单维更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清雨,“你,你竟然是女子?” 陆清雨坦然地点头:对,她就是女的,怎么了?没人规定女子不能行医啊? 看着单维由平静到惊诧再到目瞪口呆,陆清雨想笑又笑不出来。 好半天,单维和秦掌柜方才清醒过来,不过面上却还是惊异不定。 “实,实在是没想到,陆小哥,哦不,陆,陆……”秦掌柜一时竟然不知叫清雨什么好了。 “叫我小雨好了。”陆清雨满不在乎道,豪爽的样子看得单维哈哈大笑。 “既然小雨这般爽快,我们做长辈的还矫揉造作什么?来,小雨,老朽再敬你一杯!” 当下又推杯换盏,这酒直吃到午后方才停歇。 秦掌柜还怕他知道清雨女儿身,清雨就此不来坐诊了呢,紧跟着追问,“小雨,你,你还来吗?” “来,当然来,”陆清雨笑嘻嘻地,“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哈哈,小雨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单维捻着胡子痛苦地笑着。 秦掌柜就送了单维出去,陆清雨则去看弘羽不提。 单维扶着小童边走边念叨:“怎么那么像?” 小童不解,“爷爷,您说谁像呢?” 单维却没理他。 直到回到镇东头的宅子里,单维还没回过神来:想当年圣女嫁给齐王,不出两年就殒命,留下一对双胞胎男孩。可齐王听信国师之言,认为双生子不吉利,将来继承王位终有一战,是以把另一个送走。 这么多年,他东奔西走,为的就是找到那位男孩,谁知音信全无,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今日见到这孩子,那双眸子跟圣女那么像,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要找个机会再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圣女的双生子之一,若真的是,他此生也算对得起圣女了。 而要验证真假,只待七月半! 七月半,月儿圆,阴鬼出,圣女娘娘显灵,是真是假,一辨可知! 单维想着还有个把月,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若真的是圣女娘娘的亲生儿子,那他们真是后继有人了,找到少主,他们圣巫族就有希望了。 他盼着这一日早日来临,可又不想来得太早。 三十四 良莠不分 陆清雨带着弘羽回到家里,那天已经上了黑影。 她答应过弘羽要给他做好吃的,自然要践诺,当即就带上围裙下厨,亲自做了弘羽爱吃的红烧肉盖浇饭。 弘羽足足吃了三大碗,看得郑氏不住摇头咂舌,“这孩子这么能吃,可怎么是好?这不是要你一个姑娘供养他一个大男人吗?” 言语间颇有微词。 清雨忙笑着接过话头,“娘,别忘了,他救了我好几次呢。” 郑氏在弘羽饭量上不好再挑了,过一会儿又皱眉看着弘羽,“小雨,你也不小了,该说门亲事了,若是人家知道你身边跟了这么个大男人,有谁还乐意娶你啊?” “娘,我才多大?”陆清雨暗叹一声这古人的催婚也真是要命,她才十五六岁,半大的孩子,就要谈婚论嫁了。 话匣子一打开,郑氏就有滔滔不绝之势,“后头你李婶子家的小花,比你还小几个月呢,都报上大胖儿子了。前院的桂兰,才比你大半岁,孩子都满地爬了……” “打住打住,娘。”陆清雨讨饶地举起双手,太阳穴突突乱跳,“娘你怎么忘了?小花生产的时候难产,足足疼了三天三夜,婆家还保大不保小。桂兰夫君三辈单传,头胎不到一岁,就又怀上了,她婆婆还扬言不生五个六个孙子不罢休呢。” “我就纳闷了,她婆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有万贯家财,要这么多孙子去分啊?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门户,生那么多孩子,拿什么养?” “那也比你强!”郑氏觉得陆清雨这是歪理,自己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女人哪有不生娃的?生娃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凶险归凶险,那也要看命数。你娘我一辈子积德行善,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怕什么?” “我的个娘哎,你怎么又来了?”一听郑氏的碎碎念,陆清雨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什么命数不命数的! 她娘千好万好,就是迷信这一条她受不了。 那些难产血崩没命的妇人,难道都是命数不好? 她才不信这个呢。 一个个十五六的年纪,花一样的年纪就嫁人生子,身子还没发育好,能不出事? 她打定主意,郑氏再催她也当耳旁风,朝廷就算有旨“女子年过十五不嫁,赋税五倍”她也不怕,反正她能赚银子! 郑氏白了她一眼,气馁地叹了一声,埋头吃饭。 陆清雨耳根清净了,心里痛快不少。 饭后,她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弘羽跟影子一样走在她身后,进了灶房,刚舀水要洗碗,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生娃娃……” 陆清雨愕然,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弘羽在学话呢,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还知道生娃娃啊?你知道跟谁生啊?” “跟你!”这两个字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就从他弧度优美的唇瓣里吐出来,流畅得好似他跟正常人一样。 陆清雨傻了,石化在那里,连手里的碗滑落都没反应。 好在弘羽动作快,稳稳地接住碗,放在灶台上,纯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清雨看。 好半天她才意识过来,忙沾湿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去去热,这才转过脸认真看着弘羽,“以后你不要胡言乱语了,生娃娃要夫妻两人才成,我是你姐姐,我们不能的……” 弘羽听了她的这番话,似乎急了,一张俊逸的脸涨红了,忽然伸出双手来攀住她的双肩,眼神炽热浓烈,“我可以赚银子,我可以养活你,你娘……” 天,他竟然这么流利地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陆清雨掩嘴,惊讶地杏眸瞪圆了,他这是要逆袭了? 不过眼下不是她惊讶这些的时候,而是弘羽说出的话。 这家伙,这是动真格的了吗? “嗤……”看着他那认真着急的样子,陆清雨终是一笑,就要把他的双手从她的肩头拿开,“你可别跟我说杀人赚银子啊?告诉你,千万别给我惹事!” 弘羽有些沮丧,松开双手,垂下眸子,看样子受打击了。 陆清雨有些于心不忍,忙安慰他,“你也别失望,以后慢慢学些营生,自然就能赚银子了。” 当晚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弘羽乖乖睡下,并没有拉着她的衣角不放,这让陆清雨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了,这家伙,不是一向很依赖她吗? 夜里,躺在新做的竹床上,她辗转反侧,脑子里一时响过郑氏的话,一时又闪过弘羽受伤的面容。乱哄哄的,让她心绪不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睡过去了。第二日还是被窗外叽叽喳喳枝头的鸟叫声给吵醒的,起来推窗,一股和着泥土青草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贪婪地吸了吸,这才看到地面已经湿了一层。昨夜,不知何时下了一场细雨。 吃过早饭,她带着弘羽去了村后山脚自家田里。 禾苗有了细雨的滋润,已经长了半尺高,密密挨挨的,油亮一片,像是铺了一层绒毯。 清雨来就是捡苗的,太密了,到时候庄稼长不好。 她跟弘羽又是讲解又是比划,又亲自示范怎么拔掉不需要的禾苗,见弘羽郑重地点头,知道他这是懂了。 于是她放心俯下身子捡苗,一人一垄,两人头也不抬,一口气干了一半。 此时已日上三竿,清雨直起酸痛的腰,正要喊弘羽歇歇,岂料一眼看过去,差点没气晕! 弘羽那垄的禾苗全都被拔得光光的,不管是大的小的,只剩下半垄齐齐整整跟修剪过一样的野草。 “弘羽!”看着他正要伸手去拔面前那株茁壮的禾苗,陆清雨再也忍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喊着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纯净的眸子无辜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陆清雨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堵在那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你除了吃还能干什么?”吼完弘羽,她身子摇摇欲坠,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差点儿倒下去。 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种下的庄稼,就这么被他给毁了。她明明教他的呀,他也点着头看懂了,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吓人? 弘羽被她吼得面色发白,手伸出去也不知道收回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拿眼瞥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火她了。 “你个败家子,尽帮倒忙!”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陆清雨,心疼地看着地上被他码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叹口气,无奈地走过去。 得,今儿有得忙了。趁地里不干,栽上去不知能活多少! 三十五 是这里想 无奈之下,陆清雨只得回头把弘羽拔下的禾苗重新栽上,见那个惹祸精还傻傻不明所以,气也没法撒,只得让他挑了几趟水,算是惩罚他了。 接下来,她可不敢把捡苗的活儿交给他了,再来一次,她得累死! 好不容易干完活,她跟弘羽收拾了回家去。 白天也许太劳累,夜里她躺床上就睡过去,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今夜没有月色,夜幕低垂,除了几点星子,伸手不见五指。 弘羽安睡在竹床上,白日的活压根没累着他,一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沙沙声,他就立马睁开眼,浑身蓄势待发。多年习惯使然,他听得出这不是一般的风吹院落的沙沙声。 果然,很快那沙沙声就移向堂屋门口。 弘羽豁然起身,一双眸子鹰隼一般锐利,几乎是飞一般冲出去的,在那个黑影手没碰到门上时,就已经被他掐着后领子甩出去了。 来者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在飞出去的同时,身子一个后空翻,在篱笆门口定住了身子。 “咳咳,”他伸手掩住嘴,漆黑的夜空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手心里腥热一片,“哼,不愧是余相爷座下的第一死士!” 弘羽一动没动,静静地站在堂屋门前,颀长的身子修竹一般。 那人咳了一阵,忽然磔磔怪笑起来,“屋里的姑娘是你的心头好吧?