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云归是何年》 第一章 大梦初醒时 雪,连绵不绝的下。只用了一天,就将地上覆盖殆尽,只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白。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仿佛都能听得见雪落在树叶上的细微声响。远处的寺庙不约而来响起了钟声,那声音似龙吟呼啸,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将整个京城网的密不透风。 嘉隆二十一年冬,龙驭上宾。帝崩殂。云启国上下一片缟素,仿佛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皇宫更是一片死寂。 风把雕龙刻凤的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也穿过四寂无人的长廊,摇晃着白绸扎成的四角宫灯。 夜已深。 皇宫角落里的一个庭院里,地面已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被月光反射出淡淡的光亮。 而屋内,一灯如豆。 窗前的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身穿素白夹袄裙的女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白皙的脸庞如同正俏立枝头的梅花花瓣,鲜妍美好。明眸善睐,朱唇轻点。 可那灯下本该明亮的双眸中却黯淡无光,仿佛被乌云笼罩住的星星。望着昏黄的灯光,支着下巴,她一下子思绪翻飞。 昨日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而如今,噩梦初醒。 梦中的她,虽为一国公主,可也逃不过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先帝驾崩,同父异母的弟弟继位。 年轻的皇帝为了巩固皇室的根基,一纸诏书让她远嫁边邻的西兀国。前世,她以为为了父亲尽力保护的国家,牺牲小我是理所应当。可后来她发现自己不仅错了,还错的太过离谱。 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的朽木,即使有能工巧匠的打磨,却如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建造房梁。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的国家,即使有他国的救援,也无法改变它已千疮百孔的事实。更何况所谓的政治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更别谈鼎力相助。 而这场梦是那么真,大梦初醒,竟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十四岁。 “公主,怎么还不去就寝?”思绪突然被悉心照顾她的贴身小宫女鸣翠打断。 看着眼前一直陪伴自己的小丫头,映着摇曳的灯光,她的眼睛渐渐的被泪水模糊。 鸣翠瞧见了她眼中的泪光,差点打翻了手中端着的茶壶。“公主,怎么了?是不是烛火太暗了?”被吓得大惊失色的小丫头赶紧放下了茶壶,用剪刀把跳跃的烛火翦的更亮了些。 看着小丫头忙碌的身影,她慢慢的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嘴角扯开了一个弧度。“我没事,就是被噩梦魇着了。” “嬷嬷常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而那些重要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陪伴公主你的。逝者已矣,不要再伤心了。” 翠鸣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我和常嬷嬷都会一直陪着公主你的。” 昭云握紧了小丫头的手,看着烛火下她那娇小的脸庞,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重蹈梦中覆辙,绝不。 “公主,我手疼。”翠鸣看着自家公主满是不解。 昭云马上松开了手中的力道,报以歉意的笑道。“已经没事了,我们都要好好的。不早了,熄灯歇息吧”。 今世,她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对自己好的人。 梦里,是谁几度辗转?又是谁,几度沉浮? 暗黑的夜里,薄薄的小雪转而变成鹅毛大雪,扬扬洒洒。大雪漫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世间的一切肮脏污秽。昭云在厚厚的锦被下蜷成一团,连暖和的汤婆子似乎也驱散不了冬日深深的寒意。 天渐渐转亮。 “公主,快醒醒”睡眼朦胧的她被鸣翠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了件芙蓉祥云淡蓝色百花褶裙。小丫头还嫌她穿的不够厚,又给她披了件浅绿色绣着腊梅的狐裘斗篷。 “常嬷嬷还未回来?”昭云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鸣翠边为她挽着流云髻,边答道:“常嬷嬷不是被皇太后派人叫去整理佛龛了吗?” 昭云抚了抚鬓角上簮着的白玉兰绸缎花,再轻轻从漆着红漆的匣子里拿出一支浮雕着祥云的木簪子递给鸣翠,示意让她帮忙簪上后道。 “虽说现在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可皇太后哪未必会那么缺人,连整理佛龛的人手都没有,只不过想做下马威,做给我看罢了。” “皇太后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小丫头憋着嘴小声的说。 昭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道:“如今父皇已故,新帝登基。时过境迁,我已早不是那众星捧月的昭云公主了。皇太后借此给我下马威,也在我意料中。从前父皇太过宠爱我,估计皇太后他们早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想将我除之后快,以至于连累了你们。”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常嬷嬷只要能常伴公主左右,即使受再多的苦我们也愿意。” 鸣翠推开了阖着的房门,惊道:“公主你快来看,庭院里已经被大雪盖了厚厚的一层。树顶,屋顶上到处都是白白的,可好看了!” 昭云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薄光一照,竟然还有些晃眼。她看着鸣翠被寒气笼着的红彤彤的小脸,那因为看见雪而泛着笑意的亮晶晶的眸子,心中深藏着的寒气不觉被驱散开来,甚至还泛起了丝丝暖意。 过了没多久,今日轮班当值的小元子过来传话说皇太后有请。 昭云和鸣翠对视一眼,心想来的比她想象的还是要快一些。她拢了拢手中热乎的汤婆子,便由鸣翠执伞一起去了常德宫。 常德宫是先前的崇文皇帝派人所建,故而极尽雅致,却不失大气。 由门口的等候的嬷嬷领着跨过白色的圆形拱门,穿过曲折抄手游廊,入门的皆是覆着薄雪的假山。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迂回曲折。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边,暗香浮动,原来是两边的早梅凌寒开放了。 她们再经过几个有着高啄檐牙的楼阁,便到了坐北朝南的正殿。 待向半靠在临案铺着猩红羊毡大炕上的皇太后行礼后,昭云见她还在继续啜着那一盏茶,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昭云就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皇太后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虽已有两个子女,却保养的非常得宜。 只见她上身着金色云霏花凤穿牡丹夹袄裙,直立领口上缀着点点红色宝石,腰束大红织锦、织锦上还用金丝绣着祥云图案。鬓发低垂斜插牡丹瓒凤金步摇,发尾一支七宝珊瑚簮。 发梢间的白色簪花却是显得如此突兀,与这满身的富贵格格不入。 少顷,皇太后终于把白瓷茶杯放在了桌案上,杯桌相碰,发出了一声脆响后,抬头训斥左侧立着的小丫鬟。 “昭云公主来了半天,为何没人上茶?”又转头向昭云笑眯眯的道。 “公主来了半天,道是我礼数不周了。” 昭云腹诽着明明是你想给我下马威,还把罪责扯到丫鬟的头上,真是好笑。 嘴上却还微微扯出一丝弧度,答道:“哪里,哪里,母后言重了。” “如今新帝即位,百废待兴。皇上下令宫里吃穿用度都不宜太过奢靡,并大肆裁员,以减轻国库赤字的压力。你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可是现在,你作为公主更是要响应当今皇帝的号召,一切从简。我擅作主张,裁掉了你宫中的一部分人,昭云公主不会怪我吧?” 昭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微微扯了扯嘴角,“母后严重了,这是我作为公主应该做的。” 抿了两口丫鬟奉上来的茶叶,醇香盈齿,接着道:“别人也就罢了,只是那常嬷嬷是我的教养嬷嬷,前天被您传去整理佛龛,至今还未回来。我的昭云宫上上下下都是嬷嬷打理的,她一天不在就感觉我的宫内乱糟糟的,所以还望她能早日归来。” 皇太后沉吟片刻,招来身边奉茶的丫鬟:“彩云,你去常宁宫让常嬷嬷回昭云宫吧,这么久想来应该已经将佛龛整理好了。” 昭云见她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而自己也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又举起桌案上的白玉茶盏细细抿了一口,不觉称赞。 “母亲这产于南岳的高山云雾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绿香浓,果不负盛名。” “这是今年进贡的茶叶,敬事房送了大半过来,味道果真是不错。还是昭云你识货,不如有的人那么没见识。” 皇太后暗暗得意,又叫人包了一点茶叶让她带回去尝一尝。她谢过后,便又顺着原路回了宫。 走在石径上,鸣翠就对正赏着路两旁腊梅的昭云笑着说:“公主,你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昭云将视线从淡黄色的花苞转向她,打趣道:“哪里不一样了?” 小丫头这下却答不上来。 确实是不一样了。 要是照她以前那娇纵的性子,经皇后那么挑衅,她一定会与她发生冲突,而一拍两散的后果会正如那些人的意。 而她现在虽贵为公主,母亲一生下她就已故,如今连最疼爱自己的父皇不在了,曾经的万千宠爱现在早已是名存实亡。 而她现在不过是小小孤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只能仰人鼻息,想要保全自己和鸣翠她们,她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 众人走过,而淡淡的梅花仍独居一隅,暗自芬芳。 第二章 年末已将至 皇太后果真没有食言,当日下午就派人将常嬷嬷送回了昭云宫。 常嬷嬷是跟着昭云生母陪嫁过来的,自昭云出生时,昭云宫就由常嬷嬷一手打理,上上下下是井井有条。 她平时对底下的小丫鬟极为严厉,可是对昭云却总是无限的慈爱和包容。昭云清楚地记得,那个长长的梦里,在陪她嫁去西兀国的途中,路途遥远沿路又人烟稀少,嬷嬷重染伤寒,没来的及医治就离开了人世。 常嬷嬷刚一进门,昭云就上前几步搀住了她。看着穿着暗红绣花比甲,已微微花白了头发,面上略显疲惫之色的常嬷嬷,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昭云将她扶到炕上坐着后,又从鸣翠手中接了盏热茶递给她。 常嬷嬷拉着昭云的手,声音略沙哑地说:“毕竟奴婢还算宫中的老人,皇太后并没有过分苛待。只是皇后一直借佛龛容易落灰将奴婢扣在常宁宫,奴婢生怕公主会和皇后起冲突,伤了和气。公主这回处理的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的小公主果真是长大了。” 昭云将脸蛋埋进常嬷嬷的臂弯里,平复情绪后,仰着小脸佯装生气:“我才不想做吴下阿蒙。嬷嬷,我已经长大了,您也无需像以前一样那么为我操心。几天不见,看您眼底下的阴影又加重了,辛苦了几天,您赶快歇息去吧。” 窗外,白雪已经在开始渐渐融化,虽说比前两日稍微冷了一点点,可是听着雪水从屋脊上流下的声响,哗哗啦啦的,竟带着一丝欢快。 转眼国丧已过大半。 先皇还在世时,昭云是最喜欢过年的。每每要将近年末,昭云就会拉着鸣翠趁那些宫人忙碌的时候,偷偷地溜出宫去。 她喜欢听街上各种挑担卖货郎的吆喝声,喜欢观察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各色各样的行人,喜欢摊贩上卖的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可是如今却没有了那份欢欣雀跃的心情。 因为她已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上天让她回到十四岁的那年,或许时间在不停转动命运的齿轮时,冥冥之间就有了变数...... 在雪已经彻底消融,万物都露出本色的时候,宫中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而昭云宫也不例外。 宫中的小太监在抄手长廊和抱夏的横梁上,每隔几步都挂上了上面用金粉漆着福字,罩着的大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鸣翠将常嬷嬷剪得五福窗花贴满了窗棂,还带领带领小丫头们将宫内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说这样就能扫除一年的霉运。 昭云在案前宣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抬头正看见鸣翠在屋外颇有气势的指挥小丫头们干活的身影,不觉翘起了嘴角。 冷冷的风穿过案前半开的窗子,吹起案桌上笔墨还未干涸的纸张的一角,上面却只写了一个字:等。笔走龙蛇,全然不像女子的字迹,笔意奔放,却又体势连绵。 “公主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鸣翠看见案上的字由衷夸赞,却又不解地问:“公主是在等谁吗?” 昭云没有回答,把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砚台上。 “鸣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没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愿意再跟着我吗?” “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小丫头毫不犹豫的说。