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问丹朱》 序章 大夏楚氏结束了乱世,高皇帝建爵位,功臣皆有所赏,封五个皇子为王,许其子孙延绵承袭,可自置吏﹐可得赋敛,齐吴周燕鲁五王散布东南西北,残余乱势被震慑清扫,大夏王朝固若金汤,天下终得太平。 十年后,高祖驾崩,太子登基为帝,新帝发现分封的五个王势力极大,天下九州百郡占去了一多半,他所能掌握的只有二十郡,这样下去他想给自己的儿子们分封都没有多余的地方。 皇帝一看这样不行,就要重新划分封地,诸侯王们拿出圣旨,辈分高的骂皇帝违背祖训,辈分小的哭自己的爹死的早,与朝廷纷争,质问皇帝,皇帝无奈只能作罢。 十年后,皇帝驾崩,诸侯王进驻京城插手帝位之争,最终十五岁三皇子登基为帝,燕鲁两国不奉新帝,私藏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齐吴周奉圣旨对燕鲁用兵,是为五国之乱。 五年后,齐吴周分燕鲁两国,诸侯王地位更盛,动辄不接朝廷圣旨,不进京朝拜,驱逐朝廷官员。 二十年后,御史大夫周青请皇帝推行承恩分封制,皇帝欣然同意,昭告诸侯王,不再要收回诸侯王的封地,希望诸侯王的儿子们能都得到自己父王的封地。 诸侯国顿时陷入纷乱,兄弟残杀,甚至还要弑父。 三年后,诸侯王们举着高祖的圣旨,带领大军,清君侧讨伐御史大夫周青,周青遇刺而亡,皇帝也险遭不测,是为三王之乱。 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王子们争抢封地伤了元气,还是皇帝因为遇到刺客而震怒,查问诸侯王行刺谋逆之事,迎战诸侯王兵。 两年后,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齐王将儿子送为质,交出封地只留王爵得以退居北地存世。 大夏皇帝将九州百郡一千五百县都握在手里,天下终于安稳四海终于太平。 至今又十年矣。 引子 春雨下了几场后,道观后的菜园里齐刷刷的冒出一层绿油油。 陈丹朱摘了一篮子,用山上引来的泉水洗净,加油蓬一下,将腌好的春笋切几片,煮一碗桃花米简简单单吃了一顿。 下午的时间,陈丹朱都在忙碌将余下的菜挂在廊下晾干,以便和春笋一起腌起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静心师太从前观急匆匆的来了。 “丹朱娘子。”她神情有些焦急,“山下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吐了满口白沫,昏迷不醒,家人怕往城里送来不及,想请丹朱娘子你看一下。” 陈丹朱道声好,将手擦了擦,拎起廊下放着的小篮子,里面银针等物都齐全,想了想又让静心师太稍等,拎着篮子去道观后自己的菜园转了一圈,摘了一些自己种的草药,才跟着静心师太往山下去。 桃花山不高,她们又是常在山里行走速度快,从最高处的道观来到山下的村子也不过一刻钟。 昏迷的男孩子六七岁,已经被抬到村口了,母亲在哭,父亲在焦急的看山上,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忙唤“来了”村民们打着招呼“静心师太,丹朱娘子”纷纷让开路。 “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红着眼还能把话说清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坐下端起饭碗就抽搐昏倒了。” 陈丹朱放下篮子道:“我来看看。”俯身先查看这孩子的口鼻眼睛,又将手脚上衣服拉开仔细看了,“不是蛇虫咬了,是吃了有毒的野菜了。” 听她这样说,哭泣的母亲不解:“还没吃饭呢,我这几天没有摘野菜。” 陈丹朱道:“是他自己在外边随便嚼着玩了吧,我先给他解毒,等他醒了你们问问。” 父母便再没疑问,安静的让开,看着这二十多岁的女子先用银针刺孩子头上手上几下,从篮子里取出一把不知道什么的绿油油草,在小药碗里捣碎,捏开孩子的嘴连汁带液灌进去,才灌进去孩子就哇的吐出来,原本不声不响的人也开始发出哭声。 父母有些慌张的问“丹朱娘子?” 陈丹朱将孩子扶着半趴,让他哭以及继续吐,片刻之后拿出手帕给孩子简单的擦拭,直起身子道:“可以了,人已经醒了,送去城里大夫们看看吧。” 村人们松口气,父母更是欢喜,连连道谢,抬着趴在门板上虽然还昏迷但发出哭声呻吟的孩子放在牛车上,匆匆向城里奔去。 余下的村民们“丹朱娘子辛苦了”“多谢丹朱娘子”道谢。 陈丹朱含笑还礼:“让孩子别在山上乱吃东西,越好看的越不要吃。” 村人们再次道谢,陈丹朱和静心师太便告辞向山上走去,暮色浓浓转眼就看不到了。 这边夫妇拉着孩子来到城里,夜色已经笼罩了天地,京城繁华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秦淮河里游船如织,灯光如星海。 夫妇来到西城一家医馆,坐诊的大夫给孩子查看,哎呦一声:“竟然是吃了断肠草啊,这孩子真是胆子大。” 虽然不知道断肠草是啥,但听名字就很吓人,夫妇两个浑身发抖流泪。 “别怕别怕。”大夫安抚,一边查看,咿了声,“用针先截断了毒性蔓延,又催吐出来大半,你们找人看过了?” 妇人含泪道:“我们是桃花村的,附近就是桃花山,请丹朱娘子先看了看。” 大夫哦了声,道:“那就好,很好。”说罢便仔细的给孩子诊脉,让店伙计取药,有条不紊的诊治起来,竟然不再多问多说一句。 这是对那位丹朱娘子的信任呢还是不屑?旁边候诊的人竖着耳朵还等着听呢,十分不解,只能自己问“丹朱娘子是谁啊?是个名医吗?” 大夫只当听不见,那夫妇含糊道:“是我们村子附近一个娘子。” 村妇吗?那为什么要找她看?是神婆吗?很灵验吗?旁边的人越发的好奇,但再问却没人理他,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很快大夫给那孩子用针用药诊治好了,孩子也清醒过来,结结巴巴的说了自己下午在山上玩,随手拔了一棵草嚼着玩,因为吐出来口水是红色的,就没敢再吃。 大夫笑道:“福大命大,好了,回去吧。” 夫妇千恩万谢付了诊费拿了药拉着孩子离开了。 候诊的人坐在大夫面前,还不肯放弃问:“福大命大是说这孩子被那位丹朱娘子先解了毒吗?” 大夫笑了笑应声是。 “这丹朱娘子是谁啊?看起来大夫你也是知道的,不止一次遇到被她诊治过的人了吧?”问诊的人一叠声问,“医术很高超吗?怎么在城里没听说过?” 别说看病有本事,就是一个神婆,厉害的话,名气也瞬时能传遍京城。 大夫摇头:“啊呀,你就别问了,不能有名气。”说到这里停顿下,“她是原来吴王的贵族。” 问诊的人立刻明白了,十年前齐吴周三个诸侯王谋反,称为三王之乱,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之后皇帝迁都,如今的京城,就是曾经吴王的国都。 夏帝迁都,京城的贵族们自然也跟着迁居到此,而吴王的贵族背着谋逆之民的罪名,沦落到不如平民百姓,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图名利。 为了清除吴王余孽,这十年里不少吴地世家大族被剿灭。 “这位丹朱娘子很得村民爱护啊。”问诊的人感叹。 丹朱娘子救治的肯定不止一两家,名声没有传开,自然是大家都闭口不谈,免得给她引祸上身。 大夫想了想,多说一句:“这个丹朱娘子吧,倒是不用怕祸事,有天子金口玉言免死。” 问诊的人惊讶:“为什么?她是什么人?” 大夫笑了,笑容讥嘲:“她的姐夫是威武大将军,李梁。” 问诊的人脸色顿时也变的了,拉长声调:“原来是威武——大将军啊。” 威武将军李梁,这个名字别说京城的人,天下皆知。 当年就是他亲手斩下吴王的头颅,举着迎接皇帝,立下大功。 李梁有功被新帝看重,但却没有好名声,因为他斩下吴王头颅的时候是吴王的大将军,他的岳父陈猎虎是吴王的太傅。 虽然李梁说是奉帝命正义之事,但私下难免被嘲笑卖主求荣——毕竟诸侯王的臣子都是诸侯王自己选定的,他们先是吴王的臣子,再是天子的。 这个李梁诛杀了吴王还不够,又疯狂的构陷灭杀吴地世家大族,如一条恶犬,吴地的人恨他,大夏的其他人也并不敬爱他。 问诊的人不想再多谈他,说另外一个很熟悉的名字:“这位丹朱娘子原来是陈太傅的女儿?陈太傅一家不是都被吴王杀了吗?” 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闻,夜晚问诊的人不多,这位病人的病也不严重,大夫不由起了谈兴,道:“当年陈太傅大女儿,也就是李梁的妻子,偷拿太傅印信给了丈夫,得以让李梁领兵反攻国都,陈太傅被吴王处斩,李梁之妻被绑在城门前吊死,陈氏一族被关在家宅不分男女老幼仆从侍女,先是乱刀砍又被放火烧,合族被灭,太傅家的小女儿因为生病在桃花山静养,逃过一劫,后城破吴王死,被夏军抓到带来询问李梁怎么处置,李梁那时正在陪同皇帝入王宫,看到这个病歪歪吓的呆傻的小女孩,皇帝说了句稚子可怜,李梁便将她安置在桃花山的道观里,活到现在了。” 说起当年,问诊的人神情怅然,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十年了啊,真快,我还记得那时候可真惨啊,一边兵马混战,一边还发了大洪水,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那场面,根本不用皇帝打过来,吴国就完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但吴王的余孽还不时的闹腾,说这些旧事也怪危险的,大夫轻咳一声:“所以说天要亡吴王,不要说这些了,你的病没有大碍,拿些药吃着便是。” 问诊的人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站过来,带着几分血腥气:“你看完了没,看完了快让开,我的手被刀切破了。” 问诊的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一个年轻人站着,右手裹着一块布,血还在渗出来,滴落地上。 大夫见惯了流血并不惊慌,一边问“怎么伤的?”旁边的店伙计警惕的打量他,京城禁携带兵器。 年轻人二十七八岁,面容微黄,一口吴音:“我是醉风楼的帮厨,不小心菜刀切到了。” 大夫已经解开裹布,伤口虽然吓人,但也还好,让伙计给绑扎,再开些外伤药就好了。 年轻人付了钱走出去,站在热闹的街市,看向城外桃花山的方向,两边的灯火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 陈丹朱每天起床很早,会沿着山上上下下转两遍,顺便打山泉水回来。 这一日她来到山泉边,看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年轻人背对她,用一只手捧着水往脸上泼,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裹着伤布。 他说:“这水怎么这么凉啊。” 陈丹朱道:“桃花山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凉的,敬哥哥十年没回来,都忘记了吗?” 年轻人转过身,被洗去黄粉的脸露出白皙的肌肤,有着英俊的面容,眼中几分惊讶:“阿朱,你认出我了?” 陈丹朱走过去,把两耳水壶放下,看着晶莹跳跃的泉水:“敬哥哥与我哥哥是好友,同进同出,也常带我玩耍,你的背影和声音我怎能认不出来?你怎么回来了?吴大夫杨氏一族的名单都撤掉追查了。你何苦又出来呢?” 杨敬笑了笑:“我们家都死光了,我怕世人忘了,所以出来啊。“ 陈丹朱将接满水壶拎起来:“敬哥哥是回来报仇的吗?” 杨敬看着她,二十五岁的女子脸上没有了稚气,薄纱头巾遮不住她娇媚的面容。 他轻叹一声:“阿朱,你不怕我吗?” 陈丹朱道:“怕你杀我吗?”她转过身袅袅婷婷迈步,“这十年来,有人来杀我,也有人来劝我去杀人,我见得太多了,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 女声平静,听起来却又忧伤。 “阿朱。”杨敬喊道,“你恨吴王吗?” 恨吴王吗?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家破人亡的痛苦陈丹朱哪里能忘,她一双眼盯着杨敬,咬牙道:“吴王听信谗言,诛杀我族,虽然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我如何能不恨?我陈氏一族自高祖分封跟随吴王,世代忠心,我父亲在五国之乱的时候奋勇杀敌,保全吴国不受半点侵扰,为此伤了一条腿,吴王他怎么能仅仅听信谗言,无凭无据,就诛杀我家主仆一百三十口人!吴王他——” “阿朱。”杨敬上前一步打断她,沉痛道,“这是吴王的错,但他也是被蒙蔽的,不是无凭无据,是有凭据的,李梁拿着兵符啊!” 陈丹朱冷冷一笑:“是吗?那先前张监军害死我哥哥,他怎么不认为张监军是要反了?” 杨敬笑了,笑中有泪:“阿朱啊,阿朱,你们都被李梁骗了,他哪里是冲冠一怒为你们,他早就归顺皇帝了,他骗你姐姐偷来兵符,就是为了反攻国都的。” 听了这话陈丹朱神情漠然,很明显不信他的话,问:“你是吴太王的人还是洛王的人?” 吴王被杀了以后,其属地自有官将不服,认为皇帝背信弃义,违背祖训,不堪为帝,于是拥立了两位吴王的宗室召集人手意图讨伐,不过,吴太王五年前已经被大夏大军剿灭,至于最新这个—— “拥立洛王的大将军,应该刚把洛王杀了,自立为王了吧?”陈丹朱道,“那与吴国吴王还有什么关系?” 十年过去,吴王在世人心中早已经消散,所谓的吴王随众也不过是各有心思各图名利。 杨敬看着陈丹朱眼神幽幽:“你在这山里,世间的事还都很清楚,是李梁告诉你的吗?” 陈丹朱不再说话迈步前行,她身姿纤瘦,拎着水壶摇摇摆摆如风抚柳。 “阿朱。”杨敬慢慢道,“丹阳兄不是死在张美人父亲之手,而是被李梁陷杀,以示归顺!” 陈丹朱的身子一下子站住了,她转过身,薄纱跌落,露出惊愕的神情。 当年李梁之所以让姐姐陈丹妍盗取太傅印信,是因吴王美人之父张监军为了争权,故意让哥哥陈丹阳陷入夏军围困,再延误救援,陈丹阳最终体力不支战死,但吴王围护张美人之父,太傅陈猎虎只能忠君认命。 李梁咽不下这口气,要为陈丹阳报仇,说服了陈丹妍盗取印信,准备潜行回国都与张监军对质。 结果,消息走漏后,吴王下令斩杀了太傅,灭陈氏一族,将李梁之妻绑在城门前吊死,李梁一怒冲发反了吴王—— 对陈丹朱来说,李梁是为她一家才反了吴王,是陈氏的恩人,是她的亲人。 但现在杨敬一开始就错了? “你胡说!”她颤声喊道。 杨敬神情哀戚:“阿朱,我没骗你,我在齐地游历,打听到秘闻,李梁早就归顺了皇帝,先杀了丹阳,再诱骗丹妍姐偷印信,他当时回来就是攻打来国都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质问张监军,丹妍姐也不是被吊死的,是被李梁一箭射死在城门。” 陈丹朱看着他,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你若不信,你叫李梁来一问。”杨敬淡淡道,“让他对着丹妍姐姐的坟墓发誓,他敢不敢说问心无愧!” 陈丹朱咬住下唇神情恍惚,姐姐啊,一家惨死胡乱埋葬,万幸有忠心旧部偷出了陈太傅和陈丹妍的尸首给她,她将姐姐和父亲埋在桃花山上,堆了两个小小的坟堆。 “阿朱。”杨敬声音幽幽,“再过五日就是大姐的生辰了吧。” 姐姐陈丹妍生在春暖花开时,父母期望她娇妍明媚,结果二十五岁的年纪凋零,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陈丹朱双手捂住脸哭泣几声,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杨敬:“我会问李梁,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 她的眼神幽深恨恨。 “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夜色里的京城延续着白日的嘈杂,宫城附近则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守卫森严,巡查的重重马蹄声一夜不间断。 这片豪宅中就有威武将军府,此时已经陷入夜静的卧房里,男人轻轻的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袍披上,刚要迈步,身后的帐子里传来轻柔的女声“怎么了?什么事?” 男人立刻回身,声音低沉:“没事。”停顿一下还是详细说,“桃花观那边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帐子里女人没有再起身,只柔声道:“小心点。” 男人应声是,回身整理了下帐子,说声好好睡才走了出去,脚步远去,室内帐子里的女人唤声来人,值夜的仆妇忙近前,端着一碗温热的茶。 帐子里只伸出一只手,昏灯照耀下,肌肤细腻,指甲深红,丰腴迷人,仆妇掀起帐子将茶杯送进去。 女人的声音道:“听说那个小贱人越长越像她姐姐了。” 仆妇低笑:“夫人说笑了,她姐姐再美,不也被姑爷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貌美没有用。” “不是貌美无用,是在权势面前无用。”女人声懒懒,又一顿,“你这话说的,他不被美貌所惑,那当初看上我是因为什么?” 仆妇笑了:“那自然是因为将军与夫人是天造地设一双,一见钟情。” 女人咯咯笑了,将茶杯递出来“行了,睡吧,他就是看上那小贱人,也不过是个玩物。” 仆妇应声是,听着内里无声,慢慢的退出去。 书房里亮着灯,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 站着的下人静静等了一刻,才有声音低低沉沉落下:“三月初十吗?是阿妍的生日啊。” 下人低头问:“将军,见还是不见?” 室内再次沉默一刻,李梁轻轻敲了敲桌面,驳驳几声:“告诉小姐,三月初十我在停云寺等她。” 李梁同意见她却不来桃花观,陈丹朱有些不解,杨敬却不意外。 “他自知做的恶事太多,你看他什么时候敢单独接近你?”他冷笑道。 陈丹朱默然,李梁几乎不踏足桃花观,因为说会睹物思人,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 以前她听这话是觉得深情,现在则别有滋味了。 “无妨。”杨敬道,“只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现在哪里,就足够我做准备了,到时候我会埋伏在那里助你。” 陈丹朱点点头,深深一礼:“还好有敬哥哥。” 杨敬伸手搀住她,手没有再放开,看着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神情怅然又一笑:“阿朱,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也好,待一起死了,黄泉路上可相伴。” 三月初十,陈丹朱像往常一样上山,打了泉水,浇灌整理自己的园圃,园圃里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药,带着清晨的露珠长的郁郁葱葱。 陈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篮子里,再去洗漱更衣,当静心师太见到她时吓了一跳。 “啊,丹朱....”她看着眼前穿着大袖高襦裙,梳着百花鬓,婷婷袅袅而立的女子,那声娘子唤不出来,声音降低,喃喃,“小姐。” 陈丹朱笑问:“我梳着这个头是不是很怪?这还是我小时候最时兴的,现在都变了吧?” 静心师太摇头:“没有,很好看呢。” 再看陈丹朱没有像往日那般带着薄纱,露出远山眉黛,春波明眸,浅笑柔媚,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陈丹朱长的真美。 陈丹朱略有些羞涩:“十年没出门下山了,怎么也要梳洗打扮一下,免得惊吓了世间。” 静心师太忙道:“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 陈丹朱一笑,问:“车来了吗?” 静心师太点头:“来了来了,很早就到了,一直在山下等着娘子呢。” 陈丹朱拎着花篮款款迈步,静心师太落后一步跟随,两人一起来到山下,一辆黑色大马车在路边静候,看到陈丹朱走来,车夫利落的施礼,摆好了上车的凳子。 陈丹朱将篮子递给他,提裙上车,静心师太在后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陈丹朱回头对她一笑:“阿甜,我走啦。” 阿甜是静心师太的俗名,听这一声唤,她的眼泪再扑扑滴落,低头施礼:“二小姐,走好,阿甜很快就跟上。” 停云寺在京城的另一边,跟桃花观不同,它有千年历史。 吴王被诛杀后,皇帝来到了吴地,先看王宫,再看停云寺,寺庙里的高僧说这里为大夏京城,能保大夏永世,所以皇帝便把京城迁过来了。 停云寺也变成了皇家寺庙,香火更盛。 此时的停云寺前空无一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李梁如果说一声,停云寺也能为他关门谢客,且不说李梁的权势,李梁与停云寺方丈慧智大师私交很好。 马车停下,车夫将花篮交给陈丹朱,指了指大门:“小姐进去吧,将军在里面。” 陈丹朱拎着花篮迈进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在大殿前,迎着晨光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篮,里面青青草白白的花清丽可爱,叹息一声:“跟你姐姐一样,喜欢摆弄花草了。” 陈丹朱道:“毕竟我也不能骑马射箭了。” 太傅陈猎虎老来得女极其娇惯,但陈二小姐自小喜欢骑马射箭,练得一身好武艺。 李梁没有接话,道:“还没吃饭吧,进来吧,这里的素斋很好。” 陈丹朱要说话,李梁抬手在唇边对她嘘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素。”他低声道,一笑,“我给你带了酱鸭卤肉羊肉汤,别让佛祖听到。” 陈丹朱看了眼四周:“佛祖吗?他们听不到。”将花篮一递,李梁伸手接过,看她从身边走过向室内去,错后一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摆好的碗盘肉菜精致。 李梁在她身后站着,看她拿着筷子慢慢吃,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陈丹朱身子一僵,不动了。 李梁问:“阿朱,你找我做什么?” 陈丹朱握着筷子抬头看他:“我哥哥姐姐都是你杀的?” 李梁笑了,大手摸上她的脸:“怎么过了十年才想明白?阿朱果然可爱——”下一刻一手捏住了陈丹朱的下巴,一手抓住了她刺来的筷子。 筷子已经被换成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但女子动作再快身手再灵活,在李梁面前也不过是只白兔罢了,一只手就让她动弹不得。 “杨家那小儿告诉你这个,你就来送死了?”他笑问,将她握着匕首的手一折,陈丹朱一声惨叫,手腕被他生生折断了,“你就这么信杨敬的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吴王余孽?你以为他还喜欢你爱护你可怜你?你别忘了你们陈氏是被吴王诛族的,你们在吴王余孽眼中,是罪人!跟我一样,都该死的罪人!” 陈丹朱狠狠的看着他,断手的剧痛让眼泪不自控的流出来,浑身发抖,就像李梁前几天见过的风雨中的梨花,他的心瞬时火热—— 陈丹朱尖叫一声被他拎起按在桌案上。 “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来勾引我的吧?”李梁的手从陈丹朱的脸上滑过到脖颈,抓住方领大袖衫用力一扯,雪白的胸脯便展露眼前。 陈丹朱尖叫着抬头咬住他的手,血从手上滴落。 李梁不仅没有甩开,反而将手塞进她的嘴里,大笑:“咬啊你狠狠咬。” 大手堵住了口鼻,陈丹朱几乎窒息。 “轻易就被杨敬利用,你还不如被我享用呢。” “你以为杨敬能刺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肯来见你?当然是为了看看杨敬怎么死。” 李梁嘲笑,大手狠狠一甩,陈丹朱被打的吐出一口血,头歪倒在桌上。 李梁的手掌被咬破一大口,翻着皮肉,他也不在意,放到嘴边舔了舔,居高临下看着待宰的羔羊。 陈丹朱此时没有痛哭也没有叫骂,忽的发出一声笑,慢慢的转过头,眼波流转:“我知道啊,我知道正因为你知道杨敬要刺杀你,你才给我见你这个机会。” 疯了吗?李梁皱眉看着她,要说什么,门外有脚步声,有人轻轻喊声侯爷:“吴王余孽已经控制住了,六皇子的车驾就要到了。” 李梁对外道声我知道了。 李梁看着桌案上的陈丹朱,轻叹一口气:“阿朱,有个好消息我还没跟你分享,铁面将军这老不死的终于病死了,卫将军的位置非我莫属了。” 李梁虽然灭吴有功,但夏帝眼里最受信重的是另一位大将军,这位将军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毁了容,用铁面具遮面,人人称呼为铁面将军,真实姓名大家倒是都忘记了。 铁面将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帅,在五国之乱的时候,他为皇帝守安危,且趁机助力诸侯王灭燕灭鲁,既削弱了诸侯王们,又壮大了夏军。 随后的二十年间练兵养马,以十几郡的支撑为朝廷养出数十万的兵马,终于一改朝廷孱弱,让皇帝敢对诸侯王推行承恩令,在三王逼宫的时候敢迎战。 在三王之乱中,又是他为皇帝灭周逐齐,还多年之前就打造了渡江水战利器数千艘,从东海滨到西蜀如箭齐发,让吴地毫无还手之力。 与他相比,李梁只是破吴国国都的功臣而已。 而且如果不是李梁先动手,破吴国都的功劳本也是铁面将军的,大概是因此吧,铁面将军与李梁一直不和,听说铁面将军还当众暴打过李梁,虽然被皇帝叱责,李梁也没讨到好处,李梁就不敢与铁面将军碰面。 铁面将军在京城的时候,李梁都不上朝,免得起冲突。 李梁一直诅咒铁面将军早点死,现在他终于如愿了。 “太子答应我了,只要我杀了六皇子,登基之后就封我为卫将军,将来我的地位在大夏,可比你父亲在吴王手下要风光。” 他按住陈丹朱的裸露的双肩,激动又炙热。 “你以后跟着我,就能当大夏最风光的陈二小姐。” 陈丹朱抬头张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李梁一巴掌将她打开,青胡茬的下巴被咬破,有血流出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李梁骂道,“你与吴王余孽一起跟六皇子陪葬吧——你本就是吴王余孽。” 他将陈丹朱一把拎起来,大步向外走。 “我上次为杀吴王杀你兄长姐姐,这次就为杀六皇子再杀你一次。” 他打开门,刚迈一步,身子一晃,人向前扑去,与陈丹朱一起倒在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李梁伸手按住咽喉,面色铁青,声音已经沙哑,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的陈丹朱。 陈丹朱躺在地上对他笑:“姐夫,我早知道哥哥是你杀死的,我知道杨敬是要利用我,我也知道你知道杨敬利用我才会放松对我的戒备,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要不然,我也没办法接近你啊。” 李梁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你给我下毒?你什么时候,你怎么?”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被咬的血肉模糊,翻开的皮肉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 他再看陈丹朱,陈丹朱原本点的红唇也变成了黑色,她对他笑,露出满口黑牙。 显然她的口齿皆有毒。 “你这个贱人!”李梁一声大喊,手上用力。 陈丹朱窒息,慢慢的失去意识,但最后感觉到李梁的手松开了,他已经没力气掐死她了,陈丹朱露出笑,当然,她也要死了,为了找到能万无一失杀死李梁的办法,她准备了十年。 耳边脚步乱响,声音嘈杂,忽远忽近。 “将军!”“将军怎么了?”“快请大夫!”“这,六皇子的车驾到了,我们动不动手?”“六皇子的车驾进来了!” 陈丹朱满耳都是六皇子,她知道六皇子是谁,六皇子是夏帝最小的儿子,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旧京。 当年皇帝入了吴地,被李梁引来停云寺,不知道那老和尚说了什么,皇帝决定迁都到吴国国都,京城迁到这里,西京的权贵民众便都跟着迁来,吴地民众过了一段苦日子,吴地贵族更是苦不堪言,只有李梁借着稳定京城欺压吴民,抄家灭杀吴贵族,越发扶摇直上。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迁来这里,六皇子就一直住在西京,有说是体弱多病不能离开故土,有说是替天子守皇陵——活人迁都容易,死去的皇族们不好迁来陵,所以皇陵依旧在西京那边。 前些时候皇帝病了,召六皇子进京,这也是六皇子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李梁适才的意思要杀他?然后栽赃给杨敬这些吴王余众? 是了。 皇帝病了,六皇子突然进京,太子担心六皇子夺位,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六皇子。 那这么说,六皇子也要死了? 唉,这跟她无关啊。 陈丹朱放轻松睡去,现在大仇得报,可以去见父亲哥哥姐姐了。 第一章 回家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下午停的雨,晚上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桃花观的屋檐上,室内的灯火跳跃,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冲出来,奔向大雨中—— “二小姐!” 屋子里一个女孩子大叫追出来,门打开室内的灯光倾泻,照出雨水如千丝万线,先前奔出的女孩子如同站在一张大网中。 雨下的很大,她身上只穿着青色小襦裙,没有小衫也没有外袍,很快就打湿贴在身上,身姿窈窕。 屋子里的女孩子举着斗篷冲出来追上,将她裹住抱住,焦急的大喊:“二小姐,要干什么啊,的病还没好呢!” 陈丹朱转过头,明眸如乱星,脸上满是雨水,她看着抱着的女孩子:“静心。” 女孩子更加惊慌了:“小姐,我是阿甜啊,静心是什么?” 小姐梦魇了?怎么睡着突然起来,然后大喊大叫,衣衫不整就向外跑,现在还叫她奇怪的名字。 陈丹朱用力的甩了甩头,乌黑的长发在雨中荡起水雾,她喊道:“现在是哪一年?现在是哪一年?” 丫鬟阿甜吓坏了,紧紧抱住她答道:“是建成三年,建成三年。” 建成三年,是建成三年,陈丹朱大口的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反抱住丫鬟阿甜:“阿甜,别怕,我没事,我只是,现在,要回家去。” 阿甜道:“小姐,现在下大雨,天又黑了,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不行,明天回去,姐姐就走了,陈丹朱竖眉喊:“听不懂我的说的话吗?我说现在我要回家,备马!” 现在的陈丹朱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天天骑马拉弓射箭,有的是力气,她肩头一甩,阿甜跌跌撞撞退开了。 陈二小姐脾气多倔强,丫鬟阿甜是最清楚的,她不敢再阻拦:“请小姐稍等,穿好蓑衣,我去把人唤起来,准备马匹。” 桃花观位于山上不能骑马,道观也没有马匹,陈家的男仆护卫车马都在山下。 陈丹朱也没有再穿着里衣往大雨里跑,示意阿甜速去,自己则回到室内,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扯过干布胡乱的擦,阿甜跑回来时,见陈丹朱**着身子在乱翻箱柜—— 她记不清十年前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阿甜又是急又是慌又是好笑,用被子把陈丹朱裹起来:“再这样,会真生病了。” 陈丹朱想起自己这次为什么跑来桃花观,并不是世人说的养病,而是是因为闹着要像哥哥姐夫那样去军中,被父亲陈猎虎骂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桃花观。 桃花山是陈氏的私产,桃花观是家庙,桃花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有山有水人来人往,她喜欢热闹常来这里玩耍。 只是这一次一来,再回去就是一家人的尸体。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阿甜给她穿好了衣服,门外脚步乱乱,其他的丫鬟仆妇涌来了,提着灯拿着蓑衣斗笠,脸上睡意都还没散。 不知道为什么陈二小姐闹着半夜,还是下大雨的时候回家,可能是太想家了? 陈二小姐太骄纵了,在家说一不二。 陈夫人生二小姐时难产死了,陈太傅悲痛不再续弦,陈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就不管家,陈太傅的两个兄弟不好插手长房,陈太傅又疼惜这个小女儿,虽然有大小姐照看,二小姐还是被养的肆意妄为。 她们围上来给陈丹朱披上蓑衣穿上木屐,冒着大雨下山。 已经有仆妇先下山通知了,等陈丹朱一行人来到山下,烈油火把马匹护卫都整装待发。 “二小姐,雨太大。”一个护卫喊道,“您坐车吧。” 陈丹朱已经抓住一匹马:“坐车太慢了,我骑马,其他人留在这里。” 阿甜也忙抓过一匹马,作为陈丹朱的丫鬟,骑马是必备技能,她可以跟着回去。 护卫们不再说什么,簇拥着陈丹朱向城池的方向奔去,将其他人和桃花观渐渐抛在身后。 雨太大了,陈丹朱感受到雨穿透蓑衣灌进来,脸上也被雨水打的生疼,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陈丹朱也不管这是不是梦了,就算是梦,她也要努力去做。 疾驰的前方隐隐可见盘踞的巨大城池,在大雨中如同琉璃花灯。 吴都是个不夜城。 虽然这几十年,先是五国乱战,现在又三王清君侧,朝廷又问罪三王谋反,没有一日安宁,但对于吴国来说,安稳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那些乱战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啊,吴国有天堑长江,江口一驻守,插着翅膀也飞不过了嘛,零零星星过来一些,很快都被打跑了——虽然陈太傅的儿子战死了,但打仗死人也没什么嘛,只能怪陈太傅儿子运气不好。 因为朝廷的大军逼近,就在前几天,在父亲强烈请求下吴王才下令推行了宵禁,为此惹来很多抱怨。 民间抱怨生活不便,官员们抱怨会引发混乱恐慌,吴王听到抱怨有些后悔了,也许这几天就会重开夜市,让大家恢复一如既往的生活—— 朝廷的兵马有什么可害怕的?皇帝手里十几个郡,养的兵马还不如一个诸侯国多呢,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也在迎战朝廷。 总之没有人会想到朝廷这次真能打过来,更没有想到这一切就发生在十几天后,先是猝不及防的洪水泛滥,吴地瞬时陷入混乱,几十万兵马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接着国都被攻破,吴王被杀。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风带着雨水灌进来让她连声咳嗽。 “小姐!”阿甜大声喊,“马上就到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琉璃世界到了眼前,城门紧闭也好,宵禁也好,对陈家的护卫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上前叫门,听到是太傅家的人,守卫连查问都不问,就让过去了。 陈丹朱愤怒,想要喝骂守卫,们就是这样守城门的?但又悲哀,她的喝骂又有什么用,吴国因为位置优越,几十年风调雨顺,易守难攻,国富兵多,上下都懈怠习惯了。 她握紧缰绳顶着风雨向家中疾驰,家就在宫城附近——嗯,就是那一世李梁住的将军府。 陈家所有人被杀,宅子也被烧了,皇帝迁都后将这里推倒重建,赐给了李梁做府邸。 当陈丹朱一行人接近的时候,陈家的大宅已经有护卫出来查看了,发现是陈二小姐回来了,都吓了一跳。 “半夜想家了?” “二小姐这次才出去三天,就想家还真是第一次。” 护卫们的低语,陈家的门房下人惊讶,看着跳下马浑身湿透的陈丹朱。 陈丹朱看着眼前的宅院,她哪里是去了三天回来了,她是去了十年回来了。 “老大人才睡下——”管家迎来,“去叫醒吗?” 虽然打扰老大人对身体不太好,但如果是女儿思念父亲连夜赶回,老大人心情肯定很高兴。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见父亲,陈丹朱大步向内,问:“姐姐呢?” 陈太傅有两女一儿,长女陈丹妍出嫁,与李梁另有府邸过的和和美美,同在国都中,可以随时回娘家,也常接陈丹朱过去,但作为外嫁女,她很少回来住。 二小姐竟然知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的呢,管家很惊讶,忙道:“听说二小姐去桃花观了,大小姐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姐姐不是担心父亲,而是来偷父亲的印信了。 “我去见姐姐。”她疾步向内冲去。 大雨中灯火摇曳,有一群人迎来了。 “阿朱!”一个女声穿透风雨,“怎么回来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树影风雨昏灯中有一个高挑的白衣丽人摇曳而来。 陈丹朱怔怔看了一刻,大步向她跑去。 “姐姐!” 她扑过去,身上的雨水,脸上的泪水部洒在白衣丽人的怀里,感受着姐姐温暖柔软的怀抱。 她了心愿赴黄泉跟家人团聚,没有想到能回到阳间跟活着的家人团聚。 第二章 盗走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丹妍被突然回来的妹妹吓了一跳,有很多话要问,但扑入怀里的小姑娘像刚从水里拎出来。 “这么大的雨——真是!”陈丹妍顾不得说别的,将她拉着疾步向内,“准备热水,熬姜汤来,再拿驱寒的药。” 跟随来的仆妇婢女们忙碌起来,陈丹朱也没有再说话,被陈丹妍牵着向内而去,在回廊上留下雨水的痕迹。 陈家大门关上,夜雨依旧,灯火摇曳仆从忙碌,有别样的安宁。 陈丹朱泡过热热的澡,两个婢女裹着送出来,陈丹妍给她烘头发,盯着她喝姜汤喝药。 陈丹朱出生的时候,陈丹妍十岁了,陈夫人生了孩子就亡故,陈丹妍又当姐姐又当娘看着陈丹朱长大。 “就是想回来也要看时候啊。”陈丹妍嗔怪,“等雨停了赶路又能怎样啊?” 陈丹朱捧着碗一口一口喝药,感受着口舌间的苦涩没有说话。 “阿朱,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陈丹妍想到最近的变故,尤其是弟弟亡故,对父亲和陈家来说真是沉重的打击,不能再由着小妹玩闹了,“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丹阳又出了事,阿朱,不要让父亲担心。” 陈丹朱抬起头看她:“姐,明天去哪里?” 她突然问这个,陈丹妍走神,答道:“去见姐夫——”话出口忙停下,见妹妹黑黝黝的眼看着自己,“我回家去,姐夫不在家,家里也有很多事,我不能在这里久住。” 李家能有什么事,李梁的父母都在老家,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李梁保护起来了。 李梁在国都的宅子空荡荡,姐姐和他连个孩子都没有,成亲五年,姐姐小产一次,一直在养身子。 家里倒是有两个侍妾,但李梁这些年在军中很勤奋,两个侍妾也没有生养孩子。 姐姐对李梁有愧意,喝各种汤药,大小寺庙都拜,李梁一直对姐姐说不在意,也不急着要。 陈丹朱的嘴角浮现自嘲的笑,他只是不急着要跟姐姐的孩子,其实此时他已经有儿子了,那个女人—— 陈丹朱深深吸口气,视线落在姐姐的小腹上,陈丹妍细腰窈窕,但其实此时此刻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 这次她去见李梁,为了不被父亲发现,来回只用了八天,累的晕倒了,请了大夫看发现有孕了,但还没感受欢喜,就面临死亡。 “阿梁,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陈丹妍被悬挂在城门前,高声对他哭喊。 城门下的李梁大笑:“这样死了也不孤单了,有孩子陪着呢。” 李梁拉弓射箭,一箭命中姐姐—— “吴王,我助杀罪臣之女。” 这才是事实,而不是世间后来流传的李梁冲冠一怒为红颜,出事的时候她不是在桃花观,也不是被下人掩藏,她那时候跑到城门了,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所以,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哥哥陈丹阳死的真相,她也猜得到,必然跟李梁也脱不了关系。 哥哥死了,李梁才能真正掌控住北线守军,才能肆意妄为。 “阿朱?”陈丹妍伸手在陈丹朱眼前晃,不安的唤,“怎么了?” 陈丹朱回过神:“姐姐,明天不要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吧。”她伸手抱住陈丹妍,贴在她的身前,感受姐姐的心跳,还小心的避开她的腹部,“我想了。” 陈丹妍心软软的化了,又很难过,弟弟陈丹阳的死,对陈丹朱来说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当初母亲死的时候,她只是个才出生的婴儿。 陈丹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拍抚:“阿朱,不怕,不怕——” 有人掀开帘子看进来,轻声唤:“大小姐。”要说什么看到陈丹朱在,便停下了。 陈丹朱也看到了她,是姐姐的婢女小蝶。 陈丹妍问:“怎么了?” 小蝶知道不该说,但又难掩激动紧张,便问:“明日回去还用收拾东西吗?” 陈丹妍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也闪过一丝激动,道:“不用收拾了,我们过两天还回来。”她对着陈丹朱一笑,“阿朱,别怕,姐姐过两天还来陪。” 陈丹朱看着退出去的小蝶,她也明白,这个小蝶偷到父亲的兵符了。 这是姐姐这次回来的目的。 她垂下视线:“好。” 陈丹妍将她的头发轻轻拢在身后,柔声道:“姐姐今晚陪睡。” 陈丹朱点点头,顺从的站起来,和她牵着手进室内,室内婢女们已经点了安神香气,铺好了软软的被褥。 “先躺下。”陈丹妍道,“我去跟丫头们安排一下。” 陈丹朱坐在床上抱膝对她点头,陈丹妍便出去了,陈丹朱立刻从床上下来,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药名,唤来一个婢女:“去药房给我拿这几味药,我刚学了一个新的方子,包起来枕着睡可以安神。” 因为陈猎虎的腿伤,以及多年征战留下的各种伤,陈府一直有药房有家养的大夫,婢女应声是拿着纸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药材,婢女还特意拿了一个新帕子裹上。 陈丹妍此时也回来了,换了一身宽大的衣服,看到药包不解,问:“做什么呢?” 陈丹朱让婢女下去,捧着药包给她闻:“姐姐,香不香?是我新找的方子,可以安神。” 小姑娘都喜欢做香包,陈丹妍小时候也常这样,笑着闻了闻:“挺好的。来,睡吧,太晚了。” 陈丹朱嗯了声,从妆台前起来,将一根细长的银簪掩在袖子里。 姐妹两人上床,婢女们熄灭灯退了出去,因为心里都有事,两人没有再说话,半真半假的装睡,很快在枕边药的香气中陈丹妍睡着了,陈丹朱则睁开眼坐起来,将憋着的呼吸恢复顺畅。 她拿起银簪在陈丹妍的脖颈后快速的扎下去,睡梦中的陈丹妍眉头一皱,下一刻头一歪,舒展面容不动了。 陈丹朱解开她宽大的衣衫,看到其内换了紧身行装,一个小绣包紧紧的绑缚在腰里,她在其中一摸,果然拿出了一物,对着室内昏昏夜灯,正是兵符。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越过陈丹妍下了床,将药包里的药放进熏香炉里,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陈丹妍,拿起外袍走出去。 大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刚躺下的管家又被叫了起来。 “二小姐?”他惊讶的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穿上了蓑衣带着斗笠,“该不会,现在又要回桃花观了吧?” 陈丹朱点头:“是,请管家给我安排十个护卫。” 管家头疼欲裂:“二小姐,这是——我去唤老大人起来。” 陈丹朱哼声道:“我不是来见父亲的,我是听到姐姐回来了,我就来看看姐姐,现在看完了,我回山上去。” 这顽皮的孩子啊,管家无奈,想着少爷是个男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这样,想到少爷,管家又心痛如绞—— “姐姐说,姐夫会给哥哥报仇的。”陈丹朱此时又道。 管家叹口气,二小姐的心也是为少爷绞痛才如此的癫狂啊,他不再多问,柔声道:“好,我这就让人护送小姐回山上,要不这次我们坐车吧?雨太大了。” 陈丹朱嗯了声没有再拒绝,管家很快就安排好了,陈宅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了,护卫们都有轮值。 “只是,阿甜已经休息了。”管家道,“唤她起来吗?” 陈丹朱摇头,不高兴的说:“不用了,我不喜阿甜了,让她不要再跟着我,也不用再给我找新婢女,山上还有人呢够用了,人太多,我嫌吵。” 阿甜这个丫头竟然惹恼二小姐了,管家心里称奇,小姑娘的脾气大概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多问,忙应声好,陈丹朱走上车,又回头:“明天让大夫给姐姐看看,我觉得她今晚精神不好,一直咳嗽呢。” 管家应声是:“小姐放心,我记下了。” 唉家里少爷已经出事了,大小姐不能再出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二小姐,到山上也要多喝些姜汤。”管家又叮嘱。 陈丹朱嗯了声不再说话上了车,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护卫们簇拥马车向城门疾驰而去。 陈丹朱坐在马车里,看着渐渐抛在身后的家宅,婢女阿甜安排好了,不会再追去山上发现她不在,针刺以及那几味药能够让姐姐昏睡两天,她也不会发现兵符不见了,而大夫给她诊脉,也会发现她有了身孕。 当陈丹妍醒来发现兵符不见,会以为是父亲发现了,拿走了,或许会再想办法偷兵符,也或许会说出真相求父亲,但父亲绝对不会给兵符,而且知道她有了身孕,父亲也绝不会让她出门的。 总之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已经足够陈丹朱做事了。 是的,陈丹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阻止姐姐,或者告诉父亲,解决兵符并不能解决即将到来的噩梦。 要想解决噩梦,就要解决关键的人。 从城门穿过,灯火在身后,前方是浓浓的黑夜,陈丹朱拉起车帘,喊声来人。 护卫们转头看来。 陈丹朱举起兵符:“太傅密令,即刻去棠邑。” 这一次,她代替姐姐去见李梁。 第三章 重见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兵符在手,陈丹朱的行动没有遭到阻拦。 “哥哥不在了,姐姐有了身孕。”她对护卫们说道,“父亲让我去见姐夫。” 听了她的话,护卫们神情都有些悲伤,这几十年天下不太平,陈太傅披甲征战,很大年纪才成亲,又落下残疾,这些年被大王冷落,兵权也流散了。 但幸有儿女成材。 长女嫁了个出身平凡的小将,小将悍勇颇有陈猎虎风采,儿子从十五岁就在军中历练,如今可以领兵为帅,后继有人,陈猎虎的部众精神振奋,没想到刚迎击朝廷兵马,陈丹阳就因为信报有误陷入重围没有援兵一命呜呼。 现在陈家无男儿可用,只能女儿上阵了,护卫们悲愤发誓一定护送小姐尽快到前线。 陈丹朱出了城就弃车换了马匹,雨一直没有停,有时大有时小,路途泥泞,但在这连绵不停的雨中能看到一群群逃难的灾民,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向国都的方向奔去。 护卫们吓了一跳,吴地物资丰饶从无灾年,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灾民?国都里外明明繁华如旧啊。 “二小姐。”在路边歇息的时候,护卫陈立过来低声说道,“我打听了,竟然还有从江州过来的难民。” 这意味着江州那边也打起来了?护卫们神情震惊,怎么可能,没听到这个消息啊,只说朝廷列兵北线十五万,吴地兵马在那边有二十万,再加上长江阻挡,根本不用畏惧。 但江州那边打起来了,情况就不太妙了——朝廷的兵马要分别应对吴周齐,竟然还能在南边布兵。 陈丹朱捧着一块干饼用力的啃着没有说话。 “二小姐。”另一个护卫奔来,神情紧张的拿出一张揉烂的纸,“难民们手中有人传阅这个。” 护卫们围上来看,字迹被浸泡,但依稀可以看到写的竟然是讨伐吴王二十罪—— 他们的面色发白,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怎么会在国中流传? 因为吴地已经遍布朝廷眼线了,兵马也不止在北线列兵,事实上东起海滨西到巴蜀,夏军舟楫横亘连绵围住了吴地。 吴国上下都说吴地天险安稳,却不想想这几十年,天下动荡,是陈氏带着兵马在外到处征战,打出了吴地的气势,让其他人不敢小瞧,才有吴地的安稳。 如若不然,吴国就像燕国鲁国那样被瓜分了。 单靠天险?呵——看看吴王将父亲兵权分落后,这才不到十年,吴国就如同筛子一般了。 与接过父亲衣钵的新一代吴王沉迷享乐相比,这一任十五岁登基的新天子,有着不逊与开国高祖的智慧和胆气,经历了五国之乱,又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二十年,朝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般孱弱了,所以皇帝才敢推行分恩制,才敢对诸侯王用兵。 而这二十年,诸侯王们老去的沉浸在旧日中荒废,新任的则只知享乐。 陈丹朱不说话专心的啃干粮。 护卫陈立迟疑一下:“二小姐,外边的情况要不要给老大人说一声?” 陈丹朱视线看着泥泞大路,停了没多久的雨水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这雨会持续十天,河水暴涨,一旦挖开,最先遭殃就是国都外的民众,这些灾民从其他地方奔来,本是求一条生路,却不想是走上了黄泉路。 “不用说了,没有用。”陈丹朱道,“这些消息国都里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让大家知道罢了。” 这些动向消息父亲早就报告王庭,但王庭偏偏不应对,上下官员争论不休,吴王一味不管,认为朝廷的兵马打不过来,当然他更不愿意主动去打朝廷,就等着周王齐王两人出力——免得影响他每年一次的大祭祀。 祭祀的时候他会祝祷这个忤逆祖训的皇帝早点死,然后他就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子奉为新帝——就像他父王做过的那样,唉,这就是他父王眼光不好了,选了这么个不仁不义的皇帝,他到时候可不会犯这个错,一定会挑选一个很好的皇子。 要想能挑选合适的皇子,就要保存足够的实力,这是吴王的想法,他还在宴席上说出来,近臣们都赞叹大王想的周道,只有陈太傅气的晕过去被抬回来了。 唉,得知哥哥丹阳死讯父亲都没有晕过去,陈丹朱将最后一口饼子啃完,喝了一口冷水,起身只道:“赶路吧。” 护卫们对视一眼,既然如此,这些大事由大人们做主,他们当小兵的就不多说话了,护着陈丹朱日夜不停冒着风雨疾驰,就在陈丹朱一张脸变的没有血色的时候,终于到了李梁所在。 此时天已近黄昏。 陈丹朱没有立刻奔军营,在城镇前停下唤住陈立将兵符交给他:“带着五人,去左翼军,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左翼军驻守在浦南渡口一线,防控河道,数百战舰,当初哥哥陈丹阳就在这里为帅。 陈立毫不犹豫点头:“周督军在那里,与我们能兄弟相称。”看着手里的兵符又不解,“老大人有什么命令?” 这兵符不是去给李梁送命令的吗?怎么小姐交给了他? 陈丹朱道:“命令就是,没有老大人的命令,左翼军不得有任何移动。” 陈立应声是,选了四人,这次出门原本以为是护送小姐去城外桃花山,只带了十人,没想到这十人一走走出这么远,在选人的时候陈立下意识的将他们中身手最好的五人留下。 虽然他也觉得有点多心,但出门在外还是跟着直觉走吧。 陈立带着人离开,陈丹朱还是没有继续前行,让进城买药。 “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余下的护卫们紧张的问,看着陈丹朱毫无血色又小了一圈的脸,仔细看她的身子还在颤抖,这一路上几乎都在下雨,虽然有蓑衣斗笠,也尽可能的更换衣服,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衣服都是湿的,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了,二小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啊。 陈丹朱没有否认,还好这边虽然兵马驻扎,气氛比其他地方紧张,城镇生活还一如既往,唉,吴地的民众已经习惯了长江为护,就算朝廷兵马在对岸陈列,吴国上下不当回事,民众也便毫无恐慌。 朝廷怎么能打诸侯王呢?诸侯王是皇帝的亲人呢,是助皇帝守天下的。 城镇的医馆不大,一个大夫看着也不怎么可靠,陈丹朱并不介意,随意让他问诊一下开药,按照大夫的药方抓了药,她又点名要了几味药。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大夫犹豫问,警惕道,“这跟我的方子冲突啊,要是自己乱吃,有了问题可不能怪我。” 这位小姐看起来形容憔悴狼狈,但坐行举止不凡,还有身后那五个护卫,带着兵器气势汹汹,这种人惹不起。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吃给开的药。”指着大夫拿来的另几种药,低声道,“这个是给别人的。” 什么意思?家里还有病人吗?大夫要问,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嘈杂。 “二小姐!”马蹄停在医馆门外,十几个披甲重兵下马,对着内里的陈丹朱大声喊,“大将军让我们来接了。” 陈丹朱看着为首的一个小将,想了想才唤出他的名字,这是李梁的随身亲兵长山。 “刚要去找姐夫呢。”她说道,抬手掩鼻打个喷嚏,鼻音浓浓,“姐夫已经知道了啊。” 进了李梁的地盘,当然逃不过他的眼,亲兵长山担心的看着陈丹朱:“二小姐,不舒服吗?快让大将军的大夫给看看吧。” 陈丹朱嗯了声跟着他们上马,重兵簇拥在街上疾驰而去。 军营驻扎好大一片,陈丹朱畅通无阻,很快就见到站在中军大帐前站着的男人。 陈丹朱有些恍惚,此时的李梁二十六岁,身形偏瘦,领兵在外辛苦,不如十年后雍容,他没有穿铠甲,蓝袍玉带,微黑的面容刚毅,视线落在下马的女孩子身上,嘴角浮现笑意。 “阿朱。”他唤道,“好久不见了,长高了啊。” 其实几天前才见过,陈丹朱心想,压下复杂心情,喊声:“姐夫。” 第四章 下手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中军大帐里摆放了火盆,点亮了灯,暖意浓浓。 跟姐姐陈丹妍一样细心,李梁已经备好了姜汤,还有两个婢女一个仆妇——从城镇上富贵人家借来的。 陈丹朱在婢女仆妇的服侍下泡了澡换了干净的新衣,衣裳也是从富贵人家拿来的。 头发就不是李梁帮她烘干了,虽然小时候李梁也做过,李梁和陈丹妍成亲时十八岁,那时候陈丹朱八岁,在家习惯了跟着姐姐睡,陈丹妍成亲后她也闹着住过来,一年后才习惯不再跟着姐姐。 李梁常常笑谈提前体验当爹。 “我们阿朱长大了啊。”李梁坐在一旁,看着婢女仆妇给陈丹朱烘头发,“竟然能一个人跑这么远。” 陈丹朱捧着碗将姜汤喝完,对婢女道:“我抓的药熬一下。” 适才军中的大夫也看过了,陈丹朱病倒是现在还没病,只是在风雨中赶路导致非常虚弱,药可吃可不吃,关键还是休养。 陈丹朱一向不喜欢吃药,这次自己主动看病吃药,可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李梁对婢女点点头。 婢女拿起陈丹朱放在一旁的药包——陈丹朱在走出药店前已经趁着大夫分神分心把所有的药混杂一起。 “这药分开。”陈丹朱唤住婢女,“这个药熬一半,余下的熏香,可以安神。” 小姑娘很有自己的主张,李梁一笑对婢女仆妇点点头,两个婢女将烘头发的铜熏炉打开,倒出一半药材撒进去,炭火上发出滋滋声,烟气从中袅袅而起,药香散开,但并不刺鼻。 “小姐,看放这么多可以吗?”她们问。 陈丹朱嗯了声,婢女仆妇先将床铺整理好,李梁惯用的床铺已经挪走了,现在这里摆着的罗汉床,美人屏风,都是富豪家一并送来的,怎么招待女眷她们很熟练。 小床,屏风,香薰炉,坐在地毯上头发长长铺展身后的女孩子,原本肃杀生冷的军帐变的像春天一样。 婢女仆妇拿着药退下去熬,帐内只剩下两人。 “大夫说要饮食清淡些。”李梁指着桌案上摆着的粥,“我知道喜欢吃肉,所以我让加了一点点肉。” 陈丹朱嗯了声,拿着小勺子慢慢的吃。 “阿朱。”李梁默然一刻,柔声道,“丹阳的事大家都很难过,父亲更痛体谅一下父亲,不要跟他发脾气。” 陈丹朱看他一眼:“姐姐给写信说了?” 李梁道:“是我担心主动问姐姐,我知道想为哥哥报仇,我也相信,阿朱虽然是个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只是现在家里也离不开人,能照顾好父亲,不亚于杀敌数百。” 陈丹朱看着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姐姐像母亲,李梁一直以来也都像父亲,而且是个慈父,她小时候觉得李梁是家里最懂她的人,比姐姐还要好,姐姐只会唠叨她。 谁能想到李梁心这么狠毒辣,要另投主人也罢,但怎能踩着他们一家的性命啊,尤其是姐姐—— 她笑了笑垂下头,不想再听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喊声姐夫:“姐姐有身孕了。” 李梁一怔,站起来,不可置信:“真的?” 陈丹朱对他点点头:“真的,已经三个月了,姐夫走之前就怀上了。” 李梁啊呀一声大笑,在帐内来回踱步,欢喜的语无伦次,只连声道太好了,真是没想到。 陈丹朱视线追随着他,看着他外表惊喜,眼中却很平静,并没有久盼终于得子的激动。 她低下头看着熏炉里药香气袅袅。 李梁停下脚看陈丹朱:“所以姐姐让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陈丹朱要说什么,帐外婢女道药熬好了,李梁让她进来,话就被打断了。 陈丹朱捧着一口口喝完药,打个哈欠:“姐夫,我累极了。” 李梁便道:“好,快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转身要走,却被陈丹朱唤住。 “姐夫。”陈丹朱道,看了看四周,“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害怕,在这里看着我睡吧。” 李梁失笑,陈丹朱说是胆子大,但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啊。 “好。”他道,“正好有军务,我在这里处置这些事,陪着。” 陈丹朱这才点点头露出笑。 婢女服侍陈丹朱躺下退了下去,李梁对亲兵们吩咐让四周安静,不要惊扰二小姐,再转头看屏风格挡后小床上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已经有轻微的鼾声传来——真是把这小姑娘累极了,他笑了笑,示意亲兵退下,帐内安静下来。 李梁将这边的灯挑灭,走回桌案前坐下来,他翻看舆图公文,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陈丹朱为什么来了?是陈丹妍让她来的? 如果真有孕的话,陈丹妍太想要孩子了,肯定不会奔波前来,但也说不定—— 李梁觉得,在孩子和自己之间,陈丹妍应该更在意自己。 不过也有可能陈丹妍说服了陈丹朱。 为了给兄长报仇她正闹着要来这里,把这件事交给她做,也不是不可能。 陈丹朱很好说服,偷父亲印信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比大人更容易,毕竟,越年纪小,越不知道轻重。 但她怎么不说呢?是真的累极了,还是有别的打算?东西在哪里?——李梁看向屏风,要不要搜她的身? 算了,会惊醒她。 也不急,等她睡醒再说吧。 李梁深吸一口气以平稳心绪,但胸口一痛差点吐出来,他不由按住心口,怎么回事?他再慢慢的深吸一口气,又一切如常。 李梁自嘲的一笑,唉,他也很累的,他低下头看舆图,雨已经接连下了几天了,周督军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没有兵符,也可以开始行动了——李梁的心再次火热,整个吴国将成为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室内静谧,只有香炉偶尔轻轻爆裂声,药香气袅袅。 