咱们要不到外头去,也免得惊动你这位心上人?” 弘羽依然不动也不吭声,那人又笑了,“看不出来你挺宝贝这姑娘的。不过你能守得了一时却守不了一世,你这样的身份,还想娶妻生子吗?” 说完,那人就飘然而去。 弘羽站在门前,就像石化在那里。 来人威胁恐吓都没能吓住他,可是那句话却生生触动了他的心弦: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娶妻生子? 做死士的第一天,他就服下毒蛊,没有主人的解药,他别想活过一月。眼下也该发作了,他平静而又美好的田园日子,也快到头了。 他回过头去,恋恋不舍地望着偏屋内黑洞洞的窗户,无声地摸了把脸: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精湿一片! 陆清雨一夜好眠,第二日早上醒来,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穿戴齐整,洗漱完毕,就去了灶房。 弘羽并没有在床上,也不知去哪了,一床破旧的褥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她也没在意,只管生火做饭。 郑氏推门出来,见弘羽不在,就嘀咕了几句,就去忙活早饭了。 日上三竿时,弘羽回来了,不过面色有些苍白,细看时,双眼有些红血丝,显然夜里没睡好。 这家伙,那么单纯的人,怎么会睡不好? “你夜里不舒服吗?”吃完早饭,上了润生堂的马车,陆清雨才问他。 弘羽却飞快地摇头,双目垂下去。 陆清雨就知道这家伙撒谎了,他那双眸子纯澈如孩童,从来不会掩饰,撒了谎,自然就只能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陆清雨自打知道弘羽是那红衣女子的死士之后,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主人若是没有法子控制死士,哪个死士还肯为主人拼命? 那么,那红衣女子控制弘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蛊还是毒? 说起来,这两样她都不怕,身为大夫,对付这两样东西还是有些办法的。 只是弘羽这些日子并没发作,她也曾经为他诊脉,脉象平稳,让她一时捉摸不透。 所以,今日见了弘羽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还是非常担心的,以为是他体内有什么毒蛊发作了。 可弘羽却死不承认,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也不看她,让她顿时火上心头,气得推他一把,“你现在有事都瞒着我了?我可是你姐姐,你不舒服该告诉我的。” 马车颠簸,这一推,谁料弘羽的身子就晃了晃,好巧不巧地扑到她身上,躲闪不及,被他来了个熊抱。 男子浓烈的阳刚之气袭来,绵密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上、耳垂上,让她惊慌失措,又面红耳赤。 “你,你快起来呀?”她着急地喊着,下意识去推他。 无奈弘羽纹丝不动,一双眸子又似之前那般定定望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地往外吐字,“不是姐姐……” 陆清雨懵了,这家伙怎么明白她不是姐姐了? “那是什么?”她只觉得今日的弘羽有些不同,忍不住接了一句。 “是,心上人!”随着这几个字说出口,弘羽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炽烈,抱着陆清雨的大手也更加用力了。 “轰”地一声,陆清雨的脑子空白一片,不能思也不能想。 好半天,她才从这句足以让她震惊的话里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对视上他浓而不化的眸光,声音有些发颤,“你这话都是谁教你的,小桌子娘吗?” 上次小桌子娘告诉弘羽那些话,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如今她又教他这些,简直太过分了。 弘羽好歹是个大男人,知道的多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既担心又激动,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弘羽听完她的话,只是摇摇头,忽然拉着她的手腕放在他的心口,是右边的胸口,那里,一颗心脏怦怦直跳,疾速有力。 “是这里想的。”他的嗓音不似清泉般悦耳,却有种低沉的魔力,醇香浓烈,像是陈年老酒。 陆清雨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 他终是恢复心智了吗? 难道昨夜他一直在想这个? 还是昨夜,他见了什么人,受了什么刺激? 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会让你有银子的。”弘羽见她不说话,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脸上神情凝重,就像跟她保证什么一样。 陆清雨忽然想起之前说过他“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话来,不由得愧疚起来,他这是想证明自己吗? “你,我不缺银子,也没,瞧不起你!”想想,她还是实话实说。 那些话,不过是一时气话,没想到他竟然入了心。 弘羽忽然笑了,那笑容,就像璀璨的明珠,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陆清雨不晓得自己是眼花了还是错觉,竟然发现弘羽的一双眸子有些发蓝,是那种干净的如同蓝宝石的颜色,明亮又清澈,与平日有些不同。 三十六 美貌的人 润生堂今日的病号依然人满为患,听说陆清雨还没来,都在门外挤挤挨挨等着呢。 秦掌柜张罗得满头大汗,一见马车来了,如释负重般迎上去,伸出胳膊殷勤地去扶。 弘羽先跳下来,身子往那儿一站,无形中把秦掌柜给挤到一边,朝清雨伸出手。 清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弘羽这是吃醋还是无意的啊? 见病号挤挤挨挨的,都朝她奔过来,陆清雨不得不停下来,看着这一群人,对秦掌柜道,“这可不成样子,得叫号排队才行!” 秦掌柜忙高声喊着伙计来维持秩序,那病患却把陆清雨堵在中间,这个喊,“大夫,我家人快不行了,你快点给看看。” 那个喊,“大夫,诊金双份,你先给我看!” 闹得清雨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跟秦掌柜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能坏了规矩,诊金就是十文,多一个字都不能要。若是出诊那就另说了。” 秦掌柜应是,无奈人太多,伙计们挤不过来,他们又挤不出,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耳边嗡嗡人声不停歇,天儿又热,陆清雨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眼瞅着不行,她忙对弘羽道,“你有办法把我带出去吗?” 弘羽点点头,就见他一手拉着清雨,对着人群大吼了一声,那吼声就像百兽之王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两股发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弘羽就那么拉着清雨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后头跟着一脸蜡黄的秦掌柜。 待到了润生堂的大厅内,清雨方才透过一口气来,悄声看了眼弘羽,问,“你刚才的那是狮吼功吗?好威风啊。” 弘羽显然解释不了那是什么功,但“好威风”三个字他还明白的,知道是夸他呢,就咧着嘴笑了。 秦掌柜抹一把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弘羽,道,“陆小哥,你这哥哥可真厉害!”秦掌柜还是一如以前,把陆清雨当成男儿。 陆清雨只得打着哈哈圆过去,“我哥哥平日在山上打猎,跟野兽学的。” 坐诊开始,伙计们却维持不了秩序,病患闹着往里头挤,秦掌柜急得跳脚,又把主意打到弘羽身上,“陆小哥,叫你哥哥来吧,一天五钱银子,如何?” 闲着也是闲着,银子不会烫手,陆清雨自然乐见其成,就跟弘羽说了。 好家伙,弘羽只不过往门口一站,人群就乖乖地排队了,不用秦掌柜大嗓门喊了。 陆清雨暗笑,这家伙,到底哪里让人害怕了,倒是有做门神的潜质呢。 她哪里知道,一般人还真是不敢直视弘羽那双漠然如死神般的眸子,也就她天天看他,觉得他那双眼睛孩童般纯真。 井然有序地诊治,的确快了许多,陆清雨一上午就忙完,饭菜秦掌柜的早就摆好了。 刚吃过午饭,就有伙计闯到后院,说门外有人请大夫过去呢。 秦掌柜忙陪着清雨过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踱步,看样子很着急。 一见秦掌柜,他上前一把拖着就往外走,急得秦掌柜只得出声,“这位爷,我不是大夫,这小哥才是!” 那人怔了一下,侧头看了眼陆清雨,见她不过十五六岁一副还没长开的样子,不由质疑,“就他?” “阁下没听过有志不在年高吗?不错,正是区区在下。”陆清雨对他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很不服气,忍不住顶了一句。 那人倒是乐了,“你既有真本事,那就怪在下眼拙了。” 不过到底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方才甩下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陆清雨接了,转给秦掌柜,那人却又多看了她几眼。 弘羽拎着药箱,跟她一起出门,坐上那人准备的马车,出了乌镇。 马车是朝着富阳城去的,清雨悄悄打开车帘,朝外看,嘴里嘀咕着,“这不是跟上次给那个大官治病一个地方吗?” 弘羽眼神越过她的肩,也看向外面,神色有些异常,双拳紧紧攥着,放在膝头。 陆清雨心中一动,小声问他,“你对这地方熟?” 弘羽点点头。 陆清雨也不打扰他,说不定他以前就是从富阳出来的吧? 不过马车去的却不是之前那个庄园,但这个庄园似乎更阔朗更气派,不同于上次那个,一进门就看到仆妇成群,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显然此间主人是个大人物。 没想到自己坐诊不过几日,诊治的人就有好几个大人物了。 马车一直进了后院才停,陆清雨下了车,也没被人蒙眼睛,跟着那人进了院子。 门口的石阶上站着十来个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丽人,一见他们来,忙打起帘子。 陆清雨一行人鱼贯而入,屋内正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淡淡的,低调奢华。 一架紫檀木的侍女簪花屏风隔开里外间。 丽人引着进来里间,就见锦袱珠帘,富丽堂皇。 隔着重重帘幕,清雨隐约看到一个红衣丽人亭亭玉立,见他们进来,那丽人含笑对床上那人道,“听说润生堂有个小大夫,近日声名鹊起,就让他瞧瞧吧。” 陆清雨听那女子的声音,头都快炸了,这不是那晚上请她吃“铁钉炒肉”的红衣女子吗?她怎么在这里?这床上的又是什么人? 身边的弘羽把头垂下,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但陆清雨莫名觉得他比往日更沉静。 好在今日出门前给他易了容,也不怕那红衣女子认出来。 “小姐,大夫来了。”带他们进来的中年人温声禀抱着,见那红衣女子挥了挥手,就有丽人上前挑起帘幕,对陆清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雨慢慢走过去,看也没看那红衣女子一眼,管他呢,反正只要她认不出弘羽就不要紧。 