“正是有了公主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是公主不嫌弃我是个小乞丐,给了我一个馍馍,还带我进宫做宫女。公主不只是公主,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鸣翠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天天格外的冷,呵气似乎能成冰。 她穿着一件褴褛的破洞衣,想找一个摊贩要个热乎乎的包子,因为她实在是太饿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摊主赶走。 那时她心灰意冷,蜷缩在墙角,眼前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已成了重影。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正在那时,她看见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递了个冒着热气的馍馍给她。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沾满灰尘的脏手准备去接,那个小女孩却用帕子将她手上的灰尘仔细地擦拭干净,还告诉她不把脏手擦干净,吃东西是会生病的。 她狼吞虎咽的咽下那个有些干巴巴的馍馍。那时觉得,面前的女孩像是来拯救她的仙女,而馍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小女孩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进宫做宫女,保证跟着她再也不会饿肚子。 而那时她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和她同龄,长得像仙女似的女孩是云启国的公主。 直到后来她跟着进了宫,成了公主身边的宫女。 昭云后来才知道鸣翠是被她父母卖给人贩子的,而她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想回家却又不能回家。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鸣翠的回答,可是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昭云心中似乎涌入了一股热流,感觉这个冬日已经不再那么的寒冷。 她们还有时间,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春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了,宫廷内也变得热闹起来。 皇帝大摆宴席,宴请王侯大臣及家眷。这样的场合,昭云作为一国公主,自是必须在场的。 天还才刚刚亮,昭云就早早地被常嬷嬷从暖和的被褥里挖出来。迷迷糊糊地洗漱过后,被鸣翠几个丫头伺候着换上朝服。 朝裙上用红缎,下用石青行龙妆缎制成,皆正幅有襞积,裙边为片金加青鸟刺绣。 万千乌丝被高高挽起,斜插一支红玛瑙点翠金钗。钗尾垂下细细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昭云望着铜镜中映照出端庄典雅的女子,唇角弯起,镜中女子的唇角也弯起同样美好的弧度。 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再活一世,她一定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 等昭云到了昭陵殿的时候,殿内已是衣香寰影,环佩叮咚。 昭云一踏入殿内,就有许多大臣的女眷注意到了她。她坦然地接受了各女眷的屈膝礼,并一一颔首。 “瞧,这不是许久未见的昭云妹妹嘛。” 一个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子从一群围着她说寒暄话的高门贵女中走出,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入殿不久的昭云。 “见过安芷公主。”昭云朝她侧身行了个礼。 安芷是如今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当朝皇帝的孪生妹妹,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昭云一直与她不大对付,前世两人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 自她重生之后,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前世,这个所谓的姐姐可没少跟她下绊子,如今她可早已不是原的那个一点就着的她了。 “许久未见妹妹,妹妹还真是没有怎么变啊。” 安芷翘起小拇指,捻着绣花丝绢掩着嘴笑着说,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说完走到昭云的身边,微微凑近只用两人听的见得声音说:“你是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啊。曾经父皇宠爱的昭云公主,呵,早已成为过去了喔,而如今,我才是云启国最尊贵的公主。” 昭云微微挑了挑眉说:“安芷公主你说的没错”。 又微微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但是,你别忘了站的越高,可是摔得越惨的道理。风水轮流转,谁也不比谁高贵。” “你。。。”安芷惊得后退了两部,瞪大了那双杏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似得。 曾经的昭云不是一激就怒的吗? 这时,昭云远远看见了香榭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不再和安芷多说,转身便向香榭走去。 “般若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正坐在黄花椅上磕着瓜子的妙龄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昭云的瓜子脸上写满了高兴。 她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扔到一旁桌案上的水晶盘里,站起身来按着昭云的肩膀让她坐在了她原先坐着的黄花椅上。 “昭云,你受苦了。”她边说边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昭云手里。 “我才在这皇宫呆了一会儿便受不了,而你还要与这些虚与委蛇的人天天呆在一起。”说完,便夸张的叹了口气。 昭云听完不觉忍俊不禁。今世再见这个曾经的挚友,眼睛竟有些湿润。 前世自她远嫁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般若了,如今再见,仿佛隔世。 “你想我也不必哭啊,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瞥见昭云湿润的睫毛,般若有些无奈的想拿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一擦。 昭云伸手接过了帕子,点了点眼角。 “不过是很久不见你,再见仿佛做梦一般,有些感触罢了。谁想你了?真是不害臊。” 父皇还在世时,她易装带着鸣翠悄悄溜出宫游玩,为了一只凤凰形状的糖人,竟和跟她抢糖人的女孩儿争吵了起来。 不过再后来她路遇地痞的纠缠,般若又很巧的遇见,出言解救了她。 从那时起,两人早已将曾经争抢糖人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而她这才知般若原来是于将军的掌上明珠。 而般若也才知眼前这个跟她争抢糖人的漂亮小女孩原来是当朝皇帝最宠的小公主昭云。 宴席开始,年轻的新皇南面高坐,左东右西,宗室之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左西右东,朝臣依官位携女眷由尊至卑一字坐下。由于昭云被封从一品,而安芷被封正一品,所以昭云的筵席就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安芷的旁边。 “春韶介祉,一入新年,万事如意。如今百废待兴,朕下令一切从简,与民同乐。诚以福乃天下之公,非一身一家之私,只愿五谷丰登,民安乐业,边尘永息,和气致祥,丰年为瑞。” 新皇新年致词后,抬手示意身旁垂手恭候的太监。 “赐食~“ 太监扯着喉咙喊,回音瞬间响遍了整个昭陵殿。 霎那间,手捧各种装着宴食的盛具和酒盅的宫女便鱼贯而入,依次递送到筵席之上。 八宝型和方形、云彩型器具映着各种琼浆燕菜,熊掌扒牛腱,御笔猴头,烧尾鲤鱼等名菜,看的昭云只想笑。 心想这还算一切从简呢,要是不从简该奢靡到什么地步去。 一时间轻歌曼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王侯大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然而在昭云看来,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确实宫中屡见不鲜的东西。 如此场景,昭云不觉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有意思的诗。 以奏尔时,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严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严抑抑。曰既醉止,威严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昭云和对面正看向她百无聊赖的般若相视而笑,眼神示意下,两人举起琉璃酒樽,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边百无聊赖的看着歌舞,边偶然应付几句安芷挑衅的言语。 宴会酒过三巡后,果真有不少朝廷大臣和王孙贵族已现酒态,幸好碍于皇帝还在场,没闹出什么大丑。 第三章 暮色初相见 宴会散场,昭云和几个官宦女子寒暄了几句后,便和般若执着手在偏殿说着贴心话。 要不是于夫人催了好几次,昭云真想把般若留下来,在她的昭云宫小住几日。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否则会陷她于危险之中。 两人分别之时,般若拉着她不愿离开。真是执手相看泪眼,便无语凝噎啊。万般之下,答应了她会找时间偷偷溜出宫去看她。 般若这才作罢,万般不情愿的跟着于夫人乘马车回将军府了。 仍是冬日,夜幕降临的早,等昭云也带着鸣翠回到昭云宫,天色已经渐暗。 昭云宫位于皇宫的东南角,寂静悠然。由于昭云喜爱幽静,所以先皇只好将已和亲的长公主的栖梧院赐给昭云,后改名昭云宫。 昭云宫外种了好几株梧桐。一叶堕秋风,一叶委秋露。 它的叶子早已落下,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仿佛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妇人,久久伫立着看向深深的朱红色宫墙,等待二月新叶生。 昭云倒不是那么喜欢梧桐,听闻传说梧桐本来就是两种树,其中梧树是雄树,而桐树是雌树两棵树。它们总是生长在一起,一同生长,也一同走向死亡。 雨打梧桐的声音着实更显得凄婉哀凉,仿佛女子如泣如诉。她便命人将几株梧桐移种到了宫殿外,又命人在后庭种上了一丛丛的翠竹。深冬之时它们仍是青翠欲滴。 月色倾泻而下,映着仍未化完的白雪,更加苍劲有风骨。 “六月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昭云边赏竹,边不觉感叹道。 “公主真是好雅致” 一个慵懒且又清冷的声音从昭云的头顶传来。 惊得昭云猛地抬起头,寻找这磁性嗓音的主人。定睛一看,不觉惊得后退了一小步。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昭云觉得自己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一身墨色锦衣,枕着手臂,侧身而卧在两株被压弯的翠竹上,是那么随意且慵懒,她这才知道原来竟有人能随意地卧在竹子上。 让昭云更惊奇的是,让她一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的双眸比今晚的月色更加明亮。可是,却流露着让她捉摸不透的幽光。 青翠的竹子衬的他,面白如玉,目似寒星。头顶随意将半数乌丝用玉琯高高束起,显得他的面庞棱角分明。 这是妖孽吧。昭云暗暗腹诽道。边想边暗自吸了口冷气,强自镇定道。 “你是谁?为何要夜闯昭云宫?” 话音刚落,昭云宫门口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快让开,有人夜闯皇宫。吾乃受皇上之命各宫搜查刺客,请你们配合。”一个尖锐的男声远远地传来。 “不行,没有公主的命令你们不能进来。”一个小丫头拦在宫门口,昭云听声音辩识出好像是桃红那小丫头。 昭云不觉抬头望了往头顶那个躺在竹枝上,惬意观赏着月光的男人。那个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丝毫没有一丝急切的样子。 昭云不觉咬了咬唇瓣,攥紧了手指,在心中立马做出决定。 转过身叫来鸣翠,吩咐她让那些侍卫进来搜查,还吩咐不能让那些人翻乱了东西。 待鸣翠走后,昭云又转身望向那个卧在高处事不关己的人,内心满是无奈。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搜查他的人都到了眼前,竟然一点都不着急。她都比他急好吧。 那些侍卫在屋内细细搜查了一番,侍卫头领便来到后庭向昭云行礼后,看向她身后那一望便尽收眼底的竹林。 “搜也搜过了,看也看过了。赵统领不该以为我这偌大的竹林可以藏人吧。” 昭云把玩着手指,将“藏人”二字着重突出。 “昭云公主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既然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贼人,那我们去别处搜寻” 说完便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赵统领带着他的手下离开,昭云还听见远远有人不解。 “明明我们追着那贼人来到了昭云宫,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待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昭云才背对竹林说道:“他们走远了,你这下可以下来了吧。” 