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恶女朵爷》 第一章 她叫朵爷 芙蓉镇的清晨。 甘井子胡同口东边把头的第一家,是慈济堂药铺,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没开门。住在药铺隔壁的关小朵,像往常一样早早就拎着扫帚把门口打扫干净。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买卖铺户也挪开门板准备开张。街角包子铺门口冒着白烟,今早头一屉包子眼看就要出笼,外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 大人排队买早点,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就在街边玩耍。他们围成一个圈,来回踢着个快秃了的鸡毛毽子。关小朵瞧着有趣,就把扫把往墙根一丢: “也带我一个呗!” 说着,她撩起碍事的裙脚往腰里一掖,露出粉白的裤管和大红缎子面的绣花鞋,像个大孩子一样凑到娃娃们当中。 关小朵二八年纪,生得白白净净一副好皮相,五官精致,杏脸桃腮,一双灵秀的桃花眼顾盼生姿,就跟她娘刀美丽一样,天生的美人坯子。哪怕只是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半旧胭脂色碎花襦裙,乌黑油亮的发间只别着根寻常的银簪,那张笑容灿烂的娇俏面孔也仍旧光彩照人。 她体态匀称,动作干净利落,抬腿投足间婀娜身姿若隐若现。惹眼的大红鞋面上下翻飞,娴熟地将鸡毛毽子掌控在自己足尖范围之内,引得孩子们一连声赞叹,就连过往的路人也无不侧目,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不管穿着打扮再怎么土得掉渣,那也是芙蓉镇上最美的妞。 “朵爷!朵爷!传给我!” “给我!给我!” 孩子们笑着叫着,争先恐后往前凑,抢着接她踢来的毽子。关小朵又连着踢了三两下,嘴里一声“接着”便将毽子高高甩了出去,孩子们仰着脖子,却眼睁睁看着毽子被一个干瘦的青衣书生捏在手里。 就见那人得意道:“我的了!” 那书生打扮的少年名叫麻小五,也住这胡同里,正在门口等着慈济堂的赵家公子赵世安一块去学里。 “小朵,也带我一个呗。”麻小五贱兮兮地一笑,凑上近前搭讪道:“咱们一块玩儿啊?” 关小朵脸上笑容渐收,冷冷地丢出一句:“大早上的,别找不痛快。” “别介啊!你跟他们一块玩,怎么就不带我玩呢?” “一边呆着去。” 麻小五却不以为意,晃了晃手上的毽子,挤眉弄眼道:“想要吗?那就开口问我要啊!……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给!” 麻小五是街对角染坊麻老板家的小儿子,生得尖嘴猴腮一脸谄媚相。 没等关小朵说话,孩子们先炸开了锅,个个指着他嘲笑道:“麻小五,不害臊!略略略!不害臊!” 关小朵不想理他,白了一眼,转身就走。 “去去去!” 麻小五赶走起哄的小孩,见关小朵走了,便慌忙把那毽子往远处一丢,讪讪地追上两步:“别走啊,小朵!怎么还生气了啊?……我有事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事?” “就,还是上次那事儿呗。” 麻小五压低了声音,讪笑道:“你要是应了,我回去跟我娘一说,明儿就带着聘礼去你家提亲!真事儿!” 哪知关小朵顺手就抄起墙根的扫把来,捏在手里一抖:“什么事啊我就应了?!” 麻小五见状有点胆儿颤,朝后躲了半步,大着胆子说道:“还能什么事,提亲呗!昨儿我娘还说呢,你就性子太野了点,把这方圆百里的媒婆都给得罪光了!不然都这岁数了,哪能还不说婆家呢?!” “跟你有关系吗?”关小朵气急反笑:“瞧你这话说的——我多大岁数了?” 她掂了掂那扫帚感觉轻了点、打人不疼,就往地上一扔,再寻别的去。 麻小五以为这事有的商量,便又凑上前,又道:“你比我大三岁啊!你忘啦?你小时候还尿过我家坑头呢!嗤嗤。我娘就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丫头早晚得是我们家的媳妇儿……你这干嘛呢?” 这时,就见药铺的赵婶把门板挪开,将闩门的杠头顺手放到了墙根。关小朵瞧见,便立马拿起来抄在手里——嗯,这份量正好,起码得伤筋动骨一百天。 麻小五瞧着有些发怵,表情抽了抽:“朵儿,说话就好好说话儿,你拿它干嘛?怪唬人的。” “小时候尿过你家坑头就要做你媳妇,那我要尿你家坟头,你是不是得跪这喊我声祖宗啊?” 说着,关小朵抓着门闩往地上一杵,瞪起眼睛的凶像活像个门神。 “你这说的什么话!” 麻小五也假模假式地一瞪眼:“我娘说了,女孩家就得有个女孩的样儿!你整天这么恶强霸道地不成体统,当心变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嘿?我这小暴脾气!” 关小朵那是个现世报,气得将门闩抡圆了就朝那麻小五的屁.股招呼过去。那麻小五也不傻,眼见要吃亏,抱头矮下.身子便躲过这一门闩,转过身拔腿就跑。 赵婶手里拿着把瓜子,倚在门板上边磕边淡淡地说了句:“瞄腰打屁.股,瞄屁.股打腿。” “走你!” 关小朵单手托着门闩,像投长矛一样就扔了出去。 嗖,啪—— “哎呀!” 芙蓉镇的清晨,麻小五大字形趴倒在马路当中,整张脸贴在地上。慈济堂的门闩重重击在他后腰上,落地后又弹了一下,正打在屁股上,麻小五又闷闷地‘啊’了一声。 关小朵一脸得意地叉腰站在街边:“完美。” 赵婶啧啧道:“这朵丫头真出息,都练出一炮双响来了。” 这时,赵世安从屋里出来,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门闩捡回来,递回他娘手里。 赵婶说:“去柜上拿两贴膏药,给小五捎上吧。” “备着呢。” 赵世安再次折返回去,经过关小朵身边时,仍是面无表情、低低的声音说了句:“姐,我上学去了。” “路上慢点。” “嗯。” 赵世安从地上拎起麻小五,两人一瘸一拐地奔学里去了。 “进来吃早点,还热乎呢。”赵婶将门闩放好,将药铺的招牌摆了出去,招呼关小朵进屋吃饭。 “谢谢婶子。” 关小朵目前的正经工作,就是在这间药铺打杂。 芙蓉镇不大,统共就百十户人家。这药铺也小,雇不起小工,住在隔壁的关小朵平时忙里忙外帮着打理,每月能挣个一二两银子的零花钱。 以前慈济堂坐诊的是赵婶的公公,虽是医术平平,但街坊四邻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需要开方子抓药的小毛病都能治。如今老爷子不在了,赵婶两口子就按着老方子配些中成药卖,靠着针灸刮痧拔罐的手艺糊口度日。 关小朵才刚端起饭碗,就听赵婶在门口跟人说话:“大华子,当差去啊?” “嗯。朵儿呢?” “屋里呢。” 听到哥的声音,关小朵把碗一放,拿根筷子串了俩大包子就奔门口。 关小朵幼年丧父,哥哥关华大她十岁。兄妹俩并不是亲生的,当初关华是要饭要到关家门口,关老爷子瞧着可怜便收留下来做了养子。也是幸亏有他,关小朵才能平安长大——要不然,就刀美丽那丢三落四、着三不着两的马虎劲,关小朵每天都得在各种事故中艰难求生,估计等不到长大就残了。 如今关华在镇上衙门口当差,是个小捕快。 赵婶:“吃了早饭再走呗?也不差这会儿工夫。” 赵婶劝他进屋,关华却摆摆手:“不了,兄弟等着换班,再晚该不合适了。” 关小朵把包子塞到哥手里:“捎着吧,路上吃。” 关华接过来,板起脸孔嘱咐道:“消停点,别给婶添乱。” “知道了。” 关华点点头,径自走了。 赵婶望着关华的背影,问:“你娘呢?这都多久不着家了?” “咳。” 关小朵叹了口气:“去年,福兴镇董大财主家小儿子娶媳妇,是她给保的媒,就顺道帮着把喜事一起办了;没几天,大儿子的媳妇生孩子,稳婆这差使她就给接了;等伺候完月子,又赶上董老爷子做六十大寿,还是她;转过年去一开春,老爷子蹬腿归西了,白事仍然是她。” “合着这家人就没逃出你娘的掌心?”赵婶啧啧道:“这刀美丽可真成。” 关小朵扁扁嘴,也没接话,一脸沮丧地回屋接着吃饭去了。关小朵兄妹几乎是从小就在胡同里吃百家饭长起来的,全靠着街坊的叔叔婶子们照应。 说起刀美丽,那可真不是一般人。 若是换作芙蓉镇上的寻常人家,三十出头的年纪就死了丈夫,日后便要靠变卖家产艰难度日,还要拉扯着两孩子过日子。那生活的主旋律基本就是凄风苦雨可怜兮兮,随时随地都能哭一鼻子的惨调调。 然而人家刀美丽可不一样。当年关老爷子才刚入土,她倒像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沉迷赚钱不可自拔,一门心思在外头捞银子。从倒腾日用百货到张罗红白事,一年到头都瞧不着人影。 一个女人太过精明能干,就会招来诸如不守妇道、不顾廉耻之类的风言风语,尤其还是一个外乡远嫁过来的漂亮女人。 所以,刀美丽的名声不怎么好,但她不怕。她从小跑是江湖卖艺出身,大字不识几个,但骂街的本事可不是虚的。但凡谁敢在她面前提这话,她就能提着菜刀追人几条街,不骂个大获全胜绝不收兵。 ‘芙蓉镇头号泼妇’,这名声可不是白来的——老娘凭本事挣来的真金白银,谁敢胡说八道就把谁骂到祖坟爆炸。 第二章 天下无敌刀美丽 刀美丽的语言攻击力可不像普通的市井泼妇一样,几句车轱辘话来回说、单调乏味,而是思路新奇且花样翻新地从各个角度问候对方全家:从人格侮辱到身体缺陷攻击,包括却不限于讽刺挖苦和脏话诅咒,看见什么骂什么,想起什么骂什么,各地方言成语典故神话传说,荤素不论;既能即兴抓词,还能现场编段子抖包袱,于是每次干仗都不重复,开战时围观者众多,那场面就跟戏园子开锣似的—— 当然重点还是人长得漂亮,有颜值有包袱的单口相声,谁不爱听啊。 芙蓉镇这小地方平时也没见过什么像样的表演,说书唱戏的也就是年节庙会才有,所以观众听着带劲,她走到就跟到哪,贼铁,哪都不缺捧.场叫好的。 刀美丽的嘴皮子功夫,那还是当年跟着戏班子跑江湖的时候练就的——打快板说评书唱大鼓背贯口,样样精通。而且,普通人骂街都是扯着嗓子瞎喊,不一会儿就哑了;换作她,提上一口丹田气,连珠炮一样怼上个把时辰都不带喝水上茅房的,始终嗓音清亮咬字清楚、干脆爽利,真真是专业出身,不服都不行。 这还不算完,更让人抓狂的是,就算事情过去之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年当中,都还能听到有人在茶余饭后讨论她讲过的段子,简直是承包了全村人的笑点。被她编进段子里的主角全都能一夜爆红,很快就在方圆几百里家喻户晓。因此,但凡得罪过她的泼妇刺头,任谁也忍受不了这种漫长而羞辱的精神摧残,搬的搬走的走认怂的认怂,从此再也没人敢招惹她。 刀美丽从此名声大噪,居然因此获得不少赚钱的机会。大家都说她嘴皮子利索又会办事,于是附近村镇办红白喜事都会来请她撑场子——钱是越赚越多,可人也越来越不着家了。 关小朵真是一想起这事来就闹心。 她正闷闷不乐地端着饭碗,无意间瞟了一眼街上: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结伴而行,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始终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少年当中竟是还有张熟脸,她以前在衙门口见过的,是个偷鸡摸狗的惯偷。 以关小朵的经验,这群人绝非善类。她立刻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伙人,抬手把碗里的豆浆一抽,袖子一抹嘴,便悄悄摸到门后,打一旁的小柜子,拿出双样式特殊的鞋来。 那双鞋是她自己设计的。 加厚加大的鞋底子上钉着七八个半寸来长的三棱大铁钉子,粗麻布的鞋面上打着气孔,鞋帮子上穿着鞋带。丑是丑了点,但是轻便又抓地,穿上它跑起来飞快。关小朵一边把裤脚绑进鞋带里,一边不住地抬眼往街上瞧,见那伙贼已经开始故意朝人多的地方挤,准备伺机下手了。 此时坐在柜台后头正配药的赵掌柜扒下眼镜,瞧了一眼关小朵:“又穿这玩意祸害谁去?” “嘿嘿。” 她管这个叫‘插翅难逃鞋’,原是给当差的大华子设计的,就为在抓贼的时候穿。然而关华嫌它穿着麻烦又不好走路——等你把鞋换好、鞋带绑好,贼早没影了。 关小朵换好之后在原地蹦了蹦,把裙子撩起来系到腰里,再伸展胳膊踢踢腿,觉着十分满意——从现在开始,镇上跑得最快的生物,非在下莫属了! 捉贼捉脏。 跃跃欲试的关小朵在屋里活动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毛头小子把手伸.进旁人的兜里,立刻当街断喝一声: “嘿!那孙子!” 清亮的大嗓门透着股嫩嫩的水音传出去老远,街上行人听了纷纷回头瞧她。 众少年皆是吓得一缩脖子,朝这边望了一眼:做贼心虚不假,但瞧对方只是个年轻姑娘,便没有十分在意。 但是,当关小朵把一根洗衣用的棒槌拎到手里时,少年当中就听一人低低地说了句“不好,快跑”,众人当即作鸟兽散。 关小朵像支离弦的箭,嗖地就追了出去。 那伙小贼约摸有四五个人,应是商量好了的,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四散而逃。关小朵也不管其他,就单是盯死了刚才那个作案的,一溜烟地就追了下去——当真是‘一溜烟’,街上扬起老高的一片尘土,速度绝对超出想象。 芙蓉镇上的行人一见是关小朵,立刻齐齐地朝两边一闪、让出条路来。 关小朵迈开大步就追,连半条街都没跑过就追到了近前,一把揪住那小贼的衣领子,随即一记漂亮的擒拿手、扳着胳膊当街摁倒,膝盖朝他后腰上一顶,少年尚在懵逼中的小脸就直接贴到了地上,脑海中回荡着灵魂拷问三连——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撒? 关小朵整套动作顺畅如行云流水,敏捷如飞鹰扑兔,凶狠如灵猫捉鼠。 围观的人群中拍手叫好者有之,摇头叹气者不少,不明状况者大多数。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小霸王又打人啦”,街坊四邻皆是一阵哄笑,接着便听有人说:“一个姑娘家,把个男孩当街摁倒还骑到人身上,像什么样子?” 关小朵哼了一声,伸手就摸进那少年的腰里,一把将他的裤腰带给拽了下来。 “噫——” 人群中一阵唏嘘,妇人伸手去捂住娃娃的眼。 “哇!你干嘛!” 被摁在地上的少年一时也急了:贼也是有尊严的好伐!被个姑娘当街扒了裤子,岂不成了业内笑柄?! 关小朵哪里管他,一手死死揪住他的领子,一手拎着他的裤腰带站起身:“自己提着裤子站起来!赶紧的!” 少年一脸憋屈,却也只得照做。这半大小子瞧着十四五岁年纪,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两手紧紧抓着裤子,臊得满面通红。 关小朵用那条裤腰带把他胳膊捆了几圈,末了还在他胸前处打了个蝴蝶结,命令道: “蹦!” “啊?” 少年一脸迷茫,没懂。 关小朵加重语气重复道:“我叫你原地蹦!” 小贼无奈,只得照做。 才没蹦跶几下,三四个不同颜色款式的荷包就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人群里一阵啧啧声:“这谁家的缺德小子,怎么不学好啊!” “原来是个小偷哇!” “居然是个贼!” …… 大清早的,也不知是哪跑来这么一伙贼?居然已经偷了这么多? 战利品多得有些出乎意料,关小朵正弯腰捡荷包和碎银的时候,那小贼看准人群中的一个缝隙,趁她不备撒腿就跑。众人没防备,那被捆着胳膊的少年提着裤子就一通玩命撩,也不管什么方向,只管先跑了再说。 关小朵倒也不急,把地上的东西都掖进自个儿腰里,对众人说了句:“散了散了吧!有丢东西的回头到衙门口来领!” 关小朵说完,再次甩开大步、一阵风似的追着那小贼又跑了半条街。提着裤子的到底是没穿着钉鞋的快,关小朵眨眼就追了上来,就见她腾空一跃,在众人视线当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见那满是铁钉的大鞋底子,照着少年的并不算很挺.翘的屁.股就踢了下去: “呀——嘿!” 关小朵稳稳地满分落地,姿态依然优雅。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 少年发出一连串公鸡打鸣样的惨叫,别说看,光是听动静都让人菊.花一紧。围观的婶子大娘们再次捂住娃娃们的眼:画面实在太过惨忍。 ——芙蓉镇上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在朵爷地盘上混,可别作奸犯科。 关小朵得意地吹着哨,慢悠悠来到那小贼面前,嚣张地抖着脚尖:“还跑?你能跑得过我?……瞧见没,这叫‘插翅难逃鞋’!” 一个新名词,加上眼前这个惹不起的恶女,他算是记瓷实了——光是冲着屁.股上新添的那几个滋滋冒血的钉眼儿,估计这辈子也忘不了。 “别跟我装死!快起来!”关小朵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再不起来我可踩了啊!” “嗷嗷嗷!别别别别踩别踩!……服了服了!东西都归你!放我一马吧!” 关小朵冷笑:“少废话,衙门口走着!” 那小贼识相地从地上爬起来,扭着屁.股就奔着衙门口就去了。 吃瓜群众们又哄笑一阵,才各自议论着渐渐散了。 “认便宜吧,只是个带钉的鞋而已!比上回那个带响的可是好多喽!” 路边早点摊子上的伙计一边笑,一边给个富贵公子打扮的少爷递过一双新筷子来:“爷,给您换一双。” 刚刚那一幕看得呆住的这主儿猛然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掉地上了。他接过伙计递来的新筷子,问: “这话怎么说?” “咳,您不知道。我们镇上这位小霸王朵爷是捕快大华子的妹妹,平时就喜欢摆弄些个常人都没见过的稀奇玩艺!就数上回捉的那贼最倒霉,遇到的是个会炸的!那冒着烟的大呲花,正怼脸上……” 伙计提起这事来啧啧不已,但略显同情的表情很快就被不,厚道的笑容代替了。 那公子一惊:“死了?” “那不至于!伤得也不重,就是人吓得够呛!胡子眉毛全烧没了不说,头发还炸成一头卷毛!嗤嗤,从那以后再竟是改了偷偷摸摸的毛病,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去了。” “有意思。” 这位公子,是当地最有名望大家族的厉家二少爷厉景秋。 第三章 天上掉下朵烂桃花 厉家老宅在离此三十余里的平安镇上。家中老爷子厉万春如今带着长子在省城当官,次子厉景秋则经营着日进斗金的酒楼当铺赌场,家丁打手护院数百人,名副其实的有钱有势。 厉景秋听那伙计这么一说,倒是突然想起来:以前似乎也听人说起过这芙蓉镇有个叫‘朵爷’的地头蛇特别厉害,一般的小毛.贼混混都不敢在这个地界露头,没想到竟是个女的? 倒是有点意外。 厉景秋愣愣地望着她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心里竟是不由地一阵感慨——如此风姿飒爽的巾帼红颜,那通身的豪侠气派,眼角眉梢间流露的英气,正如书里说的女侠客没错了!又美又飒! 见少爷仍是朝着那方向出神,他旁边一个机灵的随从问伙计:“刚才那姑娘,是哪家儿的啊?” “她啊?芙蓉镇著名恶女关小朵,江湖人称朵爷!寡妇刀美丽家的闺女,衙门口大华子的妹妹。” “刀美丽?” 虽然不认识关小朵,但提起这个名字,方圆百里之内可是人人皆知:“专门张罗红白事那个刀姨?” “正是。” 厉景秋又愣了半晌,才回过头来问那伙计:“那丫头,有婆家没有?” 伙计笑道:“咳,您别看她长得标致,这么野的丫头谁敢要?搁家里镇宅辟邪吗?那还不得天天干仗啊? 厉景秋微微皱眉。 侍从一瞪眼:“爷问你话呢,直说便是!哪那么多废话?!” 伙计吓了一跳,忙说:“没有没有!关小朵这几年把十里八乡的媒婆全得罪光了,早就没人敢再给她说婆家了。” 厉景秋闻言勾勾嘴角,笑了。 ¥¥¥¥¥¥ 两天后。 三月末的芙蓉镇,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日头不温不火,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关小朵把小桌和案板都搬到药铺门口的宽敞明亮处,坐在和煦的日光里搓药丸子。一双嫩白的素手洗得干干净净,将棕红色的药泥揉成拇指粗细的长条,再切成小段,放在手心里团成龙眼大的丸子,最后用蜡纸包好放进纸盒里。 别看她抓贼时风风火火,做起这些琐碎的活计来竟也是稳稳当当,安静细致得判若两人。 鹅黄的袖口半挽在小臂上,露出半截白玉般的细腕;十指尖尖柔若无骨,指甲剪得很短,凸显出微微上翘的指尖,格外轻盈灵巧。就见薄薄的一片蜡纸在她纤巧的指间来回翻飞,将圆滚滚的药丸子一裹,放进纸盒的格子里,摆成整整齐齐的两排。 动作干净利落,纤巧的十指在日光中如玉器般通透,泛着柔和的光晕,竟是美得不可方物。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她身上还带着炼蜜时特有的嫩蜜香气。一扇长睫低垂,灵眸在指间缓缓转动,神情安静而专注,端庄秀美得宛如一副宋代仕女图。 厉景秋在一旁看得如醉如痴。 “我说这位爷,” 关小朵对这位观众的存在显得无所谓,不动声色地做完最后一盒药丸,将那纸盒盖上封好,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说道:“有病就进去瞧病,抓药就把方子拿出来——您都跟这儿站了快一上午了,也该散了吧?” 厉景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她跟前站了那么久,也觉十分不妥,略显尴尬地一笑:“我买药。” 关小朵瞥了他一眼:“买什么药?” 厉景秋也没多想,指了指她刚搓的丸子:“就……大山楂丸吧。” “五文钱一个。” “都要了。” 关小朵抬起头,打量这人眼生,但听口音应该本地的;瞧着穿衣打扮就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一身松石绿的锦缎长衫搭配做工精良的小羊皮靴,还有巴掌宽、金镶玉的腰带,衬得人身材挺拔又精气神十足;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和扇套,连扇坠上穿的珠子都是水头十足的上好老翡翠。 这么阔气的公子哥儿,芙蓉镇上可是并不多见。只是,模样虽说长得挺俊,却是一脸傻相。 ——搓个药丸子有什么好看的?这都能站着看一上午?要么是真闲,要么是真有病。 关小朵不客气道:“都要?你吃的了吗?拿药丸当饭吃,我看你是真的要完。” 厉景秋也不生气:“这东西又吃不死人!先备着呗。” 关小朵扬扬眉,这话倒是没错。大山楂丸开胃消食,一般家里都会常备着些。 “那成吧。” 关小朵将刚做好的几盒药丸点了点,问:“这是一百丸,屋里还有一百丸,都要吗?” 厉景秋:“都要。” “那你等着。” 关小朵起身进了药铺,不一会儿就抱着另外十盒药丸子一扎草绳出来。 厉景秋笑眯眯地将一锭银子放到小桌上:“不用找了。” 真阔气。 关小朵瞧了一眼那小银元宝,约摸得有二十两左右。像铺子里正在卖的这种大山楂丸,差不多能买五六百丸了。芙蓉镇上住的大都是平头百姓,这小元宝可算是个稀罕物。 就是大方的有点过——买个山楂丸哪来的优越感?显摆什么啊。 关小朵面无表情地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又打量他一番,语气仍是淡淡的:“不够。” 厉景秋表情一僵。 他身后的随从有些气不过,抢上前说道:“你刚说的五文钱一个!这银子够买你桌上三倍那么多了!” 关小朵白了他一眼,平静地语气说道:“你要只买一百丸,就是五文钱一个;可是姑娘我一天就能做一百丸,多出来的要加辛苦钱,五十文一个。” 那随从气乐了:“你这是什么道理?怎么越是买得多还越贵了?” 关小朵扬扬眉:“我们这就这规矩,不买拉倒,谁还逼着你买了?” 厉景秋却摆摆手,又拿出个一模一样的小元宝放在桌上,凑成一对:“好事成双。” ——怎么听着有点怪? 但是人家这么爽快就把钱放桌上了,关小朵也没旁的话说,将那二十盒大山楂丸用草绳规规矩矩地扎好打了个结,拎起来递给那随从。 随从气鼓鼓地接了过来。 厉景秋客气地说了句“姑娘辛苦”便转身走了。 关小朵直等着他们走远了,这才喜滋滋地将那两个小元宝拿在手里掂了掂,从份量上判断应是不假。一转身正瞧见赵婶勾着头也正瞧方才那位公子,便笑嘻嘻地将小元宝往上一递: “傻子的钱,不赚白不赚。总之今天中午有肉吃了!” “你这丫头越发地坏了。” 赵婶接过银子来在手里掂了掂,却又还给她:“你挣的,自己留着吧。” “那不合规矩。我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不过是耍耍嘴皮子。药材铺面都是您的,这钱自然得归您。”关小朵摇头说道:“我既没有坑蒙拐骗又没有强买强卖,您踏实收着吧。” 赵婶想了想,勉强收下:“也成,我先替你存着。……我倒还是头回遇到这么买东西的。” 关小朵却啧啧道:“依我看,他这个病,四十两银子可治不好!整个人瞧着撒肤肤的,眼看着脑子就不怎么灵光。” 赵婶笑道:“傻丫头!人家那八成是看上你了。” 关小朵冷笑道:“看上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说着,将门口的小桌小凳子收回屋里,在屋里说道:“您就偷着乐吧!要是天天都有人这么买药,咱可就发啦!” “要按你这么说,这份钱我挣的还真挺亏心。” 赵婶也跟着进了屋,又说道:“不成,这钱我要收了,回头刀美丽肯定得数落我!你还是自个儿收着吧,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行吧。” 关小朵也不跟她磨叽,把那两个小元宝又拿了回来,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正好我买菜去,就用它去买块上好的五花肉回来,中午炖肉吃!吃进肚里就踏实咯!” 说完,她哼着小曲儿便出门去了。 赵婶冲着她背影啐道:“死丫头,这么多钱,你是要买头猪回来不成?” 关小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却依然能听到她爽朗而魔性的笑声。 ¥¥¥¥¥ 隔天。 一大清早,就见一队头戴红帽腰系红绸的人吹吹打打,抬着绑了大红绸子的聘礼,浩浩荡荡地就进了甘井子胡同,正停在关小朵家门口。唢呐声和鞭炮声吵得四邻不安,引来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 这一大队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矮矮胖胖的五短身材,穿着件火红的石榴裙,头上花枝招展,脸上擦着厚厚的香粉,抹着夸张的大红胭脂,厚嘴片子上血红血红的跟刚吃完死孩子一样——光是看这扮相就能知道肯定是个媒婆。 这媒婆姓王,原先是芙蓉镇上出名的说媒圈业界一姐,后来被刀美丽呛了行市。跟刀美丽大吵一架,结果毫无意外输得一塌涂地。在承包了全镇三年的笑料之后,听说是悄悄搬家去三十里外的平安镇当媒婆去了。 今天这还是她自上次惨败之后,头回出现在芙蓉镇上。 “吵死了!大清早闹啥呢?!” 关小朵头刚梳了一半,气冲冲地吼了一声,从屋里跑出来开门。一见是王婆,关小朵当即怒道: “怎么又是你?!” 第四章 聘礼 王婆见了关小朵倒是一点也不尴尬,油腻的脸上始终洋溢着谄媚的笑容,还没开口说话,关小朵便又抢白道: “我说你们媒婆这行还有下限吗?妆化成这德性就敢出来吓人?您这迎亲还是出殡呢?诶呦我去,这粉叫您给擦的……” 说着,关小朵手一捂胸口,夸张地皱眉道:“得亏这会儿天是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诈尸呢。” 看来,戏精这种天赋真是会遗传的。 “你这死丫头,那张破嘴真是跟刀美丽一样样的!”王婆倒也不生气,兀自咯咯笑了一阵,嗔怪地一甩帕子,对身后的人说道: “搬院里去吧。” “慢着!” 关小朵一听,立刻伸开双臂把在大门口:“怎么个意思?县城里婚庆用品店和绸缎铺子合伙清仓大甩卖啦?你扫一圈货往自己家囤着去啊!把我这当仓库可不成!” 王婆笑:“傻丫头,这是给你下的聘礼!平安镇的厉家二少爷看上你啦!” “什什什什什——么?” 王婆说着,从怀里摸出张大红帖子来:“呶,喜帖我都带来了。” 关小朵听得眼皮直跳,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大红本本四边上全是骚气的描龙画凤图案,文书格式看起来也是无比地眼熟——聘书嘛,刀美丽也当过媒婆,这玩艺她小时候见得多了。 就见‘关小朵’三个大字就写在最醒目的位置,附着生辰八字;夫君一栏的名字写的是‘厉景秋’—— “厉景秋是谁?” 关小朵一脸迷茫地问道,却见王婆正一把一把地朝人群撒着铜钱和喜糖,不由怒道:“喂你差不多行了哎!这都没影的事呢别瞎张罗了!” 要说这王婆也真是敬业,在关小朵的不断阻止下,还是坚持把那涂成大红色的竹篮里所有喜糖和铜钱撒了个精光。 