李梁看的很认真,但随着时间的滑过,他的头开始慢慢的向下垂,猛地一点又抬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用力的甩甩头,神情清醒一刻,但不多久又开始垂下去,几次三番后,头再一次下垂,这次没有再抬起来,越来越低,最终砰的一声,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小床上安睡的陈丹朱睁开眼,透过美人屏风看伏案的李梁,脸上浮现笑,她用手捂住嘴,将一声咳闷在口中,再将手拿下来,手心有一汪血。 那两味药混合燃烧毒性这么强,她喝了熬的解药,也还是被呛出了血。 但这是值得的,陈丹朱擦嘴边的血,李梁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上一世,她等了十年才杀了李梁,这一次,她要他立刻马上死。 第五章 反问 天光微亮,中军大帐里响起惊叫。 “姐夫!姐夫,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门外的亲兵立刻冲进来,看到只穿薄衫散着头发的陈丹朱跌跪在桌案前,小脸发白的摇晃着李梁。 李梁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手臂下压着展开的舆图,文书。 “我醒来看到姐夫这样睡着。”陈丹朱流泪喊道,“我想让他去床上睡,我唤他也不醒,我觉得不太对。” 的确不太对,李梁一向警惕,女孩子的喊叫,兵卫们的脚步声这么嘈杂,就是再累也不会睡的这么沉。 一众人上前将李梁小心翼翼的放平,亲兵探了探鼻息,鼻息还有,只是面色并不好,大夫立刻也被叫进来,第一眼就道大将军昏迷了。 陈丹朱站在一旁,裹着衣衫紧张的问:“姐夫是累坏了吗?”又质问亲兵,“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照看的姐夫啊?”眼泪又扑扑落下来,“哥哥已经不在了,姐夫要是再出事。” 亲兵们被小姑娘哭的心烦意乱:“二小姐,你先别哭,大将军身体一向还好啊。” 陈家的护卫们此时也都来了,对李梁的亲兵们很不客气:“大将军身体一向好怎么会这样?现在什么时候?二小姐问都不能问?” 李梁的亲兵们还不敢跟他们争执,只能低头道:“请大夫看看再说吧。” 陈丹朱被护卫们簇拥着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李梁诊治,望闻问切,拿出银针在李梁的手指上刺破,李梁一点反应也没有,大夫的眉头越来越皱。 “大将军吃过什么东西吗?”他转身问。 陈丹朱道:“姐夫给我做了肉粥,我吃了一碗,余下的姐夫用了。” 亲兵也点头证实陈丹朱说的话,补充道:“二小姐睡得早,大将军怕惊扰她没有再要宵夜。” 那就是只吃了和陈二小姐一样的东西,大夫看了眼,见陈二小姐跟昨日一样面色孱白身子虚弱,并没有其他症状。 大夫嗅了嗅:“这药味——” “我在吃药啊。”陈丹朱道,“昨天晚上吃了药睡的,还拿了安神的药熏着。” 这个大夫也知道,陈丹朱一来,他就被李梁叫来了,说二小姐身体不舒服,他仔细的查看了,二小姐的药也查看了,很普通的常用药。 只是此时这淡淡的药味闻起来有些怪,或许是人多涌进来浑浊吧。 最关键是一晚上跟李梁在一起的陈二小姐没有异常,大夫凝神思索,问:“这几天大将军都吃了什么?” 军中的三个副将此时闻讯也都过来了,听到这里察觉不对,直接问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到底怎么了?” 大夫便也直接道:“大将军应该是中毒了。” 帐内的人闻言皆大惊“这怎么可能?”“中毒?”乱嚷,也有人转身要往外走“我再去找其他大夫来。”但有一个女声尖锐压过嘈杂。 “都站住!”陈丹朱喊道,“谁也不许乱走。” 诸人安静,看这个小姑娘小脸发白,攥紧了手在身前:“你们都不许走,你这些人,都有害我姐夫的嫌疑!” 此言一出帐内的人顿时更乱“二小姐!”“我们没有啊!”“我们是大将军的人,怎么可能害将军?” 陈丹朱看着他们,细细的牙齿咬着下唇尖声喊:“怎么不可能?我哥哥就是在军中被害死的!害死了我哥哥,现在又要害我姐夫,说不定还要害我,怎么我一来我姐夫就出事了!” 听她这样说,陈家的护卫五人将陈丹朱紧紧围住。 帐内的副将们听到这里回过神了,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孩子是被吓糊涂了,不讲道理了,唉,本也不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讲道理。 “二小姐。”一个四十多岁的副将道,“你认得我吧,我是太傅帐下参将李保,我这条命是太傅救下来的,如果要害太傅的人,我第一个该死。” “是啊,二小姐,你别害怕。”另一个副将安抚,“这里一多半都是太傅的部众。” 他说到这里眼圈发红。 “丹阳少爷的死,我们也很心痛,虽然——” 虽然丹阳少爷的死不被大王认为是人祸,但他们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定会为丹阳少爷报仇的。” 陈丹朱知道这里一多半都是陈猎虎的部众,但还有一部分不是啊,父亲兵权旁落多年,吴地的兵马早已经四分五裂,而且,她眼尾微挑扫过室内诸人,就算这一半多的陈猎虎部众,里面也有一半变成了李梁的部众了。 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折腾反而会弄巧成拙,陈丹朱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里打转:“那姐夫能治好吧?” 唉,帐内的人心里都沉沉。 “二小姐,你放心。”副将李保道,“我们这就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一众人要迈步,陈丹朱再次道声且慢。 唉,孩子真是太难缠了,诸人有些无奈。 “李副将,我觉得这件事不要声张。”陈丹朱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泪珠颤颤,但小姑娘又努力的冷静不让它们掉下来,“既然姐夫是被人害的,奸人已经在我们军中了,一旦被人知道姐夫中毒了,奸计得逞,他们就要闹大乱了。” 的确如此,帐内诸人神情一凛,陈丹朱视线掠过,不出意外果然见到几个神情异样的——军中的确有朝廷的细作,最大的细作就是李梁,这一点李梁的心腹必然知道。 她垂下视线,抬手按了按鼻头,让鼻音浓浓。 “在姐夫醒来,或者父亲那边知道消息之前,能瞒多久还是瞒多久吧。” 李保等人对视一眼,低声交流几句,看陈丹朱的眼神更柔和:“好,二小姐,我们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 陈丹朱看他们:“正好我生病了,请大夫吃药,都可以说是我,姐夫也可以因为照顾我不见其他人。” 李保等人点头,再对帐中亲兵肃声道:“你们守好中军大帐,一切听从二小姐的吩咐。” 亲兵们齐声应是,李保等人这才急匆匆的出去,帐外果然有不少人来探问,皆被他们打发走不提。 陈丹朱坐在帐中,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梁,将薄被给他盖好,抿了抿嘴,李梁醒是醒不过来了,最多五天后就彻底的死了。 她俯身贴近李梁的耳边:“姐夫,你放心,那个女人和你的儿子,我会送他们一起去陪你。” 李梁紧闭的双眼眼角有泪水滑落,陈丹朱抬手替他擦去。 第六章 悄说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李梁有个外室,时间差不多是在与陈丹妍成亲后第二年。 这件事前世陈丹朱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那个外室并不是普通人。 朝廷攻下吴国都的第二年,虽然吴地南部还有不少地方在反抗,但大局已定,皇帝迁都,又论功行赏封李梁为威武大将军,还将一位郡主赐婚给他。 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以示帝王的看重,但有一次李梁和那位郡主探亲回来路过来看她,郡主当然没有上山,他下山时,她偷偷跟在后面,站在半山腰看到了他和那位郡主坐的马车,郡主没有下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里面跑出来,伸着手冲他喊父亲。 李梁笑着将他抱起来。 陈丹朱当时就震惊了,李梁和那位郡主成亲才一年,怎么会有这么大儿子? 桃花山位于京城必经之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种消息也传的最快,她趁着给村民们看病,打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说李梁与那位郡主早就相识,而且是李梁英雄救美,郡主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隐瞒身份跟随—— 狗屁的英雄救美隐瞒身份跟随,陈丹朱本就凉了的心更凉了,很明显这个女人是隐瞒身份诱降了李梁,李梁背弃陈家背弃吴国比她猜想的还要早。 看孩子的年纪,李梁应该是和姐姐成亲的第三年,在外边就有新妻有子了,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现,那时候三王和朝廷还没有开战呢,李梁一直在国都啊。 陈丹朱想把眼睛挖出来。 现在有机会重来,她不需要挖出眼睛,她要把那女人和孩子挖出来,陈丹朱默默的想,但是那个女人和孩子在哪里呢?李梁是开不了口了,他的心腹肯定知道。 “二小姐。”陈家的护卫陈强进来,看着陈丹朱的脸色,很不安,“李姑爷他——” 唉,他在担心姑爷呢,陈丹朱思索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她带来的护卫都是陈家世代跟随主姓的部曲,也就是陈猎虎的私兵。 他们是可以相信的人。 “姐夫现在还没事。”她道,“送信的人安排好了吗?” 陈强点头:“按照二小姐说的,我挑了最可靠的人手,护送陈海去送送信给老大人。” 他心里有些奇怪,二小姐让陈海回去送信,还要二十多人护送,而且交代的这护送的兵要他们亲自挑,挑们认为的最可靠的人,不是李姑爷的人。 李姑爷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陈丹朱对陈强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啊,陈丹朱以怀疑所有人都是凶手为理由把人都赶出去了,只让李梁的亲兵守在帐外,有什么话还要小声说?陈强上前单膝跪下,与床上坐着的女孩子齐平。 陈丹朱手拢在他的耳边:“姐夫的毒是我下的。” 陈强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小姑娘的裙边,抬起头面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听到了什么? “不用惊讶,这是我父亲吩咐我做的。”陈丹朱骗他,她这个小孩子没办法让别人相信,就用父亲的名义吧,“李梁,已经背弃吴地投靠朝廷了。” 听到是老大人的吩咐,陈强虽然还很震惊,但没有再发出疑问,视线看向床上昏迷的李梁,神情愤怒:“他怎能!” 对吴地的兵将来说,自立朝以来,他们都是吴王的兵马,这是高祖皇帝下旨的,他们先是吴王的兵,再是大夏的兵马。 朝廷与吴王如果对战,他们当然也是为吴王死而不悔。 陈丹朱对他嘘声:“这里不知道他多少心腹,也不知道朝廷的人有多少。” 怪不得小姐一直叮嘱要他找自己认为最可靠的人,陈强握了握手,这个军营有兵将五万,他们只有四人了—— 陈强想到一件事:“二小姐,让陈立拿着兵符快些回来。” 陈丹朱摇摇头,孱白的脸上浮现苦笑:“那边也在李梁的掌控中,我们必须有人在,否则李梁的人挖开堤坝的话——” 那洪水就如同千军万马能踏平国都,陈强的脸变的比小姑娘的还要白,吴国就算有几十万兵马,也阻挡不了洪水啊,一旦真发生这种事,吴地必将尸横遍野。 “李姑——梁,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他喃喃。 他当然会,陈丹朱默然。 “小姐。”陈强打起精神道,“我们现在人手太少了,小姐在这里太危险。” 真该多带点人来啊。 陈丹朱道:“如果我们人手多的话,反而根本接近不了李梁,这次我能成功,是因为他对我毫无防备,而得手后我在这里又可以利用他来掌控局势。” 陈立那边,必须有父亲的兵符才能行事。 陈强点点头,看陈丹朱的眼神多了钦佩,就算这些是老大人的安排,二小姐才十五岁,就能这么干净利索的做到,不亏是老大人的子女。 少爷虽然不在了,二小姐也能担起老大人的衣钵。 陈丹朱看懂陈强的念头,叹息一声,父亲哪还有衣钵,以后大夏就没有吴国了。 “李梁现在中毒昏迷,最多还能撑五天。”她轻声道,“我们要在这五天之内,掌控到尽可能多的兵马,以稳定大军。” 陈强应声是:“二小姐,我这就告诉他们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了。” 陈丹朱道:“们要小心行事,虽然李梁的心腹还没有怀疑到我们,但必然会盯着。” 陈强单膝下跪抱拳道:“小姐放心,这是太傅养了几十年的兵马,他李梁这短短两三年,不可能都攥在手里。” 陈丹朱点头:“我是太傅的女儿,李梁的妻妹,我代替李梁坐镇,也能镇住场面。” 陈强一礼:“小姐保重,我去了。” 陈强离开了,陈丹朱坐在床边攥着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样做又能不能改变接下来的事,但不管怎样,李梁都必须先死! 至少李梁的命运,改变了。 她坐在床边,守着将要变成尸体的李梁,开心的笑了。 ..... ..... 五万兵马的军营在这边的大地上铺展一大片,在另一处营帐里,也有人发出笑声。 这是一个男声,声音沙哑,苍老又似乎像是被什么滚过咽喉。 他笑问:“李梁中毒了?们竟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营帐光线昏暗,案前坐着的男人铠甲披风裹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面前站着的有三人,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露出清晰的面容,正是李梁的副将李保。 “是的。”他说道,神情凝重又带着惧意,“我们正在查到底是谁动的手,事情太突然了,陈二小姐刚来——” 沙哑的男声再次一笑:“是啊,陈二小姐刚来,李梁就中毒了,那当然是陈二小姐下手的啊。” 陈二小姐?李保一怔。 “们以为十五岁的小姑娘就不敢杀人吗?”面前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对他们摆了摆,“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孩子。” 第七章 明问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大夫不断的被带进来,中军大帐这边的守卫也越来越严。 李梁陷入昏迷的第三天,陈强顺利的联络了不少陈猎虎的旧众,换防到中军大帐这边。 陈强还去西线那边联络陈立,陈立五人因为有兵符在手,周督军视他为陈猎虎亲临,事事听从,他也接手了一多半兵马。 陈强将陈丹朱的话告诉他们,陈立等人也吓的腿软,不是因为害怕危险,而是此事太出人意料,李梁可是陈猎虎的女婿,他怎么会背弃吴王? 陈强也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们,这肯定是陈猎虎已经查明的,否则陈丹朱这个小姑娘怎么敢杀了李梁。 “们现在拿着兵符,一定要不负老大人所托。” 陈立等五人对着国都的方向跪地立誓,陈强不敢在这里久留,周督军听说他要走也来相送,周督军当年也是陈猎虎麾下,拉着陈强的手红着眼因为陈丹阳的死很自责:“等战事结束,我亲自去老大人面前受罚。” 陈强道:“老大人既然送丹阳少爷上战场,就不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与周督军无关。” 周督军拍拍他的肩头,咬牙低声骂:“张监军这个狗贼,我定不会饶了他。” 张监军是美人张氏的父亲,此次奉旨监军,在军中耀武扬威,陈丹阳的死就是他造成的,出事之后已经跑回国都。 陈强对周督军抱拳,上马离去,疾驰中又回头看了眼,见陈立等人被周督军的兵马围护,军旗烈烈很威风,唉,希望叛变的只有李梁一人吧。 现在支撑他们的就是陈猎虎对这一切尽在掌握中,也已经有了安排,并不是只有他们十人和陈二小姐面对这一切。 陈强天亮的时候赶回棠邑大营,跟离开时一样关卡外有一群重兵把守,看着奔来的陈强也一如先前让开了路,陈强却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前方的军营如同猛虎张开了大口,但想到陈丹朱就坐在这猛虎中,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扬鞭催马冲进去—— 一张铁网从地面上弹起,将奔驰的马和人一起罩住,马儿嘶鸣,陈强发出一声大叫,拔出刀,铁网收紧,握着的刀的人和马被禁锢,如同捞上岸的鱼—— “二小姐!”陈强发出一声嘶吼。 “二小姐。”中军大帐被亲兵掀开门帘,通报道,“大夫来了。” 营帐里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梳头,对外宣称她病了,李梁找的那些婢女仆妇也都关起来,日常的衣食住行陈丹朱自己来做。 自己照顾自己这种事陈丹朱已经做了十年了,没有丝毫的生疏不适。 她一边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军报,一边利落的挽着百花鬓,听到通报抬头看了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拎着药箱站在门外。 不知道又从哪里找了一个大夫,不过不管什么大夫来都没有用,这个毒也不是无解,只是现在已经四天了,神仙来了也没用。 陈丹朱嗯了声:“快请进来。”她停下手站起来,半挽发鬓陪大夫走向屏风后的床边。 大夫只围着床上的李梁转了一圈,不像别的大夫那样仔细的诊看。 “大夫。”陈丹朱哽咽问,“看我姐夫怎么样?可有办法?” 大夫摇摇头:“太晚了。” 陈丹朱转头喊亲兵,声音愤怒:“李保呢!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有用的大夫?” 站在帐内的亲兵有些尴尬,唉,看了这么多大夫,李梁没有丝毫好转,二小姐沉不住气发脾气也难免。 大夫倒是没什么尴尬,看陈丹朱一眼,道:“二小姐,我给看看吧。” 陈丹朱生气喊道:“给我看什么?” 大夫笑道:“二小姐中的毒倒还可以解掉。” 陈丹朱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慌乱是假,慌乱还是有一点,但因为早有预料,此时被人识破提着的心反而也落地。 “说什么?”她喊道,做出慌乱又愤怒的样子,“我也中毒了?我也被人下毒了?” 大夫不慌不急,请陈丹朱来桌案前坐下,视线扫了眼上面摆着的军报:“二小姐不亏是太傅之女,也能看军报,大将军病了这几日,都是二小姐做决断的吧,军中调动不少啊。” 在这个营帐里,他倒像是个主人,陈丹朱看了眼,原本站在帐中的亲兵退了出去,是被营帐外的人召出去的,营帐外人影晃动散开并没有冲进来。 陈丹朱也不再做小女儿状发脾气,道:“总要有人管啊,我管正合适。” 大夫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拿出脉诊:“我给小姐看看。” 陈丹朱坐下来,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将三个金镯子拉上去,露出白细的手腕。 大夫搭上手指仔细诊脉一刻,叹口气:“二小姐真是太狠了,就算要杀人,也不用搭上自己吧。”说着又嗅了嗅室内,这几日大夫一直来,各种药也一直用着,满室浓浓药味,“二小姐看来下毒很精通,解毒还是差一点,这几日也用了药,但解毒成效可不行。” 他提起笔,往军报上写下几味药。 “二小姐用这几味药,余下的毒就能清除,否则,现在二小姐仗着年纪小还能撑着,等再大几岁,别的不说,必要日日咳血。” 陈丹朱探身看他写的药,哦了声:“好,我记下了。”然后一笑,“多谢大夫,我让人好好赏。” 大夫想着主人说的话,再看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总觉得这皮囊下藏着一个怪物——怎么做到杀了人,被人发现了,还一点也不害怕? 当然,年纪不大的人做事吓人,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这次是个女孩子。 “二小姐。”大夫收回纷乱的思绪,“李将军的事知道多少?这是陈太傅的意思吗?” 李梁的事她知道的很多,陈丹朱心里想,李梁以后的事她都知道——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她没有回答,问:“是朝廷的人?”她的眼中闪过愤怒,想到前世杨敬说过的话,李梁杀陈丹阳以示归顺朝廷,说明那个时候朝廷的说客已经在李梁身边了。 是这个说客吗?哥哥是被李梁杀了证明给他看的吗?陈丹朱紧紧咬着牙,要怎么样也能把他杀死? 大夫看出陈丹朱眼中的杀意,一瞬间还有些害怕,又有些失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吗?虽然惧意散去,但没了心情周旋。 “我来就是告诉二小姐,不要以为杀了李梁就解决了问题。”他将脉诊收起来,站起来,“没有了李梁,军中多得是可以取代李梁的人,但这个人不是,既然有人害李梁,二小姐跟着一起遇害,也顺理成章,二小姐也不用指望自己带的十个人。” 她是仗着出其不意以及这个身份杀了李梁,但如果这军中真的一多半都是李梁的人手,还有朝廷的人在,她带十个人就算拿着兵符,也的确难以对抗。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冷笑道:“当然不是只有我们十个人。” 男人当然也是这样想的,陈二小姐带着十个人能来,必然是陈猎虎的吩咐。 “二小姐是说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吗?”他冲她摇了摇手,“二小姐,来不及了。” 说罢怜悯的看了眼这个小姑娘。 “这些药我还是会给二小姐送来,死也要有个好身体。” 他不是在威胁她,他只是在说实话,陈丹朱浑身发冷,就算她是陈太傅的女儿,在这纷乱的军营里,在朝廷的大势前,她弱小的不堪一击,就像她的哥哥,说死还是死了,死了也就死了。 那这一次,她只是杀了李梁,就死了吗? 陈丹朱攥紧了手,指甲刺破了手心。 “等一下。”她喊道,“是朝廷的人?” 大夫回头,就让小姑娘死个心里明白吧:“是,我是。” 他说完这句等着小姑娘破口大骂发泄愤怒,但陈丹朱没有大喊大骂。 “我要见铁面将军。”她道,“我有话对他说。” 第八章 意外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对她的要求,这个朝廷大夫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营帐外没有兵将再进来,陈丹朱感觉到守卫换了一批人,不再是李梁的亲兵。 陈丹朱站在营帐里慢慢坐下来,虽然她看起来不紧张,但身子其实一直是紧绷的,陈强他们怎么样?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拿着兵符的陈立呢?肯定也很危险,这个朝廷的说客已经点名说兵符了,他们什么都知道。 唉,她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醒过来就冲来把李梁杀了,杀了李梁后怎么应对,她没想,这件事或者应该跟姐姐父亲说?但父亲和姐姐都是深信李梁的,她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时间来说服啊。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出神,视线落在那张军报上,原本的字迹被几味药名覆盖—— “来人。”她扬声喊道。 营帐外有兵卫进来了,果然换了人,是个生面孔,但的确是吴国的兵——心大概已经不是了。 他面无表情的施礼:“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陈丹朱将军报递给他:“给我熬这几味药来,还有,早饭可以送来了。” 兵卫应声是接过转身出去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干脆也不想了,陈丹朱对着镜子继续梳头。 另一边的营帐里散发着香气,屏风格挡在桌案前,透出其后一个人影盘坐进食。 “她说要见我?”沙哑苍老的声音因为吃东西变的更含糊,“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陈丹朱那里离开的大夫,站在屏风外,此时此刻满眼惊疑不解:“是啊,卑职也不清楚,李梁都不知道大人您在这里,陈猎虎怎么知道的?” 屏风后的声音了片刻,继续呼噜噜吃东西:“李梁不知道,陈猎虎不知道,她不一定不知道,一个人不能用别人来判定。” 呼噜噜的声音更加听不清,大夫要问,屏风后吃饭的声音停下来,变得清晰:“陈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大夫转头对帐子外问了句,片刻之后卫兵进来:“陈二小姐洗漱更衣梳头,然后吃饭,现在在吃药——刚写的药方。” 小姑娘还真吃了他写的药啊,大夫有些惊讶,胆子还真大。 屏风后男人声音沙哑的笑了,三口两口将东西塞进嘴里。 “请她来吧,我来见见这位陈二小姐。” ..... ..... 陈丹朱被兵卫请出来的时候有些紧张,外边没有一群卫兵扑过来,军营里也秩序正常,看到她走出来,路过的兵将都高兴,还有人打招呼:“陈小姐病好了。”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军营没有乱没什么可高兴的,这不是她的功劳。 两个卫兵带着她在军营里穿行,不是押送,但陈丹朱也不会真当他们是护送,更不会大喊大叫救命,那男人肯让人带她出来,当然是心有成竹她翻不起风浪。 一路上仔细看,没有看到陈强等人的身影,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引路的两个卫兵停在一间营帐前:“二小姐进去吧。” 陈丹朱心想莫非是换了一个地方关押她?然后她就会死在这个营帐里?心里念头纷乱,陈丹朱脚步并没有畏惧,迈步进去了,一眼先看到帐内的屏风,屏风后有哗啦啦的水声,看影子是一人捧着铜盆,一人在洗漱。 屏风前有人对陈丹朱施礼:“陈二小姐。” 陈丹朱看着他,问:“大夫有什么事不能在那边说?” 大夫还没说话,屏风后捧着铜盆的兵卫退出来,屏风也搬开,露出其后坐着的男人,他低头整理裹在身上的衣袍,道:“陈二小姐不是要见我吗?” 陈丹朱一怔,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身形跟李梁差不多,裹着一件黑披风,其下是厚重的铠甲,抬起头,盔帽下是一张铁青的脸—— 陈丹朱吓了一跳,伸手掩住嘴压制低呼,向后退了一步,瞪眼看着这张脸——这不是真的人脸,是一个不知是铜是铁的面具,将整张脸包起来,有豁口露出眼口鼻,乍一看很吓人,再一看更吓人了。 “!”陈丹朱震惊,“铁面将军?” 他怎么在这里?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铁面将军已经明白了,铁面具上看不出惊讶,沙哑的声音满是惊讶:“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屏风前站着的大夫,大夫有些没反应过来:“陈二小姐,不是要见将军?” 陈丹朱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那一世铁面将军坐镇攻打吴地,而且不只是铁面将军,其实连皇帝也来亲征了。 所以她说要见铁面将军,但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认为的见铁面将军是骑上马,离开军营,去江边,坐船,穿过长江,去对面的军营里见—— 在吴地的军营里,距离中军大帐这么近的地方,她竟然见到了此次朝廷数十万大军的统帅?! 陈丹朱心要跳出来,两耳嗡嗡,但同时又窒息,茫然,灰心—— 铁面将军都到了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地,吴地这十几万的兵马又有什么意义? “陈二小姐,——?”大夫看她的样子,心也沉下来,他可能犯错了,被陈二小姐诈了! 陈二小姐并不知道铁面将军在这里,而他因为疏忽大意以为她知道——啊呀,真是要死了。 陈丹朱看大夫的脸色明白怎么回事了,当然这件事她不会承认,越让他们看不透,才更有机会。 “我是要见将军啊。”她道,坦然的再次打量铁面将军,“原来将军真的带着铁面。” 铁面将军已经看出这小姑娘撒谎了,但没有再指出,只道:“老夫面貌受损,不带面具就吓到世人了。” 陈丹朱道:“将军的面容是因为赫赫战功而损,吓到世人的并不是相貌,是将军的威名。” 这是在奉承他吗?铁面将军哈哈笑了:“陈二小姐真是可爱,怪不得被陈太傅捧为珍宝。” 陈丹朱施然坐下:“我就是不可爱,也是我父亲的珍宝。” 铁面将军看着面前明媚如春光的小姑娘再次笑了笑。 “所以,陈二小姐的噩耗送回去,太傅大人会多伤心。”他道,“老夫与陈太傅年纪差不多,只可惜没有陈太傅命好有子女,老夫想如果我有二小姐这样可爱的女儿,失去了,真是剜心之痛。” 陈丹朱看着他的铁面,灰白的头发,眼睛的地方黑黝黝,再配上沙哑磨刀的声音,真是很吓人。 她带着天真之气:“那将军不要杀我不就好了。” 铁面将军看着桌案上的军报。 “陈二小姐,吴王谋逆,们下属子民皆是罪人,而又杀了李梁,坏了我的战机,知道为此将会有多少将士丧命吗?”他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为什么不杀?因为比我的将士貌美如花吗?”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视线从面具洞内落在陈丹朱的身上。 “用陈猎虎珍爱的娇花祭奠我的将士,岂不是更好?” 第九章 替代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丹朱没有被将军和将军的话吓到。 她喃喃:“那有什么好的,活着岂不是更好” 听这孩子气的话,铁面将军失笑,好吧,他应该知道,陈二小姐连亲姐夫都敢杀,他的样子也好,可怕的话也好,都不能吓到她。 “是啊,不死当然好。”他淡淡道,“本来不用死这么多人,都是大夏子民,可把李梁杀了,不用死人的计划被破坏了,陈二小姐,记住,我朝廷的将士是因死的,吴地的兵民也是因为。” 陈丹朱唉了声:“将军不用说这种话来吓唬我,听起来我成了大夏的罪人,不管怎么样,李梁这么做,任何一个吴兵将都是要杀了他的。” 身份立场不同,说话就没有什么意义,原本也不会见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误会,铁面将军没兴趣了:“陈二小姐已经杀了李梁,是如愿无憾了,我对二小姐有一件事可以保证。” 陈丹朱看着他。 铁面将军的铁面下沙哑的声音如刀磨石:“二小姐的尸首会非常完好的送回吴地,让二小姐体面的入土为安。” 听起来还是吓唬威胁的话,但陈丹朱突然想到先前自己与李梁同归于尽,不知道尸首会怎么样?她先是杀了李梁,李梁又原本要利用她来刺杀六皇子,这死了可以说是罪不可恕,想要跟姐姐父亲家人们葬在一起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要悬尸首城门—— 想到这里,她再看铁面将军的冰冷的铁面就觉得有些温暖:“谢谢啊。” 她这谢意并不是嘲讽,竟然还是真心实意,铁面将军默然一刻,这陈二小姐莫非不是胆子大,是脑子有问题?古古怪怪的。 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二小姐还不拂袖站起来让自己把她拖出去?看她在案前坐的很安稳,还在走神——脑子真的有问题吧?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着的男人一眼,想到一件事:“李梁不在了,但二小姐拿的兵符还在,用兵符送二小姐的尸体回吴都,岂不是一样可用?” 李梁要兵符就是为了带兵越过防线出其不意杀入国都,现在以李梁和陈二小姐被害的名义送回去,也一样能,男人抚掌:“将军说的对。” 他便也看陈丹朱,笑着打趣。 “二小姐没有白送来兵符。” 陈丹朱摇头:“不可能,兵符只有我和李梁拿着才有用,别说是我的尸体,就是们押着我本人,也休想越过吴地防线。” 父亲发现姐姐盗兵符后怒而绑缚要斩杀,对她也是一样的,这不是父亲不疼爱她们姐妹,这是父亲身为吴国太傅的职责。 那时候也就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李梁的意图,直到他逼近了才发现,如果早一点,就算李梁拿着兵符也不会这么容易越过防线。 这次算着时间,父亲应该已经发现兵符不见了吧? 这小姑娘是在认真的跟他们讨论吗?他们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陈猎虎把女儿派来,就已经是决定牺牲女儿了,此时的吴都肯定已经做好了备战。 铁面将军再次忍不住笑,问:“那陈二小姐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陈丹朱看着铁面将军桌案上堆乱的军报,地图,唉,朝廷的大将军坐在吴地的军营里排兵布阵,这个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她是把李梁杀了,但能改变吴国的命运吗?要是把这个铁面将军杀了倒是有可能,这样想着,她看了眼铁面将军,大概也不行吧,她没什么本事,只会用点毒,而铁面将军身边这个男人,是个用毒高手。 “我——”陈丹朱喃喃,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话,“我可以做李梁能做的事。” 铁面将军愣了下,刚才那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满是杀意,她想杀了他呢,但没想到张口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倒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陈丹朱也愣了下,她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她的眼睛亮起来,她改不了吴国灭亡的命运,或许能改吴国很多人死去的命运。 铁面将军用李梁是要攻入吴国都,她可以代替李梁做这件事,当然也就可以阻止挖开堤坝,攻城屠杀这种事发生。 “将军!”她大喊一声,向前挪了一下,眼神灼灼的看着铁面将军,“们要李梁做的事,让我来做!” 铁面将军被吓了一跳,一旁站着的男人也如同见了鬼,什么?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小姑娘发疯说胡话了? “陈二小姐?”铁面将军问,“知道在说什么?” 陈丹朱点头:“我当然知道,将军——将军您贵姓?” 铁面将军愣了下,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问他姓名了,淡淡道:“大夏诸侯王之乱一日不平,老夫一日无名无姓。” 陈丹朱也只是随口一问,上一世不知道,这一世既然见到了就随口问一下,他不答就算了,道:“将军,我是说我拿着兵符带们入吴都。”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对眼前的小姑娘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陈丹朱,如果是个吴地普通民众,说的话我没有丝毫怀疑。”他一字一字的念出她的名字,“但是姓陈,爹是陈猎虎,哥哥陈丹阳已经为吴王捐躯,虽然有个李梁,但他姓李不姓陈,知道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背叛吴王。”陈丹朱幽幽道,“我在做我杀掉的李梁这样的人。” 铁面将军看着她,面具后的视线深邃不可窥探。 陈丹朱挺直身子:“正如将军所说,我是吴国人,但这是大夏的天下,我更是大夏的子民,因为我姓陈,我敢做这件事,将军反而不敢用姓陈的人吗?” “不是老夫不敢。”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这件事不合情理。” 陈丹朱怅然:“是啊,其实我来见将军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要说出这话,只是一见将军——” 她看着铁面将军冰冷的面具。 “丹朱,看到了大势不可阻挡。” 铁面将军的铁面具下发出一声闷咳,这小姑娘是在吹捧他吗?看她孱白的小脸,莹莹亮的双眼,忧伤又坦然——哎呦,如果是演戏,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如果不是演戏,眨眼就背弃吴王—— 不管哪个,这小姑娘再长大些可不得了,更何况还有这眉若远山肌肤胜雪的美人相貌。 有意思,铁面将军又有些想笑,倒要看看这陈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好。”他道,“既然陈二小姐愿遵从天子之命,那老夫就笑纳了。” 第十章 请求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他答应了,陈丹朱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事到如今,她总要把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 她道:“我有一个条件。” 铁面将军呵呵笑:“这是理所应当,李梁跟我们谈了可不止一个条件,丹朱小姐可以多说几个。” 是啊,一个太亏了,陈丹朱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有几个条件。” 铁面将军心里想,这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第一个,在我没有做完事情之前,们不许攻城。”陈丹朱道。 铁面将军摇头:“不可能,最多给限定个时间。”他想了想,伸手,“五天。” 陈丹朱也没想真能让几十万朝廷兵马因为她一句话就等着,但五天太少了:“我路上就要走五天,怎么也要给我十天的时间。” 铁面将军的笑从面具后传来:“对啊,我说的就是丹朱小姐回到吴地国都后,我给五天的时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丹朱不在意对方的调戏,接下来要说的是最难的一条,放在膝头的手攥了起来:“如果我失败了,将军可以渡河,可以攻城掠地,但请将军——不要挖开河堤。”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抬头看对方,双方论战,兵戎相见,三十六计无不可用,每一个将官的目标就是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时候对对方讲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费一兵一卒还是用兵士的血肉攻破吴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将官都选择前者。 她的要求,无力又可笑。 “将军,虽然这里是吴王的封地,但都是大夏国土,都是皇帝的子民啊,他们也没有想做谋反罪王之民,是高祖把他们划封给吴王的啊,他们何其无辜。” 她没有抬头,没有听到铁面将军的调笑,也没有看到铁面将军面具露出的一双眼中浮现的恍然,视线再落在低着头的陈丹朱身上—— 他沉默一刻,道:“我们对吴王用兵,是因为他与周齐两王结兵谋逆,这是吴王之罪,不是吴地民众的罪——”没有应是,而是问:“还有别的条件吗?”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一眼:“我要带走李梁的两个贴身亲随。” 铁面将军道:“可以,但跟随回去的护卫,都必须是我的人。” 陈丹朱对铁面将军一笑:“这个不用将军说啊,我当然要带将军的人回去,将军多给我些人手,免得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的男人:“王先生,带着人亲自护送丹朱小姐回吴都。” 被称为王先生的那个大夫俯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再问:“丹朱小姐还有条件吗?” 陈丹朱心里有些茫然,唉,她还真不知道该要什么条件,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她问,“剩下的条件,我能以后再说吗?” 铁面将军伸手按了按铁面具罩住的额头:“丹朱小姐是陈猎虎生的,就算不可爱他也视为珍宝,但老夫不行,真不行,快走吧,否则老夫这辈子都不想生养个女儿了。” 陈丹朱叹息一声:“祝将军将来有个比我可爱的女儿,这一次,就算我是我父亲生的,他也不会再珍爱我了。” 虽然大家都是大夏的子民,但对父亲来说,吴王为先,他尊崇皇帝,但更尊崇高祖分封诸侯的旨意,在他看来,现在皇帝要收回封地,才是违背圣旨,是不义,是被身边的奸臣蛊惑,他誓死也要守护吴国守护吴王。 就算吴王不分青红皂白斩杀了父亲,父亲那一刻也必然没有怨言。 而她却背弃了吴王,父亲不会原谅她的。 她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铁面将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叹息一声,对王先生道:“小姑娘真可怜。” 王先生苦笑:“将军不要说笑了,哪里可怜,明明是很可怕。”从这姑娘进来他的心就忽上忽下的不停,每一句话都出人意料,他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大人,说是陈猎虎疯了,还是这陈二小姐疯了?” 陈猎虎会归顺朝廷?打死他也不信,诸侯王存世太久,诸侯王的臣子们眼中早已经没有了皇帝和朝廷,在他们眼里,现在朝廷是不义,尤其是陈猎虎这样的人。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唉,他都有点认为是自己疯了。 铁面将军默然一刻,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我们想多了,陈猎虎并不知道这件事。” 王先生神情更惊讶:“大人,是说,现在这些事都是这个陈二小姐自作主张?” 到这里来,杀李梁,又投靠铁面将军?都是陈二小姐一个人的事?陈猎虎根本不知道,还有,兵符—— “怎么不可能?”铁面将军敲了敲桌案,他的手指细长,有些发黄,就像染了色的树枝,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想想李梁本来是怎么说的?他跟我们说是会说服他妻子偷来兵符给他的,兵符,是偷的。” 王先生略一思索也渐渐回过神了:“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陈大小姐的确偷到兵符了,但却被陈二小姐发现,陈二小姐从姐姐那里偷过来,或者陈大小姐自己不便来,将这件事交给了陈二小姐——不对,如果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为什么要杀了李梁?如果不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就是来杀李梁的,为什么又投靠将军,还要去助我们攻下吴都?” 道理怎么想都不对啊,是有诈? 陈二小姐的作为的确难以理顺,铁面将军手指落在舆图上一地:“安排人去问周奇,李梁对他有什么安排?” 周奇是就是驻守在渡口大营的督军,但他是李梁的人,并不是他们的人。 王先生道:“李梁仗着另有靠山,不听我们号令,也不告诉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看这个姓周的也不会说。” 铁面将军冷冷道:“那就用刑。” 用刑?王先生愣了下,可是李梁的靠山—— “李梁死了。”铁面将军向后靠去,如山倒下,“靠山又能怎样?” 也对,王先生笑了笑,李梁都死了,事情跟原来不一样了,他应声是又问:“那我就带着人护送丹朱小姐?” 铁面将军道:“带着骁卫去吧。” 这是最机密又最能以一当十的人马,是皇帝钦赐给将军的,还从没离开过铁面将军身边,王先生微微愣了下,用来护送这位陈二小姐? “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铁面将军道。 也是,这是拿下吴都,是决定此战乃至陛下铲除诸侯国胜败的大事,王先生俯身应声是,转身要走,又被唤住。 铁面将军慢慢道:“如果有人要杀丹朱小姐,们要护住她的性命,如果丹朱小姐自己寻死,们就不要拦她了。” 自寻死路这句话王先生领会了,比如陈小姐反悔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事,那就不要怪他们无情了,他应声是等了一刻铁面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施礼大步而去。 营帐里陷入安静,铁面将军想,不再成为父亲的珍宝,这种痛苦的确很可怕啊,不知道这位陈二小姐能不能捱过去. 第十一章 归来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又一个黑夜过去后,李梁微弱的呼吸彻底的停下了。 事到如今也隐瞒不了,李梁的动向本就被所有人盯着,驻军主将纷纷涌来,听陈二小姐痛哭。 “父亲知道我兄长是被害死了的,不放心姐夫特意让我来看看,结果——”陈丹朱面对众将官尖声喊,“我姐夫还是被害死了,如果不是姐夫护着我,我也要被害死了,到底是们谁干的,们这是祸国殃民——” 她一边哭一边端起药碗喝下去,浓浓的药味让在场人明白,陈二小姐并不是在胡说。 但在场的人也不会接受这个指责,张监军虽然已经回去了,军中还有不少他的人,听到这里哼了声:“二小姐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如今这个时候扰乱军心才是祸国殃民。” 陈丹朱道:“我会回去上报大王,我们会拿出证据的。” 陈丹朱唤来李梁的亲随,一个叫长山,一个叫长林:“们亲自护送姑爷的尸首,确保万无一失,回去要查验。” 长山长林突遭变故还有些发懵,因为对李梁的事心知肚明,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跟陈丹朱回陈家,他们另有别的地方想去,不过那边的人骂他们一顿是不是傻? “李梁原本要做的就是拿着兵符回吴都,现在他活人回不去了,尸体不是也能回去吗?兵符也有,这不是依旧能行事?他不在了,们做事不就行了?” 对啊,主人没完成的事他们来做成,这是大功一件,将来身家性命都有了保障,他们立刻没了惶惶不安,精神抖擞的领命。 除了李梁的亲信,那边也给了充足的人手,此一去功成名就,他们大声应是:“二小姐放心。” 让陈丹朱意外的是,虽然没有再看到陈强等人,去左翼军的陈立带着兵符回来了。 陈立也很意外:“在陈强走后,周督军就被抓起来了,我拿着兵符才见到他,样子很狼狈,被用了刑,问他什么,他又不说,只让我快走。” 很明显是出事了,但他并没有被抓起来,还顺利的带着兵符来见二小姐。 陈丹朱也有些不解,是谁下令抓了周督军?周督军是李梁的人?莫非是铁面将军?但铁面将军为什么抓他? 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只说:“应该是李梁死了,他们起了内讧,陈强留下做眼线,我们趁机快回去。” 虽然觉得有点乱,陈立还是听从吩咐,二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能杀了李梁已经很不容易了,余下的事交给大人们来办吧,老大人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而对于陈丹朱的离开以及扬言回去告状,军中各主将也不在意,如果告状有用的话,陈丹阳也不会死了也白死,现在李梁也死了,陈猎虎在军中的势力就彻底的瓦解了,怎么重新分权,怎么捞到更多的兵马,才是最重要的事。 陈丹朱看着这些主将眼神闪烁心思都写在脸上,心里有些悲哀,吴国兵将还在内斗争权,而朝廷的主将已经在他们眼皮下安坐了——吴兵将懈怠太久了,朝廷已经不是曾经面对诸侯王无可奈何的朝廷了。 她垂下视线:“走吧。”再抬头看向远处,神情复杂,从离开家到现在已经十天了,父亲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父亲如果发现兵符被她偷走了,会怎么对待她? 春光短暂,十天一眨眼,院子里的嫩绿就变成了浓绿,陈猎虎虽然是个武将,也有书房,书房也学人布置的很文雅,就是太过于文雅了,竹子芭蕉海棠一起堆在窗口,书架一排排,书桌上也琳琅满目,乍一看就跟许久没有人收拾一般。 陈丹妍穿着薄衫里里外外翻找的冒出一层汗。 兵符到底放在哪里了? 小蝶说上次就是在书房的书桌笔架山下藏着的,父亲发现拿回去后,可能会换个地方藏——书房里已经找遍了,莫非是在卧室? “小蝶。”陈丹妍用衣袖擦着额头,低声唤,“去看看父亲现在在哪里?” 门外没有婢女的声音,陈猎虎苍老的声音响起:“阿妍,找我什么事?” 陈丹妍吓的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在地上,陈猎虎也一步迈进来,伸手搀扶:“小心点,大夫让吃的药吃了吗?” 陈丹妍发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手按在小腹上,眼中难掩欢喜,她原本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昏迷了两天,父亲带着大夫在一旁告诉她,她有身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她因为当年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月事不准,因此竟然也没有发现。 陈丹妍欢喜的差点又晕过去,李梁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期盼能有个孩子,现在好了,如愿了,她要去还愿——不过,待欢喜过后,她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手放进衣服里一摸,兵符不见了。 她昏迷两天,又被大夫诊治,吃药,那么多仆妇丫头,身上肯定被解开更换——兵符被父亲发现了吧? 陈丹妍有些心虚的看站在床边的父亲,父亲很明显也沉浸在她有孕的欢喜中,没有提兵符的事,只意味深长道:“若真为李梁好,就好好的在家养身子。” 大夫说了,她的身体很虚弱,稍有不慎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如果这次保不住,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陈丹妍吓的几天没敢下床,但想着李梁所托,还是放不下,和小蝶又跑来找兵符,没想到被父亲发现了。 她看了眼旁边,门边有小蝶的裙角,显然是被父亲打晕了。 陈猎虎看着女儿的脸色,皱眉问:“阿妍到底要干什么?” 陈丹妍决定给父亲说实话,目前这情况她是不可能亲自去给李梁送兵符的,只能说服父亲,让父亲来做。 “父亲。”陈丹妍拉着陈猎虎的衣袖跪下,“把兵符给阿梁送去吧,阿梁说了,他有证据能指罪张监军,让他回来吧,不除掉这些恶人,下一个死的就是阿梁了。” 驻守在外的大将没有诏令不得回都城,如果有陈猎虎的兵符就能畅通无阻了。 陈猎虎叹口气,知道女儿对丹阳的死耿耿于怀,但李梁的这种说法根本不可行,这也不是李梁该说的话,太让他失望了。 “丹阳的事我自有主张,不会让他白死的。”他沉声道,“李梁放心,张监军已经回到王庭,军营那边不会有人能害他了。” 陈丹妍不肯起来流泪喊父亲:“我知道我上次私自偷兵符错了,但父亲,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真的很担心阿梁啊。” 上次?陈猎虎一怔,什么意思?他将陈丹妍扶起来,伸手掀开笔架山,空空——兵符呢? “父亲。”陈丹妍有些不解,“我前几天是偷拿了,不是已经拿回去了吗?” 她的神情又震惊,怎么看起来父亲不知道这件事? 陈猎虎同样震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的?” 陈丹妍按住小腹:“那兵符被谁拿走了?”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兵符被人偷了,这可是要出大事,陈猎虎伸手点了点女儿,但现在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高声唤人查人员来去,但查来查去,甚至连李梁家宅都没有人离开,除了陈二小姐。 陈二小姐那一夜冒雨来冒雨去,带走了十个护卫。 陈猎虎知道二女儿来过,只当她脾气上头,又有护卫护送,桃花山也是陈家的私产,便没有理会。 “老爷老爷。”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煞白,“二小姐不在桃花观,那里的人说,自从那天下雨回来后就再没回去,大家都以为小姐是在家——” 陈猎虎看陈丹妍喝道:“跟妹妹说什么了?” 陈丹妍不可置信:“我什么都没说,她见了我就洗澡,我给她烘干头发,上床很快就睡着了,我都不知道她走了,我——”她再次按住小腹,所以兵符是丹朱拿走了? 她去哪里了?莫非去见李梁了!她怎么知道的?陈丹妍一瞬间无数疑问乱转。 陈猎虎一拍桌子怒极:“没跟她说,李梁难道不能跟她说?” 陈丹朱自小视姐姐为母,陈丹妍成亲后,李梁也成了她很亲近的人,李梁能说动陈丹妍,自然也能说动陈丹朱! 陈猎虎气的要吐血喝令一声来人备马,外边有人带着一个兵将进来。 “老大人。”来人施礼,再抬头神情有些古怪,“丹朱小姐,拿着兵符,带着李大将军旗号的兵马向国都来了,卑职前来禀告一声。” 陈猎虎面色微变,没有立刻去让把孽女抓回来,而是问:“有多少兵马?” 来人道:“也不算多,远远看有三百多人。”因为是陈二小姐,且有陈猎虎兵符一路畅通无人查问,这是到了城门前,事关重大,他才来回禀通告。 陈猎虎站起来:“关闭城门,敢有靠近,杀无赦!”抓起大刀向外而去。 陈丹妍面色煞白:“父亲——” 第十二章 告知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前方涌来的兵马挡住了去路,陈丹朱并没有觉得意外,唉,父亲一定气坏了。 “二小姐。”陈家的管家骑马从中奔来,神情复杂看着陈丹朱,“老爷传令家法,请下马吧。” 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手里拿着绳子,这是要把她绑起来,然后直接送进军牢吗?就像当初姐姐那样,虽然她很想对父亲认错,但现在不是时候,陈丹朱喊道:“快让开——姐夫死了,我要见父亲。” 喊出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姐夫,是说李梁?管家面色震惊:“二小姐,说什么?” 因为拉着尸首行路慢,陈丹朱让长山长林在后,她则快马加鞭不停先一步回来,是以国都这边不知道后边随行的还有棺椁。 陈丹朱纵马奔过来,管家有些慌乱的回过神,不再拦绑陈丹朱,只喊道:“兵马不得进城。” 陈丹朱看身后,穿着吴兵甲的王先生也在看她,神情并没有什么畏惧,虽然只要陈丹朱一声大喊,面前的吴兵能将他们撕碎。 “这是姐夫的兵。”陈丹朱喊道,“他们知道真相。” 王先生引着十几人跟上,高喊道:“我们跟二小姐回去,其他人在这里候命。” 管家看着陈丹朱带着人冲过来,再看余下的兵马没有再动,迟疑一下,陈丹朱等人风一般越过他向城池奔去。 “七爷。”陈立在其中喊道,“快回去,有很多事呢!” 李梁死了这件事就已经吓死人了,还有什么事啊?管家一甩马鞭转身催马,到底怎么回事啊。 穿过城门,街上依旧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只是晚上宵禁,白天可没有禁止大家行走,看着一个女孩子纵马疾驰而来,半点不减速度,街上人们躲避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喊声惊叫声还有骂声。 “撞到人了!”“这谁!”“啊呀是个小姑娘!”“是陈太傅家的小姐!”“有兵有马了不起啊!”“当然了不起啊,谁敢惹他?连张监军都被陈太傅打的不敢出家门呢,啧啧——” 这些声音陈丹朱一概不理会,到了家门前跳下马就冲进去,一眼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满头白发的男人站在院中,他披上铠甲手中握刀,苍老的面容威严肃穆。 陈丹朱的眼泪顿时涌出来,大喊一声“父亲——”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陈猎虎猝不及防,腿脚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儿从没对他这样撒娇过,因为老来得女,妻子又送了性命,对这个小女儿他虽然娇宠,但相处并不是很亲密,小女儿被养的娇滴滴,脾气也很倔强,这还是第一次抱他——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跪下请罪?莫非是要靠撒娇讨饶? 陈猎虎狠着心将小姑娘从怀里抓出来:“丹朱,可知罪!” 陈丹朱仰头看着父亲,她也跟父亲团聚了,希望这个团聚能久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将久别重逢的悲喜苦痛压下,只剩下如雨的眼泪:“父亲,姐夫死了。” 陈猎虎还没反应,从后边跟来的陈丹妍一声尖叫,一口气没上来向后倒去,幸亏婢女小蝶死死扶住。 陈猎虎大喊“快叫大夫!”暂时顾不得惩罚陈丹朱,一通忙乱将陈丹妍安置在房中,三个大夫并一个稳婆都在旁守着。 自从得知陈丹妍有孕,陈猎虎一口气又请了两个大夫,稳婆也现在就找了,都在家里养着一直到陈丹妍生下孩子。 “姐姐有身孕了。”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神情复杂道,“说话——” 唉,要让她说话小心点?但如果李梁真死了,说话小心有什么用? 陈丹朱看着室内的大夫们:“给姐姐用安神的药,让她暂时别醒过来了。” 否则身体当真受不了。 陈丹朱看着陈丹妍,心情也有些复杂,这个孩子留着好还是不留更好呢?唉,等姐姐自己决定吧。 安置好了陈丹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长山,确认了李梁的尸首就在路上。 儿子死了,女婿也死了,陈猎虎站在厅内,身形摇摇欲坠,将长刀横在身前撑住。 “陈丹朱。”他喝道,“可知罪?” 就算他的子女只剩下这一个,私盗兵符是大罪,他绝不能徇私。 “父亲。”陈丹朱依旧没有下跪,轻声道,“先把长山拿下吧。” 陈猎虎一怔,跪在地上的长山则面色大变,就要跳起来—— “李梁背弃吴王,归顺朝廷了。”陈丹朱已经说道。 先前陈丹朱发话时,一旁的管家已经有了准备,待听到这句话,抬脚就将跳起来的长山踹倒,人如山压上去,长山发出一声痛呼,半点动弹不得。 陈猎虎将手中的刀握的咯吱响:“到底怎么回事?” 陈丹朱上前伸手:“父亲,先坐下,再听我说。”她怕父亲承受不了接连的刺激摔倒—— 陈猎虎将长刀一顿,地面被砸抖了抖:“说!” 陈丹朱就说了:“我把李梁杀了。” 陈猎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而管家也失控咔的一声将压住的长山掐晕了,他抬起头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姑娘,他家的二小姐?刚满十五岁的二小姐—— 陈猎虎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闭上眼,只吐出一个字“说!” 在路上的时候,陈丹朱已经想好了,李梁的事要实话实话,李梁做了这等恶事,必须让父亲和姐姐知道,只需要为自己怎么得知真相编个故事就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一天下着大雨,桃花观突然来了一个姐夫的兵。”陈丹朱慢慢道,“他是从前线逃回来的,身后有姐夫的追兵,而我们家中又可能有姐夫的眼线,所以他带着伤跑到桃花山来找我,他告诉我,李梁背弃大王了——” 然后陈丹朱怎么震惊不信,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回家用迷香让姐姐昏睡,果然发现姐姐偷了兵符,她就拿着去找李梁,再到了前线发现各种证据,质问,李梁阴谋破败,要杀她,幸好她有准备,用毒药迷晕杀了李梁,逃回来—— “父亲可以问陈立,陈立在左翼军亲眼见到各种异常,如果不是兵符护身,只怕回不来。”陈丹朱最后说,“而陈强,我瞒着没敢说,其实他们几个生死不明了。” 