床上半躺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披散着发,面色苍白,不过即使病容也掩饰不住他俊逸超凡的脸。 又是一个美男! 虽然这美男身上穿着一袭白衫,但那隐隐的纹路还有若隐若现的金丝银线,透露出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清雨取出脉枕,那人懒洋洋伸出手腕,她搭上去诊治了一番,就放下出来了。 红衣女子跟出来,似笑非笑问,“小哥儿,他得的什么病?” 陆清雨不卑不亢道,“水土不服,不是什么严重的症候!” 红衣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怎么治?” “不难,只要在水里放些家乡的土喝了即可!” 红衣女子点点头,的确不难,飞马取来,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 她就叫人送了陆清雨出去,不过在看到低头垂目的弘羽时,叫住了他,“药童,抬头让本小姐看看。” 弘羽慢慢抬头,小眼睛、塌鼻子,蜡黄的病夫脸,让红衣女倒尽了胃口。 她嫌恶地挥挥帕子,赶苍蝇似的。 她眼里看的从来都是美貌的人,似这等难看的人,看一眼都受不了。 三十七 遭遇狼群 出门上了马车,陆清雨就发现弘羽不大对劲,神情淡漠,目光无神,不像平日那般喜欢盯着她看。 她知道定是因为那红衣女子的关系,小心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弘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陆清雨发现他的眸子似乎更蓝了,纯净的湖水一般,冷幽幽的,不由大震,“你的眼睛……” 弘羽飞快地低下头去。 陆清雨忙掩住嘴,不敢再问。这个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出了富阳城,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一处密林旁,弘羽忽然撩开帘子伸手一抓,把车夫就给甩下去,他则坐在车辕前赶车。 陆清雨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 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土路上跑得飞快,风把帘子吹得哔剥作响,掩盖住她到嘴的话。她死死抓住车框,生怕自己掉下去。 马车一路颠簸,吓得她都以为那车架快散了。 天已经黑上来,就在她不知道马车还要颠簸多久时,忽听马儿一声长嘶,马车勘勘停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顾不上整理自己一头凌乱的头发,挑开帘子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夜色下,一条白练般的水流哗哗流淌,他们停在一条河边。 弘羽回过头来,拉着她的手跳下马车,站在河边,任凭夜晚习习凉风吹着自己。 好一会,他才指指河对岸,“那是义庄……” 陆清雨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难道那晚的尸体都是从这条河顺流而下的? 弘羽心里知道,嘴里未必说得清,她也只是猜测。 两个人站河边吹了半夜的风,方才回到马车上。 夜已深,听着远处隐隐的野兽嚎叫,清雨心里直打鼓。 这地方人烟稀少,若是遇到夜半觅食的野兽,可不得了。 谁知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听马儿一声长嘶,就发了狂,一力狂奔,差点儿没把她给甩出去。 透过帘子一看,黑幕中那一排幽幽的绿光,吓得陆清雨浑身的汗毛直竖。 是狼群! 此时此刻,那一排绿幽幽的便是狼的眼睛,足足有十几只狼。 头狼一声长嚎,就有几匹狼跃到路上堵住马往前奔跑的去势。 马惊恐嘶鸣,团团打转。其余几匹狼已经堵住了后路,想闯出去,不可能了。 “弘羽,怎么办?”耳听得狼爪在车上划过,陆清雨崩溃了,大喊着钻出车内。 弘羽一手执鞭一手接过她。 靠在他身边,她的惊恐似乎小了些。 “这么多狼,我们怕是渣滓都不剩了。”看着前后左右的绿眼睛,陆清雨绝望了。 弘羽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抡着鞭子赶那些扑向马的饿狼。 又是一声长嚎,群狼进攻起来,有条不紊地分工合作。 就着昏沉沉的马灯,四五匹狼朝他们两人跃过来,有一匹咬住清雨的鞋,吓得她尖叫一声往回缩。 弘羽甩了一个鞭花,打在那匹狼的头上,那狼立马呜咽一声软了下去。 都说狼头似铁,最是难打,没想到他才一下,就把那狼给打死。 其他的狼又扑过来,那马已经被吓得快瘫了,好在弘羽鞭鞭精准,一鞭一匹,一瞬就死了三匹。 陆清雨松了口气,往车里挪动身子,心想着让弘羽腾出手来再多打死几匹。 谁料狼非常狡猾,见她一动,就有两匹狼潜到车后,贴着轮子偷袭过来。 陆清雨一个不防备,被那两匹狼咬住了衣角,给拽下车去。 “啊……”巨大的恐惧袭来,她下意识尖叫起来。 弘羽一下子急红了眼,跟着跳下来,把那两匹狼打退,不过也让他们陷入狼群的重重包围之中。 随着长嚎声不绝于耳,远处有十几声狼嚎,显然这群狼已经不急着吃马,而是想把他们两个人要死再说。 这狼真是贼精,知道轻重缓急,人要是死了,那匹马定是难以活命。 陆清雨见这阵势,心想今晚不妙,见弘羽执鞭把她护在怀里,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弘羽,你力气大,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就别为我送命了。” 见他不动,她身子发起抖来,“不过你走之前能先把我杀死吗?嗯,我自己下不了手,被狼咬的滋味估计很疼,我害怕……” 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直流,“没想到我穿越过来还没过上好日子就要被狼吃了,呜呜,我怎么这么悲催?” 又道,“最好你一下子把我弄死,我不想太痛苦……” 话音未落,就见弘羽一下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陆清雨顿时吓得面色铁青:他这是要跑了吗?还是先杀了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着身后的弘羽下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身后却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充满了王者风范的狼嚎声! 弘羽走了?狼在她身后? 陆清雨不敢回头看,生怕自己一扭头就被狼咬住脖子。 可是群狼怔了怔,本来紧逼他们的狼竟然退后两步,呈包围态势盯着他们。 远处绿幽幽的眼睛消失了,围着他们的狼也慢慢后撤。 又是一声长嚎! 陆清雨切切实实感到自己后背发毛,艰难地扭过头去,就见身后依然站着弘羽,而不是狼! 狼群像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路上又恢复平静,马儿也不再嘶鸣,好像他们从未遇到过狼群一样! 又一声绵长的嚎叫,这下陆清雨看清正是从弘羽的嘴里发出来的。 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她顾不上什么,再也抑制不住地扑进弘羽的怀里。 她已经顾不上弘羽为何会狼嚎、能吓退狼群了,他是兽还是人,她都不在乎了。 弘羽张着两只手,似乎不知放在何处,可终究还是搭在她的腰上,拢住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呼啦啦的响声。 清雨魂魄归位,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弘羽的怀里,脸顿时烧起来:虽然弘羽不懂什么,可到底是个大男人,孤男寡女的,算什么啊? 她忙从他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脸,“我,那个,我,我刚才太怕了。” “有我在,别怕!”坚定有力的话,即使几个字,即使他说得很慢,可此时听在陆清雨的耳朵里,都如同梵音一样悦耳。 三十八 最喜欢的 回到家已是深夜,郑氏惦记着他们还没入睡,听见动静端着灯出来,见着他们,忍不住数落:“多大的人了,不知道黑天白夜吗?” 陆清雨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弘羽,只得自己圆谎,“今日又碰上个出诊的,家里远,回来就晚了。” 郑氏就瞪着弘羽,“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什么也不做,也不知道劝着小雨,就由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混跑?”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弘羽不行。 陆清雨忙替他分辨,“娘,您别怪他,是我自个儿要出诊,干他什么事?” 郑氏白了她一眼,到底把没说的话给咽下去了,不过看弘羽自然很不顺眼。 好在陆清雨平安,郑氏也就放下心来睡觉去了。 陆清雨则跟着弘羽去了灶房,悄悄问他,“你怎么会狼嚎?还能把狼群给吓退?” 弘羽只是盯着她,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越发幽蓝,看得清雨心头突突乱跳:“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忽然垂下头去,不让她看他的眸子。 陆清雨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让她躺下后都无法安然入睡。 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前世经常看吸血鬼的影片,吸血鬼不怕狼,力气大得惊人,速度也快得吓人,眸子会变色,只是变得血红,弘羽这些特征都有,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越想越心惊胆战,她裹紧被子,身子瑟瑟抖起来。 一夜夜没睡安稳,天还没亮她就坐起来,望着窗外幽暗的天色,神差鬼使的悄悄去了灶房:弘羽并不在屋里! 竹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似乎一夜都没人躺过。 她站在床边,浑身似陷入冰湖。 也不知站了多久,听见雄鸡鸣叫,她揉揉发涩的眸子,打算回屋再躺会儿。 谁料一转身,赫然见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双幽暗的蓝眸静静地看着她,在静谧的夜色里,他的脸色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嘴角似乎还有隐隐的暗红! 陆清雨只觉得这一瞬间心内的恐惧全都爆发出来,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下意识抓起那床破棉絮往他身上砸去。 弘羽怔怔地看着,手一挡,那床破棉絮掉在他怀里,他上前走了一步。 陆清雨则死死抓住床头,恐惧上升到最大化,大喊大叫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弘羽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却疑惑又无辜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哪地方让她这般嫌恶。 “说,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了?”虽然见过不少死人,可面对这个想象中的怪物,她还是打心底抑制不住地害怕,怕得一点儿勇气都没有。 是人是兽都有办法对付,可这样一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叫她如何对付? 弘羽松了口气,嘴角翘了翘,原来她是生气了吗?怪他没告诉他去了哪里? 谁知这一笑,在昏暗的灶房中,让他的面容越发妖冶鬼魅起来,本就俊逸出尘额面容更添了几分邪魅。 陆清雨几乎不敢移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眼错不见,他就张开带着獠牙的唇袭上她的脖子。 无意中摸摸脖子,还好好的。 弘羽轻松地笑了笑,道,“我去了后山……” 他本就嘴拙,这话一出来,清雨浑身打了个冷颤,天,他半夜去后山做什么?是去抓猎物吸血吗? 若他能克制住不吸人血,她是不是也能接受他? 她不清楚,吸血鬼离不了血的,不过有的能克制住“吃素”,也就是喝动物的血,这一类还是有理性的。 若弘羽也是这一类,那她,也就认了。 闭了闭眼,她小心地站起身来,眼睛看着他唇角的暗红,期期艾艾问,“那个,血,好喝吗?” 弘羽愣了下,旋即拿手背蹭了蹭嘴角,老实点头,“有点腥……” 天,他还嫌腥?是不是动物的血不合口味? 她心里有个疑问,他到底喝没喝过人血,人血是不是不腥,比动物的好喝? 可她压根儿不敢问,生怕勾起他体内的蠢蠢欲动,万一他克制不住,把她当猎物了呢? “你,每晚都去吗?”想了想,她到底还是问了一个自己十分想知道的问题,若是每晚都去,那就证明他需求量大,这后山能有多少动物,迟早会被喝完的,到时候还不得喝人血? 即使浑身跟打摆子一样抖着,她还佯装镇静地站那里,生怕自己露了怯,让他扑向自己。 “这几晚会去。”弘羽有问必答,对于陆清雨可谓唯命是从。 没办法,这几夜,后山的狼太多了,有的已经进村吃鸡鸭牛羊了,若再不赶走,他生怕最后伤着人。 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没什么感情,可陆清雨住在这里,那这村子就是他守护的地方。 陆清雨一听他近几晚都会去,心里的恐惧更盛了,结结巴巴地问,“那,后山动物够几天的?” 弘羽以为她问的是狼群,忙实诚地点头,“没几天了……” 他说没几天了?那以后岂不是要吃人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以后,我们村的人……”她不敢挑明说,生怕勾起他的野性。 弘羽摇头,“村里人不多,我有数呢。” 他的意思是,他要好好守护着他们,不让狼群祸害了呢。 可听在陆清雨耳朵里别有一番用意,他有数?要先从谁下口啊? “我娘,我娘身子弱,你到时候能不能放过她,从我开始?”说到这里,她几乎快哭了,一双明丽的眸子染上泪意,楚楚可怜。 弘羽还从未见她这般软弱过,心一下子痛起来,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站在她对面,双手搭上她的肩。 陆清雨惊叫一声,往后退去,身后就是床帮,磕着她的腿,痛得她眉头皱起来,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叫,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却不明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向她保证,“放心,你是我最喜欢的……” 最喜欢喝的味道吗? 陆清雨绝望地闭上眼! 三十九 鸡同鸭讲 朦胧的光线中,少女瓷白的肌肤、细柔的脖颈、颤抖的睫毛,还有睫毛上那颗晶莹欲滴的泪珠,五一不刺激着弘羽的感官,让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唇瓣贴着她细腻的肌肤,陆清雨吓得摇摇欲坠:这么快就要吸血了吗? 可是预想中的刺痛感并没有来袭,反倒是他的唇瓣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她的脖颈,柔柔的,微微有些痒。 原来,不痛啊? 惊惧之下的她,脑子一片空白,连思考的能力也没了。 弘羽轻轻离开她的面颊,神情有些微赧,他这是在亲心爱的姑娘吗?小桌子娘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就要抱她要亲她! 他亲了小雨,她一动不动,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陆清雨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唯恐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狰狞恐怖长着两颗獠牙的脸,可等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痛楚更没有被吸血的感觉,再加上天色微亮,外头有人声响动,她才慢慢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她的面前,那双精致纯澈的眼睛微微弯着,像是在笑,又似乎有些羞涩,不像平日那般直直地盯着她看,而是躲闪着,神情忸怩。 这是,怎么了? 她纳闷,无意中摸了摸被他唇瓣扫过的面颊,并没有创口。 她愣了,不应该有被牙咬过的小洞吗? 这是他,嘴下留情了? 陆清雨不敢置信地看着和平日大不相同的弘羽,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为何没咬?” 弘羽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依然不敢直视着她,摸摸后脑勺,懵懵懂懂的,“咬,咬什么?” 陆清雨紧盯着他那双幽蓝的眸子,心中的惧怕又一次袭来,勉强撑住了继续问,“咬我啊?” 弘羽一下子垂下头去,连耳根子都红了。 他之前不知道该如何亲自己心爱的姑娘,小桌子娘告诉他,就是咬上去,不过不能用劲,不能让姑娘疼。他方才就是这么做的,难道小雨没感觉到? “我,我咬了的。”他十分羞赧,不过依然老实交代。 陆清雨傻了,自己不还好好的吗?她一点儿都没有感到疼痛,他是怎么咬的?难道已经吸过血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她不敢相信,要真的这样,让他天天吸又何妨? 这么想的,她也这么说了,“那你以后别去后山了,也不要找别人,就咬我吧。” 弘羽大喜:这么说,她也喜欢他,是吗?小桌子娘说过,如果小雨喜欢他的话,就会让他咬的。 原来这不是他的单相思,而是他们的两情相悦。 没想到他身无分文,除了会杀人,身无长处,她竟然会喜欢他? 他高兴地几乎忘乎所以了,一把抱起陆清雨转圈圈,吓得陆清雨啊啊尖叫几声,到底吵醒了郑氏。 “小雨,怎么了?” 听着堂屋传出郑氏的声音,陆清雨再也顾不上恐惧害怕,忙扯谎,“娘,我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没摔着。” “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小心点?”郑氏的生气儿从堂屋传来,听上去中气有些不足。 “知道了,娘。”她死死压住到嘴的尖叫,回应着郑氏。 弘羽听她这样,心里更高兴了,又转了两圈,胆子打起来,索性就那么抱着她,对着她的唇亲上去。 小桌子娘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可以嘴咬嘴的。 他们两个彼此喜欢,就该这么做吧? 少女的唇瓣,甜美芬芳,即使没有蜜糖,也胜似蜜糖。 许是尝到了甜头,弘羽这一咬上来,就刹不住脚了,竟然缠绵悱恻,亲得陆清雨气喘吁吁的。 不对! 她脑子虽然空荡荡的,但仅有的一丝理智把她从渺茫的空白中拉回来:吸血也该吸脖子啊,他逮着她的嘴算怎么回事呀? 不对,大大的不对! 反应过来的陆清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弘羽,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在做什么?” 弘羽委屈兮兮地看着她,“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咬你的头!” 陆清雨恶狠狠骂他,“你这是咬吗?你这明明是……”那个“亲”字,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小桌子娘告诉我,喜欢,就要咬!”弘羽理直气壮辩驳,想了想,又垂下头,小声嘀咕,“你,你不是让我咬的吗?” 轰! 陆清雨只觉得脑子快炸掉了:莫非自己的惊惧害怕一晚上的不安惊恐,全都错付了? 他们,根本在鸡同鸭讲? 天!能给她块豆腐让她撞死,成不成? 她担心恐惧的,和他说的,全然不是一个事啊? “那你,晚上去干什么了?”静下心来的陆清雨,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我,后山上有狼……”弘羽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方才说下去,“吃村里的鸡鸭,我,我去打它们。” “你去打狼?”陆清雨愕然,“很多吗?只是你嘴上怎么有血?”害得她以为他吸血呢。 “它们咬我,我也咬它……” 原来这么回事! 陆清雨哭笑不得:这家伙,真是不同常人,打个狼,用得着跟它们互咬吗? “一群狼,好多,我怕它们咬死人……”弘羽觑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唯恐陆清雨又发脾气。 陆清雨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他晚上不睡觉去做这样的事儿,她竟然还误会他如斯! 是她的不是! 看他一副唯恐惹恼她的样子,她又愧又急,情急之下一把拉着他的手,道,“是我不好,冤枉你了。” 弘羽被她又是尖叫又是狂吼吓了好久,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今见她又这般态度,顿时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笑出来。 他心内单纯澄澈,喜怒形于色的,这么一笑,俊逸出尘的面容霎时如同绽放的鲜花,璀璨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陆清雨心内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那就是这人的眼睛为何会变色? 她掂掇再三,方才问,“你的眼睛,怎么变蓝了?” 弘羽摸摸头,半天才摇头,“我也不知,打小儿就这样!” 四十章 心怀鬼胎 四十章 打小儿就这样?眼睛莫名其妙会变色?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镜面人她也是头一次见,想来弘羽的身世定不是常人! 只要不是吸血鬼就好! 陆清雨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经软得快要站不住了,好在靠在床边上,没注意到。 如今天色已经亮了,堂屋传来动静,想来郑氏起床了。 陆清雨放下心来,困倦上来,打了个哈欠。 弘羽这会子见她面色平静不似方才那般歇斯底里,也跟着放松下来,拉着她的手摇晃起来,“我饿了……” “饿了拉小雨的手做什么?”还没等陆清雨反应过来,就听门口郑氏的声音又尖又细,猛喝一声。 吓得陆清雨忙把手从弘羽手中抽走,尴尬地看着郑氏走进来。 郑氏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弘羽,疾言厉色道,“你个大男人,饿了就该自己动手,为何要缠着小雨?” 弘羽诚惶诚恐地抬头,期期艾艾道,“我,我不会!” 