看热闹的大人们议论纷纷,小孩子却不管那么多,高高兴兴地弯腰捡着地上的铜板,边捡边嚷着:“朵爷要嫁人咯!” 关小朵真是要气死了。 “别在外头现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吧。”这时,就见关华已经从屋里出来,站在院门口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今天大华子休息,穿着一身便装。他平时话也不多,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还愣着干嘛,快抬进去吧!”王婆一摆手,小厮们便又吹吹打打起来,将聘礼送进关家院子里。 关小朵急了:“诶?哪个叫你们进来的?!你们搬进去我还得再找人抬回去!这不净给我添麻烦吗?!不许搬了!拿走拿走!” 王婆却一拉她的胳膊,笑眯眯说道:“你这小妞是个有福气的!厉家财大气粗,你这好日子全在后头呢!这点东西算什么?就收着吧!” 关小朵:“他看上我管什么用?我也得看得上他才成啊?” 王婆:“一富遮百丑,有钱就行了呗!你还管那么多干嘛?” 关小朵:“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招呼也不打一个就下聘礼,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王婆:“我可跟你说,那厉家二少爷今年刚满十八,有钱有势又长得一表人才,方圆八百里你都再找不出第二桩这么好的婚事了!” 关小朵:“既然那么合适,你自己嫁呗!非要塞给我干嘛?咱又没什么交情,我还挺不好意思呢!” 王婆:“呸!你这不识相的死丫头!刀美丽要知道这桩婚事,得天天烧高香地感谢我!” 关小朵:“我这就给你烧香,求你现场升天吧!现在立刻马上,赶紧的!” 王婆:“你才升天!你全家都升天!” 关小朵眼睛一瞪,撸袖子:“说不过就骂街是吧?论起骂街来我可是你祖宗!想要丢人现眼,姑奶奶送你全套打包带走不用谢!” 不明状况的围观吃瓜吃肉吃萝卜吃排骨群众一阵起哄,看来今天有好戏瞧了。 边上的礼乐班子照旧吹着唢呐,王婆跟关小朵两人扯着嗓子在这烦人的伴奏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个没完,忍无可忍的关华突然吼了一嗓子: “别吹了!还嫌不够闹得慌吗?!” 两女人当街吵架,那吹唢呐的万没想到关华直接冲自己来了,一脸懵逼,一口气没顶上,嘹亮的唢呐拖着一声滑稽的尾音,哑了。其他乐手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老实人突然发火,瞪起眼睛来凶人的气势,还挺吓人的。 关小朵和王婆不约而同地闭了嘴,就连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是戛然而止,耳边猛然就清静下来。 关华这才转向那一老一少:“有什么话先进屋里再说。什么事都还没弄清楚呢,吵什么啊?……你们也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关小朵吐吐舌头,灰溜溜地跟着哥回屋,王婆则趁机朝手下的挥挥手,所有礼物都如数被抬进院子里。乐班子和小厮们不管别的,自己的任务完成就收工散伙。 关家大门一关,胡同里又恢复了平静。 “请坐。” 关华十分客气地将王婆请进屋,见关小朵也气鼓鼓地也坐在一旁,便板着脸说道:“倒茶去。” 关小朵平时虽然厉害,但大哥发话还是乖乖要听的。她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烧水。 王婆见这阵势,态度也和缓下来,对关华说道:“你们家就数你是个最明理的。” 关华跟她随便客套了几句,便说:“您也瞧见了,我娘不在家,妹妹的婚事我做不得主。这事,还是要等我娘回来再做商议。聘礼我也不能收,还是烦请您带回去吧。” 王婆却摆摆手:“我知道,没打招呼就下聘礼这不合规矩。只是这次托我的本主儿与别家不同,正是平安镇上的厉家二少爷。人家那可是正经大宅门,财大气粗,说是给姑娘的见面礼,无论将来这事成与不成都不用退,多少是个心意!厉家的老理儿,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关华听了不禁微微皱眉。 这平安镇的厉家,他是听说过的。衙门里平时若是抓了寻衅滋事或是吃了官司的,但凡是厉家出面来要人,上头发句话也就放了。像是知县和镇长这种小官,巴结都还来不及,根本就不敢得罪他们。 关华问道:“那厉家是大户人家,怎么就看上我家小朵了呢?” 王婆一笑:“说来也是缘份。听说,他们家二少爷见过关小朵两回,也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说是越瞧越喜欢,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她,非闹着太太给做主娶回家。”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太太的意思呢,你家这小门小户的本是配不上。刀美丽又是那么个名声,这婚事,但凡是换个人家托我,打死我也不登你家的门!……咳,这话就不说了。要不怎么说你家小妞有福气呢?二少爷指名就要她,谁劝也不听。太太原是不同意的,到底拗不过他,就打发我备了礼物登门下聘礼来了。” “两人见过的?” 关华听了半天,却更疑惑了。 “这谁知道呢?”王婆又说:“儿女的婚姻大事自是家中长辈说了算,你这会儿赶紧去把刀美丽找回来,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才是要紧。” “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时,就见关小朵冷着张脸端茶进来,把茶盘‘咣当’往桌上一撂,怒道:“你这敲敲打打闹得全镇子都知道了,哪里是来商量的?有这么商量的吗?!” 王婆却不以为然:“厉家二少爷能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自个儿偷着乐就完了哪还有挑这个理的?可别让人说你不识抬举!” 关小朵:“我还就不识抬举了!他算老几啊?有钱了不起啊?!” 王婆却缓声道:“丫头,这话你还真算是说对了,有钱就是了不起。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要不是在看银子份上,你当我乐意登你家门吗?” 说着,王婆白了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来。大红绸子裹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刚一打开,银亮亮的光华一闪,竟是满满一盒银锭,闪瞎狗眼。 这少说也得有好几百两哇!说实话,关小朵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些钱。 见兄妹俩吃惊的模样,王婆得意地伸出胖手来比了比:“六百两!图个吉利,就问你六不六!你见过哪位爷给见面礼能这么大方的?啧啧啧,就从人伢子手里买个黄花大姑娘,那才几个钱?” 关华不禁拧起眉头:这王婆还真是不会说话。 关小朵一听果然就炸了:“那你外头买去啊?找我做什么?!我家再穷,也远没到卖女儿的份上呢!你见钱眼开你自己卖去啊!” 王婆大概也觉得方才那话不妥,厚着脸皮笑道:“姑娘别气,方才我就是打个比方。真金白银搁在这儿,是人家的诚意。回头等你过了门儿,那可是金山银山都不愁哇!” 关小朵冷笑:“金山银山的您也不用愁,回头我年年清明都给您烧去!” “呸呸呸!你这丫头说话,着实可恶得很!” 眼看两人又炝了起来,就听关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这茶怎么是凉的啊?” 第五章 吃药不? 关华手里端起茶碗来瞧了一眼:冰凉的井水里漂着几根皱皱巴巴的茶叶梗子,装着一杯子委屈,看上去十分凄惨。 关小朵淡淡接了一句:“家里没柴火了。” 关华:“那你去隔壁赵婶那先借点回来使呗。——这凉的怎么喝?” “就这么喝呗!” 关华沉下脸,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咱家现在是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了吗?烧水去!” 关小朵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听哥的话,转身走了。 等她走远了,关华这才又缓缓开口道:“这门亲事,若是两厢情愿的,我倒也没什么话说。” 王婆:“果然还是你明理。” 关华:“您刚才说的,是厉家二公子厉景秋吗?” 王婆:“正是他。” 关华:“我怎么听说这厉家二少爷是早就定过亲的?好像是京城户部侍郎严大人家的千金?” 王婆:“没错,是有这么回事。两家是世交,定的是娃娃亲。只是严家小姐年岁尚小,要再晚几年才能成婚呢。” 关华不解道:“那,您这什么意思啊?” “咳。” 王婆略显尴尬地抖了抖帕子,说道:“按理说,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原是做不成亲。这不是二少爷偏就喜欢你家姑娘嘛!夫人的意思呢,就先收了房做个姨娘。虽说是偏房,严姑娘这不还没过门儿嘛,就把你家小朵按正房的礼数待,聘礼彩礼酒席样样都不能亏待你们。” 关华:“这,恐怕不妥。” 王婆:“知道你就这一个妹妹,穷人家的闺女也是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其实正房偏房也没差的!厉家二少爷就是庶出,也是姨娘生的,那又怎么样?照样也是爷!年纪轻轻、有才有貌的,厉家那么多生意铺面全捏在他一人手里,每天过手的银子就跟流水一样!回头小朵嫁过去,保准吃香喝辣!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可就是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关华:“这事,还是先得问我娘,我真是做不得主。” 这些话,正被外头猫在窗户底下的关小朵听个清清楚楚。 ——给厉家那个什么见鬼的二少爷当小妾?我可去你奶奶个腿吧! 关小朵这会儿瞧着堆了满院子的聘礼,真想一把火全给他砸得稀巴烂!然而刚伸手抄起笤帚来,却转念又一想:太气人了!不成,这得退回去全扔他们脸上才行! 可是这么多东西,她一人也搬不动,得先去雇辆车,再找两人帮忙装车……麻卖批,那老纸岂不是还得往里贴钱? 关小朵拎着笤帚正看着聘礼发呆,就见关华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去趟福兴镇,把娘找回来商量这事。你在家老实呆着,别给我惹事。” “哦。” 关小朵听了,表面不动声色,小脑瓜却立刻飞速运转起来——噫,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关华神色略显凝重,回屋里取了件外套,边穿边往外走。 关小朵跟了两步,伸着脖子试探道:“那,你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关华:“不了。” 关小朵:“那晚上呢?” 关华:“到不了晚上,兴许下午就回来了。” 从芙蓉镇到福兴镇五十里,坐车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不止;到平安镇三十里,而且有近路,快的话一个时辰……关小朵眯起眼睛,心里的小算盘一阵啪啦啦。 关华是看着她长大的,打眼一扫就觉得有事,不由拧起眉头:“你在家给我老实呆着,听见没?” 关小朵一脸认真地使劲点头:“我才不会跑去平安镇找厉家老二算账呢。” 关华:“……” 关小朵又连忙补了一句:“说不去、就不去。” 关华加重语气重复道:“老实在家呆着!” 关小朵:“放心!” ——放心个屁啊! 关华一脸无奈,又劝道:“这事你不用急,有娘和哥在,只要你不乐意,谁也不能逼你。” 关小朵:“明白!” 算了。 关华心知这死丫头心里主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没用,只得叹了口气,先出门找刀美丽去了。 关小朵直盯着他的背影走出巷口不见了,这才回过身来,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把正准备走的王婆吓了一跳: “干、干嘛?” 关小朵笑容可掬,嗲道:“婶子,商量个事好咩?” 王婆忽觉后背蹿起一股寒意。 ¥¥¥¥¥¥¥¥¥ 平安镇,厉家老宅。 厉景秋今天少见地没有出门,一个人呆在屋里,怀里抱着一盒从芙蓉镇买来的大山楂丸,一边傻笑一边往嘴里填。 厉家大小姐厉雪竹从外头进来,见他这副样子,叹气道:“方才顺子跑来跟我说,你把自己关在屋里嗑药,把我吓了一跳,还当是怎么着了。” 厉景秋见是她,笑嘻嘻地站起身:“姐,吃药不?” “……不吃。” 厉雪竹的表情抽了抽,扫一眼满地包药丸的蜡纸,还有一屋子的山楂丸味,不由皱眉道:“山楂丸是个好东西,可也不能这么吃啊。” 厉景秋也不接这话,一脸傻笑地嚼着山楂丸又坐回椅子里:“姐,我遇上个人。” 厉雪竹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是个姑娘吧?” “嗯。” 厉雪竹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说来听听。” 厉景秋又回忆起那日在芙蓉镇,关小朵坐在街边搓药丸子时的情形来。一想到就要将佳人娶回家来了,心里就是一阵美滋滋: “她叫关小朵。模样长相哪哪儿都好,人也好……诶,总之就是特别好,你见了肯定也会喜欢她!” 厉景秋从小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如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只得作罢。 厉雪竹看他这表情猜了个大概,不由笑道:“没想到啊!咱们厉家二少爷情窦初开,居然还能有健食开胃的功效,甚好。” “你又在取笑我了。” 厉家大老爷厉万春除了正室夫人以外,还另有三房妾室。除了长女厉雪竹是正出,其他三位少爷和一位小姐皆是庶出。如今老爷在省城做官,长子厉景凌和最得宠的四姨娘跟着住在省城,其他人都仍留在平安镇的厉家老宅。 厉景秋虽说年少,平时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但对于经营家族产业却是十分在行。几年间便把赌场从一家开到了三家,当铺、高利贷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厉家的生意铺面全都是归他管。 厉景秋主外,而家宅之内虽说应是正室夫人说了算,但这位白氏夫人平时并不怎么管事,一心吃斋念佛,家中琐事全都交由厉雪竹打理。而这位大小姐虽然年轻,却天生聪明灵巧,又打得一手好算盘,说话办事样样周全,将这上下百余号人的厉家老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厉雪竹:“我问你,昨晚从帐上支了两千两银子,干嘛使了?” 厉景秋一愣,支吾道:“那个啊。……有用。” 厉雪竹:“我不是要管你花钱。平时你在外头使钱都是从柜上支,出入自有帐房记着,哪怕花得如流水一样我也问不着。但你要从家里支银子,家里的帐归我管,一笔一笔的我得问清楚。” “跟太太打过招呼的。” 厉景秋显得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如实说道:“我以为她跟你说了。是……托了个媒婆,给关小朵下聘礼用了。” 厉雪竹惊道:“下聘礼?” 厉景秋点头:“太太说,咱们家先前已跟严家订了亲,这事雷打不动;但我又真心喜欢关小朵,就想娶她!太太就说这也不打紧,她们家小门小户的,随便打发个媒婆去使点银子、悄悄收了房就好,先瞒着不让老爷知道,也不算什么大事。” 厉雪竹满脸震惊,一时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别看厉景秋小小年纪在道上混得风光,哪里知道这大宅门里头的勾心斗角?人人皆说太太是个宅心仁厚的佛爷,待人随和与世无争,不像那些姨娘们就知道斤斤计较争名争利的,终日不得消停。 全家上下就只有厉雪竹知道亲妈心里是怎么想的——老爷是个薄情寡义的,就知道一房一房地往家里娶;姨娘们都是没脸的小昌妇,个个都指望着生了儿子往上爬;那些个小孽种更是不该出生的没出息短命鬼……除了掌上明珠厉雪竹,她才不管别人死活呢。哪怕是这厉家老宅翻了天,她也只会在一边看笑话。 好在厉家老宅子足够大,女人们平时各过各的,少见面也少生气,表面上一团和气罢了。 厉雪竹是家中长姐,人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礼,性子温和,全家从上到下都喜欢她,就连这人见人怕的二世祖也跟她十分亲近。 但是下聘礼这事,厉景秋不懂,厉雪竹却是深觉不妥: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下聘礼,且不说这不合礼数,就算是关小朵一家同意了、悄悄娶进门来做了侧室,等将来到了要迎娶严家小姐进门的时候,人家若是挑理,到时怕是又要免不了一场风波。 厉景秋的生母四姨娘现在省城,他眼前也没别的长辈可以商量,只能去找太太。可这位当正房夫人的,这么混账的事不拦着倒也罢了,竟还助着他胡闹?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厉雪竹心里叹气,说:“这事不妥。” 第六章 谈崩 厉景秋在家里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威风惯了的,一听这话立刻瞪起眼睛:“怎么不妥?” 厉雪竹暗暗思索一阵,皱眉道:“你先别急,容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这有什么好想的?等娶进门来你一见便知。” 厉雪竹:“哪有这么简单?你一个人在外头怎么胡闹都成,可若想把那女人娶进厉家大门,那就是一家子的事,没那么容易的。” 厉景秋:“只是个妾,又不是娶正室夫人,有什么要紧易的?” 厉雪竹:“那也不成。” 厉景秋:“怎么就不成了?我喜欢她便要娶她,关家里什么事呢?” 厉雪竹:“眼下正在爹升迁的节骨眼儿上,你跟严小姐的亲事意义重大。那严家是讲究规矩礼数的书香门第,就只有这一位千金小姐,如今给了咱们家,你就算想再怎么胡闹也且等着严小姐过门再说!这还没完婚就冒出个妾室来,万一人家挑了理,那要如何是好?这当然就是事关全家的大事!” 厉景秋心中不悦,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她。 厉雪竹又道:“你喜欢谁、想跟谁好,那是你和她两个人的事,别人管不着;可若是到了谈婚论嫁这步,便成了两个家族的事,就不能只想着自己了。” “太太都说可以,你又干嘛拦我?” 厉雪竹:“你不是太太养的,这件事求到太太跟前,她若是不答应,旁人岂不是会说她嫌你、凡事都不向着你?自然是要先应下来的。” “这又是什么道理?” 厉雪竹叹了口气:“就比如说我犯了错,太太打我骂我都使得,因我是她亲生,旁人只会说她严格却不会说她薄待我。你就不同,她就算是说你说得重了些,恐怕姨娘们都要说她刻薄、不容人呢。” 厉景秋顿觉头大,但细想想也是有理,一时也没了主意:“那,……现在怎么办?” “你若真想跟她长久地相好,这事就不能急。” 厉景秋点点头:“我听你的便是。” 姐弟俩正在说话间,忽见厉景秋的小厮张小顺急急跑进来,朝两人行了个礼说道:“小姐少爷,关小朵来了。” 厉景秋一听,大喜道:“她怎么来了?人在哪呢?” 张小顺却是一脸愁容:“跟王媒婆一道来的,进门就直奔后宅老太爷屋里去了。这会儿她跟老太爷聊得高兴,刚才摇了会色子,也不知怎的就张罗着插香拜把子呢!小的们也不敢拦,您二位还是快看看去吧!” 厉景秋乐道:“跟爷爷插香拜把子?哈哈哈,有趣有趣!” 厉雪竹却怒道:“两个外人,怎么就能闯到老太爷屋里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的吗?!” 张小顺委屈道:“她手上拿着喜贴,说是未过门的二少奶奶要见见咱们家长辈,小的们也不敢拦着啊。” 见厉雪竹神色凝重,厉景秋忙笑劝道:“姐你不知道,这小妞不仅是人长得漂亮,说话办事也特别有意思,性子豪爽!爷爷肯定喜欢她。” 厉雪竹心里觉得这丫头路数有点邪门,一阵七上八下地不踏实。 厉景秋倒是显得兴奋:“走吧,姐,咱们瞧瞧去啊!” 说起厉家这位老太爷,想当年那也是位传奇人物。少年时不学无术沉迷赌钱败光了家业,人到中年幡然悔悟浪子回头,愣是凭着当年推牌九摇色子的本事打下一片江山。如今上了些年纪,脑子不大好使了,一阵清楚一阵糊涂,大部分时候跟个七八岁孩子一样。 厉氏姐弟跟着小顺匆匆往后宅去,老远就瞧见老太爷住的那进院子围着一堆丫鬟小厮在看热闹。 等走到近前,见院中果然摆着张香案,关小朵跟老太爷厉建章正并排跪在关公像前,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满头银发的厉建章闻言,正色打断道:“丫头!我傻你也傻啊?我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跟我同一天死你多吃亏啊!” “说得也是。”关小朵认真地点点头,改口说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厉建章又说:“那还拜个什么把兄弟啊!各过各的得了。” 关小朵怒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到底还拜不拜了!” 厉建章见状立刻赔笑道:“拜拜拜!没说不拜嘛。” “那就闭嘴!磕头!” 厉建章果然听话地闭上嘴,乖乖跟着她一起向关二爷像磕头:一,二,三,礼成。 王婆铁青着脸站在一边瞧着,众丫鬟小厮全围在一边,捂嘴偷笑。 厉雪竹上前摆摆手:“你们都闲着没事做是吧?散了散了!老太爷糊涂,你们也不拦着、还有脸在这看热闹?” 众人这才散了。 关小朵从蒲团上站起身,伸手搀扶着厉老爷起身:“行啦!那以后我就叫您大哥啦!” “好好好!” 厉景秋瞧着也觉着好笑,上前说道:“爷爷,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厉建章脸色一沉:“义结金兰啊!你看,这是我新认的义妹关小朵。” ——义,妹。 听到这两个字时,厉景秋嘴角抽了一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是你啊。”关小朵乐呵呵地打量他一番:“你就是厉景秋?” “对啊。” 厉建章问:“你认识这孙子?” 关小朵点头:“见过,不熟。” 厉建章听了却直摇头:“摇色子出老千,推牌九输了就翻脸打人——牌品见人品!这孙子不行,别跟他玩。” 厉景秋不乐意了:“诶?爷爷,您这怎么说话呢?谁输不起啊?我输过吗?!” 厉建章背过身,对关小朵神秘地小声道:“一输牌就翻脸玩赖,你可躲他远点。” “嗯嗯嗯。” 厉景秋怒道:“我都听见了!” 厉雪竹一脸黑线地上前劝解道:“爷爷,这怎么回事啊?” 厉建章见是她,神情立刻一变,笑呵呵拉着关小朵介绍道:“朵儿,这是我大孙女!人漂亮,办事讲究,叫……叫什么来着?” “我叫厉雪竹。” 两人相互见了礼,就见厉建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回头:“孙子!过来给你新姑奶奶磕头!” 厉景秋:“……” 厉雪竹哄道:“行了爷爷,别闹了!您先回屋歇着吧,我们还有正事要说呢。” “成,那你们聊着。” 厉建章倒是爽快,背起双手踱着步子,哼着小曲儿转身回自己屋了。 关小朵看了两人一眼:“先说明,我可不是故意要占你们便宜!我是来找这老爷子评理的,可他二话不说、拉着我就摇色子,说输了就得拜把子!我,我也不想输的啊……” 厉景秋瞪眼怒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厉雪竹却摆手笑道:“老爷子好热闹,逮着谁都要赌两把,姑娘莫怪。” 关小朵叹了口气,对厉雪竹道:“你倒还算是个明事理的。” 说着,关小朵把那张大红的喜贴掏了出来:“虽然我们穷人没你家势力大,但也远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你们这样,就太欺负人了吧?” 厉景秋不悦道:“说这么难听干嘛?怎么就是‘卖’了呢?” 关小朵闻言,冷冷道:“如果我哥拿着这么一张聘书,敲锣打鼓地把礼物一送,跟你说‘钱你收着,我要娶你姐当小老婆’——你能乐意吗?” 厉雪竹见状拦道:“这事儿原是我们不对,姑娘别生气。我这弟弟年纪小不懂事……” 厉景秋那是从小就骄纵顽劣、专横霸道惯了的,哪里听过这么刺耳的话?厉雪竹的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见厉景秋已经压不住火,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要知道多少姑娘上赶着倒贴,我正眼都不带瞧的!我好心好意地派人上门去求亲,你倒挑起理来了?……呵,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厉景秋看上的人,还有谁敢惦记?现在整个芙蓉镇都知道我给你下过聘礼,还有谁给要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句话把天聊死,厉雪竹心里一沉:完了,怕是要掰。 厉景秋说话向来硬气。他十四岁时,就带着一群愣头青的半大小子混迹赌场,遇到踢场子、寻衅滋事出老千的抄起刀来就敢剁人的手,打起架来更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 ‘二阎王’可不是浪得虚名,仗着老爷宠溺,他若犯起混来谁都敢打——除非是在大哥面前,他才会老老实实的。在厉家景字辈的孩子当中,长子厉景凌最有老太爷当年的遗风:一身豪爽的江湖气,有本事又讲义气,听说还跟这附近山里的土匪头拜过把子。后来娶妻成了家,心性收敛了许多,就随厉老爷去了省城走仕途。 厉景秋从小就特别崇拜大哥,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只是路数却是完全不同:厉景凌仁义讲道理,以德服人;厉景秋霸道——他就是道理,有不服的就打到你服。 关小朵冷冷道:“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是没的商量了呗?” 第七章 真恶霸来了 关小朵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将那张婚贴当面展开,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本来呢,我是想要告诉你,你的银子和东西姑娘都不稀罕,快打发人拿回去。可我现在瞧您这意思呢,是压根儿就没打算往回收?那我就只能给烧了。” 说着,她当面将那张大红的帖子撕成碎片:“想花钱买姑娘,自个儿去窑子里找,什么样儿的都有——但别跟我这儿丢人现眼,瞧着恶心。不过呢,定钱我也不打算退了,权当是你孝敬给姑奶奶消气的吧。” 每句话都说得狠绝不留半点余地,厉雪竹听得眼皮子直跳。眼看厉景秋那张脸气得煞白,两人针尖对上麦芒,让人一时也不知怎么劝才好。 关小朵将那碎片随手一扬,红纸像花瓣一样撒了一地,她抬腿就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 正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厉景秋突然吼了一声,转过身大声说道:“关小朵!你今天要敢出这个门,这梁子可就算是结死了!” “诶哟,你可吓死我了喂。” 哪知关小朵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同样大声说道:“什么时候你想解这梁子了,就过来给你姑奶奶磕个头,有赏!” 厉景秋气得咬牙、全身发抖。——这小阎王自打出生那天起,哪受过这种气? 厉雪竹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关小朵的背影渐渐从眼前消失。唉,事情闹到这步,可怎么收场的好? 角落里的王婆站在边上看了半天,也不敢说话,直到关小朵走远了,她这才蹑手蹑脚地想从脚门开溜。 “顺子!” 厉景秋突然冲着脚门方向吼了一声。