陈猎虎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女儿总不至于骗他吧? “给报信的那个亲兵呢?”他问。 “跟我说完就死了。”陈丹朱幽幽,是啊,她上一世的确是死了,“我把他偷偷埋在山上了,也没敢做标记。” 陈猎虎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陈丹朱垂目:“我原本是不信的,那亲兵也死了,告诉父亲和姐姐,总要查证,如果是真的会耽搁时间,如果是假的,则会搅乱军心,所以我才决定拿着姐夫要的兵符去试探,没想到是真的。” 陈猎虎的身子微微发抖,他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李梁会叛变?那是他选的女婿,手把手心意教授扶持起来的女婿啊! “老爷。”管家在一旁提醒,“真的假的,问一问长山就知道了。” 陈猎虎回过神,是啊,长山是李梁的亲随,李梁叛变要做很多事,瞒不过身边的人,也需要身边的人替他做事—— “拖下去!”他伸手一指,“用刑!” 管家拖着长山下去了,厅内恢复了安静,陈猎虎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儿,忽的站起来,拉住她:“适才说为了给李梁下毒,自己也中毒了,快去让大夫看看。” 陈丹朱的眼泪跌落,挣开陈猎虎的手,在他面前跪下来:“父亲,女儿错了。” 陈猎虎叹气伸手拉她:“查清楚了再说吧,先起来。” 陈丹朱没有起身,反而叩头,泪水打湿了衣袖,她不是在为先前的事,她是在为接下来要做的事认错认罪啊。 第十三章 心意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猎虎并不知道小女儿的眼泪为何流不止,看着俯身哭泣的女儿,他的心都碎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于十五岁的女儿来说,心里承受多大的痛苦啊,唉,现在他已经基本相信是真的了。 陈猎虎把陈丹朱拉起来,请了大夫来给她看中毒的问题,隔日李梁的尸首也被接到了,长林被押回来,和长山一起几番拷问就承认了。 李梁的确被朝廷说客说服了,让陈丹妍偷兵符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入吴都。 他们最后哭诉“老大人,我们公子也没办法啊,那是皇帝圣旨啊,说吴王派了刺客刺杀皇帝,周王齐王已经指认了,是吴王干的,这是谋逆,我们只能听命啊。” 陈猎虎听了一巴掌拍断桌角:“皇帝的圣旨根本不可信!” 这个皇帝违背高祖皇帝,听信周青那狗官妖言,意图夺回诸侯王封地,使出了各种手段,先在诸侯王之间挑拨,又在诸侯王父子兄弟之间挑拨,杀人诛心。 当年对付燕鲁两国,这个皇帝哭哭滴滴给了一个圣旨,说是燕鲁谋逆派了刺客来杀他——现在竟然又这样来对待吴国。 陈丹朱在一旁默然不语,长山长林没有说实话,李梁并不是刚被朝廷说服的,他们更半点没有透露李梁那个郡主妻子。 她也没有挑明说破,李梁已经死了,长山长林握在手心跳不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生死攸关的大事。 “或许是姐夫见了朝廷兵马强大,势不可挡,所以没了信心斗志。”她轻声说道,“我这一路出去发现,外边流民遍地,与国都简直是两个天地,我们军营兵马纷乱离心,内斗不止,跟对岸的朝廷大军相比——” 陈猎虎再次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陈丹朱垂头不说话了。 “且不说这话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说的是事实。”陈猎虎面色沉沉又决然,“我们吴地的将士也绝不会畏惧不战,只剩下一人,战死也不会逃退,皇帝不义,污蔑吴王忤逆,他才是忤逆高祖,不义之战,我吴国何惧!”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梁为什么会被说服,不是什么皇帝诏书,是天子权势诱人,追随天子总比追随诸侯王要前程远大。 不说李梁,国中动了心思的官员也不少,所以朝堂乱哄哄,大王至今不下令去攻打朝廷大军,一次次的战机在错失—— 他皱眉看陈丹朱。 “阿朱,是我陈猎虎的女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低声道:“女儿没有畏惧,只是亲眼看到事实,觉得大王太过于自大轻敌了。” 陈猎虎沉默一刻。 “朝廷出兵突然,大王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道,拍了拍残破的桌子,“现各路军报汇集而来,大王知道时局,国都已经实行了宵禁,王庭也在商议安置灾民了。” 他看了眼陈丹朱。 “不用担心,我方开局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朝廷就算势大,也不能将我吴国随意践踏。” 说起战事,其他人都会说不用担心,因为有长江天险,无足为惧,但父亲没有这样说,显然他心里很清楚,天险根本拦不住兵马,陈丹朱心里又酸又痛,就算如此,父亲也从未想过怪罪吴王不听他的建议,只会认为是自己失职。 就算被吴王冤杀也心甘情愿,就算被吴王灭族也只认为是自己的错。 那明明是吴王自己的错啊,是吴王不听不信父亲,是吴王畏惧怯战,还有那些佞臣只想着趁机将父亲赶出王庭—— 李梁欺他们,吴王欺他们,陈氏腹背受敌,是吴国的罪人,也是朝廷的罪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活着是罪人,死了也是罪人。 陈丹朱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想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面对噩耗的姐姐,已经死了的哥哥,再想将来被吴王灭门的亲人——她好恨,好不甘心!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王来宣令了!来了好多卫军,让老爷交出兵符!还要把老爷下大狱!” 陈丹朱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也提前了?她可没有带着大军杀回国都啊。 陈猎虎站起来,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陈丹朱忙跟上,并不搀扶,陈猎虎宁愿被嘲笑残废,也绝不要人搀扶而行。 大门外已经被卫军围着,另有一个太监手拿诏令冷着脸,看到一瘸一拐走来的陈猎虎,立刻尖声喝道:“陈猎虎可知罪!” 陈猎虎走过来,慢慢的跪下:“老臣不知。” 太监冷笑:“太傅大人,此时正是国难,大王信任,将国都重防交给,呢,竟然让小儿拿着兵符私自到军营混闹!如果不是军中急报,是不是还要瞒着大王!眼里可有大王!” 陈丹朱在后咬了咬牙,这么快就被告了,军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父亲丢官去职陈家倒下呢。 陈猎虎道:“此事有内情,请公公容禀——” 太监打断他:“还是诬陷张监军害死儿吧?所以让女儿拿着兵符到军营大闹,太傅大人,张监军已经被赶回来了,现在李梁死了,又要诬陷谁?不用禀了,文大人已经派监察去军营查问了,太傅大人还是安心去大牢等候结果吧。” 诬陷两字让陈猎虎跪地的身形微微发抖,他抬起头,双眼发红看着太监:“我陈猎虎一儿一婿都死在军营了,在大王口中,就只有诬陷两字吗?” 跪地的残废的男人苍老,气势依旧如猛虎,太监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还好身后的卫军让他稳定心神。 他颤声喝道:“陈猎虎,是在怪罪大王吗!” 陈猎虎摇头:“老臣不敢,老臣要见大王。” 他说着要起身,无奈残腿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老不死的,又要扰了大王的好心情。 都因为他危言耸听,让大王不能安神,在望仙楼里都无心看歌舞。 他尖声道:“此事已经交由文舍人处置,大王不见——” 陈丹朱从后冲出来,将陈猎虎搀扶起来,也尖声打断了太监:“文舍人只是一个舍人,我父亲是太傅,可以代大王面见天子的重臣,要处置也只能有大王处置,让文舍人处置,这吴国是谁的吴国!” 太监被吓了一跳,旋即恼羞:“大胆,王令面前,这小儿——” 陈猎虎站直身子将陈丹朱按住,沉声道:“公公,我有军情要事密报,请公公通传,待我见过大王,将事情说清楚,我自会领罪。” 不待那太监反对,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刀一顿,地面震动。 “在面见大王之前,恕臣不能听命!” 伴着他的长刀一顿,陈家四周涌来护卫,围住了太监和卫军。 太监面色发白,缩在卫军中颤声喊:“陈猎虎,要造反吗?” 陈猎虎对这种指责浑不在意,吴地谁都有可能造反,他陈猎虎绝对不会,这话就是到吴王跟前喊,吴王也不会在意。 他俯身一礼:“请公公通传,陈猎虎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他说罢迈步,随着他迈步,陈家的护卫们也齐齐迈步,这些护卫都是军中退下来,也是陈猎虎的私兵,卫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太监又恨又怕,关键是陈猎虎的确地位超然,如果他把自己杀了,自己也就是白死了—— “,大胆。”太监喊道,扔下一句,“等着。” 转身急急的跑出去,卫军们见他跑了,便忙跟着跑了。 陈猎虎没有停下来,慢慢的向外走,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早已经牵了马来,陈丹朱也喊给她备马“我跟父亲一起去。” 陈猎虎皱眉:“不要去。” 陈丹朱道:“父亲,拿着兵符去军营的是我,我应该去说清楚。” 陈猎虎摇头:“不用,这件事我跟大王说就可以了。” 陈丹朱拉着他不肯放手:“父亲,我不是去认罪的,我亲自去的军营,姐夫的事也是我亲手做的,所有事我知道的最清楚,让我来跟大王说更好。” 陈猎虎迟疑一下,也好,对管家点点头,管家忙让人给陈丹朱牵马,父女二人走出了家门,门前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 先前的太监卫军呼啦啦来引来很多人围观,又见卫军太监慌张跑了,陈家涌出的护卫气势汹汹,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无事无事。”管家带着人驱散民众,“大王召太傅入宫。” 陈猎虎在护卫的协助下坐在马上,陈丹朱待父亲坐稳之后才上马,看向宫城的方向握紧了缰绳。 凭什么他们一家忠义却被吴王杀死,而有人谗言祸害吴王却活的风生水起。 这个文舍人自诩忠心煽风点火阻拦军情,打压父亲,当李梁带着兵马打进来时,他却第一个跑了,还哄骗国都外奔来的援兵,说朝廷打进来了,大王伏诛,大家投降吧,明明那个时候吴王还没死呢—— 吴地亡了吴王死了,他可没有丝毫愧意更没有以死报吴王,摇身一变成了当大夏的文臣功臣,得高官厚禄逍遥自在。 死她不畏惧,但因为这样的王这样的臣而死,太不值了。 她杀李梁抢了他投靠朝廷的事,干脆把吴臣们进谗言祸吴王的事也抢了吧。 第十四章 大王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家父女在护卫的簇拥下向宫城慢慢走去,陈猎虎是故意走慢,好给太监回去禀告的时间。 他虽然抗旨不去大牢,但并不会真的去闯宫门,吴王再荒唐,也是他的王上啊。 太监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城,跌跌撞撞哭哭啼啼来见吴王:“大王,陈猎虎造反了。” 吴王面白微胖,身在吴国出生即为王太子,自小奢侈骄横,又因为在继承王位前受到兄弟戕害,性情敏感多疑。 他正躺在美人的膝头养神,被太监跌撞慌张吓的坐起来,听到陈猎虎的名字又冷静下来。 这个老东西仗着吴国元老身份,对他指手画脚,不过造反还不至于。 他问太监:“太傅没给好脸色,是不是又抗王令了?” 太监嘤嘤婴哭讲经过添油加醋讲了,伸手指着外边:“他还带着兵马来威胁大王了!大王快调兵马来吧!” 吴王想到要面对陈猎虎,伸手按着头:“又要听他唠叨个没完。” 这边张美人嘤嘤的哭起来:“都是臣妾连累大王。” 美人一哭吴王真是太心疼了,忙安慰:“这不是和父亲的错啊,谁让太傅非要让他的儿子去打仗,现在死了,倒成了孤对不起他们。” 此时守卫报陈猎虎在宫门外求见,太监忙向前爬了几步喊大王:“快召集禁军抓他。” “他的祖父是跟着吴地一起册封的,当年孤受伤又是他镇着诸王不敢乱动。”吴王又烦又气,“他为老不尊,孤不能不给他面子。” 这老东西命还很硬,一直不死,他还得供着。 陈猎虎无非又是说形势多危急,要怎么调兵怎么遣将,真是的,吴地有几十万兵马,又有长江,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还有周王齐王一同作战,让他们先打,消耗了朝廷,他坐收渔翁之利不更好? 就如文舍人说的,这些武将都喜欢打仗,唯恐没有立功的机会,一点小事都能喊破天。 看陈猎虎这个老家伙,趁着这机会先送儿子又送女婿,自己也要去上战场,他现在闹着要这样打那样防,等以后就又要闹着要各种功赏呢。 吴王不想听唠叨,让太监去传文舍人等大臣一同来,到时候陈猎虎跟他们争执吵闹,他就能轻松点。 太监忙去传令了,吴王跟美人依依惜别,张美人不舍牵着他的衣袖:“那午后的赋诗宴大王还能来吗?他们做的诗词可都不如大王,大王不来,赋诗宴就没意思了。” 吴王应诺:“当然要来,昨晚梦中得一好词,孤到时候写来。” 张美人这才松开手,倚栏目送吴王离去。 陈猎虎在宫城外等了很久,宫门才打开,换了一个太监在禁军的护送下拉着脸请陈猎虎进去,进宫就不能骑马了,陈猎虎一瘸一拐的自己走,陈丹朱在一旁紧紧跟随。 太监看到陈丹朱跟着本想说大王只召见陈猎虎一人,但想了想不惹麻烦了,让陈猎虎惹怒王上去吧。 陈丹朱这不是第一次进宫城,这一任的吴王喜欢歌舞,宫中常常举办宴乐,太傅家女眷是国都贵女,虽然没有母亲,她能跟着姐姐赴宴。 吴宫真美啊,景美人也美,妃嫔们能歌善舞,文臣能赋诗作词,宴席上做了无数美妙的诗词,吴国灭亡后,她在桃花山还能听到游玩的文人们吟诵当年吴王城中流传出来的诗词歌赋。 此时正是宫中最美的时候,进入禁宫前有一条长长的路,路边都是垂柳,在风中摇曳生姿。 陈丹朱当然没有半点兴趣赏景,低着头跟着父亲来到大殿,大殿里已经有好几位大臣在,见陈猎虎带着陈丹朱进来,便有人冷笑:“陈家的小姐不仅能大闹军营,还能随意出入宫廷了,太傅大人是不是要给女儿请个官职啊?” 陈猎虎一瘸一拐迈入大殿,站稳竖眉冷冷:“文忠,我陈猎虎做事还轮不到指手画脚!别把当回事,的官职,给我女儿做也照样做的好。” 陈猎虎招人恨啊,霸道,莽夫,目中无人,偏偏谁也奈何不了他!中书舍人文忠气的瞪眼:“陈猎虎,大胆,这是蔑视王上——大王啊。”他对吴王跪下痛声,“臣请治太傅狂妄之罪。” 吴王心想狂妄算什么罪啊,真是蠢,们就不能找点大的罪名?陈猎虎祖上有高祖敕封的太傅世袭官爵,他这个当大王的也轻易不能处罚他。 陈猎虎也跪下来:“大王,臣有事奏,臣的女婿,大将军李梁死了。” 吴王已经听到消息了,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该,谁让要霸占兵权,派了儿子又派女婿,现在好了,儿子女婿都死了,嗯,那接下来等陈猎虎死了,陈氏就终于能从眼前消失了,想到耳边再没有了聒噪,吴王差点笑出声,忙收住,叹气道:“太傅节哀。” 站在殿内的另一个大臣阴阳怪气啊呀一声:“太傅大人,女婿死的时候我可不在军中,这次不能说是我害的了吧?” 陈丹朱跪在陈猎虎身后看向这人,此人容貌儒雅,但一双眉眼满是骄横,他就是美人的父亲张监军——哥哥丹阳的死与李梁有关,但这个张监军也是故意要害陈丹阳,就算没有李梁,陈丹阳也是要战死在围困中。 吴国亡了,张监军也没有死,因为他的女儿,张美人被李梁送给了皇帝,美人在皇帝眼里跟珍宝宫殿一样是无害的,可以笑纳的—— 女儿当了皇帝的妃子,比当大王的妃嫔要更厉害,张监军父凭女贵,张家鸡犬升天。 只有陈氏死去,背负着罪名,合族连坟墓都没有,姐姐和父亲的尸骨还是一些旧部趁人不备偷来给她,她在桃花山堆了两个小坟头。 陈丹朱咬着牙,张监军察觉到视线看过来,很生气,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小眼神比她爹还狂。 陈猎虎对张监军的挑衅没有动怒,神情平静道:“李梁,是我杀的。” 这个倒是不知道,张监军文忠等人都愣住了,吴王也猛地坐直身子。 什么? “太傅——”吴王惊问。 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人?这样狠心的臣子可不能留在身边! 陈猎虎看着吴王:“李梁归顺了朝廷,我命女儿拿着兵符前去把他杀了。” 李梁背弃吴王了,天啊,陈猎虎的女儿去杀人,大家的视线在陈猎虎和陈丹朱的身上来回转——陈猎虎,自诩忠烈,竟然家里人最先背叛了大王,陈猎虎的女儿,这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敢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姐夫?可怕——这个消息让大家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先喜先骂还是先惊先怕。 吴王喊道:“这怎么回事?李将军怎么会背弃孤!” 这还没开始跟朝廷大军正式开战呢就投降了?这些武将不仅喜欢夸大事实,还胆小如鼠? 陈猎虎道:“军中有朝廷说客潜入,贿赂诱惑李梁,我安插在李梁身边的亲兵及时察觉来报,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小女带兵符奔去,趁李梁不备铲除,然后宣称李梁是被军中争权所害,以免惊动奸细乱军心。” 总之李梁背弃吴王是真的了,在座的张监军文忠顿时兴奋起来,其他的都不在意,陈猎虎,也有今天! “太傅的女婿竟然能背弃大王。”张监军阴阳怪气道,“真是出人意料,太傅能大义灭亲也令人佩服,只是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能这样,不知道,丹阳少爷的死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陈猎虎大怒:“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惦记着诋毁我,朝廷奸细已经潜入军中,且能贿赂大将,我吴地的存亡到了危急时刻——” 张监军亦是不示弱,他才不怕这个瘸子呢,日暮西山,儿子女婿也都死了。 “危急时刻?怎么被贿赂收买的都是的子女?陈猎虎,吴地危急是因为有们一家!” 开始了,吴王往后靠去,想着一会儿用什么理由离开呢?但不待他想办法,有人打断了殿内的争吵。 “还有要事禀告,都不要吵了。”这是一个俏丽的女声,尖细明亮,盖过了殿内吵闹不动听的老男人声。 殿内安静下来,看着一旁的少女。 陈丹朱接着道:“姐夫是我杀的,具体的经过,军中的情况我最了解,我探到的事,关系吴地存亡!” 文忠心里讥嘲,再事关吴地存亡,也与们这个出了叛贼的陈家无关了,他冷冷道:“那还不快讲来?” 陈丹朱看向吴王:“大王,这些事,臣女只向您一人说。” 什么?文忠恼怒,不待指责,陈丹朱已经眼泪扑扑落哭起来,看着吴王喊“大王——” 吴王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美人落泪,虽然这个美人还小—— “好好。”他立刻应允了,原本就不想听这些男人们吵闹,这也是自己离开的好机会,便起身向侧殿走去,“陈二小姐随孤来吧。” 陈丹朱应声是,利索的起身就跟上去,陈猎虎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啊,丹朱可没跟他说,但现在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女儿碎步轻盈的跟着吴王转向侧殿—— 张监军冷笑一声:“太傅好福气啊,没了儿子女婿,还有小女儿,貌美如花啊。” 这是要送女儿入宫媚惑吴王,以保住陈家权势,这种把戏真是无耻。 张监军眼神变幻,陈猎虎看到了也懒得理会,他心里也有些不安,他的女儿不是那种人,但——谁知道呢,自从女儿说杀了李梁后,他有点看不透这个小女儿了。 唉,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陈氏可不需要她靠美色来保家门。 这边殿内的男人们心思乱转,吴王带着陈丹朱来到侧殿,打个哈欠问:“有什么话,说吧。” 陈丹朱跪下道:“大王,军中情况很危急,已经有很多朝廷说客潜入了。” 吴王不以为意,百年来,诸侯王与朝廷从臣到平起平坐,到后来蔑视——朝廷的皇帝守着十几个郡县,十几万兵马,真是太弱小了。 吴国比起其他的诸侯国更有优势,有长江相护,从无兵马能侵扰。 说客又怎样,谁还没有说客,他的说客探子也去了朝廷所在呢,还有周王,齐王—— 说客只是说客,进不了王宫,近不了他的身—— “知道了。”他道,“孤会立刻派人去查抓奸细,把那些被贿赂引诱的将官都抓起来杀掉以儆效尤——二小姐,还有什么?” 陈丹朱便站起身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大王,陛下让我问大王一句话。” 吴王一怔,旋即大惊,啊—— 第十五章 说客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吴王对皇帝并不在意。 他刚接过王位的时候,停云寺的高僧告诉他,吴地才是真正的龙气之地。 就是说吴王将会当上天子——这是天命。 果然皇帝越来越倒行逆施,逼得诸侯王们不得不讨伐问罪清君侧。 所以他不用做太多,等其他诸侯王杀了皇帝,他就出来杀掉那谋反的诸侯王,然后—— 朝廷才多少兵马啊,一个诸侯国都比不上——他才不怕皇帝,皇帝有本事飞过来啊。 皇帝能飞过长江,再飞过吴地几十万兵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吗? 但现在怎么回事?这个女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吴王大叫向后退。 陈丹朱伸手将他的胳膊抱住,嘤的一声哭啼:“大王——不要啊——” 门外听到大王大叫探头来看的内侍,看到这一幕又忙把头缩回去,还贴心的将门带上——大王爱美人,最近身边有些日子没添新人了。 更何况这个是陈太傅的二女儿,与大王有前缘啊。 前缘就是太傅家的大女儿。 陈丹妍是国都有名的美人,当年大王让太傅把陈小姐送进宫来,太傅这老东西转头就把女儿嫁给一个军中小兵了,大王差点被气死。 后来在宫宴上见到陈大小姐,大王想了点心思动手脚,结果被陈大小姐甩了脸,再也不赴宫宴,大王当时就想着抄了太傅家——还好张大人将自己的女儿献上来,此女比陈大小姐还要美一些,大王才压下这件事。 但美人再美也会看腻,陈家二小姐长大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娇滴滴。 娇滴滴的小姑娘手里握着簪子贴在吴王的脖子上,娇声道:“大王,别——喊。” 吴王虽然是个男子,但养尊处优饮酒作乐体虚,此时又慌乱,竟然没甩开,只能被这小女子挟持:“,敢弑君!” 陈丹朱仰头看着吴王,吴王今年其实不过四十多,但样子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她小时候只见过吴王几次,而且都是离的远远的,姐姐不带着她往靠前的位置坐,虽然她们有这个资格。 她看吴王最清楚的时候,是在宫城前,李梁拎着的头颅——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握着的簪子上,弑君?她当然想,从看到父亲的尸首,看到家宅被烧毁,亲人死绝那一刻—— 只可惜那时候吴王已经死了,她倒是想鞭尸,但她自己也被关起来,没有那个机会。 陈家三代忠心,对吴王一腔热血,听到兵符被李梁拿着回京,吴王问都不问,直接就把前来求见的父亲在宫门前砍了。 他怎么不能想一想,想一想父亲的腿是为谁残的?想一想陈丹阳死在哪里?——呵,哥哥陈丹阳虽然是被李梁射死的,但是张监军给了机会,张监军故意让哥哥陷入重围,不救援也是真的,陛下查也不查,只听美人一哭,就让父亲不要闹。 哥哥的死,就换了一个闹字? 陈丹朱握着簪子的手发抖,压不住心里的戾气,她这戾气压了十年了。 吴王如果当初不杀父亲,父亲绝对能守住国都,后来有吴王的余众跑来道观骂她——他们见不到李梁,就只能来找她,李梁将她故意放在桃花观,就是能让人人随时能见她骂她羞辱她发泄怨怒,还能方便他查找吴王余孽——说都是因为李梁,因为他们一家,吴国才破的,呵,她要说,分明是因为吴王,吴王他自己,自寻死路! 李梁是她的仇人,吴王也是,她已经杀了李梁,吴王也休想好过!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戾气:“大王,我不是,我也不敢。” 吴王感受着脖子上簪子,要大喊,那簪子便向前递,他的声音便打着弯压低了:“那这是做什么?” 陈丹朱道:“我要说的事关紧要,怕大王叫别人进来打断。” 吴王颤声:“快说吧。”心里惶惶又恨恨,什么李梁叛变了,明明是太傅一家都叛变了!后悔,早就该把陈氏一家都砍了!嗯,十年前就应该,不肯送女进宫,就已经存了异心了! 陈丹朱看吴王的眼神,再次想把吴王现在立刻杀了——唉,但那样自己肯定会被父亲杀了,父亲会扶持吴王的儿子,誓死守吴地,到时候,河堤还是会被挖开,死的人就太多了。 吴王以及他的佞臣们都可以死,但吴国的民众兵将都不值得死! 她倚在吴王怀里轻声:“大王,陛下问大王是想当天子吗?” 吴王感受着脖子里的簪子,说真话会被杀了,他道:“孤才不想当天子,孤是天子封的王侯,怎能当天子。” 陈丹朱又问:“那大王为什么派刺客行刺陛下?杀了周青还不满意,还要刺杀陛下——” 吴王道:“胡说八道,周青这贼自己作恶多端,仇人众多,死了竟然还栽赃陷害,孤才没有派过刺客。” 陈丹朱皱眉:“那大王为什么列兵对陛下?” 吴王大喊:“明明是陛下来打孤!” 陈丹朱也大声喊大王将吴王的声音压下去,道:“因为陛下来质问刺客的事,而大王不见啊。” 吴王气道:“孤又不傻,他们进来就杀了孤。” 燕王鲁王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吴国也派兵马过去了,拿着皇帝给的说查问刺客谋反之事的圣旨,直接攻破了城池杀人,谁会问?——要分家产,主人不死怎么分? 陈丹朱道:“陛下说不会,只要大王给陛下解释清楚,陛下就会退兵。” 哄骗小孩子呢,吴王哼了声:“孤很清楚陛下是什么人——”那个十五岁登基的小儿有着非人的狠心肠。 当初他为吴国王太子,周青还没有搞出什么分封诸侯王给王子们的时候,王弟就突然在父王下葬的时候,拿刀捅他,他差点被杀死,事后查乱党发现王弟作乱跟朝廷有关系,就是皇帝这贼鼓动的! 陈丹朱道:“陛下说只要大王与朝廷和好,再一同除掉周王齐王,朝廷掌管的地方就足够大了,陛下就不用推行分封制了——” 所以其实皇帝是来贿赂他?吴王愣了下,要联手干掉周王齐王? 那到时候只剩下他一个诸侯王,皇帝要对付他岂不是更容易?吴王念头转过,他也不傻! “大王,皇帝为什么要收回封地啊,是为了给皇子们封地,还是要封王,就剩一个诸侯王,皇帝杀了,那以后谁还敢当诸侯王啊?”陈丹朱说道,“当诸侯王是死路一条,皇帝不在意们,怎么也得在意自己亲儿子们的心思吧?难道他想跟亲儿子们离心啊?” 听起来,似乎—— 陈丹朱又哭起来。 “大王——”她贴在他胸前梨花带雨,“臣女不想看大王陷入征战啊,好好的干吗打来打去啊,大王太辛苦了——” 美人在怀娇滴滴真是令人浑身酥软,如果没有脖子里抵着的簪子就好。 “大王,不知道,朝廷在吴国外并不是二十多万。”陈丹朱抬头泪眼看着吴王,“有五十多万啊,不止在北线,从南到北都围住了,臣女真是吓死了——”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陈太傅怎么没说过?——陈太傅只说过朝廷有三十万兵马,他都不耐烦听,觉得是夸大。 现在听来,更夸大。 吴王被吓了一跳:“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兵马?” 打燕王鲁王的时候,朝廷不是不到二十万——朝廷才十几个郡县,税赋都不够皇帝养一家子人,那么穷,不像他们吴地富饶,哪来的钱养五十万兵? 正因为皇帝不想过这种苦日子了,才会拼了命养兵,把诸侯王的封地收回来,再说都过去二十年了,她幽幽道:“因为穷,才有那么多兵。” 穷无路,只有靠着征战得功劳,来得荣华富贵。 吴地太富饶了,反而安逸的没了杀气。 要是真有这么多兵马,那这次——吴王心慌意乱,喃喃道:“这还怎么打?那么多兵马,孤还怎么打?” 陈丹朱抬起头:“大王,皇帝使者已经到了国都,大王可愿意一见?” 第十六章 引见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猎虎在殿内正想着闯进后殿去,吴王会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反正吴王生他的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想到当年吴王对陈丹妍的觊觎,他实在坐不住,正当要起身的时候,陈丹朱回来了,吴王没有来。 送陈丹朱回来的太监笑吟吟道:“大王听陈小姐说完,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 累了?哪种累?张监军一脸恼怒的审视陈丹朱,陈丹朱衣衫发鬓些许凌乱,这也没什么,从她进王宫的时候就如此——是从军营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至于面容,陈丹朱低着头,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看不到什么表情。 装什么娇怯,如果是以前张监军不以为意,现在知道这小姑娘杀了自己姐夫,他才不信她真娇怯呢。 到底跟大王说了什么?不问清楚他可不会走,不待他问,陈猎虎已经先问了:“公公,老臣的事——” 太监含笑道:“太傅大人,二小姐把事情说清楚了,大王知道错怪了,李梁的事大人处置的好,接下来怎么做,大人自己做主便是。” 陈猎虎看了眼陈丹朱,还是不肯走,问:“如今军情紧急,大王可下令开战?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分兵截断江路——” 吴王听这个就头疼,太监更头疼,啊呀两声:“老大人,大王已经有了主意了,还要再想一想,老大人先回去吧,先处置李梁这件事。” 说完转身就走了。 陈猎虎在后道:“李梁的事有什么处置的,老臣将他悬尸示众——” 太监已经走的看不见了,余下的话陈猎虎也不用说了。 张监军想着要从女儿那里打听消息,没有理会陈猎虎,文忠在一旁冷冷道:“不妥吧,让民众知道陈太傅的女婿都背弃吴王了,会乱了心神吧。” 陈猎虎面色沉沉:“让民众知道就算是我陈太傅的女婿敢背弃大王也是死路一条,这才会稳军心民心。”他的视线盯着文忠张监军等人,“震慑那些心思异动的宵小!” 文忠面色铁青,嘲讽一声:“只有太傅是忠心。”说罢拂袖离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散去了,殿内转眼只剩下陈猎虎,他转过身,看到陈丹朱在一旁看着他。 “怎么了?”他忙问,看女儿的神情怪异,想到不好的事,心里便腾腾冒火,“大王他——” 陈丹朱想的是父亲骂张监军等人是心思异动的宵小,其实她也算是吧,唉,见陈猎虎关切询问,忙低下头要避开,但想着这样的关爱只怕以后不会有了,她又抬起头,对父亲委屈的扁扁嘴:“大王他没有怎么我,我说完姐夫的事,就是有点害怕,大王会厌恶我们吧。” 陈猎虎松口气:“别怕,大王厌恶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说着笑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笑话。 陈丹朱没有笑,眼泪滴落。 陈猎虎啊呀一声,大手慌乱的给她擦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王不喜我行事,但知道我是忠心的,不会有事的,只要守住了吴地,我们家这事就过去了。” 吴地守不住,这事也过不去了,陈丹朱让父亲把她的眼泪擦去,点点头扶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我不怕,我们回家去吧,姐姐还在家呢。” 陈猎虎不喜人搀扶,但看着女儿娇嫩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泪珠颤颤——女儿是与他亲近呢,他便任凭陈丹朱搀扶,道声好,想到大女儿,再想到精心培养的女婿,再想到死了的儿子,心里沉甸甸满口苦涩,他陈猎虎这辈子快到头了,苦难也要到头了吧? “父亲。”陈丹朱不敢看父亲的脸,看着外边,轻声道,“下雨了。” 陈猎虎回过神看殿外,淅淅沥沥的雨从阴沉的空中洒下来,光洁的宫路上如花雕斑斓,他拍拍陈丹朱的手:“我们快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里,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陈猎虎先去看了陈丹妍,听大夫们说孩子没事,在陈丹妍床边默默坐了一刻,便召集兵马冒雨出去了。 陈丹朱在廊下目送穿着铠甲握着刀离去的陈猎虎,知道他是去城门等李梁的尸首,等尸首到了,亲自悬挂城门示众。 她望着哗哗的大雨呆呆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从一旁慌张闪过—— “阿甜。”她喊道。 已经躲在墙角的阿甜怯怯的站出来,噗通跪下连声道:“奴婢是给大小姐这边熬药的,不是故意故意撞到二小姐您。”她将头埋在胸口不抬起来。 管家说,二小姐不想看到她——阿甜咬着下唇眼泪忍不住,哭声一定不能发出来。 陈丹朱叹口气,将她拉起来。 “阿甜,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不能带,又怕走漏了风声,才对管家那样说,我没有厌,吓到了。”她再郑重道,“对不起。” 二小姐什么时候给人道过歉啊,阿甜吓的眼泪不流了,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结结巴巴道:“二小姐,以后再有事,让阿甜帮吧。” 陈丹朱看着她的脸,当初被免死送到桃花观,桃花观里幸存的下人都被遣散,没有太傅了也没有陈家二小姐,也没有婢女仆妇成群,阿甜不肯走,跪下来求,说没有仆妇婢女,那她就在桃花观里出家—— 就这样,静心陪着她十年,也必然陪着她死了。 陈丹朱点点头:“好。” 阿甜便破涕为笑。 “熬药的事交代给别人。”陈丹朱道,“我要沐浴更衣。”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 陈丹朱简单的洗了洗换了衣裳,举着伞来找管家:“跟着我回来的那些人关在哪里?” 长山被打晕拖下去的同时,跟随陈丹朱进来的十几个人也被关起来了——默认是李梁的兵马。 陈宅大门一关,这是十几人就飞不出去,他们也没有反抗。 管家带着陈丹朱来到后院一间屋子:“都在这里,卸了兵器铠甲绑着。” 陈丹朱对他道:“我要问他们一些话,先忙去吧。” 二小姐竟然是不让他听吗?管家愣了下:“二小姐,他们是凶兵。”万一发了疯,伤了二小姐,或者以二小姐做威胁—— 陈丹朱道:“没事,他们不敢伤我。”说罢便推门进去了。 管家要跟上,被举着伞的阿甜拦住:“管家爷爷,我们小姐都不怕,您怕什么呀。” 管家无奈摇头,好,他失礼了,二小姐现在可是很有主意的人了,想到二小姐那晚雨夜回来的场景,他还有些如同做梦,他以为小姑娘娇脾气乱闹,谁想是揣着杀人的心思—— 陈丹朱将门随手关上,这室内原本是放兵器的,此时木架上兵器都没了,换成绑着的一溜人,看到她进来,这些人神情平静,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 “二小姐。”王大夫还笑着打招呼,“忙完了?” 陈丹朱问:“王大夫就不害怕吗?” 王大夫笑道:“有什么害怕的?不过一死罢。” 死有时候是很可怕,但有时候的确不算什么,陈丹朱想自己上一世决意死的时候只有开心。 “王大夫不怕就好。”她道,“我适才见大王,替将军许诺了一件事。” 王大夫问:“什么事?” 陈丹朱道:“吴王愿让朝廷进来查刺客之事,朝廷的兵马就退去,不知道将军能不能做这个主?” 这太突然了,尤其是现在朝廷占据上风,只要一战就能取胜——这是朝廷吃亏啊。 王大夫脸色几番变幻,想到的是见吴王,见到吴王就有更多的事可操作了,他慢慢的点头:“能。” 上一世李梁是直接砍下吴王的头,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皇帝的命令。 铁面将军是皇帝信任的可以托付三军的将军,但一个领兵的将军,能做主朝廷与吴王和谈? 真能还是假能,其实她都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陈丹朱道:“一会儿大王会来给我赐东西,我将这次的事写下来,作为我的下人,随着太监进宫去呈报,就可以跟大王相谈了。” 王大夫应声好。 陈丹朱又坦然道:“说实话,我是胁迫大王才让他同意见的,至于大王是真要见,还是哄骗,我也不知道,也许进去就被杀了。” 王大夫笑了:“请二小姐给我准备一身体面的衣服就好。” 第十七章 暗谈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今年的雨格外多令人心烦,管家站在门口望着天,家事国事也格外的一件接一件烦。 王宫的太监冒雨前来,让他心惊肉跳。 “奉大王之命来见二小姐的。”太监说的话丝毫没有让管家放松。 大王为什么见二小姐?管家想到当年大小姐的事,想把这个太监打走。 陈丹朱已经带着人出来了:“我把军营所见详细写了呈给大王,我自己不去见大王。”她给管家解释,再回头对身边的人,“去吧。” 管家这才注意到二小姐身后除了阿甜,还有一个男仆,男仆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卷轴,听到陈丹朱的话,便应声是走向那太监。 太监看他一眼,向后避开两步,再转身急急上车,似乎很不高兴尖声道:“坐另一辆车。” 太监是带着两辆车来的,管家的心思分散,这是打算让小姐进宫吗?还好小姐不肯去,绝对不能去,哪怕被斥责忤逆大王,家里有太傅呢。 管家看着那男仆上了车,禁卫护送一前一后两辆车在雨中驶去。 陈丹朱站在门前目送久久未动。 张监军也再次进宫了,畅通无阻的来到女儿张美人的宫殿,见女儿慵懒的坐在案前看宫女选新簪花。 “大王走了吗?”张监军问。 张美人不高兴的道:“大王被陈太傅叫走后,就没有回来呢。” 张监军惊讶,大王不是说累了休息,这满王宫除了来美人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他还特意等了半日再来,大王是不想见张美人吗?想着殿内发生的事,那个陈家的小丫头片子—— 张美人看父亲脸色不好忙问什么事,张监军将事情讲了,张美人反而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父亲不用担心。” “不懂,这不是小丫头的事。”张监军深知男人心,“当年大王就对陈家大小姐有心,陈太傅那老东西给拒绝了,陈家大小姐成亲后,大王也没歇了心思,还试图——总之陈大小姐没有再进宫,现在如果陈二小姐有心的话,大王只怕会弥补遗憾。” 张美人立刻也明白了,让人去打听吴王在哪里在做什么,不多时宫女们带回来消息吴王派人去找陈二小姐,陈二小姐让人送了东西给吴王。 张美人愕然,张监军顿时怒骂:“陈太傅这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张美人到底在宫中多年,很快沉稳,笑了笑:“就算大王喜欢陈二小姐,父亲也不用担心,她在宫里,翻不起风浪。” 张监军脸色变幻:“这仗不能打了,再拖下去,只会让陈太傅那老东西重新得势。” 张美人对朝事不关心,反正与她无关,懒洋洋道:“大王也不想打嘛,是朝廷说大王派刺客谋逆,非要打的。” 刺客只不过是个借口,张监军心里明白的很,是因为皇帝要削弱诸侯王,自从高祖封诸侯,一开始是稳定了天下,但天下平稳后,诸侯王越来越强大,朝廷越来越弱,长期以往大夏皇帝就要被诸侯王取代消亡了。 有些诸侯王臣的确是想让自己的王当上皇帝,但诸侯王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吴王现在是当不了,或许子孙后代运气好——但这跟他张监军没关系了啊,要是打起来,他的好日子就没了。 得让大王跟朝廷和谈了,张监军心里琢磨,想着掌控的那些朝廷来的奸细,是时候跟他们谈谈,看怎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朝廷同意跟吴王和谈。 太监低着头,听着身后走动的脚步声,虽然身边有两队持械禁卫,他还是心惊肉跳,他不时的回头看,见朝廷来的使者怡然自得—— 自从五国之乱后,朝廷跟诸侯王之间的来往更少了,诸侯国的官员税赋银钱都是自己做主,也用不着跟朝廷打交道,上一次见到朝廷的官员,还是那个来宣读推行推恩令的。 不过太傅当时就把这官员打出去了,其他诸侯王晚一些,两三年后才闹起来,周王还把朝廷的官员直接杀了——现在朝廷对吴列兵,吴王把朝廷的使者杀了,也不算过分吧。 这个使者在宫门前已经搜查过了,身上没有带兵器,连头上的簪子都卸了,头发用帽子勉强罩住不至于披头散发,这是大王特意叮嘱的。 他一点也不怕,还饶有兴趣的打量王宫,说“吴宫真美啊,名不虚传。” 太监不理会他,提着心吊着胆终于走到了殿门前:“好了,进去吧。” 太监把门推开,殿内密密麻麻的禁卫便呈现在眼前,人多的把王座都挡住了,看不到王座上的吴王。 王先生整了整衣冠,一步迈进去,高声叩拜:“臣拜见吴王!”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隔绝了里外。 陈丹朱送走王先生后就去了城门,同父亲守了一夜,因为李梁的变故,国都四个城门关闭,只有一个可以进出,但始终没有见王先生出来,也并没有见禁卫兵马将陈家围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陈丹朱时而不安时而茫然时而又轻松,倚在城墙上,看着清晨满目的水气,让整个吴都如在云雾中,她已经尽力了,要是还是死的话,就死吧。 “阿朱。”陈猎虎沙哑的声音在后响起,“不要在这里守着了,回去看着姐姐。” 陈丹朱摇头:“姐姐有大夫们看着,我还是陪着父亲吧。” 陈丹妍和李梁情深,李梁又是陈丹朱杀的,让陈丹朱去面对姐姐,是有些不妥,陈猎虎思忖一刻,安慰道:“好,等处置好李梁的事,我们再去见姐姐,阿朱,别怕,这是我的事。” 陈丹朱知道父亲想多了,她并不是因为杀了李梁不敢见陈丹妍,但听到父亲这样的关切,还是顺从的点头,审视父亲的脸,父亲比记忆里要老了很多,一夜未眠更显憔悴。 “是。”她挽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就好。” 陈猎虎抚了抚小女儿的头,忽的听城门下卫兵来报:“宫中的令牌,要出城去停云寺采露水。” 陈丹朱抱着陈猎虎的手一紧,忙向下看去,见三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骑在马上,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大王的命令竟然也不听了吗?一会儿太阳出来露水就干了。” 吴地富饶,大王从小就奢侈,吃喝用度都是各种奇怪,但如今这个时候——陈猎虎皱眉要呵斥,又叹口气,接过令牌审视一刻,确认无误摆摆手,大王的事他管不了,只能尽本分守吴地吧。 城门打开,三人骑马穿过,陈丹朱跟到另一边看,见马上一人背影熟悉,没有回头,只将手在背后摇了摇—— 这是和吴王谈好了吧?陈丹朱手扶着城墙目送,吴王这个人,连她都能吓住,更何况这个铁面将军身边的人—— 现在就看铁面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朱?”陈猎虎问,“看什么呢?” 陈丹朱看向远处雾气中:“姐夫——李梁的尸首运到了。” 陈猎虎苍老憔悴顿消,如猛虎发出怒吼:“立杆,击鼓,宣众!” 伴着他一声令下,高大的木杆缓缓竖起,重重的战鼓声传开,敲打在国都民众的心上,清晨的安宁瞬时散去,无数民众从家中走出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队队兵卫在街上奔驰,高声喊“大将军李梁背弃大王斩首示众!” 大将军李梁民众可不陌生,陈太傅的女婿啊,背弃大王?斩首?顿时哄然无数人向城门涌来。 陈丹朱站在城墙上看着如水涌来的人群,神情复杂。 “小姐。”阿甜抬头,伸手接住几滴雨,“又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陈丹朱摇头:“我多看会儿。” 看李梁被悬尸示众吗?这有什么好看的嘛,阿甜叹口气。 ...... ...... 棠邑大营里,王先生将一卷轴拍在桌案上,发出畅怀大笑。 “将军,吴王愿意与朝廷和谈的文书一发,吴军就土崩瓦解了。”他笑道,看着桌案上一个翻开的文册,记录的是周督军的刑讯,他已经招认了李梁攻吴都的所有筹划,其中最狠的还不是杀妻,而是挖开河堤让洪水泛滥,足以杀万民杀万军—— 不得不说攻破吴都这是最快的手段,但太过惨烈,现在能不用这个还能拿下吴地,真是再好不过了。 铁面将军拿着吴王拜天子书看:“不攻自破当然最好。” 王先生抚掌起身:“那卑职这就在吴地宣扬——先破了这棠邑大营,传令我们的兵马渡江,南下吴地。” 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是怎么和吴王说的?” 王先生愣了下,这个,重要吗? 第十八章 细想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他们列兵是为了收回吴地,吴王当然是死路一条。 陈二小姐和吴王说让朝廷的官员进来,对证以及解释刺客是别人陷害,吴王让步求和,朝廷就要退走兵马。 这些都是陈二小姐和吴王说的,朝廷可没想过。 “陛下不想这个,是在吴王不顺奉承恩令,还先来讨伐清君侧的情况下。”铁面将军看着这有吴王王印的卷轴,“大夏诸侯中,吴王是最强大的存在,陛下也没想过吴王会与朝廷和谈。” 吴地位置险要,百年富饶,无灾无战,更有兵马数十万,还有一位忠心耿耿又能征善战的陈太傅,所以太子提出要想除掉吴国,就要先除掉陈太傅的办法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但现在陈太傅还在,太子的棋子却被陈二小姐给除掉了,又带来吴王说愿意与皇帝和谈让步,这不得不令人多思量一下。 “我亲自见了吴王,此人言行举止,多谈黄老之术。”王先生道,“似乎目空一切又似乎脑中空空——” “所以,我要跟陛下谈一谈。”铁面将军道,“既然吴王肯让步,不战而屈人之兵,民众免受征战之苦,对朝廷来说是幸事。” 这样是很好,但王先生还是觉得没必要。 “我们能打赢。”他意味深长,在我们两字上加重语气,“将军,打下的功劳,和谈下的功劳,那可不一样。” “觉得,现在的吴王和燕王,鲁王,齐王,周王一样吗?”铁面将军问。 王先生摇摇头:“完不一样,别说跟周王齐王他们不一样,跟老吴王也完不一样。” 如果说那些诸侯王是疯子狂人,现在新一代的吴王就是个傻子。 铁面将军看了眼桌案上的卷轴:“对待疯子和傻子是不一样的,而且——” 王先生感觉铁面具后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同被针刺了一般,不由一凛。 “我打仗可不是为了功劳。”铁面将军的声音如钝刀滚过石面,“跟疯子打才有趣,跟个傻子,真无趣。”说罢将卷轴对他一抛,“给陛下上奏。” 王先生只能应声是接过卷轴,看了眼倚坐的铁面将军,苦笑,打仗不为功劳,为了有趣,这才是真疯子。 李梁的尸首悬挂在吴都,让城池的气氛终于变得紧张。 李梁这样的大将军都背弃吴王了,是不是朝廷这次真要打进来了,大家终于有了战事临头的危急。 吴王也一反常态,天天询问前线战报兵马动向,还在王宫里摆开作战图,在国都从南到北摆出数十万大军如长蛇—— 陈猎虎指出这样不行,首尾不相应,真打起来很容易被敌人截断。 “这是老臣之职。”他跪地请缨,“老臣愿上前线排兵布阵迎击朝廷这群不义之军。” 这不是他第一次请求了,屡次被拒绝,只把国都的守卫交给他。 现在他的儿子战死,女婿投敌被杀,只有老将出马了。 吴王看他一眼:“太傅有陈二小姐就够了,不用自己出马了。” 陈猎虎听的不解,又心生警惕,再次怀疑吴王是对陈丹朱生了心思,一时间不敢开口,殿内还有其他臣子捧场,纷纷向吴王请战,或者献计献策,吴王却只听,皆不纳。 陈猎虎一头雾水的回到太傅府,陈丹朱迎来询问朝堂的事。 自从陈丹朱去过军营回来后,就常问朝中军事,陈猎虎也没有隐瞒,一一给她讲,陈丹阳死了,李梁死了,陈丹妍身子不好,只有陈丹朱可以接过衣钵了。 这次陈猎虎对给陈丹朱找个女婿不热衷了,唉。 “也不知道大王在想什么。”陈猎虎道,“战机转瞬即逝,实在让人着急。” 陈丹朱知道吴王在想什么,想朝廷兵马是不是真退,什么时候退—— “父亲不用急。”她道,“又不是大王亲自去打仗,大王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 陈猎虎也是这样想的,神情欣慰又振奋:“上下一心,其利断金,皇帝不义之举何足惧!” 陈丹朱心里苦笑,不忍看父亲的脸,室内传来婢女小蝶惊喜的喊声:“大小姐醒了。” 陈丹朱和陈猎虎对视一眼,一时竟有些窒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陈猎虎道,“我陈猎虎的女儿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陈丹朱点点头,和陈猎虎一起去看姐姐。 陈丹妍正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孱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情绪过于激动—— 小蝶仆妇大夫们都在劝说,陈丹妍只是要起身,看到陈猎虎走进来,流泪喊父亲:“我做了一个噩梦,父亲,我听到阿梁死了,阿梁他死了吗?” 陈猎虎道:“是,他死了。” 陈丹妍发出一声痛呼,眼泪如雨—— “不许哭!”陈猎虎喝道,“李梁是叛贼,死有余辜。” 陈丹妍的哭声顿时卡住,抬起头看着陈猎虎,不可置信,她晕倒的时候只听到说李梁死了,其他的事并没有听到。 陈猎虎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 “如今要见他也容易。”他最后沉声道,伸手指着外边,“就在城门悬尸示众。” 陈丹妍听完整个人都呆了,婢女小蝶跪在床边对陈猎虎哭着叩头:“老爷缓着说,大小姐她身体不好,还有孩子。” 陈猎虎面皮抖动,咬牙:“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小蝶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了。 室内一阵窒息的安静。 陈猎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声音颤抖:“阿妍,好好想想吧,我知道是个聪明孩子会想明白的。” 陈丹妍视线转动看向他:“父亲,阿梁是被阿朱杀了的吧?” 陈猎虎声音沉沉:“这是我的命令——” 陈丹妍喊声父亲:“跟我一样,当时都不知道阿朱去干什么了,怎能给她下命令。” 陈猎虎要说什么,陈丹朱从他背后站出来,喊声姐姐:“姐夫是我杀的,我动手的时候,父亲还不知道。”将对陈猎虎讲过的故事再讲了一遍,“所以我赶回来拿走姐姐偷的兵符,去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果然发现他背弃大王了。” 陈丹妍怔怔一刻,嘴唇颤抖,道:“,把他绑回来,回来再——” 再杀也不迟吗?陈丹朱看着她:“不行,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了我了。” 陈丹妍不说话了,闭上眼流泪。 陈丹朱却不罢休,问:“姐姐是在怪罪我吗?” 陈猎虎就是怕这种事,痛声道:“阿妍,难道不信妹妹吗?难道不舍李梁这个叛贼死?” 陈丹妍睁开眼,凄然一笑:“父亲,我是爱阿梁,但如果他负了我们,负了大王,我必会亲手杀了他。” 陈猎虎点头:“好,好,我知道,我的阿妍是好女儿,不要怪妹妹——” “我怪的不是她杀了李梁。”陈丹妍打断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眼中满是痛苦,“我怪的是瞒着我,不告诉我,不信我。” 陈猎虎痛心,喊:“阿妍——” 陈丹朱倒是没有被姐姐质疑的愤怒悲伤,更没有流泪,皱眉不悦:“姐姐,听李梁的话盗了兵符,不跟我和父亲说,不也是不信父亲和我吗?那我为什么要信,要告诉我要做什么啊?” 陈丹妍愕然。 第十九章 进言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丹妍没想到陈丹朱会这样说,这个妹妹有时候不爱听她唠叨,但最多是跑开了,这样毫不客气的反驳还是第一次。 她看着陈丹朱,不知道是不是躺着的缘故,发现小姑娘快要长到跟她一般高了。 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判断和坚持。 陈丹妍颓然躺下:“是我错在先。”不再提李梁,闭上眼默默流泪。 小蝶跪在床边握着陈丹妍的手啜泣。 陈猎虎看看大女儿又看看小女儿,不敢指责任何一人,重重的叹气:“都是父亲我识人不清,累害了们。” 陈丹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父亲不要这样说。” 小女儿对李梁咄咄,好像迁怒到姐姐了,陈猎虎觉得还是姐妹两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吧,交代大夫们照看好陈丹妍,带着陈丹朱离开了。 “阿朱,姐姐现在很悲痛。”陈猎虎劝小女儿,“不要对她生气,让她缓一缓。” 陈丹妍的指责,陈丹朱是能理解的,李梁对陈丹妍来说,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爱人。 虽然陈猎虎证明李梁是叛变了,虽然陈丹妍表明如果是她,她也会杀了李梁,但到底不是她亲手杀的,一切太突然了,她心里还不能完接受。 但陈丹朱不打算受这个委屈,关于李梁的,她一点委屈都不受。 就算她告诉了陈丹妍,陈丹妍也不会像她这般决绝。 因为他们都死的太快了,没有像她这样被痛苦折磨了十年。 “父亲。”她叹口气,“如今这危急时候,没有时间缓一缓了,痛则通吧,姐姐还是要尽快想明白。” 而且,李梁的死对姐姐的痛苦还有其他办法能解决,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和孩子,姐姐一看就会明白。 她和姐姐之间不会因为李梁生嫌隙。 唉,跟李梁的冲击相比,马上就要面对自己的了,陈丹朱心里苦笑,但愿父亲和姐姐能撑住。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而来,“前方有紧急军报。” 陈猎虎一凛,不安愁苦尽散,肃容问:“是什么?” 管家请他去见信兵,说:“北岸朝廷兵马突然集结。” 陈丹朱问:“集结后有动作吗?要渡江吗?” 陈猎虎这才看到陈丹朱跟着,有心说别担心,但又想不让她担心就不瞒着她,便也不阻止带着陈丹朱去见了信兵。 “是要渡江。”信兵将情况说了,指着舆图,“除了北岸,长江沿线的陈列的朝廷兵马都动了,有战舰已入江。” 终于要开战了,陈猎虎振奋一笑,吩咐管家:“取我大刀披挂,我要去军营备战。” 一旦朝廷兵马渡江开战,国都这边的十万兵马就不只是守在国都了,必将开赴前线。 陈猎虎穿戴好,就不让陈丹朱再跟着了:“姐姐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人。” 陈丹朱也没有坚持要去,在门边目送父亲离开,久久不动。 管家看到陈丹朱脸上的焦忧,劝慰:“二小姐别担心,咱们的兵马与朝廷兵马不相上下,又有天险相助,老爷不会有事的。” 唉,她不是担心朝廷兵马会把父亲怎么样,她是担心父亲会因为自己而丧命——朝廷要攻打了,那就是皇帝不接受吴王的让步。 这是自己欺骗了吴王,吴王动怒,立刻就会将他们一家绑起来砍头。 上一世是因为李梁,父亲姐姐送命,这一世李梁被她杀了,换成她要葬送父亲姐姐的命了。 “咿?”管家忽道,“那是王宫的车驾。” 陈丹朱看去,见一队禁卫拥簇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太监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二小姐,大王有请。” 看太监的神情,吴王似乎不是在生气?难道还不知道朝廷兵马集结的消息?陈丹朱心神不定。 管家则被吓一跳:“大人不在家,二小姐不便出门。” 太监尖声喊:“是要违抗王令吗!” 陈太傅违抗,他们不能奈何,一个小管家当场打死又怎么样? 陈丹朱按住管家,应声是:“我这就进宫见大王。” 管家脸都白了:“不行不行,我去找太傅——” “如今军情危急,不要让父亲分心。”陈丹朱断然制止,安慰管家,“大王找我肯定是问李梁同党的事,不用担心。” 说罢不再停留唤上阿甜跟随太监上了车。 管家只能焦急又无奈的看着陈丹朱被王宫的车拉走,恨恨跺脚,二小姐还小不知道啊,大王这个人——唉,他看前方,老爷军情紧急不能惊扰,再看后方,大小姐突遭变故床都起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丹朱去王宫的路上已经不害怕了,如果吴王要问罪父亲,那她就先杀了吴王—— 她憋屈的活过一次了,这次就死个痛快,谁要弄死她,她就弄死谁。 王宫大殿里,吴王来回踱步,看到陈丹朱进来,忙问:“可知道了?” 陈丹朱心一沉,低头应声是:“刚刚听说,朝廷——” 她的话音未落,吴王已经抚掌发出一声叹:“没想到,陛下竟然要来见孤。” 皇帝?陈丹朱一怔,抬起头看吴王。 “信兵送来那个使者的消息了。”吴王道,“他说陛下听到孤说愿意让朝廷官员来查问刺客之事以证清白,高兴的都哭了,说孤是他的好兄弟,要亲自来见孤,商谈此事。” 那个使者,指的是王大夫吧,他不是铁面将军的下属吗?竟然还真成了皇帝的使者?这是已经说服皇帝了?还是矫令骗人?陈丹朱念头纷乱,皇帝要来吴地对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那一世皇帝的确离开京城,御驾亲征,也亲自来到了吴国,只不过是吴王死了才来的。 这一世她把这件事也改变了吧。 吴王道:“陈二小姐,替孤去迎接皇帝吧。” 她吗?她的父亲在准备迎战皇帝的不义之军,她则去恭迎皇帝入吴,唉,这一下父女之间的矛盾再不可回避了,这一天不可避免要到来的,陈丹朱没有犹豫,抬起头应声是,想了想,决定再替父亲尽一下心意。 她便上前一步:“大王——” 吴王见她靠近,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问:“要做什么?” 陈丹朱唤声大王:“臣女想说——” 这小女子人美声音也娇滴滴,如果是以前,吴王倒是会有点想法,但现在么,一个连自己姐夫都杀了,还拿着簪子威胁他,再美如天仙也不能要! 吴王打断她:“想说站在那里说就行。” 陈丹朱站在原地压低声:“大王,皇帝如果来了,要不要杀了他?” 吴王吓了一跳:“杀他干什么?” 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陈丹朱道:“皇帝不肯撤销承恩令,杀了他,大王来做皇帝啊。” 做天子当然很好,但杀皇帝——吴王心里乱跳,哪有那么好杀?这个女人说什么疯话呢? “这里是吴国。”陈丹朱道,“相比于皇帝大王更占优势,豁出去拼一场,以后就再不用怕被削诸侯——” 以后就是他削别人,嗯,先削周王,再齐王——天啊,太危险了,他就成了天下的仇人,天天打仗多辛苦。 那还是算了,他原本就不想打,皇帝肯来与他和谈,到时候再好好谈嘛。 “这还没谈呢怎么就知道他不肯撤消了?”吴王摆手:“等他来了,孤会跟他好好说,皇帝不仁,但孤不能不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说。” 皇帝都为了承恩令要跟诸侯王开战了,哪里还会好好说,什么不能不义,是不敢而已,既然如此,她就顺他的心意,陈丹朱看吴王一眼,袅袅一礼:“臣女遵命。” 第二十章 无耻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大王!” 文忠带着诸臣此时从殿外疾步冲进来。 “有传言说,大王要与朝廷和谈,请朝廷官员来查刺客之事,以证清白?大——” 他们冲进来,话没说完,看到殿内已经有人,亭亭玉立—— “陈——!”文忠一眼认出,愕然,“怎么在这里?” 陈太傅竟然比他们先一步来了吗?这老东西不是应该先去军营吗?以往说的好听,有事还是先来大王这里表功—— 但诸人视线扫过殿内,只是吴王和少女。 张监军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狐媚,竟然时时刻刻都缠在大王身边了! 文忠张监军等人见过陈丹朱知道她的身份,也有其他人不知道不认识,一时都愣住了,殿内安静下来。 吴王看诸臣,这次不觉得吵闹头疼,高兴的道:“不是传言,的确是孤说的。” 殿内所有人再次震惊,大王什么时候说的?虽然他们有些人心里早有打算劝吴王如此,一直旁敲侧击对朝廷的威势不说不明不理会,只待退无可避,大王自然会做出决定——身为吴王臣子怎能劝大王向朝廷低头,这是臣之耻啊! 是谁这么不要脸?! 