郑氏气不打一处来,“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我,我杀人……”刚冒出几个字,他的嘴就被清雨给捂住了。 这个傻子,还真是老实得要死,什么都敢往外说。 郑氏愣了,喃喃念道,“杀人?” “呵呵,这傻子瞎说呢,娘,他敢杀人吗?”陆清雨打着哈哈圆谎,暗中又掐了他一把,才让他把到嘴的话给咽下去了。 郑氏见女儿如此,脸拉下来,“你也是个不听话的,刚说了他,你又给他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言辞里,对弘羽很是不满。 陆清雨吐了吐舌头,对弘羽使了个眼色,叫他闭嘴。 郑氏这才走向灶子,生火做饭。 陆清雨帮着,一家人吃完,天色还早,清雨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而弘羽,因为一晚上忙着打狼,这会子也钻进灶房补眠了。 陆曼儿和杨氏母女忽然来了,杨氏进了堂屋和郑氏说话,陆曼儿则一头扎进灶房,缠着弘羽。 弘羽本就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除了陆清雨和郑氏,他对其他人都不理会,听见门口动静不似清雨母女,他警觉地睁开一双纯静的眸子。 淡淡的幽蓝,在昏暗的屋内像是海底的明珠,看得陆曼儿心神巨震: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她没读过书,颠过来倒过去肚子里就这么两句话。 见弘羽那双眸子孤狼般盯着她,陆曼儿心中打怵,却依然笑得花朵一般,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笑道,“睡觉呢?” 弘羽不出声。 陆曼儿没话找话,“那个,我娘今日给小雨说媒来了,你也知道,是我表哥,我大娘也挺愿意的……” 弘羽的眼皮闪了闪,依然不说话。 陆曼儿也不晓得这人能不能说话,反正她来过几次,从未听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我大娘寡妇失业的,自然想给小雨找个殷实的人家,像你这样的,无家无落,我大娘自然瞧不上。” 弘羽额头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扶在床帮的手指节发白。 陆曼儿心花怒放,知道说到弘羽的心坎上了,“我和小雨就不一样了,家里吃喝不愁,爹娘都在,只要你肯听话干活,别的不要你操心!” 弘羽慢慢垂下头去,陆曼儿看不到他的脸色,不过可想而知的是,他这时候心里定是伤心的吧? 怪不得那位红衣姑娘说了,这个人好哄,只要她照着她的话做,到时候不仅能如愿嫁给弘羽,还能获得一大笔银子。 陆曼儿心都颤了,这世上还能有如此好事! 看着弘羽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还有那副瘦削健壮紧实的身躯,她那双眼睛都红了。 见弘羽始终不吭声,陆曼儿又怕陆清雨出来撞见了,忙凑上前一步,伸出一双雪白细腻指甲染了蔻丹的柔荑,“你瞧瞧,我的手好不好看?” 弘羽连个余光都没给她,这让她心内腾腾升起一股怒气,不过旋即就释然了:管他呢,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好!那红衣女子说,这个“哑巴”很好摆布,到时候他对她一定言听计从! 灶房内,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由远而近,弘羽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来,隐忍地抓住床头。 陆曼儿见他终于有所反应,心内大喜,继续把一双细白的嫩手往他面前伸,嘴里却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你跟小雨在一起那么久,她都不肯跟你亲近,她心里这是没有你。而我,喜欢你很久,我娘也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话落,弘羽蓦地起身,吓了陆曼儿一跳:红衣女子只告诉她多刺激他,把手使劲伸到她面前,接下来怎么做? 她也不知道弘羽会有何反应,只是按照红衣女子的吩咐做的,见弘羽一双眸子变得血红,面色也涨得通红,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禁不住吓出一身的冷汗。 “你,你……” “你”了几次,她才捋直舌头,“你是不是想抱抱我,亲亲我?” 陆曼儿虽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在她娘杨氏的熏陶下,知道不少人事,见弘羽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几分,胆子就大了几分。 弘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双目血红却无神,神志不清地靠向陆曼儿。 少女的体香,冲入鼻端,让他体内那股气流四处乱窜,有些控制不住。 他只觉得头膨胀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彷佛只要一抓,就能把人给捏碎。 他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陆曼儿的肩膀,喜得她眉开眼笑:开始了,这就要开始了吗?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嘟起了嘴巴,想象着和弘羽亲在一起的美好! 可是肩头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让她一下子脱了力,没等叫出来,肩膀就被卸掉了。 “啊……”不可思议的疼痛,袭遍全身,让她一下子支持不住,勉强扶住破旧的门框方才站稳。 “你要干什么?”剧痛中,她下意识睁开眼,就见弘羽面上泛着潮红,一双血红的眸子,看上去如同一匹饿急了的孤狼。 怎么和那红衣女子说得不一样? 不是闻过她的指甲之后,他就会变得对她感兴趣了呢? 可是如今看来,他对自己兴趣缺缺,倒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暴力恐怖了。 陆曼儿怕极了,在弘羽又往前走了一步时,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嘶吼,如同困兽。陆曼儿终是吓得大喊,“救命啊,快来人!” 堂屋正和郑氏东家长西家短瞎扯的杨氏,听见她女儿声音不对,心怀鬼胎的她,忽地站起身来,从窗户朝灶房看过来。 四十一 侄子死了 倒是郑氏觉得不大对头,就要过去看看。 可杨氏却把她给拉住了,“嫂子,他们小孩子说个体己话,咱们做长辈的瞎掺合什么?” 郑氏走不掉,只得又坐下。 杨氏心中暗暗得意,她方才亲眼看到弘羽伸手拢着她闺女的肩膀,她闺女靠着门框,两人极其亲密,想来是她闺女没经过人事,吓得吧? 隔壁屋睡得正香的陆清雨忽然听见外头一阵低吼,受伤的野兽一样,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爬起来就往外头跑。 那种声音她听过,当她撵他走的时候,他曾发出过。 莫非他又要走? 无暇顾及其他,她趿拉着鞋子三两步跑进灶房,恰恰看到弘羽正两手揽着陆曼儿的肩头,一双眸子低垂着,似乎在低头喁喁细语。 陆清雨的肺都气炸了,心里狠狠骂着:好你个该死的弘羽,吃我的喝我的,眼下还敢背着我撩妹了? 虽然对弘羽没有多少非分之想,可不知为何,一见他和一个女人这么亲近,她心里就像喝了一壶陈年老醋一样,酸溜溜的,直冒酸水。 “弘羽,你干什么?”实在是不想看到他跟别人卿卿我我的,陆清雨觉得自己再多看一下都会长针眼,终是没有忍住,狂吼起来。 弘羽愕然抬头,通红的双眼定定对上她的,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 可是杨氏不干了,从堂屋窗户伸出头来,对陆清雨冷嘲热讽,“小雨,你可别吓着人家。你天天把人当牛使唤,我家曼儿可稀罕得紧!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就抬屁股让别人吧,我侄儿那还等着你呢。” 听着杨氏肆意辱骂的话,陆清雨火了,冷冷盯着杨氏,霸气地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冷漠荒凉,幽暗遥远,连周边的空气都凝固了。 杨氏顿时被吓懵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霸道让人胆寒的陆清雨,更加震惊于竟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出现这样的错觉。 弘羽依然低着头,靠着陆曼儿,两个人越来越近。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看不见面容,光从身材上倒是挺搭。 见状,陆清雨再也受不了地爆发了,冲上去一把扯开陆曼儿,就手就是一耳光。 陆曼儿没躲开,被打得耳朵嗡嗡响,下意识伸手去护脸,谁料手腕子磕在了门框上,把一个翡翠冰种的玉镯子磕了个豁口。 她捂着半边脸恶狠狠瞪着陆清雨,杀她的心都有! 这可是那位红衣姑娘给她的定金,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竟然被这个贱人给碰坏了,她疼得心肝脾胃肾都在抽抽。 “陆清雨,你这个疯子!”她嘶吼着,扑上来,嘴里叫骂着,“你看不好野男人,不准别人上手啊?你成天拿他当苦力用,就不兴他跟我好?” 陆清雨闪身躲过,陆曼儿差点儿没有摔个狗啃泥。 她走到弘羽面前,扳过他的身子,望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心痛不已:不知何时,他的疼便疼在了她的心里! “陆曼儿,你给他下毒了?”陆清雨见事不好,知道跟陆曼儿脱不了干系。 陆曼儿一张脸吓得蜡黄,此时的弘羽,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完美,像是一头野兽,嘶哑地低吼,目光一片赤红,似乎疯了。 她吓得倒退几步,结结巴巴道,“我,我哪有?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发疯了?” “放你娘的狗屁!”若是陆曼儿没进灶房,她的话还有几分可信,但她明明在灶房待了一阵子,若说没关系,那就是撒谎! 陆曼儿被陆清雨骂得狗血淋头,却死不承认,极力狡辩,“你哪只眼看见我给他下毒了?是你家野男人凶性大发好不好?” 陆清雨也不跟她啰嗦,利索地反手一个耳光,清脆地打在陆曼儿脸上,不偏不倚恰好弥补了先前一高一低不平整的两边。 陆曼儿挨了两耳光,叫嚣着不肯罢休,不知是不是被陆清雨三番两次给打怕了,她也只是骂骂并不敢上前。 弘羽此时像是癫狂一样,高大的身躯忽然蜷曲在一处,痛苦至极。 陆清雨顾不上去追问陆曼儿,一手搭上他的脉搏,一手撑着他的身子。 沉吟有顷,她心中有数了。 哼,陆曼儿还不承认? 弘羽中的明明就是那种药好不好?真不知道陆曼儿小小年纪,哪来的那种药? “不要脸的货色,想男人想疯了,竟然给他下药?”陆清雨气急败坏地骂着陆曼儿。 这种药无解,只能通过身体的纾缓才成! 她自是不肯让弘羽和陆曼儿在一起的,可是,她也没有那种自己上阵的勇气! 弘羽显然自己也是极力隐忍的,不然也不会这般痛苦! 想想他在这般极致痛苦中依然不肯要陆曼儿,陆清雨心里好受了些,忙想方法缓解他的痛苦。 弘羽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忽地从地上爬起来,仰天长啸,喉咙中竟然发出像狼嚎般的声音,吓得四周左邻右舍的都纷纷拿起锄头镰刀,还以为狼来了。 陆曼儿小脸白成一张纸一样,两腿软得跟一滩泥巴似的,想跑跑不动,不跑吓个半死! 怎么好端端的人会狼嚎?