王婆吓得全身一哆嗦,随即飞快地拔腿朝外就跑,差点把正迎面走来的顺子撞一跟头。 “少、少爷。”张小顺跌跌撞撞地进来应了一声。 “去叫上几个人,再去趟芙蓉镇!从今天开始,给我收拾关小朵!” “明白!” 说完,厉景秋大步出了院子,回自己屋去了。 张小顺抬腿也刚要走,厉雪竹突然叫住他:“慢着!” “大小姐,您吩咐。” 厉雪竹:“这差使怎么办,心里有数吗?” 张小顺:“咱就吃这碗饭的,爷怎么吩咐,那就怎么办呗!” 厉景秋若是想收拾谁,意思多半就是抓住打个半死,或者再卸条胳膊腿什么的,打伤打残都是家常便饭,这事在赌场里不算新鲜。 厉雪竹说道:“关小朵跟别人可不一样!那是你二爷心里惦记的女人,不是外头场子里那些个烂赌鬼!这两人一时恼了就嚷着要打要杀,你可别当真!回头等少爷气消了,两人说不定就真的好上了。她若进了厉家的门,就也是你主子——所以,该怎么办事,懂了吗?” 张小顺听了为难道:“大小姐,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爷发话让收拾她,小的们要是放着不管,这也交不了差啊?” 厉雪竹略想了想:“你带几个人过去,吓唬吓唬就行了,别真的动手。” 张小顺抓抓头发,点点头:“吓唬吓唬啊……那成,懂了。” 厉雪竹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又会错意,忙又纠正道:“不不不,不是你们收帐时那种吓唬!不能随便进人家里就一通乱翻乱砸,也别真的吓坏了她!” 张小顺苦着脸:“那怎么弄啊?不能动手也不让进屋?关小朵她娘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泼妇,要真格跟个老娘们儿骂街,兄弟们也不会啊!” “就站她家门口!” 平时那么聪明的厉雪竹,到了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什么也别干!就站着,这样就行!” 张小顺眨眨眼:“能行吗?” 厉雪竹坚定道:“听我的!回头景秋要问起来,就说是我交待的。” “成。” 听到这句话,张小顺就应了一声,蹬蹬蹬地跑出去办了。 这两人,可真真是对冤家。 厉雪竹刚松了口气,一回头,正瞧见厉景秋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正站在院门口阴恻恻地瞧着她。 厉景秋:“姐,今天这事,您管得是不是有点多啊?” 厉家老宅的规矩:大宅门里头的事全归厉雪竹管,外头盘口的大小事务都归厉景秋,从来泾渭分明。 厉雪竹心里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你要往家里娶新人进来,我当然就要管!” 厉景秋听了,扬扬眉:“也对,反正她早晚是我的女人。” 厉雪竹见他神色稍缓,便趁机劝道:“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跟人家说,别乱使性子!我瞧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你若逞强伤着她,自己也心疼不是?” 厉景秋却一瞪眼:“女人就要好好管教的!我若纵了她这一回,她就会以为我怕了她,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厉雪竹也有些急了:“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能打女人!” 她知道厉景秋做事向来心狠手辣,生怕他对关小朵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厉景秋却不以为然道:“我是要降伏她,打她作甚?……就算要打,也是我关起门来自己打。” 说完,厉景秋转身走了。 站在原地的厉雪竹眨眨眼,将他这话又琢磨半天,心里倒突然有些踏实了:方才他应该也是怕顺子手下人办事没轻重、才特意折返回来想再多嘱咐几句的吧? ——看来这一向好勇斗狠的二阎王,终于是开窍了么? ¥¥¥¥¥¥ 关小朵到家的时候,关华早就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椅子上盯着那六百两银子发呆。 “这么没见过钱啊?”关小朵毫不客气地一脸嫌弃道:“这几个破钱,也值当你这么盯着瞅?……出息。” 说着,关小朵两手一叉腰,瞪起眼睛说道:“告诉你关大华子,将来我关小朵肯定是会发大财的,眼前这点钱屁都不算!” 关华瞟了她一眼,懒得吭声。 见他不搭茬,关小朵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往屋里瞧了瞧:“娘呢?” “没回来。说是要等老爷子过了头七、拿着银子了再回来。” 关小朵啧啧道:“我算看出来了,我发不发财还在两说,刀美丽才肯定是能发大财的!连亲闺女被人逼婚都不能挡她的财路,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成为富婆了。” 关华皱眉道:“你别张口闭口‘刀美丽’的,那是你亲娘好吗?没大没小的。” 关小朵生气道:“我都要被恶霸抢走当小妾啦,她都还只顾着自己赚钱!有这么当亲妈的吗?” 关华不跟她掰扯,把桌上的银子收了起来。 关小朵:“咦?怎么个意思?这还真打算把我给卖了啊?” 关华:“娘说了,就你那财迷德行,这钱你肯定得拦着不能让退。再说了,厉家有头有脸的,就算现在拿去退了人家也未必能要,折了面子两家都不好看,所以让我先收着。” 关小朵:“夭寿啦!丧尽天良啦!亲妈亲哥卖闺女妹妹啦!没天理啦!没法活啦……” 关华也不搭理她,默默进里屋去把钱收好。 关小朵自己又瞎嚷嚷一阵,见他不搭茬也自觉没劲,等关华从里屋出来,又问:“娘还说什么了?” “说厉家不好惹,急事得缓着办,叫你先忍两天。”关华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当然,你要是愿意了呢,她就不说什么了。” 关小朵立刻比刚才更大声地嚎:“刀美丽卖女儿啦——” “还没说完呢。” 关华皱着眉头掏掏耳朵:“就是再不愿意也要等她回来再说,这两天务必晾着他,别惹事,怕你吃亏。” 关小朵白了他一眼:“怎么,他还敢打我不成?现在当恶霸的都这么没下限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明抢啊?” 关华:“你少贫嘴!……我问你,刚去厉家干嘛了?” 关小朵:“没干嘛。本来是想找他们家辈分最高的说理去,结果发现厉家老太爷老糊涂啦,说了半天什么也说不明白!……气死我了。” 关华:“没别的了?” 关小朵转了转眼珠,心说拜把子的事还是别说了,不然他又要讲一大通道理没完没了。于是关小朵避重就轻地敷衍几句,只说把喜帖退了、厉家态度蛮横就吵了几句,也没敢提跟厉景秋翻脸的事。 哪里想到,第二天真就有恶霸找上门来。 这日一早,关小朵像往常一样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竟是站着二三十个彪形大汉,跟一排门神一样戳着,场面十分吓人。 关小朵就探头看了一眼就立刻把脑袋又缩了回来,心里一阵砰砰乱跳:这二世祖是要来真的? 这些打手一看就是赌场里镇场子的,个个凶神恶煞一样。 关华瞧了一眼,对关小朵说:“门闩插好,老实在家里呆着,谁叫门也别开。我去衙门叫几个兄弟过来。” 关小朵点头如捣蒜。 门口那些打手倒也不主动惹事,关华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被阻拦。 只是,芙蓉镇上住的全是些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而已,突然在家门口冒出这么一伙恶人来,街坊四邻全都吓得连门都不敢出。附近的商铺都关门歇业,就连沿街叫卖的小贩也全是躲得远远的,大清早的街面上竟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事情发展得似乎有点超出想象。 第八章 不吃软饭 关小朵在院里转了一圈,堆了满院子的聘礼看得人心里更烦。 关家的后院跟慈济堂只有一墙之隔。 隔壁的赵掌柜虽然行医看病没什么天份,平时却酷爱侍弄花草,在后院种了满满一院子的爬藤玫瑰,一到季节就开了一茬又一茬,年年如此。赵婶用它做糖玫瑰,关小朵用它制胭脂,因此家里常备着剪花用的梯子,就靠在院墙边。 关小朵暗搓搓地把梯子挪到后院墙根底下,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爬上墙头。朝街上张望一眼,发现从这个角度就只能瞧见两家高低地伏的房山,完全看不到街上的情形,这才放心地抬腿迈过院墙,然后骑在墙头把梯子也翻过来。 这时,隔壁的赵世安听到动静,赶忙跑过来帮忙扶住梯子,小声道:“姐,慢点。” 关小朵拎着裙子慢慢下来:“你怎么在这儿?没上学去?” “先生病了,学里放两天假。” “这么巧?” 赵世安讪笑着岔开话题:“姐,你是打算要收拾门口那些人吗?带我一个,我帮你啊!” 关小朵从梯子上跳下来,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我突然想起来,上次我从柜子底下扫出几颗巴豆来,也不知放哪了来着?你见着没有?” 看似随口一提,赵世安却吓得一缩脖子,吐吐舌头心虚道:“那……要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屋里温书去了。” “一肚子坏水的臭小孩!”关小朵也不深究,自语着把梯子收好就往药铺里头走。 今天的药铺虽然正常开张,却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赵婶见关小朵从里边出来,立刻迎上来一把拉住又拐回后院、躲在没人的角落,才一脸神秘地低声问道: “听说你把厉家二少爷给得罪啦?外头怎么都在传你跟厉家老太爷拜把子了,真的吗?你这是要当厉家小姑奶奶还是那二世祖的小妾啊?” ——街上明明都没有路人,昨天才发生的事又是如何传得尽人皆知的?这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有点崩溃的关小朵嘴角抽了抽:“您,消息还真够灵通的哈。” 赵婶白了她一眼:“王婆知道了,那就等同于全镇全县都知道了呗。” 关小朵决定先不纠结这个,还是解决眼前的麻烦要紧。她瞧见窗台上有把生锈的柴刀,顺手就拿了过来。 赵婶惊道:“干嘛?!你疯啦?一个小丫头,还打算跟门口那几十个大男人干仗不成?” “要不然呢?人都堵门口了,我还能怎么办?……没事,您别担心,我哥已经叫人去了,一会儿就来。”关小朵说着,拎起柴刀就要往大门处走。 赵婶赶忙拦住,怒道:“那管什么用?厉家树大根深,家里养着几百号打手呢,你们兄妹俩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那怎么办?就活该被他抢去当小老婆不成?” 赵婶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厉家这二少爷的做法是有点欺负人,不过听说人确实长得一表人才,家里又有权有势的……你不是一直想发财暴富嘛,这也算是条捷径嘛。” 关小朵眼睛一瞪:“我是想发财,但凭的是真本事!并不是把自己给卖个好价钱啊!” 赵婶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别瞧不起当姨娘的!你看看厉老爷娶回家那几房姨娘,又风光又体面,个个都过得都不错啊!厉家长房那几个最有本事的少爷都是庶出,如今陪着老爷住在省城享福的也是姨娘,哪个过得不比咱们强?” 关小朵不悦道:“可我发财并不想靠男人,就想靠我自己。” “诶,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嫁个好夫君才最是要紧!你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再怎么要强,将来也都是夫家的。” 这种话,关小朵从街坊邻居嘴里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这小镇上出生的女孩儿家,大部分都是以嫁个好夫君为人生终极目标。 但刀美丽说过:求人不如求己,人不能总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然将来定是靠山山倒、靠树树跑——走了无数弯路之后,到头来发现还是得靠自己。 关小朵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据说,当年嫁入关家时十分风光体面。关家当年是芙蓉镇上出名的书香门第,关家老爷德高望重,少爷人品端正、品貌俱佳。虽然那时候关小朵年纪太小、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以刀美丽的颜狗属性,想必能入她法眼的男人应该不会太差。 可惜一场瘟疫,夺去了镇上半数人的性命,关家也未能幸免。偌大一个家族,转眼间只剩下刀美丽和两个孩子,孤儿寡妇相依为命。 若是没有这场天灾,说不定刀美丽也能做个一辈子不用辛苦劳碌的关家少奶奶——然而生活从来都没有如果,无论如何,人也都会活成自己应该变成的样子。 关小朵叹了口气,丧着脸蹲下身,手里仍是攥着那把柴刀,十分不甘心地在青砖地上划来划去: “照您这么说,日子还有什么奔头啊?” 赵婶笑劝道:“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你再怎么能折腾,还能翻得了天?我劝你,别跟厉家闹得这么僵。漂亮的女孩子有点脾气是正常的,可要是太较真儿就不可爱了。” 关小朵闻言抬起头,大瞪着两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反问道:“我较真儿?!这事是我在较真吗?!” 赵婶挑挑眉梢,赶忙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别不服气。要按着你的意思,这就拿着刀去跟那群打手互砍、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家势力那么大,你把人家砍伤了、人家跟你打官司,你就得坐牢;人家把你砍伤了扔几个钱就能了事,遭罪你得自个儿受着、生气你得自己吞了——有意思吗?厉家以后照样专横霸道,你后面的日子可怎么过?” 关小朵听了,把柴刀一丢,两手捧着脸沮丧道:“那依着您,我就这么认怂了?” 赵婶说道:“你一个女孩家,年轻气盛,跟二少爷绊了几句嘴、说几句出格的话,这有什么啊?向夫家低头认个错也不丢人。可你要非得争强好胜,将来吃尽苦头不说,还弄得名声扫地、再没有好人家敢要你,何苦来?那么聪明的丫头,怎么就犯迷糊了呢?” 关小朵一脸难以置信:“依着您这意思,合着我只要低头认个错,以后跟厉家二少爷就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人了呗?!” 赵婶却疑惑道:“我怎么觉得,那二少爷是哪招着你了么?就这么讨厌他?有那么差劲吗?” 提起这事来,关小朵扁扁嘴:“他呀,您也见过的!就是前几天花四十两银子买山楂丸那傻缺。” “原来是他。” 赵婶恍然大悟,竟是点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模样还挺俊的,般配。” “般配个鬼啊!”关小朵不满道:“哪里就般配了?合着在您眼里,我就衬一傻子吗?” 赵婶笑道:“那才不是傻呢。厉家二少爷手底下管着大大小小几十间当铺钱庄赌场,脑子灵光着呢。” 关小朵哼了一声:“放高利贷印子钱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呸。” “所以咱这小门小户的惹不起啊!” 赵婶又道:“丫头你别犟。你就算不为自己,再也为你哥想想!大华子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这群太岁堵在家门口,他能放着不管吗?回头叫来自己一帮弟兄跟人干仗,打过打不过且不论,就这小衙门口,县太爷都得看着厉老爷的脸色!打起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平时你逞英雄、收拾个流氓混混也就得了,厉家咱可是招惹不起的啊。” 关小朵怒道:“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不行,我生气,我忍不了。” 赵婶却咯咯笑道:“这也好办,你气儿不顺,到时候多问厉家要些聘礼不就得了?你这么贪财,见着银子总能解千愁、顺气消火了吧?” 关小朵苦着脸:“这种钱赚得未免也太窝囊了吧!我不要。” “那你想怎么着?” 关小朵咬牙,握拳坚定道:“不低头、不卖身,不当小老婆!” “有骨气。” 赵婶赞了一句,感慨道:“只是,如果你随便撒个娇、服个软就能赚到大把的真金白银,还会愿意继续苦呵呵地努力奋斗吗?” “我才不想吃他们家软饭呢!”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就见赵世安手上拎着根木棒从楼上下跑来,来到二人面前信誓旦旦道:“姐,别害怕,我挺你!我可以保护你的!” 关小朵表情复杂,还没说话,就听赵婶怒道:“你这倒霉孩子就别跟着瞎裹乱了!回屋里温书去!” 赵世安一脸不情愿,赵婶一路推搡将他赶上楼,即使被拎着后脖梗子却还不忘朝关小朵道:“有事就喊我!随叫随到!” 关小朵不由一阵感慨:没想到这小孩平时闷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还挺能担事?不错,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可惜年纪太小,眼下还指望不上。 关小朵苦笑着摆摆手:“你老实呆着吧!” 第九章 跟他们拼了! 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见关华领着伙官差打扮的人朝这边过来。堵在关家门口的打手们见状,竟是毫不畏惧地主动迎了上去。 “糟了!” 关小朵刚要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赵叔一把拦了下来,小声道:“男人干架,你一个丫头过去凑什么热闹?!” “我哥……” 赵叔不容分说地把她拽了回来,挂出个歇业的牌子,顺手将药铺的大门一关:“别管。” 关小朵皱眉:“这都要打起来了,您拦着我管什么用啊?” “废话!他们打他们的,又与你什么相干?” “这事因我而起啊!” “所以呢?” 赵叔使劲拽着她的胳膊,煞有介事道:“你管得了吗?就你那两下子,也就是收拾个小贼还行!那些人可都是赌场的打手,练家子的!你送上去给人打吗?” 不管关小朵再说什么,赵叔只是摇头,死死把着门口就是不许她出去。这时,就听外头的人口角几句便动起手来,关小朵心里一急,冲到门扒开条缝隙,探出脑袋就往外瞧: 这,似乎并不能叫打架吧……完全就是单方面挨揍嘛。 哪怕是穿着官府的制服,那群打手也压根没把来人当回事,甚至连带来的武器也没用,就将那五个人撂倒在地痛扁一顿。然后也不跟他们纠缠,重新又站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有说有笑地远远瞧着鼻青脸肿的官差们在地上打滚哀嚎。 “喂!当街殴打官差,还有没有王法啦?!” 关小朵猛地推开药铺大门,冲他们大吼一声,气势汹汹地叉腰出现在众人面前。打手们见她在隔壁药铺出现,表情显得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嬉皮笑脸地地继续聊天。 完全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虽然赵叔和赵婶的话她并不能认同,但是如果就这么冲上去的话,哪怕是手里有把菜刀又能怎么样?在二十多个专业打手面前,完全就是自取其辱。 关小朵终究还是决定压住心头的怒火,闷声不吭地上前去把关华和差役们一个一个扶进药铺里来。 关华皱着眉头看看关小朵,问:“我不是叫你在家把门插好、暂时别出来吗?” 关小朵认真道:“我是把门插好了啊!所以待会儿咱恐怕得爬梯子回家了。” “……你可真行!” 官差一共来了五个人,都是跟关华一样在衙门口当差的。伤得有轻有重,全都十分狼狈。那些打手还算客气,只动了拳脚没抄家伙,看得出来并没有下狠手,都是些皮外伤不算严重。 这时,就见赵婶从楼上下来,从柜台里把金创药端了出来,嘴里碎碎念道:“我刚说什么来着?不让你们去惹这帮祖宗,偏不听!逞强吧,看到头来谁遭罪!” 几个人听了一通叫苦不迭:“赵婶,您就别跟这儿马后炮了!这帮孙子都堵门口来了,兄弟们能看着不管吗?” 这时,就见关小朵把水盆往桌上一放,突然说道:“赵婶说得对,是不能跟他们硬碰!” 众人全都看着她,不解其意。 关小朵继续说道:“他们就往那一站,什么也不干,咱也没理由抓人;就算是抓了,关不多久也得放,放出来照旧还是往这一站,问题根本没解决。” “倒是这么个理儿。” 关小朵叹了口气:“他们人多,打架不是个好办法。不如还是先散了吧,大不了这日我不出门,再另想别的法子。” 关华的这些兄弟大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红脸汉子,虽然才刚吃了点苦头觉得面上无光,但听关小朵这么一说,便纷纷说道:“大华子的妹妹就是大伙儿的妹妹,他们厉家再有钱有势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对啊!小朵你别害怕,兄弟们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一定非得打架才能解决。” 关小朵听了连忙摆手:“我仔细想过了,他们这么多人堵在我家门口,并不是想来抢我或是想干什么坏事,就是吓唬我而已。所以大家没必要这么紧张,也不用非得跟他们死磕。” 方才听了赵婶的一番话,关小朵倒是有些想明白了:以厉家的权势,要真是憋着抢男霸女的心,那些打手一瞧见她早就该动手了,而不是像门神一样戳在家门口排排站。两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派出打手来搞了这么大的排场,无非就是想逞个威风逼她就范。 若再往深处想想,顶多就是告诉街坊四邻:关小朵已经有主儿了,谁也别惦记了。 嗤嗤,鱼唇的有钱人。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丫头是被吓傻了还是真傻:“朵儿,你不害怕吗?” 关小朵一笑:“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家二少爷见了我,还得管我叫声姑奶奶呢!放心吧,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只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赵婶在一旁笑道:“我说你这丫头,到底是心大还是胆子大哟?” 关小朵神情却突然黯淡下来,歉疚道:“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心里已经挺过意不去的。” “这个话就见外了!” 众人纷纷摆手,又是一阵安慰她。 然而一群人凑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又讨论半天,终究也没能想出个解决办法。直到吃过午饭,衙门里打发了人过来找,众人这才想起还得当差,只得先散了,留下关华一个人在家里陪着她。 关华被打得比较惨,不知被谁一脚踢到后腰上,大片青紫青紫的。两人在药铺里又歇了好一阵,这才跟关小朵一起爬梯子翻墙回家。 疼得呲牙咧嘴的关华扶着腰,艰难地翻过院墙,嘴里不住地骂她。 关小朵也不敢回嘴,一路扶着他回了自己屋,点上灯,把赵婶给的几贴膏药放在灯头上烤热了给他糊上。 关华被烫得直抽凉气,怒骂道:“死丫头!你还真是长本事了!我才听说,你跟厉家老爷子还拜上把子了?” 关小朵一惊:“吓,这事怎么连衙门里都知道了?” “哼。” 关小朵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其实事情这样的!我去厉家老宅的时候,本想着辈份高的说话才有份量不是?结果没想到那厉老爷子瞧着挺正常,说话却是着三不着两,才聊没几句就非要拉着我赌一把。我本想着,反正一个糊涂老头儿,赌就赌呗!谁能想到居然连输十把……” 看着她一阵捶胸顿足,真是把关华气乐了:“你心咋这大呢?那厉老爷子当年有个外号叫‘厉半城’,听说过吗?” 关小朵诚实地摇头。 “当年厉家兴盛时,半座省城都曾是厉家的产业。没想到这败家仔一晚上就输得精光,成了穷光蛋。” 关小朵惊道:“这么背?那我岂不是应该能赢他几局才对吧?” “这不是重点!”关华怒道:“我还没说完呢!后来他成功翻了本,愣是把半城又给赢了回来。” 关小朵顿时有些傻眼:“人生还真是起起伏伏、事事难料啊。” “你敢跟他摇色子对赌,没把自己输给厉家还真是万幸。” 关小朵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也太夸张了吧?连通篇开挂的杰克苏都不敢这么写!” “少废话!你到底跟他赌了什么?怎么就拜上把子了呢?” 关小朵坦白道:“我跟他说,如果我赢了,婚约取消并且让厉景秋给我赔礼道歉;他要赢了,就得跟他拜把子做兄妹咯!我想着反正也不吃亏,赌就赌呗。” “所以你输了?” 关小朵两手一摊:“连输十把,各种借口都用尽了,实在赖不下去只好认命了。” 关华扶额:“难怪厉景秋翻脸……王婆把这事到处传,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多了个新姑奶奶,已经成了全镇的笑柄。” 关小朵倒是幸灾乐祸:“哈哈哈哈这么神奇吗?” 关华阴沉着脸:“好笑吗?” 关小朵无辜道:“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非拉着他们家老太爷结拜的!……这还怪我咯?” “懒得跟你说。” 眼看日头西斜,时近黄昏。 关华也拿她没办法。虽是贴着一身膏药,也只得皱着眉头钻进厨房做饭。他在屋里吃力地揉着面团,关小朵则是端着碗,坐在外头的小板凳上着眼巴巴等着开饭。 以前刀美丽在家的时候,就是关华做饭;后来刀美丽忙着外出赚钱,丢下一句“洗衣做饭照顾妹妹都是男人应该做的”就不见人影了。 但关华确实不是做饭那块料:一年到头除了炸酱面就是烙饼,再没有其他花样!单调得关小朵只觉人生一片惨淡,逼得她五六岁时就学会卖萌装可爱骗别家小孩糖果,八九岁就练成天下无敌厚脸皮到处蹭饭找肉吃了。 ——真烦人,本来可以去赵婶家吃好的!上次厉家二傻子那四十两银子买了好些肉和零食都放在药铺后院的库房里呢!看来要便宜赵世安那小崽子了,唉。 怨念。 第十章 搬家 暮色渐浓。 兄妹俩吃了晚饭,正坐在院里大槐树底下聊天,猛然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谁啊?!” 关小朵一惊: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敢在二十多名壮汉的凶狠凝视下来敲我家的门?有点厉害了。 正在她有些犹豫的时候,门外的声音催促道:“朵儿,是我!开门。” 赵婶? 关小朵刚挪开门闩,就见关华突然起身到了跟前,抢先一步将手按在门板上,瞪了她一眼。关小朵会意,退后一步。 大门打开,就见赵婶挎着个篮子,笑吟吟地问:“大华子,朵儿呢?” 关华没接话,伸长脖子先往门外望了一眼:原先蹲守在门口的打手就像准点下班了一样,竟是一个也不见了?街上已经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关华这才把赵婶让进院里来。 赵婶从篮子里拿出个烙饼来递给关小朵:“给你的。” “谢谢婶子。”关小朵喜滋滋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猪肉馅的,还热乎着,香得很。 赵婶说道:“我们这就要走了,特意过来跟你们兄妹俩说一声。” “咦?走?去哪?” 赵婶点点头:“下午的时候来了个有钱人,出了个好价钱把药铺给盘下来了。我们正打算去省城重新置点产业,给你弟弟找个好点的私塾先生、奔个好前程,所以这就打算要搬走啦。” 关小朵闻言大惊,往她身后一瞧,果然就见一辆马车装得满满的行李,赵叔乐呵呵地牵着牲口,赵世安则一脸别扭的表情站在边上,正朝这边张望。 “这么着急?”关小朵不解道:“是因为害怕惹上厉家的打手吗?” “没有的事!”赵婶摆摆手,笑得连鱼尾纹都像要开花了:“千万别这么想!就是价钱合适才卖的。” 说着,她左右看看没人,一手伸进怀里摸了半天,竟是露出一对硕大的金元宝来,关小朵刚瞧见一点就又慌忙给悟了回去。 ——天辣!大金元宝! 关小朵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这辈子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大个的元宝!起码有五十两起步!看赵婶那高兴的样子,八成是已经用牙咬过确定真金无疑了。 关小朵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真是发大财了啊!这么大的两个,得有一百两吧?!整条街都能买下来了呢!” “嘘!” 赵婶一脸忌讳地摆摆手,又点点头,乐得嘴都合不拢,压低声音说道:“一百两足金呢!所以说,朵丫头你可别多想,我们搬家就真的只是因为价钱合适!我也是头回遇到这么阔气的买主,一个外乡人,这么大个足金元宝放在眼前,再不出手是傻子哇!” 关小朵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算是店盘出去了,你们就算没地方住,也不用这么着急就搬家吧?” “谁说不是呢!这不都是看在银子份上嘛!人家既然出了这么高的价钱,就是图个能拎包入住的现成地方呗!我们这就要走啦,特意来跟你打个招呼。” 关小朵大惊:“这么着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赵婶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也这么想!莫不是这钱来路不正?我看那金元宝倒是干干净净的瞧不出什么毛病。所以我就寻思着,既然发财了就快些离开、早点兑成银子才安稳,也省得夜长梦多招来祸事。” 关小朵点头:“说得也是有理。就是……突然就走了,我还怪舍不得你们的。” “咳。” 赵婶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竹篮递给她:“时间仓促,一时也没准备什么东西留给你。这是婶儿今天下午才烙的饼,里头还有些散碎银子,你日后留着使。” 关小朵却摇头:“饼我收着,银子不能要。” 赵婶坚持道:“收着吧,这些大都是你娘给的。她一个女人在外头抛头露面地挣钱怪不容易的,平时都没空照顾家里,就托我多照应你们兄妹俩……唉,这回我恐怕是要有负她的嘱托,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关小朵一手攥着那袋银子,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十几年的老邻居,竟是说走就走了? 说着,赵婶又掏出几贴膏药来塞给关华:“这些膏药你留着使。往后怕是有日子见不着了,你在衙门口当差的,平时也小心些,别动不动就打架、净让你妹妹担心。” 关华点点头。 一句话,说得三个人都是鼻子一酸。 关小朵不舍地扯扯她的袖子道:“婶子,能不能别走啊?” “别说这话了。” 赵婶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天快黑了,我们还得抓紧赶路,就不多说了。” 关氏兄妹将赵婶送出门,见这一家子收拾得真是匆忙,大部分东西都留在店里没有带走,只带了些要紧的随身物品装上车,看样子是打算急急地赶着夜路往省城奔,一刻都不再耽搁了。 末了,赵世安凑到关小朵身边,眼圈红红地说了句“日后等我出息了,咱们肯定还能见着”,两家人在街上洒泪而别。 入夜。 关小朵心里惦记着赵家三口,一会儿想着从小就在他们家混吃混喝的情份,一会儿又想着他们老夫妻两个辛苦一辈子,这回到底是翻身变成了有钱人,将来在省城肯定能过上舒心日子。 她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又一阵高兴,竟是一夜辗转难眠。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又猛然想起自己还有好些东西都放在药铺里呢!也不知会不会被那有钱的外乡人给扔掉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出手如此阔绰,一百两金子买下这么个破药铺? 赵家那栋两层小楼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说也有小一百年了吧?年久失修,一下雨屋顶就渗水,二楼的地板前几天才被赵世安那倒霉孩子捣出个窟窿来,楼板踩着吱吱呀呀乱叫也早该换了,窗户框有点变形,一到冬天就呼呼漏风,赵叔早就说要换也还没换……一百两黄金哇,那么多钱,买下整条胡同都是够够的喂!却只买了这么间破屋? 现在的有钱人是怎么了?先是有个花四十两银子买大山楂丸的二世祖,尚可说他是色令智昏另有所图,那这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外乡人又是怎么个状况?是图那房子破还是可怜他们家穷?有毛病嘛?! 哼,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些钱八成是来路不正的。那人——该不会是外省逃来的通辑犯吧?若是那样岂不就糟了?芙蓉镇全是过太平日子的小老百姓,得有百十年间都没遇到过杀人放火的事了! 不行,要真是这样,那可得早点动手!不能让他到处祸害人! 关小朵胡思乱想一晚上,直到窗户纸微微发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雀儿在枝头喳喳地叫,院里似乎传来霍霍磨刀的声音。 关小朵从床上蹦起来,胡乱洗了把脸,头也不及梳就跑到院里,就见关华不知从哪翻出一把三尺来长、满身锈迹的大铁刀,正在磨刀石上蹭呢。 “你干嘛呢?!” “磨刀啊。” “磨刀干嘛?!” 关华没搭理她,指指厨房:“锅里有饼,饿了自己去吃。” 关小朵怒道:“我问你话呢!” 关华也生气道:“那我还能怎么着?!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抢去当小老婆什么也不做吗?!” “啥,他们又来啦?” 关小朵去后院把梯子搬出来,爬上去往外头一瞧:可不是么,昨天那帮打手今天照旧守在家门口,正有说有笑地蹲在路边吃包子聊天;街上的买卖铺户多半都没敢开张,放眼望去一片冷冷清清。 关小朵愁眉苦脸地从梯子上下来,闷闷地跟关华说:“那也不值当豁出去拼命。” 关华却一瞪眼,赌气道:“妹妹让人给霸占了我都不去拼命,还算是个男人吗?做人能窝囊到这份上,我也不配活着了。” 关小朵坐在台阶上,两手托着腮,突然觉得昨天赵婶的话还是有些道理:说话办事不能只想着自己,跟厉景秋一时斗气一时爽,却连累得哥哥和街坊四邻跟着遭罪,这叫什么事啊。 院子里这一堆聘礼也不能烧,不然两家彻底翻脸,自己吃亏是小,再连累着哥哥杀头坐牢就太不值得了。 看她满面愁容,关华的语气瞬间和缓了许多:“你也不用着急。娘说了这事得缓着办,等她回来了自有办法,你就在家消停几日便好。” 关小朵点点头。 刀美丽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那张嘴的杀伤力无可估量!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天底下就没有她摆不平的事。 “哦,还有件事。” 关华像是突然想了什么,又说:“她说你那个什么胡萝卜膏卖得很好,财主家的小姐太太们都喜欢,让你再多备些货。” “诶?!” 蔫头耷拉脑的关小朵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来了精神,十分认真地纠正道:“那是胡萝卜色的唇膏!” 关华一脸无所谓:“天知道你鼓捣那些是个什么鬼,总之好卖了就再整点出来。” “嘻嘻!我就说,那个颜色提亮肤色衬得人白嫩,而且黄皮友好,肯定会好卖的!” 关华一脸茫然:“什么黄皮白皮的,不就是口脂么?” “懒得跟你说!开工咯开工咯!” 然而刚高兴了一半,关小朵又突然一怔:“糟了,做唇膏的东西都在药铺放着呢!这可糟了。” 关小朵刚想出门,想到自己脸没洗头没梳,又一路小跑地折返回屋里去随便捯饬一番,这才抬腿往外走。 关华皱着眉头阻拦道:“你还要出门?!” 关小朵严肃道:“事关发财大计,咱们后半辈子是吃糠还是吃肉就在此一举了!哪怕舍出命去也得先把我的摇钱树抢回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十一章 他叫铁憨憨 关小朵刚把门推开,没想到正倚门坐着的那人毫无防备,竟是仰面跌倒滚进院子里来了。就见他十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瞧见关华瞪着眼睛、手里拎着把明晃晃的长刀,吓得一缩脖子就蹿回外头去了。 关小朵一脸嫌弃地看看他们,迈过门槛就奔隔壁药铺去。众打手见状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只默默地跟着她,关华手里提刀尾随其后。 慈济堂的招牌还是老样子,门板撤了,大门却关着,也没挂任何歇业或是关张的牌子。有这些瘟神一样的打手守在门口,恐怕就算是大门敞开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上门,倒是听见里头偶尔传出叮叮当当修理东西的动静,有人在屋里。 被这么一大帮人尾随,关小朵心里不由有些生气,她才走了两步就猛然转过身,怒道:“你们跟着我干嘛?!” 为首的打手又高又壮,紫红的脸庞满是络腮胡子,标准的凶神恶煞相。就见他嘿嘿一笑,瓮声瓮气道: “少爷让跟着你,你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关小朵顿时像只炸毛的小猫:“有毛病啊!走开!” 这二十几个人哪里就听她的,呼啦一下子全围拢上来,个个都能高出她一个半头、顶她两倍宽,黑压压地把她围得像掉井里一样,头顶的天空骤然缩小,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关小朵平时虽是胆子大,但如今被这些大块头围在当中,退无可退,心里还是怯怯的。她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身后药铺的大门竟是突然间打开了。 关小朵一回头,就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高个子,宽宽的肩膀,身材结实挺拔,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大手里拎着一把铁锤。 乍看上去,他的样貌也不算是十分出众,端端正正的一张脸孔线条分明,但目光如电,阴沉着脸盯着她身后的打手,瞬间令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虽然没有说话,却传递出一股明确的信息:我不好惹,无论你们有多少人我都不怕,并且绝不会退让半分。 她感觉,他就像是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目光坚定,神态威严而冷峻、不容侵犯,令人心生畏惧。 尽管他手里拿的是把锤子,然而气场却完全不输一把大砍刀:敢再上前一步,立刻捶爆你老阔。 打手们虽是人多势众,竟是被他的出现猛然镇住,身形一滞。 “别、别再跟着我了!” 关小朵趁机丢下一句就匆匆进了屋,回身赶紧将大门关上,将众人挡在门外。 那些打手虽是不会就此罢休,但也并没有打算闯进来的意思。他们仍如之前一样原地散开,懒散地或蹲或坐,盘踞地点只是从关家院门口转移到了药铺门口。 关小朵紧张地一手按着胸口,心还在砰砰直跳,却也说不出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来吓唬自己,并不会真的做什么,而且哥哥就在不远处瞧着,肯定会保护她;但当他们一下子全都围拢上来的时候,还是莫名就觉得害怕—— 怕就是怕,恐惧这种东西完全不受控制。 她身边那个陌生人仍是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但神情却明显变得和蔼了许多。 关小朵抬起眼睛看他,近看时发觉他其实生得浓眉大眼,五官英挺而俊朗,细看时竟还觉得挺顺眼的? 他的眉宇间有一股正气,既不猖狂也不冷傲,带着几分温和,令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那种气质跟锋芒毕露又目中无人的厉景秋完全不同,同样是身材高大,站在他的身边却并不会令人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踏实可靠。 只是,此时屋里安静得略显尴尬。 关小朵盯着他瞧了好一阵:“贵姓?” “铁寒。” “铁……憨憨?” 刀美丽籍贯不详,小时候据说是在南边呆过一阵子,以至于现在说话还带着些南省口音,骂人蠢笨常用“憨憨儿”,虽然不是什么好词,但她人长得漂亮,话音也柔和,当地人听着并不觉得冒犯,倒觉得像撒娇一样。 关小朵也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个词来脱口而出,然后略显尴尬地望着那张问号脸傻笑了一下,纠正道: “铁老板好。” “别、别叫我老板。”铁寒有些不好意思:“就叫名字吧。” 听他说话明显不是本地人,略带点京腔?莫不是京城来的财主?瞧着年岁也不大,穿着打扮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做人如此低调,出手却如此阔绰,难道家里有矿? 他问:“你是关小朵吧?” “是的。” 关小朵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赵婶应该是跟他打过招呼了吧?毕竟身为这家药铺唯一的员工,新旧老板交接时理当知会一声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朝门外飘了一下。 关小朵的脑瓜立刻转得飞快:诶?他是不是会认为我欠了高利贷或是赌债被人追杀?要不就是家里有个嗜赌成性的爹或者等着钱看病的妈,为了搞到钱卖儿卖女不择手段然后害得我惨遭恶势力追杀…… 关小朵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已经开始脑补江湖不良少女的悲惨故事了!立刻摇头摆手辩解道: “我跟他们老板有点过节,但我并没有欠赌债或者高利贷!” ——咦,怎么反而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呢? 他没说话,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关小朵觉得不妙:等等,你这个有点怜悯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嘴里不说,心里却已经认定我就是悲惨的失足少女了是吗?! 关小朵立刻严肃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们才没有任何关系呢!” 铁寒笑笑:“我什么也没说啊。” “哼。” 关小朵扁扁嘴:你分明就是这样想的。 他只是笑。 关小朵觉得这个人的气质很特别,一双深眸像是轻风拂过微澜的湖面,平静,温和,无争。他应是个练武的出身,双手结实而有力,那种结实却跟镇上打铁的小哥哥完全不一样!铁匠手里拎锤子就是拎锤子,哪怕拿着把刀都像是个锤子,而他刚好相反。 不过,他看着并不像是个坏人,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坦荡,不藏奸邪。 关小朵抓过贼也在大牢里见过土匪,坏人当中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不像军人,也不像当官的,更不像江洋大盗,一时竟有些好奇,便直接问道: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愣了一下,显得有些迟疑:“不想说。” 关小朵深感意外。通常跟人聊天聊到不喜欢的话题,别人可能会选择随便敷衍两句或者岔开话题,却还没见过像他这么直白的——甚至都不找理由也不搪塞,就是‘不想说’。 行吧,这人还真是挺特别的。 气氛有点尴尬,这个人似乎比厉家二傻子还更加不会聊天。 但是想到两人还是初次见面,似乎是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了,她便又说道:“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跟这里上位老板一家子都挺熟的,老房子突然换了主人,觉得不太习惯。”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是有些突然。昨天我一眼看到这座老房子,感觉特别亲切,就立刻决定买下了。” 啧啧啧,果然是有钱、任性。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房主说你的东西都放在库房,我就先整理了其他地方。” 没想到这财主倒挺客气。 关小朵道了声谢,忙说这就拿走。 他扬扬眉,抓抓头发:“倒也不急于一时。” 关小朵眨眨眼,心里的小算盘立刻噼里啪啦:这个有钱的外乡人买下了药铺,看样子是打算就此安家、继续经营下去?看来我的职业生涯还有望继续? 果然,等了片刻就听他又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你继续留下做事吧。” 关小朵却冷淡道:“我很贵的。” ——绝对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财主! 他一脸为难,竟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 ——什么,讨价还价都不会吗?!这种脑子都敢经商?就不怕赔死吗?!兄台,我真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啊。 关小朵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最低十两银子的工钱,行就行,不行拉倒!” 没想到他马上就点头:“好的!” ——突然就觉得自己亏了肿么破?!为什么我要说十两?!铁憨憨可是花了一百两黄金盘下这破店的啊!我刚才为什么不说一百两!我真蠢。 啊啊啊啊啊啊#%@*&#!…… 关小朵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一顿嘴巴,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咬牙道:“还要管饭。” 他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他答应得越是爽快,关小朵就觉得越亏,便又继续补充道:“我只负责在柜上帮忙照顾生意,打扫卫生的杂活是不做的。” “好的。” ——这都行?! 关小朵再狠狠咬牙:“除了年节,每个月休息四天!” 这次,他终于微微皱眉,但很快就点头:“也可以。” 关小朵接着使劲想:“员工福利是过年过节要发红包,每个不低于十两。” “好。” 这回,关小朵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捞钱的由头了,此时此刻无比痛恨自己贫乏的想象力。 ——不,我不放弃!扶我起来,我还可以!容我再使劲想想…… 短暂的沉默,他试探道:“那,就算说定了?” 关小朵把手一伸:“押一付三,先给钱。” “啊?……可是现在,我没有啊。” 关小朵瞪眼道:“信你有鬼?!现成的一百两黄金说给就给了,您还能差我这点工钱吗?!” “真没有。” 他却一脸坦诚:“我身上一共那一百两黄金,全都给房主了。” 关小朵瞬间像被闪电劈中:“……!” 他抓抓头发:“哦对了,房主说,柜上还有点散碎银子……你要不嫌少的话,就先拿去吧。” ——卧槽!从阔少到装穷完全无缝切换?!昨天还挥金如土,今天就穷到吃土?! 药铺里向来是赵婶管钱,柜上放的碎银通常不超过十两。关小朵目光缓缓移向柜台,这才发觉楼板地板擦得锃亮,药柜的每一个小抽屉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就连边角沟沟回回里头积的阵年老灰都给清理掉了,表面似乎还十分仔细地打了蜡? 毫不夸张的说,真是光洁如新,视线所及处所有的家具全都在闪闪发光! 我的天! 关小朵平时收拾这些柜子的时候,干活向来马虎,用鸡毛弹子随便蹭几下就算交差。赵婶平时杂事多也顾不上管,赵叔所有心思都在伺候花草上,赵世安那小崽子不惹事就是好的了更别指望他能干活儿。 关小朵觉得,自她记事以来,今天算是这药铺最干净整齐的一天了!所以,铁憨憨其实你是田螺先生吗? 第十二章 照夜白 这是关小朵生平头一回遇到如此精通做家务的人类,一股五体投地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关小朵突然觉得,他肯定不是个阔少。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能有如此爱好。 一回头,见墙边还立着几块木板,看样子他刚才应是正在修理楼板,怪不得手里还拎着把锤子。真是—— 好贤惠啊! 她一时真是想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等等,一个随身带着那么多黄金的年轻男子,急于找落脚之地而不惜重金,问他做什么的也不肯说——如果不是逃犯,那就肯定是在家惹了祸事呆不下去才跑出来的! 想到这,关小朵不由眯起眼睛看他:你有秘密。 铁寒愣了愣,突然说:“不,我不是通缉犯也没有背官司,更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关小朵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啊!” 铁寒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不是坏人,真的。” 关小朵扁扁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啊兄台。 “好吧。” 铁寒只得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之前为一个权贵家族做事,跟了主上十年。那一百两黄金是主上给我的赏赐,让我安家用的。” ——退休的高级书童吗?呸,这么离谱的事谁会相信啊! 铁寒见她仍是不信,也不想再多作解释:“不信就算了。” 两人正在说话,关小朵忽然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马嘶,立刻警觉道:“什么声音?!” 这附近可没有马厩或是驿站。药铺营业的正屋后面是库房,再往后就是院子。赵叔种了满满一院的花草,平时视如珍宝一般。他们一家走得如此匆忙,估计是来不及带走。 关小朵心里纳罕,丢下铁寒就往后院走去。刚推开后院的木门,眼前猛然一亮,竟是匹毛色雪白的骏马! 它高足有八尺,颈项微弯,体型壮硕,胸前矫健的肌肉棱角分明;如碗一般大小的马蹄叩击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雪青色的鼻头,全身素锦一样的皮毛油光水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发出皎洁温润的光晕。 一声长嘶,犹如龙吟虎啸之声,只是这院子到底显得局促了些,不足以让它欢快地奔跑,仿佛一条白龙盘踞在浅滩,竟是十分委屈。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畜生。 从没见过这么线条流畅优美的动物。 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大长腿,飘逸的雪白长鬃,闪闪发光的高白大壮! 它一抬腿,正踢翻了赵叔最喜欢的那盆兰花。边上是早已踩烂的两盆才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景,最金贵的君子兰已经淹没在一堆马粪里,而始作俑者此时正伸长着脖子够墙上的玫瑰叶子吃—— 如果赵叔见了肯定会气得昏死过去,绝对的。但是现在——管他呢!谁会在乎?! 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些花花草草存在的终极奥义就是该被这么漂亮的生物给吃掉? 铁寒注意到她一脸震惊的表情,有些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啊,暂时还没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安置它,那,那是你种的花吗?多少钱我赔你便是。” “没关系!让它吃!它配!被它吃掉是那盆花的荣幸!”关小朵却突然打断他,大声说道:“钱的事容我回头另算。” 铁寒:“……” “我能摸摸它吗?” “可、可以。” 铁寒表情僵硬地上前一步,伸手揽过缰绳,将那白马牵到她面前来。马儿在他面前温顺地低下头,机警地不停转动着耳朵,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关小朵不停上下打量着。 ——一匹马肿么可以辣么好看! 关小朵发自内心地赞叹,小心地伸出手去摸摸马的脸颊,然后又摸摸脖子,感觉幸福地快要哭出来了,嘴里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啊我死了我死了!……你要是个人,我都想要嫁给你了!一匹马怎么可以帅成这样!简直太没有天理了呜呜呜!” 铁寒不是很懂她这个脑回路,在一边默默站着。 关小朵神神叨叨地一边嘟囔一边顺毛,马儿听不懂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好奇地用鼻子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在此之前,关小朵所有关于马的印象就是:臭气熏天的马棚里,脏兮兮臭烘烘又丑了吧唧,万年不洗澡到处是苍蝇,一言不合就拉一地粑粑的,脑子只够用来听口令拉车的蠢牲口。 显然跟眼前这种神仙根本就不是一种生物好吗?! 铁寒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跟马说,满脸黑线地问了一句:“你,……是想骑它吗?” 关小朵摇头,委屈巴巴:“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关小朵大喜过望:“好啊好啊!那,我可以每天都来看它吗?不要工钱也可以的。” 铁寒笑着点点头。 关小朵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句多余的蠢话。 铁寒随即笑道:“不相干的,工钱我还是会照付。只是,照顾它是件很麻烦的事,你愿意帮忙吗?” 地震式点头。 铁寒脸上的笑容尴尬而不失礼貌:“你……可真有意思。” 关小朵才不在乎他怎么想,只顾搂着马脖子兴奋地问道:“这么漂亮的马有名字吗?它叫什么?” “照夜白。” “不错!唐王李隆基的爱马,这名字实在是太配它了!” 铁寒颇感意外:“你知道这名字的典故?” 关小朵点头:“在书上看到过。当年西域进贡给唐王李隆基两匹汗血宝马,一匹有斑点的叫玉花骢,另一匹纯色的就是照夜白。” “没想到,你还挺博学。” “咳,其实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本书上的插画比较多。”关小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我一直以为画上的马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看的马呢?如今一见,古人诚不欺我、韩干诚不欺我!” “皇帝赐的御马,自然是最好的。” 关小朵闻言一惊:“原来是御马?那你主子肯定是特别大的官吧?” 铁寒一笑,不置可否。 “原来你不是个书童,其实是个管马的吧!”关小朵继续沉迷于撸马鬃毛,喃喃道:“原来玉帝没有骗人,弼马温真的是份好工作啊……” 铁寒觉得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照夜白受过良好的训练,不仅聪明,性情也十分温顺,初露头角便成了轰动一时的宝马良驹。无论是行家还是寻常路人,一见便知不是俗物。