话音刚落,昭云便听见一阵压抑住的闷哼声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看见刚刚躺在竹枝上的男子捂着胸口斜靠在竹子上。定睛一看,原来他胸口黑色的锦衣被刀剑划了一刀长长的口子,正有鲜血慢慢渗透了衣服。 这才发现,一直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男子原来受了重伤。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不会把你供出去。”昭云双手环抱在胸前,也靠着一根柱子冷冷问道。 那男子睁开了半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救了他的女子,失了血色的唇瓣只吐出了两个字:“直觉”。 “呵,那你的直觉还真是准啊。早晓得是这样,应该把你这个夜闯皇宫的贼人供出去的”昭云冷冷地说。 “你不会的。“说完停顿几秒,他强行压抑着翻涌而上的血气,咬着牙说。 “把我供出去,对你,对整个昭云宫都没有什么好处。窝藏贼人的罪责我想公主你是很清楚的。” 昭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抱着的手,转身回屋去替他拿刀伤药。还边走边心想,这人真是胆大。 拿着寻来的治刀伤的药瓶和纱布后,昭云竟发现这个人已经倚靠着竹子坐下了。叫了几声没人应,走近一看发现这个男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散泻而下的乌丝更衬他脸色惨白,面庞如玉。昭云腹诽这人受这么重的伤,竟还能躺在竹子上不掉下来,要么就是功夫了得,要么就是妖孽。 推攘了几下,她发现他还是没有醒。便咬咬牙,心一横,便缓缓解开了男子的金丝束衣腰带,轻轻揭开了男子胸前的黑色衣襟。 朱唇咬开了堵着瓷瓶的木塞,偏过头看向一边,准备将药粉撒向他的胸口。 可是昭云转念一想,她都已是活了一世的人了,什么没有见过。而且现在救人要紧,她怎么如同一个小姑娘一样忸怩作态了,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强自镇定了片刻,便又重新揭开了他的衣襟,看向他胸前那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 可能是从竹子上下来牵扯到了伤口,它正汩汩的向外冒着血珠,看的昭云都觉得痛。 于是她连忙抬手,将药粉撒了上去。一时间,紧阖双眼,陷入昏迷的男人剑眉紧蹙,棱阔分明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些许细小的汗珠。 昭云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又将纱布自腋下至他胸口的刀伤处缠了好几圈,最后还系了个好看的结。 大功告成后,她看着自己包扎的“成品”非常满意。这时才发现这受伤的陌生男子的身材原来如此硕长挺拔,匀称而健壮。 刚刚替他认真包扎时竟还不觉得。 昭云拍拍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觉得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十四岁,不光是身体还有灵魂都如同小姑娘一样了。 正暗自想着,发现自己的裙角似乎动了动,低头一看,竟发现那男子正眯着眼头靠着竹子望向她,眼神里满是耐人寻味。 “这是你替我包扎的?” 男子挑了挑眉,又看了身上包扎的纱布几眼,轻轻动了动失色的唇瓣。只微微吐了两个字就有了让昭云想打他的冲动。 “真丑。” 昭云强自压下心中翻涌而上的怒气,暗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心跟他包扎,不感谢不说,还说这种话刺激人,过分。 “我的丫鬟替你包扎的。哪里丑了?请问你眼睛难道也伤了?”要不是碍于身份,昭云真的想赏他几个白眼。 他听闻只勾起唇角。“今日之事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他日如有需要之处找我便是。”说完作了一揖,便准备离去。 昭云连忙喊住他问:“该如何找你?” 他的背影明显一愣。“临渊阁找易安先生”话音刚落,变凭空消失不见了。 昭云不觉感慨武功高强就是好,来无影时去无踪,即使受了重伤也不碍事。 临渊阁易安,她记住了。等回屋后,昭云还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今天真的是发生太多事了。 待洗漱后,昭云推开临案的轩窗。 竹林一片静谧,月光透过竹叶撒下了一地残影。繁星点点,月光如银,接下来几天应会有好天气吧。 轻纱幔帐中,今日虽历经了不少事,本是有些疲惫,可是昭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起那个受伤的陌生男子,昭云发现冥冥之间好像发生了些许变数。因为前世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来皇宫来做什么?想着想着,昭云逐渐阖上了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庭院外,一阵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是一首催眠曲,绵延而悠长。 第四章 赏花鸿门宴 凛冽的寒冬逐渐过去,白日变得越来越长。昭云宫好像被整个皇宫所遗忘。 昭云每日焚香烹茶,临轩看书好不悠闲。 转眼三月到来,昭云庭院中前年移栽的几株樱花树已是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枝丫上争先恐后地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花骨朵。 昭云正在树旁,闲的无事竟想数一数一棵树上到底能结多少个花苞。 正数着,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妹妹真是好兴致,竟赏起了未开的花”安芷伸手抚上了一个快要盛开的花骨朵,手上使劲儿,竟把它掐了下来。 昭云瞧见她的小动作,不作理会。 “没想到姐姐竟然有辣手摧花的癖好,不过在我看来,还是这样含苞待放的花朵更衬姐姐你呢。” “你!”安芷用手指指着昭云的脸说,气急败坏地说。 转而又咬牙切齿道:“妹妹真的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父皇宠爱有加的昭云公主吗?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空壳儿罢了。” 昭云用手扒开都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笑着道:“我自然清楚我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姐姐你在我面前反复提醒。还请问姐姐大驾我昭云宫,有何贵干呢?” “哼,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你以为我想来你这破宫殿啊,不过是母后叫我来知会你一声,后天的赏花宴你务必到场。” 安芷说完,把刚刚摘下的花苞扔在了昭云的脚边,气急败坏地离去。 昭云弯腰拾起那朵花苞,看了片刻,将它放回了树上。仿佛从未被人摘下来过一般。 垂手侯在一旁的鸣翠见安芷一行人走后,上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生怕她对公主你动手。” “她还是不敢,就只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再说本公主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昭云顿了顿,眼睛瞟向鸣翠刚刚拍过的地方,调侃道:“本身就不大,再拍就没了。“ 鸣翠愣了片刻,瞬间就闹了个大红脸。佯装着扬了扬她的小拳头。 “现在,公主真的是变了。” “我哪里变了?“昭云满是好奇。 “变得越来越坏了。”鸣翠哼了哼将头撇向一边,嘟囔着:“不过我越来越喜欢如今的公主了。” 是吗?昭云在心中默默问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改变了。不过,她也是越来越喜欢这样的自己。 重活一世,自然要怎么开心怎么过活。 至于后日的赏花宴,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些人想做些什么。 而那些人终于有所动作了。 前世她赏花时被一小厮以皇后召见为故,将她单独引入一个杏林中。 在那里,她遇到了穆熙辞。 前世怪她年少无知,竟被他的温文尔雅所蒙蔽双眼,以为这就是她的良人。 后才知,他原来是西兀国的太子。再后来,皇帝洛烨提出让她和亲到西兀,犹豫了几日,她便答应了。 云启国地处平原,地势开阔。关隘狭小,且地势高,由此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所以云启国一直易守难攻。 先皇崇文和前几任皇帝都重农重商,所以一直经济实力雄厚。但奈何兵力一直不强,能带兵打仗的将领更是屈指可数。 而西兀国地幅辽阔,兵力强盛,所以他们一直对云启国虎视眈眈。 昭云答应去和亲,一是想解云启国的燃眉之急,因为这是父皇辛辛苦苦治理的国家,她也不愿看到两个交战百姓颠沛流离。 她认为作为公主她理应承担这份责任。 二是她当时鬼迷心窍,真的以为穆熙辞就是她的良人,甚至连常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告一点都听不进去。 而今世,她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自己的命运就应该紧紧攥握在自己的手里。 听闻宫女传闻,西兀国的使臣两日前便到了云启国。但是昭云知道,穆熙辞到云启国的时间比传闻的更早,因为他此行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日一晃而过。用过早膳后,鸣翠就早早准备了赏花宴的罗裙想伺候昭云换上。昭云看了看摆在床头的绛红色掐丝罗裙,颇有些头痛。 “如此招摇的颜色,你当你公主我今日是去选秀啊。” 昭云伸出手指刮了刮鸣翠的鼻子,打开了衣橱随便挑了件天青色对襟收腰振袖长裙,样式简单,袖口和裙边处仅绣着几朵淡雅的兰花。 鸣翠嘟囔着:“今日赏花宴公主就应该艳压群芳,灭一灭那些人的威风。红色多好看啊,哪里招摇了。” 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伺候昭云换上了她嫌弃再三的衣裳。 “不是光打扮的光鲜夺目就能灭他人威风的。鸣翠你还是太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再说这衣服多么淡雅大方,哪里不好看了。” 昭云怕鸣翠不开心,原地转了个圈,再次解释道。 “我们公主最好看了。”鸣翠心中的郁闷瞬间消散,心想公主既然不穿她准备的衣裳,便好好跟她梳一个发髻吧。 于是马上把昭云推向镜台前坐着,跃跃欲试地想替她化个美美的妆容。 昭云随手从妆奁中挑出一个白玉兰簪,示意鸣翠帮她挽一个简单的发髻。鸣翠无奈,很是不解。心想公主从前不是很喜欢在人前打扮的漂亮一点吗。 心中虽这么想,但还是帮她挽了个漂亮的垂云髻。后昭云只用螺子黛微微添了添眉,再往唇上点了点口脂。 昭云见小丫头不开心,耐心安慰道:“真乖,等我赴宴回来我做桃花糕给你吃。” 鸣翠立马就不生气了。 赏花宴由皇后主办,设在凌轩阁。而凌轩阁三面环水,四处杨柳依依,风景秀丽。 等昭云带着鸣翠和桃红走过玉带桥而未至凌轩阁时,远远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昭云不觉捏紧了衣袖,前世的种种如走马观灯般在眼前浮现。怔忪了片刻,掉头便走。 穆熙辞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却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 “公主你走那么快干嘛。” 鸣翠二人见快追赶不上了,才气喘吁吁地喊道。 昭云这才渐渐缓过神来。玉带桥是前往凌轩阁的必经之路,没有别的小路可走。 昭云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今世的穆熙还不认识她。对他而言她不过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于是停下了脚步又慢慢得往回走,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那里面面相觑。 等主仆三人行至玉带桥头的时候,穆熙竟还在桥上,旁边站着一位红着脸,低着头的女子。 他还是她记忆里初见识时的温文尔雅,活脱脱就是话本上走出翩翩佳公子。 以玉瑁束发,着月白锦衣。眉目含情,面如冠玉。待人温文有礼。或许,前世,她就是被他这个模样所欺骗了吧。 不过,他这个模样确实很招女子爱慕。而前世的她,也不例外。 看着那个一脸娇羞状的女子,她仿佛又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杏林中与他相遇,昭云第一眼便觉得他如同谪仙一般,不染世俗。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有欲望,有算计,更有野心。 而今世,她不想再与他再有任何纠缠。 提起裙角,走过玉带桥,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就只是一道背景。 穆熙看着眼前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转瞬即逝,不等细想,她便走远了。 远远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他才知道刚刚掉头就走的女子原来是她。婉言谢绝了面前女子的倾慕之言,提步缓缓离去。 昭云至凌轩阁时,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拾级而上,每一层台阶的两侧皆摆着精心培育的兰花。放眼望去,红的,黄的,蓝的,紫的。 花朵紧紧攒在一起,小而芬芳。色彩淡雅,花姿端庄,叶片细长而潇洒。看来此次赏花宴,皇后倒是颇废了些心思。 向皇太后了请安,昭云自动无视了安芷的眼神挑衅,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般若的身影后,便找了临轩清净的一处坐了下来。 此次赏花宴,皇后宴请了尚待字闺中的名门贵女前来。皇后的意思自是昭然若揭,那些贵女也自是懂得,打扮的都是鲜艳明媚,变着法的想上前露个面,以讨皇太后和安芷开心。 昭云支着手眺望着阁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渐渐飘飞。皇帝后宫空缺已久,此次办赏花宴,无非是替皇帝相看后宫人选。