吴王指着陈丹朱:“使者是陈二小姐引见给孤的,使者传达了陛下的心意,孤慎重思虑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孤问心无愧不怕陛下来问。” 陈二小姐?诸臣视线齐刷刷的凝聚到陈丹朱身上。 张监军身子摇晃,他刚要筹划的事,竟然被人抢了先,而且还是被陈家的人! 陈太傅这个老匹夫! 他伸手指着陈丹朱,悲喝一声:“无耻!” ..... ..... 大殿里悲痛声一片。 “大王,朝廷违背高祖圣旨,欺我吴地。” “大王,不要听信奸人所言——陈二小姐,原来是投靠了朝廷,因为如此才杀了李梁,祸我北军防线!” 其他的话也就罢了,李梁成了忠臣那绝对不能忍,陈丹朱立刻冷笑:“李梁是否背弃吴王,前方军中到处都是证据,我之所以与皇帝使者相见,就是因为我杀了李梁,被军中的朝廷奸细察觉抓获,朝廷的使者已经在我北岸大军中安坐了!” 文忠愤怒:“所以就来蛊惑大王!” 不然呢?我死,们活着?陈丹朱冷笑,论起蛊惑大王,在座的每一个臣子她都比不过。 吴王朝堂上除了不想与朝廷有战事,一直逃避闭上眼就一切太平的官员外,还有不满足只当诸侯王臣的。 诸侯王臣最高也就是当太傅,太傅又被人已经占了,再加上吴地富饶百年繁盛,朝廷一直以来势弱,便野心膨胀,想要鼓动吴王称帝,如此他们也就可以封王拜相。 不管是一心要安享太平的,还是要吴王称霸,本都应该尽心竭力经营让国富兵强,但这些人偏偏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吹捧吴王,让吴王变得自大,还一心要除掉能做事肯做事的臣子,唯恐影响了他们的前程。 当然陈丹朱猜想,其中必然有皇帝奸细的渗入贿赂鼓动挑拨,但他们自己也要先有了这个心思。 现在她不过是也在做他们做的事而已,凭什么骂她蛊惑大王。 “陛下此次就是来与大王和谈的。”陈丹朱看着他们冷冷说道,“们有什么不满想法,不用现在对大王哭诉指皇帝,等陛下来了,们与皇帝辩一辩。” 殿内的喊声顿时停下来,陈丹朱的视线扫过,不少人原本灼灼的视线立刻避开——当着皇帝的面指责皇帝?! 很吓人吧,不敢吗? “陛下有错,诸位大人当为天下为大王挺身而出,让陛下认清自己的错啊。”陈丹朱道,再看吴王,声音变得委屈,“们怎么能只斥责逼迫大王呢?” 是啊,没错啊,是皇帝不对,应该斥责皇帝,大家不该来对他吵闹啊,吴王坐直身子,大笑一声:“丹朱小姐言之有理,速去迎陛下来。”再看诸臣,语重心长的叮嘱,“朝廷因为周青的死,诬陷孤大逆不道,还有那个承恩令们都说它大逆不道,现在孤把陛下请进来,们与陛下论辩,让陛下明白对错,也彰显我吴地气势。” 都把皇帝迎进来了,还有什么气势,还论什么对错啊,诸人悲伤愤怒,陈家这个女子媚惑了大王啊! 不能让她就这样得逞,张监军知道吴王怕什么,不再说他不爱听的,立刻跪地大哭:“大王,朝廷兵马数十万虎视眈眈,一旦踏入我吴地,吴地危矣,大王危矣啊。” 这个的确是,吴王犹豫,陈丹朱说朝廷兵马五十多万,那使者也倨傲宣扬朝廷如今雄兵,皇帝如果来的话,肯定不是孤身来—— “如果陛下真是来与大王和谈的,也不是不可以。”一直沉默的文忠此时缓缓道,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那就不能带着兵马进入吴地,这才是朝廷的诚意,否则,大王决不能轻信!” 不带兵马,除非皇帝疯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张监军心中大喜,恨不得鼓掌,还是文舍人厉害啊。 吴王一向自大习惯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能,只想这样当然更好了,那就更安了,对陈丹朱立刻道:“没错,必须这样,去告诉那个使者,让他跟陛下说,否则,孤是不会信的。” 陈丹朱知道吴王没有主意也没有脑子,容易被煽动,但亲眼所见还是震惊了,父亲这些年在朝堂上日子会多难过啊。 这种要求,吴王竟然想都不想,如果不是她确信吴王的确不想跟朝廷开战,她就要以为吴王是故意耍她了。 现在怎么办?怪她没有让吴王认清现实,现在的现实,是吴王跟朝廷讲条件的时候吗?怎么这些臣子们说什么就听什么啊。 陈丹朱看着吴王恨不得呸一声,如果不是她拦着,大王的头现在已经被割下来了。 但现在的现实她也认的很清,吴王也能立刻割下他们一家的头。 这么不合理的条件—— “好。”她说道,“我会告诉那使者,如果皇帝要带兵马进我吴地,就先从臣女身上踏过去。” 她再不多言,对吴王施礼。 “请大王赐王令。” 吴王对她的话也是一样的,不想这是不是真的,合理不合理,现实不现实,听她答应了就高兴的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王令。 陈丹朱接过再不迟疑转身就走了。 殿内的张监军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她真敢说,一时再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着王令带着人离开了。 无耻啊,这都敢应下,肯定是跟朝廷已经达成合谋了。 殿内诸臣俯地悲痛—— 陈猎虎,没想到这自诩忠烈的家伙竟然第一个背弃了大王! 第二十一章 王令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猎虎坐在战车上,不知怎么鼻头一痒,打个喷嚏。 “老大人。”身边的副将忙关切的问,“这里风大回营吧。” 陈猎虎不悦的喝退他。 “什么风大,我又不是娇娘娘。”他说道,看前后,这里是都城外第一道防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给我守好了,从此时起里外戒严,一只苍蝇也——” “太傅大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兵将疾步而来打断,将一张纸呈上。 “斥候从前方发现这些东西扔在路上田间村镇,上面说大王已经请求与皇帝和谈,还说皇帝就要来见大王了。” 其实在他们作为兵马,在传递接收前方军情的时候,已经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但并没有真当回事,此时国都这边也有了,还写的白纸黑字——三人成虎,这边的兵将们不由神情忐忑。 “真的是这样吗?” “大王已经要与皇帝和谈了?” “那我们跟朝廷兵马打岂不是抗旨造反?” 他们之所以敢对抗朝廷兵马,是因为皇帝先要夺吴王封地,后又诬陷吴王谋逆,列兵要诛杀吴王,吴王是高祖皇帝敕封的诸侯王,皇帝不能随意处置,这是不仁不义失德之举,诸侯王一声号令兵马可以迎战可以讨伐。 但如果是吴王要迎皇帝进吴地,他们再对朝廷兵马动手,那就是造反了。 一时间询问议论声纷纷而起。 陈猎虎一手接过看都不看三下两下撕碎:“这是谣言,迷惑我军民!”他站起来,长刀指向前方,“朝廷千般诡计,兵马只要踏入我吴地,就是意图不轨,有我陈猎虎在,休想得逞!诸将可敢与我杀敌!” 有陈太傅在前,他们就没什么畏惧了,身边的兵将齐声举刀高呼:“杀敌!”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在一片欢腾振奋中,有信兵疾驰而来,高声唤道,“大王有令,派使者前去迎接皇帝入境。” 喧嚣呼喝顿时停下来,所有人神情惊愕,陈猎虎在簇拥中从行军车上站起来,不屑又冷笑:“是哪个蛊惑了大王?待我去见大王——”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下来,因为看到前方走来一队人马,是王宫的禁军簇拥着一个太监,奇怪,为什么太监身边还有个女子,这个女子还很眼熟? “阿朱。”他高声喊,“是来找我的?” 陈丹朱裹着披风骑在马上,尽管多么舍不得,还是一步步走到父亲面前,低下头应声:“是。” 陈猎虎无奈道:“让在家,罢了,想来军营就来吧。”再笑着对身边的兵将们介绍,“们还认得吧,这是我的小女,也就是她去杀了李梁。” 兵将们对陈丹朱不陌生,陈丹朱小时候常跟着陈丹阳来军中玩耍,骑马射箭,不过当时谁也不在意,毕竟是个女孩子,骑马射箭都是玩乐,陈家有大公子陈丹阳呢,没想到陈丹阳突然亡故,这个小女孩子几乎是单枪匹马奔赴前线杀了李梁。 虎父无犬女啊!诸人纷纷打招呼唤二小姐,陈猎虎在一旁难得的露出笑容,陈丹阳过世后,他虽然没有在外人面前悲痛,但几乎是没有笑过。 陈丹朱不忍心看到父亲的脸,接下来她的话,是要如刀子一般扎入父亲的胸膛啊。 “父亲。”她低着头艰难的说道,“我奉大王令,去接陛下。” 四周安静下来,兵将们神情再次愕然,不可置信。 陈猎虎却觉得双耳嗡嗡,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清,他这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啊。 “在说什么呀?”他皱眉道,“既然担心,不想在家里,就跟着我吧,快过来。” 陈丹朱摇头:“父亲,这件事的详情,待过后与说,现在时间紧迫,女儿要先赶路去——” 陈猎虎陡然拔高声音:“陈丹朱,滚过来!”手中的刀横在身前,“要违抗父命吗?” 她知道父亲现在的心情,但她真不能过去,父亲暴怒之下就算不会真的用刀砍死她,必然要将她抓起来,当初姐姐就是被父亲绑住送进大牢,然后被大王扔到城门前处死,那些旧部众想要救也没机会救—— 她从来不怕死,她只是现在还不能死。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将王令举起:“父亲,要违抗王令吗?” 父亲愿意为吴王去死,哪怕受委屈受冤枉,只要吴王让他死他就死而不悔,既然如此,吴王如果不让他死呢?他还要违抗王令去死吗? 陈丹朱攥着王令,看着父亲震惊悲痛失望的面容,心都缩成一团——父亲啊,不是女儿阻拦对吴王的忠心,实在是,吴王不需要的忠心。 “大王有令,命我等前去迎接天子。”陈丹朱喝道,看这边驻守的兵将让开,“们敢违抗王令?” 说罢催马。 “前行!” 兵将们不敢阻拦,或者还处于震惊中,怔怔看着陈丹朱带着禁卫太监们疾驰而过。 陈猎虎握着刀站在军车上,他的手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他的女儿,怎会—— 这不可能,要去问清楚,他猛地向前迈步,瘸腿一脚踏空,人如山轰然倒地。 “太傅!” 兵将围拢惊呼,而此时赶过来的管家也大喊着老爷红着眼扑过来,将地上的陈猎虎搀住,再看向远处绝尘而去的陈丹朱。 他终于明白二小姐为什么急着唤他来,还让带着大夫,天也,老爷要痛煞了。 身后尘烟滚滚,喊声一片,陈丹朱脸色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她没有回头。 “小姐。”阿甜紧紧跟着她,声音颤抖,“老爷他,他不会有事吧。” 陈丹朱道:“管家爷会照看好他。” 现在父亲的身体没事,只是伤了心——上一次父亲心死身也死,这一次心先死身体还没死,不过身体死不死,还要看她接下来做的事能不能成功。 她的前方还有一个难关,要让皇帝不带兵马入吴啊。 疾驰几天几夜,陈丹朱再一次来到了棠邑,大营里不再有李梁迎接她,但还是有熟人。 王大夫穿着使者礼服,对她大笑施礼:“丹朱小姐,再见到真高兴啊。” 陈丹朱对他还礼:“我王奉天子诏,请陛下入吴地亲查刺客。” 王大夫笑道:“陛下也已经准备渡江了,丹朱小姐,请与陛下同行吧。” 陈丹朱道声且慢:“陛下入我吴地,不可携带兵马,才是见兄弟王侯之道。” 王大夫脸上的笑顿消。 “丹朱小姐!知道在说什么吗?”他神情惊愕,旋即失笑,靠近陈丹朱压低声,“应该最清楚,此时此刻朝廷的兵马本该驰骋在吴地,用刀剑与吴王论君臣之道。” 他看着陈丹朱,形容渐冷。 “是疯了,还是吴王不想活了?” 第二十二章 请听 当然是吴王不想活了。 陈丹朱心想。 她当然知道原本此时此刻朝廷兵马已经在吴地驰骋,还知道吴地洪水泛滥,哀鸿遍野,而国都中李梁正在屠杀,吴王的头颅就要被割下。 但这一切在她杀了李梁后被改变了。 当然这不算什么胜利,或许因为李梁突然被杀,朝廷摸不透吴地的布置而犹豫,才有了今日自己趁机游说双方。 其实朝廷完全可以立刻开战,而且只要一开战,就能知道缺少了李梁,战局对他们根本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们现在同意停战,同意接收吴王的归顺,对皇帝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仁慈了。 现在吴王还敢提要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丹朱小姐,你不要以为陛下对吴王有什么畏惧,吴王奉不奉圣旨,根本无关紧要!”王先生道,“要不是将军出面说服了陛下,丹朱小姐此时就被吴王杀了,根本见不到我了。” 他说的都对,但是,她没有疯,吴王不想活了,她还想活,还想让家人活着,让更多的人都活着。 陈丹朱看他一眼:“我要见铁面将军,我要跟他说。” 王先生气结,瞪眼看这个小姑娘,什么意思啊?这是吃定铁面将军会听她的话?他曾经游走周齐燕鲁,与兵将王臣谋士唇枪舌剑,这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小姑娘对谈—— 小姑娘不讲道理! “你,你。”他道,“将军不会见你的!就是见了将军,你这种要求也是无理取闹,这不是保吴王的命,这是威胁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丹朱坚持:“你还没问他。” 王先生甩袖:“好,你等着。” 他气呼呼的走了,陈丹朱坐在帐内出神,身后的阿甜小心翼翼连气也不敢出,作为太傅家的侍女,她见过往来高官权贵,赴过宫廷王宴,但那都是旁观,现在她的小姐跟人说的是大王和皇帝的事。 怎么突然之间小姐就变成这么厉害的人了?杀了李梁,决定皇帝和大王怎么做事—— 阿甜轻轻唤声小姐:“接下来怎么办?适才那个使者好凶哦。” 陈丹朱失笑,不是这个使者凶,是她说的要求太凶了。 “我也不知道。”她对阿甜苦笑一下,“其实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就是既然重来一次,她就试一试,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就再死一次,这种无赖的笨办法罢了。 阿甜苦恼:“唉,我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办。” 陈丹朱笑了:“没事,我们一起慢慢想。”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营帐被人呼啦掀开了,王先生拉着脸站在门外:“丹朱小姐,请吧。” 他肯见她!陈丹朱的脸上瞬时绽开笑容,拎着裙子欢快的向外跑去。 王先生的眼被晃了下,这该死的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他的脸色也更不好看,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将军为什么要听?反正皇帝已经来了,吴王也宣告了归顺,他们进吴地畅通无阻,理这小姑娘的无理取闹干什么!——因为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吗? 将军是在军中居多,身边都是男人,但不是没见过女人啊,齐女燕女包括京城美人多得是,将军根本不是那种被美色诱惑的人啊。 想不明白,王先生拉着脸跟着欢快的小姑娘。 铁面将军此时也没有住在吴军的营帐,王先生有吴王的手书为证,堂而皇之的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在吴地行走,带着一队兵马渡河,驻扎在吴军营地对面。 铁面将军这次住在朝廷大军的营帐里,依旧铁具遮面,披风裹铠甲,阿甜乍一见吓了一跳,陈丹朱已经没有丝毫异样了。 “多谢将军。”她一见就先俯身施礼。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丹朱小姐的谢好特别啊,丹朱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老夫在丹朱小姐眼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吗?” 陈丹朱看着他:“不是啊,将军怎么会是个好说话的人!是因为将军在我眼里是个勇敢的人。” 铁面将军发出沙哑的笑声:“丹朱小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王先生在一旁翻个白眼,这位陈二小姐是要走女细作的手段吗?一点都不妩媚,还是先去学学怎么勾引男人吧。 “将军。”陈丹朱道,“当得知皇帝要来吴地,我对我们大王提议到时候杀了皇帝。” 此言一出,王先生的脸色再次变了,铁面将军铁面具后的视线也锐利了几分。 陈丹朱神情平静,似乎说的不是什么大事:“纵然是皇帝,有兵马五十多万,但到底是在我们吴地,是在吴王宫,吴兵杀不死所有的兵马,但要杀死皇帝一人,舍上数千数万人总能做到。” 铁面将军道:“丹朱小姐真是不仁不义无信以下犯上谋逆之徒,令我心痛啊。” 说实话,嘲讽也好,骂的话也好,对陈丹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上一世她可是听了十年,什么样的骂没听过,她不理会也没有辩解,只说自己要说的。 “但可惜我们大王不是,我们大王他也不敢。”她看着铁面将军,大大的眼睛眨啊眨,“既然我们大王不敢,陛下又有什么不敢孤身前来见吴王呢?难道陛下,还没有一个诸侯王胆子大吗?” 王先生色变,心里道声要糟,这丹朱小姐年纪尚小,没有女人的妩媚,但小女孩的天真,有时候比妩媚还动人,尤其是对于某人来说——忙抢先道:“这是胆子大小的事吗?身为天子,行事当谨慎,一人非他一人,而是关系万千子民。” 陈丹朱视线看他,神情似不解,问:“天下皆是天子的子民,陛下坦然入吴地,比起重兵簇拥,声势骇人,岂不是更能让民众信服敬爱?更显天子之气度?” 铁面将军哈哈笑了,打断了王先生的要说的话,王先生很不高兴的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听起来丹朱小姐是在为陛下筹划。”铁面将军笑道。 陈丹朱坦然点头,一脸真诚:“我是吴王之臣,也是天子子民,当然要为天子筹划。” 这小姑娘又天真又无耻,王先生嗤了声,要说什么,铁面将军已经拍案了:“好,那老夫就为陛下也筹划一下。” 陈丹朱看着这张铁面具,眼睛闪闪亮:“将军,你同意了?”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听你这意思,你并不是志在必得,就是试试?” 陈丹朱低头叹气:“将军,我自然知道我这要求是多不讲道理。” 这叫什么?这是撒娇吗?王先生瞪眼,脸色黑如锅底。 铁面将军点点头:“丹朱小姐知道就好,陛下动怒的话,老夫就来取丹朱小姐的头让陛下消气。” 谈话间说的都是人头生死,阿甜心惊肉跳,更不敢看这个铁面将军的脸。 陈丹朱对展颜一笑:“丹朱的头就在项上,将军随时可取。” 第二十三章 迎来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丹朱回到吴军军营,等候的太监急急问怎么样,说了什么——他是吴王派来的,但不敢去朝廷的军营。 “皇帝使者说,陛下已经准备渡河,但我要朝廷兵马不得渡河,皇帝孤身入吴地。”陈丹朱道,“使者说去回禀陛下,再来回复我们。” 她还真说了啊,太监心惊肉跳,这话别说是跟皇帝说,跟周王齐王任何一个诸侯王说,他们都不肯! “丹朱小姐。”他愁眉道,“惹怒皇帝直接打过来,那就是罪人了。” 陈丹朱心里冷笑,皇帝打过来可不是因为她。 “公公放心。”她道,“真要打过来,我们就以死报大王。” 要死死,他可不想死,太监又气又怕,心里立刻想让这里的兵马护送他回国都去。 陈丹朱不理会他,看来迎接的将官们,将官们看着她神情惊讶,陈二小姐短短一月来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拿着陈太傅的兵符,杀了李梁。 他们已经知道李梁是怎么死的了,陈太傅在京城将李梁悬尸城门的同时,派了兵马来军营通告,查抓李梁同党,这件事还没闹完,陈二小姐又来了,这次拿着大王的王令,成了迎接皇帝的使者! 先前朝廷兵马列阵舟船齐发,他们准备迎战,没想到那边的人举着吴王的王令,说吴王要迎皇帝入吴地,简直匪夷所思——皇帝使者来了,把王令给他们看,王令千真万确。 迎接皇帝!这仗真的不打了?!想打的惊讶,原本就不想打的也惊讶,短短时日国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陈二小姐怎么成了吴王最信重的人? 陈丹朱不在意他们的惊讶,也不解释这些事,只问陈强等人在哪里。 上一次陈强见过陈立后就消失了,她也没有时间在军营中查问,带着李梁的尸首匆匆而去,此时手握吴王王令,什么都可以问都可以查。 令她惊喜的是陈强没有死,很快被送过来了,给的解释是李梁死了陈二小姐走了,所以留下他接手李梁的职责,虽然陈强这些日子一直被关起来—— 不知道是张监军的人干的,还是李梁的同党,还是朝廷潜入的人。 陈强是刚知道陈丹朱来意,颇有一种茫然换了天地的感觉,吴王竟然会请皇帝入吴地?太傅大人怎么可能同意?唉,别人不知道,太傅大人在外征战多年,看着诸侯王和朝廷之间这几十年纷争,难道还不明白朝廷对诸侯王的态度? 诸侯王一旦低头,皇帝就不会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因为看到陈丹朱来,陈强自然认为是代替陈太傅来的。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用王令将陈强安排到渡口:“务必守住堤坝。” 就算这辈子还是死,吴国还是灭亡,也希望前世洪水泛滥哀鸿遍野的场面不要出现了。 陈强挑选最可靠的兵将离开去守渡口,陈丹朱站在军营外看远处的江水,滔滔无边,对岸不知有多少兵马陈列,江中有多少舟楫待发。 此时的江水中只有一舟横渡,铁面将军坐在船头,手中还握着一鱼竿,此情此景宛如一幅画,但一向爱书画的王先生没有半点作画的心情。 “将军,不能再触怒陛下了!”他沉声说道,“战事时间拖太久,陛下已经动怒了。” 铁面将军道:“这不是马上就能进吴地了吗?” 王先生上前一步,窄窄船头只容一人独坐,他只能站在铁面将军身后:“陛下怎么能孤身入吴地?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皇帝再也不用看诸侯王脸色行事,被他们欺辱,是让他们知道皇帝之威了。” 铁面将军道:“老夫觉得,丹朱小姐说得对,比起千军万马横扫吴地,皇帝一人独行吴地,更显天子之威。”他看向江面,声音几分怅然,“诸侯王势大盘踞天下多年,这些封地里民众只知大王,不知天子。” 果然是被那丹朱小姐说服了,王先生跺脚:“不要老夫了就是跟那丹朱小姐一样——小儿胡闹异想天开!” 江水凶猛小舟摇晃,王先生一跺脚人也跟着摇晃起来,铁面将军将鱼竿一甩让他抓住,那也不是鱼竿,只是一根竹竿。 “王咸,大势已定,诸侯王必亡。”他笑着唤王先生的名字,“天子之威天下无处不在,皇帝孤身一人,所过之处民众叩服,真是威风凛凛,更何况也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我会亲自带三百兵马护送。” 王先生——王咸将竹竿甩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猎虎的女儿虽然发了疯,但陈猎虎这头老兽还没死呢,三百人在他面前算什么!” 虽然在吴地遍布了眼线防备,但真要有万一,朝廷兵马再多,也救不及啊。 或许这就是陈猎虎和女儿故意演的一出戏,诱骗皇帝,别以为诸侯王没有弑君的胆量,当年五国之乱,就是他们操纵挑拨皇子,干涉搅乱帝位,如果不是三皇子忍辱负重活下来,现在大夏天子是哪一位诸侯王也说不准。 想起来这几十年皇帝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就是为了将诸侯王这个顽疾铲除,千万不能在此时大意功亏一篑。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在船头将竹竿如长刀挥向江面,高声喊道:“我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纵然吴地有千军万马,我与陛下心之所向,披靡无敌,一统九州!” 疯子啊,王咸无奈摇头,皇帝不是疯子,皇帝是个很冷静很冷酷的人。 皇帝因为决心大,心如铁石,为了千秋大计没有不可杀的人,唉,周大夫—— 王咸看着滔滔江水神情复杂。 江水起起落落,陈丹朱在营帐中等候的心也起起落落,三天后的清晨,军营中鼓号齐鸣,兵将纷动。 “朝廷兵马渡江了!” “朝廷兵马打过来了!” 听到这紧急警报,已经准备好兵马的太监立刻就嘶声催促快走,又捶胸顿足自己走晚了,现在只怕逃不掉了。 陈丹朱站在军营里没有什么慌乱,等候命运的裁决,不多时又有兵马报来。 “只有五只船渡江三百兵马。”那信兵神情不可置信,“那边说,皇帝来了。” 三百兵马?皇帝来了? 将官们惊愕,还要再问再查时,陈丹朱已经翻身上马,带着阿甜向江边疾驰而去,众将一番犹豫纷纷跟上。 吴地兵马在江面上密密麻麻陈列,江水中有五只战舰缓缓驶来,犹如弯弓射开了一条路。 陈丹朱站在高处凝视,为首的战舰上龙旗烈烈飞舞,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王袍头戴天子冠冕的男人被簇拥而立,此时的皇帝四十五岁,正是最壮年的时候—— 那一世她只见过一次皇帝。 她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在确信真的只有三百兵马后,吴王的太监也不跑了,带着禁卫高兴的迎去,这可是他的大功劳! 陈丹朱没有上前,站在了将官们身后,听皇帝靠岸,被迎接,脚步轰轰而行,人群起伏下跪高呼万岁如浪,海浪滚滚到了面前,一个声音传来。 “这就是吴臣陈太傅的女儿,丹朱小姐?” 身边的兵将们避让,陈丹朱抬起头,看到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与记忆里的印象渐渐融合—— 陈丹朱觉得有些刺目,低下头叩拜:“陈丹朱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神情惊讶又微微一笑:“后生可畏。” 啊,这一次是后生可畏,陈丹朱眼微微一酸,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被抓过来一家人死光战战兢兢等候别人裁决生死的可怜稚子了。 陈丹朱再次叩头:“陛下亦是威武。” 第二十四章 难阻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皇帝登岸的消息飞也似的向国都去,吴王得知的时候正在神情憔悴的坐在殿上。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久呆在大殿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宴乐,后宫美人那里也都没有去,倒不是愁苦形势危急——形势没什么危急的呀,朝廷汹汹,但他已经同意与朝廷和谈,朝廷还有什么理由打他? 他是被陈太傅困在殿上的。 “朝廷收诸侯心意,自五十年前就已经昭然,五国之乱十年后,皇帝养精蓄锐二十年,如今野心勃勃雄兵在手,大王不能与之相谋,更不能去攻打其他诸侯王,否则唇亡齿寒,吴地将失,大王难存啊。” 看到陈丹朱拿着王令去迎接皇帝,陈猎虎一头栽倒在地上,但他只躺了一天,就爬起来来到王宫,跪请吴王收回成命,吴王不听,他就跪在王宫大殿前不走。 吴王派人把他赶走几次,陈猎虎又跑回来,仗着太傅身份,横冲直撞,吴王躲在深宫也被他找到。 其他的王臣也都精神不佳,这突然的事让他们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干脆也守在大殿上,有人赞同陈太傅,有人沉默不语,更多的人骂陈太傅。 “陈猎虎,也太无耻了。”文忠怒骂,“现在装什么忠臣义士?这一切不都是做的?们父女两个是在戏耍大王吗?” 现在吴臣对陈猎虎又不解又嗤鼻。 不解他为什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嗤鼻他先前的种种作态,尤其是关于李梁的死,国都有了新的传言——李梁不是背弃大王,而是因为不背弃,被陈太傅杀了。 陈太傅这个自诩忠臣死守吴地的人,早就投靠了朝廷。 这传言再一次击碎了陈猎虎的心,但他现在不能倒下。 陈猎虎挺直脊背:“我已经说过了,我女陈丹朱所作所为我完不知!” 他的神情悲痛又愤怒,回想陈丹朱对他拿出王令说要去迎皇帝那一幕——唉。 “我女陈丹朱识破了李梁背弃之谋,虽然成功杀了李梁,但还是被朝廷奸细控制,她被他们威胁,或者——”陈猎虎虽然心痛,但也并不替女儿开脱,推测出真相,“被他们说服了,她投靠了朝廷,将朝廷奸细带入国都,又逼迫大王——” 他终于知道陈丹朱那天单独见吴王做什么了,是替朝廷奸细做引荐,管家也将他不在府中陈丹朱做的事说了——踹开关押李梁亲兵的库房,看到少了一人,这些所谓的李梁亲兵虽然穿着打扮是吴兵,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气势仪态根本不是吴人! 不用严刑拷打,他们很爽快的承认自己是朝廷兵马。 陈猎虎将这些人拖到王宫前要斩杀,但被吴王以不斩来使的理由阻止了。 “他们不是来使,他们是奸细!”陈猎虎悲愤求吴王,“就算是来使,没有大王您的允许,潜入我吴地就是贼,当杀。” 吴王被烦的恼火:“陈猎虎,要是敢杀了这些人,引朝廷和吴国战事,就是吴国的罪人!本王决不饶!” 他是吴国的罪人——陈猎虎被吴王一句话骂的喷出一口血晕过去被抬回了家,但醒来后陈猎虎再次来王宫,他必须阻止吴王自毁前程,否则,他就真的成了吴国的罪人。 “大王——”陈猎虎不理会王臣们的嘈杂,只向吴王请求。 “大王!”门外太监欢天喜地奔进来,高高扬起信报,“皇帝入吴地了!” 殿内顿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太监身上,神情有惊有惧有晦暗不明。 吴王声音微颤:“他——” 太监知道大王要问的什么,立刻接话:“陛下只带了三百卫兵随行,来见大王了——”说罢跪地高呼,“大王威武!” 只带了三百卫,皇帝果然是不带兵马入吴地了啊,朝臣们惊愕,张监军最先反应过来,迎头拜倒高呼“大王威武!皇帝这是以兄弟之礼仪来见啊!” 一时间王臣们争先恐后跪地高呼威武,吴王在王座上畅怀大笑,视线落在殿内唯一站着的人身上,笑声才顿了顿。 先前跪着的陈猎虎此时反而站起来,神情愕然又颓然:“这哪里是大王威武,这是皇帝威武,这是蔑视大王,视我吴地为囊中之物啊。” 他喃喃旋即又愤然,上前一步高呼大王。 “请让我带兵,击退皇帝——” 吴王吓了一跳:“陈太傅,不要胡说八道!” 旁边有人冷嘲:“陈太傅,您的女儿与皇帝同行呢,怎么杀啊?” 陈猎虎神情冷冷:“如果我女儿能听我令,拦住皇帝,她就还是我女儿,如果她一意孤行,那她就不是我陈猎虎的女儿,是背弃吴国的贼,我将亲手斩下她的头。” “陈太傅!”张监军喊道,“就不要再说这种狂话了!皇帝如约不带兵马而来,诚心与大王和谈,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这是要乱我吴地!”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怒声呵斥“成何体统!”“那里有半点信义!”“简直令我吴国蒙羞!”“这是让大王背负造反谋逆之名吗?” 陈猎虎看着殿内,似乎在听到皇帝入吴之后,王臣们的态度又变了,除了寥寥不说话的,其他人都变的精神奕奕兴高采烈,就连文忠都不再斥责吴王与皇帝和谈,大家都因为能和谈而开心,为皇帝的到来而激动,迫不及待—— 因为知道大势已去了,所以半句反对的话也不敢再说,唯恐惹怒皇帝,影响了以后的前程吧。 大王还站在大家面前呢!陈猎虎仰头悲呼:“大王,待老臣去质问皇帝,何来大王刺客刺杀皇帝,为何污蔑大王谋反,可还记得高祖圣训。” 说罢转身就走。 两边有大臣反应快上前拦住陈猎虎“太傅,不能去!”,其他人则乱喊“大王!” 吴王不用大家提醒就反应过来了,怎么能让陈太傅去质问皇帝,那非得打起来不可,皇帝只带了三百兵将入吴,那表明不会打仗了,太平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个老东西可以关起来了。 吴王站起来竖眉下令:“陈太傅,交出兵权!”再唤来人,“将太傅押送回府!” 陈猎虎惊怒:“大王——不可听信谗言!不可与皇帝和谈!不可与皇帝共谋周齐!不可——” 陈猎虎年老腿残挣扎,三五个禁卫竟然不是他的对手,王臣们纷纷挡在吴王面前惊呼,更多的禁卫涌进来,将陈猎虎按住向外拖去—— 陈猎虎终于被拖了出去,机敏的太监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喊声骂声也消失了,殿内只余下挣扎中跌落的帽子和鞋子—— 王臣们松口气,殿内气氛重新变得融融。 “大王,我替大王先去见皇帝。”张监军抢出来喊道。 其他王臣争先恐后纷纷请命,吴王大笑:“皆去,让皇帝看看我吴国气势!” 第二十五章 进门 吴王官员们摆出的气势皇帝还没看到,吴地的民众先看到了皇帝的气势。 一路行来,宣告当地,引无数民众来看,大家都知道朝廷列兵要攻打吴地,原本惶惶不安,现在朝廷兵马真的来了,但却只有三百,还不如跟随的吴兵多,而皇帝也在其中。 不是来打吴地的,而是来探望吴王的,吴地民众奔走欢庆,围观天子。 等到皇帝走到吴都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无数的民众,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口中高呼陛下—— 皇帝的三百兵马都看不到,身边只有手无寸铁的民众,皇帝一手扶一老者,一手拿着一把稻粟,与他认真讨论稼穑,最后感叹:“吴地富饶,衣食无忧啊。” 民众们欢喜的高呼:“陛下之泽!” 皇帝的气势跟传说中不一样啊,或者是年纪大了?吴地的官员们有不少印象里皇帝还是刚登基的十五岁少年———毕竟几十年来皇帝面对诸侯王势弱,这位皇帝当年哭哭啼啼的请诸侯王守帝位,老吴王入京的时候,皇帝还与他共乘呢。 现在这气势——怪不得敢来吴帝列兵开战,官员们又惊又些许慌乱,将民众们驱散,皇帝身边的确只有三百兵马,站在偌大的国都外毫不起眼,除了身边那个披甲将军——因为他脸上带着铁面具。 他们都知道铁面将军,这一员老将在朝廷就如同陈太傅在吴国一般,是领兵的重臣。 从五国之乱算起来,铁面将军与陈太傅年纪也差不多,此时也是垂垂老矣,看脸是看不到,披风铠甲罩住全身,身形略有些臃肿,露出的手枯黄—— 铁面将军视线敏锐扫过来,纵然铁面具遮挡,也冰冷骇人,窥探的人忙移开视线。 一众官员也不再摆仪仗了,说声大王在宫外叩迎陛下——来城门迎接倒不至于,毕竟当年诸侯王们入京,皇帝都是从龙椅上走下来迎接的。 大王能在宫门前迎接,已经够臣之礼数了。 皇帝没有丝毫不满,含笑向王宫而去。 铁面将军回头看了眼,簇拥的人群中看不到陈丹朱的身影,自从皇帝登岸,吴王的太监禁卫还有沿途的官员们涌在皇帝面前,陈丹朱倒是常常看不到了。 “陈太傅呢?老夫与他有十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在燕地遥遥相对。”铁面将军忽的问一位吴臣,“怎么不见他来?莫非不喜见到陛下?” 被问到的吴臣眼皮跳了跳,看四周人,四周的人转头当做没听到,他只能含糊道:“陈太傅——病了,将军应该知道陈太傅身体不好。”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知道他残了一条腿,一条腿而已,算什么身体不好。” 陈太傅如果来,你们现在就走不到国都,吴臣躲闪扭头不理会:“啊,王宫就要到了。” 铁面将军也没有再追问,对身边的兵卫低语两句,那兵卫退开,他再看了眼身后涌涌的人群,收回视线跟在皇帝身后向吴宫去。 陈丹朱在皇帝进了都城后就往家里走,相比于满城的热闹,陈宅这边格外的安静。 陈丹朱站在街口停下脚。 那一世她被抓住见过皇帝后送去桃花观的时候路过家门口,远远的看到一片废墟,不知道烧了多久的大火还在烧,阿甜将她的眼死死的按住,但她还是看到不断被抬出的残躯—— 陈氏不是吴地人,大夏高祖为皇子们封王,同时任命了封地的辅佐官员,陈氏被封给吴王,从京城跟随吴王迁到吴都。 那时候大夏初定不稳,诸侯王坐镇一方也要平乱,陈氏一直带兵征战死伤过多,所以来到繁华富饶的吴地,并没有繁衍人丁兴旺,到了父亲这一辈,只有兄弟三人,两个叔叔身体不好没有练武,在王宫当个闲散文职,父亲承袭太傅之职,献出了一条腿,献出了一个儿子,最后得到了合族被烧死的结局。 陈丹朱低下头看眼泪落在衣裙上。 “二小姐。”阿甜在后小心翼翼唤,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当然也知道小姐做的事对老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唉,老爷会打死小姐的吧,“要不咱们先去王宫吧。” 或许让吴王安抚老爷—— 陈丹朱抬起头:“不用。” 阿甜摇了摇陈丹朱的衣袖:“小姐,别怕,阿甜跟你一起。” 她不怕啊,那一世那么多可怕的事都见过了,陈丹朱对她一笑,挽住阿甜的手:“走,回家去。”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向前奔去,转过街口就看到陈家大宅外围着禁兵。 “小姐!”阿甜吓了一跳。 陈丹朱倒是很开心,有兵守着说明人都还在,多好啊。 看到陈丹朱过来,守兵迟疑一下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王令说不许陈家的一人一狗跑出来,但没有说让不让陈家的人跑进去,更何况这个陈二小姐还是拿过王令的使者,他们这一迟疑,陈丹朱跑过去叫门了。 “二小姐?”门后的人声惊讶,并没有开门,似乎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很生气。”陈丹朱明白他们的心情,“我去见父亲认罪。” 门后的人迟疑一下,把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二小姐,你还是,走吧。” 他的话音落,就听内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们惊呼“老爷!” 陈丹朱越过门缝看到陈猎虎握着刀剑大步走来,身边是慌张的仆从“老爷,你的腿!”“老爷,你现在不能起身啊。” 陈猎虎的腿比先前瘸的更厉害,但不用人搀扶,喝道:“让她进来!” 门房面色惨白的让开,陈丹朱从门缝中走进来,不待喊一声父亲,陈猎虎将手中的剑扔过来。 他道:“你自尽吧。” 第二十六章 驱逐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听到父亲的话,看着扔过来的剑,陈丹朱倒也没有什么震惊悲伤,她早知道会这样。 当年姐姐偷了兵符给李梁,父亲论军法绑起来要斩头,只是没来得及,他就先被吴王给杀了。 这一次自己可不只是偷兵符,而是直接把皇帝迎进了吴都——父亲不杀了她才奇怪。 但陈丹朱可不会真的就自尽了。 “我知道父亲认为我做错了。”陈丹朱看着扔在面前的长剑,“但我只是把朝廷使者引见给大王,之后怎么做,是大王的决定,不关我的事。” 陈猎虎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子,她身材纤弱,五官柔美,十五岁的年纪还带着几分青涩,一颦一笑都软绵绵,但这样的女儿先是杀了李梁,接着又将皇帝引进了吴都,吴国完了,吴王要被被皇帝欺辱了! 她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 陈猎虎觉得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唉,是他没有教好这个女儿,他对不起亡妻,待他死后再去跟亡妻认罪吧,现在,他只能亲手杀了这个孽障—— “若有半点良知就自裁谢罪,我还认是我的女儿。”他颤声道,将手中的长刀一挥,一瘸一拐向陈丹朱走来,“既然执迷不悟,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仆从们发出惊呼“老爷不能啊”,有人去拦被陈猎虎一刀撞开,阿甜站到了陈丹朱身前喊着“小姐快走。” 要走也是一起走啊,陈丹朱拉住阿甜的手,内里又是一阵嘈杂,有更多的人冲过来,陈丹朱要走的脚停下来,看到长年卧床满头白发的祖母,被两个仆妇搀扶着,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叔叔,再往后是两个婶婶搀扶着姐姐—— “虎儿!快住手!”“大哥啊,可别冲动啊!”“大哥有话好好说!” 他们杂乱的喊着涌过来,将陈猎虎围住,二婶还想往陈丹朱这边来,被三婶婶一把拉住使个眼色—— 陈猎虎对别人能毫不客气的推开,对病重的母亲不敢,对陈母跪下大哭:“娘,父亲如果在,他也会这么做啊。” 陈太傅被从王宫押送回来,兵马将陈宅围住,陈家上下先是震惊,然后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更震惊了,陈氏三代忠于吴王,没想到一眨眼家里出了两个投靠朝廷,背弃吴国的,唉—— 陈母眼已经看不清,伸手摸着陈猎虎的肩头:“朱朱还小,唉,虎儿啊,丹阳死了,女婿叛了,朱朱还是个孩子啊。”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陈猎虎说得对啊,如果老太傅在,肯定也要大义灭亲,但真到了眼前——那是血亲骨肉啊。 陈猎虎的大弟陈铁刀在一旁说:“阿朱,是被朝廷骗了吧,她还小,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 “年纪小不是借口,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威胁,这件事都是她做的。”陈猎虎对母亲叩头,站起来握着刀,“家法军法王法都不容,们不要拦着我。” 陈二夫人陈三夫人一向对这个大哥畏惧,此时更不敢说话,在后对着陈丹朱摆手,圆脸的陈三夫人还对陈丹朱做口型“快跑”。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拉着阿甜转身就走——陈猎虎怒喝:“关门!” 门房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挡住路,陈猎虎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就要扔过来,陈猎虎箭术百步穿杨,虽然腿瘸了,但一身力气犹在,这一刀指向陈丹朱的后背—— 四周的人都发出惊呼,但长刀没有扔出去,另一个纤弱的身影站在了陈猎虎的长刀前。 “阿妍!”陈猎虎喊道,及时的将长刀握紧免得脱手。 陈丹朱回头,看到姐姐对父亲跪下,她停下脚步喊声姐姐,陈丹妍回头看她。 比起上一次见,陈丹妍的脸色更差了,薄纸一般,衣服挂在身上轻飘飘。 “走吧。”陈丹妍不看她,面无表情,“走吧。”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要人还在,就有的是机会,陈丹朱收回视线,门房往一旁挪了一步,陈丹朱拉着阿甜走出去,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 陈猎虎握着刀摇晃,用尽了力气将刀顿在地上:“阿妍,难道认为她没有错吗?” 陈丹妍拉着他的衣袖喊父亲:“她是有错,但她说的也对,她只是把皇帝使者引见给大王,接下来的事都是大王自己的决定。” 陈猎虎叹气:“阿妍,如果不是她,大王没有机会做这个决定啊。” “父亲。”陈丹妍看他,哀哀一叹,“您在大王面前劝了这么久,大王都没有做出迎战朝廷的决定,更不肯去与周王齐王合力,您觉得,大王是没机会吗?” 陈猎虎面色一僵,眼底黯然,他当然知道不是大王没机会,是大王不愿意。 “我明白的意思。”他看着陈丹妍孱弱的脸,将她拉起来,“但是,阿妍,谁都能做这件事,我陈猎虎的女儿,不能啊。” 陈丹妍的眼泪涌出来,重重的点头:“父亲,我懂,我懂,没有做错,陈丹朱该杀。” 陈猎虎眼里滚落浑浊的泪水,大手按在脸上转过身,拖着刀一瘸一拐的向内走去。 陈二老爷陈三老爷担忧的看着他,喃喃喊大哥,陈母靠在仆妇怀里,长叹一声闭上眼,陈丹妍身形摇摇欲坠,陈二夫人陈三夫人忙搀住她。 “婶婶。”陈丹妍气息不稳,握着两人的手,“家里就交给们了。” 陈三夫人握紧她的手:“快别操心了,有我们呢。” 陈二夫人连声唤人,仆妇们抬来准备好的软轿,将陈老夫人,陈丹妍抬起来乱乱的向内去。 陈三夫人落后一步,看着这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想着死了丹阳,叛了李梁,赶出家门的陈丹朱,再想外边围禁的重兵,这一眨眼,堂堂吴国太傅陈氏就倒了—— 陈三老爷陈锁绳呵的一声,将手在身前捻着念念:“咱们家倒了不奇怪,这吴国都要倒了——” 陈三夫人吓了一跳:“这都什么时候了,可别乱说话。” 陈锁绳虽然也是陈氏子弟,但自出生就没摸过刀,体弱多病随便谋个闲职,一多半的时间都用在研读占书,听到妻子的话,他反驳:“我可没乱说,我只是一直不敢说,卦象上早有显示,诸侯王裂土有违天道,消亡为大势不可——” 陈三夫人气恼的抓着他向内走去:“再敢说这些,我就把一屋子的书烧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了。” 陈三老爷被妻子拉走,这边恢复了安静,几个门房看我我看,叹口气,紧张又警惕的守着门,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七章 欢宴 陈丹朱离开了陈宅,阿甜跟在她身后,又担心又不解,老爷要杀二小姐呢,还好有大小姐拦着,但二小姐还是被赶出家门了,不过二小姐看起来不害怕也不难过。 陈丹朱脚步轻快的走在街道上,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小曲哼出来才想起这是她少年时最喜欢的,她已经有十年没唱过了。 李梁被杀了,父亲姐姐一家人都还活着,她身上背了十年的大山卸下来了。 阿甜看陈丹朱这样开心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二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陈丹朱停下脚步,街上到处都是喧闹,皇帝进了吴王宫,民众们并没有散去,议论着皇帝,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在京城从不离开,诸侯王按理说每年都应该去朝拜,但就目前的吴地民众来说,记忆里大王是从来没有去拜见过皇帝的,以前有朝廷的官员来往,这些年朝廷的官员也进不来了。 无数的人涌向王宫。 陈丹朱站在街上,上一世国都可没有这般热闹,有洪水泛滥淹死了无数人,又有李梁在城中乱杀了很多人,等皇帝进来,繁华的吴都恍若死城。 陈丹朱收回视线看向城外:“我们回桃花观吧。” 阿甜顿时也高兴起来,对啊,二小姐被赶出家门,但没人说不能去桃花观啊。 她高兴的说:“我们的东西都还在桃花观呢。”又扭头四处看,“小姐我去雇个车。” 从城里到山上走路要走很久呢。 陈丹朱说声好,她看眼前的街市已经陌生了,毕竟十年没有来过,阿甜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车马行,雇了一辆车主仆二人便向城外桃花山去。 陈丹朱一直在看外边的风景,重生回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有心情看四周的样子,看的阿甜很不解,吴都是很美,但看这么多年了久了也没什么新奇了吧。 唉,她如果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肯定不会这么想,陈丹朱看着阿甜梳着的丫鬓眼角的稚气,静心也在桃花观被禁锢了整整十年啊。 桃花山十年之间没什么变化,陈丹朱到了山下仰头看,桃花观留着的仆从们已经跑出来迎接了,阿甜让她们拿钱付了车马费,再对大家吩咐:“二小姐累了,准备饭菜和热水。” 这里的人也已经知道陈丹朱这些日子做的事了,此时见陈丹朱归来,神情惊疑也不敢多问散去忙碌。 陈丹朱饱饱的吃了一桌子饭,阿甜在旁边吃了一小桌子的饭,丫头仆妇们都看呆了。 “我们饿了很久啊。”阿甜对她们说,“我跟小姐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都没正经吃过饭,饿的我都忘了饿是什么了。” 两人吃完饭,热水也准备好了,陈丹朱泡了澡洗去了前尘往事,换上干净的衣裳裹上轻柔的被褥眼一闭就睡去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夜色笼罩了桃花山,桃花观亮着灯火,宛如半空中悬着一盏灯,山下夜色阴影里的人再向这边看了眼,催马疾驰而去。 吴王宫内欢宴正盛,除了陈太傅这样被关起来的,以及看明白吴王将失势悲伤绝望拒绝赴宴的外,吴都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来了,皇帝与吴王并坐,与吴都的权贵世家们笑谈。 美酒流水般的呈上,美人在场中翩翩起舞,文人墨客挥毫,依旧一身铠甲一张铁面将军在其中格格不入,美人们不敢在他身边久留,也没有权贵想要跟他攀谈——难道要与他谈论怎么杀人吗。 当年五国之乱,燕国被齐国周国吴国联手攻破后,朝廷的兵马入城,铁面将军亲手斩杀了燕王,燕王的贵族们也几乎都被灭了族。 这是铁面将军第一次在诸侯王中引起注意,然后便是征讨鲁王,再然后二十多年中也不断的听到他的威名。 铁面将军也并不在意被冷落,带着面具不饮酒,只看着场中的歌舞,手还在桌案上轻轻应和拍打,一个卫兵穿过人群在他身后低声耳语,铁面将军听完了点点头,卫兵便退到一旁,铁面将军站起来向王座走去。 王座四周侍立的禁军太监不敢阻拦他,看着铁面将军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他道,“趁着大家都在,把那件高兴的事说了吧。” 一旁的吴王听到了,开心的问:“什么事?” 皇帝一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吴王忙让太监喝令停下歌舞,听皇帝道:“朕现在已经明白,吴王你没有派刺客刺杀朕,朕在吴地很安心,所以打算在吴都多住几日。” 殿内的权贵们都喝的差不多了,有醉眼朦胧的,有抱着美人半睡,还有人高兴的举杯“好!” 吴王再看皇帝:“陛下不嫌弃的话,臣弟——” 皇帝打断他:“吴王宫不错,就是有点小。” 吴王有点不高兴,他也去过京城,皇宫比他的吴王宫根本大不了多少:“陋室寒酸让陛下见笑——” 铁面将军站到了吴王面前,冰冷的铁面看着他:“大王你搬出去,王宫对陛下来说就宽敞了。” 不知道是被他的脸吓的,还是被这句话吓的,吴王有些呆呆:“什么?” 皇帝握着酒杯,缓缓道:“朕说,让你滚出王宫去!” 吴王终于听清了,一惊,尖叫:“来人——” “天子在此!”铁面将军握刀站在王座前,沙哑的声音如雷滚过,“谁敢!” 太监们顿时连滚带爬后退,禁卫们拔出了兵器,但脚步迟疑没有一人上前,殿内酒醉的人也都醒了,尖叫着跌跌撞撞乱跑。 皇帝坐在王座上,看一旁的铁面将军,哈的一声大笑:“你说得对,朕亲眼看看诸侯王现在的样子,才更有趣。” 第二十八章 坐听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丹朱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好几场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梦还是醒。 “小姐。”阿甜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仆妇们,“小姐醒了?早饭想吃什么?” 陈丹朱看着她,想了想:“想吃王家铺子的八宝饭。” 王家铺子是在城里,阿甜道声好,让仆妇坐车去买,又带着人给陈丹朱洗漱更衣梳头,等忙完这些,去买早点的仆妇也回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仆妇神情慌张的喊道,“出大事出大事了。” 陈丹朱坐在桌前转头看她,还能唤出这仆妇的名字:“英姑,出什么事了?” 这里的仆妇丫头当年因为跟着她在桃花观逃过一死,后来都被发卖了。 英姑脸色惨白:“大王,大王他被赶出王宫了。” 屋子里站的侍女们有些不解,大王常常出宫游玩,这个有什么惊讶的? “不是游玩,是被赶出来了。”英姑急声说道,“昨晚宫宴,皇帝把大王赶出来了,还有妃嫔们,参加宴席的人,都被赶出来了,大王无处可去,被文舍人请到家里了——” 至于为什么吴王被赶出来,有说是皇帝喝醉了发疯,也有说不是赶出来,是吴王为了让皇帝住的舒服,主动让出来待客,毕竟是天子嘛。 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参加宫宴的权贵人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给民众解释。 陈丹朱哦了声,问:“八宝饭买了吗?” 英姑愣了下,怔怔的将手里的篮子递过来:“买了。” 虽然大王被从王宫赶出来这件事很吓人,但城里并没有乱,人来人往,店铺开着,城门也让进出,王家铺子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为了买八宝饭还排了一会儿队——因此她听的很详细。 陈丹朱接过来,太好了,她终于又能吃到王家铺子的八宝饭了。 “那大王——”英姑问。 大王?大王只是被赶出王宫而已,比起上一世被砍了头要好多了,陈丹朱用小勺子挖了一口饭,感受着丝丝香甜在口中散开。 上一世吴王是死了才见到皇帝的,至于皇帝是不是想要吴王死,那是当然肯定的。 因为高祖当年的分封皇子,养的诸侯王势大,登基的太子无力掌控,太子新帝试图收回权限,被这些诸侯王兄弟们闹的累气急惧,疾病缠身英年早逝,留下三个少年皇子,连太子都没来得及定下,于是诸侯王们进京来主持帝位承继——唉,纷乱可想而知。 这个皇帝登基历尽了磨难,登基之后,还被燕王鲁王指着鼻子骂德不配位,皇帝低着头不敢反驳,因为手里只有十几万兵马,最后对当时的老吴王周王齐王哭求,许诺灭燕鲁后封地归三国所有,才请动周齐吴出兵以谋逆之罪灭燕鲁。 据说灭燕鲁之后,铁面将军将燕王鲁王斩杀还不解气,又拖出来五马分尸,虽然都说是铁面将军残暴,但何尝不是皇帝的恨意。 那一世吴国灭亡后,周国随之被铲除,只余下齐国,齐王把儿子送来为质子,求饶退避,尽管如此,皇帝还是要对齐国用兵,齐王又把齐王后家的一个女儿送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身有顽疾,此女用齐地秘方割肉入药,治好了三皇子,三皇子珍爱子此女,对皇帝跪求三日,皇帝疼惜三皇子喝止大军。 后来齐王死了,皇帝也没有把齐王太子送回去,齐国也不敢怎么样,名存实亡—— 陈丹朱坐在桃花观外的山石上,手拄着下巴,看着摇来摇去的草,想着这些纷乱的事,那吴王会像上一世那样被杀吗?皇帝太恨这些诸侯王了。 不过真没想到,皇帝只带了三百兵马,吴王还能被赶出王宫,什么都不敢做,跑去臣子家住着,再不复老吴王当年的威风了。 换做老吴王还在,就算发出邀请,皇帝大概也不敢进来。 吴国对朝廷的威慑是老吴王用兵强马壮打下来的,而现在的吴王大概只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应该理所当然的,一旦不理所当然,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丹朱!” 一个清亮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陈丹珠的胡思乱想,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步奔来。 年轻人身穿长衫脚踩木屐,面容俊逸。 陈丹朱有一瞬间恍惚:“敬哥哥?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吴国大夫杨家的二公子杨敬,年纪比陈丹阳小两岁,面容比陈丹阳清秀,他喜欢读书,陈丹阳是武将,但两人却成了好友,陈丹阳只要在家,便与杨敬同进同出,陈丹阳去军营,杨敬也会骑着马去探望游玩。 陈丹朱常跟着哥哥,自然也跟杨敬熟悉,当陈丹阳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让杨敬带她去玩,大概因为两人玩的好,父亲和杨家还有心商议亲事,只待她过了十六岁——可惜没等到,陈家就灭了门,吴国也不存在了,杨敬一家因为李梁的构陷也都被下了大牢,杨敬侥幸逃脱跑了,直到十年后来见她,让她去刺杀李梁。 陈丹朱托着腮看着走近的年轻公子。 姐姐当年问她:“怎么那么喜欢跟杨二公子玩啊?” 她说:“因为敬哥哥好看啊。” 吴地的大家公子锦衣玉食,别有一番风流仪态。 看到是杨敬过来,一旁的阿甜没有起身,她已经习惯了,不用去打扰他们说话,尤其是这个时候。 女孩子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杨敬心里软软,长叹一声:“我来晚了,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其实她说的早,是说跟上一世十年后他才来找她相比,这一世他来的这么早。 不过这一世,吴国还在,大夫一家也都平安无事,杨敬也没有流落逃亡十年,应该不是来利用她的吧? 第二十九章 闲话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她其实也不怪杨敬利用他。 雍容华贵无忧无虑的少年突然遭遇变故没了家也没了国,逃亡在外十年,心早就磨砺的硬邦邦了,恨他们陈氏,认为陈氏是罪人,不奇怪。 陈丹朱请他坐下说话:“我做的事对父亲来说很难接受,我也明白,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想到了后果。” 杨敬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是被朝廷的人威胁哄骗了。” 估计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吧,她是因为杀李梁,打草惊蛇,被朝廷的人发现抓住了,又哄又骗又吓——否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想到做这件事。 陈丹朱还不至于傻到否认,这样也好。 她低下头委屈的说:“他们说这样就不会打仗了,就不会死人了,朝廷和吴国本就是一家人。”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杨敬想,平日陈二小姐骑马射箭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胆气,说是她杀了李梁,应该是她带去的护卫干的吧,她最多旁观。 女儿家真的靠不住,陈丹妍找了这样一个女婿,陈二小姐又做了这种事,唉,杨敬心里更加难过,整个陈家也就太傅和丹阳兄可靠,可惜丹阳兄死了。 “阿朱,但这样,大王就受辱了。”他叹气道,“老太傅恼了,也是因为这个,还不知道吧?”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眼神躲闪胆怯,问:“知道什么?” 杨敬说:“大王昨晚被陛下赶出王宫了。” 所以呢?陈丹朱心里冷笑,这就是她让大王受辱了?那么多权贵在场,那么多禁兵,那么多宫妃太监,都是因为她受辱了? 杨敬这一世没有经历家破人亡啊?为什么也这样看待她? “怎么会这样?”她惊讶的问,站起来,“陛下怎么这样?” 杨敬道:“陛下诬陷大王派刺客刺杀他,就是不容大王了,他是皇帝,想欺负大王就欺大王呗,唉——” 陈丹朱道:“那大王呢?就没有人去质问陛下吗?” 杨敬神情无奈:“阿朱,大王请陛下入吴,就是奉臣之道了,消息都散开了,大王现在不能忤逆天子,更不能赶他啊,陛下就等着大王这样做呢,然后给大王扣上一个罪名,就要害了大王了,还小,不懂——” 是啊,她不懂,不就是不敢两字,能说出这么多道理啊,陈丹朱看着杨敬,这是他的想法,还是被别人授意? “那,怎么办?”她喃喃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敬道,“是替大王迎陛下的使者,现在是最合适劝陛下离开王宫的人。” 陈丹朱犹豫:“陛下肯听我的吗?” “阿朱,听说是让陛下只带三百兵马入吴,还说如果陛下不同意就要先从的尸首上踏过去。”杨敬伸手摇着陈丹朱的肩头,满眼赞叹,“阿朱,和丹阳兄一样勇敢啊。” 陈丹朱挺直了小小的身躯:“我哥哥是真的很勇敢。” 杨敬点头,怅然:“是啊,丹阳兄死的真是太可惜了,阿朱,我知道是为了丹阳兄,才无畏惧的去前线,丹阳兄不在了,陈家只有了。” 陈丹朱低下头:“不知道我做的事哥哥是不是在泉下也很生气。” “阿朱,这也不怪,是朝廷太奸诈。”杨敬轻声道,“不过现在让陛下离开王宫,就能弥补过错,泉下的丹阳兄能看到,太傅大人也能看到的心意,就不会再怪了,而且大王也不会再怪罪太傅大人,唉,大王把太傅关起来,其实也是误会了,并不是真的怪罪太傅大人。” 父亲被关起来,不是因为要阻止皇帝入吴吗?怎么现在成了因为她把皇帝请进来?陈丹朱笑了,所以人要活着啊,要是死了,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好。”她点点头,“我去见陛下。” 杨敬笑了:“阿朱真是厉害。” 以前她跟着他出去玩,骑马射箭或者做了什么事,他都会这样夸她,她听了很欢喜,感觉跟他在一起玩格外的有趣,现在想想,那些夸赞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哄小孩的。 