只是,爱马成痴的舔狗他见得多了,却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 转眼间,已是午间时分。 铁寒切了满满两大盘的肉片和蔬菜,还自制了蘸料;关小朵则是把她百宝箱里的红泥小烤炉搬了出来,另把赵叔偷偷藏在地窖里的一小坛老白干开了封,两人围着炉子在后院里美滋滋地吃起了烧烤。 “啧啧,人间美味啊!嘶~哈~” 关小朵嘴里塞得满满,将酒盅里满满一杯干掉,随即吐出舌头,失望说道:“闻着明明那么香,喝着却这么苦、又辣!难喝死了!白居易骗我!” 铁寒笑道:“这又关白居易什么事?” 关小朵敲了敲桌上的小炉:“注意到了吗?这烤炉的内膛是红泥烧制的,不仅保温还能隔热,正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那种哟!” 铁寒点点头:“确实不错。只不过当年他老人家喝的是米酒,口感绵软还有甜味,你这是白酒,烈酒总是苦的。” “原来如此。”关小朵边说边从铁网上夹了块烤肉,随便吹了两下就全塞进嘴里,结果烫得直抽凉气。 铁寒一边笑,一边倒了杯水递给她。 照夜白在离两人一丈来远的地方悠闲地嚼着花圃里最后一棵兰花,不时地甩甩尾巴。 关小朵一口酒、一口肉,吃得痛快淋漓,连铁寒见了也不由笑道:“倒是极少见到有女孩像你这么爱吃肉的。” 关小朵说:“因为我小时候最爱跟男孩子打架。” 铁寒一愣,不太明白这之间能有什么因果联系。 关小朵面带得意地解释道:“我小时候特别皮,镇上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基本都挨过我的拳头,我打架就没输过!” “所以呢?” 关小朵嘿嘿一笑:“那些小男孩挨了打就找爹娘来撑腰,或者找我娘告状。我娘当面敷衍过去,然后就会带我出去买鸡腿吃。她说:多吃肉,打架才能有力气。所以我从小就爱吃肉,无肉不欢!” 铁寒不由哈哈大笑。 关小朵两手一摊:“欺负女人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重点是想打也打不过,岂不是更加丢脸了——我关小朵从来可都不是吃素的。” 说着,关小朵像模像样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 几杯白酒下肚,她的两颊微微泛红,又接着说道:“现在,镇子上基本没人能打得过我了,附近地面上的地痞小混混也不敢在我的地盘上露头。不是我吹牛,在芙蓉镇地界,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报我朵爷的大名,保你没事!” 铁寒表情复杂,此时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门外那帮打手,而她看起来似乎早已经把那些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提也罢。铁寒笑着给她夹块肉:“多吃点。” 第十三章 红泥小火炉 “虽说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是真的解恨!对于那些欺软怕硬的人,就是非要一次性把他打服了,才能从此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铁寒点头表示赞同。虽然他现在很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对付门外那群恶棍,但又觉得眼下的时机似乎不太好,就忍住没问。 此时关小朵正在兴头上,猛然听见关华凶巴巴的声音隔空传来:“关小朵!你是不是偷着喝酒呢?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两家的后院仅一道矮墙之隔,估计这酒味是早已经飘过去了。 关小朵吓得一夹脖子,草草将嘴里东西咽了,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酒杯放到铁寒面前:“没有!是铁老板要喝的!我就陪着吃点肉!” 铁寒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是、是啊!……她、她没有喝。” 关小朵佩服地冲他竖起大指:好样的,够朋友! 铁寒苦笑着摇头。 关华又隔着墙嚷了几句,大意是叫她有点女孩样子、别乱喝酒之类。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清内容,最后似乎是进了屋,就没了动静。 关小朵吐吐舌头,这才松了口气。 铁寒小声问:“谁啊?” “我哥。” “那……不如请过来一起吃啊。” 关小朵摆摆手:“我哥属小白兔的,只吃素。他对肉类的接受极限就是炸酱面和肉饼。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他。” 关小朵说着,将那空酒杯又拿了回来,悄悄斟了一杯酒,低声说道:“赵叔平时最爱喝酒,但是赵婶每次都拦着不他让喝。好容易存了点私房钱买了坛好酒,还要东藏西藏。结果却万没想到,最后竟是便宜我了。……唉,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又苦又辣!” “那就少喝点。” 铁寒将她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此酒性烈,你头回喝不知深浅,容易醉。” 关小朵两颊上的酡红愈发明显,不满道:“喝着虽然苦,吞进肚里却热辣辣的、暖暖的!跟烤肉果然十分相配,就再给我吃一杯吧!” 铁寒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别贪杯,已经不少了。” “好吧。” 关小朵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重新拿起筷子来夹肉吃,却见他面前满满的一杯似乎从没动过:“你们男人不是都爱喝酒么?你为什么不喝?” 铁寒摇头:“我从不饮酒。” “不喝酒?那你肯定不是管马的,我知道的马夫全都嗜酒如命!”关小朵眯起眼睛看着他:“既不是书童,也不是马夫,难道你是个厨子?我看你切肉的时候刀工好得很呢!” 铁寒一笑,将铁丝网上刚烤熟的肉片夹到她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小烤炉这会儿温度刚好,铁网上薄薄的肉片大都已经熟了,飘出诱人的香味。 这红泥小烤炉最外层是个长方形的铁槽,半尺宽、两尺长;里面两指厚的红泥内胆,最底层辅着一层炭。上面两层铁网,不见明火,却是热气升腾,薄薄的肉片在上头来回翻个身,滋滋冒油,热气腾腾,有香有色有味,感官上肯定是比当年白居易小炉炖肉更有滋味。 铁寒也是头回见这么特别的东西,问道:“这烤炉是你们这里特有的么?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好用的烤炉,不仅火侯好掌握还不会烟熏火气的,甚好。” 关小朵闻言得意道:“算你有眼光!这东西可厉害了,全天下就仅此一个、举世无双!” “哦?” 关小朵挑了几棵青椒和香菇一起放到铁网上面,用筷子指着烤炉说道:“别看里头烧着炭,这炉身外头但凡是能摸到的地方全都是凉的,用起来十分安全!” 铁寒伸手一摸,确实。 关小朵解释道:“你看,这里外是三层隔热,只要操作正确保证不会烫着。你再看这内胆,是我自己画的图纸、托人定制烧出来的!里面四周都开了槽和油孔,食物上多余的油脂会顺着沟槽流走,而不会把炭火弄脏,这样就算一直烤也不会冒浓烟。” 铁寒闻言细看,发现果然里面设计精巧,表面看着普通实则大有文章,当真十分有心。 关小朵却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这炉子做成之后统共就用了两回,这是第三回,也是最后一回了。” 铁寒不解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东西很好啊!” 关小朵点头:“是很好啊!你知道这炉子用的炭有多贵吗?不仅要无烟的,还要没有灰无异味,好烧并且温度还得够高,不然烤出的东西不好吃。我试了三十多种炭,最后才挑了这种银霜炭,别看这小小的一筐,可是花掉我半年多的积蓄呢!” 铁寒深感意外,没想到如此细微之处她都已经下足了工夫。 关小朵一脸沮丧,又叹了口气:“本以为这么好用的东西,做出来肯定会大受欢迎,然后很快就能回本的!可是没想到成本太高,大家都觉得好却用不起,我暂时也还没找到便宜的替代品降低成本。这回把存的炭用光了,就要扔进地窖里吃灰去了。” 铁寒却说:“你说的‘大家’,只是你能遇到的‘大家’,却并不是真的‘大家’。” 关小朵一脸迷茫。 “北方有很多地方的人都爱吃烤肉,就是有酒有肉热热闹闹的才好!只要东西够好,就不怕遇到不到买主!就说这银霜炭吧,我瞧着也是不错,虽然贵了些,若是在京城地界,到了冬天也照样有大户人家一车一车的买,怎么会在乎这点银子?” 关小朵瞪大两眼,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铁寒又说:“芙蓉镇这小地方,又有多少人见过大世面呢?穷人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自然舍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有人买东西是图个将就,但总有人图个讲究!用得舒心才好!这炉子也确实不是寻常家里用的,若是拿到省城或者京城去卖,肯定会有不少讲究人抢着买呢。” “我也这么觉得!” 关小朵用力点头,大声赞同:“所以我也不想放弃它,最近正寻思着要不要找些便宜的材料重新做,说不定能好卖些呢?” 铁寒坚定地摇头:“不,所有材料都不要换!现在这样就很好!卖给爱将就的人是赚不了多少钱的,倒不如做得极致些,卖给讲究的有钱人。” 关小朵也觉得很有道理。 “你这小烤炉有名字吗?” “神仙快活炉!” “……” 关小朵见他有兴趣,便指了指库房:“我还有个涮锅,跟它凑一对,叫神仙快乐锅!” 铁寒脑门上挂出三条汗:“你给东西取名字,都是这个风格吗?” 关小朵嘿嘿一笑,当即丢下筷子就起身钻进库房。不一会儿,就见她费力地拖出一只大木箱子来:“还有仙女下凡车,逍遥自在鞋,青春美丽膏,轻松快乐包……” 关小朵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开始铁寒以为就是些小女孩的玩意,无非是些好吃好玩的,也不过如此。然而听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发现,从厨具到化妆品,从玩具到运动器材,还有各种奇怪的日用品,种类和用途涉及方方面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天知道她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一个人说了半天,铁寒始终默默听着,直到关小朵自己都感觉口干舌燥:“我今天……是不是话有点多了?” 铁寒却微笑道:“不,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关小朵脸一红:“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奖我!赵婶总说我的脑筋用错了地方,整天不务正业的。” 铁寒:“你做这些,算是爱好吗?” 关小朵:“算是咯!不过呢,当然也想用这些东西赚点钱嘛,可惜一直都还没有成功。” 铁寒:“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毕竟芙蓉镇太小了。” 关小朵兴奋道:“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会发大财的!” 铁寒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原来只是爱财么?” “爱财有错吗?” 关小朵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来,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娘说,有钱不缺爱,有爱不缺钱——总之呢,先多多赚钱总是没错的!” 铁寒沉默。 这世道,一谈钱就觉得俗。你可以说为了爱好为了理想甚至是为了改变世界,都不会有人嘲笑、说你不切实际——唯独说为了钱,就会显得特别特别的俗。 “特俗是吧?” 还在铁寒忙着措辞的时候,关小朵似乎是先一步看透了他的想法,也不着恼,仍是笑眯眯地说道:“我本来也就是一俗人。” ——够坦诚。 铁寒突然想到刚才那些打手:“跟门外那些人有关系吗?” “没有!都说了不是追赌债也没有高利贷!”关小朵顿时有点生气,然后叹了口气:“算啦,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全镇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于是,她便把如何遇到厉家的二世祖,后来又如何被人逼婚,还莫名奇妙还跟老太爷摇色子、最后被迫拜了把子的事,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了他。 铁寒耐心地听她说完,拧眉问道:“你既然这么爱钱,为何不肯嫁给他?厉家这么有钱有势,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关小朵闻言,竟是当即拉下脸来、将筷子一丢,生气地起身走了。 第十四章 仙女下凡车 铁寒一脸迷茫,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她,却莫名心虚:“怎么了?” 关小朵也不说话,赌着一口气就把库房里的那只大木箱子拖出来,吃力地朝大门口推去,一副分家拆伙的架势。 铁寒顿觉手足无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心伸手刚想帮忙,却又被她拒绝:“我自己能行!不用你。” 铁寒的手僵在半空,只得慢慢缩回来。 他只得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瞧着。就见那木箱里的东西奇型怪状,大部分都看不出是做什么用途。有的是完成品,也有半成品,还有图纸、锤子、钳子手套等工具。 铁寒明显觉察她的情绪有变,想要挽留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索半天才说道:“你这一身酒气,现在回去了你哥怕是要骂你的。” “你管不着!” 语气里满满都是怒气。 铁寒有些无奈地抓抓头发——这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关小朵板着脸孔,费劲地拖着那大木箱,一寸一寸地朝门口移动。 铁寒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她,瞥见那木箱里似乎是有个带轮子的物件,不由好奇地拿到手中一阵端详:那块木板大概有三尺来长,五六寸宽,打磨得十分光滑,不仅涂了大漆还打过蜡,保养得十分细心;木板下面装着两组轮子,每个小部件很精巧,榫卯结构连接在一起。 关小朵突然生气,命令的口气道:“别动!放回去!” 铁寒却并没有立刻照做,而是说道:“这轮子经常坏吧?看上去并不耐用,若是遇到路面不平就会坏得特别快。” 关小朵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铁寒:“轴承太细,木质又太软,显然不耐磨,很影响使用寿命。” 关小朵:“你还懂这个?” 铁寒:“如果把下面的零件都换成铜或者铁,就会好很多。” 关小朵停下动作,站在原地想了想:“可是那些零件都很小,铁匠恐怕很难做出来。” 铁寒趁机建议道:“结构复杂的小部件确实不好加工,需要找好点的铁匠才行。轮子与中轴之间用铁珠填充,即可以使轮子转动得更顺滑,又能更加坚固耐用,只是成本会提高一点。” 关小朵点点头:“主意不错。” 铁寒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又问道:“所以,这个东西叫什么?” “仙女下凡车。” 铁寒强忍住没有笑出声,实在夸不出口:“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关小朵扬扬眉,把那东西拿过来放到地上,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往地上一蹬,四个轱辘吱呀吱呀地转起来,她两只脚站在上面娴熟地控制着前进方向,两臂展开保持平衡,眨眼间就在屋里优雅地转了两个圈。 他突然就领会到这个名字的精髓——虽然内心觉得这东西如果叫滑板可能会更加贴切。 铁寒又说:“零件的图纸有吗?我可以帮你改良一下。” 关小朵敏捷地跳下来,将那东西拿在手里,半信半疑:“真的?” “这个不难。” 关小朵眯起眼睛:“你以前不会是个铁匠吧?” 铁寒笑:“不是,但是略懂一点。” 关小朵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但还是弯腰在木箱里找了找,翻出一张图纸来:“这可是高级商业机密,严禁外传的!” 铁寒点头:“明白!” 关小朵把那东西拿起来,连同图纸一同交给他:“花了多少银子先记帐,回头给你钱。” “这就不必了。我这人不大会讲话,你不生我气就好。”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光明正大,凭的都是自己的本事!”关小朵白了他一眼:“我娘说,想靠着结婚或者出卖尊严来改变命运的行为,都叫歪门邪道!” 铁寒愣住,这才终于明白她方才生气的原因——她虽然爱钱,但要取之有道。方才他的话,显然是有冒犯到她的尊严了。 “对不起。”铁寒诚恳道:“如果刚才的话冒犯到你,我道歉。” 关小朵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扬了扬眉:“没关系,早晚我会变得比厉家还要有钱有势!到那时候,你自然就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 “有志气!”铁寒赞赏地点点头:“只是,门外那些人,你真的打算放着不管吗?” 关小朵摇摇头:“昨天他们就已经来了一天了,守在我家门口什么也没做。我觉得他们就只是来吓唬我而已。倒是你,还有这条街上的商铺都要被我连累,一点生意也没有。” “没所谓,反正我这几天收拾屋子整理东西,也没打算那么快就开张。”铁寒望望门外:“要我帮你把他们赶走吗?” 关小朵心说:这铁憨憨口气可真大!那可是二十多个专业打手呢!一人一下都要捶死你了好吗?! 关华被痛揍的惨状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毕竟也是一番好意,她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哥已经被他们揍过一顿了,你就别跟着凑这个热闹了。反正他们也没干什么,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呆腻了就会走了呢?” 这话大概在任何人听来都算是安慰人的客气话,然而铁寒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完全当了真,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 关小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这种话你都信啊?我就那么一说好吗?这时候,正常人类为了显示男子气概,通常不都会拍着胸脯说点类似‘别怕有我在’‘需要帮忙就说话’之类的吗?!虽然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场面话,说出来起码是个安慰吧?! ——还真是个憨憨儿啊? 关小朵表情略显复杂,但转念又一想:反正之前的好几个官差一起上都被揍了,再多你一个也没差,早点认怂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也罢。 铁寒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此时正专注地低头看看手里的图纸:“这东西恐怕一半时也弄不好。” “没关系,我又不着急的。” “那,”他抬起头,试探地说道:“明天我想先到附近转转,你能一起来吗?” 关小朵拍拍胸脯:“我是本地人,就在这胡同里长大的!方圆百十里都熟得很!” 随即她狡黠地一笑,指指后院:“会带上它吗?” 铁寒会意,微笑道:“也可以顺便教你骑马。” “那就这么说定咯!” ¥¥¥¥¥¥¥¥¥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蒙蒙亮,关小朵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先顺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瞧,果然打手们还都没来打卡上班呢,街上静悄悄空无一人。 计划通! 她喜滋滋地从梯子上下来,轻轻推门出去。刚来到药铺偏门的库房口,正瞧见铁寒牵着照夜白从里面出来。 完美,时间刚刚好! “走吧!” 两人碰了面,直接牵着马转弯进了后巷,顺着小路便朝郊外去了。 三月末的乡间郊外,满眼是漫山遍野的嫩绿,田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油菜花。 铁寒牵着马缰绳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小路上,憋屈了好几天的关小朵骑在马背上,开心地挥舞着双臂,快乐得像要起飞一样: “好高哇!上面的空气好清新啊哈哈哈哈!” 照夜白像是被她的欢快情绪所感染,不时抬起头来打个响鼻,就连向来严肃的铁寒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笑意。 铁寒抬头问道:“要自己骑着跑一圈吗?” “不要!” 关小朵立刻如临大敌般放下手臂,两手紧紧抓住马鞍桥:“会摔下来的!” 铁寒笑着:“记住我方才教过的,就不会。” 关小朵仍是怯怯地:“那你再教一遍。” 铁寒便停下脚步,又耐心地重复一遍:“身体放松,腰背挺直,腿夹紧,眼睛看前方……” 关小朵一脸认真地照做,但看起来还是很紧张。 她今天的打扮也很特别:大翻领的长袖舒口胡服,外面罩着棕红色牛皮制成的紧身小马夹;下身穿着宽松的白色灯笼马裤,紫红色长筒马靴,搭配同样紫红色的手套,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曲线优美。 她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马上,被照夜白雪亮的毛色一衬,格外英姿飒爽。 铁寒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装扮,猜着大概也是她自己设计的?除此之外她头上戴着细藤条编的窄檐小头盔,透气又遮阳;手肘和膝盖上也绑着同样细藤编成的护膝和护肘,尺寸刚好合适,一看便是出自双细腻的巧手。 铁寒刚讲了一半,心思却渐渐分散到她的装扮上,突然停下来问道:“衣服和护具都是你自己做的?” “对啊!”关小朵点头:“这么高,感觉摔下去一定很痛!” 铁寒笑意更浓:“很好看。” “嘻嘻。”意外听到句夸奖,关小朵得意道:“我的运动装备是搭配着仙女车还有滑滑鞋一起卖的,必须亲测好看又好用!” 铁寒将缰绳递到她手里:“最重要的一条,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松开缰绳!” “嗯!” 关小朵刚把缰绳抓在手里,不料铁寒竟是抬手朝马屁.股上击了一掌,照夜白长嘶一声腾空跃起,撒开四蹄便跑了下去。 “呀~啊啊啊啊——!” 虽然开头略显狼狈,但照夜白到底是匹宝马,哪怕是纵.情奔跑起来也是十分稳健。无论泥.泞还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都能四平八稳如同平地一般。 她的尖叫声越来越远,但很快就变成了兴奋的呼喊声。铁寒远远望着迅捷如闪电般的身影在田野间恣意奔跑,轻松地跨过田埂间的水渠,她僵硬的身体很快便适应了马背的颠簸,姿势也渐渐由紧张变得自然放松,人与马的配合也越来越协调。 果然很有天赋嘛。 第十五章 原来是个护卫 照夜白性情温顺又受过良好训练,即使骑手水平业余也影响不大。它能够十分聪明地猜到骑手的意图,包容她的紧张和失误,始终优雅而从容地完成每次转弯和跳跃。 铁寒把身上背的东西放下,坐在路边远远地望着她,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句‘翩如惊燕蹋飞龙’,觉得用在此处竟是无比贴切。 转眼间,照夜白载着关小朵在山里已经来回跑了三四圈。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适应了马背,尝试着让它的速度由快变慢、再由慢转快,跳跃、转弯,不一会儿便已然是驾驭自如。 马儿跑了个尽兴,全身大汗淋漓,大张鼻孔喷着热气,最后放缓脚步朝他小跑而来。回到主人身边,它放松地甩甩头,在他脚边啃起了青草。 关小朵满脸是汗水,额角的碎发全都粘在鬓边,两颊通红。就见她翻身从马背上滑下来,不料刚一着地,竟是脚一软就直接跌坐到地上: 铁寒一惊,慌忙去扶,却见她索性瘫倒在软软的草地上,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坏蛋!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让马跑出去了!也不怕我被它摔下来?……还好戴着它,不然脑子都要吹飞了!” 她一边傻笑一边解下头盔随手丢到一边,然后整个人都放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仰望着头顶一片碧空如洗,享受着春风和煦。 铁寒见状,也笑道:“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呸!” 关小朵啐道:“我娘说,骑马时要是摔断了脖子,就会死掉的!” “不会的。” 他却十分有把握地说道:“首先这匹马受过良好训练,从来不会主动把人摔下去;其次,你会玩仙女车,说明平衡感还不错。另外,再加上一位优秀的导师和你这身万无一失的护具——我对你有信心。” “嗤嗤。你这是夸我,还是变着法子夸你自己呢?” 关小朵此时心情大好,笑嘻嘻地瞧着他:“难倒是不难,就是颠得屁股生疼!才骑了这么会儿,就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啦!” “你还是太紧张了。要知道,骑术并不是简单地驾驭牲口,你要学会与它形成默契,而不是用蛮力征服。” 铁寒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照夜白:“骑乘用的骏马也不同于驾车的驽马。它是很聪明的,所以你要懂得跟它配合——只要让它明白你的意图,它就会知道该怎么做,而不是把力气浪费在跟它较劲上。” 关小朵大瞪着两眼,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铁寒又道:“而且,骑乘的姿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它全速奔跑的时候,你的重心就要前移,半蹲在马身的前半部。因为马在奔跑时,后半部会明显颠簸,你将腿部弯曲就可以起到减震的作用。人与马步调一致,就是最好的状态。” “原来如此!”关小朵恍然大悟,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我要再试一次!” 铁寒却按住她:“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歇歇吧。” “不!我还可以!” 关小朵原起蹦起来就要去牵马,却被铁寒苦着脸劝住:“休息一下吧!而且,它也需要休息。” “嗯……那好吧。” 关小朵到底还是心疼马儿,听从了劝告,这才又乖乖地趴回地上老实了。 刚消停了一会,关小朵又说:“你教我骑马,那我就教你玩仙女下凡车,包教包会!” 铁寒嘴角抽了抽:“好是好,就是名字,似乎不大合适……” “等你改良好了,就改名叫英俊潇洒车,怎么样?” “我脸皮没那么厚。” “哈哈哈!” 