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召她前来参加赏花宴,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和穆熙有关。 身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昭云逐渐收回思绪。只见年轻的皇帝身着明黄色绣龙长袍,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身穿月白锦服的穆熙辞。 在场的贵女们大多都红了脸,昭云暗暗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安芷,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面进来的穆熙,还悄悄扶了扶头上的发钗,心中立马有了打算。 随众人起身行礼后,坐下的一瞬,昭云发现有一道探究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抬头望去,她竟和穆熙辞的视线相撞在一起。心下瞬间有一丝丝慌张,昭云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开。装作她只是不经意地抬头。 但心下却十分疑惑,今世他还不认识自己,怎么会向自己投来如此深沉的目光。 出于礼貌,昭云还是向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就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以借喝茶来隐藏着心中的一丝慌乱。 余光瞅见穆熙辞与他身侧的皇帝洛烨交谈起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思量着般若今日怎么没来。 照说今日这场合,皇太后应该给于将军府递了帖子,般若应该没有不来的理由,她哪儿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而被困在府中。 宴会过后她一定要出宫去于府看一看她。 第五章 一曲已终了 “母后,今日风和日丽,花香扑鼻。如此大好时光怎可辜负,没有节目助兴多没意思啊。不如母后做大,在场的女眷们随机抽签,抽到的表演节目可好?” 安芷上前,拉着皇太后的袖子撒娇道。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昭云将视线从桌案摆放着的一株珍贵的兰花上移开,心想果真安芷要搞什么幺蛾子,竟颇有些头痛。 “好啊,母后正有此意。如此赏花颇有些单调,安芷你竟是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皇太后展展宽大的衣袍,宠溺地刮了刮安芷的鼻子,起身大声道。 “如此良辰美景,各女眷抽签展示才艺,表演出众者重重有赏。” 说完,就示意旁边垂手伺候的女官去准备奖赏和抽签。不一会儿就由五个宫女将赏赐用漆盘端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第一个漆盘摆放着一个竹筒,里面是插着着各女眷名字的竹签。后四个漆盘则是奖赏。 一副装裱完好的画卷,一盆正肆意开放的名贵兰花和两对雕花金镯。 “朕也来助个兴,表演最佳者另外有赏。” 洛烨支着手吩咐身侧的小太监,示意去把御书房的那把焦尾拿来。 在场几乎所有贵女纷纷都暗自兴奋起来,赢者不仅能得在场之人青眼相看,还有如此丰厚的奖赏,挖空心思想着要一展才艺。 也有一小部分没什么才艺的暗自紧张,埋头苦思该表演什么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昭云默默环顾了下四周,将各女眷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又和安芷的挑衅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她一定会赢。 昭云又开始头痛了起来。她只是来打酱油的好吧,赏赏花品品茶,额,顺便看再看表演,多么惬意。哎,天不遂人愿啊。 她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吩咐身后的桃红赶紧回宫去把她的拂云琴拿来。 鸣翠正在心里暗自紧张,闻言昭云的吩咐,心中不觉疑惑。 公主不是一直讨厌音律吗,以前还将先皇派来的教琴乐师气走了,怎么等会儿还要当众表演弹琴呢?难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吗?想着就不禁替自家公主捏了把汗。 没过多久,洛烨身边的太监细着嗓子喊:“抽签表演才艺开始。”与此同时,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也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签,看了一眼,将刻字的一面展示给众人,大声说道:“第一名表演才艺者,安芷公主。” 果真不出她所料,抽到的第一个果真是安芷。昭云端起白瓷茶盏,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竟觉得自己也如同里面的一片茶叶。纵使再身不由己,她也要试一试。 安芷起身昂首地走到大厅中央,施施然向坐于高处的皇帝方向行了一礼,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向坐在皇帝斜侧的穆熙辞飘去。 今日赏花宴安芷自是盛装出席,穿着湘妃色折枝牡丹花褙子配水红色十二幅罗裙,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披帛挽于臂弯上。头梳飞仙髻,斜斜的插着几根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点翠。 在昭云看来,她就像是一只孔雀,高傲,展示自己所有的颜色在众人面前。 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挺羡慕安芷的。 悠扬的琴声响起,只见她翘起手指,做了个起势动作。继而踮起脚尖,随着琴声时而旋转,时而跳跃。 纤细的身影随风飘舞,缭绕的披帛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婀娜曼妙。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时而轻盈似飞燕,时而翩翩如孔雀。 随着琴声逐渐平息,她的舞步也越来越慢,直到琴声从殿中消失。 众人都忍不住鼓掌,穆熙辞称赞清歌雅舞,洛烨更是大肆称赞安芷如翥凤翔鸾。 昭云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安芷确实在舞技上下了一番功夫。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欲语含羞的眼神时不时会飘向穆熙辞,不觉就大大失了美感。 接下来抽到的女子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慕容若,她表演的是双手执笔写书法。行云流水间竟还颇为雅致,但在昭云看来,她有些过于追求安雅和形式,字缺乏了力度,所以少了一定的神韵。 紧随其后的是中部侍郎的女儿郭允儿,画了一幅花鸟图。画中牡丹盛开,雍容华贵。其间黄鹂清啼,鹅黄的小小身影倒是与华丽的牡丹相得益彰,赢得了不少好评。 接连又有三名女子表演完了才艺,昭云早已无心观赏她们的表演。 已过去这么久,从凌轩阁至昭云宫最多只要半个时辰,照说桃红应该回来了。而且桃红做事向来踏实稳重,昭云一直很是信赖,而她现在还迟迟未到。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出了事。心中几番思量,便立即有了决断。 起身,便带着鸣翠悄然离席。还还未出凌轩阁,却被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拦住了去路。昭云认出她是安芷身边的一等宫女。 平时仗着是安芷贴身宫女的身份,没少嚣张跋扈。 鸣翠见状,欲上前与之理论。昭云拦住了,示意她后退。转而又扭头看向那宫女,开口斥责道。 “你不去安芷公主身边好好伺候,跑门口来做什么? ”昭云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翘起嘴角问:“难道是你家公主特意让你候在这里拦我的吗?”还故意突出了“特意”二字。 那宫女瞬间窘迫地低下了头,却不知这样更加重了昭云心中的怀疑。凌轩阁外人多眼杂,昭云不想跟她多说,更不愿将事情闹大,便转身带着鸣翠回了凌轩阁内。 才走进大厅内,昭云二人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俩的身上。 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大声说道:“昭云公主,该您表演才艺了。” 昭云不徐不慢地走到大厅中央,侧身行了个礼。 “母后见谅,我派去取琴的宫女迟迟未归,正欲去门口看一看,却不想被安芷公主的人拦住了去路。” “我派人在门口守着,无非就是怕有些人害怕当众出丑,临阵脱逃。”安芷急急地说,却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想安芷姐姐你应该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昭云不想多说,再向皇太后和洛烨各行一礼。 坦然道:“现下我无琴,所以我无法展示才艺,请恕罪。” 底下纷纷窃窃议论起来。 “昭云公主既无琴,而我这正好有一把焦尾。不如用这把古琴演奏,让我们饱饱耳福如何?”洛烨开口解围,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 “焦尾琴是胜者的奖赏,用此演奏恐怕不妥。”穆熙辞缓缓起身,看着昭云说道。 “正好我带了把琴,名叫南风。若昭云公主不嫌弃的话,不如用此琴弹奏如何?” 昭云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觉抬头看向他,却不料望进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睛。愣了一下,只微微点点头。 看着摆在面前的南风琴,昭云心中不觉多了万千感慨。 前世那么多孤寞寂寥,黑暗没有光亮的日子,除了鸣翠,就只剩这把南风琴陪着她了。昭云伸手抚摸着琴弦,仿佛抚摸着她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一勾一挑,往事的种种随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旋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她才嫁给穆熙辞,得知他喜欢弹奏古琴,便花重金请来了西兀国最有盛名的女乐师教她弹奏。 每每弹奏的不好之时,她会在心中反省着自己为何在云启国时未能好好学习,还气走了父皇请来的乐师。 她没日没夜地练习,只为迎合他的喜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已。手指被琴弦磨破了,咬咬牙再继续。指腹磨出了茧,不过用热水泡一泡,再继续弹奏。可是和之后的日子比起来,昭云却觉得那段学琴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初嫁给他时,他和她倒是有一段恩爱的日子,甚至还把南风琴赏赐给了她。可是好景没过多久,西兀国的铁骑就踏平了云启国。 那时,她还被蒙在鼓里。每每弹奏起南风琴,心中眼里的都是对他的眷恋之情,想着的都是跟他如何一起,直到白头。 后来得知他带兵攻打云启国的消息,而她才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她曾试图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直到今天她都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三分嘲笑,三分鄙夷,看着她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可笑的傻子。她这才晓得,她不过是一枚让云启国皇帝放松警惕的棋子。那时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瓣又一瓣,但心中仍存有一丝卑微的希冀。 而他很快又娶了南越国的公主茗香。新婚当晚,那边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而她这边就只有鸣翠和南风琴为伴。 茗香娇纵,更是视她为眼中刺肉中钉,想方设法如何除掉她。而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茗香的嚣张行径。 鸣翠替自己打抱不平,却惨遭茗香的责罚。她放下了尊严去求他,求他不要处罚鸣翠,告诉他那已是她最后的亲人。 他视她如弃敝,直到鸣翠被打的血肉模糊,她哭着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额头的鲜血滴在青石板上,他却吝啬的只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鸣翠被人拉出宫门的时候,看着地上留下的几行斑斑血迹,她的心就彻底空了,麻木了。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在在那空荡荡的宫殿里。独余下这把他曾经赠给她的南风琴和天上的一轮明月为伴。 每当仇恨如同藤蔓般在她心里生长,勒的她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会弹奏这首白头吟才得以缓解。 直到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八月初八,那是她的生辰。她本以为他会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派人送来的一碗毒酒作为贺礼。 万念俱灰之下,她一口饮下那碗黄澄澄的酒。口中苦,心却更苦。 疼痛如同万千虫子般在啃噬她的骨血。她倒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内的温度渐渐从身体里剥离开来,直到意识消失殆尽。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她前世的愿望,到最后,却不过是白了他的头,而她,却独自奔赴黄泉,永不回头。 这是一首前世她欠他的一首白头吟,今世借着南风琴,既是与他的了断,也是与前世自己的一个了断。 悠扬却曲折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了一名皎若明月的女子由等待心上人的欢喜雀跃,到临轩听雨的孤默寂寥,望月长叹的形单影只,直到最后惨遭背叛的心若止水,冷意决绝。 