杨敬不是空手来的,送来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衣服饰品,还有陈丹朱爱吃的点心果子,堆了满满一桌子,又将仆妇丫头们叮嘱照看好小姐,这才离开了。 陈丹朱和阿甜站在半山目送。 “敬公子真好,惦记着小姐。”阿甜满心欢喜的说,“怪不得小姐喜欢敬公子。” 以前大小姐就这样打趣过二小姐,二小姐坦然说她就是喜欢敬公子。 但这一次陈丹朱摇头:“我才没有喜欢他。”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喜欢杨敬,其实那只是当做玩伴,直到遇到了另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 陈丹朱忽的紧张起来,这一世她还会见到他吗? 第三十章 打探 杨敬下了山,接过小厮递来的马,再回头看了眼。 “二公子。”小厮抢先道,“丹朱小姐还在半山腰看你呢。”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炫耀,男人能得到女子们的喜欢当然值得骄傲,而且国都贵女中陈二小姐的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陈氏又是世袭太傅—— 以后不会是了,陈丹阳死了,陈猎虎没有儿子,虽然两个兄弟有儿子可以过继,但家里出了李梁和陈丹朱这两个——杨敬摇摇头,叹口气,陈家到此为止了。 看在两家交情,以及他和陈丹阳的情义上,他会善待陈丹朱,但成亲的事就不用谈了。 娶这样一个妻子,杨家声名会受连累。 “走吧。”杨敬翻身上马,“如今吴地危急,其他的事不要想了。” 小厮忙收起嬉笑应声是跟着上马,又问:“二公子我们回家吗?” 杨敬摇头:“去醉风楼。” 小厮迟疑一下,犹豫道:“二公子,老爷吩咐过,如今大王有事,国都不稳,不要在外边逗留,让你探望了二小姐就立刻回去。” 父亲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对什么事都没有意见,上官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让做就不做,没人说怎么做更不会主动去做,放自己出来探望二小姐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种时候,陈家人人避之不及啊。 杨敬摇头:“正因为大王有事,国都危急,才不能坐在家中。”催促小厮,“快走吧,文公子他们还等着我呢。” 小厮无奈只能跟着扬鞭催马,主仆二人在大路上疾驰而去,并没有注意路边一直有双眼盯着他们,虽然国都不稳大王有事,但路上依旧人来人往,茶棚里歇脚说笑的也多得是。 “二公子走了。”阿甜站在山腰踮脚说道,没有再问二小姐怎么又不喜欢二公子了,小儿女的就是这样,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更何况现在又遇到了这么多事,小姐没有心情想这个。 “那小姐真要进宫去见陛下吗?”阿甜有些紧张害怕,皇帝连大王都赶出来了,小姐能做什么? 陈丹朱心里冷笑,她去也不是不能去,但不能糊涂的去,杨敬用和父亲化解来诱惑她,跟上一世用李梁杀哥哥的仇来引诱她一样,都不是为了她,而是别有目的。 怎么打探呢?她在山上只有两三个仆妇丫头,现在陈家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家里,她没有人手—— 陈丹朱眼角一闪,扬声道:“你出来。” 阿甜吓了一跳,不解的四下看,谁?有人吗?然后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出来,面貌陌生。 “什么人!”阿甜立刻挡在陈丹朱身前,“这里是陈太傅的山,闲人不得近前,要游玩去另一边。” 这时候搬出陈太傅有什么用啊,陈丹朱心想真是傻丫头,陈太傅现在可没人害怕了,看那男人没有惊慌,略一施礼转身就走。 “站住。”陈丹朱唤道。 那男人停下脚转过身。 陈丹朱打量他一眼:“你是谁的人?从我出家门你就跟着。” 什么?那时候就被跟踪了?阿甜惊骇,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如果是以前的陈丹朱当然也没有发现,但那十年她四周被各种人窥探,监视,太熟悉了,本能的就察觉到异样。 那男人见被说破了,便再次一施礼:“卑职是铁面将军的人。” 竟然是他?陈丹朱惊讶,又撇撇嘴:“将军不用监视我了,他能自己接近我们大王,比我强多了,我没有什么威胁了。” 那男人道:“不是监视,当初小姐回吴都,将军吩咐护卫小姐,现在将军还没有撤销命令,我们也还没有离开。” 护卫她?不就是监视嘛,陈丹朱心里哼了声,又灵机一动:“你是护卫我的?那是不是也听我吩咐啊?” 男人迟疑一下:“那要看小姐是什么吩咐?违背将军命令的事我们不会做。” 比如让他们离开,比如去做对将军皇帝不利的事,那都不属于护和卫。 陈丹朱道:“放心,是事关我安危的事。适才来的哪位公子你看清楚了吧?” 男人应声是,不仅看清楚了,说的话也听清楚了。 “你去看看他离开我这里做什么?”陈丹朱道,“还有,再去看看我父亲那边有什么事。” 这是使唤他做事了吗?男人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个小姐发现他后,要么不在意任他们在身边,要么发脾气赶走,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把他拿来用—— “这并不是违背你们将军的命令吧?”陈丹朱见他犹豫,便再次问。 男人应声是:“不违背,卑职这就去。”说罢转身走了。 阿甜全程安静的听完,对小姐的意图似懂非懂。 “小姐。”她低声问,“这些人能用吗?” 陈丹朱叹口气:“能不能用我也不知道,用用才知道,毕竟现在也没人可用了。” 虽然铁面将军不是可靠的人,但杨敬这些人想要她对皇帝不利,而铁面将军是一定要护皇帝,所以她担心的事也是铁面将军担心的事,算是勉强一致吧。 夜色降临之后,这个男人回来了。 阿甜屏退了其他的仆妇丫头,自己守在门边,听内里男人说道:“杨二公子离开小姐这里,去了醉风楼与人相会。” 陈丹朱用汤匙搅着羹汤,问:“都有什么人啊?” 也不管这男人不是吴人,又是初来吴都,哪里认得人——铁面将军的人,就算不认识人,也会想办法认识。 男人果然答出来:“有文舍人家的五公子,张监军的小公子,李廷尉的侄子,鲁少府的三女婿,他们在商议怎么救吴王,驱逐皇帝。” 人还不少啊,陈丹朱问:“他们商议怎么办?跟我一起去骂皇帝,或者利用我去刺杀陛下,把王宫给大王夺回来吗?” 他们真要如此打算,陈丹珠还敬他们是条汉子。 男人摇摇头:“他们说,要去找陈太傅。” 陈丹朱手中的汤匙一声轻响,停下了搅动,竖眉道:“找我父亲干什么?他们都没有父亲吗?” 他们的父亲不是吴王的大臣吗? 第三十一章 所想 夜色浓浓的陈宅一片安静,本来就人丁少的大房这边更显得萧瑟。 书房里灯火明亮,陈猎虎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汤药,散发着浓浓的气味。 陈猎虎咳嗽几声,用手掩住嘴,问:“他们还要来?他们都说了什么?” 白日里杨二公子带着一群人来陈宅叫门,说要见陈猎虎,被管家以王令禁锢为理由拒绝了,但这些人坚持要见陈猎虎,说吴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陈猎虎没有见,管家陪他们坐了半日。 管家叹口气,小心翼翼将皇帝把吴王赶出王宫的事讲了。 “如今王宫大门紧闭,陛下那三百兵卫守着不许人靠近。”他说道,“外边都吓傻了。”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吓傻了,真是从未想过的场景啊,他以前倒是跟着陈猎虎见过诸侯王们在京城将皇宫围起来,吓的皇帝不敢出来见人。 从什么时候起,诸侯王和皇帝都变了? 从五国之乱之后起,受尽磨难的皇帝,和志得意满的诸侯王,都开始了新的变化,一个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一个则老王死去新王不知人间疾苦——陈猎虎默然。 人人都还以为皇帝畏惧诸侯王,诸侯王兵强马壮朝廷不敢惹,其实已经变了。 “他们说大王这样对太傅,是因为太害怕了,当初二小姐在宫里是用兵器逼着大王,大王才不得不同意见皇帝。” 兵器?这个陈猎虎倒是不知道,面色动了动,丹朱吗?唉,她都敢杀了李梁,对大王动兵器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大王不相信是丹朱小姐自己做出这样事,以为是太傅背后指使,太傅也已经投靠朝廷了。”管家接着将那些公子说的话讲来,“连太傅都背弃了大王,大王又伤心又怕,只能把皇帝迎进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借着太傅您闹,把你关起来了。” 是这样啊,那大王把他关起来还是没错,陈猎虎端起药碗:“那他们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话能安抚老爷被大王伤了的心,但接下来的话管家却不想说,犹豫沉默。 陈猎虎瞪眼:“说!” “杨公子的意思是,老爷您去斥责皇帝。”管家只能无奈说道,“这样能让大王看到您的心意,解除误会,君臣一心,危急也能解了。” 他说罢就上前一步急声。 “老爷,您不能去啊,你现在没有兵符,没有兵权,咱们只有家里的几十个护卫,皇帝那边三百人,要是皇帝动怒要杀你,是没人能拦住的——” 陈猎虎一声大笑,把药一饮而尽站起来。 “三百兵马又如何?他是皇帝,我是高祖封给诸侯王的太傅,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 ..... 灯光摇曳,陈丹朱坐在案前看着镜子里的脸,远山眉,肤如雪,熟悉又陌生,就像眼下的所有事所有人,她似乎是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阿甜轻手轻脚的将一碗茶放过来,担忧的看着陈丹朱,那个男人说完打听的消息走了后,二小姐就一直这样发呆。 “杨公子他们去找老爷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杨敬等人在酒楼里,虽然包厢严密,但到底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护卫很容易打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接下来他们去了太傅府,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大王被赶出王宫了,需要人把皇帝赶出来。”陈丹朱看着镜子慢悠悠说道。 阿甜明白了,啊了声:“可是,大王身边的人多着呢?怎么让老爷去?” “大王的身边的人都金贵呢。”陈丹朱道,“只有姓陈是低贱的,该死的。” 让父亲去找皇帝,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亲反对皇帝入吴,而皇帝已经决意灭吴,双方相遇,必然是你死我活。 那肯定是父亲死。 皇帝虽然只有三百兵将,但他是天子,而父亲呢,站在吴国的土地上,真要拼死的时候,他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大王和臣子们就等着他吓到皇帝,至于他是生是死根本无所谓。 “阿甜。”她转头看阿甜,“我已经成了吴人眼里的罪人了,在大家眼里,我和父亲都应该死了才对得起吴王吴国吧?” 从她杀了李梁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前一世吴人眼中的李梁了。 阿甜喊声小姐:“不是的,他们不敢去惹皇帝,只敢欺负小姐和老爷。” 那么多公子权贵老爷,吴王受了这等欺负,他们都应该去王宫质问皇帝,去跟皇帝论理说是非,血洒在王宫门前不枉称一声吴国好男儿。 但他们没有,要么紧闭家门,要么在外愤愤商议,商议的却是怪罪别人,让别人来做这件事。 “小姐,我们不理他们。”阿甜抱住陈丹朱的胳膊含泪道,“我们不去王宫,我们去劝老爷——” 陈丹朱伸出手指擦了擦阿甜的眼泪,摇头:“不,我不劝父亲。” 那,岂不是很危险?老爷要是见到了小姐,是要打杀小姐的,尤其是看到小姐站在皇帝身边,阿甜看着陈丹朱,小姐该不会是灰了心要去赴死了吧? 陈丹朱笑了,伸手刮她鼻头:“我好容易活了,才不会轻易就去死,这次啊,要死别人去死,该我们好好活着了。” 阿甜更加不懂了,什么叫好容易活了,让别人去死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姐为什么刮她鼻头,她比小姐还大一岁呢—— “去,问那个护卫,让他们能管事的进来,我有话要跟铁面将军说。”陈丹朱将她推走,“再去准备个马车,我明天一早要出门。” 阿甜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按照陈丹朱的吩咐去做,走出来也不知怎么还唤人,说是护卫,其实还是监视吧?这叫什么事啊,阿甜干脆站在廊下小声重复陈丹朱的话“来个能管事的人” 夜色里似乎有人影晃了晃,并没有立刻有人走出来,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人走出来,这个就是能管事的吧,阿甜示意他进屋“小姐有话吩咐。” 那护卫进去了,阿甜想了想,既然小姐能用这些人,那她也别客气了,便又唤人。 便又有一个护卫站出来。 阿甜也不客气:“去租辆车来,小姐明早要出门。” 护卫应声是,转身要走,阿甜又补充一句“顺便到西城杏花楼买一碗煨鹿筋,给小姐拌饭吃。” 使唤一次也是使唤,两次也是,杏花楼的鹿筋可不好买,在家的时候还要起大早去才能抢到呢。 第三十二章 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陈丹朱很开心吃到煨鹿筋。 那一世她被关在桃花山,虽然李梁很照顾,但她到底不是曾经的陈二小姐了,而经过洪水屠杀以及京城贵族民众迁入的吴都也变了模样,很多人和店都消失了。 陈丹朱忍不住感叹:“多少年没吃过这个了。” 也没多久吧,阿甜想刚来桃花观的时候还让仆妇去买过呢,小姐是太喜欢吃了吧,小姐明明长得娇弱,却最喜欢吃肉,无肉不欢。 “小姐喜欢,明天还买。”她说道。 陈丹朱笑道:“明天买别的。” 阿甜笑应声是,陪着陈丹朱下山,山下已经有马车等候,驾车的就是昨晚那个护卫中能管事的人,陈丹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竹林。 “竹林。”陈丹朱对他吩咐,“去停云寺。” 不是吴都人的竹林并没有询问停云寺在那里,直接扬鞭催马得得向前。 陈丹朱坐在车内看着外边的风景,上一世去停云寺赴死时无心看风景,也不知道十年前跟十年后有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到了停云寺就看出来是不一样的。 此时的停云寺门口没有阔大的空地,一大早还有很多售卖吃食香烛的商贩,赶早烧香的妇人们,闲逛风景的文人,嘈杂热闹,没有那一世十年后皇家寺庙的威严端庄。 陈丹朱小时候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姐姐为了求子,带着她来过几次,她对拜佛没兴趣,后院有一棵山楂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枝繁叶茂,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她拿着弹弓打山楂果,被小沙弥阻止,说这是佛祖的果子,不能被她糟蹋,陈丹朱才不管呢,噼里啪啦乱打一气,地上落满了红红的果子,特别好看,小沙弥站在树下呜呜哭—— 唉,她好像是个令人讨厌的小孩。 陈丹朱收起遐思迈进寺院,知客僧认得她忙迎接询问,陈丹朱直接说要见方丈,知客僧便让人去通报,方丈却不见。 “师父连续多日心神不宁,闭关参禅。”小沙弥回禀,“陈二小姐,真是不巧,您十日后再来。” 国都贵女贵妇很多,但小沙弥对陈二小姐印象最深刻,来他们寺院不烧香拜佛,东游西逛追猫捉狗摘花拔草—— 听说陈二小姐现在杀自己的姐夫,还把皇帝迎进来,更可怕了。 闭关?以往姐姐来带着大笔的香火钱,从未遇到方丈闭关的时候! “方丈不用闭关。”陈丹朱道,“待见了我,他就可以心神安宁了。” 说罢自行向后院走去,方丈住在哪里她自然知道。 知客僧和小沙弥慌忙劝,但也不敢伸手阻拦,只能磕磕绊绊的看着陈丹朱走到方丈所在。 “慧智大师。”陈丹朱在门外唤道,“我有事与你相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内传来:“陈施主,有什么难解的事先与佛祖说罢,或者陈施主十日后来,老衲再倾听。” 十天?十天后她的尸体过来吗?陈丹朱挥动拳头拍门,大声道:“这件事与佛祖和你都有关,我先跟你说,再跟佛祖说。大师,皇帝来吴地了住在大王的王宫,我觉得这不合适,应该为皇帝建一个行宫,我觉得停云寺最合适,所以打算对皇帝和大王进言,把这里推平——” 身后跟着的小沙弥和知客僧听到这里吓的瞪圆了眼,而室内的慧智大师打个寒战,伸手按住心口,好,终于知道昨晚突然的心神不宁,不宁在哪里了! 陈家这个妖孽,祸了吴王还不知足,还要来祸害他这个小庙! 停云寺比大夏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一个小姑娘此时说要推平它,不论谁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慧智大师不这么认为,他捻着佛珠叹口气,吴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懂,贪图享乐无情又无义又没主见—— 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懂,当年先帝因为要收回封地,被五个诸侯王闹死,三个皇子又被诸侯王挟持纷争,这个最小的皇子忍过辱负着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有野心有狠心—— 而陈家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慧智大师不懂,但看她做了什么就可想而知了,这小姑娘的一腔戾气隔着门都挡不住。 妖孽啊! 慧智大师无奈的打开门,请她进来,也不东拉西扯客套,开门见山诚心诚恳:“陈二小姐,你想要什么?老衲这么多年倒是攒了些薄产。” 陈丹朱被他的话逗笑了,这个大师跟她想象中也不一样啊。 她打量慧智大师,小时候不怎么在意,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此时看这位方丈虽然慈眉善目,但身高体胖,宽大的僧袍裹在身上也难掩雄壮。 慧智大师上一世过的很不错呢。 慧智大师成了皇帝的国师,桃花山的妇人们更喜欢去停云寺烧香,认为灵验,但路过的学子们却都不喜欢停云寺,更不喜欢慧智和尚,因为国都中寺庙越来越多了,僧人也变得如同权贵一般,奢靡豪产横行霸道—— 陈丹朱不说话,一双眼看的慧智大师心惊肉跳,外表看这个小姑娘娇俏柔弱,但那一双眼真是凶——小姑娘可能不喜欢钱,那她喜欢什么? “大师,你要是不想被推倒停云寺也可以。”陈丹朱也开门见山坦诚道,“你把吴王推倒吧。” 慧智大师明白了,原来小姑娘喜欢当奸臣——— 他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十三章 祸国 奸臣祸国殃民啊。 虽然这个陈丹朱小姐还没有殃民,但吴国吴王是逃不掉了。 过分的是,她祸国也就算了,还不想担这个名声,要把恶名推给他。 可怜他只是一个小庙的年老的瘦弱的僧人。 “陈二小姐,你说笑了。”慧智大师苦笑,“吴王是大王,能把老衲的小庙推倒,老衲可推不倒大王啊。” 陈丹朱可没指望一句话就让慧智大师答应,他要是真立刻就答应了,她就要怀疑他也是重生的——否则怎么会发疯。 陈丹朱道:“大师你太谦虚了,你掐指一算代表佛祖说句话,就能做到了。” 还掐指一算,让他当神棍吗?就算真靠着神鬼之言推倒吴王,他以后也别想活的轻轻松松了,一个神棍僧人论一个王侯生死,那他的生死就要被其他王侯权贵论一论了。 相比之下,他宁愿陈二小姐把他的寺庙推倒了,这样世人同情他,他还能东山再起,慧智大师摇头,只道:“陈二小姐,老衲真的做不到——” 陈丹朱知道这件事对没有重生的慧智大师来说多可怕。 她劝道:“大师,你别害怕啊,你推倒吴王,能换来天子的扶持。” 陈二小姐的意图他清楚的很,但是,慧智大师笑了笑:“陛下可不需要老衲我来帮忙,陛下自己就能做到。” 看,虽然不是重生,但慧智大师真的很智慧,这话表明他知道皇帝的厉害,不像其他臣民,还沉浸在吴国厉害,皇帝不敢怎么样的旧梦中。 这样就更好说服了。 “但大师你想想啊,陛下做,和别人来做是不一样的。”陈丹朱道,“要不然朝廷为什么会有御史大夫周青呢。” 周青对皇帝上奏推行承恩分封令,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可见那本就是皇帝的心意,只不过不能皇帝提出来。 然后激怒了诸侯王,讨伐,派刺客,周青死在刺客手里,皇帝大怒迎击诸侯王,问罪谋反——不提周青还好,提了周青,慧智的长眉一抖,道:“那还是算了吧,老衲不敢自比周大夫。” 这个胆小怕死的家伙,陈丹朱不再用危险吓他,徐徐道:“大师,你不觉得我们吴都人杰地灵,富饶之地,更适合做京城帝都吗?” 这小姑娘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迁都?迁都是小事吗?皇帝疯了吗?慧智大师惊疑的看着陈丹朱,怎么突然说迁都? “因为吴国有兵马四十多万。”陈丹朱道,“皇帝真跟我们打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两个诸侯王,五国之乱再来一次,朝廷就算能胜也必然元气大伤,如果能把吴国收归朝廷,少了一地征战,朝廷又相当于多了四十万兵马,胜算更大。” 陈太傅的女儿说起军事还真是头头是道——慧智大师走神胡思乱想,哦了声:“但这跟迁都,跟老衲有什么关系。” “皇帝迁都到这里,吴地在天下人眼里才真的变成皇帝的,才能让齐王周王相信事实。”陈丹朱轻声说,“但迁都非同小可,需要一个智慧的能让人信服的——” 她伸手对着慧智大师一比。 “比如大师这样的人,来说服天子。” 不待慧智大师在说话,她压低声音。 “吴都变帝都,天子脚下的停云寺,天子近处的高僧,可就不一样了。” 她要说的是最后一句话,前边是朝廷的好处,后边才是他的——慧智大师明白了,一个念头在眼前呈现,似乎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得—— “实不相瞒。”他迟疑一下,说道,“其实老衲早就对大王说过,吴都是天子之都——” 咿?他竟然还吹捧过吴王,陈丹朱倒是很意外,这件事可没人知道,嗯,或许,李梁知道? 前一世就是李梁把皇帝引来停云寺的,后来李梁和停云寺慧智大师的关系非常好,李梁能让停云寺单独为他闭门谢客,可以在佛殿摆荤腥—— 她也由此猜想,上一世就是李梁将慧智引荐给皇帝,慧智说服了皇帝,迁都,也趁机一飞冲天—— 慧智和尚有飞黄腾达的志向,这一世没有了李梁,那就由她来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着慧智大师。 慧智大师眼神闪烁,口中叹气:“只可惜大王并没有天子之心。” 有是有,但却是等着天上掉,而不是去争抢。 陈丹朱抚掌,道:“这不正是如大师所言,谁在吴都谁就有天子之气。” 慧智大师没有说话,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拒绝。 “至于怎么说。”陈丹朱也适可而止,论心眼,她可不觉得自己比这个前世当了国师的和尚多,她啊,不过是占据了窥探先机的幸运,“我年纪小,大师又精通佛法,大师肯定比我更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慧智大师看着这小姑娘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忍不住唤住:“但是,老衲没有理由进宫见皇帝啊。” 就等着这一句话呢,陈丹朱轻轻一笑:“我去请皇帝来,到时候大师在这里跟陛下说就行。” 竟然能把皇帝请来,慧智打量这小姑娘一眼,他也知道皇帝刚把吴王赶出王宫,此时让皇帝离开宫殿可不容易,心里的犹豫又少了一些,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啊,那她说的话就更可信一些。 其实不是她厉害,陈丹朱心想,能不能请来也还不知道,不过这话就不用说了。 慧智大师有了这个心思,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起身告辞:“我先祝大师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慧智大师又唤住她,沉吟一刻,问:“丹朱小姐,你是要吴王死吗?” 天子如果迁都到吴都,吴王就不能存在了,这就是陈丹朱开头说的条件,推倒吴王——吴王是活着倒下呢还是变成死尸倒下,要说的可是两种不同的话语。 要吴王死吗?虽然她因为上一世的事恨吴王,但——陈丹朱摇摇头:“人不用死,名字死了就可以。” 吴王如果死了,她父亲也必然要为吴王而死,吴国也必然动荡,想想那一世,吴王死了,吴地又冒出吴王宗室继续当吴王,要复吴国,吴国权贵世家大族吴地的民众,被皇帝怀疑戒备,李梁借此搅动风云不停,吴民过了很久的苦日子。 既然吴王无心迎战朝廷,只想当个大王享乐,那就不要让吴国上下受难纷乱了。 陈丹朱道:“让他离开吴地,去当别的王吧。” 带着他的臣子们一起走,那些人不是要守护他们的大王吗?那就换个地方去继续守护吧,不要在这里算计欺负她和父亲。 慧智大师略思索若有所得,对陈丹朱道一声佛号:“陈二小姐慈悲。” 陈丹朱噗嗤笑了,慈悲?她还算是慈悲的人吗? 她啊,就是个坏人。 第三十四章 邀请 陈丹朱离开停云寺坐上车,唤来竹林。 “将军怎么说?”她问。 她让竹林转告铁面将军,请皇帝来停云寺看看,能对吴地有更多的了解。 竹林垂目道:“将军说怕二小姐害他,他孤身在吴地,势单力薄,不像二小姐朋友同伴萦绕。” 陈丹朱差点一口口水呛了自己,这个铁面将军又在戏耍她吗?这是暗指杨敬找过她的事吗? 她让护卫去跟踪杨敬,打听做什么,虽然是自己想知道,但这是他的护卫啊,明明白白就是也让他看的清楚知道的明白。 他害怕个鬼啊,他孤身在吴地,吴地早就被他们无孔不入了。 这个铁面将军一点都没有老者看透世事的豁达,一副小心眼做派,陈丹朱有些头疼:“那他想怎么样?” 竹林道:“将军让二小姐自己去跟陛下说,不要总是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 什么叫利用,她有资格利用他吗?不就是不信任她嘛,陈丹朱将车帘一甩:“进宫。” 竹林退开不说话,赶车向王宫去,车在王宫前停下,城门上有握着弓箭的守卫森森看来。 “我是陈丹朱,我来见陛下。”陈二小姐下车,扬声道,“开宫门。” 宫门果然应声开了,不远处有窥探的视线看着陈丹朱进了王宫,便飞一般的跑开了,将这个消息送到很多等候的人面前。 “陈二小姐进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敬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旁边几个公子纷纷赞叹“昨日说了今天就进宫了。”“还是杨二公子能说动这个陈二小姐。”“陈二小姐对杨二公子言听计从。”“杨二公子当时就该劝说陈丹朱去把陛下杀了。” 这话就说不得了,杨敬轻咳一声:“二小姐并不是对我真的言听计从,只是此事事关她自身,尤其是她与父亲的关系,如果我说要她刺杀皇帝,这就损伤她自身利益了,她怎会听我。” 一旁有个年轻公子哈哈一笑:“敬公子说得对,大家不要志得意满就什么都敢想了。”他将扇子一拍合上,“接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诸人忙点头唤五公子:“东西可拿到了?” 文舍人的五子便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符:“我拿到了。” 这是王令符,诸人忍不住围观一刻,虽然他们都是权贵子弟,但并不是能随意见到王令符,现在大王住在文舍人家,文舍人的五公子近水楼台能得月,把大王的王令符都偷来了—— “五公子,大王不会怪罪吧?”一个公子有些胆怯问。 私盗王令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话让其中不少人面色不安,但旋即又傲然。 “我们是为了大王,为了吴国。”另一个公子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算将来大王怪罪,我等也心甘情愿。” 那倒是,诸人纷纷点头。 张监军家的小公子在一旁心里暗笑,瞎担心什么啊,如果没有大王的允许,怎么会轻易让他就偷到? 傻不傻啊,哎,如果不是大王允许,家里的大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他们做什么?早就关起来了。 “好了好了。”张小公子示意,“大家不要瞻前顾后了,令符到手,快去放,不是,请陈太傅出来吧,到时候就算陈太傅不肯杀皇帝,也必然要杀其女,在皇帝面前会动刀,只要动刀,皇帝就不会不动,双方的冲突是不可避免了。” 当真是妙哉! ...... ...... 吴王被赶出去了,王宫空荡荡,陈丹朱一路走来,很快就看到铁面将军坐在禁宫的河水前钓鱼,身后还有王先生守着炭盆烧鱼。 “这鱼不好吃啊。”王先生抱怨,看到陈丹朱,还让她尝尝。 陈丹朱问:“将军进我吴宫就是为了来耀武扬威羞辱大王的吗?” 铁面将军摇头:“丹朱小姐可别这么认为,老夫在皇宫里也照样钓鱼,陛下可不觉得是羞辱。” “那是在自己家想做什么都可以。”陈丹朱不高兴的道,“这是在吴宫。” 铁面将军将鱼竿一收,声音沙哑问:“所以丹朱小姐要斥责我们做客人不礼貌吗?” 她哪有资格斥责他们啊,陈丹朱诚恳道:“我不是啊,我正是想让陛下早点结束这个客人不客人主人不主人的局面。” 铁面将军打量她一眼:“丹朱小姐真的是为陛下考虑啊。” 她当然也不是为皇帝考虑,只是知道大势难挡,她就算想力挽狂澜,比如在皇帝进吴地的时候杀了皇帝,无奈吴王不想,陈丹朱自嘲一笑:“我只是为我自己考虑而已,早点结束了乱局,我也能早点过安稳的日子,否则我这个迎接皇帝的使者,里外不是人里外不得安宁。” 铁面将军站起来,慢慢说道:“既然丹朱小姐知道自己里外不是人,就别想着里外做人,坦然的去得陛下的信任吧。” 去得皇帝的信任?陈丹朱微微一怔,没说话。 “走吧,陛下正等着你呢。”铁面将军转身向内走去,看身后的小姑娘没跟上,又道,“那杨二公子不是说让你进宫吗?你进宫了,他们接下来才好做事。” 陈丹朱眉头一跳,怎么,那些人的目的不仅是鼓动她父亲来斥责皇帝,还要他们父女相见在王宫?这是逼着她父亲杀了她,或者让她看皇帝杀了她父亲,不管哪个结果,她都也别想活了—— 想着杨敬关切的面容,陈丹朱只能再感叹一句,这一世她杀李梁早,杨敬来杀她也早。 铁面将军见陈丹朱面色发白,心想年轻小女儿对于心上人的舍弃会很难过吧,想着要说句什么——年轻人的事他也不懂。 陈丹朱迈步跟来,铁面将军收回视线向前。 陈丹朱来到大殿上,还未迈进来,就听到王座上传来皇帝的大笑。 “丹朱小姐。”他问,“你要带朕去看什么好地方?朕已经备好车马了。” 皇帝已经同意了?并不是需要她说服?陈丹朱心里有些惊讶,看了眼铁面将军,只看到铁面将军铠甲紧裹的背影,正走到皇帝面前。 陈丹朱低下头应声是:“此处是我吴都最灵秀的地方,没有大夏的时候就有它了。” 皇帝大感兴趣:“那朕要去看看。” ...... ...... 重重的马蹄在宫城街道上疾驰,引来紧闭的门窗后无数视线的窥探,见外边跑过的除了一人披甲,其他都是普通护卫打扮,人数也不多,气势犹如千军万马—— “是陈太傅!”门后的人们认出来,“陈太傅出来了。”又惊讶,“陈太傅这是要去王宫吗?怎么这样杀气腾腾?” 是了,大王被皇帝欺辱赶出王宫,陈太傅这是要替大王质问皇帝把皇帝赶出去。 啊呀,皇帝那边有三百兵马守宫城,这是不是要血染宫门了?真打起来,朝廷兵马会不会攻入吴地?虽然城内只有三百朝廷兵马,但吴地外陈列数十万呢! 天啊,接下来会怎么样?诸人紧张激动又恐惧。 不管怎么样,陈猎虎看着前方的王宫,他这次从家里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皇帝动怒,会当场杀了他。 皇帝不动怒退让,大王要给双方一个和解的理由,他就是被处罚的罪人。 但那又如何,为大王死而不惧不悔。 陈猎虎将手中长刀横握身前,单腿催马,向宫门冲去,但—— “太傅大人!”一个护卫大喊,“王宫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陈猎虎看着前方的宫城,宫门大开,不见任何守卫,他原本以为是请君入瓮,但护卫们进去查看,空荡荡没有朝廷的兵马,皇帝也不见了。 皇帝——跑了? 第三十五章 入庙 呼啦啦的一队兵冲过来,民众商贩纷纷四散,等皇帝下了车,陈丹朱就看到了那一世临死前见到的停云寺,空无一人,威严肃立。 “老鱼,朕觉得不如西京的大佛寺啊。”皇帝抬眼细看寺庙,说道。 陈丹朱在后竖着耳朵听到了,猜想铁面将军是姓鱼呢还是叫鱼,是吃的那个鱼字呢还是其他的于——父亲肯定知道铁面将军的姓名,唉,但她现在也不能去见父亲。 她这边胡思乱想走神,那边铁面将军看了眼寺庙:“这些寺庙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老臣觉得大佛寺的位置更好,易守难攻。” 皇帝失笑:“你这家伙就记得这些。” 他们说话,慧智大师带着一众僧人迎了出来,僧人们虽然对于皇帝的到来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对于大夏的皇帝,大家只是熟悉名字,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从未想过皇帝会来到吴地。 “陛下。”慧智大师施礼,“小寺地处偏远,不能跟帝都相比。” 皇帝道:“那就让朕看看,小寺是否有高僧吧。” 慧智大师含笑做请,皇帝阔步入内,铁面将军随后,陈丹朱再落后一步。 慧智大师先领皇帝观看寺庙,铁面将军让几个护卫跟着。 “老臣对佛法不感兴趣。”他道,“就不陪陛下了。” 皇帝显然习惯了,示意他随意,才要迈步,陈丹朱忙道:“陛下我也对佛法不感兴趣——” 皇帝看她一眼:“好,你也随意。”又看慧智大师,“其实朕也不感兴趣。” 皇帝比吴王霸道多了,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怯弱——不过想来先前的怯弱也是面对诸侯王强势无奈的伪装罢了,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慧智大师道:“陛下不用感兴趣,就像风景世态那样,看一看就好。”再看其他的僧人们,“你们也都各自去做自己的功课吧。” 僧人们齐声应是一礼后三三两两散去。 皇帝一笑向前,慧智大师错后一步,护卫们在后跟随,迈进了大殿。 陈丹朱没有跟随皇帝,看坐在石桌前的铁面将军,唤一个走得慢落后的僧人:“你们这里的素茶点心给将军送来些。” 那僧人暗叫倒霉,再看其他师兄弟飞也似的跑了,只能自己转过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却道:“不用,老夫不便用外食。” 陈丹朱看了眼他罩住全脸的铁面,要吃东西是要摘下面具的,他这样的人还在意相貌吗?总不会是怕吓到别人吧?不过他不用就算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对那僧人示意不用了。 僧人死里逃生般开心的跑了。 僧人们散去,兵马守着没有民众能进来,殿前只剩下她、阿甜和铁面将军三人,铁面将军看起来没说话的意思,陈丹朱也没有跟他攀谈的念头,但两人沉默相对也很尴尬,陈丹朱便道:“将军在这里歇息,我去后边看看。”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问:“你不是对寺庙不感兴趣吗?” 这人听不懂客气话吗?难道要她直白的说我不想看到你?陈丹朱瞪眼,算了,她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道:“后院,有个山楂树,我非常喜欢,去看看。”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不喜欢山楂,酸。” 我也没想问你喜不喜欢啊,陈丹朱心想,说了句“这棵树的山楂很甜的。”便不再多言喊声阿甜两人向后去了。 绕过大殿阿甜才松口气,又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陈丹朱问。 阿甜道:“小姐要应酬陛下和这个将军,真辛苦。” 辛苦吗?陈丹朱想上一世,她关在桃花观,谁都不用应酬,好像也没有多轻松。 “那要看为谁辛苦了,为父亲姐姐和家里人能度过鬼门关,就一点也不辛苦。”陈丹朱说,“等过了这个鬼门关,我们就可以清闲了。” 应该很快了,慧智大师如前世一般厉害的话,这几日就差不多能落定了。 陈丹朱走到山楂树下,仰头看满树的山楂花绽开,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能再活一次真开心,能再看到山楂花真开心,一阵风吹过,雪白花瓣跌落,在她身边飞舞,陈丹朱转了个圈,仰头伸手接花瓣。 阿甜站在一旁看着,开心的笑起来。 ..... ..... 吴王又惊又怒又慌,披头散发敞衣赤足站在室内,大声的喊着:“陛下不见了?他去哪里了?” 文舍人家宅豪华,但这间最大的房屋还是比不上王宫的大殿宽敞,吴王住在这里怎么都觉得气闷,此时室内还坐满了官员权贵。 吴王住进了文舍人家,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挤进来,陪同大王一起受难。 “从后宫门走的,然后出了城。”文舍人道,“我们一时没有察觉。” “那三百兵马极其的凶悍,不许人靠近,所过之处清路,我们的人都被赶走了,只能远远跟着,现在正等最新的消息。”另一个官员说道。 有官员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离开了啊。 “大王,既然陛下离开了,大王快些回宫吧。”他高兴的说道。 那怎么可以,吴王怒目看此人:“要是皇帝再回来呢?” 此人脑子有些懵,皇帝再回来,也不过是三百兵马,王宫城池厚重,大王有三千禁卫,国都外还有十万兵马,这—— 吴王好气啊,这些鼠目寸光的臣子。 “那吴地外朝廷兵马还有五十万呢。”他喊道,举着大袖对此人甩去,“那要是杀进来,不对,没杀进来之前,皇帝和他的人就在本王附近,本王是最危险的!” 那人被吓的忙俯身连声称臣有罪,心里却忍不住想,那要是这么说,皇帝其实更危险吧? 但这话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皇帝到底去了哪里?”吴王一番折腾疲惫,枉费他安排的这么好,消息说陈太傅已经去王宫了,结果皇帝竟然跑了! “大王!”门外有人跌跌撞撞奔来,“大王,陛下他——” 有消息了,殿内诸人齐立急问:“去哪里了?” 那人伸手指着外边:“陛下来了!” 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文舍人的家宅大门打开,仆从们四散躲避,皇帝一人大步走进来了。 “快带朕去见王弟。”他高声道。 禁卫太监们也不敢阻拦,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吴王所在,吴王被文舍人等人簇拥站在门口。 “王弟!”皇帝几步上前,吴王身边的人你推我搡口中乱乱避让,皇帝不理会他们,长手一伸握住吴王的手,神情懊恼道,“朕喝多了,发了酒疯,吓到王弟你了,朕特来向你赔罪!” 说罢果然就要施礼,吴王从惊慌中回过神:“陛下不用多礼啊。” 皇帝搭着着他的手收势,拉着他往外走:“走,走,快随朕回宫去。”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吴王有些反应不过来,要退又要迈步,磕磕绊绊:“啊,啊?不急——” 文舍人等人也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来接吴王回宫了。 “朕太荒唐了。”皇帝摇头叹气又一手掩面,“王弟快快回宫去,否则朕无颜见人了。” 吴王哈哈笑:“陛下无忧,些许小事——” 被人赶出王宫哪里是些许小事!这话就算是老好人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有几人忍不住在吴王身后重重一咳嗽,打断了吴王的话。 “大王。”他们高声道,“快快回宫去吧。” ..... ...... 不管怎么样,吴王能回宫就解决了大家一个心头大事,诸人虽然还惊疑不定,神情缓和下来,但又有人一惊,想到一件事。 “不好,陈太傅在宫门前!” 第三十六章 受辱 他们安排陈太傅去王宫叱问皇帝,陈太傅在皇帝面前忤逆与他人无关,毕竟先前大王还把他关在家里,是他私自跑出来。 但现在皇帝和吴王一起回宫,陈太傅冒犯皇帝的时候,吴王怎么办? “快快!去把陈太傅赶走。” “想想办法,把皇帝和大王拦住。”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皇帝携吴王共乘率领众臣权贵,在禁卫太监仪仗簇拥下向王宫而去,王驾四面卷起珠帘,能让民众看到其内并作皇帝和吴王。 “是陛下和大王!” “啊,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为陛下让出王宫借居臣子家,但陛下不肯,来请大王回宫。” “这真是其乐融融,君臣兄弟情深啊。” 皇帝于诸侯王共乘的场面其实也不稀奇,当年五国之乱的时候,老吴王就坐过皇帝的车驾,那时候皇帝十几岁刚登基吧——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也能亲眼看到一次了。 民众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观,在街边高呼陛下大王,但这氛围到王宫前被截断了。 看着宫门前站立的几十个护卫,以及一个披甲握刀的老将,皇帝惊讶的问:“王弟啊,这是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现在一句都不适合说,吴王呵斥:“怎么回事?陈太傅不是被孤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身边的大臣太监忙跟着呵斥“快拉走!”,禁卫们涌上去,但看着披甲握刀的陈猎虎,竟然不敢上前拉扯—— 陈猎虎越过禁卫看向坐在王驾的皇帝,上一次见皇帝还是五国之乱的时候,当初那个十几岁小皇帝,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跟先帝肖像,嗯,比先帝温和的面容多了些棱角。 这个小皇帝比先帝厉害,心智堪比高祖,同样是继承家业,坐在旁边的吴王没有半点老吴王的气势了——唉,陈猎虎心底一声叹。 “陈太傅。”皇帝居高临下先开口,“许久不见,太傅精神矍铄依旧。” 陈猎虎低头施礼,再起身:“陛下是来认错,取消承恩令的吗?” 皇帝微微一笑:“朕是来认误会吴王刺杀朕的错的。” 吴王急着开口:“行了行了,太傅,你快回去吧!” 陈太傅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只看着皇帝:“那就是说陛下并不肯取消承恩令?” 皇帝道:“太傅大人,其实这承恩令是真的为了诸侯王们,尤其是王子们着想,先前大家有误会,待详细了解就会明白。” 陈猎虎道:“既然陛下如此为王子们着想,不如让他们可以和皇子们一样,继承皇位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色变,铁面将军怒喝:“陈猎虎,你放肆!” 陈猎虎的视线这才看向他,比起皇帝,他跟这个铁面将军更熟悉,他还参与了铁面将军伤脸的那一战,是跟老燕王那个疯子吧,那时候朝廷的兵马真是孱弱,人数也少,周王故意要吓他们取乐,看他们陷入重围,围观不救看热闹—— 真是久远的往事啊,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人,受伤是难免的,只不过伤了脸算什么,还需要遮住吗,他伤了一条腿也没有不敢见人—— 陈猎虎眼神鄙夷:“于将军,好久不见,你怎么老的声音都变了?” 铁面将军要说话,皇帝截断,他看着陈太傅,脸上的笑意也蒙上一层纱:“陈太傅,你这是要插手帝位了?” 他轻叹一声。 “朕觉得太傅错了,太傅应该跟当年鲁王的伍太傅学一学。” 先帝突然亡故,鲁王要插手皇位,鲁王的太傅伍晋站在王宫前骂鲁王“高祖分封诸侯王是为了让天下太平,大王如今却要搅乱大夏,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 鲁王大怒,将太傅伍晋斩杀宫门前,依旧将被二皇子从京城偷出来,在鲁国以皇帝之礼相待——后来周齐吴三国灭燕王鲁王,皇帝追授伍晋为相。 竟然拿伍晋来比他,那岂不是说吴王也插手皇位了?还是诬陷吴王有谋反之意!这个皇帝说话惯于藏刀,陈猎虎更是大怒:“老臣太傅之职,是奉高祖教化大王之命,但我王可没有行忤逆之事,是陛下要对我王意图不轨忤逆先帝!” 皇帝看着他,笑了:“是吗,原来在太傅眼里,诸侯王所作所为都不是忤逆啊。”对于过往,自从父皇暴病驾崩后,十五岁的他就发过誓不说不提,只在心里记住时刻不忘—— 皇帝声音拔高,“太傅这是要教化朕了,那请太傅先来朝廷当臣吧。” 陈猎虎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刀一顿:“臣愿奉帝命去当陛下的太傅,不过,在这之前,请陛下先离开吴地,陈列在吴地的兵马也带走,还有这里是吴王宫,陛下不得踏入。” 皇帝看了眼吴王,吴王早已经白面涨红,觉得烦死了,他最讨厌听这些大臣们吵闹,更别提现在还当着皇帝的面。 他喝道:“陈猎虎,你退下!” 陈太傅喊声大王:“我吴国的封地,大王的权势是高祖之命,皇帝一日不收回承恩令,一日就是违背高祖,是不仁不义不信之君!” 吴王看皇帝被骂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心里又气又怕,这个陈太傅,你是想激怒皇帝,让孤当场被杀了吗? 你要死,别连累孤! “你们都是死人吗?”吴王从王驾上站起来,对着陈猎虎挥动大袖,“将他给孤拖下去!拖下去!” 禁卫们再不敢迟疑,涌上去按住陈猎虎。 “大王,不能留皇帝在吴地,否则,周王齐王会生疑心。”陈猎虎挣扎,想最后解决困局的办法,“要么召周王齐王前来一同面圣!” 把周王齐王招来,还有他什么好处?吴王气恼,跺脚大喊:“这是孤的吴国,不是你陈猎虎的!孤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给孤拖下去!堵住他的嘴!” 几个太监也扑上去,果然将陈猎虎塞住了嘴,为了避免陈猎虎挣脱,一群禁卫硬是将他抬起来,陈猎虎用力挣扎回头看—— 大王,让老臣出来不就是做恶人吗?怎么又反悔了? 陈猎虎当然不认为那几个公子能偷来王令,放他出来,几十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大王默许的。 大王啊,老臣愿为吴国一死,你都不敢让臣一死啊。 陈猎虎浑浊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如同一头死虎被抬着离开了。 “陛下。”吴王松口气,对皇帝道,“快请入宫吧。” 皇帝点头说声好,先前的事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反而对吴王感叹:“陈太傅的脾气还是这样啊。” 王驾涌涌向前,穿过宫门而去。 人群后的陈丹朱一直坐在车上,她没有看到宫门前这一幕,她低着头,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她怎能看父亲受辱,父亲这受辱还是她一手筹划的,她啊,真是该死啊。 阿甜忍着眼泪哽咽:“小姐我们回——回山上去,回山上去吧。” 陈丹朱点点头,阿甜喊声竹林,竹林调转马头拉着车穿过热闹的还没散去的人群,向城外而去。 陈宅里陈丹妍扶着小蝶摇摇晃晃向外疾走,她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发,还点了口脂。 “小姐,小姐。”管家在一旁流泪跟着她。 “别哭了。”陈丹妍眼圈发红,泪水却不肯落下来,“把棺椁准备好,别的也不用准备,父亲穿着铠甲呢,就穿着下葬就行。” 管家顿时哭的更厉害了:“是我无能,没能拦住老爷去送死啊。” 陈丹妍脚步摇晃,小蝶发出紧张的叫声,但陈丹妍站住了没有倒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不用拦,父亲是欢喜,父亲死而无憾,我们,我们都要高兴——” 管家捂着脸点头,向前跑:“我去把老爷的棺椁装车。” 他才跑,外边有人乱跑,大喊“老爷回来了!”“还来了很多兵!” 管家的脚步一顿,老爷被杀了,这些兵是来抄家诛族的吗?他回头看陈丹妍,小姐啊—— 陈丹妍站住脚,神情呆呆,喊“父亲。” 管家再转过头,看到大门打开,护卫们簇拥着陈猎虎走进来,是走进来,不是抬进来,他也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老爷!” 陈猎虎铠甲零散,手中的刀也不见了,花白的头发随着一瘸一拐走动摇晃,神情木然,对他们的呼喊没有反应。 老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管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父亲。”陈丹妍上前,颤声问,“你,还好吧?” 陈猎虎嗯了声,继续木然的向前走,陈丹妍眼泪终于跌落,父亲如果死了,她一滴眼泪不掉,现在父亲还活着,她就可以泪如雨下了。 “父亲。”她哭道,“你,别难过。” 陈猎虎笑了笑:“我不难过啊,一点也不难过。”他伸手按在心口,“我的心死了。” 第三十七章 病了 皇帝和吴王重新入了王宫,陈太傅重新被关在家里,陈丹朱回到桃花观,一头栽倒睡了,等她醒来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一大早的,哭什么啊。”她说道,吓的她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那一世最初的时候,她常常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她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再看外边日光灿烂。 “唉,我不就是多睡了会儿。” 阿甜的眼泪如雨而下:“小姐,什么一大早的,什么多睡了会儿,小姐,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浑身发烫,说胡话,大夫说你其实已经生病快要一个月了,一直撑着——” 也就是说从那晚冒雨下桃花山回陈宅开始,小姐就病了,但一直带着病,来回奔波,一直撑着,到现在再也撑不住了,哗啦如房子塌了如山倒下,总之那大夫说了很多吓人的话,阿甜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大哭。 原来是病了啊,陈丹朱将手放在额头上,这也不奇怪,其实那一世家破人亡后,她来到桃花观后也病倒了,病了大概有快要一个月呢,李梁请了京城很多大夫给她医治,才好过来。 陈丹朱默然一刻,问:“父亲那边怎么样?” 阿甜哭着点头:“家里都还好,小姐你病了,我,我本来要跑回去跟家里说,将军说小姐这两天应该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让我再去跟家里人说,他会让围着的禁兵离开。” 是啊,家里现在还被禁兵围着呢,不许放人出来,他们知道自己病了,只能急,急的再闯出来,又是一桩罪名,将军考虑的对——哎?将军? 陈丹朱不解的看阿甜。 阿甜擦泪:“小姐你一病,我让竹林去找大夫,所以将军也知道。” 也是,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肯定是瞒不过铁面将军,陈丹朱嗯了声,撑着身子想试着起来,但只抬起一点就跌回去——她这才更确信自己是真的病了,浑身无力。 “小姐你别动,你好好躺着,大夫说了,小姐身体快要耗空了,要好好的休息才能养回来。”阿甜忙搀扶,问,“小姐饿不饿?炖了好多种药膳。” 不知道是饿还是虚,陈丹朱点点头:“我饿,我吃,什么都行,大夫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上一世只有活着才能为家人报仇,这一世她活着才能守护好活着的家人。 阿甜笑着应声是擦着眼泪:“那吃将军来时送的粥吧,说又香又甜,让小姐唤醒一下舌头。” 陈丹朱注意到话里的一个字:“来?”难道铁面将军来过这里?不只是知道消息? 阿甜点点头:“我说小姐病了让他们去请大夫,大夫来的时候,将军也来了,昨晚还来了呢,这个粥就是昨晚送来的,一直在炉子熬着,说今天小姐如果醒了,就可以喝了。” 陈丹朱哦了声,又呵了声。 阿甜小心翼翼看着她:“小姐,你哦呵什么?是不是不妥?要不,别喝了?”万一有毒呢? “喝!”陈丹朱道,“我当然喝了,这是我该喝的。” 她背信弃义卖主当然要求荣,一碗粥算什么! 第三十八章 养病 小姐愿意吃饭,阿甜忙对外边吩咐了一声,丫头们很快就将粥盛来一小碗。 “大夫说,小姐刚醒的时候,不要一次吃太多。”阿甜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喂陈丹朱,“可以多吃几次。” 陈丹朱嗯嗯两声,将这小小的一碗粥吃完,大夫也被请进来了。 “一直在道观里守着。”阿甜介绍大夫,让开地方。 大夫坐下来为陈丹朱望闻问切。 “我们小姐这算是好了吧?”阿甜紧张的问。 大夫点点头:“小姐这场病来的凶猛,但也来的好,如果再过半个月,这病就发不出来了,人啊就真的没救了。” 阿甜又后怕又高兴再次抹泪,陈丹朱对大夫道谢。 “小姐这大病一场,就像重活一次。”大夫道,看着这女孩子惨白的脸,想到被叫来诊脉时看到的场面,小屋子里挤满了大夫,看那阵势人不行了一般,他上前一诊脉,吓了一跳,人何止不行了,这就是死了吧,没脉啊—— 那个脸上带着铁面的人说:“怎么就死了,还有气呢。” 是啊,所以才奇怪啊。 “奇怪什么,不用奇怪,只要还有气,你们就当成活人,治病!”铁面男人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什么办法都行,治好了重赏,治不好,也一样重赏。” 这人看起来挺吓人的,没想到说话很诱人啊,后来他离开这里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铁面将军,好震惊—— 大夫将胡思乱想甩开,继续叮嘱:“一定要好好的养,千万不能再淋雨受寒。” 陈丹朱在床上点点头:“我记下了。” 大夫开了药带着仆妇去熬,陈丹朱喝了药,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就这样睡睡醒醒,一直又过了三天,陈丹朱才算真正的恢复了点精神。 她能靠在枕头上被阿甜喂饭喂药,也不用只喝药粥,可以吃清淡的菜。 “家里那边怎么样?”这一日醒来,她就问。 这是她每次都会问的问题,阿甜立刻答:“都好,家里有大夫。” 不管是久病的老夫人,还是有身孕的大小姐,万一有事不用出门。 不过这次说完都好后,阿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喂饭的手也停了下,然后才重新夹菜:“小姐你尝尝这个。” 陈丹朱没尝,问:“有什么事?” 阿甜捏着筷子:“小姐,不是咱们家的事——”她不太想说,小姐才好一点,万一又劳神费心。 “说来听听吧,难道还有什么消息能吓到我?”陈丹朱自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阿甜便道:“周王被杀了。” 陈丹朱哈了声,还真有些意外,那一世周王没有这么快死啊,吴王死了之后,他过了一年多还是两年才被杀了的。 难道说因为吴王没有死,他代替吴王先死了? “说是朝廷兵马突袭周地,周国的太傅突然把城门给打开了。”阿甜想着护卫们说的消息,她说不太清,那些人名什么的也记不住,伸手指外边,“小姐想听,我让他们来给你讲。” 陈丹朱摆手制止了:“不用,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周齐吴三国说好的一同清君侧,对抗朝廷兵马的反击,虽然此次朝廷态度强硬气势逼人,但三国兵马还是比朝廷兵马要多,上一世靠着李梁突然反叛拿下了吴国,但吴地还是要牵制耗费朝廷兵马,所以周国和齐国能存在多一点时间。 这一次,吴国没有被攻破,但皇帝还进了吴国,跟吴王同吃同住,明显的摆出和好相亲的姿态,对周国齐国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朝廷兵马加上吴国兵马,势不可挡啊—— 既然诸侯王败不可避免,诸侯王的臣子便要抢着做大夏的臣子了,周国太傅突然反叛也不奇怪。 并不是人人都像她父亲这样——念头闪过,陈丹朱又自嘲一笑,还说什么人人,陈太傅的女儿第一个就跟父亲不一样。 她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饭。 阿甜松口气,不担心小姐吃不下饭,反而担心吃的太多:“小姐你慢点,别噎着。” 第三十九章 消息 陈丹朱病来的凶猛,好起来也比大夫预想的快,半个月后她就能起身了,天也变的炎热,在山林间走动不多时就能出一头汗。 “小姐小姐。”阿甜一手拿着扇子给陈丹朱扇风,一手拎着一个小篮子,小篮子上面盖着锦垫,“我们坐下歇歇吧,走了好久了。” 哪有好久啊,刚从道观走出来不到一百步,陈丹朱回头,看到树影掩映中的桃花观,在这里能够看到桃花观院落的一角,院子里两个仆妇在晾晒被褥,几个婢女坐在台阶上晒山上采摘的野花,叽叽咯咯的嬉笑——陈丹朱病好了,大家提着的心放下来。 虽然外边每日都有新的变化,但老爷被关起来,陈氏被隔绝在朝堂之外,她们在桃花观里也与世隔绝一般。 “主要是我们这边没有事啊。”阿甜将锦垫铺在石头上,扶着陈丹朱坐下,再从篮子里拿出小茶壶,杯子,给陈丹朱倒了一杯药茶,“陛下和大王在宫里同吃同住,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比过年还热闹呢。” 陈丹朱拿着小扇子自己轻轻摇,一边喝茶:“吴地的平安,让周地齐地陷入危急,但吴地也不会一直都这样太平——” 等皇帝解决了周王齐王,就该解决吴王了,这跟她没关系了,这一世她算是把父亲把陈氏摘出来了。 虽然阿甜说铁面将军在她生病的时候来过,但自从她醒来并没有见到过铁面将军,她的作用算是结束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她跟慧智大师说要留着吴王的性命,皇帝会怎么解决吴王呢? 陈丹朱的好奇没有多久就有了答案,这一日她吃过饭从道观出来,刚走到泉水边坐下来,杨敬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丹朱!” 不是亲昵的阿朱,声音也有些嘶哑。 陈丹朱惊讶的看去,见山路上杨敬疾步而来,不是上一次见过的翩翩模样,大袖袍散乱,也没有带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阿甜也不像以前那样,看到是杨敬,立刻站起来张开手阻拦:“杨二公子,你要做什么?” 杨敬站住脚,看着陈丹朱,满面悲戚:“陈丹朱,吴国,没了。” 吴国没了是什么意思?阿甜神情惊讶,陈丹朱也很惊讶,惊讶怎么没的。 “出什么事了?”她问,示意阿甜让开,让杨敬过来。 她并不是对杨敬没有戒心,但如果杨敬真要发疯,阿甜这个小丫头哪里挡得住。 杨敬失魂落魄走过来,跌坐在一旁的山石上,陈丹朱起身给她倒茶,阿甜要帮忙,被陈丹朱制止,只能看着小姐倒了一杯茶,又从香包里倒出一些粉末加进茶水里——咿,这是什么呀? 杨敬心神不宁没看到,陈丹朱将茶递到他面前,唤声:“敬哥哥,你别急,慢慢和我说呀。” 杨敬接过茶一饮而尽,看着面前的少女,小小的脸比以前更白了,在日光下恍若透明,一双眼泉水一般看着他,娇娇怯怯—— “你啊。”他一声悲叹,“你引狼入室啊。” 陈丹朱咬住下唇,似乎要被他吓哭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杨敬道:“皇帝让大王,去周地当王。” 呵,陈丹朱差点失笑,心里又想大喊皇帝高明啊,竟然能想出这样办法,让吴王活着,但世上又没有了吴王。 第四十章 经过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 那时宴席正欢,周王死了以后,周王逃散的宗室,有的被朝廷兵马抓住的,有的被周地贵族抓住举报交给朝廷,朝廷兵马在周地势如破竹。 吴地的权贵对周国的遭遇震惊,当年高祖封王的时候,周王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到了如今又是存世年龄最大的王爷,经历过五国之乱,本人也极其厉害,周国虽然没有吴国这般富饶易守难攻,但这几十年征战比吴国多的多,兵马一向凶悍,没想到说败就败了—— 诸侯王,真的能败给朝廷,朝廷真的不是以往那般的朝廷了。 吴地权贵们看着与大王并坐的皇帝心生畏惧,又有些庆幸,幸亏朝廷与吴国和谈了,要不然第一个被灭的吴国了。 于是便有人去向皇帝祝贺大捷,皇帝却哭了,哭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原来皇帝在为周王难过,他并不是想除掉周国,但不知道为什么周王会这样对待他。 “诸侯王是朕的亲叔伯,高祖留下的圣训,朕也牢记在心里。”