关小朵一回头,注意到他旁边多了个物件,问道:“你这是带的什么?” 铁寒将蓝色的包袱皮打开,见里头竟是个方方正正的三层食盒。这东西她见过,以往过年过节的时候赵婶会做很多样式的点心送给街坊邻居们,就是用它装着的。 当他打开第一层的时候,肉饼的香味就已经飘出来了。 “柳树胡同西头的老王烧饼!你真有眼光,全芙蓉镇就数他们家的烧饼最好吃了!”关小朵见有吃的,便把手套一脱就抓起一个来,咬的时候竟还是温热的。 铁寒笑笑,说:“我是想着今天可能会跑得远一点,荒郊野外的又不方便,就特意准备了些好带的东西在路上吃。” 关小朵盘腿坐在草地上,笑眯眯地赞道:“真不愧是田螺先生!” 铁寒意外听到这个词,不由一愣。 关小朵赶紧岔开话题:“你心这么细,以前肯定不是厨子,是管家吧?” “额,都不是。” 听到这个回答,关小朵竟是有些意外:之前随便瞎猜的时候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似乎是有意回避跟过去有关的事情,而这次竟是作出回应。 于是,她试探着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买下一间药铺呢?如果只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那买间宅子岂不是更好?我瞧你这性子,也不像是个会做生意的。” 铁寒挠头:“其实,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那你过去是个郎中吗?” “不是。” “倒卖药材的?” “也不是。” 他越是避而不谈,关小朵的好奇心就被撩拨得越是旺盛。虽然她觉得爱打听人家私事很招人讨厌,但是这次她又实在忍不住——他实在是太特别了,跟以前她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像是意外得到一件装在黑盒子里的礼物,越是不让她打开,她就越想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百爪挠心一样,太折磨人了! 好奇心就像是田间的野草,在心里肆意生长。 不过,铁寒这次没再由着她继续瞎猜,而是主动说道:“我很小的时候被拐子拐了,原籍何处、家住哪里、父母是谁,已经都不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家里有一股草药的味道,满满一面墙都是方格式的小抽屉,可能也是间药铺吧。所以在经过慈济堂的时候,闻到那股味道就觉得特别亲切,瞬间就感觉像是到家了一样,然后脑子一热,就给买下来了。” 关小朵一惊:“原来是这样。” 没想到他的身世还挺悲惨的,怪不得什么都不想说。 “我是个护卫。” 他继续说道:“鉴于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无论是否还在做事,都不能泄露关于主上的任何信息。” 关小朵有些尴尬挠头:“对不起,我也不是一定要打听什么,就是……好奇。” 他淡淡一笑:“我五岁时拜入师门,学艺九年,出师之后便跟随主上,至今十年有余。主上念我忠心,恪尽职守,便赐我黄金和宝马,让我寻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咦?原来不是退休,是给放生了啊? 关小朵眨了眨眼,心里一阵琢磨:以他这么实在的性格来看,此话应该不会有假;只是,十四岁便跟着主子当护卫,做了十年,那主仆之间肯定感情挺深了吧?说散就散啦?里头肯定有事吧? 但是他刚才也说了,行规是不能打听主子的事…… 关小朵的眼珠缓缓转动:等等,那他岂不是跟守在我家门口那一大群打手是同行? “护卫,就是有钱人家养的打手吗?” 铁寒摇头:“护卫的职责分为好几种,我只负责主上的人身安全,不是打手,也不是家奴,府上其他杂事一概不管。” 关小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如果你主子想要娶小老婆,但那姑娘不乐意,你主子会派你去她家门口蹲着吗?” 铁寒一脸黑线:“……不会。” 关小朵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铁寒显然是洞察她的猜测,半天才铁青着脸辩道:“都说了不是打手!……唉,这么说吧!护卫在执行任务时,站位会划分为外、中、内三层。如果有人想要行刺,首先由最外围的护卫出击,主动上去跟歹徒搏斗;中层和内层护卫留守。等外围的消耗殆尽,中层便会补上,但内层是始终不会动的。歹徒唯有杀掉最后一个内层护卫之后,才有可能接近正主。”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最后一个护卫。” 关小朵看着他,勉强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相关常识分析了一阵子:“原来你是替人挡刀的?” “你……总结得很到位。” “那你挨过刀吗?” 铁寒答:“受过两次伤,都不算严重。” 虽然关小朵是头回听说当个护卫还有这么深的学问,但也不难想象,需要这么专业护卫团队保护的大人物,肯定也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吧?能在这种大人物手下做满十年,必然是十分受信任和器重的。 以关小朵目前对他的了解,如此话少、嘴严又低调的性格,应该不至于会做出什么特别过份招人讨厌的事来吧? 关小朵无比费解地摸摸下巴:“天哪!那你主子怎么可能舍得放你走的?!十年的贴身护卫、还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而他却耸耸肩,一脸无辜:“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第十六章 铁氏门人 关小朵兴致勃勃地继续猜道:“是不是因为你说错话?” “我平时几乎不说话。” 嗯,确实。关小朵赞同地点头,又猜:“那是因为你做错事?” 铁寒摇头:“我是个护卫,平时也就只做这一件事。” “那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关小朵一拍大腿,但随即就推翻:“也不对啊!如果是知道了太多秘密,那应该会被杀人灭口,肯定不能放你走啊!” 如此心思细腻、体贴乖巧嘴又严的田螺先生,居然也会失业、被主子赶走?那这当主子的不是脑子有泡就是要死了吧!这得有多想不开?! 铁寒默默咬着饼,一脸‘我啷个知道’的表情。 不对,这太不合情理了,正常人类才不会做这种事!关小朵眯起眼睛看着他那副憨憨傻傻的表情,又问: “你走的时候,你主子是怎么说的?” 铁寒回忆道:“当时主上处境不佳,很多人都离他而去。他心灰意冷,对我说‘以后不用再跟着我,没有意义了,我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了。’然后搬出一箱黄金,让我能拿多少拿多少,我就随便拿了两个。” ——随便,拿了,两个。 噫。 关小朵表情一僵,预感到这个故事的画风可能会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就静静听他往下说道: “然后,他把最心爱的坐骑也牵出来,交给我,让我能走多远走多远,寻个无人知道的去处,找个喜欢的女人,平淡了此余生。” 听到此处,关小朵心里莫名一动,眨眨眼:“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骑马出城,向西南行了三日,就来到了芙蓉镇。” “西南?”关小朵吃惊道:“原来你是京城来的啊?” “嗯。” 京城贵族云集,他大概是哪位大人物的护卫? 但是不知怎的,此时关小朵竟是突然有点心疼那位主子:一个正处于低谷、境况不佳的失势贵族,在愁云惨淡的时候未免会说些悲观厌世的话,却挑了个糟糕的倾诉对象——显然这个实心眼儿的铁憨憨并不具备舌灿莲花、抚慰心灵那种高端技能。 又或者说,这位主子平时身边并不缺乏这样的人,于是习惯性地拿这话来试探他?结果万万没想到,悲剧了? 倒也不是她自己非要瞎猜,主要因为类似的情节在戏台上、话本子里出现得实在太多了!这些大人物似乎总是喜欢口是心非地说反话:心里明明想着‘我已经很惨了你可千万别再离我而去’,嘴里却说‘走吧都走吧大家各自寻活路去吧’—— 嗤嗤,真虚伪。 虽然只是一种猜测,但关小朵脑海中却已经出现了画面:当认真的铁憨憨伸出手去拿黄金、牵走了他心爱的宝马时,也不知他做何感想?会不会绝望到当场去世?心里肯定是拔凉的吧?可惜铁憨憨如此迟钝,肯定看不出来。 想到这一幕,关小朵毫无预兆地突然就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甚至都能联想到那位可怜的主子在看着铁憨憨渐渐离去的背影时,心中一片悲凉—— 为什么跟剧本上写的不一样?!故事的发展不应该是给你黄金你不要、给你宝马你不骑、怎么赶你你也不走、就要死乞白赖地保护我跟我同生共死的吗?!我们有十年的主仆之情不是吗?!不应该是比真金还真吗?!怎么让你走你还就真的走了呢?!铁憨憨你快给我回来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 关小朵笑得不能自已,被自己的脑洞逗得前仰后合、笑到眼泪直飙,铁寒则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关小朵夸张到笑得捂着肚子在草地上翻滚,连照夜白都忍不住好奇地转过头、竖起耳朵看着她。 铁寒在一旁耐心地等她笑到精疲力竭才略略止住,边擦眼泪边问道:“我能问你个事吗?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铁寒一愣:“什么怎么想的?” “他让你走你就走,你就没想想他是不是故意拿话试你?会不会是反话?” 铁寒两眼望天,十分认真地思考。 关小朵却觉得:铁憨憨就是铁憨憨,实心的,货真价实绝不缺斤短两。 关小朵忍住笑,循循善诱道:“你知道霸王别姬的故事吗?” 铁寒点头。 “楚霸王穷途末路打算自刎于乌江,他让虞姬走,虞姬不走;他赶乌骓马走,乌骓马也不走。嗯……你,懂了吗?” 铁寒大睁着两眼,半晌没说话,但看表情应该是开窍了。 关小朵拍拍他的肩膀,使劲憋住笑,勉强说道:“可惜,懂了也晚了!楚霸王一回头,虞姬改嫁了,乌骓马早跑没影了……真是好惨一主子!哈哈哈!” 虽然不想承认,但铁寒从心里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然而眼见着她全然不顾形象、发出公鸡打鸣般的笑声,铁寒终于生气地从地上站起来,怒道: “有这么好笑吗?!” 关小朵略一停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笑到捶地。 铁寒一时气恼,转身刚想走,却被关小朵一把扯住:“你要去哪?难道还想回去找他不成?” 看他的表情,似乎就真是这么想的。 关小朵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干草一边说道:“别犯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现在回去,就算他已经东山再起,也未必会再用你,毕竟你曾经选择离他而去;如果他已经死了,这件事传出去,你岂不是成了同行的笑柄?” 铁寒想了想,又有些犹豫。 “总之,这事错不在你!” 关小朵继续说道:“你想啊,你们相处了十年,他对你脾气品行应该是再了解不过的,还偏要拿这种话来试你,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是他自己活该!他是你主子,他的话便是命令,你听他的话,这有什么错?——蠢也是他蠢,不是你。” 铁寒却垂头丧气,沉默半天才沮丧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 关小朵使劲摇头,心里却说:所以你就是铁憨憨啊! 见他一副郁闷至极的样子,关小朵便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拿出个烧饼来递给他,劝道:“你不通人情世故,偏偏又遇到个聪明过头的主子,散了也好。你尽心尽力地保护他十年,如今他赠金赠马、放你去享受人生,这也没什么不对啊!” 铁寒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见他仍是不说话,关小朵便耸耸肩,又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呢?兴许你那主子是真心为你好,他想着自己反正是翻不了身,你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光明前途,不如就放你走了,你过得好他也安心……咳,我一介小女子,市井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是瞎猜,你听听便罢,也不必当真。” 铁寒看着她,显然是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最后勉强点点头。 关小朵心里叹气:但愿是我瞎猜!娘说,城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心眼都坏着呢!这件事,若真是那有钱人家道中落,拿出最后一笔钱来遣散仆从倒还是件好事;若是那主子觉得以后可能发不起工钱了,就打感情牌坑着老实人白给他干活卖命才是真缺德呢! 罢了罢了,反正事已至此,他那主子的真实想法也没什么要紧了。 想到这,关小朵便岔开话题说道:“你之前说学艺学了九年,到底是什么本事需要那么久啊?” “我是铁氏门人。” 铁寒叹了口气,郑重答道:“下面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千万莫要告诉旁人,免得惹祸上身。” “放心,我嘴可严了呢!”关小朵信誓旦旦。 京西的铁氏在武林中很有名气,是专门服务于京城皇室贵胄的护卫世家。 铁氏门人并非由血缘关系而形成的家族,而是源自于江湖门派,却又与江湖中所有门派都不同,最为特别的一点就是:铁氏不是简单的师徒传承,而是科班制。 相传,铁氏创始人铁炳原是位武艺超群的江湖刀客。前半生,他是拿钱买命的刺客,在江湖中臭名昭彰;后半生性情大变,反过来专心钻研护卫之术,抵御各种刺杀。 铁炳将生平绝学全部传给了五位弟子,出师后五人各自混迹江湖,各有一番作为。数年后再次相聚时,五人在江湖上都算是小有名气,皆是觉得随着年岁渐长,慢慢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想寻个不用拼命就能赚钱的法子退隐江湖、安渡晚年。 于是,五人于庚子年正式开科办班,大师兄铁八斤为班主,开始招收学徒。 铁氏所办的科班,三年为一科,每科收十人,但最多只有五人能顺利出师。这些科班培养出来的少年皆是背景单纯的孤儿,因此对主上十分忠诚。这些少年出师后通常会被王公贵胄招募为护卫或者杀手,而铁八斤则从中抽取大笔酬劳,大发横财。 在刚办到第二科的时候,铁八斤等人便已赚得盆满钵满。只可惜好景不长,师兄弟五人统共就只办了三科便相继离世,铁氏门人从此散落于各处不知所踪。 铁寒是铁氏门人中的一个特例。他于首科庚子班出身,因天资极佳被铁八斤破例留在身边,是唯一学了三科、满九年才获准出师的学徒。 第十七章 学艺 “别人都学三年毕业,为什么你要学九年?” 关小朵扁扁嘴,舌头底下压着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没问出口:你确定不是因为学得太差劲才被迫留级的吗?! “我想当最好的护卫。” 铁寒显然洞悉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做杀手,只需要精通某一种刺杀技巧便可以出师,而护卫则必须要精通杀手的每一种手法。师父说,最好的‘盾’,其宝贵之处就在于牢不可破,百密而无一疏。” 关小朵扬扬眉:“那这么说,你就是铁氏门人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咯?” 正常人的反应,这时候通常会自谦几句,然而铁寒却是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若是换作别人,关小朵一定会觉得他在吹牛,但铁憨憨嘛,算是个例外。尽管如此,关小朵还是半信半疑道:“那你随便传我几招铁氏绝学可好?嘿嘿,我也不求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绝招,只要能称霸芙蓉镇就成!” 要求倒是不高。 铁寒微微一笑,突然就想到堵在她家门口那群恶人,就点头说:“好。” 如此爽快就答应下来,倒是令关小朵有些意外。她兴冲冲地坐等开金手指,然而就见铁寒似乎并不急着传授秘籍,只是伸手在她的肩膀和手臂上来回捏了捏。 关小朵一头雾水,木然的像个玩偶一样任由他摆弄。 他的手大而且有力。 第一次跟他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目光专注而认真,关小朵心里却突然一阵痒痒的:这人表面憨憨的,做起事情来也总带着股憨憨傻傻的劲头。一双星眸清澈如水,始终带着股孩子般的坦诚率真、干干净净的,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点,可爱。 关小朵的唇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抬起眼睛望着他,问:“怎么样?我是不是个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啊?” 铁寒笑着点头:“还成。” 夸一句会死吗?! 关小朵略显不满地撇撇嘴,却听他又说:“你学过擒拿手吧?” “这也能摸出来吗?”关小朵一惊:“你瞎猜的吧?我平时经常干粗活的,当然会比普通人更有力气咯!” “那不一样。干杂活跟擒拿手的发力方式有很大区别,因此肌肉变粗壮的部.位也会有差别,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说着,铁寒将她的手掌向上一翻:“而且,你并不是个经常干粗活的人,否则你的手不会如此细嫩柔滑。” 虽然没听太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铁寒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抓着她的双手,心里莫名一慌、脸上随即泛起一片红晕,迅速将手松开、缩了回去。 两人略显尴尬地面对面站着,他眼神中的微妙变化被关小朵尽收眼底,不由一阵心花怒放。 铁寒有些紧张地退让了半步,思绪回到正题,接着说道:“如果对方身材比你高大,力量相差悬殊,如果正面遭遇,你的擒拿手恐怕很难施展。” “那怎么办?” “用己之长,攻敌之短。” 关小朵老实地摇头:“大侠,能不能说点凡人听得懂的?” 铁寒一手伸向她的额头,指着印堂上方的部分说道:“用最坚硬的地方,去攻击对方最脆弱的部.位。” ——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这道题我会! 从小跟男孩子打架从没输过的关小朵转转眼珠,简单思考了一下,低头就往下面看去。 “不、不在下面,往上看!” 铁寒意识到她想岔了,立刻强行扳正她的脑袋,指向自己的鼻子说道:“鼻梁,是人最柔软怕痛的部位!你的身高比普通男人矮一头或半头,所以对方的弱点就刚好就暴露在你额头的攻击范围之内。你可以试……” 一语未完,没想到关小朵立刻付诸实践,伸着脖子用脑门朝前一顶,竟是结结实实正击中他的面门。 “唔……” 两人距离很近,铁寒显然完全没有防备,意外被顶个正着。 ——噫,看起来相当疼。 关小朵意识到失手闯祸,吐吐舌头,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铁寒拧着眉头,捂住鼻子勉强说道:“方法是对的。只是,保命技能,慎用。” “嗤嗤。” 虽然有点内疚,但是关小朵看他狼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铁寒缓了半天才把手放下,整个鼻子已经都红了。 关小朵憋住笑,好心地伸手帮他揉了揉:“挺疼的吧?” 然而刚刚一碰,就见一行鼻血默默淌了下来,关小朵手指僵住。虽然看起来挺惨,但是那模样太过滑稽,她更想笑了—— 但这个时候嘲笑他未免太不人道,关小朵猛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铁寒并未发觉,仍是十分认真地又接着说道:“如果力量够大、位置够准确,可以致人昏厥、失去意识,这样你就有机会逃走了。” 然而他的表情越是认真,就越是与那行滑稽的鼻血反差巨大。关小朵使劲点头,感觉再不把那行鼻血擦掉,她简直要憋出内伤来了! “这个简单,我记住了!”关小朵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来迅速在他鼻子上抹了一下,说道:“那,你再教我个难点的吧!” 这亲昵的举动令铁寒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鼻血。 “……好。”他大概在思考着还有什么招式比较适合,而关小朵此时望着他的脸,却有些心猿意马。 他的唇线分明,话不多,紧抿时尤显得坚毅而果敢。他的鼻梁挺阔如山,线条硬朗,令人觉得坚实可靠。一双深邃的黑眸缓缓转动,所有注意力皆是专注于自己的专业领域,没有一丝杂念。 关小朵心里一阵忏悔:拿这么单纯善良的铁憨憨开玩笑,简直没有人性!……我真是个糟糕的人类。 他眼睛一亮,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凤眼拳,听说过吗?” 还在自我谴责的关小朵诚实地摇头。 他低头,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将她五指弯曲握拳,独将食指微弯,突出半个指节来,用拇指抵住: “中指以下三指紧扣手心,将食指突出,使用食指根节骨与手背成直线,大拇指紧紧扣住拳眼以稳定食指的稳定,用突出的骨节攻击对方穴位。” 关小朵警惕道:“打穴位?危不危险?会死吗?” “不会,最多就是致人昏迷,而且不久就会自行苏醒。” 关小朵这才松了口气:“打哪里?” 铁寒握住她的手,引向自己的颈间。羊脂白与小麦色交叠相握的瞬间,温热的触感令关小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顺从地依照着他的指引,慢慢摸到他颈部侧面的某个位置,指尖甚至可以感觉他皮肤之下隐隐跳动的脉搏。 “就是这里。” 这时,铁寒松开手,说:“将全身的力量聚集到指尖关节,击打在这一个点上,你试试看。” 关小朵凝望着他的平静的眼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见她有所迟疑,铁寒便又说道:“不用担心,这一招最多只会暂时将对手击昏。你只要成功过一次,记住手感和位置,以后就能得心应手了。” 关小朵点头,听话地在他颈上轻轻叩击一下。 “不对。” 铁寒苦笑,摇头说道:“位置没错,但是力量差得太远!你要用尽全力才行。” 关小朵却望着他的眼睛,一双灵眸中微光闪动,小声地缓缓吐出几个字: “……舍不得。” 铁寒一怔。 关小朵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慢慢踮起脚尖。铁寒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她的脸突然抵近,柔.软的唇.瓣悄无声息地覆了上来,轻轻吻上他的唇。 瞬间,他整个人僵硬地愣在原地,大睁着两眼,呆若木鸡。 那个生涩的吻仅在他滚.烫的唇上停留片刻,便见她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垂下眼眸,娇俏的眼眉弯如新月,随即温顺如猫儿一样蜷到他的怀里;耳朵贴紧他的颈上,肌肤间轻轻摩挲,传递着彼此打鼓一样的心跳。 半晌,木头人一样的铁寒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刻用结实的双臂紧紧抱住她,像一座渐渐融化的大山温柔地将她包围,屹立不动的坚硬磐石瞬间转化为绕指柔情。 ¥¥¥¥ 夕阳西下,金辉遍洒在芙蓉镇上。 关小朵端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铁寒在前面牵着缰绳,两人缓缓前行,走在甘井子胡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倒也不是真的空无一人。此时围拢在关家大院门口的众打手见两人竟是从外头回来,不禁满脸震惊,瞪大眼睛看看他们,面面相觑。 跟她预料的一样,这群傻子居然没发现她一早就出门了,嗤嗤。 两人缓缓来到门口,照夜白刚刚站稳,关小朵便从马背上熟练地跳了下来。还没过去叩门,就见关华已经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看了铁寒一眼,又看看关小朵,冷冷道: “居然玩到这么晚才回来?!这一身泥又一身汗的,像什么样子!” 关小朵吐吐舌头,转身冲铁寒挥挥手:“铁老板,明天见!” 铁寒微微颔首,仍是站在原地,目送她大摇大摆地在众打手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进了家门,这才牵着马转身离开。 第十八章 唇膏 “疯丫头!” 关华把门闩好,咬牙切齿地冲关小朵低声训斥道:“看看你副这打扮,哪里有一点女孩该有的文静模样?” 关小朵径自回了自己屋,一边脱掉身上的护具和满是尘土的衣服,一边隔着门跟院里的关华说道:“谁说女孩就一定该是文静的?” 关华板着脸孔把饭桌搬到院里的老槐树底下,摆着碗筷说道:“不文静也就算了!还这么疯!你知道别人背地里都叫你什么?——恶女啊!” “我明明只听到别人都喊我朵爷。” 关华白了她一眼:“你还真当这是什么好话?” “怎么不算好话?” 不一会儿,换好衣裳的关小朵抱着脏衣服从屋里出来,一股脑丢进旁边的大木盆里:“恶女怎么啦?那些温柔听话贤良淑德的,不是早早都嫁到婆家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地伺候人去了吗?我天生就不是块相夫教子的料,并且完全没有意愿成为三从四德的牌坊精!恶女就恶女吧,老子乐意!巴不得当一辈子朵爷呢!多威风!” 关华听了这话气得直瞪眼,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却指着那堆脏衣服怒道:“都说过多少次了!内外衣要分开放、深色和浅色也要分开,放在一起洗会染色的!还有,你那马夹是牛皮的又不能水洗,得单拿出去另洗!拜托你长点记性啊!” “哦。” 关小朵只得乖乖蹲下身,重新分类。 关华在气势上占了上风,继续数落她:“洗衣做饭一概不会,整天就知道疯玩!你真是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一无事处!” “嘿?” 关小朵闻言,叉着腰刚想怼回去,却被他骂笑了:“你这个话,我还真没法接!” 关华板着脸,见好就收:“那就闭嘴,过来吃饭!” 关小朵答应一声,往桌上一瞧: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一碟小葱拌豆腐,一摞烙饼。 “以后谁嫁给你才叫倒霉呢!天天都吃一样的东西!无聊又无趣!” 关小朵坐下,端起碗来又是一阵抱怨。 关华无奈地叹气道:“喂,自己不做就别挑东挑西的!我会的本来就有限,炒个青菜你嫌太素,就这两样最拿手的吧,你又嫌天天吃烦得慌,太难伺候了!” 关小朵却一本正经地敲敲桌子:“关大华子,不努力怎么能进步呢?你有点追求好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天跟着你要么吃素要么就是炸酱面,谁家姑娘能乐意?不是我说你,这么不贤惠,小心讨不到老婆!” “我用你操心?” 关华白了她一眼:“等等,刚才送你回来那人,就是昨天在后院跟你喝酒吃烤肉的新东家吗?” “对啊!他叫铁憨憨,做的烤肉可好吃了。” “你们这就好上了?” 话题转得有点猛,关小朵措手不及,一不留神误将一根面条呛进鼻子里。猛烈地一阵咳嗽,关小朵眼泪都要呛出来了。她一边咳嗽一边起身跑到厨房,抱着茶壶猛喝了几口,又咳了半天,才满面通红地坐回原处。 关华冷冷地看着她折腾半天:“……说中了?” 关小朵瞪他;“你职业病啊?” 