一曲终了,昭云平复着心中的情绪,起身却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场不少女子都在偷偷抹着眼泪。她没有去看高台上的人,致谢后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欲坐下,却发现鸣翠正在用帕子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这场才艺比赛,昭云毫无悬念得获得了头筹,赢得了那把焦尾古琴。安芷次之,得了那幅装裱好的春江花夜图。郭允儿得了那盆名贵的兰花,再加一对雕花金镯。而慕容若只得了对金镯。 曲终人散,众人离席出凌轩阁赏花。昭云不理会安芷的挑衅,带着鸣翠径直回了宫。 第六章 各自有算计 “公主,你什么时候练得琴艺如此高超呢?都把我听哭了。”走在路上,鸣翠疑惑地问道。 走在前面的昭云闻言停下脚步,神秘地朝她招招手,小丫头马上就把小耳朵凑到了她的面前。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碰到了一位琴艺高超的神仙,他传授给了我琴谱和琴技。” 鸣翠立即愣在了当场,瞪圆了她那双杏眼,惊讶的嘴巴都可以活活塞下一个鸡蛋。 昭云看见她这惊讶的样子起了捉弄之心,伸手合上了她的下巴。 “公主就爱捉弄我,哼,不理公主你了。”鸣翠佯装生气,将头扭了过去,故意不看她。 “好鸣翠,别气了,回去就给你做桃花糕给你吃,算作赔礼好吧。”昭云伸出魔爪揉了揉鸣翠那肉嘟嘟的脸蛋。唔,手感甚是好。 见她瞬间消气了,又道:“还不知道桃红怎么样了,我们快回去。” 二人急急回到了昭云宫,问了所有人,都说桃红未曾回来过。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果真被安芷扣下来了。走,我们去茯苓宫要人。”昭云更加确定是安芷派人抓了桃红。 茯苓宫是安芷的住处,离昭云宫并不是特别远,走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路走去,茯苓宫自是佳木葱茏,奇花焛灼。一带清流自假山上飞泻而下,掩映着后面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安芷倚在水廊边,喂着池中的鱼儿。 “姐姐真是好兴致。”昭云上前开口笑道。 “这不是刚刚拔得头筹的昭云妹妹嘛,怎么这会儿有空来我这茯苓宫了。真是稀奇。”安芷一下子将剩下的鱼食都倒在了水池中,所有的鱼儿都聚集在池水边争着抢食。 昭云看着争食的各色鱼儿,笑道:“姐姐如此喂鱼会让鱼儿撑死的。” 安芷把玩着手中指甲道:“我怎么喂食不需要你告诉。你是为了桃红而来是吧。” 昭云看着争得正欢快的一尾红鱼,没有回答。 “桃红确实在我这,想要带走她,你就必须要给我赔礼道歉。”安芷见她不理自己,怒道。 昭云转过头,一直盯着她,仿佛想要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姐姐没有打招呼,就扣留了我的人,这已是犯了宫中的禁忌。我可以跟你道歉,但我并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妹妹真是能说会道,惹我不开心,这就是你的过错。” “好,这么说的话,惹姐姐你不开心了确实是我的错,昭云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了。但愿姐姐你能尽快放人。” “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为强人所难的人。你先回去吧,稍后我再派人将桃红送回去。” “我现在宫中需要桃红回去打理,如果姐姐执意要这样的话,那我们不妨去让母后评评理。”昭云不再退让,还顺口不经意地提了句:“现在,我想着那位西兀国来者应该还在吧。” 安芷咬了咬牙,这才松了口,答应立马放人。 常德宫内。 皇太后和洛烨各坐高堂两侧,穆熙辞坐于下首的紫檀点漆雕花座椅上,听着洛烨滔滔不绝地讲着两国经济合作的相关事宜。手捧着茶盏,听着听着,脑海中却不经意地浮现起刚刚那个身穿天蓝色衣裳的女子。 正是豆蔻年华,本应天真活泼,又怎会弹奏那么悲凉的乐曲,仿佛历经过世事一般。琴技竟还在他之上。呵,这个昭云公主有点意思。 “西兀太子,你觉得用我国的丝绸和茶叶来交换你们西兀国的马匹如何?”穆熙辞回过神来,听见洛烨的提议,不徐不慢地答道。 “云启国以茶叶和丝绸闻名,而我国地广人稀,盛产马匹,此提议再好不过。但是,马匹培育周期大,而马匹可比茶叶和丝绸值钱的多。看来你们要准备大量的茶叶和丝绸来和我们交换了。” “你!”洛烨拍案而起,旁边的常德皇太后连忙阻拦,这才坐下捧着茶盏喝了一大口。“难道我们培育茶叶和丝绸就不废人力物力吗?我本是坦诚布公地和你和你商量,也是诚心想促进我们两国的经济往来。你们只减少一匹马,却可以得到茶叶和丝绸两样东西,还可以促进我们两国的友好往来,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 “这笔买卖确实划算,不过划算的是你们。茶叶和丝绸对于我们来说用处并不大,不过是附属之物品。喝不喝穿不穿影响并不大。而没有马匹武器,对于云启国的影响之大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最后,洛烨不得不答应用大量的茶叶和上好的绸缎来交换西兀国的一万马匹。 待穆熙辞离去后,洛烨将手中捧着的茶盏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细碎的白瓷和大红袍茶叶狼藉的散落了一地。 “真是欺人太甚。” 大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都把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火上身。 “皇帝莫要为了这点事生气,生气伤身。”坐在一旁的常德太后见状安慰道。 “真以为我们云启国是软柿子不成。”洛烨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在了旁边的雕花扶手上。 常德太后挥挥手,示意候着的所以人都退下。待屏退左右后,端起一旁的茶盅。 “其实有时候小小的忍让又何尝不是一种好的办法。” “母后此话怎讲?”洛烨疑问道。 “我们云启国一直发展工农商业,兵力不强,而他们西兀国兵强马壮。他们虽一直觑觎我们的大好资源,却一直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因为我们地势奇特,他们的兵马进不来。”常德太后用茶盖抹了抹杯中的浮沫,缓缓道来。 “而我们现在需要的和他们西兀合作,而不是眼前的小蝇小利。偶尔损失点小小的利益并无大碍,因为要把目光放的更加长远一些。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养精蓄锐。” “母后所言极是。”洛烨听着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在云启和西兀的周边,还散落着南越,北越,仓吉这样的边陲小国。如果我们能暂时倚靠下西兀国,待我们兵力强盛之时,自是可以出兵去攻打这些小国来扩张我们的腹地。” “母后所的是。可是,朕觉得我们光是商业来往还无法真正倚靠的住西兀。这个合作关系他们随时都可以中止,我想还需要一段真正能和他们难以割舍的联系。” “皇帝竟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常德太后笑道。 “没有什么能比姻亲更紧密的关系了。” 洛烨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两步,惊诧道:“母后指的可是我们与他们联姻?” 常德太后笑而不语,将手中的茶盅轻轻放这了一旁的桌案上,开口道。 “联姻是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也是同他们为最牢固的联系。” “朕也知道,这个办法确实是上上之选。母后觉得让哪位公主去最为合适?”洛烨又重新坐下。 “穆熙辞作为西兀国太子,且尚未婚配。云启尚待字闺中,且能与他的身份样貌相配的在我看来仅仅只有三位公主。” “喔?皇帝不如说说派哪位更为合适。” “一位自然是安芷妹妹,另外两位则是昭云和常茹。”洛烨思道。“不过,安芷母后肯定是舍不得的。而常茹虽样貌不错,可身份与西兀太子还是差的远了。这下看来,唯有昭云,能够担负起如此重任。” 常德太后笑出声来。 “看来皇帝和我不谋而合。” “先皇宠爱她。本以为她没有什么才艺,今日一看琴技竟然还如此出众。更重要的是,母后留意了。今日赏花宴上,穆熙辞时不时的看向她,说不定是有所想法。派她去联姻自是再好不过了。” “母后观察甚是细微,那就先这样定下来,等西兀使者欲离去时再提此事。”洛烨整理了下衣袍,起身告退。 “等等,此事先别宣张。”常德太后叫住他道。 与而这凝重的气氛相比,昭云宫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桃红,她们没有欺负你吧!”鸣翠拉着桃红的手,转着圈的上下打量。 “你这样转我都快晕了”桃红示意她停下来。 “我没事,她们没有怎么为难我。只是把我关在屋内不让我出去。就是耽误了公主的大事,是奴婢的错。”桃红跪下来,对昭云说。 “你描述一下你回来取琴时遇到的状况。”昭云临窗支着头,看向桃红的眼睛。 桃红低下头,怯怯地说:“当时我走到了离茯苓宫不远的烟雨楼,就有一个宫女向我走来,同我说有人找我问话。当时我就拒绝了,说我要回来替公主你取琴,没有空。可那宫女却说只同我问几句话,便会让我走。我犹豫片刻后便跟着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茯苓宫。后来我就被人锁在了屋内。” “好的,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你受委屈了。”昭云安慰道。 “取琴之事就算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话说奔波了大半日,我有点饿了,劳烦桃红你帮我去小厨房取点糕点来吧。” 桃红谢过昭云,起身离去。 “安芷公主的人真是坏”鸣翠愤愤不平。 昭云坐直,缓缓道:“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一是茯苓宫虽距离烟雨楼不远,但是从凌轩阁回昭云宫,却并不途径烟雨楼。二是桃红说找她问话的宫女圆脸蛋,身材微胖。据我所知,茯苓宫内今期内并未来新的宫女。而茯苓宫的人我想鸣翠你和桃红应该都认识,你想想你的记忆中在茯苓宫有这样的宫女吗?” 鸣翠思索片刻,扯着手中的丝帕小声道:“好像并没有。”过了一会儿,又猛的抬头。 “可是桃红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我想她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哎,此事你就装作不知。要辛苦鸣翠你时时刻刻留意下桃红的举动了。”昭云扶额。 “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完成。” “公主你尽管吩咐,我一定都会办妥的。” 看着鸣翠挺直了腰板儿,如临大敌的样子,昭云不觉有点忍俊不禁。 “你在宫内找一个小丫头,要最面生的那种,然后要她打扮好。再让她去外面找个宫女,使几两银子,要那宫女去茯苓宫传话说,西兀太子相邀安芷公主明日黄昏时西南角杏林一见。还要她注意切勿露出破绽。” “保证完成公主任务。”鸣翠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答应。 第七章 杏林零落香 第二日,夕阳西斜之时。 橙黄的余光散落在似堆雪般的杏花树上,煞是好看。 穆熙辞走过铺满杏花花瓣的石板小路,在缀满杏花枝丫的层层掩映下,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裳的背影。 想起那个弹琴的女子,他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待两人仅一树之隔时,一阵微风拂过。层层杏花花瓣簌簌而下,仿佛一阵花雨。 那女子转过头来,满脸的欣喜。 只见她着桃红色点梅花罗裙,外披浅紫色绣蝶氅衣。杏眼烟眉,自是明媚秀丽。 可是,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不知不觉略有失落。 安芷远远的见到穆熙辞,心中早已是雀跃不已。匆忙地整理了下衣裙,装作不经意的看着树上的花朵。 眼下见到他踏花而来,洁白的花瓣映着他如玉的脸庞,更显俊俏三分。 一袭月白锦衣,头绾玉冠,腰佩香囊,手执玉笛。 刹那间,安芷的眼睛无法再从他身上转移开去。 “安芷公主。”穆熙辞唇齿轻启,看见面前呆楞的女子,心中略有一丝厌烦,面上却不显。 安芷回过神来,反应到自己竟然看呆愣住,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 “熙辞公子。”安芷绞着手指,羞涩道。“你看,夕阳下的杏花多么的美好,觉得是不是像一个个美人?” “杏花如雪,美则美矣,风一吹就纷纷而落。怎能与美人作比?”穆熙辞望着身旁的杏花,随口接道。 安芷误以为穆熙辞在夸她,羞羞怯怯地小声道:“公子真会说话。” 穆熙辞一听就知她误会了自己的话,但却并没有出言解释。 不过,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心中却更加的不耐。扭过头去,透着层层叠叠的如堆雪般的枝丫,看向天边的彩霞。 那个女子在她面前也会是这样的吗?穆熙辞又想起了那个离去的纤细背影。 心想:她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安芷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他伸手接住一片被吹落的杏花花瓣。 “熙辞公子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不妨再多赏一赏杏花。可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芷踮起脚,嗅了嗅花蕊,缓缓道。 “这花香如此扑鼻,映着斜阳。真是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公主倒是好文采,可是我却更喜欢兰花的幽香。”穆熙辞让手中的花瓣自然滑落,它在空中微微划了几个弧度,轻轻落在了尘埃之中。 “兰花我也挺喜欢,不如择日设宴邀请熙辞公子前来茯苓宫观赏如何?”安芷邀请道。 穆熙辞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无奈道:“此次我代表西兀出使云启国,具体事宜还有待与你们皇帝商榷,行程安排的也颇为紧凑,恐怕接下来无法应公主之约。” 安芷瞬间失落了下来,也无心再继续赏花了。待穆熙辞告辞后,闷闷离去。 昭云宫内。 “公主,那个安芷公主走的时候似乎不大高兴。”鸣翠一回到昭云宫,就兴奋地告诉昭云自己偷偷在杏花林外的所见所闻。“她还吟了一首酸溜溜的诗,叫什么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地。” “是杏花零落香吧”昭云听后便笑了,纠正道。 