这男人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杨氏站在堂屋窗口也是吓得快晕过去,她闺女喜欢的男人,竟然是个怪物! 郑氏也是头一次听见弘羽狼嚎,一张枯槁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喃喃念叨“天爷啊,这是什么?” 陆清雨心想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一叫唤大家伙儿都听见,以后还不得把他当怪物看啊? 想来想去,还得怪陆曼儿,忍不住一股火窜上来,扬起手照着陆曼儿脸上呼过来。 陆曼儿只觉得一阵风刮过,想躲闪没来得及,被陆清雨一耳光扇得头一歪,脖子差点没拧断。 不过这次她骂不出来,只剩下捂着脸掉眼泪的份了。弘羽这疯样子她可不敢惹,谁知道惹恼他,会不会被他给吃了? 杨氏见状不妙,悄没声地从堂屋溜出来,拉上陆曼儿没命往家跑,顾不上别的。 陆清雨也懒得跟这母女算账,先把家里晒干的蒲公英、紫花地丁、苦地丁还有甘草等清热解毒的一股脑儿拿来,大锅里熬开,就给弘羽灌下去。 好不容易等他安顿下来,那天已上黑影了。 陆清雨又累又急,郑氏更是不知骂了她几回,她连口汤水都没吃上,就躺床上睡了。 谁知第二日却不见弘羽了,她还以为他又去山上打狼了,谁知他日上三竿才回来,身上还染了不少的血迹,吓得清雨心里噗噗乱跳。 晌午后,杨氏哭哭啼啼找上门来,说她侄子杨铁蛋被人杀了。 四十二 有意为之 陆清雨母女两个听明白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了? “是被人拧断脖子死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咬出来的洞……”杨氏拿手帕子抹着眼角,陆清雨看到那上头并没有湿,心知这个杨氏对那远房侄子没多少感情,装样子罢了。 只是她侄子死了,跑她家里做什么? “这是,被野兽咬死了?”郑氏面色惊疑不定,掂量着问杨氏。 “什么野兽咬死的?脖子都拧断了,野兽能拧脖子?”杨氏没好气,一口呛回来。 陆清雨看不过杨氏的做派,冷哼道,“谁知道是不是人做的?说不定做多了亏心事被鬼找上门呢。” 杨氏闻听,顿时瞪圆了一双细长的眼,死死盯着陆清雨,咬牙切齿道,“小姑娘家家的可别瞎说,我那侄子可是心仪你的,别到时候来找你。” 这话相当恶毒,作为一个婶子说出这样的话,郑氏心里一片寒凉,忍不住反驳,“她二婶,嘴下积德。小雨跟你那侄子八字都没一撇,要找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她没好意思说恐怕会找你们吧。 不过杨氏猴精猴精的,自然听出话中话,气得冷哼,从牙缝里挤话,“当然找你们,叫你家那野男人出来,有人看见是他干的……” 陆清雨怔了怔,旋即冷笑,“二婶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侄子死了就胡乱赖别人,你有凭证吗?若是没有,我到衙门告你个诬陷之罪!” 杨氏也不是吓大的,当即反唇相讥,“随你!不过先把你家野男人叫出来对质。要是他干的,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再随口胡扯我撕烂你的嘴!”郑氏忽然上前一步,对着杨氏扬了扬手。别看她平日里温顺善良,但涉及到清雨的名声,她就成了护犊子的母老虎! 杨氏还从未见她如此凶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大嫂子急什么?不过是叫他出来对质一番,又没说把他怎么样!”明显软下来了。 陆清雨心内冷笑:怪道人家说“精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像杨氏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主儿,专拣软柿子捏。 她们母女之前没少被杨氏母女欺负,不过自打她穿过来,硬气起来,连带着郑氏也知道反抗了。 不过弘羽那个样子,陆清雨不想让他被杨氏看见,只道,“他不在家呢。” 杨氏一听弘羽不在,顿时来精神了,细眉一挑,笑得不怀好意,“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人看见他把我那侄子杀了的,你们还护着?要是搞到衙门,治你们个知情不报之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啊呸!”陆清雨见她如此嚣张,照她脸上啐一口,“弘羽不在家就是他杀人了?你当衙门是你家开的?我还说你昨儿夜里偷汉子呢。” 杨氏气得面色红了青青了白,陆清雨二叔陆书同是个软蛋,杨氏在外头本就不干净,如今被她一语戳中心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小贱人,你哪只眼睛看见的?走,咱们找里正分辨去!”杨氏作势就来扯清雨的胳膊,被她巧妙地躲开了。 她心里惦记着弘羽,没功夫跟杨氏胡缠,于是就放出个杀手锏,“昨儿你闺女给弘羽下药的事我还没跟她料理清楚呢,正好,我这会子有功夫,干脆到你家找她去……” 杨氏一听她要去找陆曼儿茬,当即也不再叽歪,撂下几句狠话就回去了。 郑氏就拉着陆清雨,不无担忧,“你说,会是他干的吗?” 陆清雨想想弘羽平日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她的眼神明显和看别人不同,最听她的话,按说不会瞒着她做什么坏事。昨日陆曼儿来过,他中了那种药,谁知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只是怎么就找上杨铁蛋了呢?莫非是见杨氏来了,误以为她要给自己做媒? 也有这种可能! 他是个死士,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活儿,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怕也不会想到什么律法的。 想到这里,她还真的有些相信了。 不过她不想破坏弘羽在郑氏心中的印象,忙摇头,“弘羽人虽冷漠些,但他心性良善,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至于有缘故的,她就不敢保证了。 不过郑氏没听出话外之意,松了口气,连连道,“这就好,不是他就好,可别给我们家惹祸!” 陆清雨面上云淡风轻的,内里已是心急如焚,只好强笑着安慰郑氏,“娘就放心吧,我去看看他,您先躺会儿。” 好不容易把郑氏哄去了堂屋,她就赶紧跑到灶房。 弘羽正躺在竹床上,衣衫上的血迹斑斓,非外刺目。 见陆清雨进来,他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上,眸子还是血红血红的,显然那药并没有完全解掉! “你,有没有好些?”陆清雨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他。 弘羽眨了眨眼,脖子有些僵硬,不过目光还算柔和,微微摇摇头。 陆清雨松一口气,却没好再问下去。 倒是弘羽,伸手指了指门外,吃力说道,“我没,杀人!” 他这么一说,陆清雨就信了,忙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胡乱杀人的。” 不过杨氏说过有人看到杀人的就是弘羽,难道是那个人? 她扬眉望着弘羽,急切道,“上次在润生堂,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那次也幸亏她的出现,让红衣女子放过弘羽,转而跟他走了。 若这事儿是那人干的,也就难怪有村民错认了。 弘羽睁大了眸子,显然也想到了。 “如此说来,是那个人杀了杨铁蛋,只是他们无冤无仇的,杨铁蛋不过是个山村小民,他为何要杀他?” 听杨氏说,杨铁蛋的脖子上还被咬了个洞! 那人,是人是鬼啊? “你好好歇着,今晚咱去杨铁蛋家看看尸体。”打定主意,陆清雨嘱咐弘羽。 事到如今,想置身事外怕是不能了。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个人杀了杨铁蛋,杨氏就找上门来。若是他再杀别人,弘羽在她家,恐怕待不住了。 究竟是那人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四十三 意外收获 他们是堂而皇之去的杨铁蛋家。 刘老爹举荐陆清雨前来缝尸。 陆清雨带着家伙什和弘羽一道来的,为了避免事端给弘羽易了容。 杨家的确如她二婶杨氏所说,有房有粮,还有个大院子,看上去的确是个殷实的人家。 杨家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压根就顾不上缝尸的就是他们家相看的对象。 出了人命,杨家村的里正早就报官,衙门的捕头带着仵作前来验尸,正好被清雨给碰上了。 “青天大老爷,我儿是被人给活活咬死的,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杨家父母在院子里跪在捕头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里正也在一边作证,“村里有个拾粪的老头,天还没亮看到一个人从铁蛋家出来,鬼鬼祟祟的……” “可是看见正脸了?”捕头问道。 里正忙答道,“见着了,听杨家嫁到牛角洼的闺女说,正是她嫂子家的……” 这说的是弘羽了? 陆清雨冷笑:天还没亮,又是个老头,怎么就看到那人是弘羽? 果然,捕头诘问,“你们见过牛角洼那人?” 里正有些窘迫,摇摇头,“不认得,拾粪老头把那人形容一说,杨氏就说是那人……” 捕头没再问,只转头吩咐手下。 刘老爹是义庄扛尸的,附近七村八店有白事的都叫他帮忙,他又常在衙门走动,捕头也是认识他的,见他带人来,就问,“这是谁?” 刘老爹忙道,“这人是小的邻里,先前在义庄缝尸的。” 捕头点点头,陆清雨就拎着家伙什进屋。 杨铁蛋死得实在是太惨,脖子断了,整个头耷拉在肩膀上,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个小洞。 陆清雨蹲下去,细细查看一番,发现那小洞压根不是咬出来的,应该是锥子之类尖细的铁器刺穿的,而且杨铁蛋浑身的血都被放干了,尸体干瘪瘪的。 更令人奇怪的是,地面上都没有血迹,若说被人一气儿喝干也不可能,毕竟喝的过程中一滴不撒也做不到。 一个成年人的血,一次能喝得了吗? 陆清雨悄没声地拿出家伙什,开始缝合。 不料让他发现一个问题,原来杨铁蛋左眼是个假眼,里头放了一颗黑色的琉璃珠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怪不得杨氏极力要把她说给杨铁蛋呢,她就知道杨氏不安好心,思前想后多日也没发现杨铁蛋的问题,弄了半天是这样的。 她心下冷笑,不动声色地缝合着。 仵作正在门外跟捕头禀报验尸结果,声音不小,听得一清二楚,“……被人拧断脖子,凌晨时分死的,不知道是死前放的血还是死后放的血。” 这样的结果,显然连常年见惯凶案的捕头也意料不到:要真的是死前放的血,凶手得多残忍啊? 按说杨家小门小户的,也没得罪什么江洋大盗,什么人这么大的仇恨,竟然把人家的独子给害了? 捕头皱皱眉,看着堂屋里哭的死去活来的杨家父母犯了难,这案子真是闻所未闻,更难的是,仅靠拾粪老头的话,怎么抓捕凶手? 他挠挠后脑勺,叹一口气。 仵作禀报完,就退下去了。 陆清雨则放下针线,起身走到捕头跟前,先作了个揖,见那捕头上下打量她,才张口,“捕头大人,小的有重大发现……” 跟案子有关,捕头果然来精神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杨家儿子并不是被吸干血的,是被人放干了血,凶器是尖细的铁器,是活着放的血……” 连仵作都被看出来,这小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捕头睁大眼,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小的缝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脖子上的洞圆而深,没有齿痕,此其一;其二,死者嘴中有曼陀罗残留物……” “你懂医?”