皇帝对吴王悲痛的说,“高祖时,是诸侯王助朝廷稳定了天下,后来我父皇过世的突然,大皇子二皇子几次三番要害朕,是周王还有你的父王,在危急时刻辅助朕,朕才有今日,现在周王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朕也并不是要诛杀他,只是要问问他,他要是肯认个错,朕怎么能舍得杀了亲叔父啊,朕的心里,痛啊。” 吴王和皇帝一起哭:“陛下别难过,臣弟还在。” 皇帝拉着吴王的手:“周王没有了,周国就这样没了?朕怎么去见祖父啊,王弟你可能为朕分忧?” 这种状况下吴王哪里会说不愿意,皇帝就说你去当周王吧,朕把周国交给你了。 吴王和宴席上的权贵们一时呆了,这意思是把周国的封地交给吴国了吗?就像当年吴周齐三国分了燕鲁那样吗?这好事从天降? 皇帝却不多解释,只说周国现在太乱了,让吴国先去把周国平稳下来。 “王弟你把吴国治理的这么好。”皇帝握着吴王的手郑重道,“朕期待你把周国也变的像吴国一般。” 然后皇帝就在宴席上写了圣旨,盖了玉玺,将圣旨传达九州。 吴王糊里糊涂接了圣旨,第二日酒醒召集朝臣们商议这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处置,派谁去周国,他当然是不能去,朝臣们又激动起来,周国成了吴王的,吴王不去,他们做为臣子代大王去,到了周国,那岂不是就是自己做主—— 君臣正商议筹划着,皇帝派铁面将军带着兵来催促吴王出发了。 吴王这才大惊问难道要他离开吴国去周国,铁面将军说当然,以后你就是周王了,当然要离开吴国,然后铁面具后冰冷的视线扫了眼在做的吴臣们,说你们也是,以后就是周国的臣子了,一起走吧。 这时大家终于反应过来了,被皇帝骗了,皇帝这哪里是要重建周国,分明是灭了吴国! 第四十一章 非礼 “满城都乱了。”杨敬坐在石头上,又悲又愤,“皇帝把大王困在宫里,限十天之内离吴去周。” 陈丹朱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好奇又问:“国都不是还有十万兵马吗?” 杨敬抬眼看她:“但朝廷的兵马已经渡江登岸了,从东到西南,数十万兵马,在我吴境如入无人之地——人人都知道吴王接圣旨要当周王了,吴国的兵马不敢违抗圣旨,不能阻拦朝廷兵马。” 哦,对,皇帝下了旨,吴王接了旨意,吴王就不是吴王了,是周王了,吴国的兵马怎么能听周王的,陈丹朱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杨敬看着她怒问,旋即又悲怆:“是,你当然笑得出来,你如愿了。” 陈丹朱道:“敬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如愿了?我这不是高兴的笑,是不解的笑,大王变成周王了,那谁来做吴王啊?” 杨敬愤怒:“没有吴王了!我吴国亡了!”他伸手指着眼前笑吟吟的少女,“陈丹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陈丹朱看着他,笑容变成惊慌:“敬哥哥,这怎么能怪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你什么都没有做?是你把皇帝引进来的。”杨敬悲愤,痛心,“陈丹朱,你如果还有一点吴人的良心,就去王宫前自尽赎罪!” “敬哥哥。”陈丹朱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哀声唤,“在你眼里,我是坏人吗?” 杨敬喊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时候,阿甜就已经站过来了,攥着手紧张的盯着他,唯恐他暴起伤人,没想到小姐还主动靠近他—— 杨敬将陈丹朱的手甩开:“你当然是坏人!阿朱,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陈丹朱哦了声:“那敬哥哥以后就知道了。”说罢扬声唤,“来人。” 山林里忽的冒出七八个护卫,眨眼围住这边,一圈围住陈丹朱,一圈将杨敬围住。 杨敬有些晕乎乎,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有些惊讶:“什么人?要干什么?” 陈丹朱不理会他,对竹林吩咐:“将他送去官府。” 竹林迟疑一下,竟然是送官府吗?是要告官吗?现在的官府还是吴国的官府,杨敬是吴国大夫的儿子,怎么告其罪名? 因为大王而辱骂陈丹朱?似乎不太合适,反而会助长杨敬声名,或许引发更大麻烦—— 陈丹朱看了眼喝了被她下药的茶,明显开始发作,神志不太清的杨敬,伸手将自己的夏衫刺啦一声扯开—— 竹林陡然看到眼前露出白细的脖颈,锁骨,一大片胸脯——在日光下如玉石。 他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听得头顶上女声娇娇。 “告他,非礼我。” 最近的国都几乎天天都有新消息,从王殿到民间都震动,震动的上下都有些疲惫了。 但今日又出了一件新鲜事,让民间王庭再次震动,郡守府有人告非礼。 首先,非礼这种有失脸面的事竟然有人去官府告,已经够吸引人了。 再者,涉案双方身份高贵,一个是贵公子,一个是贵女。 最后,天子在吴都,吴王又变成了周王,上下一片忙乱,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有心思去非礼?简直是禽兽! 上架的话 今天上架啦,所以半夜更新,以后还是正常七点。 那么又要麻烦大家赏脸订阅了,有钱的捧个钱场,各种票也都砸来,现在起点潇湘红袖合并,所以那边的朋友的票我也很需要啊,看到我就投个票吧,谢谢谢谢。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是每天早晨七点,陪大家起床吃早饭~ 其他的就没什么说的啦,好看不好看,是真金白银的来验证了,我会努力的,我保证一定很好看!是爽文,是爱情,是甜蜜! (PS:这次试着用新的更新方式,每章一千字,每次四章,偶尔还会五章,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每天更新很多?机智(?ò?ó?)) 《问丹朱》上架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公堂 吴国大夫杨安在皇帝进吴地之后就称病告假。 他避开了皇帝把吴王赶出王宫的场合,又避开了皇帝下旨让吴王当周王,但没有避开自己儿子闹出了满城皆知的事,杨安连屋门都不肯出了,杨夫人只能带着杨大公子急匆匆的赶到郡衙。 衙门外挤满了民众把路都堵住了,杨夫人和杨大公子再次黑了黑脸,怎么消息传开的这么快?怎么这么多闲人?不知道现在是多么紧张的时候吗?吴王要被赶走去当周王了—— 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权贵子弟还敢非礼姑娘,可见情况也没有多紧张,民众们是这样认为的,站在官府外,看到下马下车的公子夫人,立刻就认出来是大夫杨家的人。 “原来是杨大夫家的公子。” “是杨大夫家的啊,那是苦主还是罪主?” “你有毛病啊,当然是公子非礼小姐了。” 听着民众们的议论,杨夫人扶着仆妇掩面逃进了官府,还好郡守给留了脸面,没有真的在大堂上。 看着坐在后堂上的儿子,杨大公子冲过去就打:“你失心疯了!现在什么时候!你怎么做这种事?” 杨敬昏昏沉沉,脑子很乱,想不起发生了什么,此时被大哥责问捶打,扶着头回答:“大哥,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去找阿朱,问她引来皇帝害了大王——” 杨大公子一哆嗦,手落在杨敬脸上,啪的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要死了,爹躲在家里就是要避开这些事,你怎能当众说出来? 杨夫人心疼幼子护住,让大公子不要打了,再问杨二公子:“你去找阿朱,你们两个是拌嘴了吗?唉,你们从小玩到大,总是这样——”再看堂上站着的郡守,都是王臣,自然认识,唤声李郡守,“这是个误会。” 李郡守四十多岁,轻咳一声:“杨夫人,陈二小姐来告的,人还在呢。” 杨夫人这才注意到,堂内屏风旁站着一个娇柔少女,她裹着一件白披风,小脸白嫩,一点点樱唇,亭亭袅袅娇娇怯怯,扶着一个婢女,如一棵嫩柳。 杨夫人怔了怔,虽然孩子们走的近,但她没见过几次陈二小姐几次,陈家没有主母,几乎不跟其他人家的后宅来往,小孩子也没长开,都那样,见了也记不住,此时看这陈二小姐虽然才十五岁,已经长的有模有样,看起来竟然比陈大小姐还要美——而且都是这种勾人喜欢的媚美。 杨夫人突然想,这可不能娶进家门,万一被大王觊觎,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陈大小姐当年的事,虽然陈家从不说,但国都中谁不知道啊。 突然又想大王要去当周王就不会在吴国了,但又想大王去当周王,他们也要跟着去当周臣—— 杨夫人陷入了胡思乱想,这边陈丹朱便轻声啜泣起来。 “杨夫人。”李郡守咳嗽一声提醒,有些不满,把人家小姑娘晾着做什么。 杨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时候出神了,可能见到陈二小姐太美了,一时失神——她忙扔开儿子,疾步到陈丹朱面前。 “阿朱啊,是不是你们两个又吵架了?你不要生气,我回去好好教训他。”她柔声说道,拉陈丹朱的手,“你们两个是迟早要成亲的——” 一个又,一个成亲,杨夫人这话说的妙啊,足以将这件事变成小儿女胡闹了。 陈丹朱心里冷笑。 她没有反驳,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掐住杨夫人的手:“才不是,他说不会跟我成亲了,我父亲惹怒了大王,而我引来皇帝,我是祸吴国的罪人——”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害怕的事,她一手将身上的披风掀开。 “所以他才欺负我,说我人人可以——” 披风掀开,其内被撕破的衣衫下露出的窄细的肩头—— 杨夫人吓了一跳,这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但可都是外人,这女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做! 再听到她说的话,更是吓的魂飞魄散,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杨夫人伸手就捂住陈丹朱的嘴:“阿朱啊!这,这不敢说。” 杨大公子脸都白了,吓的不知道把眼该怎么安置。 杨敬此时清醒些,皱眉摇头:“胡说,我没说过!我也没——” 他看向陈丹朱,看到她身上薄薄的夏衫扯的凌乱,他当时是要发怒发狂很生气,难道真动手了? 但就算动手,他也不是要非礼她,他怎么会是那种人! “——没做过!”杨敬一拍桌子,将余下的话喊出来。 陈丹朱看着他,神情哀哀:“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她向婢女的肩头倒去,哭道,“我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我父亲还被关在家中待问罪,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去求陛下,赐我死了吧——阿甜,扶我去。” 阿甜的眼泪也落下来,将陈丹朱扶着转身,主仆两人跌跌撞撞就向外走,堂内的人除了杨敬都吓的神慌腿软,齐齐喊“不要!” 陈丹朱什么人?她是把皇帝引进来的人——咳,不得不说,大家心里都这样想,她要是去皇帝跟前告状,告的还是说皇帝来了是坏事,皇帝现在刚杀了周王,又把吴王变成了周王,外边还有几十年朝廷兵马入了吴境,这时候骂皇帝?大家都别想活了! “丹朱小姐,有话好好说!” “阿朱啊,你先别急啊,伯母在啊,你跟伯母说啊,伯母为你做主。” 就连杨大公子也顾不得父亲的谨小慎微,直接道:“我父亲也会替你做主。” 唯有杨敬被哥哥一番打,陈丹朱一番哭吓,清醒了,也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有问题,想到了自己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那杯茶。 “陈丹朱。”他站起来,“你让我喝的茶,下药了!” 陈丹朱一听,抬起袖子掩面大哭:“你喝了我的茶,你还要诬陷我给你下药——我要去见陛下!” 杨夫人上前就抱住了陈丹朱:“不能去,阿朱,他胡说,我作证。” 杨大公子则按住了杨敬:“快认错!” 屋子里正乱着,几个差吏从外边惊慌的跑进来“大人不好了,陛下和大王派人来了!”在他们身后一个太监一个兵将大步走来。 “陛下听说,陈丹朱小姐被人非礼了?”太监站进来,也不看诸人,抬着鼻子大声问,“可有此事?”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李郡守一步踏出,神情肃然:“回禀陛下,确有此事,本官已经审案落定,杨敬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立刻打入大牢,待审罪定刑。” 李郡守说完这句话,对差役们抬手示意,官差们立刻扑过去将杨敬按住。 杨大公子退后几步,没有再上前拦,就连爱护幼子的杨夫人也没有说话。 太监满意的点头:“已经审完了啊。”他看向陈丹朱,关切的问,“丹朱小姐,你还好吧?你要去见见陛下和大王吗?” 陈丹朱倚在阿甜怀里,软弱无力的摇头:“不用,大人已经为我做主了,些许小事,惊扰陛下和大王了,臣女惶恐。”说着嘤嘤婴哭起来。 太监忙安慰,再看李郡守恨声叮嘱要速办重判:“天子脚下,怎能有这种恶事呢!” 李郡守连声应承,太监倒没有斥责杨夫人和杨大公子,看了他们一眼,不屑的哼了声,转身便带着兵将走了。 这些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室内的人如同做梦一般。 李郡守长长的吐口气,先对陈丹朱道谢,谢她没有再要去大王和陛下面前闹,再看杨夫人和杨大公子:“二位没有意见吧?” 杨大公子摇头:“没有没有。” 杨夫人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看着一旁被按住的儿子,低声哭:“造孽啊。” 而陈丹朱此时不哭了,从阿甜怀里站起来,将披风理了理遮住自己凌乱的衣衫,婷婷袅袅施礼:“那这件事就有劳大人,我就先走了。” 李郡守忙道:“丹朱小姐快回去歇息。”又让人备车,“用我的车,送丹朱小姐。” 陈丹朱坦然接受,转身向外走,杨敬此时终于挣脱差役,将塞进嘴里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破布拽出来扔下。 他现在彻底清醒了,想到自己上山,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先喝了一杯茶,之后发生的事此时回想竟然没有什么印象了,这分明是茶有问题,陈丹朱就是故意陷害他。 “陈丹朱。”他喊道,想要冲陈丹朱扑过来,但室内所有人都来拦住他,只能看着陈丹朱在门口转过头。 女孩子裹着白披风,依旧巴掌大的小脸,颤巍巍的睫毛还挂着泪水,但脸上再没有先前的娇弱,嘴角还有若有若无的浅笑。 “陈丹朱!”杨敬看着她,吼道,“你为什么陷害我!你有没有良心!” 为什么陷害他?你看问的这话多没良心,陈丹朱摇头,他要害她的命,而她只是把他送入大牢,她真是太有良心了。 第四十三章 麻烦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官府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这桩案子,杨敬被关入大牢,官府的车将陈丹朱送回山上,杨大公子和杨夫人坐车回家,锁上门再不出来,看起来这件事就尘埃落定了,但对其他人来说,则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醉风楼里一群公子们再次相聚,气氛比起先前低迷又焦躁,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吴王被皇帝哄骗欺辱要挟,吴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杨敬竟然闹出这种事! “我知道他跟陈家的小女儿走得近,那陈家小女儿也长的不错。”一个公子愤怒的拍桌案,“但他也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其他人交头接耳又是摇头又是嘲笑“这个杨二公子,看起来比他爹和哥哥有胆气,没想到原来是个色胆。” 文公子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沉声说道,“我去牢里见过杨敬了,杨敬说他是被陈二小姐陷害了。” 文公子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用父亲文忠的身份他很顺利的进了大牢见到杨敬,杨敬气急败坏的将事情讲给他。 听到这陈二小姐对杨敬下药然后诬告,公子们再次受到惊吓:“这个女人疯了?她想干什么?” 女子们都把自己的名节看的比性命还重,这个陈二小姐竟然敢自污声名来陷害别人。 文公子冷笑:“当然是害人,她害了她姐夫,害了吴王,现在又要害吴地的臣子了,这名声传出去,杨敬还怎么跟我们一起去抗议皇帝?” 一个色鬼,还怎么一呼百应,得到民众的支持? 真是扫兴啊,本来杨敬的身份是最合适的,杨大夫一生谨小慎微没有半点恶名,他不出面,他儿子来为吴王奔走合情合理且服众,现在完了,听到他的名字,民众只会嬉笑嘲笑。 “这个陈二小姐怎么这么坏!”一个公子愤怒喊道,“我们要去大王和皇帝面前告她!” “说的不可能。”张家的公子摇着扇子说道,他家就是靠美人上位的,最知道女人的厉害,“这种事说不清的,那陈二小姐豁出去自污,就没有男人能逃掉,只能怪杨敬太大意了,自己一个人去见她。” 这不是怕人多让那陈二小姐警惕不听从杨敬的安排嘛,没想到——原来杨敬才是人家的猎物。 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又跟杨敬关系这么好,竟然能翻脸无情,公子们看我我看,现在怎么办? 本打算让杨敬说服陈二小姐去王宫闹,惹怒皇帝或者大王,把事情闹大,他们再煽动民众去哭留吴王。 现在陈二小姐是闹大的,但与朝堂王宫无关,真是气死人。 “没有她,那我们就自己去闹!”文公子一咬牙。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皇帝逼吴王马上启程,把王驾都推出来了,还调集来十万兵马说护送。” 什么护送啊,明明是押解,公子们一阵慌乱。 文公子站起来招呼大家:“我们快去请命,让吴王别走,大臣们代替吴王先行。” 诸公子乱乱起身,刚进来的人摆手:“晚了晚了,不行不行了,刚才皇帝对大王发脾气,说陛下和大王还在这里呢,就有大臣的子弟仗势欺人,去非礼一个小姑娘,这要是单独放出去,岂不是更要胡作非为,所以,必须要大王去周国坐镇。” 这,这,哪跟哪啊,诸公子哗然,文公子跺脚嗨了声:“就说了,这陈丹朱,要害吴国的臣子们!”说罢急急向外冲,他要快去问父亲接下来怎么办。 文忠坐在家里,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看到儿子急奔来询问,摇头:“没办法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从皇帝进来的那一刻,吴王就落入下风了,因为吴王迎进来皇帝,让周王齐王认为吴王和朝廷结盟,军心大乱,被朝廷趁机击败,朝廷击退了周王齐王,再将铁蹄对准了吴王—— 吴王外没有助力援兵,吴国必败。 看看皇帝的态度就知道吴国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帝从哭求大王相助安稳周国,到客气的请大王上路。”文忠沉声道,“到今天要用兵马押送吴王,如果大王再拒绝再不走,只怕皇帝就要对大王——” 他伸手在脖子里做个刀割的动作。 皇帝本就恨诸侯王啊,当年先帝是被诸侯王们逼死的,先帝死后,又是诸侯王们搅动了皇子们纷争帝位,虽然现在这个皇帝是在老吴王周王齐王扶持下登基的,但一开始就是个傀儡皇帝,诸侯王进京,皇帝就得用帝王车驾去迎接,诸侯王在朝堂上发脾气,皇帝就得走下龙椅喊叔父赔罪—— 唉,皇帝的恨意积攒了足足三十多年了,说实话,现在还没杀吴王,文忠还很惊讶呢。 文公子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明白父亲说的没错,他脸色发白:“那就只有走了?” “走,而且要立刻马上走。”文忠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已经劝过大王了。” 文公子颓然,再看父亲:“那,我们也都要走吗?” 文忠道:“我们是吴王的臣子,王走了,臣当然也要跟着,别以为留这里就能去当皇帝的臣子,皇帝不喜欢我们这些吴臣。” 虽然吴王落了下风,但好歹还是一个王,而且跟着这个王,将来有机会对朝廷立功,比如像陈太傅这样——想到这里文忠就恼恨,没想到被陈太傅抢了先。 文公子没想那么多,只喃喃:“周国可比不上吴国繁华。” 到了那里还有如今的好日子吗?他可不想走啊。 当知道大势已去吴王必须要去当周王之后,很多臣子的心都变得复杂,突然有人病了,突然有人走路摔伤了腿脚,当然也有人是犯了罪——比如杨敬,据说被皇帝对吴王直接点名,杨大夫这种臣子不能带,养出这种儿子的臣子不能用。 坏事好像变成了好事?杨大夫那怂货竟然能留在吴都了?有些人家的公子忍不住冒出要不也去犯个罪的念头? 吴都风起云涌人心浮动,但对张家来说,安稳如初。 “我们有什么可急的,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张美人的父亲张监军坐在屋檐下歇凉,悠哉的饮茶,对儿子们笑道,“我们家靠的是女人,女人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这个大王走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夜色深深的王宫没有了宴席,因为吴王要启程去当周王,宫里的人都一起跟着走,到处都是忙乱,夜深了还嘈杂不断。 不过皇帝所在的宫殿不受侵扰。 长长的回廊上宫灯摇曳,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美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摇曳的走来,要接近这处大殿时,值守的卫军将她喝止。 “奴是大王妃嫔,张氏。”张美人对他们说道,灯下面容娇俏,双眸怯怯,“大王让奴给陛下送宵夜来,最近忙碌没有宴席,大王怕慢待了陛下。” 卫军避开美人的脸,道:“请稍后,待我们禀告陛下。” 张美人不急也不恼,乖巧的应声好,亭亭而立等候,不多时一个卫军回来:“陛下请娘娘进去。” 张美人低头谢恩,再轻轻拎着罗裙迈上台阶,腰肢摆动向大殿而去。 第四十四章 探问 回到道观里的陈丹朱,没有像上次那样不问外事,对外界的事一直关注着。 陈丹朱穿着黄花襦裙,倚在小亭子的美人靠上,手握着小团扇对着亭子外盛开的芍药轻扇,芍药花蕊上有蜜蜂团团飞起,一面问:“这么说,大王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阿甜点点头:“是,都传开了,城里好多民众都在收拾行李,说要追随大王一起走。” 陈丹朱道:“那很好啊,大王的子民追随大王,是值得赞颂的美谈,那么大臣们呢?” 阿甜便看一旁的竹林,她能听到的都是民众闲谈,更准确的消息就只能问这些护卫们了。 “大部分是要跟随一起走的。”竹林道,“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离开故土。” 这也很正常,人之常情,陈丹朱抬头:“我要知道哪些官员不走。” 这可不容易啊,没到最后一刻,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思,竹林迟疑一下,也不是不能查,只是要费心思和精力。 这个丹朱小姐真把他们当自己的手下随意的使唤了吗?话说,她那丫头让买了好多东西,都没有给钱—— “这个对将军也很重要。”陈丹朱坐直身子,认真的跟他说,“你想啊,这里的臣子都是大王的臣子,将军和陛下一直远在京城,以后这里没有了大王,这些当地人还是多了解的好。” 她的意思是,万一这些人中有吴王留下的奸细眼线?竹林明白了,这的确值得仔细的查一查:“丹朱小姐请等两日,我们这就去查来。” 陈丹朱握着扇子对他点头:“辛苦你们了。”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满是真诚,竹林不敢多看忙离开了。 他走了,陈丹朱便再次倚在美人靠上,继续用扇子去扇白蕊蕊的芍药,她当然不是在意吴王会留下眼线,她只是在意留下的人中是不是有她家的仇人,她是绝对不会走的,父亲—— 陈丹朱坐直起身:“父亲那边有什么动静?你早上说禁军已经不多了?” 阿甜想着早上亲自去看过的场景:“不如先前多,而且也没有那么整齐,乱乱的,还不时的有人跑来有人跑去——大王要走,他们肯定也要跟着吧,不能看着老爷了。” 吴王现在说不定又想把父亲放出来,去把皇帝杀了——陈丹朱站起身:“家里有人出来吗?有外人人进去找老爷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阿甜立刻转身:“我唤人去问问。” 她除了自己进城会看一眼,还安排了一个护卫在家那边守着——小姐都用这些人了,她自然也不用白不用。 消息很快就送来了。 “家里没有人出来。”阿甜神情紧张的看着陈丹朱,“但,刚刚不久前,有大王的人进去了,只一盏茶的时间就又走了。” 不知道是做什么。 难道真是来让父亲再去送死的?陈丹朱攥紧了扇子,转了几步,再喊过来一个护卫:“你们安排一些人守着我家,如果我父亲出来,务必把他拦住,立刻通知我。” 那护卫应声是走了。 陈丹朱看着他的背影,铁面将军安排了几个人看着她啊?好像只有十个,不太够用啊,再要点是不是得寸进尺? 陈家门外的禁军零零散散,也没有了禁军的威严,站立的松散,还不时的凑到一起说话,不过陈家的大门始终紧闭,安静的就像与世隔绝。 陈家的确与世隔绝,直到今天大王派了一个官员来,他们才知道这短短半个月,世上竟然没有吴王了。 “我的天啊。”陈铁刀站在陈猎虎的面前,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周王,竟然去做周王了,这,这怎么想出来的?” 大王派人来的时候,陈猎虎没有见,说病了不见人,但那人不肯走,一向跟陈猎虎关系也不错,管家没有办法,只能问陈丹妍。 陈丹妍也不想见,说她作为子女不能违背父亲,否则不孝,但也不能对大王不敬,就请家里的长辈陈二老爷来见客人。 陈铁刀招待了客人,听他讲了来意,但因为不是主人并不能给他答复,只能等给陈猎虎转达以后再给回复,客人只能离开了。 陈铁刀听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在自家人面前再也忍不住失态。 陈猎虎这半个月瘦了一圈,脸色发黄,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神情倒是平静,听到吴王变成了周王,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道:“有心,什么都能想出来。” 似乎说的是天气怎么样这类的无关紧要的事。 陈铁刀看了看管家,管家也没给他反应,只能自己问:“大王要走了,大王请太傅一起走,说先前的事他知道错了。” 陈猎虎摇头:“大王说笑了,哪有什么错,他没有错,我也真的没有怨愤,一点都不怨愤。” 那——陈铁刀问:“我们也跟着大王走吗?” 不管怎么样,陈猎虎还是吴国的太傅,跟别的王臣不同,陈氏太傅是世袭的,陈氏一直陪伴了吴王。 陈猎虎没有说话,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想法。 “还有。”陈铁刀想了想,还是将客人说的另一件事讲来,“我们家丹朱在外边,还被人欺负了。” 陈猎虎的眼猛地瞪圆,但下一刻又垂下,只是放在椅子上的手攥紧。 他说:“我们家,没有陈丹朱这个人。” 陈铁刀也不去劝他,也不敢反驳,只当没听到。 “不过大哥不用担心,丹朱啊报了官,那人受了罚了,唉,说起那人,我都不敢相信。”他自顾自的愤愤恨恨说道,“竟然是杨家的二公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猎虎垂目没有说话。 “齐大人说,这都是因为看到大哥您这样了,咱们陈家败了,所以丹朱在外就被人欺负了。”陈铁刀小心翼翼说道,“连一向跟咱们家要好的人,都落井下石了,更别提恨咱们的人。” 所以要想护女儿让女儿不受人凌辱,陈家就要被大王重用,重获权势。 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作为长辈陈铁刀没好意思跟陈猎虎说的太直白,也担心陈猎虎被气出个好歹,陈丹妍这边是姐姐,就听到的很直白了。 “真是没想到,杨二公子怎么敢对二小姐做出那种事!”小蝶愤愤说道,“真没看出他是那种人。” 陈丹妍躺在床上,听到这里,自嘲一笑:“谁能看出谁是什么人呢。” 小蝶一下子不敢说话了,唉,姑爷李梁—— 陈丹妍不想提李梁。 “她做了那些事,父亲如今又这样,那些人怨气无处发泄,她孤身在外——”她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所以齐大人是来劝父亲重回大王身边,一起去周国的吗?” 小蝶点点头:“大王,还是离不开老爷。” 而老爷也离不开大王吧。 如今公子没了,李梁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陈家成了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还是只能靠着老爷撑起来啊。 老爷是大王的臣子,不跟着大王还能怎么办。 那他们是不是也要准备搬家跟着吴王一起启程了? 陈丹妍默然一刻:“等父亲自己做决定吧。”说完这句话咳嗽了几声,面色潮红,气息不稳,小蝶吓的又是喂水又是喂药,折腾好一会儿陈丹妍才恢复了,耗尽了力气闭上眼。 小蝶看着陈丹妍苍白的脸,大夫说了小姐这是伤了心血了,所以医药养不好精神气,要是能换个地方,离开吴国这个伤心地,小姐能好一点吧? 她看着陈丹妍睡去,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帐子里的陈丹妍睁开眼,将被子拉到嘴边掩住,开始默默的哭泣。 她现在都不敢在人前哭,哭都没有理由哭,不知道该为谁哭。 ..... ..... 陈丹朱盯着这边,很快也知道那位官员的确是来劝陈猎虎的,不是劝陈猎虎去杀皇帝,而是请他和大王一起走。 “最后关头还是离不开老爷。”阿甜撇撇嘴,“到了周国那个陌生的地方,大王需要老爷保护,需要老爷征战。” 陈丹朱出神没说话。 阿甜看她一眼,有些担忧,大王不需要老爷的时候,老爷还拼死拼活的为大王出力,大王需要老爷的时候,只要一句话,老爷就赴汤蹈火。 那老爷肯定要跟着大王离开吴国去周国了吧,家里人都走吗?其他人都好说,二小姐—— “小姐。”阿甜问,“怎么办啊?” 陈丹朱被她的询问打断回过神,她倒是还没想到父亲跟大王去楚国怎么办,她还在警惕吴王是不是在劝说父亲去杀皇帝——大王被皇帝这么赶出去,屈辱又可怜,臣子应该为君王分忧啊。 “如果要走——”她道,“那就走啊。” 大王敢带他们走,她就敢跟着走,她会盯着大王,不让他再伤害到亲人。 听她答的爽快,阿甜便也轻松了,对啊,那就走啊,怕什么,小姐连李梁都敢杀,敢让皇帝不带兵马入吴,敢用铁面将军的护卫,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丹朱小姐。”竹林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轴,“你要的留下的大臣的名册整理出来一部分。” 陈丹朱忙接过,先飞快的扫了一眼,呵,人数还真不少啊,这才一部分? “这是大王的近臣们,其他的散臣更多,小姐再等几天。”竹林说道,又问,“小姐如果有需要的话,不如自己写下名单,让谁留下谁不能留下。” 她说让谁留下谁就能留下吗?这又不是她能做主的,陈丹朱摇头:“我怎能做那种事,那我成什么人了,比大王还大王呢。” 她说着笑起来,竹林没说话,这话不是他说的,得知他们在做这个,将军就说何必那么麻烦,她想让谁留下就写下来呗,不过既然丹朱小姐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转身要走,却见陈丹朱皱眉问:“这个张监军怎么不走?” 姓张的身家都在女儿身上,女儿则系在吴王身上,这一世吴王没死呢。 这个么,详细内情竹林倒是知道,但不是他能说的,迟疑一下,道:“好像是留下来陪张美人,张美人生病了,暂时不能跟着大王一起走。” 他说完这句话就见眼前的小姑娘蹭的站起来,一双眼狠狠瞪着他。 第四十五章 提议 丹朱小姐长的娇俏可爱,眼如秋水,但生起气来立刻水也能成刀,竹林竟然不敢直视垂下头。 “骗人。”陈丹朱道,“张美人怎么会生病!” 竹林低着头:“人总会生病的啊。”怎么能不让生病,不讲道理嘛。 陈丹朱哼的冷笑:“早不生晚不生这时候生病。” “这时候对吴王宫人来说,经历了很多事。”竹林解释,或者说是惊吓,没有说让吴王去周国前,生病的人就很多了,还有吓死的呢。 他的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姑娘柳眉倒竖,一双眼更圆,腮帮子也圆了。 “少说这些借口,你们这些男人!”她冷笑道,“你们的心思谁都骗不了,也就骗骗你们自己!” 竹林吓的落荒而逃,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丹朱小姐好凶,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哎,不懂。 张美人为什么生病,陈丹朱懂的很,气的她在屋子里咬牙,这个女人肯定还是搭上皇帝了。 是啊,这一世没有李梁杀了吴王夺了美人敬献,但皇帝住进了吴王宫啊,张美人就在眼前。 陈丹朱将扇子在手里喀吱折断,不行,前世他们一家死光了,张监军活的怎么样她也无可奈何,但这一世不行,张监军杀了她哥哥,是仇人,如果让他得道升天——这一世,家人都还活着呢,张监军这么个宿敌混到皇帝跟前,他们说不定还会被害的诛了族。 “来人来人。”她喊道。 听到喊来人,刚要避开的竹林觉得头大,这位小姐又要干什么啊?片刻之后见欠了他很多钱的婢女阿甜跑出来。 “竹林,竹林。”阿甜喊,“备车,小姐要去王宫。” 去王宫干什么?竹林有些心惊肉跳,该不会要去王宫发脾气吧?她能对谁发脾气?王宫里的三个人,陛下,将军,吴王——吴王最弱小,只能是他了。 吴王还住在王宫里,现在他就是想出去都出不去,皇帝让兵马守着宫门呢,要走出王宫就只能是登上王驾离开。 虽然已经认命了,想到这件事吴王还是忍不住流泪,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吴地呢,周国那么远,那么穷,那么乱—— “大王,远,穷,乱,也是机遇。”文忠说道。 吴王不解:“孤现在这般前途未卜,还有机遇?” “这时候的形势对诸侯王极其不利。”文忠压低声音道,虽然是在吴宫,但此时的吴宫也不是以前的吴宫了,皇帝住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变成了皇帝的眼线,“朝廷兵马强横,陛下气焰盛,周王也死了,大王此时避其锋芒,退居到远,穷的地方,可以让皇帝放心,保全自己,再将乱的周国治理好,壮大自己,将来不管是吴王还是周王,朝廷依旧不能小瞧大王。” 吴王握住文忠的手,高兴的说道:“孤幸而有你啊。” 文忠叹气:“大王,臣,也只有大王啊。” 吴王摇着他的手,想到那些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臣子们,悲伤又愤怒:“孤有文舍人你就够了,那些舍弃孤的人,孤也不需要他们!” 别的人也罢了,想到美人,心里还是刀割一般。 “真的要把张美人献给陛下吗?”他忍不住再次问,“别的美人行不行?王宫这么多美人呢。” 但张美人最诱人啊。 虽然吴王处处不如皇帝,作为男人他们都是一样的,难挡美人诱惑,文忠腹议,还有,这个张美人也是无耻,竟然去勾引皇帝,而皇帝也竟然敢揽美人入怀——唉,这也是对吴王的一种蔑视和威慑,你的女人朕想要就要了。 “大王,舍一美人而已。”他凝重劝道,“美人留在陛下身边,对大王是更好的。” 吴王叹口气:“孤明白,张美人跟孤说了,她愿意以色侍陛下,在陛下身边为孤多说好话,免得孤被他人谗言所害。” 文忠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美人的眼泪也能信?要不是收了张监军一半家财,又想着在陛下跟前留下人脉对自己将来也大有好处,他非让吴王斩了这狐媚。 “大王明白就好。”他敷衍说,“周地也多美人,大王不会寂寞的。” “孤可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吴王说道,唤身边的太监,“去看看张美人在做什么?” 文忠皱眉:“大王,你现在不能再见张美人了。” “孤不见她,孤就是问问,她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哭啊,快去看看,别说是孤让你们看的就好了。”吴王道,气恼的跺脚发泄怒火,“孤现在还是吴王呢!” 太监应声是忙跑了,不多时又跑回来。 “大王。”他面色有些惊惧,“丹朱小姐来见张美人了。” 丹朱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吴王和文忠的心都猛的跳了几下,她来干什么?! 以前也没有在意过,毕竟国都这么多贵女,但这个陈二小姐小小年纪做的事一件比一件骇人。 现在想想,只要她一出现就没好事,她去了军营,杀了李梁,她进了王宫,用簪子威逼了吴王,她引来了皇帝,吴王就变成了周王,还有那个杨大夫家的公子,见了她就被送进了大牢—— 她见张美人做什么? 张美人也很不解,听到回禀,直接说生病不见,但这陈丹朱竟然敢闯进来,她年纪小力气大,一群宫女竟然没拦住,反而被她踹开好几个。 想起来了,她父亲可是武将,这陈二小姐也会舞刀弄枪。 张美人只能被宫女扶着娇弱无力轻咳:“丹朱小姐,我怠慢了,实在是病了。” 陈丹朱打量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她跟张美人前世今生都没有什么交集,印象里在宴席上见过她跳舞,张美人的确很美,要不然也不会被吴王和皇帝先后宠爱。 “听说美人病了。”她说道。 所以她是来探病?张美人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可不觉得跟陈家姐妹两个有这个交情。 陈丹朱接着问:“所以美人现在不走了,留在王宫养病?” 为了这件事?张美人袖子掩嘴咳了一声,心思转动,大王的美人留下不走意味着什么,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到,所以这陈丹朱是得知她将成为皇帝的美人,所以来——讨好她? 这探病也没带礼物啊。 “是啊。”张美人道,“我偏偏这个时候病了,路途那么远,不敢让大王一路忧心,所以留下来养病,不能陪大王一起走,我心里真是好难过。” 说着掩面轻声哭起来。 陈丹朱看着她:“你这样做不行。” 啊?张美人半掩面看她,什么意思? 陈丹朱勾了勾嘴角:“你病了怕路上让大王忧心,所以就留下来,但大王见不到你岂不是更担心更忧心你?” 张美人便掩面再次落泪:“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哭了,你既然不想拖累大王。”陈丹朱看着她,“那我给你出个主意。” 张美人狐疑的从袖子下看她:“什么主意?” 陈丹朱对她一笑:“你自尽呀。” 第四十六章 对峙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自尽? 她让她自尽? 张美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丹朱,没听错吧? “没啊,想啊,病了,大王忧心难以割舍放下,要是死了,大王虽然难过,但就不用日日担心。”陈丹朱对她认真的说,“美人没听过一句话吗?长痛不如短痛,一死,大王痛心,但以后就不用日日牵挂为忧心了。” 张美人已经听呆了,旁边的宫女也张大了嘴。 “陈,陈。”张美人磕巴,伸手指着陈丹朱,纤细的白嫩的手在发抖,“,疯了吗?” 陈丹朱无辜:“我怎么是疯了?美人不是自责不能为大王解忧吗?这个办法不好吗?美人对大王之心,将来是要留名青史的,千古佳话。” 鬼才要千古!这什么狗屁佳话!张美人气的头晕又气的清醒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纯真的女孩子——我的天啊。 张美人伸手按住心口。 “陈丹朱!”她咬着银牙,凤眼怒视,“安的什么心?” 陈丹朱也伸手按住心口。 “我是大王的子民,当然是一颗为了大王的心。”她幽幽道,“难道美人不是吗?” 为了大王?她有一颗大王子民的心,张美人气的要发疯了。 “陈丹朱,摸着的心,有吗?”她在心口用力的拍了拍,咬牙低声,“如果不是把陛下引进来,大王能有今日吗?” 陈丹朱哦了声,伸手指着她:“张美人!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陛下在害大王?在——质疑怨恨陛下?” 张美人脸都白了,张口结舌:“,胡说八道,我,我——” 斗嘴是斗不过这个坏女人的,张美人清醒过来,她只能用好女人最擅长的——张美人双手一甩,一声娇呼人倒在地上。 身边的宫女也终于反应过来,有人上前大喊美人,有人则对外高呼快来人啊。 在门外听到这里的铁面将军轻轻的走开了,竹林还站着没动——他已经被适才陈丹朱的话惊呆了。 “干什么呢!”铁面将军回头轻喝。 竹林这才反应过来,看因为张美人宫女的大喊,有很多宫女太监跑过来,他忙转身跟上铁面将军。 “将军,我真不知道丹朱小姐进来——”他说道,“是找张美人,还要张美人死。” 他想到陈丹朱的反应是很不喜欢张监军留下来,他以为陈丹朱是来找铁面将军说这件事的,没想到陈丹朱竟然直奔张美人这里,张口就要张美人自尽—— 这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的啊。”铁面将军道,“当然是想到张监军能留下来,是因为美人对皇帝投怀送抱了。” 所以要解决张监军留下的问题,就要解决张美人。 竹林面色微变不安:“将军,属下没有告诉丹朱小姐这件事。” 铁面将军对他摆手:“她还用告诉——去吧去吧。” 竹林哦了声,摸了摸头退下了,铁面将军则回到自己所在的殿内,王咸坐在殿内对着满满一桌子的文卷,翻看的焦头烂额。 “这么忙的时候,将军又干什么去了?”他抱怨。 铁面将军在一旁坐下:“看热闹去了。” 王先生更不高兴了:“这时候有什么可看的热闹?” 横竖不过吴国这些君臣的事。 铁面将军没有回答他,噗嗤一声笑了,越笑越大。 “那个陈丹朱——”他一边笑一边说,苍老的声音变的含糊,如同喉咙里有什么滚来滚去,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那个陈丹朱,简直要笑死了人。” 王先生一脸受惊吓的样子,看着大笑的铁面将军,可不是吓死人了吗,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将军笑成这样。 张美人这边的事惊动了皇帝,吴王带着文忠,张监军等恰好在宫里的大臣也闻讯跑来。 皇帝坐在正位上,看面前的张美人,张美人倚着宫女,轻纱衣袍,发鬓堆积松散,一只金钗微微颤颤欲掉,就如同脸颊上的眼泪,像是被人从病床上强行拖起,让人心疼—— 吴王视线也落在张美人身上——几日不见,美人又消瘦了,此时还哭的气息不稳,唉,如果不是文忠在一旁坐住他的衣袍,他一定过去仔细询问。 “怎么回事啊?”美人在场,皇帝将威严的声音放低几分,“出什么事了?” 张美人从宫女怀里挣扎起来,哭道:“陛下,丹朱小姐要逼奴去死。” 啊?殿内所有的视线这才看向张美人另一面跪坐的人,鹅黄衫襦裙的女孩子小小一团——真是好大胆啊,不过,这个陈丹朱胆子的确大。 “丹朱小姐,可有——”皇帝皱眉问。 话没说完,陈丹朱也哭起来:“陛下,张美人诬陷我!” 小姑娘哭的响亮,盖过来张美人的啜泣,张美人被气的嗝了下。 “陈丹朱!”她忙大声喊,“敢把逼我的话对陛下和大王说一遍?” 陈丹朱眼眶里的泪水转啊转:“敢把骂我的话对陛下说一遍?” 张美人差点气晕过去,装什么可怜! 殿内人的视线便在她们两人身上转,哦,女子们吵架啊。 两人谁也不肯说,只能当时在场的宫女们说,宫女们捡着能说的说,就是听到张美人病了不能跟大王走,丹朱小姐就说让张美人自尽,以免大王牵挂。 听完这些,殿内男人们的神情变得古怪,明白陈丹朱让张美人死的真实意图了——只要知道张美人为什么留下来养病,心里就都清楚。 一直看着张美人的吴王也不由看了眼陈丹朱,虽然这个女孩子他不喜欢,但听她这样说,竟然有些隐隐的快意——如果张美人死了,就能只活在他一个人心里了。 没想到竟然是陈丹朱站出来。 这么多人,包括忠心的文忠,都劝他把张美人献给皇帝。 陈太傅的血统果然是只忠于他的吧。 吴王胡思乱想有点高兴,但殿内的其他人脸色就很难看了,包括皇帝。 在看到陈丹朱的时候,张监军已经用眼神把她杀死几百遍了,这个女人,又是这个女人——抢了他要引见朝廷眼线给皇帝,坏了他的前程,现在又要杀了他女儿,再次毁了他的前程。 他跟姓陈的不共戴天! “陈丹朱,为什么逼我女儿死,我心里都清楚。”在宫女说完,他第一个冲出来,愤怒的喊道,再冲皇帝跪下,悲声喊陛下,“陛下容禀,我与陈太傅有嫌隙,陈太傅之子陈丹阳在军中战死,陈太傅诬陷是我害了他儿子,在大王面前告我,将我从军中撤回,一直要致我于死地。” 皇帝哦了声:“朕倒是知道陈丹阳的事,原来还涉及张大人了啊。” 陈太傅的儿子陈丹阳是在跟朝廷兵马对战中死的嘛,这是朝廷的战功会上报的,皇帝当然知道。 那关于这陈丹阳的死,此时此刻该悲还是该喜呢?真是尴尬。 当然只是姓陈的尴尬,张监军心里乐开了花。 第四十七章 君前 陈家和张家的宿怨朝堂人人皆知。 吴王点了点头,文忠等吴臣也表示确有此事。 “陈丹朱。”张监军理直气壮,“你恨我,就把我的命拿去,不要来害我女儿。” 陈丹朱坐着擦泪不说话。 皇帝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觉得吴国怎么这么多事呢,看陈丹朱,问:“丹朱小姐,因为你与张大人有仇,所以才要逼死张美人吗?” “我是与张大人有仇。”陈丹朱坦然承认,看张监军,“恨不得他死。” 看吧,果然是吧,张监军指着陈丹朱,看看这小丫头凶狠的眼神! 不待他说话,陈丹朱又一脸委屈:“但是,不是我要他女儿张美人死。” 皇帝哦了声:“那是谁啊?” 陈丹朱看向他:“陛下您。” 这陈二小姐胡说八道什么?殿内的人或惊愕或不解,疯了吗? 呵,有意思,皇帝坐直了身子:“这怎么怪朕呢?朕可没有去跟张美人说要她自尽啊。” 张美人也很生气:“你真是胡说八道,陛下不仅没有逼着我死,听说我病了,还让我留在王宫养病。” 她说到这里看了眼陈丹朱,最初的慌乱过后,女人的直觉让她明白了些什么,眼波在陈丹朱和皇帝身上转了转,这个陈丹朱对她要打要杀,是嫉妒她吧? 父亲说陈丹朱先前勾引大王,哄骗大王成了王使,又攀上了皇帝,她是一心要入宫的吧?没想到被自己抢了先—— 张美人心里连连冷笑,这个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看向她:“陛下留你是在宫里养病吗?是要把你收为后宫吧?”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王座上的皇帝也忍不住被呛的咳嗽两声,张美人更是瞪圆了眼,脸变白又红,又是气又是羞,这个黄毛丫头,这什么话!这是能当众说的话吗?有没有廉耻啊! 哦,对了,没有,毕竟这位丹朱小姐刚当众告了杨家的公子非礼她。 张美人伸手捂着脸倒在地上,大哭:“陛下——大王——就因为奴是女儿身,就要受此羞辱吗?” 张监军这次是真的气的发抖:“陈丹朱,你,你这是污蔑亵渎陛下!你大胆!荒唐!粗俗!” 你一女二献不荒唐?我说出来就荒唐了?陈丹朱浑不在意:“是啊,我只是普通小女子,听到这件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想来不只是我,民众们听到了也会这样想。”她看在场的其他人,“难道你们心里不这样想吗?” 殿内的臣子们顿时羞恼“我们没有!”“只有你!”纷纷躲避陈丹朱的视线,唯恐对上她的视线就证实他们也是这样想——是这样,也不能承认啊。 唯有吴王迎上她的视线,还对她点点头,如果不是文忠将他的胳膊死死掐住——大王,千万不要说话——他差点就要脱口称赞她说得好。 皇帝就是觊觎他的美人,要不然他扭捏的示意了一下,皇帝就答应了,太无耻了! 丹朱小姐快接着说! 皇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沉脸喝道:“丹朱小姐,朕念在你年纪小,不予计较,不许再胡说八道。” 皇帝计较她现在可能会被拖出去砍死了,皇帝不计较,将来张美人还会计较,一样会要了她的命,都是死路一条,她有什么好怕的,陈丹朱梗着头:“陛下可以让臣女闭嘴,但能让吴地所有人都闭嘴吗?让天下人都闭嘴吗?” “大胆!”皇帝一拍桌案,喝道,“这关天下人什么事!” 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皇帝来了这么久,一直和蔼,就连把吴王赶王宫那次也只是因为发酒疯——发火还是第一次。 伏在地上哭的张美人欢喜,发火好啊,快点把这贱丫头拖出去砍死! 陈丹朱一点也不害怕,进退都是死,还怕什么啊。 “这当然关天下人的事。”她喊道,“张美人是我们大王的美人,大王是陛下的堂弟,现在陛下请大王帮忙协助平定周国,但陛下却留下大王的美人,大王的臣子们怎么想?吴地的民众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皇帝冷冷看着她,问:“怎么想?” 陈丹朱迎着皇帝:“陛下留下张美人,就是欺负大王,羞辱大王,陛下就是不仁不义。” ..... ..... 此时此刻陪着铁面将军在大殿窗格外偷听的不是护卫竹林,而是王咸。 但见多识广的王咸跟竹林一样,目瞪口呆。 “这——”他看一旁的铁面将军,低声问,“就是你说的笑死人?” 哪里好笑?这明明只是要死人好不好? 所以将军是因为看到有人寻死所以觉得好笑吧? 铁面将军没有发出笑声,也看不到铁面具后的表情,他只是抬手对他嘘了一声。 满殿寂静。 虽然已经听到陈丹朱说了很多冒犯皇帝的话,但还是没想到她大胆到这种地步。 当面骂皇帝! 但——看着殿内站着的小姑娘,眉眼娇俏,身姿单薄,鹅黄的襦裙让她像嫩柳,但偏偏梗着纤细的脖子,这倔强有些熟悉——大家想到她的父亲是谁了。 陈太傅没多久前就是这样骂皇帝的嘛! 还有更早以前,殿内几个老臣浑浊的老眼闪着光,几十年前,老吴王站在京城的皇宫大殿上,也这样骂过皇帝。 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吴王忽的流下眼泪。 没想到这种时候为他出头的,把他当大王相待的,竟然是这个小女子。 他太感动了,就算被文忠几乎掐破了后背,他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吴王哭了,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如果这时候,吴王出来再说句话,瞬时就能占据了大义,那也许就不用去当周王了吧—— 张美人伏在地上遍体生寒,这恶毒的陈丹朱,这是真要逼死她啊!这种话骂出来,不管皇帝还是吴王谁占据大义,她都是要被割舍的哪一个! 她对付不了女人,就只能对付男人了。 “这与陛下无关,不是陛下留奴的。”张美人哀哀一声,“都是因为奴,体弱无用,这时候生病,陛下善心仁义,允许奴养病,但却累害了陛下声名——”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被宫女裹着的纱袍跌落,只穿着襦裙,发鬓散乱在白皙的肩头,殿内的男人们看到了心都一颤。 第四十八章 闹剧 张美人神情哀哀,声音娆娆。 “丹朱小姐说得对,奴,是应该一死。” 她看向皇帝,皇帝被美人一看,眉头跳了跳,眼中几分不舍,但没有说话—— 到底只是一夜之欢,这个男人还靠不住,张美人的视线滑过皇帝,落在吴王身上,她的神情绝望又无助。 “大王,奴不能陪大王了,奴先走一步。” 吴王蹭的站起来了,撕拉一声,被文忠压住的衣袍撕裂,文忠猝不及防被带的向前栽倒—— “美人!”吴王才不管他,破衣袍飘飘的从王座上奔来,将要倒下的美人及时的抱住,“美人啊——” 张美人倚在吴王怀里,泪盈盈的看着他:“大王,你不要太想奴,耽搁了大事,奴在泉下也心不安——” “够了,不要说了。”吴王心都要碎了,将美人抱紧,再对陈丹朱怒目,“陈丹朱,是孤要美人留在王宫养病的,你不要这里胡说八道了。” 这话说完,满殿再次寂然无声。 张美人倚在吴王怀里衣袖遮掩下露出一双眼,对陈丹朱狠狠一笑,看你怎么办,你再凶啊再骂啊—— 她的念头才闪过,就见眼前的陈丹朱头一垂,掩面哭起来:“大王——” 张美人咬牙,这个小贱人!她倒是也知道怎么对付吴王! 果然吴王一看到陈丹朱低着头抽抽搭搭的哭了,顿时收起了怒火,啊,其实,丹朱小姐也委屈了,毕竟是为了自己啊,急急道:“哎呀,你也别哭,这件事,你要是先来问问孤就不会误会了——” 先来问你,你肯定会让我这么干,然后被皇帝一吓,被美人一哭,就立刻将我踹出来送死,就像现在这样,陈丹朱心里冷笑。 一个美人嘤嘤婴,一个小美人呜呜呜,殿内先前诡异的气氛顿消。 王臣们呆呆,似乎想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的,原本振奋的几个老臣,觉得眼前又变成了闹剧,双眼恢复了浑浊。 “你们都别哭。”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沉沉砸落,“不是正在说,朕是不仁不义之君吗?” 满殿官员垂头,吴王眼神闪躲一刻见没人出来说话,只能自己看皇帝:“陛下,这是误会。”再呵斥催促陈丹朱,“快向陛下认错!” 陈丹朱擦着眼泪:“臣女没有错,这也不是误会,就算大王你要留下张美人,陛下也不该留,陛下这样做,就是错的。” 那不管了,你要死就自己死吧,吴王心里哼了声,果然跟陈太傅一样,讨人厌。 皇帝看着陈丹朱,冷笑一声:“朕要是不认错呢?” 那就快将她拖出砍了吧,张监军和张美人心里同时喊。 陈丹朱笑了笑:“那陛下就罚臣女吧,臣女为了自己的大王,别说受罚,就算是死了又如何。” 张监军在一旁又是气又是惊,到底怎么样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你这是在威胁陛下了?”他跪地哭道,“陛下,臣也还是为了自己大王,请陛下惩罚此忤逆之徒,免得引人效仿,举着为了大王的名义,坏我大王声名。” 皇帝看着殿内视线忽的落在吴王身上:“王弟啊,你说怎么办吧?你的臣子臣女都是为了你啊。” 吴王大惊,这可不关他的事,这件事可不能揽到他身上。 “陛下。”吴王急道,“孤的臣子臣女,也是陛下的,还是陛下做主吧。” 陈丹朱心里再次骂了一声,幸亏不是父亲来。 皇帝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行了,你快点带着你的美人走吧,你的美人就是病死在路上,朕也不敢留了。” 吴王大喜:“多谢陛下。” 多谢?谢什么?难道是说皇帝先前是要强留,现在还给你了,所以多谢?文忠再也听不下去了,女人是祸水啊,但这一次不是坏在张美人这个祸水身上,而是陈丹朱。 文忠恨恨看了一眼陈丹朱,他才看过去,就见那擦泪的小姑娘猛地也看向他,泪水也挡不住她眼神的凶狠—— 此女惹不得,文忠心里一跳,至少现在惹不得,他收起视线站起来。 “大王。”他说道,“既然要带美人同行,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大夫,车马,医药——我们快去准备吧。” 对对,美人走那么远的路,这娇滴滴的身子可要小心,吴王忙应声是,揽着美人就向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对皇帝说声告退,皇帝摆了摆手,看也不想看他。 吴王拥着美人走,其他的大臣们还有些怔怔没反应过来。 皇帝冷冷道:“你们怎么还不走呢?你们这些吴臣还有什么要训斥朕的吗?” 这话吓的诸人回过神,忙乱乱的向外涌去,真是一场闹剧,无妄之灾啊。 张监军也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完了,一切都完了。 “陈丹朱。”皇帝的声音又道,“你先别走,你的事朕还没说完呢。” 混在诸臣中的陈丹朱停下脚,四周的人瞬时避开她加快了脚步跑出大殿。 殿内转眼剩下陈丹朱一人。 “陈丹朱。”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对吴王真是尽心竭力啊。” 殿外王咸低哼一声:“活该,自找麻烦,白瞎了将军上次特意给她取信陛下的机会。”再看铁面将军,“将军还不进去吗?前两次都是将军替她说了那些狂妄的话,这次她可是自己撞到陛下面前——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能砍下她的头。” 铁面将军再次对他嘘了一声。 王先生踮脚透过菱格看殿内,见那小姑娘抬起头。 “陛下。”陈丹朱诚恳的说,“臣女可不是为了吴王,明明是为陛下您啊——臣女如果不拦着张美人,您就要被人误会是不仁不义之君了。” 外边似乎有轻笑声。 此时殿内寂静,陈丹朱耳边滑过,不由微微转头,但笑声已经一闪而过。 这时候没有那个太监侍卫宫女在这里笑吧? 听错了? 她收回视线,看到王座上的皇帝皱了皱眉,旋即恢复冷肃。 “陈丹朱。”他皱眉说道,“误会朕是不仁不义之君的人,只有你吧?” “那可不一定。”陈丹朱轻叹一声,“但敢这样当着陛下面说出来的,估计只有我一个——陛下,我这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 皇帝呵的一声:“那朕谢谢你?” 陈丹朱低下头低声喏喏:“那倒不用了。” 第四十九章 圣断 呵——她还真敢说! 皇帝冷笑:“朕说谢你还真敢接,你以为朕是第一天当皇帝吗?朕的朝堂没有文武大臣吗?没吃过药不知道什么叫良药苦口?”说罢一拍扶手,“陈丹朱,你可知罪!” 陈丹朱跪下来叩头:“臣女知罪。” 皇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说。” 陈丹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头:“其实就是适才他们说的,臣女一家跟张美人一家有仇,臣女就是为私仇不让她一家好过。” 皇帝哦了声。 “就是你的哥哥死的那件事啊。”他俯瞰面前跪着的女孩子,“那要这么说,朕,也是你的仇人,那你也不想朕好过吧。” 陈丹朱低着头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能感受到森冷的视线。 铁面将军上次把她叫进宫来,说给她取信陛下的机会,但其实陛下是不会信她的,就像那一世李梁,攻下吴国斩杀吴王,又为皇帝铲除吴王余孽——但皇帝并不信任他,只是用他。 这一世,皇帝对她也是如此。 她引了朝廷使者唬住吴王,将皇帝请进来,让皇帝能够占先机,击败了周王,又将吴国从大夏抹去——但在皇帝眼里她这一次能背叛吴王,下一次就能背叛皇帝。 自古以来叛臣都是这样,陈丹朱并不委屈,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当然要承受结果,她也不奢求皇帝的信任,所以皇帝不信任她也不惊恐。 她当即便摇头:“陛下,不算是。” 皇帝问:“朕怎么不算是?别告诉朕你虽然是吴臣,但更是大夏子民,是天子子民,你哥哥迎击朕的兵马,是忤逆,是罪有应得——这些话你都不用说。” 有几句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陈丹朱想,又想这个皇帝还挺能说的,他都说完了,她当然不用说了—— “陛下。”她有别的话可以说,“臣女不是因为这个,陛下的兵马跟我哥哥,且不论对错,不论君臣,那时候是两方对战,是对手是对战,那就有胜有负,有生有死,技不如人输了是自己的事,怨恨对手强大,我们陈家还不至于,但张监军不一样——” 她抬起头,攥紧了手,咬住下唇,满面悲愤。 “他是自己人,我哥哥把他当同袍,将后方安危交给他,他却背后捅刀,害我哥哥,当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看他是这样,他看我也是这样,处之而后快,陛下,他在吴王跟前欺负我们,就是靠着张美人得吴王宠幸,如果陛下也宠幸张美人,张监军一家就又作威作福,一定会欺负我们家,我们还怎么活——” 小姑娘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里转啊转—— 皇帝轻咳一声:“别一口一个朕宠幸,宠幸的,没有的事,别污蔑朕。” 陈丹朱坐回去,低下头应声是:“臣女有罪。” 皇帝看着乖巧而坐的小姑娘,淡淡道:“这时候不坚持说是朕有罪,是你有罪了?是想要朕罚你,好成全你吴王忠臣的声名?” 陈丹朱低着头:“臣女敢认罪,不是不怕受罚以及要什么好名声。” 皇帝问:“那是为什么啊?” 陈丹朱抬起头,看着王座上的皇帝:“是因为,面对的是陛下。” 听到这一句话,殿外的窗菱格前王先生忍不住扯铁面将军的袖子,压抑的低呼一声:“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就是这个把戏,对铁面将军用过的,这个小姑娘又来嘴甜骗人了! 铁面将军甩开他的手低声道:“闭嘴,别吵——” 殿内响起皇帝几声咳嗽。 “什么意思啊?”他皱眉,“你是说朕好欺负还是好说话啊?” 