小丫头立马就红了脸,皱了皱鼻子道:“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结果你猜后来怎么着。” “西兀太子夸赞了她,但也拒绝了她是不是?”昭云扶额,思索片刻道。 “公主你怎么一猜就对了?”小丫头满是不服气。 她当然知道。前世他就是这样,总是对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起初,她以为是尊她敬她,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源于不喜欢而已。而如今,安芷和前世的她一样而已。 昭云没有解释,却问了小丫头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鸣翠,假如如今再让你去吃那个小时候我给你的那种馍馍,你是吃还是将它扔掉?” 鸣翠一时变得更加疑惑,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答道:“我现在跟着公主吃惯了宫中的美食佳肴,那个馍馍摆在我面前,我自是不会吃。可是出于害怕万一没有吃的了,可以拿来充饥。所以我也不会将它扔掉。” “那个馍馍只能填饱肚子,并不能满足食腹之欲,所以吃惯了美食佳肴的你,并不会吃它,但是你也不会将它扔掉。西兀太子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就是这个道理。” 鸣翠听得一愣一愣的,叹气道:“我似乎是懂了,似乎又没懂。这个问题有些深奥,算了,不想了。”又笑着道:“公主你这样将安芷公主比喻成那个干巴巴的馍馍真的好吗?” 昭云笑而不语。 即使是再好的佳肴,不爱,也可能就成了那个干瘪的难以下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馍馍了。 不过,安芷吟诵的那句诗倒是不错。昭云心想。 那首诗昭云曾经在一本旧诗词集中见到过这句诗词。 原词是: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描写的是一个独处闺中的女子春昼睡起后的生活情态。在穆熙辞这种外男面前吟诵这种闺阁生活情态的诗未免显得有些不合实宜了。 穆熙辞对诗词歌赋颇喜爱,自是所知甚多。而那本诗集就是前世和他恩爱之时,昭云在他的书房所见到的。 安芷在他面前吟诵这句诗词未免有些强行搬弄。而他,自诩文人,最不喜那些认为有自己小聪明的人。 安芷这回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竟还让她颇有些让她失望,看来她倒是高看她了。 翌日清晨,云启国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辆马车缓慢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周边的挑夫纷纷避让。 雕漆的马车之内,昭云依靠在鸣翠的肩膀上,看着小丫头微微撩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想看却又不敢往外看的样子,微微有些忍俊不禁。 “你想看便大胆看好了,这么看多累。”安芷笑道。 鸣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稍微撩开了一点,伸出小脑袋怯怯地向外看。 让路的挑夫们都清一色带着草帽,穿着褐色短打,一肩膀上搭着汗巾,另一边挑着沉重的担子,徐徐往前走。 “公主你快看,这些人怎么都挑着担子,好像还很沉重的样子。”鸣翠皱了皱眉头,推攘着昭云道。 昭云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些吃力得往前走的挑夫,坐直了身。 一般的挑夫,大多都是单独营生,走街串巷单独买卖。而这么多的挑夫们,聚集在一起,也不像跟哪个大户送东西的。如此规模,只有可能是为官府办事的,有组织性的。 昭云叫鸣翠赶紧把帘子拉上。待那些挑夫远去,吩咐车夫赶紧加快前进速度。 马车刚驶入于府侧门,昭云一下车,就见般若倚靠在侧门的门柩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昭云,你可总算是来了。”般若两个健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不来,你就不能赏花宴时入宫看我啊。”昭云撇了撇嘴,颇为不满。 般若瞬间就仿佛泄了气般,长叹了口气。 “别提了,最近我甚是烦心。我爹未经我同意,竟醉酒后私下帮我订了门亲事。” 两人本携着手往前走着,听闻此言,昭云停住了脚步。 心想前世般若的亲事明明订在一年之后,为什么今世会被生生提前这么久。 前世得知般若定亲的消息,已是国礼之后。而今世,国礼还未曾到来。 那时,她已得知了皇帝派她和亲的消息。 在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的监督下,她紧锣密鼓地绣着和亲的嫁衣。后来经宫里的小丫头嚼舌根才知,当下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于将军府和中部侍郎郭三公子的婚事。 那时她听说般若如论如何也不嫁,私自跑到郭府外候着,待郭三公子出来,将他言语侮辱了一番,还当众扬言即使她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会嫁给他。 “那于将军帮你订的是哪家的婚事?”昭云握着般若的手,急切地询问道。 “是中部侍郎三公子郭攸之。” 身旁候着的小丫头青衣见自家主子久久不作声,代答道。 听到答复,昭云的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她重生一次,有的不起眼的小事件被随之打乱了不成? “那个郭攸之吃喝嫖赌,养鸟斗蛐儿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我不知道为啥我爹要帮我订这么一桩破婚事。”般若捏紧了昭云的手,紧皱着眉头怒道。 昭云抽出手,轻拍着安慰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现在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人。那个郭攸之传言是花花公子不假,可是那只是外界对他的看法。” “人活一世,多么不易。我们要用心去感知他人,而不是光评主观臆断。或许,那个郭攸之并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呢?” 般若闻言,陷入沉思。 前世得知般若的境况,昭云急切地想出宫帮她寻找对策。却奈何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太过于严厉,如牢笼般将她严加看管起来,甚至不让她出昭云宫一步。 后来她才得知于将军碍于颜面,不仅没有退亲,甚至带着礼物亲自上郭府赔罪。般若和于将军大吵了架,还差点断绝父女关系。昭云既是担忧,却又无计可施,自顾不暇。直到她出嫁的那天,她也没有见过般若。 很多年以后,等她在西兀见到郭攸之,从他口中才得知般若的消息。原来她真的在婚宴前夕偷偷溜出于府,去了双林寺,余生常伴于青灯古佛旁。 她既对这位闺中好友的际遇感到惋惜,又觉得上天真的给她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而那时,她才知,外界对于郭攸之的评价简直是夸大其词。多么可笑。 第八章 繁忙多少事 望潮江畔,临津渡口。 临津渡坐落于京城东南面,河面开阔,水面平缓。它开通了南北来往的商旅,一直都是云启国最为繁忙之地。 正午,太阳正为灼热之时。拦江的一条粗铁索,还在水里晃荡。江水一阵又一阵敲打着铁索,喀拉喀拉响着,也敲打着江边停靠的船舶。 不远处的一家茶肆二楼,坐着两个头戴帷帽,身旁跟着两个丫鬟的女子。外人看不清她们面容,不过单看身影,便觉得娉婷袅娜,气度不凡。 临窗边,昭云正支着手,透过镂空的雕花窗子看着不远处冒着炎炎夏日,来来往往,挑着沉重担子的挑夫,渐渐出神。 “你不在我府中坐着,这么热非要跑这来晒太阳。哎,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般的商队运送货物嘛。”一旁的般若边一手煽着风,看了几眼忙碌的景象,嘟囔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商队,这些挑夫是由官府招募来帮忙运送货物的。”昭云无奈地看了般若一眼,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把折扇,递给她。 昭云伸出纤细的手,指着不远处停靠在临津渡口边的船舶道:“那种船名叫沙船。它方头方尾,俗称‘方艄’,这种船底不怕沙滩,载重量也大。甲板面宽敞,采用大梁拱,甲板能够迅速排浪,所以能在江流湖泊和海域中远洋航行。” “所以,我认定这艘船是要出海的。”说完,撩起帷幕,昭云执起面前的茶盅,抿了一小口。 “这些挑夫送到船上的东西是要运到他国卖的?难道是西兀国?”般若用扇子煽着风,随口道。 “很可能是的。” 听闻此言,般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的再眺望了一眼窗外。随后扭过头去,吩咐坐在身后的青衣:“你去下面找一个知情的挑夫,问一问他们担子里送的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些东西是从哪儿运来,要运往何处去的。” “顺便还打听一下这次远洋运送是由哪位大人监管的。”昭云在旁补充道。 青衣应道,随即下了楼。般若挪到了昭云坐着的长凳旁。撑着昭云的肩膀,正准备透过窗子往下张望,就听见了一个轻佻的男声传来。 “几位小娘子,这么热还跑这来喝茶,莫不是特意跑来这看汉子的吧。” 周边的人都纷纷戏谑地笑着着,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儿还吹了吹口哨。 “你跟我嘴巴放干净点。”般若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出言挑衅的男人,怒道。 昭云扫视了一圈,目光停落在那个出言挑衅的男子身上。那个男子作书生打扮,年纪倒是不大。穿的件长袍马褂,长得是肥头大耳,倒颇有几分富态。圆脸上一双死鱼眼,盯着人看时还眼神闪烁,让人一看便心中不喜。 “还有你们这些人,笑什么笑。”般若指了指那男子身边跟着应和的那群人。那群人也作书生打扮,不过一看便知家中并不富裕。 “哎呦,这小妞儿还挺有脾气的嘛,爷喜欢。”那个男子搓着***笑道。 “要不从了我,我保管从此以后,你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呸”般若一听,更加愠怒,朝他啐了一口,却忘了自己还带着帷帽。 身后的鸣翠见状,也坐不住了,嘲笑道:“你这长的贼眉鼠目的家伙,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长得什么磕碜样子,竟然还敢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昭云颇有些头痛,拉开坐着的长凳,也随之站起身来。 “又来了个烈性的妞儿,不过你这说的爷就不爱听了。”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听见,瞪大了双死鱼眼上下打量着鸣翠。 他突然上前一把拽住鸣翠的手,准备将她往怀里扯。鸣翠用力挣扎。 “放开你的咸猪手。”般若见状,用力拽住鸣翠的另一只手,将她拽过来。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那男子的肚子上。那男子急急后退了几步,随即重重得摔在了一长凳上。瞬间,众人只听见啪嗒一声,他身下的长凳都摔成了四分五裂。 “口出污言秽语就算了,竟然还敢在本姑娘面前动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般若看着面前摔得毫无形象的男子,拍手笑道。 躺在地上的捂着肚子正呻吟着的男子,听闻恼羞成怒,朝身边正欲扶他的跟班吼道:“你是吃干饭的啊,只顾着看戏,没看着你爷被打了啊,还不快帮爷报仇!” 那小厮打扮的跟班颤颤怯怯地看向般若。般若拉开脚步,随即做了个起始招式,那小厮便抖得如筛糠似得。 躺在地上的男子见状,骂道:“没用的东西。”又扭头看向周围一圈看戏的人,吼道。 “你们还想要答案了吗,想要的话就跟我上。” “刚刚,你们的对话我可是都听到了呢。” 话音刚落,正准备动手的书生们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带着帷帽,还未曾出声过的白衣女子。 “科举考试竟然还想夹带入场,想着靠着关系徇私舞弊,真是胆子够大的。想知道被抓入狱的滋味吗?那可是真够你们喝一壶的。喔,我想起来了,好像还会取消科考资格。”昭云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道。 那些书生打扮的学子听闻,心里咯噔了一下,绝大部分胆小的顿时腿肚打颤,朝地上的男子拱拱手,便随即转身离去。 还一小部分的人不甘心,留了下来。其中一虎头虎脑的书生就质问道:“你就是空口无凭,说了有谁信。更何况你一介弱质女流,能叫来哪个大人。不过是说这话吓唬吓唬我们罢了。” 周围一阵应和。 正在这时,下去问话的青衣回来了。昭云招招手,青衣便走过来,将问话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贴耳告诉她。 昭云点点头,随即又叫来正瞪着那男子的鸣翠。耳语了一番后,将怀里令牌递给她。 “知道了,小姐。”鸣翠应道,转身便欲下楼。 不料却竟被那虎头虎脑的书生挡住了下楼的去路。 “哼,让她走。我要看看不过是一商贩的小姐,能请来什么大人。”躺在地上的狼狈男子坐起身来,讥笑道。 那拦路的书生听闻,纠结了一会儿,随即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男子,不请愿地让了路。 鸣翠连忙下楼。其他几名留下来作穷书生打扮的男子,争着趴在窗边,目送着已出茶肆的鸣翠,直到背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几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怯从心生,向那地上的金主一一告辞后,扭头就走。 “真是一群不成器的东西,以后别想求我。嘶~慢点。” 坐在地上的男子被小厮缓缓扶到椅子上。正欲坐下,竟看见刚刚还在他面前呲虚拍马的人竟然都走了,正想破口大骂,却没想竟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昭云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真是活该。收回视线,往窗边一扫,竟发现那个虎头虎脑的书生还趴在窗柩上往外看。 “你叫什么名字?”昭云这下颇感兴趣。 “我叫王生才。” “没问你。” 昭云在帷幕下白了他一眼,那抢着搭话,瘫坐在椅子上的王大才顿时做西施捧心状。 虎头虎脑的书生扭过头,一脸惊讶地答道。 “我叫秋生。” 