关华哼了一声:“你别想瞒我。就他看你那眼神,我扫一眼就知道你俩肯定有事。” “才没有!” 虽然嘴上否认,关小朵一想到与他独处时的情形,嘴角便不自觉地悄悄上扬。 关华立刻指着她羞涩的表情说道:“快拿个镜子照照吧!看你这笑得一脸桃花的臭德行,还说没什么?!骗鬼啊!” 衙门上下都知道,关华是审犯人的一把好手,关小朵决定不接话,低下头专心吃面。 关华用筷子指指院子里的聘礼:“所以,厉家二少爷是彻底没戏了吗?” “本来也没戏啊。” 关华不禁皱眉:“这门亲事不成就不成,回头把聘礼退了便是,反正也不合适。只是,你偏在这节骨眼搞出幺蛾子来,我是怕那二世祖知道了肯定翻脸,到时候再来寻他的晦气,闹得四邻不安。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哪里斗得过厉家?摆明了要吃亏的。” 关小朵闻言也是一怔:想想也是啊,铁憨憨一个人力单势孤,如果得罪了这股恶势力,事情确实有点麻烦。 关华两手一摊:“我们衙门口这点战斗力,你也见识过了,确实能力有限。你就给这群恶霸留点面子成么?” 他这么一说,关小朵也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关华继续说道:“所以啊,你就算想跟隔壁的外乡人相好,也且先缓缓!等眼前这事过去了再说吧!何必顶着风头作这个死呢?” 关小朵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点点头。 ¥¥¥¥¥¥¥¥¥ 那些打手不知是因为昨天被她耍过一回长了记性,还是回去挨了主子的骂,今天一大早就来敲门打卡,确认她本人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之后才继续蹲守在门口,照旧有说有笑地堵在甘井子胡同里。 街上像是戒严了一样没有半个人影,慈济堂药铺大门敞开。 虽然暂时应该不会有生意上门,关小朵却仍是如往常一样按时上班,坐在药铺里正对着大门口的八仙桌旁摆弄她工具箱里的新鲜玩意,而铁寒则坐在柜台后头专心研究她的仙女下凡车。 两人各忙各的,谁都没有说话,屋里一片安静。 关小朵面前摆着个木盒,里头是些杂七杂八的小工具。各色胭脂红粉香膏蜂蜡按照类别摆成一排,她先是用戥子将红粉称了份量,然后用炭笔记在一旁的草纸上,再将各种原料混合后放在小炉子上加热,最后倒入特定的模具里。 她的神情专注,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日上三竿,胡同里始终十分清净,少了往日的热闹,让人觉得十分不习惯。 这时,就见穿着捕快制服的关华气喘吁吁地跑来,先是冲着门外地打手们吼了一声:“闪开闪开!” 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 关华驱赶着堵在门口的打手,勉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回手就把大门关上,冲两人说道:“反正又没生意,不如关上门的好!” 关小朵问:“你怎么回来了?” 关华抄起桌上的茶壶来喝了一大口:“方才娘托人来衙门里捎了个口信,说大概今天中午就回来了,我提前来跟你说一声。” “喔,知道了。”关小朵应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忙她的事。 关华在屋里扫了一眼,见两人离得老远,心里就踏实下来。他跟铁寒打了个照面,语气生硬道:“有这么一帮孙子给你把着门,谁还敢来买药?不如早早关门歇业,人畜平安才是要紧!” 铁寒一脸懵懂地‘哦’了一声,刚站起身,就听关华说了句“把门闩好”就转身又出去了。 铁寒依着他说的上前去把大门关好,就听关华在外头又对众打手吼了几声,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关小朵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声:“把窗户打开吧,屋里怪黑的。” 铁寒答应了一声,照做了。 一上午了,关小朵始终专注于手里的活计,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他有些好奇地来到她身边,见她正小心翼翼地将模具里的红色东西用竹夹逐个取出来,卷进蜡纸里,裹成手指粗细的长条,封了口,最后装进个精致的小木盒里。 铁寒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唇膏。” 那东西闻上去十分香甜,散发出蜂蜡和花朵的香气,铁寒猜想着大概是女人用的东西,猜测道:“是口脂吗?” “差不多。” 关小朵见他有兴趣,便拿起面前的一个白色小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市面上能买到的口脂香膏,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的。” 铁寒瞧了一眼:色泽鲜红的膏状,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接着,就见她伸出一根手指沾了少许,在自己唇上轻轻一点,又抿了抿,原本浅浅的樱唇上沾染了鲜艳的色彩,宛如一颗熟透的樱.桃,让人眼前一亮: “好看吗?” “好、好看。” 铁寒被问得一愣,点点头,嘴里机械地答道。脑海中却忍不住又回想起她甜唇柔.软的触感,唇齿间的缠.绵仍是令人记忆犹新。 关小朵甜甜一笑,伸手拿张纸来擦了一下,漂亮的颜色随即从她的双唇转移到淡黄色的纸上:“好看是好看,但是很容易掉色,随便蹭一下就没了,还特别贵!补妆也特别麻烦,还不好携带。” 她拿起自己刚刚做好的一支唇膏,用蜡纸随便一裹,露出指尖大小的一抹鲜红色,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做的这个,是用芥花油调了红粉,加了蜂蜡定形而成。滋润保湿不油腻,不易掉色还方便携带。” 她一边说着,就用那支唇膏在唇上轻轻点了两下。跟刚才色彩浓重的口脂不同,这次只有一层淡淡的桃红:“这是我新调出的颜色。薄涂一层显气色,裸妆感十足,清清爽爽还能提亮肤色。” 话术过于专业,铁寒听不太懂,只是机械地点头。 她对着镜子又反复涂了几下,唇上的浅桃红色渐渐加深,颜色变得越来越显饱满,也愈发鲜亮夺目:“厚涂的时候不卡唇纹,也不用担心拔干水份,还能使双唇更加立体更显丰润感。” 铁寒不懂这些,只是单纯觉得好看。精心上妆的唇.瓣,浅色的时候显得清纯灵动,鲜艳的时候光彩四射十分诱.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她再次拿过刚才那张纸来,在唇上轻轻蹭了一下,这次却只沾掉了一层淡淡的红,她的唇色彩依旧鲜艳:“你看,基本不掉色,是吧?” 铁寒略显惊讶,十分认同地再次点头。 她却神秘一笑:“还有更厉害的呢。” 第十九章 斩男色 说着,关小朵拿过桌上的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指着双唇刚刚碰过的地方,得意道:“这就是我的独门秘方——哪怕是喝水也不会沾杯的哟!是不是很厉害?” 铁寒对于唇膏这种女人用的东西并没什么兴趣,只是此时看着她格外鲜艳诱人的红唇,突然就有点晃神:艳红的唇上沾了水珠,亮晶晶的,像极了清晨顶着露珠的玫瑰花瓣,看起来有种丝绒般的质感,简直像是在召唤他来品尝,瞬间就有种想要将它含在口中的冲动。 瞧他看得出神,关小朵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发明吸引了,便故意嘟起嘴来说道:“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么?今天才新调出来的,我都还没想好取个什么名字……” 一语未完,铁寒突然弯下腰,果断吻了上去,迅速将那娇艳的红唇含到口中,贪婪地品尝起它的味道。 关小朵心里一惊,想着这铁憨憨虽然看起来老实,却并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呢。比起昨天的木讷,他今天显然是大胆了许多,也更加热情。她心中暗暗欣喜,随即满含着笑意迎合他的亲吻,主动与他纠缠在一处。 只是,眼下的时机显然不太好——若不是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大声叫嚷,如此的甜蜜的开始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尴尬地匆匆收场。 两人的亲密之举被窗外的打手们正看了个满眼,那一票人吵嚷着正打算冲进来阻止,却听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在远处叫骂道: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有点正事没有啊?大白天的扒人家窗户看什么呢?滚滚滚。” 众打手们一阵骚乱,关小朵心中隐隐觉得不好,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清亮女声破空传来:“关小朵!马上给我回家!” 屋里的关小朵猛然一个激灵,缩着脖子倒抽一口凉气:“我娘!” 铁寒虽说并没有把那些打手放在眼里,但听到她嘴里这两个字时也是一惊,顿时手足无措:“方才关华不是说中午吗?怎么这么快?!” “神出鬼没刀美丽嘛。” 关小朵哀怨地叹了口气,听话地站起身刚要往外走,却被铁寒一把拉住:“我送你?” 关小朵却阴阳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啊,少年。” 铁寒不解。 关小朵笑了笑:“不必送了。你呀,最好还是先别跟她碰面。” 铁寒懵懂地点头,看着她灰溜溜地推门出去,被一个美貌的年轻妇人像拎小鸡一样揪起后脖梗子就进了家门。 大门一关,刀美丽把她往院里一丢:“你——” 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关小朵就连忙抢白道:“就是亲一下而已嘛又没干别的!” “你还想干什么?” “并没有想干什么。” 刀美丽双臂抱在胸前,冷笑道:“死丫头,什么时候跟那外乡人好上的?” “昨天。” 刀美丽眉梢挑了挑,指着一院子的聘礼:“关小朵,你还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前头惹出的祸事都还没完,这就惹起新麻烦来了!招来那些个凶神恶煞堵在家门口全当看不到,就等着老娘亲自回来给你擦屁.股?你可真孝顺!” 关小朵委屈地两眼望天,对手指小声嘀咕:“我也不想啊!……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咯!我也没办法。” 刀美丽哼了一声,仍是冷冷地问道:“那人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关小朵连忙介绍道:“他叫铁寒,慈济堂药铺的新东家。赵叔收了人家一百两黄金,连夜就搬家奔省城去了。” 刀美丽惊道:“脑子有病吧?” “这是常规操.作好伐?你要得了一百两金子,肯定也得跟他们一样连夜搬家!” “我说的是那铁憨憨!” 关小朵狡黠地一笑:果然亲生母女,给人取外号都如此默契。 刀美丽年纪不大,虽然已经生了关小朵这么大的女儿,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一张标致的美人面,细眉凤目,齿白唇红,身材高挑——说是风韵犹存也不够恰当,因为她外表瞧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天生白净又会打扮,像是正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母女俩站在一起,看起来更像是对姐妹。 “等等,你嘴上涂的什么?” 刀美丽眼尖,一眼瞧见她唇上的颜色不同以往,就捏起她的下巴来一阵细看:“这颜色瞧着忒鲜亮,新做的?” “对呀。”关小朵笑着得意道:“今天才新调出的颜色,好看咩?” “嗯,是比先前的几种都好。” “铁憨憨也喜欢呢。” “没出息的憨货。” 刀美丽笑骂一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问:“我觉得这颜色比前面几支都好,肯定更好卖!取名了没有?” 关小朵两眼一眯,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大声道:“斩男色!” 刀美丽当即啐道:“呸!明明是小狐狸精色!就为勾得人主动来亲你吧!” “嘻嘻。” 这时,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短暂的吵嚷叫骂之后,像是动手打起来的动静。 刀美丽和关小朵同时一愣,快步来到大门口,斜出条巴掌宽的缝来朝外头张望:就见原先堵在门口的打手们此时竟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二十几个人全都像毛虫一样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打滚哀嚎,个个鼻青脸肿,表情扭曲。 显然是被人教训了啊! 关小朵正在暗暗吃惊,就听铁寒冷冷的声音说道:“再敢靠近一步,就没这么客气了。”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震慑意味十足。 母女俩不禁异口同声:“卧——槽!” 还不及细想,又见胡同口三五个人正抬着两只笨重的大木箱子朝这边走来,瞧见有人打架,一脸惊愕地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刀美丽冲他们招招手:“这儿呢!快抬过来吧!” 那几个胆小的力工这才战战兢兢地重新抬起箱子,小心翼翼地迈过倒在地上呻吟的打手,把东西抬进关家的院子里。 刀美丽忙着招呼人放东西,关小朵趁机溜了出来,拎起裙子在打手身上踢了几脚,乐颠颠儿地跑到铁寒身边,狗腿道:“原来你真的这么厉害哇!” 她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人——一个人打趴下二十三个,彻底刷新了她对打群架这件事的认知。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神仙吗?”关小朵惊道:“等等,之前你明明说是挡刀的护卫,果然是骗我的吧?!” “没有骗你。”铁寒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个专业性很强的问题。 关小朵满是崇拜地看着他的脸,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颜色跟你还蛮搭的。” 铁寒一愣,意识到她的唇膏可能残留在自己唇上,脸一红,立即转身回药铺。 “我帮你擦!”关小朵十分殷勤地就跟了上去。 “关小朵!” 身后,远远传来刀美丽熟悉的吼声。 关小朵的一条腿才刚迈过药铺门槛,整个人猛然一僵,吐吐舌头,只得把脚又撤了回来:“你自己擦,我先回去了。” 在刀美丽凶狠的目光中,关小朵乖乖地回了自家。 刀美丽瞪了她一眼,转过脸表情一变,掏出几枚铜板来,笑眯眯地递到那几名小工手里:“辛苦啦,大家回吧。” “刀姨,不是说还有东西要搬吗?” 刀美丽笑着摆摆手:“原先有,现在没了!” 那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收了钱便告辞走了。 “有不要钱的苦力送上门来,谁还再花钱雇人哇?” 刀美丽自语了一句,这才冲门口倒地不起的众打手们吼道:“别装死了,都起来!不想死的就快进来给我搬东西!别跟这丢人现眼了。” 那些打手原是奉命来盯关小朵的,眼见她跟铁寒如此亲近,本想仗着人多势众狠狠揍他一顿,却万没想到反被对方当街痛揍。如今颜面尽失不说,跟二少爷也不好交待。他们心里原就压着股邪火,偏在这时又听刀美丽吆来喝去,为首的打手便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凶相地跟着她进了院子: “臭娘儿们!别以为我们打不过那小子、还收拾不了你?!就凭你,还敢使唤我们?” 那黑脸汉子一招手,原先倒在地上认怂的众人纷纷爬了起来,呼啦啦全都挤进关家的小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只是模样过于狼狈,活像群灰头土脸的乌眼鸡。 关小朵吓得不敢说话,怯怯地躲在亲娘身后,暗自盘算着自己若是朝隔壁大声喊一嗓子,铁憨憨能不能听得见、然后过来帮忙呢? “那么大火气干嘛?打不过那个姓铁的小子,就跑来欺负女人,显得你们有本事啊?”刀美丽一双凤眼笑吟吟的,语气中带着挑衅:“要不,我把他喊过来,你们再继续打?” 虽然众人没接话,但眼神却是怂得十分明显。 “等着。” 刀美丽一笑,丢下众人,转身就挑帘进了自己屋。 关小朵意识到自己被单独撂下面对这一院子人,不由得心虚地退了半步:刀美丽闯荡江湖半辈子,自然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今天这只算是小场面罢了;可关小朵虽然称霸甘井子胡同、江湖人称‘朵爷’,终究还是有点胆怯——此时只能望望大门口,认真计算着自己如果冲出大门、逃出生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好在刀美丽没让她等太久,不一会儿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 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众人,不慌不忙地揭开手里的红布、露出白花花的银子:“你们出来混的,不就图个银子么!” 第二十章 带货女王 刀美丽嘴里说着,顺手就拿起一锭银子朝领头那人丢了过去:“够不够?” 那人刚是一愣,就见一百两的大块银锭砸到手里,冰凉冰凉的,顿时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 刀美丽轻蔑地一笑,抬手又丢过一个:“够不够?” 那人慌忙接了。哪知刀美丽一不做二不休,竟是接连把手里所有的银锭逐个朝他们丢过去,众人接得手忙脚乱,转眼间竟是将那六百两银子全都散尽了,嘴里不停问道: “够不够?够不够啊?!” “够、够、够了。” 关小朵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及时认出那包银子是厉家二少爷下的聘礼,她肯定会认为是爱财如命的刀美丽发疯了。 银子这东西果然是法力无边。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打手们立刻换了副表情,一脸谄笑道:“刀姨客气了。” 刀美丽散完银子,一抖手中空空的红布,指着院子里的聘礼说道:“那就别站着了!都抬上,现在带我去见你们家夫人,谈正事。” “是是是。” 众打手服服帖帖地答应一声,毫不含糊地将院子里的东西抬了起来。 刀美丽又道:“不急,先去胡同口给我雇辆车!老娘可没打算跟你们走着回去!” “是是是!” 他们哪里知道那银子的来历,只当是刀美丽出手大方打赏的。虽然才刚挨了顿打,心里也觉舒坦得很,揣起银子就喜滋滋地跑出门叫车去了。 这一波骚操作,关小朵是服气的:“您这就要去平安镇啊?” “要不然呢?” 刀美丽怒道:“既然不打算应了人家的婚事,还不赶紧把聘礼退了?留着过年哪?” “母上大人说的都对。”关小朵哪里还敢顶嘴,笑嘻嘻地奉承道。 “你把人都得罪光了,还占着人家‘姑奶奶’的便宜!整天被这群瘟神堵在门口不敢出门,自己瞧着不觉得闹心吗?” 果然这件事已经人人皆知了吗?关小朵不敢接话,只顾着点头嗯嗯嗯。 刀美丽看她这副怂样也懒得再骂,摆摆手说道:“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这就找厉家太太退聘礼去。你老实在家呆着哪也别去!听见没?” “嗯嗯嗯!”关小朵点头如捣蒜。 要说刀美丽办事,那肯定是让人一百个放心:不管是泼妇骂街还是愣头青约架,只要她出面,就没有摆不平的——芙蓉镇一姐,妥妥的。 关小朵站在家门口,伸长脖子直瞧着那一大群人全都拐出胡同口消失不见了,这才一溜烟从家里出来钻进隔壁的药铺: “铁憨憨!铁憨憨!” 铁寒刚去洗了把脸,手里毛巾还没放下,一回头就见关小朵满是兴奋地扑到眼前:“教我教我!大佬快教教我怎么一打二十!” “啊?” 铁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街坊四邻也突然全都冒了出来,大人小孩几十号人一下子挤到跟前:“哇!就是你把他们打跑了?” “太帅了吧!一个打二十个!” “是二十三个!” “大佬收我为徒吧!” “太厉害了!英雄给我签个名呗!” “大侠贵姓?!” “你是赵叔家的亲戚吗?” …… 关小朵竟是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一边,张牙舞爪地大声抗议:“是我先来的喂!” 铁寒被大波热情高涨的新晋路转粉们围在中间,面对一堆没头没脑的问题显得茫然无措:“……啥?” 那个时代车马很慢,但八卦却传得飞快,快到超乎想象—— 芙蓉镇来了个退隐江湖的神秘大侠,相传是一位化身江湖郎中隐藏在慈济堂药铺的绝顶高手,武功盖世一打二十三!艺高人胆大,铁大侠横刀夺爱,抢了厉家二世祖的心头好,如今两家已结了死仇,择日决战。 以上便是芙蓉镇当前最热议的头条话题。 事情刚发生才几天,就已经被胡同街坊四邻们添油加醋编得有鼻子有眼,早已传得全镇尽人皆知了。 当然,对于甘井子胡同的街坊来说,那些可怕的恶人不会再出现了,这才是最大的好事。生活又恢复如常,买卖铺户终于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张做生意了,皆大欢喜。 三天后。 “所以铁寒跟二世祖的决战约到哪天了?现在已经一赔十了呢!” 柜台上撒着一把瓜子,对门包子铺老板娘杨二婶、斜对面裁缝铺刘姐还有巷口豆腐坊徐家小妹,一边嘁嘁嚓嚓地嗑瓜子,一边堵着关小朵各种打听。 “才一赔十。” 柜台后面的关小朵不屑地扁扁嘴,手上仍是继续利索地照方抓药,熟练地用黄纸包好、细草绳捆好,连同药方一同递还给柜台下的病人。病人道了谢,她收了钱,像往常一样手脚麻利地收进柜台底下的小匣子里。 除了药铺换了个新东家,其它的一切都似乎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今天铁寒没在店里。昨天他拿着改好的图纸给镇上的铁匠一看,个个都直摇头,说这活太过精细,小镇子上的铁匠通常是做些农具家什类的粗笨活计,这种高级玩意不敢接。 于是今天一大清早,铁寒便骑马去省城请手艺高超的老师傅去了,只留下关小朵一个人看店。刀美丽早就办妥了退聘礼的事,在家闲着没事,就也凑过来帮忙。 杨二婶:“这行市涨得飞快,昨天还一赔五呢。” 徐小妹:“婶子买的谁赢?” 杨二婶:“当然是铁掌柜!那二世祖的打手不中用,来多少都肯定得输!” 刘姐:“我也觉得铁掌柜肯定赢!” 忙完手头杂事,关小朵坐到柜台边上,抓过瓜子来跟着一块儿磕:“什么时候等到一赔五十了,我就去买二阎王赢。” 众人吃惊:“为什么?” 关小朵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我让铁憨憨故意输给他,赚的钱平分!这么大赔率,等我赢了钱,说不定就能开个自己的门店咯!” 众人一通白眼:“切,真是跟你娘一样的财迷心窍!” 关小朵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们铁憨憨也是凭本事赢钱,有什么不行啊?” “嗤嗤,还是我丫头这脑子转得快!”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试新唇膏的刀美丽转过头来,对关小朵说道:“新出的这几个颜色,果然还就数这个最好看。” 柜台边上正闲聊的三个女人听了,几乎同时转过头来,就见刀美丽唇上涂着鲜红的颜色,亮晶晶又水润润的,衬得人精神又漂亮。 杨二婶叹了口气,羡慕道:“你们娘俩本就是美人胚子,天生白净的好底子,自然是用哪个颜色都好看。” 刀美丽却摇头笑道:“女人没有丑的,只有不爱打扮的!你仔细打扮起来也好看!” 徐小妹好奇地凑上前:“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比之前出的那支爆款还要好!” 关小朵托腮笑道:“我也最喜欢这支,这支叫斩男色!” 三人一愣:“怎么取了这么个血糊里拉的名字?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关小朵神秘地笑而不语。 三个女人见她不说,便纷纷围拢到刀美丽身边,争先恐后地也要争着试色。 “哎呀别抢!好货有的是,大家都是街坊,我肯定是良心价卖给你们!来来,见者有份!” 杨二婶:“我也要试试!我喜欢这个大红的!” 徐小妹:“我喜欢这个桃粉的!” 杨二婶:“颜色好是好,就是我这么大岁数,会不会显得太花俏了啊?” 刘姐:“买哪个好呢?个个都想要!” 关小朵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她们争先恐后的样子傻笑。刀美丽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唱曲儿骂街,不管接什么活、见着什么样的人,她不仅能把事给摆平,还能顺便带货——总之,凡是能捎带赚钱的机会她都不会落下。 ——‘芙蓉镇带货女王’。 刀美丽指着刘姐正色道:“挑什么挑!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咯!” 刘姐立刻啧啧摇头:“你卖二两银子一支呢!全要?真当我是财主啊!” 刀美丽白了她一眼:“还记得上次你心心念念的那支胡萝卜色吗?一时心疼银子就没买,如今可好!断货了,彻底没了,后悔去吧。” 刘姐正扼腕叹息,边上的徐家小妹也点头附和道:“还好我下手够快!之前那支颜色确实漂亮,连县城京宝斋今年新出的口脂都被它比下去了呢!” 刀美丽得意道:“所以嘛,贵有贵的道理啊!朵丫头做东西的尿性你们都是知道的,用料讲究得很!这回做唇膏的红粉蜂蜡全是用的京城醉芳斋当季的新货!就在整个芙蓉镇地面上,你可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了!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呢!”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 杨二婶挑了一支最艳的抹在嘴上,照着镜子笑开了花:“好看、好看!” 刀美丽又道:“你每天起早贪黑卖包子那么辛苦,挣了钱就别那么抠!女人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能圈得住男人的心!整天跟个黄脸婆似的,谁爱看啊?” 众人点头:“是是是。” 说着,刀美丽从小木格里抽出另外一支来:“来试试这个珊瑚色,不打粉底就好看!还特别显白!特别适合你的肤色。” 刘姐满心欢喜地正忙着试色,刀美丽又挑出一支蜜.桃色递给白白胖胖的徐家小妹:“这是你的菜!涂上它,你就是全镇最靓的崽!” 徐小妹乐得嘴都合不拢:“好!就听刀姨的!” 第二十一章 你有毛病啊 关小朵趴在柜台上远远瞧着,脸上是大写的服。难怪镇子上人都说,刀美丽这张嘴,真就是把美丽的小刀,左一刀、右一刀!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别人兜里的银子全都哄进她的腰包了。 嗤嗤,看来很快又要有人哭天喊地嚷嚷着剁手了。 不一会儿,那三个女人就在刀美丽的循循善诱下败光了荷包里所有的银子,各自抱着关小朵昨天才新做的整盒唇膏,带着幸福又满足的表情回家去了。 药铺里暂时没了客人,刀美丽把柜台上的戥子拿过来,美滋滋地称着刚刚收获的碎银。 但是,关小朵眼看她把银子一个不剩地全收进自己腰包,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地不满道:“刀大财主!赚的钱全都归你一人?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刀美丽瞪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合适?老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怎么着?现在翅膀硬了?想跟老娘提分钱吗?” 