陈丹朱摇摇头:“不是,臣女是说,陛下是心怀天下的人,您的心胸不是因为一个美人,因为几句质问,就对别人打打杀杀,所以,臣女敢在您面前猖狂,也敢在您面前俯首认罪,因为您的赏罚是公正的。” 皇帝怔了怔,再看这小姑娘不似先前愤怒悲痛也没有再娇滴滴的装哭,她眼神温温,嘴角浅浅笑,就像坐在春光里,轻松,开心—— “陈丹朱啊陈丹朱。”皇帝说道,忽的大笑,又一摆手,“去!” 陈丹朱嘴角的浅笑花一样在脸上绽开,一句话不多说不多问,利索的叩拜:“谢陛下隆恩。”起身拎着裙子向外退,迈过门槛,转身就跑。 王先生看着她沿着台阶如同小鹿一般矫健眨眼跑远了—— 铁面将军迈进了大殿,看着坐在王座上神情古怪的皇帝。 “陛下。”他道,“您吓她干什么。” 这话倒像是质问,王先生在殿外收住脚,不再走进去,听内里皇帝的声音传来。 皇帝的声音因为带着笑意,不似先前那般威严:“朕这不是好奇嘛,想看看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会骗人。” 铁面将军的声音依旧苍老沙哑,听不出情绪:“那陛下看了感觉如何?” 皇帝的声音大笑:“果然很会骗人。” ...... ...... 陈丹朱一路小跑,但没有很快就跑出了王宫,在半路上被先前出来的文忠张监军等人拦住,吴王也在其中,张美人已经回去了。 看到陈丹朱完好无损轻轻松松走来,大家的神情放松又失望——没有惹恼皇帝,他们不会受牵连了,唉,真可惜,皇帝怎么没有砍了她。 陈丹朱对吴王施礼。 吴王道:“丹朱小姐,你也太莽撞了,你差点给孤惹来大麻烦。” 陈丹朱低眉垂目声音轻柔:“大王,臣女是为了大——” 又要来这个!文忠在一旁打断了陈丹朱:“丹朱小姐,你还觉得委屈了?” 陈丹朱立刻抬起眼,视线和声音冷冷:“我不委屈,我只是替大王委屈。” 吴王轻咳一声:“丹朱小姐啊,孤知道你对孤的忠心——” 张监军在一旁喊一声大王“你不要被她骗了!”他神情落魄,看着陈丹朱,满眼的愤怒和悲痛:“陈丹朱,你安的什么心?我女儿病成那样,你这是要她死在半路上啊,你真是杀人又诛心!” “身为大王的臣子,别说病了,就是死了,棺材也要跟着大王走!”陈丹朱看着他,“我安的什么心?我安的是属于大王的心!” 张监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陈丹朱——大王有今日。”他伸手指着陈丹朱,“都是被你害的,你摸摸你的良心——” 她竟然还敢说她的心是大王的心? 陈丹朱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有什么不敢说的,上一世吴王的头都被砍了,这一世她让吴王的头在脖子上好好的,让他有美人相伴,臣子相依,真是太有良心了。 第五十章 暗思 陈丹朱没有兴趣跟张监军理论良心,她现在完全不担心了,皇帝就算真喜欢美人,也不会再收下张美人这个美人了。 “张大人要是觉得委屈,那就请大王再回去,咱们一起去陛下面前好好的理论下。”陈丹朱说,说罢就要转身,“陛下还在殿内呢。” 吴王哪里肯再惹麻烦,立刻呵斥:“些许小事,怎么没完没了了。” 陈丹朱便立刻施礼:“那臣女告退。”说罢越过他们快步向前。 这边的人纷纷让开路,看着少女在宫路上脚步轻盈而去。 张监军看着陈丹朱的背影,眼神像刀子一样,好恨啊。 “大王啊,陈丹朱这是离心陛下和大王呢。”他气恼的说道,“哪有什么忠心。” 但她把美人给他要回来了啊,吴王心想,安慰张监军:“她逼美人死的确太过分,孤也不喜这个女子,心太狠。” 张监军还要说什么,吴王有些不耐烦。 “张大人,有孤在美人不会被她逼死的,你是不信孤吗?” 唉,现在张美人又回到吴王身边了,而且皇帝是绝对不会把张美人要走了,以后他一家的荣辱还是系在吴王身上,张监军心想,不能惹吴王不高兴啊。 “是。”他恭敬的说道,又满面委屈,“大王,臣是替大王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陈丹朱也太欺辱大王了,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她最后还来做好人。” “陈太傅一家不都这样?”吴王对他这话倒是赞同,想到另一件事,问其他的官员,“陈太傅还是没有回话吗?” 那位官员应声是:“一直闭门不出,除了齐大人,又有三人去过陈家了。” 张监军这些日子心都在皇帝这边,倒没有注意吴王做了什么事,又听到吴王提陈太傅这个死仇——没错,从现在起他就跟陈太傅是死仇了,忙警惕的问什么事。 “孤要去周国,那边刚打完,乱七八糟的,还有周王的余孽,别的臣子去不去,陈太傅要领兵不能缺少。”吴王对他解释,“孤让人去唤他,结果他还在家里不出来,孤是下令关着他,但他也不想想,孤为什么关着他?还不是因为先做了对不起孤的事。” 大王果然还是要重用陈太傅,张监军心里又恨又气,想了想劝道:“大王别急,大王再派人去几次,陈太傅就会出来了。” 吴王不急,吴王只是生气,听了这话更生气:“他爱来不来。”说罢带着人走了,其他臣子们有的跟随大王,有的自行散去——大王迁去周国很不容易,他们这些臣子们也不容易啊。 “你们一家都一起走吗?”“怎么能一家子都走,我家一百多口人呢,只能我先去,那边备好房地再说吧。”“哼,那些生病的倒是省事了。” “大王脾气太好,也不去怪罪他们,他们才有恃无恐装病。” 几个臣子嘀嘀咕咕,又是嫉又是恨,谁想走啊,这可是背井离乡啊,但有什么办法呢,又不敢去怨恨皇帝怨恨吴王—— 张监军失魂落魄在后跟着,他没心情去看女儿现在怎么样,听到这里忽地清醒过来,不敢怨恨皇帝和吴王,可以怨恨别人啊。 陈丹朱,张监军一瞬间恢复了精神,端正了身形,看向王宫外,你不是自诩一颗为大王的心吗?那你就捧着这忠心作恶吧。 解决了张美人上一世纳入皇帝后宫,斩断了张监军一家再次飞黄腾达的路后,至于张监军在后边怎么用刀子的眼神杀她,陈丹朱并不在意——就算没有这件事,张监军还是会用刀子般的眼神杀她。 但这一次,眼神杀不死她啦。 陈丹朱走出王宫,提心吊胆的阿甜忙从车边迎过来,紧张的问:“怎么样?” 陈丹朱对她一笑:“当然没问题。” 阿甜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张美人真的就被小姐你说的自尽了?” 二小姐突然让备车进宫,她在车上小声询问做什么?小姐说要张美人自尽,她当时听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宫门外快要担心死了,担心一会儿就见到二小姐的尸体。 竟然真的成功了? 陈丹朱忍不住笑了,也就见了阿甜,她才能真正的放松。 “不是,张美人没有死。”她低声说,“不过张美人想要搭上皇帝的路死了。” 阿甜忙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姐我们车上说,车外人多耳杂。” 看着陈丹朱和阿甜上了车,站在车旁充当车夫的竹林有些无语,他就是那个多人杂耳吗? 除了他之外,看到陈丹朱所有人都绕着走,还有什么人多耳杂啊。 车里响起低低的说话声,竹林一甩马鞭向前,想到什么又问:“丹朱小姐,是回桃花观吗?” 车里的说话声停下来,阿甜掀起车帘露出一角,警惕的看着他:“是——我和小姐说话的时候你别打扰。” 你们丹朱小姐做的事将军全程看着呢好不好,还用他现在来偷听?——嗯,应该说将军已经偷听到了。 竹林心里撇撇嘴,目不斜视的赶车。 车里阿甜听陈丹朱讲完,又是惊又是怕,最后看着陈丹朱激动的说:“二小姐,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不知道这么厉害。” 那可是在皇帝面前啊。 “其实也不算什么。”陈丹朱说,“父亲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 阿甜点点头,又摇头:“但老爷做的可没有小姐这么痛快。” 每次老爷从大王那里回来,都是眉头紧皱神情沮丧,而且老爷说的事,十个有八个都不成。 “那不是父亲的缘故。”陈丹朱轻叹一声。 这个阿甜懂,说:“这就是那句话说的,遇人不淑吧?” 阿甜胆子也大了,敢这样说吴王,陈丹朱笑了,又摇摇头,遇人不淑,但皇帝就是淑人吗?其实也不是,是吴王和皇帝所求不同。 这次她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与皇帝所求一致罢了。 皇帝这个人—— 上一世陈丹朱困居在桃花山上,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到处走可以去皇帝跟前,但她在山上听村人路过的人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觉得这个皇帝是比吴王更可怕的人。 比如只说一件事,御史大夫周青之死。 御史大夫周青出身名门望族,是皇帝的伴读,他提出很多新的政令,在朝堂上敢指责皇帝,跟皇帝争论对错,听说跟皇帝争论的时候还曾经打起来,但皇帝没有惩罚他,很多事听从他,比如这个承恩令。 周青死在诸侯王的刺客手中,皇帝大发雷霆,决定讨伐诸侯王,百姓们说起这件事,不想那么多大道理,觉得是周青壮志未酬,皇帝冲冠一怒为知己报仇——真是令人感动。 过去十年了,这件事也常被人说起,还被影影绰绰的写成了戏本子,托辞上古时候,在庙会的时候唱戏,村人们很喜欢看。 不过,在这种感动中,陈丹朱还听到了另一个说法。 第五十一章 旧梦 那一年冬天的庙会赶上下雪,陈丹朱在山上遇到一个醉汉躺在雪地里。 陈丹朱还以为他冻死了,忙给他诊治,他迷迷糊糊不停的喃喃“唱的戏,周大人,周大人好惨啊。” 陈丹朱闻着酒气,再看这人胡子拉碴,只当是乞丐闲汉,闲汉看着那君臣知己的戏也会热血沸腾啊,将雪在他手上脸上用力的搓,一边胡乱应声是,又安慰:“别难过,陛下给周大人报仇了,周王吴王都被杀了。” 那闲汉便大笑,笑着又大哭:“仇报不了,报不了,仇人就是报仇的人,仇人不是诸侯王,是皇帝——” 陈丹朱一抖,用雪搓在那人的口鼻上,那人被激的晕了过去,此时山下也有脚步声传来,她忙躲在山石后,看到一群穿着富贵的下人奔来—— “侯爷在这里!”那些人喊道,“找到了,快,快,侯爷在这里。” 一群人涌来将那醉汉围住抬了下去,山石后的陈丹朱很惊讶,这个乞丐一般的闲汉竟然是个侯爷? 除掉诸侯王之后,皇帝似乎对王侯有了心里阴影,皇子们迟迟不封王,侯爵封的也少,这十年京城只有一个关内侯——周青的儿子,人称小周侯。 陈丹朱在山石后震惊,这个闲汉,莫非就是周青的儿子? 再想到他适才说的话,杀周青的刺客,是皇帝的人—— 陈丹朱当时想可能她很快就要死了,这种话被她听到,那个闲汉——小周侯,一定会来灭口的。 她提心吊胆,但又激动,如果这个小周侯来灭口,能不能让他跟李梁的人打起来?让他误会李梁也知道这件事,这样岂不是也要把李梁灭口? 她为此日日夜夜的想办法,但并没有人来杀她,过了一段她小心翼翼去打听,听到小周侯竟然死了,下雪喝酒受了风寒,回去之后一病不起,最终不治—— 陈丹朱有些不安,自己不该用雪扑他的口鼻——如果多救一下,不过她前手搓了下他的口鼻,后脚他的下人随从们就来了,已经救的很及时了。 所以这周侯爷并没有机会说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说的话被她听见了吧? 这件事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陈丹朱偶尔想这件事,觉得周青的死可能真的是皇帝做的,周青一死,对谁的更有好处? 诸侯王们讨伐周青是为了承恩令,但承恩令是皇帝推行的,如果皇帝不撤回,周青这个提出者死了也没用。 但如果周青被刺杀,皇帝就有理由对诸侯王们用兵了—— “二小姐,二小姐。”阿甜唤道,轻轻用手摇了摇她。 陈丹朱回过神,感觉身子像在冬天一样打个寒战。 “二小姐怎么了?”阿甜不安的问,“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嘛,没有,知道这件事,对皇帝能有清醒的认识——陈丹朱对阿甜一笑:“没有,我很好,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后不用担心了。” 阿甜松口气,提议:“那这么高兴的时候,我们晚上应该吃好的。” 陈丹朱笑道:“再喝点酒。” “没错。”阿甜眉飞色舞,“醉风楼的百花酒小姐上次说好喝,我们从醉风楼过,买一壶。” 陈丹朱含笑点头说声好,她十年前喝过的酒好不好喝已经记不清了,那现在就再尝尝吧。 阿甜高兴的掀开车帘:“竹林。” 竹林微微回头,看到阿甜甜甜的笑脸。 她说:“从醉风楼过,买一壶——不,两壶百花酒。” 竹林握着马鞭的手不由按在腰里的钱袋上——下个月的俸禄,将军能不能提前给支一下? 陈丹朱回到桃花观,喝了一壶酒,吃了一桌子菜,在夏夜里沉沉睡去。 这一晚陈丹朱做了一个梦。 重回十五岁之后,就算在生病昏睡中,她也没有做过梦,或许是因为噩梦就在眼前,已经没有力气去做梦了。 现在那些危机正在慢慢化解,又或者是因为今天想到了那一世发生的事,陈丹朱就梦到了那一世。 桃花山被大雪覆盖,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吴都也不会下那么大的雪,可见这是梦境,她在梦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打着伞走在山上,这是她为了强身健体的习惯,目睹家破人亡她大病一场差点死了,用了一年才缓过来,她不能死,她还没有报仇,她一定要养好身体,在山上不能骑马射箭练武,她就每天爬山,上上下下几次,刮风下雨都不间断。 整座山似乎都被雪盖上了,陈丹朱如在云里踏步,然后看到了躺在雪地里的那个闲汉—— 陈丹朱在梦里知道这是做梦,所以没有像那次躲开,而是快步走过去, 那个闲汉躺在雪地里,手举着酒壶不停的喝。 陈丹朱向他这边来,想要问清楚“你的父亲真是被皇帝杀了的?”但怎么跑也跑不到那闲汉面前。 那闲汉喝完了一壶酒,将酒壶扔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开了。 “你是关内侯吗?”陈丹朱忙大声的问出来,“你是周青的儿子?”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越走越远。 陈丹朱只能站住脚,算了,其实是不是真的对她来说也没什么。 陈丹朱站在雪地里茫茫,耳边一阵嘈杂,她转头就看到了山下的大路上有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过,这是桃花山下的日常风景,每天都这样人来人往。 陈丹朱举着伞怔怔看着山下繁闹人间,就像那十年的每一天,直到她的视线看到一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书架,满面风尘—— 陈丹朱一声大喊,将伞扔下,向山下疾奔。 “张遥——张遥——”她大声的喊,用力的挥动着手,眼泪涌出来模糊了双眼。 视线模糊中那个年轻人却变得清晰,他听到喊声停下脚,向山上看来,那是一张清秀又明亮的脸,一双眼如星辰。 陈丹朱还是跑不过去,不管怎么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他,陈丹朱有些绝望了,但还有更要紧的事,只要告诉他,让他听到就好。 “张遥,你不要去京城了。”她喊道,“你不要去刘家,你不要去。” 那年轻书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对她一笑,转身跟着同伴,一步步向京城走去,越走越远—— 陈丹朱放声大哭,睁开了眼,纱帐外天光大亮,道观屋檐下垂挂的铜铃发出叮叮的轻响,仆妇婢女轻轻的走动细碎的说话—— 陈丹朱按住胸口,感受剧烈的起伏,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小姐。”阿甜从外间走进来,端着一杯温茶,“你醒了,润润嗓子吧。” 她掀起帐子,看到陈丹朱的怔怔的神情——“小姐?怎么了?” 陈丹朱慢慢坐起来:“没事,做了个——梦。” 第五十二章 那人 阿甜紧张问:“噩梦吗?” 小姐的脸变得这么白。 噩梦?不是,陈丹朱摇摇头,虽然在梦里没问到皇帝有没有杀周青,但那跟她没关系,她梦到了,那个人——那个人! 陈丹朱忽的笑了,笑的泪花闪闪,好开心啊,自从得知他死的消息后,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他,没想到刚重活过来,他就入梦了—— 这是知道他们终于能再相见了吗?一定是的,他们能再相见了。 陈丹朱手捂住脸埋在膝头。 “小姐——到底怎么了?”阿甜一头雾水又担心又紧张的问,“梦到什么啊?” 这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啊,又哭又笑。 “梦到一个——旧人。”陈丹朱抬起头,对阿甜一笑。 阿甜心想小姐还有什么旧人吗?该不会是被送进大牢的杨敬吧? “好了好了,我要吃饭了。”陈丹朱从床上下来,散着头发赤脚向外走,“我还有重要的事做。” 重要的事啊,那可不能耽搁,现在小姐做的事,都是跟皇帝大王有关的要事,阿甜立刻唤人,两个婢女进来给陈丹朱洗漱更衣,两个仆妇将饭菜摆好。 夏风在山林间穿梭,带来丝丝的清亮,阿甜拿着拂尘驱散蚊虫,看陈丹朱。 陈丹朱穿着嫩黄窄衫,拖地的长裙垂在山石下随风轻摇,在浓绿的山林里明媚灿烂,她手托着腮,认真又专注的看着山下—— 已经看了一个上午了——重要的事呢? “小姐。”阿甜忍不住问,“我们要出门吗?” 陈丹朱摇摇头:“不出啊。” “那小姐说的要做的事?”阿甜问。 陈丹朱看着山下一笑:“这就是啊。” 是什么?看山下人来人往吗?阿甜愕然。 是啊,就是看山下人来人往,然后像上一世那样看到他,陈丹朱只要想到又一次能看到他从这里经过,就开心的不得了,又想哭又想笑。 “小姐,你到底看什么啊?”阿甜问,又压低声音左右看,“你小声点告诉我。” 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的竹林视线看向远方,不用大声说,他也并不想偷听。 将军说过了,丹朱小姐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他们无关,他们在这里,就只是看着而已。 陈丹朱看阿甜好奇的神情,有些想笑又怅然,阿甜啊,这也是你认识的人呢。 “我在看一个人。”她低声道,“他会从这里的山下经过。” 阿甜机灵的想到了:“小姐梦到的那个旧人?”真有这个旧人啊,是谁啊? 陈丹朱一笑:“你不认识。” 小姐认识的人有她不认识的?阿甜更好奇了,拂尘扔在一边,挤在陈丹朱身边连声问:“谁啊谁啊什么人什么人?” 陈丹朱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个籍籍无名的人,那一世死了三年后才被人知道,现在的他当然无人知晓,唉,他啊,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他没有什么出身家门,家乡又小又偏远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他——就是他自己吧。 “他叫张遥。”陈丹朱对阿甜说,这个名字从口齿间说出来,觉得是那样的好听。 唉,这个名字,她也没有叫过几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阿甜看着陈丹朱笑着的眼里闪闪的泪,不用小姐多说一句话了,小姐的心意啊,都写在脸上——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震惊慌乱,是谁,哪家的公子,什么时候,私相授受,有伤风化,啊——看到小姐这样的笑脸,没有人能想那些事,只有感同身受的欢喜,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会痛的! 她问:“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陈丹朱看着山下,托在手里的下巴抬了抬:“喏,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在这里吗?阿甜站起来手搭在眼上往山下看—— 陈丹朱没有唤阿甜坐下,也没有告诉她看不到,因为不是现在的这里。 她托着腮看着山下,视线落在路边的茶棚。 茶棚正对着上山的主路,是一老妇开的,开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她出生之前就存在,她死了之后估计还在。 此时夏日行路辛苦,茶棚里歇脚喝茶解暑的人很多。 吴国覆灭第三年她在这里见到张遥的,第一次见面,他可比梦里见到的狼狈多了,他那时候瘦的像个竹竿,背着快要散了架的书笈,坐在茶棚里,一边喝茶一边剧烈的咳,咳的人都要晕过去了。 “你这书生病的不轻啊。”烧茶的老妇听的心惊胆战,“你快找个大夫看看吧。” 张遥按着胸口咳啊咳:“多谢阿婆,我进了京城就找大夫看。” 老妇怀疑他这样子能不能走到京城,抬头看桃花山:“你先往这里山上走一走,半山腰有个道观,你去向观主讨个药。” 张遥咳着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到京城也没多远了。” “丹朱娘子手艺很好的,我们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让她看,能看好的就看好了,看不了她也能给压一压缓一缓,到城里看大夫,能少受些罪好得快。”烧茶老妇热情的给他介绍,“而且不要钱——” 张遥后来跟她说,就是因为这句话不收钱,让他到山上来找她了。 “唉,我穷啊——”他坐在山石上坦然,“也就喝一杯茶的钱了,根本没钱看大夫——” 目的也不是不花钱看病,而是想要找个免费住和吃喝的地方——听老妇说的这些,他认为这个观主乐善好施。 结果没想到这是个家庙,小小的地方,里面只有女眷,也不是面貌慈祥的年长妇人,是妙龄小娘子。 张遥的打算自然落空,不过他又回头寻卖茶的老妇,让她给在桃花村找个地方借住,每日来桃花观讨不花钱的药—— 陈丹朱那时候正在努力的学医术,确切的说是药,草,毒,当时把父亲和姐姐尸首偷过来送给她的陈猎虎旧部中,有个伤残老军医,陈氏带兵三代了,部众太多了,陈丹朱对这个老军医没什么印象,但老军医却在在山上搭了个小棚子给陈猎虎守了三年。 陈丹朱觉得他可能也在守护着她,她那时候病的差点死了,除了李梁送来的大夫,老军医也常常给她熬制草药。 “丹朱小姐啊,你要好好活着啊。”他喃喃,“活着才能报仇啊,要想活着,你就要自己会给自己治病。” 在他看来,别人都是不可信的,那三年他不断给她讲医药,可能是更担心她会被下毒毒死,所以讲的更多的是怎么用毒怎么解毒——就地取材,山上花鸟草虫。 三年后老军医走了,陈丹朱便自己摸索,偶尔给山下的村民治病,但为了安全,她并不敢随意用药,很多时候就自己拿自己来练手。 张遥为了贪便宜天天上门讨药,她也就不客气了,没想到两个月后,还真把张遥着咳嗽治好了。 张遥高兴的不得了,跟陈丹朱说他这个咳嗽已经快要一年了,他爹就是咳死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要咳死了。 这下好了,他可以健健康康体体面面的进京城,去拜见岳父一家了。 “我穷,但我那个岳父家可不穷。”他站在山间,衣袍飘飘的说。 第五十三章 那时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这两个月他不仅治好了病,还在桃花村白吃白喝养了些肉—— 当然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他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给人读写家书,放牛喂猪除草,带孩子——什么都干。 身体结实了一些,不像第一次见那样瘦的没有人样,读书人的气息浮现,有几分风姿翩翩。 陈丹朱听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跟他开口说话:“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进城就去岳父家?” 有钱人家能请好大夫吃好的药,住的舒服,吃喝精致,他这病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哪里用在这里受苦这么久。 “因为我穷——我岳父家很不穷。”张遥对她拉长声调,再次说了一遍,“我是娃娃亲,我这是第三次去见我岳父,前两次分别是——” 他伸出手对她扳手指。 “刚出生和三岁。” 陈丹朱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很老套的也很常见的故事嘛,幼时结亲,结果一方更富贵,一方落魄了,现在落魄公子再去结亲,就是攀高枝。 对方的什么态度还不一定呢,他病恹恹的一进门就让请大夫看病,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陈丹朱笑了笑,拎着灌满泉水的壶就走,张遥在后这才抚掌似乎刚发现“丹朱娘子,会说话啊。” 陈丹朱回头看他一眼,说:“体面的投亲后,可以把药费给我结算一下。” 张遥哈哈笑,道:“这药钱我一时半时真结不了,我体面的不是去结亲,是退亲去,到时候,我还是穷人一个。” 退亲?陈丹朱看他一眼,点点头:“不错,世间人都如这么识趣,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张遥笑道:“是吧,丹朱娘子自然明白,贵女哪里会愿意嫁个寒门子弟。” 贵女啊,虽然她从来不跟他说话,但陈丹朱可不以为他不知道她是谁,她这个吴国贵女,当然不会与寒门子弟结亲。 陈丹朱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之后张遥就走了,陈丹朱没什么感触,对她来说,都是山下的路人过客。 但一个月后,张遥回来了,比先前更精神了,穿了单襦大袖,带了冠帽,踩着高高的木屐,乍一看像个贵公子了。 “奇怪,他们竟然不肯退亲。”贵公子张遥皱着眉头。 “可见人家风姿高雅,不同凡俗。”陈丹朱说道,“先前是小人之心。” 张遥摇头:“那位小姐在我进门之后,就去探望姑外婆,至今未回,就算其父母同意,这位小姐很明显是不同意的,我可不会强人所难,这个婚约,我们父母本是要早点说清楚的,只是病故去的突然,连地址也没有给我留下,我也无处写信。” 一直等到现在才询问到地址,跋涉而来。 陈丹朱好奇:“那现在来是做什么?” “退亲啊,免得耽搁那位小姐。”张遥义正言辞。 陈丹朱忍不住嗤声。 张遥笑:“贵女也会这么粗俗。” 陈丹朱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份:“我算什么贵女。” “贵在骨子里。”张遥整容道,“不在身份。” 陈丹朱冷笑:“贵在骨子里有什么用?” 张遥哦了声:“好像的确没什么用。” 陈丹朱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就走。 张遥在后招手喊:“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他可能也知道陈丹朱的脾气,不等她回应停下,就自己接着说起来。 “其实我来京城是为了进国子监读书,只要能进了国子监,我将来就能当官了。” 大夏朝的官员都是推选定品,出身皆是黄籍士族,寒门子弟进官场多数是当吏。 不过要是能进国子监,寒门子弟也有机会当官。 寒门子弟能进大夏最高的学府,那身份也不是很寒门嘛。 “我是托了我父亲的老师的福。”张遥高兴的说,“我父亲的老师跟国子监祭酒认识,他写了一封信推荐我。” 陈丹朱哦了声,转身继续走,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听我说啊。”张遥再次跟上,眉飞色舞,“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官吗?” 陈丹朱难得的想开个玩笑,回头看他一笑:“为了娶贵女?” 张遥哈的一声:“也会笑啊。” 陈丹朱的脸沉下来:“我当然会笑”。 只要是人谁不会笑,就看着世间让不让她笑了,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和心情笑。 张遥知道这一句话戳中她的痛处了,认真的说了声抱歉,陈丹朱没有再说话低头急走,张遥还是追上来。 “我当官是为了做事,我有非常好的治水的办法。”他说道,“我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吏,我跟他学了很多,我父亲亡故后,我又用了五年去看了很多山川河流,南北水患各有不同,我想到了很多办法来治理,但——” 陈丹朱回头,看到张遥一脸黯然的摇着头。 “当地的官员们都不听我的啊,有的肯让我做个吏员,但我还是做不了主啊,做不了主做起事来太难了,所以我才决定要当官——” 他抬起头看过来,双眼亮晶晶,陈丹朱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 “想让我帮吗?”她说道。 张遥笑哈哈:“能帮什么啊,什么都不是。” 陈丹朱看着他,怒目。 她什么都不是了,但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姐夫是大夏炙手可热的权臣,一句话就能让人当官。 有很多人嫉恨李梁,也有很多人想要攀上李梁,嫉恨李梁的人会来骂她嘲笑她,想攀上李梁的人找她的也不少。 这个张遥从一开始就这么热衷的接近她,是不是这个目的? “我没别的意思。”张遥依旧笑着,似乎不觉得这话冒犯了她,“我不是要找帮忙,我就是说说话,因为也没人听我说话一直都听我说话,听的还挺开心的,我就想跟说。” 她有听得很开心吗?没有吧?陈丹朱想,她这些年几乎不说话,不过的确很认真的听人说话,因为她需要从别人的话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 这个张遥说的话,没有一件是对她有用的,也不是她想知道的,她怎么会听的很开心啊? “丹朱小姐。”张遥站在山间,看向远处的大路,路上有蚂蚁一般行走的人,更远处有隐隐可见的城池,山风吹着他的大袖飘飘,“也没有人听说话,也可以说给我听。” 她才没有话想说呢,她才不需要有人听她说话呢,陈丹朱看着远方。 第五十四章 那憾 再后来张遥有一段日子没来,陈丹朱想看来是如愿进了国子监,以后就能得官身,有的是人想听他说话——不需自己这个人罪不罪贵不贵的人听他说话了。 但过了没几天,陈丹朱记得,那天天很冷,下着雪粒子,她有些咳嗽,阿甜——静心不让她去打水,自己替她去了,她也没有强求,她的身子弱,她不敢冒险让自己生病,她坐在观里烤火,静心很快跑回来,没有打水,壶都不见了。 “娘子,你快去看看。”她不安的说,“张公子不知道怎么了,在泉水边躺着,我唤他他也不理,那样子,像是病了。” 陈丹朱顾不得披斗篷就向外走,阿甜匆忙拿起斗篷追去。 陈丹朱来到山泉水边,果然看到张遥坐在那里,没有了大袖袍,衣衫邋遢,人也瘦了一圈,就像最初见到的样子,他垂着头恍若睡着了。 “出什么事了?”陈丹朱问,伸手推他,“张遥,这里不能睡。” 张遥抬起头,睁开眼看清是她,笑了笑:“丹朱娘子啊,我没睡,我就是坐下来歇一歇。” 陈丹朱看他面容憔悴,但人还是清醒的,将手收回袖子里:“你,在这里歇什么?——是出事了吗?” 张遥叹口气:“这幅样子也瞒不过你,我,是来跟你告辞的。” 陈丹朱微微皱眉:“国子监的事不行吗?你不是有推荐信吗?是那人不认你父亲先生的举荐吗?” “我跟你说过的话,都没白说,你看,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你就猜到了。”张遥用手搓了搓脸,笑道,“不过,不是祭酒不认举荐信,是我的信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陈丹朱看着他:“那怎么可能?这信是你全部的身家性命,你怎么会丢?” 张遥摇头:“我不知道啊,反正啊,就不见了,我翻遍了我所有的身家,也找不到了。” 陈丹朱默然一刻:“没有了信,你可以见祭酒跟他说一说,他如果不信,你让他问问你父亲的先生,或者你写信再要一封来,想想办法解决,何至于这样。” 张遥看她一笑:“是不是觉得我遇到点事还不如你。” 陈丹朱不想跟他说话了,她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她转身就走。 “陈丹朱。”张遥喊,“那位先生已经过世了,这信是他临终前给我的。” 陈丹朱停下脚,虽然没有回头,但袖子里的手攥起。 “我这一段一直在想办法求见祭酒大人,但,我是谁啊,没有人想听我说话。”张遥在后道,“这么多天我把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现在可以死心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陈丹朱用力的握着手,就是她给李梁说一声,但—— “哦,我的岳父,不,我已经认将亲事退了,现在应该称呼叔父了,他有个朋友在宁越郡为官,他推举我去那里一个县当县令,这也是当官了。”张遥的声音在后说,“我打算年前启程,所以来跟你辞别。” 宁越郡,是很远的地方啊——陈丹朱慢慢转过身:“辞别,你怎么不去观里跟我辞别。” 张遥看她一笑:“你不是每天都来这里嘛,我在这里等着,谁想你没来,我也有点困,睡着了。”他说着咳嗽一声。 陈丹朱道:“你不能受寒,你咳疾很容易犯的。” 张遥嗯了声,对她点点头:“我记住了,还有别的叮嘱吗?” 陈丹朱看他一眼,摇头:“没有。” 张遥便拍了拍衣服站起来:“那我就回去收拾收拾,先走了。” 陈丹朱看着他走过去,又回头对她摆手。 “我到时候给你写信。”他笑着说。 陈丹朱没有说话。 张遥转身下山慢慢的走了,狂风卷着雪粒子,让人影在山路上模糊。 “丹朱娘子。”静心忍不住在后摇了摇她的衣袖,急道,“张公子真的走了,真的要走了。” 走了就走了啊,她能怎么办?她能不让他走吗?她算什么啊,她能做什么啊?陈丹朱甩开静心的手,大步向道观跑去,雪粒子打在脸上化成了水——她才没有哭呢,自从家人都死光了后,她就再也不会哭了。 这就是她和张遥的最后一面。 陈丹朱抬手摸了摸脸,夏天的风拂过,脸颊上湿乎乎。 后来,她回到观里,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做了一大瓶治咳疾的药,让静心拿着在山下等着,待张遥离开京城的时候路过给他。 但静心始终没有等到,难道他是大半夜没人的时候走的? 一年以后,她真的收到了一封从宁越郡来的信,信是送到山下茶棚,茶棚的老妇天黑的时候偷偷给她送上来的,信写的那么厚,陈丹朱一晚上没睡才看完了。 他果然到了宁越郡,也如愿当了一个县令,写了那个县的风土人情,写了他做了什么,每天都好忙,唯一可惜的是这里没有适合的水让他治理,不过他决定用笔来治理,他开始写书,信纸里夹着三张,就是他写出来的有关治水的笔记。 陈丹朱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张遥说,估计用三年就可以写完了,到时候给她送一本。 静心也看了信,问她要不要写回信,陈丹朱想了想,她也没什么可写的,除了想问问他咳疾有没有犯过,以及他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没见到,那瓶药已经送完了,但——不写了。 她在这世间没有资格说话了,知道他过的还好就好了,要不然她还真有点后悔,她当时是动了心思去找李梁让张遥进国子监,但这样就会让张遥跟李梁牵扯上关系,会被李梁污名,不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官途,还可能累害他。 现在好了,张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开始等着张遥写的书,一年后没有信来,也没有书,两年后,没有信来,也没有书,三年后,她终于听到了张遥的名字,也见到了他写的书,同时得知,张遥早已经死了。 就在给她写信后的第二年,留下没有写完的半部书,这半部书让死了的张遥名震大夏。 一地遭遇水患多年,当地的一个官员无意中得到张遥写的这半部治水书,按照其中的办法做了,成功的避免了水患,官员们层层上报给朝廷,皇帝大喜,重重的奖赏,这官员没有藏私,将张遥的书进献。 皇帝带着朝臣们看了这半部书大赞,寻找写书的张遥,才知道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县令,已经因病死在任上。 皇帝深以为憾,追授张遥高官厚禄,还自责很多寒门子弟人才流落,于是开始推行科举选官,不分门第,不用士族门阀举荐,人人可以参加朝廷的科考,经史子集算术等等,只要你有真材实料,都可以来参加科考,然后选举为官。 天下学子奔走相告,无数人发奋读书,称赞皇帝为万世难遇圣人—— 但张遥再也遇不到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陈丹朱后悔啊,悔的咳了两天血。 她不该让张遥走,她不该怕什么污名连累张遥,就去找李梁,让李梁让张遥当官,在京城,当一个能发挥才能的官,而不是去那么偏艰苦的地方。 他身体不好,应该好好的养着,活得久一些,对世间更有益。 就算有污名也不怕,只要等到他的才学被皇帝看到,一鸣惊人,活着一鸣惊人,而不是死了—— 陈丹朱伸手捂住脸,用力的吸气,这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不会。 第五十五章 烦扰 不,不对,她不能在这里等。 张遥三年以后才会来,她等不及,她要让他早点成名!让他不受那么多苦——想到张遥初见的模样,分明是一直在颠沛流离吃苦。 要找到他,陈丹朱站起来,左右看,阿甜立刻反应过来,喊“竹林竹林。” 竹林从树上下来,来到她们面前。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跟前,小姐找人呢。”阿甜抱怨。 竹林在心里让眼睛看天,说话的时候怕他偷听,但又要他随叫随到。 “丹朱小姐有什么吩咐?”他低头问。 “我要找一个人——”陈丹朱说,说到这里又停下,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现在的张遥在哪里。 他记得他当时说他在四处游历居无定所。 竹林看着陈丹朱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心里顿时警惕,想想小姑娘一直以来张口说的事都多可怕,不知道又要说什么吓人和难办的事。 “小姐你说啊。”阿甜在一旁催促,“竹林什么能做到。” 不,他什么都做不到!竹林心想。 “我如果想找一个人,但除了他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陈丹朱想了想,问竹林,“好找吗?” 你说呢!竹林心里喊,垂目问:“叫什么?” 陈丹朱张张口,张遥的名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她不想冒险,眼前这个人是铁面将军的人,跟她不仅不熟,敌友还不明—— 这一世,她一点都舍不得让张遥有危险麻烦烦恼—— “不用了。”她对竹林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来怎么找了。” 骗人呢,竹林心想,应声是:“丹朱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陈丹朱摇摇头:“没有了。” 竹林忙飞快的走开了,阿甜看陈丹朱,低声问:“小姐是不是不方便让他们知道?你要说的是那个旧人吧?” 陈丹朱笑了,对她点点头,也小声道:“不过我真的想到怎么找他,他有个亲戚在城里——” 她虽然不知道张遥在哪里,但她知道张遥的亲戚,也就是岳父家。 张遥宁愿在距离京城一步之遥外的地方自己讨药讨生活也不去岳父家,可见两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张遥也从不说岳父家的坏话,只是很少提及。 陈丹朱记得他说过一句,岳父家是开药铺的,岳父姓刘,但药铺姓曹。 “是我岳母的。”他当时笑道,“你知道曹姓吧?” 陈丹朱没理他。 “我岳母姓曹,祖上可是太医。”他打趣她,“你竟然这么孤陋寡闻?” 再有名的太医在陈氏太傅面前也不会被看在眼里,陈丹朱恼火。 后来想,张遥总是这么随意的提及她是谁,不像别人那样唯恐她想起她是谁,所以她才会不自觉地想听他说话吧,她当然从不想也不肯忘记自己是谁。 “小姐,小姐。”阿甜看她又走神,轻声唤,“他亲戚住哪里?是哪一家?知道这个的话,我们自己找就行了。” 陈丹朱点头:“不急,我再好好想想怎么做。” 阿甜左右看了看,对她做一个我明白的意思:“保密。” 陈丹朱低声笑,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一丝快乐,重生后除了能留住家人的性命,还能再见张遥啊。 只是还有三年张遥才会出现。 她看向山下的茶棚,感觉好漫长,山下忽的一阵热闹,有一群人涌来,有车有马,男女老幼皆有“是这里吧?”“这就是桃花山?”“对没错,就是这里。”声音嘈杂左看右看,还有人跑去茶棚喝问“陈太傅家的二小姐是不是在这里?” 阿甜听到了,惊讶说:“二小姐,是找你的?这些什么人啊?” 陈丹朱摇着扇子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她的话音落,山下的人确定了这里就是桃花山,也有人看到了站在山路上的两个女孩子—— “在那里,就是她!”那人喊道,伸手指,“她就是陈丹朱!” 伴着他的喊,所有人都看过来,发出轰然的喊声。 “陈丹朱——你为什么害我!” 陈丹朱觉得这些日子她是害过几个人,比如李梁,比如张美人,她的确真心实意在害他们。 但这么多人跑来喊她害人,那就肯定是别人要害她了,虽然这些人不是兵不是将,甚至没有几个壮年男人,不是年长的老人就是妇人孩子。 “来人。”陈丹朱摇着扇子喊了声,指了指山下,“把他们赶走。” 桃花山下一片混乱,原本要涌上山的很多人被突然从天而降般的十个护卫拦住。 他们手中有兵器,身形灵敏,眨眼将这些人扇形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为首的老者喊,“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陈太傅的家人这样横行霸道吗?” 大路上的人们被吸引指指点点。 “我要问你们要干什么才对吧?”陈丹朱站在山路上,摇着扇子走下来两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这是大王赐给我们陈家的山,是私产啊。” 是了,的确是这样,不过陈家从没限制桃花山的进出,山下的村民可以随意的砍树打猎,民众可以随意的登山游玩赏景,但如果陈家真要拦住,还真是也没什么不对。 “是我该问你们要干什么才对。”陈丹朱拔高声音,“是不是看到我父亲被大王关押起来,我们陈家要倒了,你们就来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 陈太傅被关起来这件事大家倒也都知道,但可怜的弱女子——山下的人看着陈丹朱,小女子明媚娇艳,拦住山路的护卫凶悍。 “我要报官——”陈丹朱继续喊。 到了这里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的人们脸色僵硬,这是不是就叫恶人先告状?而且这个女人是真敢报官的——她可是刚把杨大夫家的二公子送进大牢。 杨二公子只是上山来呵斥她几句,就被她诬陷非礼关进大牢。 如果他们也被关进大牢,还怎么让民众知道陈丹朱做的恶事?不能给这奸诈的女人把柄,为首的老者深吸一口气,制止又惊又怒诸人吵闹。 “丹朱小姐,我们为什么来找你,是因为你要逼死我们啊。”他颤声道,“我们不是闲汉游民恶人,我们的家人与你父亲一样都是大王的臣子。” 然后等着陈丹朱问出一句“既然都是大王的臣子,我怎么逼死你们?”他就可以继续说下去。 陈丹朱却不问,用扇子掩面哽咽:“我不认识你们,我父亲现在是被大王厌弃的臣子。” 被大王厌弃的臣子会被其他的臣子厌弃欺负。 你们都是来欺负我的。 倒打一耙,老者被气的差点倒仰——这个陈丹朱,怎么这么不讲理! 第五十六章 责问 听到这句话,看着哭起来的小姑娘,四周围观的人便对着老者等人指指点点,老者等人再次气的脸色难看。 “不要跟她废话了!”一个老妇气恼推开老者站出来。 这些男人,不管老的小的,见到漂亮小姑娘都没了骨头一般,装什么体面,他们是来吵架拼命的,不是来诉旧的。 “陈二小姐,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你怎么能说大王的臣子,别说生病了,死也要用棺材拉着跟着大王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天也——” 她抚掌大哭起来。 “可怜我的儿,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臣子,如今病了就要被骂背弃大王,陈丹朱——大王都没有说什么,都是你在大王面前谗言诋毁,你这是什么心肠!” 另一个妇人跟着颤声哭:“她这是要我们去死啊,我的丈夫本来病的起不了床,现在也不得不准备赶路,把棺材都打下了,我们家不是高官也没有厚禄,挣的俸禄勉强糊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这怀里还有一个——男人要是死了,我们一家五口也只能一起跟着死。” 一个老妇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此时便往地上躺:“我病了我儿为我尽孝侍疾,就要背弃了大王,我不能拖累我儿,今天我就死在陈二小姐你这里,也好保全我儿的声名。” 妇人们又是哭又是喊又是骂,男人们则对四周围观的民众讲述是怎么回事,原来陈二小姐跑去对皇帝和大王说,每个臣子都要跟着大王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是不堪用的废人,是污蔑了皇帝苛待吴王的罪人——什么?生病?生病都是装的。 “你们说,这是不是逼着人去死?”老者问四周的民众,“这就如同说我们的心是黑的,要我们把心挖出来看一看才能证明是红的啊。” 这个的确有点过分了,民众们点头,看向陈丹朱的神情复杂,这个小姑娘还真跋扈啊—— “小姑娘?你们别看她年纪小,比她父亲陈太傅还厉害呢。”见到场面终于如愿了,老者底气也足了,看着陈丹朱冷笑,“就是她说服了大王,又替大王去把皇帝陛下迎进来的,她能在皇帝陛下面前侃侃而谈,说一不二的,大王在她面前都不敢多说话,其他的臣子在她眼里算什么——” 他说的话很含蓄,但很多人也听懂了,听懂了就更生气。 “陈丹朱——”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尖声喊,她没老者那么讲究,说的直白,“你攀了高枝,就要把我们都赶走,你吃着碗里还要占着锅里,你为了表达你的忠心,你的忠义,就要逼死别人——”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陈丹朱身上,自从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后,陈丹朱一人的声音便被淹没了,她也没有再说话,握着扇子看着。 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没听到这些人的咒骂指责——唉,这些算什么啊。 现在吴国还在,吴王也活着,虽然当不了吴王了,还是能去当周王,依旧是堂堂的诸侯王,当年她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吴国灭了,吴王死了,头还是她的姐夫李梁亲手斩下的,那时候来骂她的人骂她的话才叫厉害呢。 经历过那些,现在这些人这些话对她来说毛毛雨,不痛不痒无风无浪。 听到最后,她还笑了笑。 但一旁的阿甜不是十年后回来的,没经过这种骂嘲,有些慌乱。 “小姐,你只是说让张美人跟着大王走。”她说道,“可没有说过让所有的病了的臣子都必须跟着走啊,这是怎么回事?” 陈丹朱摇了摇扇子:“能怎么回事,肯定是别人在诬陷造谣我呗,要搞臭我的名声,让所有的吴臣都恨我。” “真是太坏了!”阿甜气道,“小姐,你快跟大家解释一下,你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丹朱摇摇头:“不用解释,解释也没用。” 啊,那要怎么办? “别喊了!”陈丹朱大声喊道。 山下一静,看着这姑娘摇着扇子,居高临下,漂亮的脸上满是骄矜。 “原来你们是来说这个的。”她慢悠悠说道,“我以为什么事呢。” 这还不算事吗?年轻人,你真是没经过事啊,这件事能让你,你们陈家,永世抬不起头,老者沉声道:“陈丹朱,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陈丹朱看他:“是我说的啊。” 四周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妇人们又开始哭—— “我说的不对吗?看看你们,我说的真是太对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在背弃大王。”陈丹朱冷笑,用扇子指向众人,“不过是说让你们跟着大王去周国,你们就要死要活的闹什么?这不是背弃大王,不想去周王,是什么?” 一个妇人流泪喊:“我们是病了,现在不能立刻走远路,不是不去啊,养好病自然会去的。” 陈丹朱嗤笑一声。 “你看看这话说的,像大王的臣子该说的话吗?”她痛心的说,“病了,所以不能陪同大王行路,那要是现在有敌兵来杀大王,你们也病了不能前来守护大王,等病好了再来吗?那时候大王还用得着你们吗?” 这最后一句她拔高了声音,猛地断喝。 在场的人都吓了打个寒战。 “这不是借口是什么?大王要你们何用?别说病了,就是为大王死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们现在闹什么?被说破了心事,揭穿了脸面,恼羞成怒了?你们还理直气壮了?你们想干什么?想用死来逼迫大王吗?” 小姑娘的话如疾风骤雨砸过来,砸的一群人脑子发懵,好像是,不,不,好像不是,这样不对—— “那,那,我们,我们都要跟着大王走吗?”四周的民众也听呆了,心惊肉跳,忍不住询问,“否则,我们也是背弃了大王——” 原本疾风骤雨的陈丹朱看向他们,面色和煦如春风。 “当然不是啊,他们呢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你们是吴王的子民,是高祖交给吴王呵护的人,现在你们过得很好,周国那边的民众过得不好,所以陛下再请大王去照看他们。”她摇头柔声说,“大家只要记着大王这么多年的爱护,就是对大王最好的回报。” 她再看诸人,问。 “我想大家不会忘记大王的恩情吧?” “我们不会忘记大王的!”山路下爆发一阵呼喊,不少人激动的举着手挥动,“我们绝不会忘记大王的恩情!” 这呼喝声让适才被吓懵的老者等人回过神,不对,这不是一回事,他们说的是病了行路,不是大王面对生死危急,真要是面对危急,病着当然也会去救护大王—— 这个奸诈的女人! “陈丹朱——你——”他们再次要喊,但其他的民众也正在激动,急切的想要表达对大王的怀念,到处都是人在争着喊,一片混乱,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有官兵疾驰而来。 李郡守奔来,一眼看到面前涌涌的人群嘈杂的喊声,心惊肉跳,暴乱了吗? 他喝道:“怎么回事?谁报官?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再次愣了下,老者等人更是不可思议,竟然真的报官了? “大人,是我报官。”陈丹朱从山路上疾步走来,脸上也不再是疾风骤雨,也没有春风和煦,她一手扶着婢女脚步摇晃,一手将脸一掩哭了起来,“大人,快救我啊。” 李郡守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心跳一停,果然又是她—— 他正在官府唉声叹气准备收拾行李,他是吴王的臣子,当然要跟着启程了,但有个护卫冲进来说要报官,他懒得理会,但那护卫说民众聚集貌似动乱。 “都城可离不开大人维持,大王走了,大人也要待都城安稳后才能离开啊。”那护卫对他意味深长说道,“否则岂不是大王走的也不安心?” 对啊,为了大王,他不用急着走啊,总不能大王一走,吴都就乱了吧,那多不像话,也是对大王的不敬,李郡守顿时重获生机精神抖擞干脆亲自带官差奔出来—— 奔到半路上才回过神是来桃花山,桃花山这边有个桃花观,观里有个陈二小姐—— 千万别跟她有关啊! 李郡守一路忐忑祝祷——现在看来,大王还没走,神佛已经搬走了,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陈二小姐!”他瞪眼看面前这乌泱泱的人,“不会这些人都非礼你了吧?” 第五十七章 讲理 虽然不是那种非礼,但陈丹朱坚持认为这也是一种非礼。 “我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大人要救我。”她哭道,“我父亲已经被大王厌弃,覆巢之下我就是那颗卵,一磕碰就碎了——” 李郡守只觉得头大。 从路程从时间上算,那个护卫可是在这些人到来之前就跑来告官了,才能让他这么及时的赶过来,更不用说此时眼前围着陈丹朱的护卫,一个个带着血腥气,一个人就能将这些老弱妇幼磕碎——哪个覆巢里有这么硬的卵啊! 陈二小姐分明是石头,要把这些人磕碎才肯罢休。 这些人也真是!来惹这个刺头干什么啊?李郡守恼怒的指着诸人:“你们想干什么?大王还没走,陛下也在国都,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陈丹朱在一旁跟着点头,委屈的拭泪:“是啊,大王还是我们的大王啊,你们怎能让他不安?” 听到这话,不想让大王不安的人们解释着“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敬爱大王。”“我们是在诉说对大王的不舍。”向后退去。 李郡守一头雾水:“对大王不舍来这里诉说什么?” 这个嘛——一个民众灵机一动大喊:“因为有人对大王不敬!” 对,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因为这些当官的人家不想跟大王走,来跟陈丹朱小姐吵闹,围观的民众们纷纷点头,伸手指向老者等人。 “就是他们!”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老者身边的人们愕然。 大家说的可不是一回事啊。 这要是坐实了他们对大王不敬,那对陈丹朱的控诉就更站不住脚了,老者看嘈杂的人群,他心里明白这些民众是怎么回事,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陈丹朱适才的一句话。 你们这些民众不用跟着大王走。 他们不用走,与他们无关,当然就看热闹不怕事大了——还更想维护陈丹朱,唯恐出什么差错,又让他们也跟着吴王去周国,那就糟了。 世人心态,一向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陈丹朱!老者的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见她站在李郡守身边,随着民众的退后和喊声,既没有先前的骄横也没有哭哭啼啼,而是一脸无奈。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跑来跟我说,不想跟大王走——”她摇头叹息痛心,“大人,你说这说的是什么话,民众们都看不过去听不下去了。” 老者也听不下去了,张监军跟他说这个陈丹朱很坏,但没想到这么坏! “丹朱小姐。”他长叹一声,不吵也不喊不叫也不哭闹了——这陈丹朱一个人比他们一群人还能哭闹呢,还是好好说话吧,“你就不要再颠倒黑白了,我们来质问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他看着李郡守,自我介绍:“李郡守,我儿是宫内少府。” 都是吴都的官员,李郡守自然认得,在老者的引导下,其他人也纷纷报了家门,都是都城的官员,职位家世也并不是很显赫。 “大人,我们的家人或者是生了病,或者是要侍奉生病的长辈,不得不告假,暂时不能跟着大王启程。”老者说道,“但丹朱小姐却指责我们是背弃大王,我等家门清正,如今却背上这样的污名,实在是不服啊,所以才来质问丹朱小姐,并不是对大王不敬。” 其实不用他说,李郡守也知道他们没有对大王不敬,都是士族人家不至于发疯。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的神情有些复杂,那些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心里反应一样,恨不得跑来指着陈丹朱的鼻子骂!这是要把所有的吴王臣官当仇人吗?你们陈家攀上皇帝了,所以要把其他的吴王臣子都赶尽杀绝吗? 现在既然有人跳出来质问了,他当然乐见其成。 “丹朱小姐,这是误会吧?”他问,又轻咳一声,“丹朱小姐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陈丹朱看他一眼,再看面前的这些老弱妇幼人,这次背后搞她的人煽动的都不是豪官权贵,是普通的甚至连王宫宴席都没资格参加的低等官吏,这些人多数是挣个俸禄养家糊口,他们没资格在吴王面前说话,上一世也跟他们陈家没有仇。 这些人是无辜的,让他们背井离乡很不公平,就算大家装病不想跟吴王离开,也不是罪过。 她的确也没有让他们背井离乡颠簸流离的意思,这是别人在背后要让她成为吴王所有官员们的仇人,众矢之的。 这件事解决也很简单,她只要告诉他们她没有说过这些话,但如果这样的话,立刻就会被背后得人比如张监军之流裹挟利用,她先前做的那些事都将前功尽弃—— 他们骂的没错,她的确真的很坏,很自私,陈丹朱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却上扬,骄矜的摇着扇子。 “我这话有什么不对吗?”她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有事了,病了就不用做事了吗?不做事了,还不能被说两句,还要落个好名声,你们也太贪心了吧?” 这一次听到陈丹朱这样嚣张的话,老者等人没有愤怒,脸上反而露出笑。 很好,他们要的也就是这样。 老者做出气恼的样子:“丹朱小姐,我们不是不想做事啊,实在是没办法啊,你这是不讲道理啊。” 李郡守叹气一声,事到如今,陈丹朱小姐真是不值得同情了。 他慢慢说道:“丹朱小姐,没人想生病,这病来如山倒,唉,你这话真是为难人了啊。” “反正没做事就是没做事,周国那里的人可看不到是生病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只看到大王的臣子不跟来,大王被背弃了。”陈丹朱握着扇子,只道,“大王还有什么脸面,这就是对大王不敬,大王都没说什么,你们被说两句怎么就不行了?” 几个妇人被气的再次哭起来“你不讲道理!”“真是太欺负人了” 李郡守在一旁不说话,乐见其成。 “那既然这样,丹朱小姐可有问去问一问你的父亲。”老者冷冷道,“他是走还是不走呢?” 不待陈丹朱说话,他又道。 “丹朱小姐不要说你父亲已经被大王厌弃了,如你所说,就算被大王厌弃,也是大王的臣子,就是带着枷锁背着刑罚也要跟着大王走。” “但现在大王都要启程了,你的父亲在家里还一动不动呢。” “那你说的这些话,是你父亲也认同的,还是他不认同不打算走呢?” 陈丹朱握在手里的扇子几乎要被折断,他们要把她做的事也算到父亲头上去,不管父亲走还是不走,都将被人嫉恨嘲讽,她,还是累害父亲。 父亲现在——陈丹朱心沉下去,是不是已经有麻烦了? 第五十八章 家人 ..co,最快更新问丹朱最新章节! 陈家的家宅前已经没有了禁卫把守,家门依旧紧闭,此时门前也围满了老弱妇幼,有人拍门有人哭喊也有人躺在地上。 “陈太傅——出来说句话啊。” “陈猎虎——要逼死我们啊。” 管家站在门内,听着外边喊声哭声骂声,神情复杂。 陈氏是当年高祖封王后跟着吴王迁来,而管家也是跟着陈氏迁过来的——他们祖父子三代都在陈家当管家。 陈家这样被人堵着门骂,还是头次一见。 “斗爷。”一个护卫面色不安的问,“这,这怎么办?” 管家虽然神情复杂,心里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大概是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吧,且不说皇帝入吴,周王被杀,吴王变成周王这些朝廷国家大事,单说他们陈家,公子陈丹阳战死,二小姐杀了姑爷李梁,李梁叛变,二小姐引来朝廷使者—— 被人堵着门吗,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用管。”管家淡淡道,“把门守好,别让他们闯进来就行。” 护卫看着厚实的大门,被外边的人拍打发出咚咚的声音,笑了笑:“别的做不了,咱们自己的家门还是守得住的,斗爷放心吧。” 这边正说话,婢女小蝶在庭院里站着喊管家,管家心里不安忙走过去,如今老爷失魂了一般,大小姐怀着身孕,天天用药养着,管家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怎么了小蝶?”他忙问,“需要什么?有什么不妥?” 小蝶摇头:“大小姐和二老爷三老爷他们都过来了,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唉了声:“怎么惊动大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小姐身体还好?” 小蝶勉强挤出一丝笑:“还好。” 好与不好对现在的大小姐来说,都不会好了。 大小姐身子不好保不住这个孩子,将来不能再有身孕了,这辈子就算完了,大小姐身子好保住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太尴尬了——他的父亲被他的小姨亲手杀了。 唉,这将来一家人怎么相处,还能是一家人吗? 小蝶天天晚上睡觉不敢闭眼,她看得出来大小姐心里在斗争,好几次端起药都要偷偷倒掉。 