他害羞得低下头,局促的卷着自己的衣角。细看之下,他卷起的衣角一圈和短褐色长褂上别处的颜色不大一样。很明显,这圈布是从别的衣服上裁下后接过来的。 “为何那些人都走了,而你却不走?不害怕被抓起来吗?”昭云挑了挑眉,满是好奇。 “我害怕。但是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答案。”那书生抬起头来,眼中一片坚定。 “那时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我背着她到处寻访医师。但是所有的医师一看我们穿的破烂,就知道我们付不起昂贵的药费。我们就像乞丐一样被撵走。” “可是,在我寻门无路几近崩溃的时候,遇到了正好路过的王生才。他不仅借给了我治病的银子,还允许我延期还。我母亲从小教育我,做人不能忘恩,所以我理应如此。” 听完他的故事,众人陷入沉默。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爱心的啊。只是,是借的钱,恐怕还的时候要翻几倍吧。”般若将手环抱在胸前,戏谑地看着王生才道。 王生才堆满横肉的脸上,一双鱼泡眼眨了眨。面上流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一番话后,昭云倒是对面前虎头虎脑的书生,有一丝欣赏。 他虽算是助纣为虐,但是刚刚那些人起哄之时,昭云留意了他并没有跟着一起,说明他有是非观。虽然他粗布短衣,但是举止不卑不亢。一番谈话,条例清晰,简洁明了。还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这个人倒是不坏。 “但是,你留下来也没用。只是多一人被抓罢了。” 昭云话音刚落,鸣翠就带着带着三人上了茶楼。 一上楼,走在前面的一身穿石青色的常袍官服,续着一小撮胡须的中年男子就欲叩拜在地。 鸣翠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膝盖这才没有着地。欲跪不跪,颤颤巍巍的样子,颇为搞笑。 般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后觉得不妥,出言解释道:“你跪错人了,我只是个丫鬟。站在我旁边的才是我的主子,你要跪的人。” 昭云无奈地看了般若一眼,抬手示意无需行礼。 “底下的挑夫挑的是何物?将要运往何地?” 那官吏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珠,弓着腰答:“那大担中装的全是茶叶,小担中装的是上好的绸缎。这些茶叶都是朝廷从各农户家中搜集而来,运往西兀国去交换马匹。” “那你又是何人,旁边瘫坐在椅子上的书生你可认识?”昭云又问。 “下官是市舶司中负责互市商船的,也是这次监管茶叶和绸缎运送的王守道。”他鞠了一躬后,又瞪向瘫坐在旁的书生。 “那是我不争气的侄儿。” 第九章 往事成追忆 “叔父,为啥你要对她如此客气,不过一商贩的小姐。他们还将我打成这样,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坐在一旁的王大才见到穿着石青色官服的男人望向他,便欲扶着椅子背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愤恨道。 “你这畜生,快闭嘴。”王守道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破口骂道。 “你挑衅在先,我还手在后。而你竟然还在你叔父眼皮子底下,公然和那些书生在茶肆当众谈论科考作弊之事,你可知罪?”般若冷笑道。 “你真是管的宽。我作不作弊关你屁事。”王大才无所谓的说。 “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公然谈论科考作弊的事,我想王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昭云悠悠地开口。 王守道一听,瞬间颤巍巍的跪下来,连忙否认自己并不知情。又朝王大才怒吼道:“你这小兔崽子还不快来认错?” “我才不会跪一个女人。”王大才将手环抱在前,头撇向一边。 昭云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原本这事,我是想私了。既然王大才你如此有骨气,那便公事公办吧。鸣翠,你将我的身份告知于她。” “还不快跪下承认错误,难道你想蹲大牢吗?”王守道大吼,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这是当朝的昭云公主,还不快认错。”鸣翠上前一步,大声地说。 王大才堆满横肉的脸上,一双死鱼眼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后,这才不情愿地乖乖道了歉。 “这次就先放他一马。王大人,你要好生管教他,让他切莫再出来胡作非为。” “还有,临津渡口停放的沙船何时出发,王大人又可知西兀国的马匹又何时能到?”昭云话音一转,询问道。 “下官只听上面的人说等船装运好了,下下月十五出发。具体西兀国的马匹什么时候能运来,下官也不知道。·”王守道摸了摸他那撮胡子。 今日是四月十三,六月十五出发的话,那也只仅有两个月的时间。而前世,她远嫁去西兀国,过云启边境的时候,正好听迎亲的士兵谈及了此事,这才知云启运往西兀的沙船出了大事。 有些事情,相比前世,真的是提前了不少。而留给她的时间,看来也所剩无几了。 昭云几人正准备下楼离开,当从秋生身边走过时,昭云脑海中灵光一现,驻足问道。 “你是不是跟着你母亲姓的。” 秋生突然抬头望着昭云。“你怎么晓得。”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因为,你腰间的香囊。“ “有一个突兀的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应。”昭云问道。“可否带我去拜访一下你的母亲。” “为什么啊?”秋生挠了挠头,蛮是疑惑。 “因为,你母亲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四人跟着秋生走了大约两刻钟,经过几条热闹的大街,穿过几条石板小巷,终于到了他家门口。 看着斑驳得经年失修的棕红色大门,和两旁贴着的似掉不掉的对联,昭云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既急切地想知道秋生母亲到底是不是她的那名故人,又害怕真相真的如同她想象的那个样子。 昭云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跟着秋生进了大门。一进门,便听到了一道久违又熟悉的声音。 “秋生,你回来了啊,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热饭吃去。”话音刚落,手中还拿着菜的一个中年妇女便愣在了原地。 “秋妈妈,可总算找到你了。” 昭云看着面前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围着围裙,面容憔悴,两鬓斑白的中年妇女,不觉模糊了双眼。 “你是。。。昭云?”秋妈妈难以置信地问。 见昭云点着头,她立即把手中择着的菜叶扔到了筐中,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又蹭后,急忙迎了上去。 “一晃,公主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这眉眼真的像极了当年的云贵妃。”望着面前穿着白色裳裙,长得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秋妈妈渐渐红了眼眶。视线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主子。 “秋妈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为什么会在我四岁那年离宫?”昭云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 秋妈妈长叹了口气,仰望着被困在四角的蓝色天空,渐渐地回忆道。 “这一切都还要从那年云贵妃怀了公主你开始说起。” “那时,主子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小肚就已微微的凸起。无论再忙,先皇每天都会抽出空,来拂袖宫看望主子,陪主子说上几个时辰的话,而赏赐更是源源不断。” “可能正是这样,才遭了不少人的红眼。” “那时,常德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也总是得空了就来拂袖宫看望主子,还时不时的派人送来一些补品。” “虽然她总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样,可我老觉得她的面皮下还藏着另一幅面孔。于是,她每回派人送来的一些补品我都熬好了,再偷偷地倒在了窗外的一棵山茶花下。” “那时我就已经告诫了主子,要千万注意常德皇后。可是主子心善,从没有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过别人。” “渐渐的,我发现那棵山茶花不但没有枯萎,反而越长越繁茂。我就逐渐放下了对常德皇后的戒备。” “那时,主子每日都会去宫中的御花园转一转,因为黄太医说这样有利于腹中胎儿的健康。而黄太医是皇后请来日日为主子诊脉的太医,据说极擅妇科,我们都将信不疑。” “可是那天,照往常一样,我陪着主子去御花园赏花,走在身旁的主子突然搀住我的手,说肚子一阵又一阵绞痛得厉害。我看着主子紧蹙着眉头,额头上冒着汗珠的样子,急得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我也没多想,就赶紧差人去将黄太医请过来。黄太医赶来为主子请了脉,表示并无大碍。只说是夜里受了寒凉,喝几副药慢慢调理便会好转。” “确实,喝了他的几副药后,主子渐渐的好转,也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而黄太医在先皇的指示下,每日两次替主子请脉,从无间断。” “那时皇后还是不间断的派人往拂袖宫送燕窝和各种补品,先皇每每来时,都会夸赞皇后贤良淑德。而我见主子身子不好,也开始给主子熬一些皇后送来的一些补品。” “眼见着主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显,行动越来越不便,但还是会坚持在我的搀扶下出宫去转一转,直到主子要生产的那一天。” “先皇请来了宫中最好的产婆来助主子生产。可是,足足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动静。主子疼的脸色发白,好几次都欲昏死过去。产婆说胎位不正,真的是任何方法都用过尽了,可主子的肚子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那时情况万分紧急,如果再不分娩,就会一尸两命。而当时主子已经疼的昏死过去。” “我在一旁心急如焚,握着她的手,不断呼喊着,让她不要放弃。终于,主子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咬着帕子,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生下了公主你。却没过多久便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先皇得知主子薨了的消息,龙颜震怒,罚了包括产婆太医在内的所有人,而我也被砭为了三等宫女。” “可是我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主子生产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只除了那次在御花园,其他的时候皆是没有任何异样。” “疑心之下,在那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一人偷偷去了御花园。竟发现主子特别喜爱的一丛西湖柳月菊,在一夜之间,全数衰败。我摘下一朵菊花,偷偷问了一个平时交好的医女。她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说这朵衰败的菊花梗上,竟残留着一种毒药。她告诉我,此毒名叫零陵香,也是一剂后宫中很常见的。无色,味道极淡,不仔细的话根本闻不出来。对常人没有影响,但是长久以往,对孕妇却是有着致命的伤害。” “我就突然想起,那天主子去御花园赏花时,腹痛前,她曾走近那丛西湖柳月,执起一朵细细端详过。每每想起,我心中就生出万分惶恐。心中既是自责,又是后悔,为什么那日不能早点发现。” “主子后来也多次去过那片御花园,我就想着为什么后来竟没有出现过腹痛难忍的症状。我于是又偷偷将黄太医曾经开给主子的那剂药的残渣挖出来,带给那名医女看。没想到她竟说这药虽然是一剂补药,但其中竟掺有压制零陵香药效的一种药材。” “半信半疑下,我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找了一家药铺,将带出来的干菊花和药渣给药铺先生看。他说的竟和那名医女一模一样。当时,我后背就冒出了冷汗,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后跟主子下的一个圈套。” “没过多久,那丛衰败的菊花就被人挖了个干净,又重新种上了新的菊花。” 听到这,众人皆已惶恐。而昭云,早已是泪流满面。 前世,她就知道母亲的死颇有蹊跷,也知皇太后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幕后真凶,可是,她一直都没有证据。 却没料到,她如此有心机,如此狠毒,竟这么想方设法地欲置她们于死地。 第十章 平安而喜乐 看着昭云梨花带雨的模样,般若和鸣翠连忙上前,分别握住她的左右手。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的陪在一旁。 前世年幼时,每每她提起母亲,父皇总是会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不懂。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那是三分怀恋,三分自责,和四分愧疚。 “我父皇,也是知道此事的吧。”昭云用帕子擦干了眼泪,看向秋妈妈的眼睛。 只见那双布满沧桑的眼中,滑过一丝不忍和愧疚。犹豫片刻,秋妈妈点了点头。 “在我知道真相后,好不容易遇见了先皇。我将那朵菊花和那包药的残渣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看,还将那名医女请了过来。先皇听后,只长叹了口气,吩咐我此事已矣。说她终归是他的皇后。还叫我莫要声张。可是他走出去的那一刻,看着先皇的背影,我感觉他一下子就变得像是个沧桑的老人。” “后来,我在宫中就处处被皇后针对。我想应该是我偷偷面见先皇的事被她得知了。那时我真的是度日如年,时刻堤防,生怕她来谋害公主你。” “好不容易等公主你健康长到了四岁,我便求了先皇,应允我出宫。