捕头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么个瘦弱的小子知道这么多。 “家父生前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小的就知道些……” 光这两条,就排除杨铁蛋是被人给咬死的,就算到时候杨氏指正,也可以摆脱弘羽是个怪物的罪名! 至于凶手是何人,总会留下线索的。 捕头愣了一瞬,旋即奔向屋内,查看杨铁蛋的尸身。 他也是见过中毒的死人,曼陀罗的毒性他也略知一二,若是食后半个时辰,先为口、咽发干、吞咽困难、声嘶、脉快、瞳孔散大,皮肤乾燥潮红、发烧等。食后两个时辰,可出现谵忘、幻觉、躁动、抽搐、意识障碍等精神症状。严重者常于六个时辰后出现昏睡,呼吸浅慢以至发生昏迷和呼吸麻痹等危重征象,严重可至死亡。 只是杨铁蛋是怎么食用了曼陀罗的? 杨家父母也说过,杨铁蛋死前一日只到了牛角洼的姑姑家做客,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总不能是他姑姑下的毒吧? 捕头神情凝重起来,转身命两个衙役进来守着尸体,交代,“任何人不得入内,我自去禀报老爷,由他定夺!” 陆清雨松了一口气:如此,就赖不到弘羽头上了。 不过那个拾粪老头说凌晨时分看到有人从杨铁蛋家里出去,那人到底是谁?显然算准了时辰来的。 这人,跟她二婶有没有关系?他们为何要害杨铁蛋? 这都是衙门该操心的事,不过事关弘羽,她不得不小心。 她走上前,把自己的思虑跟捕头说了,“大人,拾粪老头说看到正脸了,那时天色未亮,昨夜又没月色,他是怎么看到的?还有杨氏怎么就凭那拾粪老头的话就能断定是她嫂子家的人所为?” 这些话本不当她一个小老百姓所说,但她不得不说。 平日里听刘老爹提起,县太爷虽不是个能吏,但也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官,所以,她此时要争上一争,不能平白被杨氏算计了去。 那捕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自去了。 陆清雨草草地把尸体缝好,带着弘羽也自回家。 傍黑时分,她们家忽然来人了。 是牛角洼的里正领着几个人进来的,开口就要找她。 郑氏吓了一跳,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儿。 虽然清雨常年女扮男装,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断没有出去见外男的道理,郑氏只得硬着头皮迎出去。 四十 四 幕后之人 里正对郑氏介绍了来人,“这是县太爷陈大人……” 郑氏两眼一翻,差点晕倒。县太爷怎么找上门来,他们犯了什么事儿? “大,大人,不知,不知,我家……”郑氏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里正见她上不得台面,只得安慰郑氏,“你叫小雨来回话!” 郑氏一听这话,吓得心头快跳出来了,是小雨犯事了? “不,不,她,”她嘴唇哆嗦着,面色吓得煞白,“小雨,不在,在家……” 别人到底也听不清在还是不在家。 里正没法,见县太爷面色并没有不善,这才把提起的一口气给吞了下去,扯着脖子喊,“小雨,你出来一下,陈大人有话问你。” 陆清雨知道再不出去遮掩不过去了,心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在杨家村说了那番话,她就没打算善了。 她从堂屋推门出来,郑氏急得扑上去,低声斥责,“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在屋里躲着吗?” 又转身跑到县太爷面前求情,“小女不懂事,还未出阁,大人能否开恩,让我这做娘的代为回话?” 县太爷陈海倒是笑了,“你不要怕,我们并不是抓你女儿的。” 不是抓女儿为何要把她叫出来问话? 郑氏懵懂地回头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清雨,脑子一片空白,在眼角无意中扫过灶房的时候,忽然醒悟过来:莫非来抓弘羽的? 弘羽要是犯事,是不是要连累她们家? 见郑氏面色青红不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清雨心下愧疚,却无比坚定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娘别急,既来之则安之,怕也没用!” 一副豁出去的口吻。 “这位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让本县刮目相看!”出声的正是陈海。 陆清雨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位县太爷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黑衣皂靴,束发簪冠,眉目秀洁,文质彬彬,通身别无饰物,利索地很。 陆清雨霎时有了好感,这么个人物,想必是个能干的,不至于草菅人命,看来,弘羽有望了。 “不知大人有什么话要问小民?”陆清雨打定主意,恭敬地玩腰行礼。 “听捕头说,杨铁蛋乃是被人放干血而亡,只是有人看到从他家里出来的人,长得恰好像你家的……” 县太爷单刀直入,很对她的脾胃。 “回大人,小民有疑问,那位拾粪老人看到人的时候,正是凌晨,当晚阴天,没有月色,他怎么看得清?” “据老人家讲,那夜有明闪。”县太爷面上挂着淡笑,娓娓道来。 有明闪也有可能看清凶手面容。 看来那位拾粪老头不是怀疑的对象。 陆清雨墨了墨,又问,“就算他看清凶手面容,又怎能断定是我家的弘羽?” “我家的”三个字她说得及其顺口,听得灶房内的弘羽心中大震,旋即,他的嘴角扬起来。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成为她家的人,他这辈子也知足了。 “只因那人实在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特别?弘羽有何特别? 陈海看出她的疑惑,微微笑了笑,才道,“那人长得俊逸绝伦,身量高大,特别是那双眼睛,会变色……” 会变色? 陆清雨惊讶极了,这说的不正是弘羽吗? 只是弘羽说他没干过。 他说没干就是没干,陆清雨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这么信他! 那,有这些特征的人,恐怕不止弘羽一人吧? “老爷,这世上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在心里,陆清雨已经想到那个给她令牌的姓慕容的人了。 “一模一样的人?”陈海显然惊讶了,“怎么见得?” 咬咬牙,清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小民曾在乌镇见过一人长得和我家的弘羽一模一样……” 陈海默了默,事情到了这里,似乎有了转圜。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哭着喊着闯进来,“青天大老爷,她家那野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杨氏带着陆曼儿从门口挤进来,噗通一声跪在陈海面前。 这母女两个唯恐天下不乱! 陆清雨双眸喷火,吃了她们的心都有。 陈海皱眉看看这对母女,淡声问,“你们有何凭证?” “大人,我侄子本来跟这女娃儿正议亲,前日到我家来,我带他过来,定是那野男人不想让小雨嫁给我侄子,才杀了他的……” “那又为何放血?”陈海眉头挑了挑。 “大人,那野男人发起狂来就像狼一样,左邻右舍也都听到过的。”陆曼儿膝行上前,跪在陈海脚下。 的确,弘羽昨日被陆曼儿下药发了狂,真的发出狼嚎声。 事到如今,陆清雨知道有几张嘴怕都说不清了。 “杨铁蛋中了毒,这又如何解释?”陈海又问杨氏。 杨氏伸手一指,“她懂医术,定然也会下毒……” 指的正是陆清雨。 陆清雨不由冷笑,“我怎么下毒?哦,敢情你侄子在你家里,我隔空下毒的?” “你,你也去我家的……”陆曼儿死咬不放,指着陆清雨喊道。 也不知道什么人给了这对母女甜头,让她们跟疯狗一样叫嚣。 整个过程环环紧扣,为他们两个量身定做,真可谓好心计! “大人,曼陀罗的毒是小民发现的,如果是我下的,仵作本来没验出来,我为何要嚷嚷的大家全知道?” 陈海皱皱眉,忽然道,“说不定贼喊捉贼呢。” 陆清雨瞬间笑了,“的确,这曼陀罗山上就有,说不定是你们母女给杨铁蛋下的药,之后又算着他毒性发作,让人放干他的血。” 既然她们母女能反咬一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大人,”她转身又对陈海行了一礼,“若是我能找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人,您可敢审理此人?” 那个人非富即贵,住在富阳城,就怕这位县太爷镇不住吧? 陈海盯了她一会,忽然笑了,“你能找到,我就敢审理!” “好,一言为定!”陆清雨走上前,伸出小指来,“拉个勾,免得变卦!” 陈海愕然,这姑娘这是对他很不放心吗? “哈哈,好,拉勾!” “不过大人,人证您可要看好,千万别让她们跑出来,省得通风报信!”她指指杨氏母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日弘羽狂性发作,她就怀疑是陆曼儿下毒,陆曼儿怎会配那种毒?定是有人背后给她的。如今这母女两个又跟疯狗一样咬着她和弘羽不放,就更让她确定幕后之人不简单了。 四十五 赶走杀了 杨氏母女一听她们还要被衙役们看管,顿时急了,嚷嚷起来,“青天大老爷,凭什么把我们看起来?” “凭你们是人证啊。”陆清雨笑得好不灿烂,回头意有所指道,“既然得了实惠,总该付出些什么吧?” 以为这人证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陈海并没有叫人抓捕弘羽,着实令陆清雨纳闷了好久:按说弘羽是嫌犯,也该看管起来的。 她不敢问,生怕一问反而提醒了县太爷,她宁愿他就这么给忘了。 她是带着弘羽去的。 上次那位姓慕容的男子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日后有什么困难去找他,她就当是践诺了。 两个人带着陈海一众人直奔富阳城,陆清雨是个路痴,完全记不得当初来的路,弘羽却记得一清二楚,带着他们径直来到富阳城郊的庄子上。 那所庄子依然很奇怪,连个门房都没有,大门紧闭,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是一座空洞的坟墓。 她思虑再三,还是把身上的令牌取下来,从门缝底下塞进去,谁料过了一阵,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量中等的男人走出来,恰好是上次从润生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中年人。 陆清雨喜出望外,下意识说了句,“怎么是你呀?” 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也是,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个管家,自然要管迎来送往的事儿。 “我想见你家主子……”既然来了,陆清雨也不啰嗦,开门见山。 “少主正等着呢,不过只要你一个进去!”那中年管家微微一笑,见门口站了十来个黑衣皂靴的人,并没有丝毫害怕,可见也是个见惯了风浪的。 陆清雨愣了愣,不让其他人进去,她怎么证明里头有个和弘羽一模一样的人啊? 迟疑间,就听身后扮作普通衙役的陈海发话,“既如此,你就进去吧。” 她一个进去有什么用? 这个县太爷没脑子的吗? 