大小姐真要倒掉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劝阻还是装作没看到。 好好的日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小蝶嗓子火辣辣的,这日子不能想,一想她都有些过不下去,但不想也不行,看看外边闹的—— “大小姐说,躲着不知道,事情也是存在的。”她道,“还是面对吧。” 管家叹口气跟着小蝶来到厅堂,陈二老爷夫妇陈三老爷夫妇都在,陈二老爷皱眉若有所思,陈三老爷则手在身前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两个夫人在小声跟陈丹妍说话,话题应该也是问候她的身子,因为神情有些尬尴,这个原本应该是最适合的话题,现在则成了大家不知道该不该问的。 见他进来,所有人停下动作都看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陈二老爷问,“禁卫走了,改成民众来围咱们家了?大哥惹恼大王,可没有惹恼民众啊。” 管家道:“其实他们也不算是民众,都是官员家属。” 陈三老爷咿了声:“那他们这是替大王出气来了?” 管家迟疑一下,苦笑:“不是,是——二小姐她在外——” 看管家吞吞吐吐的样子,厅内坐着的人们都明白了,又释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还是因为他们家的二小姐,跟先前所有的事一样。 陈丹妍声音低低,问:“说吧,她又做什么了?” 管家想着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低声道:“好像是说二小姐在皇帝跟前要所有的吴臣都跟随大王一起启程,不管生病还是什么,死了也要拉着棺材走,否则就是背弃大王的不义之臣。” 陈二老爷等人目瞪口呆,陈三老爷更是没忍住呛的咳嗽几声。 “阿朱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陈三夫人愕然。 阿朱是没有陈丹妍温柔,但在家的时候也不至于骄横到这般地步啊。 这是怎么了?与所有臣子为敌? 管家没有办法回答,已经很久没有见陈丹朱了,陈丹朱一个人在外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遇到什么—— “阿朱虽然顽皮,但并不是十恶不赦,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陈丹妍轻声道,“大概是有不得已。” 唉,厅内诸人心里都叹口气,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对陈丹妍来说,还是舍不得怨愤这个妹妹。 陈三夫人问:“那外边来我们家门前闹,是想让大哥收回这句话吗?” 陈太傅把陈丹朱赶出去了,但在外人眼里陈丹朱和陈家还是一体的,陈丹朱说了那些话就相当于陈太傅说了,所以来这里闹。 “这时候,收不收回这句话,都没好声名。”陈二老爷摇头,“大哥收回,那就是对陛下和大王不敬,出尔反尔,别人也不领情,不收回,就不用说了,吴臣们的公敌,恶人一个。” 陈三老爷点头:“所以现在啊,就以不动应万变,我适才算了一卦,我们陈家该有此劫——” 陈三夫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 陈丹妍道:“那就这样吧,随便他们闹骂吧——” 她的话没说完,有家丁急急忙忙进来:“老爷要出去了。” 厅内的人惊讶的都站起来,先前大王派的官员来了好几次,陈猎虎都不见,也不去见大王,现在—— “冲撞大王和引官员们怨愤,是不一样的。”陈三老爷低声道,“书上有说,民不能欺也——” 陈三夫人将他一推:“别说书了,快走吧。” 陈丹妍在听到家丁的话后立刻就向外奔去,此时已经到了厅外。 小蝶匆忙追上搀扶,管家紧随其后,陈二老爷等人也忙回神跟上。 他们赶过来时陈猎虎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看到他出来,外边的人哭闹一停——陡然看到门开了,陈太傅真走出来,还是一惊。 尤其是陈猎虎穿着铠甲一手拿着长刀。 要,打人还是杀人? 老弱妇幼众人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陈猎虎没有打也没有骂,神情平和看着他们:“们找我说什么?” 第五十九章 前去 门外的人呆呆,从远处骑马奔来的陈丹朱也呆呆,短短月余不见,父亲老的她都快要不认得了,人瘦了一圈,穿着铠甲也遮不住身形佝偻。 陈丹朱掩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听到门前的人发出喊声。 “陈太傅,你要把我们都赶走,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吗?” 陈太傅是很吓人,但现在大家都要没活路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诸人恢复了哭闹,还有老妇人上前要抓住陈猎虎。 陈猎虎看着他们,没有闪躲也没有呼喝制止,只道:“我没有要这样做。” “你没有?你的女儿明明说了!”一个老者喊道,“说不管我们病了死了,只要不跟大王走,就是背弃大王,不忠不孝之徒。” 这些是她说的,陈丹朱催马要过去,让他们来质问她就是了,陈猎虎已经开口了,他看着这些人:“她不是在说你们,她是在说我。” 什么意思?诸人一愣,陈丹朱也愣了下。 陈猎虎看前方王宫方向:“因为我不跟大王走,我要背弃大王了。” 哎?陈猎虎不跟吴王走?!诸人愕然不可置信,是不是听错了? 虽然陈猎虎始终闭门不出,但大家只认为他是在跟大王置气,从没想过他会不跟大王走,谁都可能会不走,陈猎虎是绝对不会的。 陈猎虎是谁啊,高祖封给吴王的太傅,老吴王又许诺其世世代代不变,陈氏对吴王的忠心天地可鉴。 现在怎么回事?陈猎虎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也不可置信,她也没有想过父亲会不跟吴王走,她自己也做好了跟着走的准备——阿甜都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父亲这是做什么? 他说自己说的那话是骂他的?所以,是在为她解围吗?他把这件事揽过来—— 陈丹朱的眼泪滚落。 站在门内的陈家诸人也是震惊,他们也没想到陈猎虎会说这句话,虽然陈猎虎一直不见大王的人,但大家也已经默默的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陈猎虎怎么可能不走,就算被大王关入大牢,也会带着枷锁跟着大王离开。 “是为阿朱?”陈二夫人对陈三夫人低语,“阿朱说了这种话,大哥就揽过来说自己家人的事?不针对外人?” 陈三夫人点头:“这样也算是收回了这句话吧?” 把这件事当做父女之间的拌嘴,毕竟陈猎虎一直不肯见大王,陈丹朱为大王气不过指责父亲,虽然不孝,但是忠君,秉承了陈氏的家风。 然后陈猎虎再跟着大王启程,这件事就大事化小,了结了。 真是奸诈!围观人群中有人心里骂了句,飞也似的跑去告诉张监军这件事。 除了他之外,还有不人从围观的民众中挤出去,给各自的主人报信。 陈猎虎这样做,就能和吴王上演一出君臣冰释前嫌其乐融融的戏份了。 听到陈猎虎的话,有人恨,有人慌乱,陈二老爷等人松口气,陈丹朱心情有悲有喜,但唯有陈丹妍眼泪扑扑落下来,她看着父亲,脸上满是心痛,不,父亲他是—— 陈猎虎说完这些话没有转身回来,而是向前走去。 “陈猎虎!”门前的有一老者回过神,喊道,“你真敢背弃大王?” 就算这次狡辩过去,也要让他变成沽名钓誉要挟大王之徒。 陈猎虎回头看他一眼:“敢啊,我现在就是要去跟大王辞别。” 真的假的?诸人再次愣住了,而陈家的人,包括陈丹朱在内神情都变了,他们明白了,陈猎虎是真的要—— “这怎么办?”陈二夫人有些惊慌的问。 陈猎虎不跟着吴王走,就真是背弃吴王了,陈氏的声名就彻底的没了。 陈丹妍越过她向陈猎虎追去,管家再次紧随其后,紧接着是护卫们。 陈二老爷将衣袍理了理:“能怎么办?这个家是父亲交给大哥的,大哥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他迈步向前,陈三老爷将手指掐算一下。 “我早就说过,吴国气数已尽。”他低声叹气,“我们陈氏与吴国一体,气数也就到这里了。” 陈三夫人恼火的推了他一把:“快跟上,磨蹭什么。” 陈家的人跟在陈猎虎身后,围在门前的人从呆呆中回过神,陈太傅,来真的啊!不可置信又下意识的跟上去,越来越多人跟着涌涌。 陈丹朱呆立在原地,看着身边无数人涌过。 “小姐——”阿甜颤声喊,“老爷他们——” 父亲心中的吴王死了,吴国死了,父亲的心死了,陈丹朱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用手掩住脸,是她逼死了陈氏太傅。 “大王,大王,不好了——” 几个官员不顾仪态的在王宫里奔跑,惊扰了正看着望仙楼不舍的吴王。 “孤耗费了心血日思夜想,翻遍古今书卷,用了十年才建好的,是为大夏第一美楼。”吴王流泪,“就这样要丢下它——” 文忠道:“等到了周地,大王再造一座,只要大王在,一切都能重建。” 那倒也是,吴王又高兴起来:“孤比前几年更加进益了,到时候建一个更好的,孤来想想叫什么名字好呢?” 还没来记得想,就被这些喊声打断了。 不好了?又有什么不好了?现在还有好的事吗?吴王气恼。 “大王,外边民众闹事,动乱。”“不对,不对,不是闹事,是民众们聚集对大王不舍。” 哎?那不是坏事啊?这是好事啊,吴王欢喜,快让民众们都去闹事,把王宫围住,去威逼皇帝。 “大王,不是的,是陈猎虎!”张监军急急走来,面色愤怒,“陈猎虎在煽动民众背弃大王不跟大王走!” 吴王不可置信,虽然他厌恶恼恨不喜陈猎虎,但也从没想过陈猎虎会不跟他走。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已经派人两三次去给陈猎虎低头说好话了,他竟然敢这样做? “老贼!”吴王大怒,“孤难道还舍不得他求着他吗?让他滚!” 文忠制止:“这老贼背信弃义,大王不能轻饶他。” 吴王眼中狠厉:“那孤杀了他!” 文忠再次摇头:“那也不必,大王杀了他,反而会污了声名,成全了那老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吴王生气:“那要怎么样?” 文忠指向宫外:“大王要在人前去求他,质问他。” 第六十章 相见 这是不轻饶他吗?去求一个臣子?! 吴王怒目:“孤还要去求他?” “大王不要生气。”文忠冷笑,“他背弃大王,投靠陛下,是为了攀高枝飞黄腾达,大王就要让世人看清楚他这不忠不孝无情无义面貌,这样的人如何还能服众?如何还能得高官厚禄?他只能被世人唾弃,皇帝也不敢再用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如此才能解大王心头大恨。” 张监军在一旁抚掌,连声叫好,吴王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 “没错!这种忘恩负义之徒,就该被人唾弃。”他说道,忽的又想到,“不对,万一他就是等着让孤这样做呢?” 给他低头,给他道歉,给足他面子,一求他,他又要跟着走,怎么办? 文忠笑了:“那也正好啊,到了周国他还是大王的臣子,要罚要惩大王说了算。” 吴王一腔怒气挺直腰:“摆驾,孤去见陈太傅!” 陈猎虎是一瘸一拐的走来王宫的,沿途又引来无数人,无数人又呼朋唤友,一时间恍若整个吴都的人都来了。 如今都知道周王忤逆被皇帝诛杀了,皇帝悲怜周国的民众,因为吴王将吴国管理的很好,所以皇帝决定将周国交给吴王,让周国的子民重新恢复安宁,过上吴国民众这样幸福的生活。 吴王不再是吴王,变成了周王,要离开吴国了。 这个听起来是很美好的事,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件事很复杂,复杂到不能多想多说,国都到处都是隐秘的动荡,很多官员突然生病,何去何从,继续做吴民还是去当周民,所有人不知所措惶惶不安。 现在陈太傅出来了,陈太傅要去见吴王,陈太傅要—— 吴王的车驾从王宫驶出,看到王驾,陈太傅停下脚,视线落在其内吴王身上。 吴王看到他远远的就伸出手,拔高声音大喊:“太傅——” 王驾停下,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出来。 “太傅,孤正要去请你。” 陈猎虎看着含笑走来的吴王,心酸又想笑,他终于能看到大王对他露出笑脸了,他俯身施礼:“大王。” 吴王伸手扶住,握着他的双手,满面诚恳的说:“太傅,孤错了,孤先前误会你了。” 看到吴王这样礼遇,说话这样诚恳,四周响起一片嗡嗡声,他们的大王真是个很好的大王啊,多么和蔼可亲啊。 大王越和蔼,臣子越可恶,尤其是从来没对他们和蔼的大王,现在这样的态度——跟在陈太傅身后的陈家人面色变的很难看,陈丹妍凄然一笑,陈三老爷嘴里念念什么,被陈三夫人掐了下不说话了,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谁也没有后退,不远不近的站在陈太傅身后。 “大王言重了。”陈猎虎说道,神情平静,对于吴王的认错没有丝毫激动惶恐,一眼就看透了吴王笑容后的心思。 这个大王,是他看着长大,看着登基,看着沉迷享乐,他看了一辈子了,他原本想就算吴王是废物一个,不听他的劝告,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保着吴国长久存在下去。 现在看来—— “是我错了。”陈太傅喃喃道。 吴王听到他说他错了,心里得意又冷笑,知道错了也晚了! 他的脸上做出欢喜的样子。 “太傅这话就不用说了,你与孤之间不用如此,来来,太傅,孤正要去家里请你。”吴王道,“孤这几日就要启程去周国了,孤离开故土,不能离开旧人,太傅一定要陪孤去啊。” 文忠等臣在后立刻齐声“大王离不开太傅。” 吴王再大笑:“高祖当年将你祖父赐予我父王为太傅,在你们的扶持下,才有吴国今日繁茂富强,现在孤要奉帝命去重建周地,太傅与孤当再创佳业。” 文忠等臣子们再次乱乱高呼“我等不能没有太傅”“有太傅在我等才能心安。” 君臣融融,携手共进,齐心协力的场面让四周民众热泪盈眶,很多人心潮澎湃,想要回去立刻收拾行礼,拖家带口跟随这样君臣一同去。 阿甜在人群中急的跺脚,别人不知道,陈家的上下都知道,大王从来没有对老爷和善过,此时突然这样和善根本是不安好心,尤其是现在陈猎虎还是来拒绝跟吴王走的——众目睽睽之下老爷就要成罪人了。 “老爷怎么回事啊。”她急道,“怎么不打断大王啊,小姐你想想办法。” 这一段日子她跟着二小姐,看到了二小姐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皇帝大王张美人那些人通通吵架吵不过二小姐。 陈丹朱却站在人后没有动,摇摇头:“没办法,因为,父亲心里就是把自己当罪人的。” 吴王的心思,父亲当然看得透,但是,他不说不打断不阻止,因为他就是要顺从大王的心思,然后得到罪人该有的下场。 她已经将吴王**裸的揭穿给父亲看,用吴王将父亲的心逼死了,父亲想要自己的心死的心安理得,她不能再阻止了,否则父亲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陈猎虎被吴王拉着,文忠张监军等臣簇拥着,安静的听着他们夸赞吹捧畅想周国之后君臣臣臣共创辉煌,一句话也不反驳也不打断,直到他们自己说的口干舌燥,脸都笑僵了—— 陈猎虎这老不羞的,竟然这么坦然受之,看来是要跟着大王一起去周国了,文忠等人心里暗骂,你等着,到了周国有你好日子过。 “大王。”文忠开口结束这次的表演,“太傅大人既然来了,我们就准备启程吧,把启程日子落定。” 吴王早已经不耐烦心里骂的口干舌燥了,闻言松口气大笑:“好,好。”他握着陈猎虎的手,笑吟吟问,“太傅大人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好呢?孤都听你的。” 张监军在一旁跟着喊:“我们都听太傅的!” 陈猎虎待他们说完,再等了一刻:“大王,还有话说吗?” 吴王累死了,觉得把一辈子好话都说完了,他可是大王啊,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这个老不死,竟然觉得还没听够吗? “没了没了。”他有些不耐烦的说,“太傅大人,该你说了,你说吧,孤听着。” 陈猎虎便后退一步,用残废的腿脚慢慢的跪下。 吴王在这边大声喊“太傅,不用多礼——” 陈猎虎叩头:“臣陈猎虎与大王告别,请辞太傅之职,臣不能与大王共赴周国。” 好,算你有胆,竟然真的还敢说出来! 文忠此时狠狠,可见陈猎虎一定是投靠了皇帝,有了更大的靠山,他拔高声音:“太傅!你在说什么?你不跟大王去周国?” 吴王得到提醒,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大喊:“太傅!你不要孤了!” 四周沉浸在君臣相亲相爱感动中的民众,如雷震耳被惊吓,不可思议的看着这边。 什么?陈太傅怎么? 陈猎虎再叩头,然后抬起头,坦然看着吴王:“是,老臣不要大王了,老臣不会跟着大王去周国。” 虽然已经猜到,虽然也不想他跟着,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出来,吴王还是气的双眼冒火:“陈猎虎!你胆大包——” 文忠在一旁噗通跪下,打断了吴王,哀声喊:“太傅,你怎么能背弃大王啊,大王离不开你啊。” 吴王得到他的眼神暗示,现在不能发火,要哀伤,越哀伤越显得陈猎虎可恶,吴王按住心口,将怒火恨意化作眼泪。 “太傅啊,您这是怎么了?”他哭道,“你怎能背弃孤啊,你们陈氏是高祖封给孤的啊,你忘了吗?” 吴王一哭,四周的民众回过神,顿时哄然,天啊,陈太傅竟然—— 陈猎虎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哀泣的吴王,大王啊,这是第一次对自己流泪,就算是假的—— “大王,臣没有忘,正因为臣一家是高祖封给吴王的,所以臣现在不能跟大王一起走了。”他神情平静说道,“因为大王你已经不再是吴王了,你是周王。” 呃——吴王愕然,文忠等人也愣住了,这—— 陈猎虎再次叩头一礼,然后抓着一旁放着的长刀,慢慢的站起来。 “你。”他看着吴王一字一顿道,“不再是我的大王了。” 第六十一章 辞别 他不是他的大王了。 吴王后退一步,跟身后的臣子们撞在一起。 眼前的陈猎虎是一个真正的老人,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披着铠甲拿着刀也没有曾经的威武,他说出这句话,不凶不恶声不高气不粗,但莫名的让听到的人害怕。 吴王伸手指着陈猎虎颤声:“你,你要做什么,你要弑——” 他的话没说完,陈猎虎看他一眼,转身迈步,一瘸一拐走开了—— 在他身后站着陈氏诸人也在呆呆,陈丹妍先回过神跪下来,对吴王这边叩头:“臣女拜别大王。” 陈二老爷陈三老爷等人忙纷纷下跪,管家带着护卫们也都跪下来。 “臣——拜别大王——” 他们跪下,叩头,待陈猎虎一瘸一拐走过去,一群人才起身跟上。 这突然的变故让王宫外一片安静,所有人神情不可置信,一时都没有了反应。 陈猎虎,这老贼够狠!文忠咬牙,一推吴王:“哭。” 吴王身子一颤,满腔惊惧迸发,对着一瘸一拐身形佝偻走开的陈猎虎大哭:“太傅——你怎能——你怎能负孤啊!” 文忠则上前扶住吴王,悲声怒骂:“陈猎虎,是你迎来了陛下,大王愿为陛下分忧去做周王,而你,转头就弃了大王,你真是忘恩负义无耻之徒!” 张监军捶胸顿足大喊:“陈猎虎,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枉费大王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啊。” 其他的臣子们或者哭或者骂“陈猎虎,你忘恩负义!”“陈猎虎,背弃大王!”“陈猎虎,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喧嚣如雷砸向陈猎虎这边。 陈猎虎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瘸一拐拖着刀向前,在他身后陈家的诸人紧紧的跟随。 围观的民众看着他们走来,慢慢的让开一条路,神情惊惧不安。 “陈,陈太傅。”一个平民老者拄着拐杖,颤声唤,“你,你真的,不要大王了?” 陈猎虎看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任何解释,点头:“是,我不要大王了。” 平民老者似是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将拐杖在地上顿:“太傅,你怎么能不要大王啊——” “他不是我的大王了。”陈猎虎道,“老哥,没有吴王了。” 他说罢继续向前走,那老者在后顿着拐杖,流泪喊:“这是什么话啊,大王就这里啊,不管是周王还是吴王,他都是大王啊——太傅啊,你不能这样啊。” 在他身边的都是普通民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跟着连声喊“太傅,不能这样啊。” 吴王的哭声,王臣们的怒骂,民众们的哀求,陈猎虎都似听不到只一瘸一拐的向前走,陈丹妍没有去搀扶父亲,也不让小蝶搀扶自己,她抬着头身子挺直慢慢的跟着,身后喧嚣如雷,四周云集的视线如乌云,陈三老爷走在其中心惊肉跳,作为陈家的三爷,他这辈子没有这么受过瞩目,实在是好吓人—— 他忍不住想要低下头,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一下威压,刚低头就被陈三夫人在旁狠狠戳了下,打个机灵倒是挺直了身子。 到底有人被激怒了,哀求声中响起怒骂。 “陈猎虎,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 这是一个正在路边吃饭的人,他站在条凳上,愤怒的一扬手,将没吃完的半块蒸饼砸过来,因为距离近砸在了陈猎虎的肩头。 陈猎虎脚步一顿,四周也瞬时安静了一下,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砸中,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下一刻听到那边吴王的哭声“太傅,不要扔下孤啊——”大王太可怜了!他心中的怒火再次腾腾。 “砸的就是你!”他喊道,干脆俯身将桌子上摆着的碗拿起砸过来。 碗落在陈猎虎的肩头,与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跟在陈猎虎身后的家人护卫发出一声低呼,管家冲过来,陈猎虎制止了他,没有理会那人,继续迈步向前。 陈猎虎这反应既让围观的人们松口气,又变得更加愤怒激动。 “砸的就是你!” 更多的喊声响起,乱七八糟的东西如雨砸来。 陈猎虎的头上身上不断的被砸到,管家要张手护着,但陈猎虎推开他,无所畏惧的走在骂声砸落中,管家红着眼不再强求,紧紧跟在陈猎虎身后,任凭四周的菜叶鸡蛋也砸落在身上。 其余的陈家人也是如此,一行人在骂声叫声砸物中行走。 站在远处的吴王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大笑,文忠忙提醒他,他才收住。 “这个老贼,孤就看着他身败名裂!”吴王得意说道,又做出悲伤的样子,拉长声喊,“太傅啊——孤心痛啊——你怎能丢下孤啊——” 张监军亦是开心的不得了,跟着喊“太傅啊,你快回来吧——” 在他们身后高高的王宫城墙上,皇帝和铁面将军也在看着这一幕。 “真是没想到。”皇帝说,神情几分怅然,“朕会看到这样的陈猎虎。” 他旋即又嘴角一勾,露出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静。 “朕印象里的陈猎虎,还是当年那个站在老吴王身边,握着刀,逼着朕一步一步走到老吴王身边,请老吴王与朕共乘御驾的大将军。” 高祖将太傅赐给这些诸侯王,是让他们教化诸侯王,结果呢,陈猎虎跟有野心的老吴王在一起,变成了对朝廷跋扈的恶王凶臣。 恶王不在了,对于新王来说,凶臣便很不讨喜了。 陈猎虎这下场,虽然没有死,也算是身败名裂与死无疑了,皇帝心里默默的喊了声父皇,逼死你的诸侯王和王臣,现在只剩下齐王了,儿臣一定会为你报仇,让大夏再不有四分五裂。 铁面将军没有说话,铁面罩住的脸上也看不到喜怒,只有幽深的视线越过喧闹,看向远处的街道。 那个孩子的痛苦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开始。 街道上,陈猎虎一家人慢慢的走远,围观的人群愤怒激动还没散去,但也有不少人神情变得复杂茫然。 这其中多数是先前在陈家门前围闹的人们。 没想到陈猎虎真的背弃了大王,那,他的女儿真是在骂他?那他们再骂他还有什么用? 接下来怎么做? 那个老者忽的嗨了声,跺脚:“那就容易了啊。” 怎么容易了?诸人神情不解的看他。 “陈猎虎不说了吗,吴王变成了周王,就不是吴王了,他也就不再是吴王的臣子了。”老者抚掌,“那我们也是啊,不再是吴王的臣子,那当然不用跟着吴王去周国了!” 这是理所应当啊,诸人恍然,但神情还是有一些忐忑,毕竟吴王也好周王也好,都还是那个人,他们还是会背负骂名吧—— 老者哈哈大笑:“怕什么啊,要骂,也还是骂陈太傅,与我们无关。” 对啊,诸人终于释然,卸下心头大患,欢喜的大笑起来。 陈猎虎一家人终于从落雨般的骂声砸打中走到了家宅这边,每个人都形容狼狈,陈猎虎脸流着血,铠甲上挂满了污迹,盔帽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砸掉,花白的头发散落,沾着瓜皮果叶—— 陈丹妍被陈二夫人陈三夫人和小蝶小心的护着,虽然狼狈,身上并没有被伤到,到家门前,她忙疾步到陈猎虎身边。 “父亲,你还好——”她开口问,又停下来,本来没有伸出的手猛地抬起抓住了陈猎虎,视线落在前方。 其他人的视线此时也看过去了,停下脚步,神情复杂。 陈丹朱跪在门前。 第六十二章 去吧 与上一次陈猎虎在王宫外受辱不同,这一次陈丹朱亲眼去看了。 看着父亲被他深爱的吴王吴民唾弃,看着他一腔孤勇热血换来了污名。 看着父亲人活着,心死去了。 后悔吗?陈丹朱跪在地上泪水滴落,她不知道—— 上一世父亲死了,陈氏一家不能再开口说话,任人唾骂嘲讽,不过也有人同情追忆,相信父亲是忠于大王的臣,是被陷害了。 但这一次,父亲活着亲口告诉所有人他背弃吴王,他是不忠不孝背信弃义之徒。 对父亲来说,他宁愿像上一世那样死去,也不愿意这样活着吧。 是她逼着父亲死了心的活着。 看到陈丹朱跪在门前,陈猎虎只是略停了下便走过来,陈丹妍抓着他的胳膊不敢劝阻,但也不敢松开,被带着跌跌撞撞前行—— 陈丹妍都这么为难,陈家的其他人更不知所措了,陈猎虎都这样了,他如果要杀陈丹朱,他们怎么拦?可如果不拦的话,唉,那是丹朱啊,那是生下来就没有娘一家人看着长大的家里最小的孩子啊—— “这阿朱,做了这么多事,脑子应该挺厉害的。”陈三老爷低声嘀咕,“这时候跑来干吗?糊涂啊。” 陈三夫人这次没掐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轻叹:“正是因为不糊涂啊。” 如果这时候还不来,那才是真的没有了心。 这样看来,丹朱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丹朱啊。 “父亲,父亲,阿朱她——”陈丹妍看着越来越近,抓着陈猎虎的胳膊结结巴巴劝,“你,你先洗漱敷药——” 陈猎虎在陈丹朱面前停下脚,手里的刀往下一顿,陈丹妍差点跪在地上去挡——刀没有落在陈丹朱的身上,而是落在地上。 “陈丹朱。”陈猎虎看着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小姑娘,“你走吧。” 陈丹朱抬起头:“父亲——” 陈猎虎伸出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抚了抚,看着小女儿要张口说话,他摇头阻止。 “你不用说了。”他说道,“你做的事我明白,你是要我看清大王是什么人,是为了吴地的民众将士不遭受征战之灾,我也知道,诸侯王跋扈,以下犯上,的确是十恶不赦,正如当年鲁王的伍太傅骂的那样,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说起来,我也对不起伍太傅,他写信来劝说我,我不听反而对吴王举告,吴王告诉了鲁王,伍太傅的家人才没有机会逃出鲁国,祖孙三代惨死——我,的确是个恶臣。” 陈丹朱低着头眼泪扑扑而落喊声父亲。 陈猎虎依旧不让她说话,接着道:“我说这些是告诉你,你做的没有错,但请你也理解,陈丹朱,我不能原谅你,纵然是恶事,我也必须陪着我的大王去作恶,因为那是我的王。” 陈丹妍没有再说话,也不再担心陈猎虎对陈丹朱动手,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落泪。 陈丹朱早已经泪如雨下,她果然什么都不说了,低下头对陈猎虎重重的叩头:“陈丹朱不求父亲原谅,以后陈丹朱就不是陈猎虎的女儿。” 陈猎虎点点头:“好,你走吧。”说罢抬脚迈步,又回头唤“阿妍。” 陈丹妍忙拭泪看过来。 陈猎虎对她伸出手:“叫大夫们来给看看吧。” 陈丹妍忙伸手扶住他,含泪点头:“好,我知道,父亲,我这就安排。”她回头唤管家,“大夫们都唤来,二叔三叔他们也要看看伤情,厨房安排热水洗漱,也该吃饭了——” 她一叠声的安排,管家一叠声的应是,护卫们将家门打开,家内的下人们也涌出来迎接,陈家的门前顿时变得热闹,陈丹妍扶着陈猎虎进去了,陈二老爷夫妇陈三老爷夫妇也在各自下人的搀扶下进门,陈丹朱跪在地上,看着他们走过去,看着大门徐徐关上,门内的脚步声说话声渐渐远去,里外都恢复了安静。 阿甜在后跪着,此时艰难的站起来,伸手搀扶陈丹朱,哽咽道:“二小姐,起来吧。” 二小姐的病也才好,跪的太久了—— 陈丹朱倒也没有再坚持跪着,扶着阿甜的手慢慢的站起来,看着紧闭的陈宅大门怔怔一刻,就在阿甜忍不住流泪劝慰的时候,她收回视线转过身:“咱们走吧。” 阿甜忙扶着她迈步,主仆两人都跪了半日,腿脚踉跄互相搀扶。 马车停在街口的地方,竹林在那边等候,这种父女分离的场面他觉得还是回避更好。 他帮着阿甜将陈丹朱扶上车,再伸手扶阿甜,阿甜闷着头往车里钻一边说:“回桃花观。” 竹林迟疑一下,问:“从长干里过,要不要买王家铺子的八宝饭?” 阿甜吸了吸鼻子停了下,道:“买!”饭总是要吃的,越难过的时候越要吃好的,她又补充一句,“再买点肉和酒,要最好的。” 竹林哦了声,按了按腰带,他为什么要多说这句话呢?将军的吩咐是看着就行,可没有让他说话啊。 果然不听命令自作主张是要后悔的。 好饭好酒好肉,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阿甜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她吓的忙起身,跑来隔壁陈丹朱这边,发现室内空空。 “阿甜姐。”院子晾晒野菜的小丫头燕儿对她打招呼,“你醒了。” 阿甜问:“小姐呢?你们怎不叫我?” “二小姐在山上转呢,不让我们叫你,让你多睡会儿。”仆妇英姑走过,拎着水壶,“二小姐打了水,摘了野菜让我们拿下来,说要吃这个,你醒了,就去唤小姐回来吃饭吧。” 野菜?小姐怎么想要吃野菜?阿甜闪过念头,这个无关紧要又丢下,忙问清在哪里急急的去找。 夏日的山间清爽,走了没多远阿甜就看到陈丹朱蹲在地上,给一个小童包裹伤布。 “你看,这个草药敷上是不是不流血了?”她轻声问。 小童点点头,用袖子擦泪。 “好了,在山上跑小心点,回去吧。”陈丹朱对小童一笑。 小童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我不回去。”他低下头擦眼泪,“我爹打我,说不要我了。” 听到这句话阿甜的脚步一顿,果然见陈丹朱眼神一黯。 “真巧。”她说道,“我爹也不要我了。” 小童似乎很惊讶,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这么好看的姐姐,家人也舍得不要? 陈丹朱对他一笑。 夏日落在山间的晨光都被笑碎了,小童眨眨眼:“你爹不要你了,你看起来还很高兴啊?” 陈丹朱手拖着腮,看着山间摇曳的草木:“因为我经历过死别,现在我父亲虽然不要我了,但他还活着,跟死别相比,生离我觉得很高兴呢。” 第六十三章 不懂 生离死别?听不懂哎,小童流着鼻涕茫然。 阿甜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能确定,小姐脸上的笑是真的,不是故作开心,也不是强颜欢笑——她放慢了脚步。 另一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山风送来一声声唤“阿毛——阿毛——吃饭了” 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小童便跳起来:“我爹唤我吃饭了——”他抬脚要跑,又想到先前还在生爹的气,便有些没面子的放慢了脚步。 陈丹朱笑着对他摆手:“吃了饭,再跑出来玩吧。” 小童嘀咕一声“我不是出来玩的。”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陈丹朱看着小童的背影消失在山间,阿甜没有上前,在原地唤声小姐。 陈丹朱转头看来,阿甜对她招手:“小姐,吃饭了。” 陈丹朱点点头起身拎着裙子快步向她走来。 主仆两人在山路上走远,站在一棵树后的竹林转过身,对另一边树后的护卫示意一下,便向山下去了。 ..... ..... 王宫里铁面将军也正在吃饭,屏风格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竹林站在屏风外将话说完,听到内里吃饭的声音停下来。 “死别是什么意思?”铁面将军苍老的声音含糊,“小小年纪哪来的死别——莫非是指她的母亲,哥哥。” 具体的竹林就不知道了,丹朱小姐没有说,但不管怎么样,丹朱小姐好像真的没那么难过。 “没那么难过就好,我以为又要像上次那样大病一场。”铁面将军说道,“不那么难过,将来的日子也才能不那么难过。” 两个难过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意思,竹林没有询问,内里铁面将军也不再说话,专注的吃饭。 竹林才要退出去,有护卫进来,是山上守着陈丹朱的一人。 “你怎么来了?”竹林有些惊讶,“丹朱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屏风后铁面将军吃饭的声音已经停下来,问:“什么事?” 护卫忙道:“丹朱小姐下山又去陈家了。” 咿?因为不难过,所以锲而不舍还要回家去吗?竹林不解。 被敲开门陈家管家也很不解。 昨日发生事对陈家来说是天大的动荡,现在还没回过神,家里的气氛也并不好,每个人都有些茫然,而且从昨夜起就不断的有人在门外乱扔污物咒骂,管家让紧闭大门不理不问,不要让这些民众闯进来就好。 管家一夜未眠,听着门外打骂砸的人渐渐退去,刚要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护卫来报二小姐来了。 陈猎虎昨日没有再要打杀陈丹朱,但也明确的表示不再认陈丹朱当女儿,陈丹朱是真的被驱逐出陈家了,这对陈丹朱来说也是天大的动荡,想必这一夜也难眠,忧伤辗转心愁苦闷郁郁不安等等—— 怎么才隔了一晚上就又上门了?还是要来求老爷吗? “让二小姐走吧。”管家无奈摇头,“告诉她老爷什么脾气她难道不清楚吗?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了。” 说完这些话,又有些不忍,毕竟二小姐才十五岁,唉——桃花山上吃的喝的够用吗?二小姐是不是没有钱? “她实在不舍也要忍一忍。”他又低声叮嘱,“待过一些日子缓缓再说,就算与老爷生分了,家里还有其他人。” 护卫神情古怪道:“二小姐是来找你的。” 管家皱眉:“找我也没用啊,我也劝不了老爷啊。” “不是。”护卫道,觉得说不清,“你去见见吧,二小姐说有你帮忙做别的事,而且——” 他想着门外站着的小姑娘的样子。 “二小姐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管家被说的狐疑,只能打起精神来见,唉,到底是二小姐啊,是他看着长大的,哪里真能忍心说不要就不要了。 管家来到门外,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与昨日不同的衣裳,嫩嫩绿绿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颓废狼狈,倒是陈家门前一片狼藉,地上门上墙上都是被砸了泼了好些污物。 陈丹朱站在其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泰然,浑不在意。 果然跟想象中不一样,不过二小姐也的确跟想象中不一样了,管家心里微凝,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丹朱小姐。”他淡淡说道,摆出了见客人的态度。 陈丹朱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上前一步低声道:“长山长林还关着呢吧?” 管家没想到她问这个,一切就是从李梁开始的,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以为李梁的事早就过去结束了,小姐又问做什么? “还关着没处置。”他说道。 处置了李梁之后,接踵而来的事太多,二小姐不提,他都忘了长山长林了。 陈丹朱道:“带我去见他们。”她说着抬脚迈步坦然向里走,就像以前回家一样—— 管家哎了一声:“丹朱小姐——” “给我两个审讯的好手。”陈丹朱接过他的话,低声道,“我要问长山长林的事,对他们来说是保命的,不会轻易说。” 这么厉害?管家心中一凛。 “这件事不用告诉父亲。”陈丹朱又低声道,“我问完就走。” 管家看小姑娘冷静的面容,没有再阻拦,让护卫去唤两个人来,自己引路带陈丹朱向内而去。 陈丹妍虽然浑身疲惫,但昨晚倒是比以往睡的都时间长。 陈猎虎辞别了大王,终于成了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徒,陈家的声名也彻底的没有了,但也如同压在心口的巨石落地,反而轻松的缘故吧。 陈丹妍醒来后先吃了药,仆妇再端来饭菜,一小碗饭两小碟菜,这些虽然少也是陈丹妍逼着自己硬吃下去的,父亲妹妹家里成了这样,她不能倒下啊。 只是这一次刚端起饭菜,就觉得一阵恶心冲上来,她转头呕吐,旁边的丫头及时的拿来盂盆,陈丹妍只干呕几口水。 “叫大夫来。”小蝶忙喊。 旁边的仆妇脱口道:“没事,小姐这是孕吐呢,小姐这孕吐倒来的晚——”她的话没说完便喃喃收住,垂下头。 陈丹妍的神情怔怔手抚在小腹上,身材纤瘦的她此时也能摸到小腹的隆起了,小蝶只觉得心酸,咬牙不提这件事:“让大夫来看看吧,至少问问怎么把饭菜换合口的。” 仆妇应声是忙低头要出去,陈丹妍唤住她:“不用了,现在没事了。”说罢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吃饭,果然没有再呕吐。 小蝶没有半点轻松,心里更难过,对仆妇挥挥手,亲自在一旁伺候陈丹妍吃饭,一边轻声的说老爷起来了,吃了什么,老夫人昨晚睡的也好等等这些能让陈丹妍心里轻松些的话,正说着门外有小丫头来,对她使眼色。 小蝶看了眼专心吃饭的陈丹妍,疾步走出去,问:“怎么了?” 这是她安排留心外院事的小丫头,虽然家里还有长辈在,但如今这个状况,她还是要时刻清清楚楚,这样才能及时的应对。 小丫头低声道:“二小姐来了。” 小蝶眉头一跳,二小姐真是——“有管家拦着呢。” 小丫头摇头,压低声音:“管家把二小姐带进来了。” 管家不会这么失心疯了吧?小蝶眉头绞起。 “不过不是去找老爷。”小丫头接着道,她偷偷跟着去看了,只是不敢靠太近,所以他们说的话听不清,只模模糊糊有“长山长林”的名字。 长山长林?小蝶心里更不安,跟姑爷有关? “她还找他们做什么?”陈丹妍的声音从后传来。 小蝶和小丫头吓了一跳,回头看陈丹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这里。 “不是都问清了吗?”陈丹妍道,更何况如今再问李梁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李梁叛没叛变,他们陈氏是千真万确的背弃吴王了。 小丫头摇头:“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二小姐后来非常生气的走了。” 第六十四章 不好 陈丹朱真是气的一路咬着牙,眼泪都掉下来了。 “小姐,到底怎么样?”阿甜急急问,“你别哭啊。” 适才她没有跟着小姐回家,小姐让她引着护卫去别的地方,她在街上转了一大圈东买西买,然后让护卫把买的东西送回去再约好让来王家铺子前接,自己才赶来接小姐。 陈丹朱站在街口,抬手擦了眼泪,咬住下唇:“欺人太甚啊,李梁他真是欺人太甚啊。” 阿甜低声问:“问出来了?” 陈丹朱告诉她要来问什么,李梁养着的外室,阿甜听到这个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啊,她从十岁跟着陈丹朱,也常常去陈丹妍家,自然知道这夫妻二人是怎么样的恩爱—— 但又一想,李梁都能背弃吴王,背弃夫妻情深也不算什么。 陈丹朱看着前方:“外宅在青溪桥。” 阿甜哦了声,旋即也瞪眼:“青溪桥,姑爷家就在那里啊,他,他——” 陈丹朱冷冷一笑:“是,就在他家附近,姐姐的眼皮底下。” 陈丹朱都不知道该说李梁胆子大,还是该说他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个女人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家附近。 陈丹朱以为那个女人要么在李梁的老家,要么在吴地以外的地方,毕竟那女人是朝廷的人,身份还不低。 所以她一直没机会也没敢查问,铁面将军的护卫一直看着她呢,他们肯定知道那女人的存在,她不敢打草惊蛇。 没想到竟然就在眼前,而且据长山上林交代,那个女人一直都在吴都,李梁去了前线,朝廷和诸侯王列兵对战,她都没有离开,李梁说,吴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梁说的没错,对那个女人来说吴都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更是——朝廷和吴国胜负已定,这里将收归朝廷,陈猎虎也成了被人唾弃声名狼藉之人。 所以现在那个女人可能还在这里,陈丹朱深吸一口气:“走,我们去看看。” 阿甜有些紧张:“就我们两个人吗?” 要不从家里叫人来,如果是这种事的话,家里应该会肯派人帮忙的。 那个女人身份不一般,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护着,而且他们在暗,如果她带的人多说不定反而见不到,所以陈丹朱适才询问都没有让管家在场,问的也很含糊,更没有从家里要人—— “去,把竹林的人叫来。”陈丹朱抿了抿嘴,眼神闪闪,她用铁面将军的护卫,对那个女人来说就是他们的自己人,肯定不提防,“我们就说是去姐夫家找东西。” ..... ..... 竹林也接到护卫递来的新消息,陈丹朱去陈家求父亲,阿甜则让车带着她到处买东西,说家里肯定不会一时半时就原谅小姐,还是要回桃花观,那个护卫买了一堆吃的喝的用的,被催着往桃花观送回去。 “说是今天晚上要吃,送回去厨房先准备。”这个护卫说道,又补充一句,“我看明天晚上也吃不完,好多呢。” 竹林嗯了声,这个丹朱小姐真是贵女,都遇上这么多事了,还总是随意的买东西,大手大脚—— 他再看了眼,见护卫还站着不动。 “去继续盯着啊。”他皱眉催促,“别只在王家铺子前等着。” 那护卫对他伸出手:“竹林哥,钱,买东西花了不少钱呢。” 竹林对他瞪眼,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咬牙扯下钱袋,准备数钱:“花了多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护卫一把都抓过去。 “我都拿着吧。”护卫说道,“待会儿回去可能还要买东西。” 竹林气结,劈手要去夺:“回去我跟着车,不用你操心。” 两人正拌嘴,又一个护卫急急来:“丹朱小姐回来了,说要把所有人都叫上。” “她要回去了吗?”竹林问。 把所有人都叫上什么意思?出门有个赶车的就可以啊,其他的人,她装作没看到,他们装不存在。 新来的护卫神情古怪道:“不是,说要去抄个家。” 抄家?她能抄谁的家? “说是李梁的家。”护卫道。 李梁的家也算是陈丹妍的,李梁的父母亲戚都没有在都城,家里只有婢妾仆从,其中还有不少是陈丹妍成亲的带过去的,所以李梁获罪,陈猎虎并没有把李梁家的人抓起来。 “丹朱小姐说被赶出陈家,山上住着不方便,她就打算去李梁的家住。” 听到这个解释,竹林有些无语,好吧,这也是丹朱小姐能干出的事。 他们真是被使唤的什么事都要做了。 竹林先去跟铁面将军将这件事说了,铁面将军正和王咸说话,王咸听完了皱眉:“这小姑娘一天天怎么总是在惹是生非?” 铁面将军道:“惹是生非又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吗?”王咸瞪眼,难道惹是生非还有别的意思? 铁面将军道:“对我们没坏处的就不是。”他指了指桌面,“别分心了,快点看这些,齐王可不如吴王好对付。” 王咸收回心思,还是说这些大事有趣,这个小姑娘的事他可一点也不想听到了,他兴致勃勃翻开送来的各种信报。 竹林见他们说正事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护卫在问:“怎么样?将军让我们去跟丹朱小姐抄家吗?” 竹林心想,将军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说惹是生非不是坏事,那就是赞同了,他一摆手:“去!” ..... ..... 正午最热的时候,青溪桥东三街变得很热闹,引得很多人聚集,看街口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前停着一辆马车,门外站着两个护卫,门内则传来人的惊呼声低哭声,还有尖利的女声呵斥“都给我抓起来。” 好吓人啊——最近都城太多事吓人了,民众们低低窃窃指指点点。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民众们乱乱的避让,坐在车前的婢女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咿,那是李将军府。” 听到这句话,车窗帘被两根手指掀起,似乎有人向外看。 “怎么回事啊?”内里有轻柔的女声问。 婢女已经让车旁的随从去问了,随从很快过来:“是陈丹朱小姐在李将军府,说要查同党,正闹着呢。” 车内的女声一轻笑,手指收回车帘放下,婢女对随从摆摆手,随从退开,车夫牵着马拉这辆小小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人群,沿街而行,走过李梁的家门前,婢女坐在车上向内看了眼,大门开着,院内有婢女仆从乱乱的,正堂前站着一个妙龄少女—— 一晃过去了,婢女收回视线,马车咯吱咯吱走开了,走到这条街另一边的尽头,进了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小宅院。 ..... ..... 王宫里看着舆图的铁面将军忽的坐直了身子。 “不对。”他说道。 正排兵布阵的王咸被打断一愣:“怎么不对?”他凑近舆图仔细看,“没错啊,这个方位最合适——” 铁面将军道:“青溪桥东,不只是有李梁的家,她不会突然要去抄李梁的家——” 王咸更愣了:“什么?她又是谁?李梁?”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们不是再谈对齐的大事吗?他又明白了,顿时恼怒。 “将军——你竟然一直在分心吗?” 铁面将军没有理会他,手指敲着桌面,声音还在继续,就像马儿停不下来奔驰飞速的向前:“她连李梁要挖开堤坝都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极有可能也知道,她一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怕打草惊蛇,现在——” 话说到这里,手指猛地停下. “不好。” 第六十五章 突袭 夏日的风卷着热气吹过,街道上的大树摇晃着无精打采的叶子,发出哗啦的声音。 陈丹朱站在这边街口的宅院前,端详着小小的门面。 李梁出身普通,陈家所在的权贵之地他购置不起房子,就在平民百姓混居的地方买了宅院。 相比李梁的家宅,这间屋宅更寒酸,门环都显出年久,门头上也没有匾额,此时黑漆门紧闭。 “去。”陈丹朱对一个护卫道,“叫门。” 那护卫便上前拍门,门内应声响起一个女声“谁呀?”脚步碎响,人也到了跟前。 “我是陈丹朱。”陈丹朱在外扬声道,“我要查问一些事。” 似乎从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叫门,咯吱一声门打开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婢女神情不安,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 她喃喃:“丹朱小姐——” 丹朱小姐现在的名字满城皆知了吧,陈丹朱神情倨傲:“你知道我是谁吧?” 那婢女果然点点头。 “我来查李梁的同党。”陈丹朱道,“他家四周的人家也都要查一遍。” 这也太霸道了吧,她又不是官府,婢女的神情恼怒,手扶着门不肯让开—— 陈丹朱不悦:“怎么?你要拒查吗?你有什么不敢让查的吗?莫非——你们跟李梁有关系?” 此言一出,婢女的脸色微变,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女声“阿沁——” 婢女应声是,回头看。 虽然就是冲着这里来的,但当真的听到那一世听过的声音时,陈丹朱还是绷紧了身子—— 就是她,就是这个声音! “让开!”陈丹朱拔高声音喊道。 院内的女声也再次响起:“阿沁,不要无礼,请丹朱小姐进来吧。” 婢女应声是让开了,陈丹朱看进去,院子里没有人,正堂垂着珠帘,珠帘后隐隐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陈丹朱对带着过来的护卫们示意,便有两个护卫先走进去,陈丹朱再迈步,刚走过门槛,一道冰凉的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 陈丹朱站住脚。 这个女人,身边不仅有护卫,还敢直接动手。 那个叫阿沁的婢女站在门后,手里握着刀。 紧跟着陈丹朱进来的阿甜发出一声尖叫,下一刻就被阿沁另一只手一挥劈在脖子上,阿甜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这发生在一眨眼间,里外的护卫瞬时拔刀—— “别乱动。”阿沁低声说,“否则我就杀了她。” 护卫们便不动了,紧张的盯着这婢女。 “果然!你们是李梁同党!”陈丹朱愤怒的喊道,“快束手就擒!” 都这个时候了,还喊着让束手就擒,难不成真只是来查李梁同党的?婢女阿沁心里想,不由看向室内,室内珠帘后那人还在安坐。 “丹朱小姐啊。”那女声娇娇,“你不能这样胡乱栽赃我们呀,我们只是住在这里的无辜民众。” 陈丹朱冷笑:“无辜?无辜民众会手里拿着刀?” 她冷冷的看着珠帘,只可惜珠帘细密,看不到室内人的样子,只模糊看到她坐在椅子上,身影悠闲自在。 “世道不太平嘛。”她轻轻柔柔叹息,单单听声音,就能让人畅想这是一个美人。 相比之下,陈丹朱的声音骄横无礼:“少废话!快束手就擒,否则与李梁同罪。” 这时候必须让她们认为她就是来查同党,并不是知道她们的身份,否则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室内的女声笑了:“丹朱小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李梁是什么罪啊?李梁是协助皇帝的人,这不是罪,这是功劳,你还查什么李梁同党啊,你先想想你杀了李梁,自己是什么罪吧。” 这话说的太赤裸裸了,陈丹朱猛地一挣扎向前—— “功劳?”她同时怒喝,“他李梁一日是大王的将军,一日就是叛贼,论军法王法都是罪!就算到皇帝跟前,我陈丹珠也敢理论——你们这些同党,我一个都不放过——你们害我父亲——” 那婢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敢挣扎,手里的刀反而没敢动。 这个陈丹朱果然跟外界说的那样,又骄横又猖狂,现在陈太傅名誉扫地,她也气疯了吧,这分明是来李梁家宅这边泄愤——你看说的话,颠三倒四,所以这个其实陈丹朱并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室内的人看到她这样,迟疑一下,也没有及时喊让婢女动手。 就这样里外一顿,陈丹朱脱开了婢女的掌控,门内门外的护卫趁机上前,叮的一声,婢女举刀相迎,不是这些护卫的对手,刀被击飞—— “小姐。”她大喊。 室内这才响起一声“来人!” 伴着这声喊,院子里陡然翻来十几个护卫,将陈丹朱等人围起来。 陈丹朱被四个护卫围在中间,看着近在咫尺的屋门,可惜没有冲进去—— 室内的人显然也在后怕,声音便没有了先前的柔和。 “真是找死。”她说道,“杀了她。” 陈丹朱喝道:“你敢!这是吴国,大王还在,陛下也在,你敢行凶!” 她虽然这样喊,但心里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敢——进来之前赌一半不敢,现在知道赌输了。 听到女声喝令,四周十几个护卫一起扑上来,陈丹朱这边的四个护卫丝毫不惧迎战—— 锵的一声,十几个护卫还没近前,手里的兵器被击飞了,屋顶上有人如鹰落下,手中举着一把巨大的重弓,几乎把他整个人挡住—— “住手。”他喝道。 看到此人,不管是那十几个护卫,还是守着陈丹珠的四人都惊讶的咿了声,停下了动作。 室内的女声有些恼怒,她还没喝止呢,谁的喝令能让她的护卫停下。 “你们干什么?”她喝道,人也站起来,“杀了他们!别管是谁,有我呢。” 但院子里的护卫依旧没有动,为首的一个对内低声道:“小姐,是,墨林大人。” 墨林?陈丹朱心想,跟竹林有关系吗?她看向屋顶,虽然毫无遮挡,但那人似乎在阴影中,什么也看不清。 珠帘轻响,陈丹朱看到一只手微微拨开珠帘——那个女人。 但她才看过去,那女人已经放下珠帘,视线里只有一个白皙的下颌闪过。 “墨林?”她的声音在内惊讶,“你怎么来了?是——什么意思?” 屋顶上墨林声音简短:“走。” 室内的女人有些不解:“谁走啊?” 墨林道:“你。” 室内的女人有些惊讶:“我为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嗡的一声,一只利箭射在门框上,来的太突然女声发出一声惊叫,向后退去离开了门边。 第六十六章 阻止 这突然的弩箭让院子里一阵安静。 “小姐,走吧。”护卫们心惊胆战,却半点不敢动,“墨大人——” 室内的女人显然也知道墨大人的厉害,气恼的喊了声“走!”脚步向后去了,护卫们忙跟着退开,不忘对屋顶上的男人施礼。 “不许走——”陈丹朱喊道,看着珠帘那女人身影消失,顿时急了,这一次还没看到她的样子! 她抬脚要追,嗡的一声响,一只重箭落在她的脚前,疾风撞的裙角飞扬—— “丹朱小姐。”身边的护卫们忙拦住她。 陈丹朱看屋顶,屋顶的男人看着她,也只说了一个字:“走。”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几个跳跃远去了。 陈丹朱再看室内,女人的声音脚步身形都不见了,那个婢女也跟着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阿甜还晕倒在地上,门外得到消息的竹林等人也都进来了。 适才陈丹朱把竹林等人留在李梁的家里,自己只带着四人出来说要随便看看—— 没想到她随便看的是这里,竹林神情复杂,他都不知道这里—— 他看着门上和地上的两只箭,还好有这两只箭来的及时,要不然现在就是一地的尸体。 “丹朱小姐。”他说道,“将军请你过去。” 陈丹朱看看向空空的室内,跑了,好,那她去跟他要人!她转身迈步,又喊声竹林,指着阿甜:“把她送回去。” 竹林应声是,看着陈丹朱握着拳头一副要去打人的样子走了出去。 “那,李梁的宅子还守着吗?”另一个护卫上前问。 丹朱小姐让他们来做这件事的。 “还守什么啊。”这丹朱小姐哪里是来守李梁宅子的,这是骗他们的话,还傻乎乎的问守不守,竹林将阿甜抱起来,没好气的说,“走了走了。” 王宫的宫殿很多,铁面将军独霸了一间,宫殿外空荡荡,吴王的禁卫不来这里,也不需要朝廷的禁卫,殿内也是空荡荡,唯有铁面将军所在的地方摆满了文书信报舆图沙盘—— 陈丹朱被带进来时,铁面将军低着头看沙盘,看的很入神。 “将军,丹朱小姐来了。”竹林说道。 铁面将军嗯了声没有抬头,竹林低着头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陈丹*******将军不说话,看也不看她,似乎不知道殿内多了一个人。 陈丹朱才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晾着自己,晾着自己是不是给下马威,看他不说话,陈丹朱就上前直接道:“那个女人是李梁的同党,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 “不是吧。”铁面将军打断她,抬起头,声音跟面具一样冰冷,“是老夫拦着没让她杀了你吧。” 如果不是那个什么墨林突然出现,那个女人的确就要杀了她了——竹林是铁面将军的人,那墨林也是吧,陈丹朱被打断不说话了。 铁面将军的话一句一句继续砸过来。 “陈丹朱,你能杀谁啊?你真以为你多厉害呢?你不就杀了一个李梁吗?你能杀李梁是因为他没把你当敌人,你仗着的是他不提防,你真以为自己多大本事吗?” 他将一块木板扔下绕过沙盘站到陈丹朱面前。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可气势汹汹的?” 铁面将军说完,看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站的近又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小姑娘的长长的睫毛也在抖动——哭了吗? “将军说得对。”陈丹朱抬起头,对面前这张铁面笑了笑,“是我冒犯了,我已经杀了你们一个人了,竟然还想杀第二个,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再低头屈膝施礼。 “我父亲如今里外不是人,声名狼藉,吴王没有了,吴地以后就收归朝廷,李梁这个先投靠朝廷的人,却被我杀了,这不是功劳,这是反而是罪,他的同党必然会报复我们,所以我才急了,怕了。” 铁面将军看着低着头陈丹朱,哦了一声:“你是为这个查李梁同党的?所以这是误打误撞?” 他的声音苍老,但又有些奇怪,就像喉咙被刀割平,听不出感情起伏,他信了还是没信啊,陈丹朱心里打鼓,抬起头看他:“是啊,我就猜到肯定会有同党的——没想到竟然就在附近。”她又挤出一丝苦笑,“我是不是该说,陛下威武啊。” 铁面将军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沙盘前,淡淡道:“丹朱小姐不用担心,陛下威武敢做这种事,也敢承受失败,我们能用李梁,你自然也能杀李梁。” 陈丹朱顿时惊喜:“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以后不查李梁同党了。”说罢再次施礼,“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但我不放心。” 陈丹朱立刻要立誓:“将军,你相信我,李梁已经死了,他的同党我不管了——” “陈丹朱,你不要跟我装了。”铁面将军打断她,面具后视线幽冷,“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对你来说,那个女人可不是同党,而是仇人。” 没有瞒过他,陈丹朱心里一凉,脸上做出不解的神情:“将军说的什么——” “陈丹*****将军打断她,“别去惹她,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陈丹朱突然心内悲凉,别去惹那个女人,当做不知道,可是她怎么能做到不知道——就在姐姐的眼皮下,姐姐一腔深情相待的身边,李梁他拥着另一个女人,恩爱,有子,可能他们还拿着姐姐的深情来说笑,来谋算。 她姐姐上一世到死都不知道,而她就算重生一次,也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 “如果她是一个被李梁真的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女人,这件事因李梁起自然因为李梁终了,李梁死了,我也不会去为难这个女人。”陈丹朱看着面前的沙盘,脸上不再有先前的悲喜惊怕,卸去了那些故作的伪装,她神情平静,“但她不是。” 她看着铁面将军。 “将军,现在其实不是我去不去惹她,放不放过她,而是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她说罢转身向外走去,铁面将军在后道“站住。” 怎么?他现在就要为那个女人,他们的同伴,来解决她了吗?陈丹朱站着一动不动,也不回头,身形挺直,感觉到铁面将军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落在她的脖颈上—— 不是寒意森森的兵器,而是一块软软的布料,这可能是一块锦帕,她的脖子细长,锦帕竟然绕过一圈系上。 “回去吧。”铁面将军道,收回了手。 搞什么啊,让她白绫自尽吗?陈丹朱便大步向前走了出去。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