关小朵立刻扯起哭腔:“你不讲道理!当初讲好的要分我一成的!” 明明只有卑微的一成啊!连这都要赖?!还有没有天理了?! 刀美丽却跟她掰起手指头:“大华子到岁数该娶媳妇了,我总得备着一份聘礼钱吧?你这丫头将来也要出嫁,还得有份嫁妆吧?远的不说,家里吃喝嚼用哪样不得花钱?还不都得靠老娘我辛苦去挣?还有你天天鼓捣那些光花钱又卖不出去的玩艺,大把大把烧钱,好容易就这几样能赚回本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分钱?良心不会痛吗?” 关小朵据理力争:“牲口拉完磨,主人还要赏顿好吃的呢!” 刀美丽冷笑:“这么会比?‘卸磨杀驴’的成语听过没?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谢我不杀之恩才对?” “……” 关小朵顿时哑火,不禁有点懊悔:果然是天下无敌刀美丽,无论谁跟她斗嘴都无异于自取其辱! 大获全胜的刀美丽一脸得意,白了她一眼,利索地把银子用手帕包了,大摇大摆地拿回家压箱底存着去了。 等刀美丽前脚出门,听脚步声音是走远了,关小朵才恨恨地小声嘀咕一句:“一毛不拔刀美丽,哼。” 这时,忽然就听胡同口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关小朵立刻兴奋地起身勾头朝外面张望:“铁憨憨回来啦?”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五六张陌生面孔。众人在药铺门口翻身下马,为首的是位少年公子,就见他将马鞭和缰绳丢给身后的随从,抬腿就进了药铺;而他身后的众随从则是将大门一关、列成一排守在门外。 关小朵心说不好,刚一转脸,与那年轻公子一照面,才认出他正是厉家的二世祖厉景秋: “我有话跟你说。” “还来?你又要干嘛?” 一头雾水的关小朵嘴角抽了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厉家二少爷。 据刀美丽说,那日她到厉家直接跟主母白氏夫人见了面,并没见着厉景秋。白氏说,厉景秋是早就跟京城大官家的小姐定过亲的,无论是出于家族利益还是厉景秋将来的前途考虑,厉家都希望这桩婚事不要节外生枝。 因此,想要纳关小朵为妾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厉景秋一人在胡闹而已。 据阅人无数的刀美丽观察,厉家这位白氏夫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一位失宠已久的正室夫人,自视甚高的大家闺秀,在这种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不断的大宅门里始终屹立不倒,将权力牢牢抓紧在自己手心——这种女人,就算不是十分强硬又狠辣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会和善淡泊得像个佛爷似的。 所以刀美丽的结论就是:这个白氏,不是精分就是个老狐狸!关小朵不去蹚厉家这浑水绝对是明智之举。 于是,两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很快就愉快达成一致,退婚这件事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厉景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时,关小朵想起刀美丽的话,不由心情复杂——不是说已经解决了吗?那他还跑来干嘛?! 关小朵表情凝重,今天的厉景秋也是面色阴沉。他披着件暗玉紫金线绣云纹的缎面斗篷,金冠束发,勒着根大红抹额,正中嵌着块青白美玉,衬着剑眉朗目一张俊脸更显英姿勃发——摸着良心说话,二少爷确实相貌堂堂,称得上一表人才。 若不是那日吵过一架,关小朵对他印象尚可。经历了近日来这些事之后,关小朵对他的好感已经所剩无几,只觉得这人恶强霸道,十分不讲道理。 “我想好了。” 厉景秋突然开口说道:“我这就去省城找我娘,让她去退了严家小姐的亲事,好娶你做我正室夫人——这辈子就只娶你一个,绝不再收偏房,更不会三心二意。”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关小朵愣了愣,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你……跟别人退亲,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他站在柜台外头,关小朵则是坐在柜台里头的高凳子上,以高出一个头的优势地俯视着他。 他坚定道:“我一定要娶你。” “你有毛病啊?” 厉景秋咬牙道:“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只要你进了我们厉家的门,我的就是你的!厉家的也都是你的!你还想要怎样?!” 以厉家雄厚的实力,若是换成别人,这番话大概还是挺能让人动心的。然而关小朵听了却是一脸为难: “可问题是,并不是我要怎样,而是你要怎样啊?” “我喜欢你!”厉景秋突然直截了当地大声说道:“我就是想要娶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关小朵一怔,两颊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这是在跟我商量?还是在通知我‘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本少爷的注意,我娶定你了’? 这都是什么鬼啊…… 还是说,别人跟他说过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这态度就从那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傻缺二世祖,一下子变成了今天的霸道中二少年了? ——这种话叫我怎么接啊。 关小朵正在犯愁,却听厉景秋又正色说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身边有很多女人,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特别。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想要把你娶回家。” “女人多就了不起吗?你可真有意思。” 关小朵冷笑一声,不悦地打断道:“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男人,而且个个都比你有本事!但我就从没想过要把谁娶回家。” 厉景秋的神情越发阴沉,关小朵甚至开始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招呼外头的打手进来砸场子啊?这样岂不是糟了啊?铁憨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夭寿啊。 然而厉景秋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暴跳如雷,却见他只是缓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你点头,其他所有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稍稍稍等,等一下。”关小朵有点结巴地打断他:“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啊。” 厉景秋却坚定道:“等我从省城回来,会安排人重新下聘礼,然后正式商定这门亲事。” 他的口气依然强硬,就像是官方通知一样。 “少爷,您能听见我说话吗?”关小朵忍无可忍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好像已经说了我们并不合适?你能不能别自说自话?” 厉景秋略一停顿,:“你可以提任何条件,什么都可以谈。” 关小朵本想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泡”,但一想到如果把他惹毛了,随时有可能会连累这间药铺遭殃,最终还是艰难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有种你就等到铁憨憨回来再发飙啊! 关小朵刚一晃神的工夫,就见厉景秋突然神色一变:“还是说,你心里有别人了?” “啊?……对、对啊!” 关小朵索性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其实你人挺好的,长得帅、家里又有钱有势,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找不着啊?何必死盯着我不放呢?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真不合适。” 就见他挑了挑眉梢,眼神中透出一股狠绝:“是这家药铺的老板吗?叫铁寒的?” 关小朵一脸崩溃——跟这个人聊天真是……合着我说什么都是白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厉景秋冷冷道:“哼,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他有哪里好?” 关小朵不满地哼了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只要我想,他就活不过明天。” 这算是句像模像样的威胁,但关小朵首先想到的是那二十三个被铁寒打.倒在地的打手——嗤嗤,由于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你这话有点像是吹牛啊。 她心里叹了口气,莫名就想起方才还跟街坊聊起他,顺嘴说道:“喂,你现在可千万别跟他约架,我还等着一赔五十呢。” 第二十二章 夜袭 若是换作别人,听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大概会一脸懵逼,然而开赌场出身的厉景秋竟是一下子就明白了:特喵的,居然拿老子来赌钱?你们也太不把黑恶势力当回事了吧?! 关小朵看着他愈发阴婺的眼神,心里恨不能抽自己个嘴巴:怎么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呢?!唉唉,以前刀美丽骂我是个惹事精,我是不服气的,现在我可真是好佩服我自己…… 厉景秋沉默片刻,加重语气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答不答应?” 关小朵突然就陷入沉思:我若是当面拒绝的话,就凭他这小暴脾气,会不会立刻就犯浑、跳起来先揍我一顿再说啊?武林高手铁憨憨又不在家,大华子也在衙门口一时回不来,我这两下子可是够呛能打得过他啊……好女不吃眼前亏,要想个什么法子先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关小朵心里暗暗一阵盘算,嘴里含含糊糊地敷衍着,身体却开始怂兮兮地往柜台底下缩。她在他愈发凶狠的视线中慢慢矮下身,越来越矮,到最后就只剩下半个脑袋、半张脸露在柜台上面,活像只偷吃小鱼干被现场抓包的猫,耳朵贴在脑后,贼溜溜的两只眼睛故意避开他,只敢往左右看: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厉景秋没等她明确回答,冷冷哼了一声:“早晚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摔门而去。 门外的几个人跟随他一同牣镫上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很快就从胡同口消失了。 关小朵不禁再次陷入沉思:这算正式约架吗? 面对这么嚣张的厉景秋,如果他约架的对象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关小朵可能都会有点担心那人的安危;然而偏偏就是一个人能打趴下二十三个专业打手的铁憨憨——厉景秋这句话的胁迫感就被大大拉低,甚至在她听来就有点像‘放学别走,小卖部见’那种段位,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嗤嗤,鱼唇的二世祖。 不一会儿,就听后院传来一声马嘶,随即一阵脚步声响。在药铺后院的东墙有个便门,位置靠近库房,原是为了送货时出入方便,如今留给照夜白专用。后院的木门一响,就见铁寒推门进来,把满是灰尘的外套脱了挂到墙上。 这会儿药铺里没有生意,却见关小朵正紧张兮兮地缩着脑袋躲在柜台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他不由笑道:“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 关小朵见到他,这才钻出来诚实道:“厉景秋刚才跑来说要弄死你。” “哦。”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声‘哦’,已经充分体现出一种武林至尊对江湖小虾的不屑一顾,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啧啧,威武霸气铁憨憨。 铁寒又问:“厉景秋?就是派打手守在你家门口的那个人吗?” 关小朵点头。 铁寒微微皱眉:“怎么,他又来骚扰你了?” 关小朵摇头:“我觉得你有必要跟他打一架——当然,不是现在,再等等。” 铁寒不以为然地笑道:“无妨,他若想来找我麻烦,随时奉陪。” 关小朵眨眨眼,见他似乎并没有领会到她这话的精髓,便认真地补充道:“现在的价钱不合适!咱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出场费太低的不干!” “啊?什么出场费?”铁寒一头雾水。 “嗤嗤,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关小朵神秘地一笑,岔开话题道:“对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顺利吗?” “嗯。” 铁寒弯腰在铜盆里洗了把脸,拿过毛巾来边擦边说道:“我在省城找了最好的铁匠,他看了图纸说没问题,三天后会派伙计把东西送来。” 关小朵欣喜地跑过来,大声赞道:“铁憨憨棒棒哒!” 然而刚夸了一半,却听铁寒又说:“定钱给了二十两,交货的时候还得再给三十两。” 关小朵表情骤然一僵:“怎么这么贵?!你没跟他讲讲价吗?” “没,没有。” 铁寒愣了愣,抓抓头发,莫名有点心虚地小声支吾道:“我嘱咐他们要请最好的师傅,用上好的精铁打造,价钱好说,但东西一定要好。” “你这么跟人家说,那人家肯定就会把你当冤大头宰咯!”关小朵扶额,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呃,五十两啊!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是不是有点贵了?”铁寒小心翼翼地问。 关小朵咬着后槽牙,勉强挤出几个字:“还好,只要东西好,就值!” ——为什么我要指望一个花了一百两黄金买下间破药铺的憨憨儿去讨价还价?我真蠢。 夜色深沉,时过三更。 镇子上一片静悄悄,漆黑一片,只有街边商铺门前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晚风中忽明忽暗,像是打瞌睡人惺忪的眼。 关小朵熬夜改了两张设计图稿,刚刚熄了烛火爬到床上,就似是听到远远传来照夜白的一声长嘶,不禁照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它平时很乖,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很少在半夜里闹出动静惊扰四邻。难不成是铁憨憨粗心,晚上忘记给它加料加水了? 关小朵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懒懒地不想动,心里想着明天给它买些苹果当作补偿好了。迷迷糊糊刚要睡去,却听接连听到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巷头直奔到巷尾。 ——已经这么晚了,铁寒这是有事出门了吗?不对,马蹄声听起来十分杂乱,不像是只有一人一骑。 莫名一阵警觉,关小朵睡意全无,突然张开眼、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便推门到了院里。 月至中天,银光皎皎,将关家小院的一切都照亮,如同下了层白霜。关华和刀美丽的屋里早就熄了烛火,不见亮光。 晚风轻拂,关小朵站在院里的大槐树底下仔细竖耳聆听,除了草虫轻唱再无其他。她心里不由一阵纳罕:难道方才听错了? 抬头朝隔壁望了望,就见药铺的小楼上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也不知铁憨憨在忙些什么啊? 正想着,就见那抹微弱的烛光一闪,瞬间熄灭。 关小朵耸耸肩,刚一转身准备回去睡觉,却突然嗅到风中卷过一股刺鼻的怪味。她从小就在药铺打杂,对各种药材的味道都十分熟悉——这是专治疥癣毒疮的硫磺粉。这东西有毒且易燃,平时使用都要格外小心,关小朵犹豫片刻,决定出去看看。 推开院门,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而方才的硫磺味已被风吹散了,也不知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关小朵左右望了望,见隔壁药铺门板外面像是放着个黑糊糊东西,心里不由一阵疑惑:傍晚时关店的时候,是她亲手放好的门板,门口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怎么这会儿就多了个东西出来? 心里一阵好奇,她凑到近前细看,发现竟是三四大捆一人来高的干柴火? 关小朵站在柴火跟前摸摸下巴:怪事,铁憨憨买这么多柴火干嘛?如果是家用,他应是招呼送货的小哥从东面小门送进去、堆到厨房外头才是,怎么能堵着大门呢?不嫌碍事吗? 本着一名称职店员强大的责任心,关小朵决定先搬走再说。 药铺正门离东边的小门还有段距离,而且这黑半夜的,门也肯定早就闩好了,不如先就近拖回自己家去好了。打定了主意,关小朵伸手抓过麻绳就往自家方向使劲拖去。 噫,没想到这么大一捆干柴还挺沉,肯定能值好几文钱呢!铁憨憨那败家爷们,就这么堆在门口也不怕让谁给顺走了? 关小朵心里一阵嘀咕,刚拖着柴火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西边巷口再次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 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着,关小朵下意识地一矮身就藏到柴火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瞧动静。这时就见几匹快马像疾风一样呼啸而过,由她身边经过时,就感觉铁蹄踏在地面发出的巨大的声响,震得脚底微微发麻。 ——烦人的家伙,大半夜的在街上跑马?就不怕吵到街坊睡觉吗?! 关小朵正想着,猛然就见骑马的黑衣人抬手一扬,又将好几捆柴火丢向药铺的房顶和门口。柴草从头顶飞过的瞬间,她立刻就又嗅到了臭臭的硫磺味。 还不及她反应过来,那队人马已经拐过巷口,黑糊糊的身影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一阵疑惑,忽觉身后的门板一松,从里面探出只手来一把将她拽进屋里,她还不及呼救便被另一只大手捂住了口鼻。 关小朵大惊,刚要使劲挣扎,却听那人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轻声道:“别怕,是我。” ——铁憨憨? 关小朵顿觉安心,随即放弃抵抗、大睁着两眼望着他。 他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轻声在她耳边说道:“现在什么都别问,听我说:放开你之后,去后院的水缸边上藏好,如果看到起火就先用水把自己淋湿,然后走后门逃命,什么都不要管。明白了吗?” 关小朵满脑子问号,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传说中的金手指 铁寒此时竟是穿着一身黑衣,完全与屋里的黑暗溶为一体,唯有双目发出星芒般的光彩。如同潜行在暗夜中的黑豹,机警而敏锐,与白天那个老实巴交的铁憨憨完全判若两人。 果然深藏不露!关小朵隐隐觉得这其中定有缘故,只是事情太过蹊跷,她的脑筋一时还转不过来。 他说完略微停顿了一下,捂在她脸上那只有力的大手慢慢松开。两人贴得很近,关小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粉味道,虽然心里很肯定他就是铁寒本人没错,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联想到刚才在街上遇见的黑衣人,她觉得这个脑洞足可以装下百万字的江湖 《恶女朵爷》第二十三章 传说中的金手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沉迷赚钱的女人 “他并没有死。” 铁寒解释道:“人的脖子上有很多血管,我只是挑了根极细的切开个口子。由于血压的关系,血喷溅出来的时候看着有点吓人,其实出血量并不大,而且很容易控制,并没有生命危险。” 关小朵在药铺呆了这么久,也算得上半个医生,她点点头说道:“道理我都懂!我就想知道他刚才怎么就晕死过去了呢?看着好像死掉一样啊!” 铁寒挠头:“这个,大概是吓的吧。” 别说关小朵,连在场的土匪都听得傻掉——这都行? 关小朵认真道:“好学吗?我也想学。” 《恶女朵爷》第二十四章 沉迷赚钱的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天使合伙人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站在梯子上趴墙头的关小朵,觉得自己快要长草了。 爱财如命的刀美丽去省城折腾她心爱的银子去了,关华也是个兢兢业业从不迟到早退的勤奋小捕快——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就剩下关小朵一个闲人在家闷得长毛。 以前给赵婶当小工的时候,是从来没有休假这回事的。关小朵向来手脚勤快,忙完药铺的事就忙自己设计的小玩意,很少有空闲的时候。而她当初提出休假这种要求,纯粹是为了占便宜嘛!没想到铁憨憨说到做到,当真就放她休息了。 当然,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 《恶女朵爷》第二十五章 天使合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故人 “说的什么鬼话!这外头明明挂的是药铺的招子!……我要买药,快点开门!” 门外的人不依不饶,更加用力地砸门。听他说话耳生得很,口音也像是外地来的。 “如果你再早个一时半刻来,药铺确实还是药铺!但可惜你迟了一步,现在已经转行啦!”关小朵得意地叉腰,隔门喊话:“还有啊,你既然能看见药铺的招子,难道就没注意到门口那个硕大无比‘今日歇业’的牌子吗?!” 话虽这样说,关小朵到底心软去开了门——毕竟药铺不比别的买卖,若是因为抓药耽误了时辰,有可能真会出人命的。况且外头又是这么 《恶女朵爷》第二十六章 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其实那日关小朵的话他也有细细想过,越想越觉得大概就真是那么回事吧!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晚了。 少年虽是被捆着坐在地上,却笑得狂浪而放肆,近乎失态的样子一下就让他想起为这事笑到满地打滚的关小朵。 ——极度郁闷。 铁寒面无表情地将药交到铁甬手上,默默走过去帮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你真是铁寒?” 铁甬见他丢下自己、转而走向那少年,心中不由一阵紧张。铁氏门人出师之后,跟了不同的主子便分属不同阵营。虽说是同门师 《恶女朵爷》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天色将晚时,雨势才渐渐止住。 雨水将房屋和树木都清洗得纤尘不染,令人耳目一新。芙蓉镇上的街道大都是黄土和碎石子铺垫而成,被雨水一冲坑坑洼洼的,小巷子里满眼都是大片积水。不少居民正拿着扫帚将院子里的积水扫到街上,使得路面更加泥泞难行。 到处是哗哗的扫水声,此起彼伏,唯有甘井子胡同仍是一切安静如常,平坦的青砖路面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路边石头砌成的排水渠将每家排水口流出的积水汇成溪流,再汇入巷口的排水沟里,最终流向地势更低的田野里,完全不需要人工干预。 这套省心省力 《恶女朵爷》第二十八章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金主爸爸家里有矿 第二日清早。 “少爷,下来吃饭!” 关小朵歪头冲楼上大声喊了一嗓子,然后把手里刚买来的大串油条放到桌上。 铁寒这会儿没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后院忙些什么;倒是铁甬像尊铁佛一样在前厅正中的太师椅上打坐,一身赵叔平时坐诊时穿过的旧衣服,搭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坐堂老中医的做派。 在他手边不远处放着那把刻着名字的短剑。普通的木质剑柄,剑鞘也看上去朴实无华,有巴掌宽、一尺来长,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花纹,除了器型看起来比寻常剑鞘厚了一倍之外,几乎平凡得毫无亮 《恶女朵爷》第二十九章 金主爸爸家里有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金坷拉 铁寒不知道关小朵打的什么主意,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关小朵倒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刚吃完饭就一头扎进后院的库房里,叮里咣啷地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眼下的情况已经够麻烦了,铁寒一时无暇分心去猜她的鬼主意。萧义诚任性骄纵,铁甬显然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护卫如果在护送过程中不能主导局面,就会处处掣肘陷入被动,这是大忌——铁甬是庚子科出师的护卫,擅长追踪和潜行之术,对于护送重要人物并不在行,也不知宁王怎么偏就派了他来? 从此地到山西地界少说也还有七八百里路,若是始终这么磕磕绊绊 《恶女朵爷》第三十章 金坷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贫穷使我胸怀宽广 少了铁寒夹在中间碍事,两人终于可以直接面对面互怼了——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件!” 萧义诚冷着张脸,轻蔑道:“你以为这种小把戏就能难倒我吗?不就是鲁班锁么,有什么稀罕的!小爷我三岁就能解九连环,你这种档次的小玩意还是别拿出来秀了,幼稚鬼。” 鲁班锁是市面上常见的益智玩具,虽然形状多种多样,但结构原理都比较类似:通常是将带有榫卯结构的长方形木条像齿轮一样相互咬合,形成一个稳固的结构,只要动动脑筋就能打开,组装回去相对较难。 “哟?你还知道鲁班锁?”关小 《恶女朵爷》第三十一章 贫穷使我胸怀宽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