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想想还是不行,就里头那个心狠手辣喝人鲜血的少主,她进去还能有命吗?她可不想也跟杨铁蛋一样惨死! “这位大叔,上次少主答应有困难来找他的,我能带我哥哥进去吧?”陆清雨仰脸笑得欢快,暮色四合,她只看得见那中年管家面上的似笑非笑。 她把弘羽从人后拉出来,推到中年管家面前,“大叔,你瞧瞧我哥哥,少主想来很乐意见的。” 不出所料,她成功地从中年大叔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几乎一刻都没耽误,她就从中年大叔嘴里听到想听的话,“跟我进来。” 陆清雨拉着弘羽堂而皇之地进了大门,沉重的木门旋即在他们身后合上,依然如开时那样,发出吱吱呀呀的笨重声。 里面甬路通向二门,依然不见人影,偌大的院落如同一座荒城。 来到上次那个小院,中年管家站住脚,对守在门口的一个黑衣人悄声交代了几句,那黑衣人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眼弘羽。 就着头顶的西瓜灯,清雨看清那人面上的震惊……看来,弘羽跟那人,一定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里面的人都是谨小慎微的,震惊归震惊,并没有多嘴的,当即就去屋里禀报了, 没想到迎出来的,除了那位给她令牌的少主,还有之前看病的那位老爷。 爷俩急匆匆地奔出来,特别是那个老的,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儿没有摔倒。 “在哪里,在哪里?”他口里大声喊着,冲着门口而去。 陆清雨看得真切,忙拉着弘羽退了几步。 那中年管家忙上前扶着那位老爷,指着弘羽道,“老爷别急,在这里呢。” 那位老爷就奔着弘羽过去了,上前就来了个熊抱,“孩子,好孩子,爹可找到你了。” 爹? 陆清雨既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看来弘羽真是这人的儿子没错了。 弘羽被那人扯住手,急得就想甩开。 “孩子,是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他攥住弘羽的手就死命拉着不松开,父子相认的场面一度让人热泪盈眶。 不过陆清雨却没有沉浸在这场感动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少主看,就见他果然跟弘羽长得一模一样,真是难以分辨。 不过他的眸子没有弘羽那般纯澈,虽然笑着,却笑不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 杨铁蛋的死,真是他干的? 眼见着弘羽被那老爷缠得要发怒,陆清雨忙上前隔开他们两个,陪笑道,“这位老爷,今日带着他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果然话音刚落,那老爷就转过脸来,眼角兀自还有泪滴。 “你有何事?”神情很是倨傲。 “弘羽是我哥哥,有人说看见他昨夜杀人喝血了,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捉拿他。”陆清雨想看看事到如今,这位老爷该如何定夺。 “杀人喝血?”那老爷似乎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指指弘羽,“他干的?” “是有人看到跟他长一模一样的人干的,至于是他还是,他,”她指了指弘羽,忽然方向一转,又指向那位少主,“还没定论呢。” 那位老爷面色凝重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忽然笑了,“你弄错了吧?我儿子,怎么会?” 陆清雨摇头,“弄错的不是我,的确有人看见了的……” “许是,有人看花眼了呢。”那老爷面色云淡风轻,语气很是轻快,“我儿子昨夜一直在我跟前伺候着,怎么会出去?” “那,就是我这哥哥咯?”陆清雨又指着弘羽。 “他也不可能,定是那人眼花看错了。”那位老爷显然一个都不想交出去。 “那,衙门的人在外头等着怎么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是陆清雨能说了算的,她两手一摊,决定把这烫手山芋甩给这老头。 慕容俊显然没料到这位瘦不拉唧的少年如此赖皮,不过看在她把他儿子带来的份上,他并不打算跟她计较,呵呵笑道,“来我这里,就先住一晚吧。” 说完,就对那中年管家使了个眼色,“你去安置吧。” 清雨早做好了打算,知道来这里怕是走不了,不过门外还等着一波人,她得对人有个交代啊。 “外头的人,还等着呢。”她说。 那位老爷眉眼凌厉起来,看着和弘羽有三五分相似,“来人,去把他们打发了。” 这个“打发”不知道是赶走还是杀了? 陆清雨愣了。 四十六 妖精打架 “他们,他们是官差……”虽然不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毕竟外头的是县太爷,若是死在这里,她这个小老百姓还不得被杀人灭口啊? 那位老爷听见她的话,不过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那位中年管家就带着人径直去了大门口,陆清雨心中紧张得要命,忍不住跟了上去,弘羽跟她更是形影不离,也跟在她后头。 竟然没人拦他们! 大门打开,门外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陈海已经带着人走了。 陆清雨松了口气,若是因她救弘羽而给朝廷官吏带来杀身之祸,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中年管家面上也没什么失望之色,只是着人关了门,折返回去。 因为弘羽的到来,使得那位老爷和他父子、兄弟团圆,是以院子里设了晚宴。 弘羽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陆清雨只得陪着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人击掌,就上来一队舞姬献舞。婀娜多姿的腰肢、精妙绝伦的舞蹈,无不彰显着此间人的富贵。 陆清雨没心思吃饭观舞,陈海的人走了,就她和弘羽留在这里,谁知道她会不会被杀了灭口? 这一顿饭索然无味,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撑到席散,那位老爷就着人带着她下去安歇。 弘羽偏要跟着她,任凭别人苦口婆心地劝。 那位老爷见弘羽眼里心里全都是陆清雨,也无法,只得交代下人把他们领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落。 那小院落里有一丛竹林,随着晚风簌簌而立,倒有些风骨。 里面一应俱全,伺候的都是无声无息的黑衣人,让陆清雨心里直打鼓。 好在弘羽始终不离开她,所以她趁着盥洗的时候,悄悄嘱咐了弘羽几句话。 夜半阑珊,一条黑影烟一般离开小院,朝前院一所院落悄然而至。 不多时,那院子里也有一个黑影,出门之后来到别院的东北角,翻墙而去。身后,一缕黑烟随之消散。 那黑影出了庄子,直奔富阳城另一个方向而去。 后头的影子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直到他翻进一处华丽的所在,站在墙根下停了停,也跟着翻了进去。 富丽堂皇的正屋内,一位红衣女子亭亭玉立在回廊下,见着那黑衣人前来,她欢喜地迎上前,“阿弘,你来了?” 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让人浮想联翩。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递给女子,那女子双手捧着,面有喜色,“我的阿弘还是这么听话!”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转身进去,而那黑衣人也并没有跟着,径直出了院子。 身后的黑衣人见他走了,方才从蛰伏处站起来,几个纵跃跟着红衣女子进了后厨。 一个小巧的药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闻起来一股药香味儿。女子站那儿看了一会儿,方才把那水囊拔开塞子,倾倒下来。 嫣红的液体缓缓流入那药壶,淡淡的血腥味儿挥之不散。 隐在暗处的人一动不动,那双荒漠般的眸子里有经久不衰的怒意。 等那药壶里的药熬好,红衣女子亲手端了,用茶盘捧着送入正屋。 宽大的帷帐中,一位华衣素服的男子被丫头扶着半坐起来,余紫苑则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殿下,今日这药加了一味药引,想必你这病好得快些。” “怎么有股腥味儿?”男子眉头皱皱,并未张嘴。 “殿下鼻子真灵,”余紫苑娇笑着,“上次那大夫说殿下水土不服,我这是特意遣人从京都送来土,淘洗干净了,加进去的,可不是一股土腥味儿?” 那位被称作殿下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朝身侧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位瘦小的小厮上前,接过余紫苑的药喝了一口。 余紫苑眉头不可察觉地挑了挑,却很快又释然了。 “殿下可真够小心的,我还能害你不成?”她对那位殿下撒着娇,状似不满地嘟起嘴,嫣红的小嘴儿像是成熟的浆果,芬芳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可那位殿下却无动于衷,只是挑起她尖细的下巴,笑笑,声音冷然,“你多的什么心?这不过是规矩而已!” 一炷香后,那位殿下方才把药喝光。 余紫苑捧着空碗,娇笑道,“殿下早些安歇。” 见男子并无话,她慢慢退出去。 她沿着尝尝的回廊走到拐角处,面色隐在昏黄的光线中,面色晦暗不明。 纯阳之体的血喝下去,今夜,怕是不能静眠了。哼,萧珩,前世你那般待我,别怪我今世心狠手辣! “来人!”她厉声喊着。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从一旁小跑过来,“大小姐有何吩咐?” “去,给殿下挑几个绝色佳人!”余紫苑嘴角含笑,面不改色。 “大小姐,您不日就要嫁给太子殿下,怎么还……?”管事目露不解,弄不懂大小姐是何意思。 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早就订下婚约,再过两月就要成亲,这个节骨眼儿上,殿下来到富阳大小姐外祖家的别院,大小姐合该捧着敬着,好好伺候太子殿下才是,怎么还要给他找美人? 这是没脑子吗?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 余紫苑勾唇冷笑,“蠢货,殿下身份贵重,身边怎能只有我一个太子妃?” 管事不敢多言,只得去了。 过不多时,就领着四五个面容绝美、身段纤细的女子进来,余紫苑一一看过,又名她们沐浴了,裹着一袭轻纱就给太子殿下送去了。 萧珩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体内燥热得睡不下,强力隐忍,在余紫苑的别院里,他也不好有别的举动。 正在此时,外头小厮来禀,说是大小姐送了几个婢女过来伺候。 萧珩一下子坐了起来,面露喜色,连忙叫人进来。 待看到进来的都是衣着暴露、面容绝佳的美人时,他体内的那股燥热忽地一下从丹田涌到了头顶,几乎快要炸裂开来,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上前扯过没人就滚到床上。 帷帐内,一时香艳无比。 屋顶的瓦缝里,一个黑影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这是妖精打架吗?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