直到后来,我遇见了秋生他爹,用这么多年在宫中积攒的钱买了这么一个小院子。生下秋生后,我便觉得我的身体一日不比一日,那时我才知我已身中慢性剧毒,按日子推算的话,应该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我的丈夫见我是个累赘,而我也不愿拖累他,便和离了。只可怜我的秋生年纪轻轻,带着我到处寻访医师,我身体这才有了些许好转。” 秋妈妈讲完这个故事,昭云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噙着泪道。 “秋妈妈,你受苦了。天道昭彰,这个大仇,我一定会报。” “而从此以后,我不会让您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好孩子,云贵妃在天上会保佑着你的。” 秋妈妈伸出手来摸着昭云的头,满是慈爱。 “说了这么久,竟然忘记了请你们进去坐一坐。”秋妈妈看着其他三位陌生的妙龄女子,不好意思的说。 昭云这才注意到这个院子的情况。这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以夯木为墙,四方为柱,茅草为顶。 院角还长着一棵大槐杨树。上面结满了一簇一簇的白色小花。底下种着的一些绿油油的菜苗,给这个院子更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 待众人走进屋内,才发现屋内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木质椅子,还有靠墙的一个斑驳了的小茶几。摆设极其简单,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你们快坐,屋内确实是简陋了些。”秋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又扭头吩咐着秋生:“你快去给贵客泡茶来。” 没过多久,秋生便用了一个盘子将几碗正冒着热气的茶盅一一递给了她们。 “最普通的粗茶,请你们莫要嫌弃。”秋妈妈搓着手,局促道。 “秋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想当初,我跟着父亲行军时风餐露宿的,能喝到这种茶叶就算是一种奢侈了。”般若端着茶盅,啜了一口道。 见秋妈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昭云连忙开口道:“刚刚忘了解释,这位是于将军府的小姐般若,那位是她的丫鬟青衣。这位是——” “我是公主的贴身宫女鸣翠。”昭云话音未落,鸣翠抢先说道。 “都是好孩子。”秋妈妈眉眼弯弯,笑纹都堆积到了眼角。 “听闻当时秋生为了给您治病,向王大才借了一些银子。我这恰好有几粒银锭,让秋生拿去还了吧。”昭云向鸣翠使了个眼色道。 “秋生,你以后莫要再和王大才走的近了。他虽然之前援助了你们,但是他的援助却不是免费的。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昭云又看向面前局促着的秋生,语重心长的说。 秋生红着脸,只点了点头。 “这银子这我们怎么好意思要。”秋妈妈拒绝道。 “秋妈妈,您为我和母亲做了这么多事,我都还没有感谢您呢。要是母亲在的话,是绝不忍看您受苦的。再说,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近之人,好不容易找到您,我还想让您颐养天年呢。” 秋妈妈闻听此言,这才红着脸接纳了。 “时间不早了,那我改日再来看望您。”昭云起身告辞。 秋妈妈和秋生二人足足将她们送到了巷子尽头,还欲继续相送,昭云这才让他们止步于此。 二人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昭云,刚刚我的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惑。”般若驻足,望着昭云道。 “为什么刚刚在茶肆时,一从秋生身边经过,你便知道了他的母亲就是你要找到的秋妈妈呢?” “想知道?那你便要拿东西来跟我换。不瞒你说,我看上了你腰间的那一块玉佩。”昭云转过头来,微微翘起了嘴角。 般若二话没说,低头将玉佩接下来递给了她。 “原因有二。一是,我第一眼见到秋生,看着他的五官,我便觉得陌生而又熟悉。二是,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了他腰侧挂着的香囊,我就更加确定了。” “那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刚刚我也看了,不跟市面上的区别不大嘛。”般若挽着她的胳膊,惊奇地问道。 “那个香囊确实跟市面上的差不多。可是,我留意的并不是那香囊袋子,而是那挂着香囊的络子。”昭云伸出手指,戳了戳快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门,接着道。 “那个络子打的时候极其复杂,小时候,我曾看秋妈妈打过一次,她还告诉我那是她独创的一种方法。还有,我从秋生身边走过时,我还留意道他佩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字。你可以猜猜是哪个。” 般若思索着,很快地答道:“不是安,便是福,再或者是康。” 昭云俱摇头。 “是平安喜乐的乐字。”后面紧跟着的鸣翠代答道。 “秋妈妈真是用心良苦啊。”般若感叹着。 平安喜乐,是多么简单却又美好的祝福。可是要做到这一点,确是那么的不简单。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与世安好,静度余生。 这不就是这一世她所向往着的吗? 昭云将手中的玉佩还给般若,叹了口气说:“把你的玉佩收好,别再让人盯上了。” 般若接过,连忙四处张望可疑之人。 “别望了,那人早走了。”昭云笑道。 “想偷本小姐的东西,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见她愤恨的表情,昭云捂嘴笑道:“肯定是你这一身红衣太过于显眼,不仅能吸引肖想你玉佩的小偷,还能吸引不少年轻女子的回眸呢。” 般若今日身穿一身暗红色束腰简装,头上带着帷帽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听闻昭云的戏谑,般若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小片红霞。 虽隔着帷帽的白纱,昭云看的不大真切,但她知道,般若害羞了。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就不去你府中坐了。改天,我再出宫来找你。”昭云告辞道。 “你还要去哪?难道有比跟本姑娘叙旧更重要的事吗?”般若诧异地问。 “临渊阁”秀口微微吐出这三个字,般若顿时脸色大变,紧张道。 “你去那儿干嘛?那鱼龙混杂,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底下暗网和情报交易组织。” “自是做一笔交易,没有大碍的。”昭云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安抚道。 “总而言之,你自己多加小心。鸣翠,保护好你家主子。”般若吩咐道。 两人就此别过。 第十一章 临渊不羡鱼 凭着一位路人的指点,二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往东走,直到东边街口的尽头。 昭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古朴的大匾额。上面刻着漆着金箔的三个大字:临渊阁。 细看之下,有三层。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红棕色瓦片,古朴又大气。布局以中轴线对称分列,中为厅堂,侧设两厢。 昭云带着鸣翠刚走进厅堂,就听闻一个苍老而又洪亮的声音从雕花的木质屏风后传来。 “两位来这,有何要事?” 她二人这才看见一位身穿粗白布衣长袍,精神矍铄,续着白胡子的老者,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昭云双手抱拳道:“请问易安先生何在,我有要事相商。” 只见眼前的老者伸手捋了捋胡子,笑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易安先生。” 昭云颇有些惊讶,但是面上不显,客气地问道:“我们可否移步至厢房一叙。” “那恐怕不可。老夫只是一个管账先生,做不得主。”易安先生暗自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面露难色。 “请问是哪位介绍你来的,如果他就是临渊阁中人,不如让他接待你如何。”易安笑着说。 “其实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昭云回想起那晚在后庭的竹林中,见到的陌生男子,感叹道。 “是不是一个极其俊俏,爱穿玄色衣裳的公子?” 昭云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口中的这位可能就是临渊阁阁主,苏子暮。” 听到这,昭云明白了。原来,他竟是这的阁主。 昭云再次抱手为拳道:“那请问,他现在正在何处?” 易安先生突然面露难色,迟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额,他现在正在揽月楼。” 话音刚落,一小片红霞就渐渐爬上了昭云的脸庞。 身后的鸣翠好奇地问道:“揽月楼是什么地方?名字倒是听起来挺风雅的。” 昭云连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诉她:“揽月楼,就是你上回在画折子上看到的那种烟花之地。” 鸣翠明白了,这下闹了个大红脸,急着道。 “那种地方我们怎么能去?不如让易安先生派人去,将那个什么阁主请回来不就行了吗?” 昭云看了看外面,对鸣翠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派人去那,再等他回来,我们就回不去宫中了。你在这候着,我去去就回。” “不行,那种地方公主怎么能单独前去?我要时时刻刻守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的安危。”小丫头拒绝。 “听话,易安先生会让人带我前去,你就在这候着我就行。”昭云坚定地说。 小丫头这才作罢。可是,巴掌大小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易安先生喊来了一个身着劲装,不苟言笑的男子,介绍道。 “这位是阁主手下的护卫奕舒,就让他带你去寻阁主。” 昭云点点头道了谢,带上帷帽,告别了一脸忧心忡忡,依依不舍的小丫头。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条小巷。只见这两边房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檐下各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昭云心想:这就应该是所谓的烟花之地了。 “这位爷,要不要进来玩玩?来嘛!”看着他们走过来,有女子甩着手帕朝奕舒笑道。 “没看见这位爷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吗,这明显不是来青楼玩的。”另一位画着浓妆,环抱着臂膀道。 “就是,这一看就是来青楼找人的,说不定,是来捉奸的呢。” 顿时,那些女子都用帕子掩着口鼻,笑的花枝乱颤。 昭云听闻,蹙了蹙眉,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奕舒带着她,拐了个弯儿,没走几步,便赫然看见挂着“揽月楼”三个字的牌匾。 这里明显不同于先前那些青楼,门口颇为清冷,既没有挂大红灯笼,也无女子在外招徕。 雕梁画栋的楼阁,从外面看倒还颇为雅致。要不是先前昭云已知晓这是什么地方,看着牌匾估计都不会相信这里竟会是青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随着奕舒迈了进去。 四处张望,只见阁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风起绡动,也吹来丝丝靡靡之音,顿时她觉得自己如坠云山幻梦一般。 真是会享受啊,昭云不觉感慨。看来,能来这里的不会是寻常百姓。 刚刚走进来,就有一年轻女子迎了上来,没有言语,就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隔间。 隔着一层绣着洒珠银线海棠花的鲛绡宝罗帐,昭云隐隐约约看见了里面晃动着的人影,听到了靡靡的丝竹之音。 昭云咬咬牙,跟着奕舒走了进去。 “拜见主子,这位女子在临渊阁说有要事要与你相商。”奕舒朝苏子暮拱拱手,低下头道。 紧随其后的昭云死死盯着自己的绣花鞋,不敢抬头。 “你是谁?还不快摘下帷帽来。” 一陌生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 琴声戛然而止。 昭云取下头上带着的帷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一瞬间,空气几乎都静止了,仿佛连根针落都可闻见。 “真的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此等绝色。”那陌生男子再次开口,惊叹道。 昭云这才注意到这声音是来自一个身穿绛红色素锦的男子。 他倚靠在塌椅之上,一手环抱着一位妙龄女子。细看之下,他一双桃花眼颇为狭长,再配着一身红衣,昭云觉得这男子竟活生生的像是一只狐狸。 再看向那个她要寻的男子,不觉吸了口冷气。 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子暮一身玄色锦衣,三千乌丝绾在头顶,比上次相见,多了几分气宇轩昂。他侧卧在软塌之上,一手支着头,正眯着眼睛看向她。 软塌下,跪坐着一貌美细腰的女子,细如葱尖的玉指,捏着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葡萄,正欲往他嘴边送。 隔着珠帘,一女子坐在琴后,昭云倒是看得不大真切。珠帘随风摆动,时不时如泉水般的叮咚作响。 真是会享受啊,昭云又不觉感叹道。 只见侧卧在软塌上的苏子暮,随意摆了摆手,屋内的三名女子都盈盈起身后一一退下了。 “你特意跑这来寻我,有何要事?”苏子暮从塌上起身,不经意地问。 昭云看了看一旁的红衣男子,正欲开口说能否移步至别处详谈。 那红衣男子见状,起身道:“我先回避,你们慢慢谈。” 还着重突出了“慢慢”二字。看来是误会了什么。他说完便走了出去,还好意地带上了房门。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昭云看着面前随意靠在塌椅上,有些慵懒的男子,直接了当地说。 “喔?云启国的昭云公主,竟有事要求助于我。真是稀罕事”他直起身来,坐好。 “我想从皇宫中脱身,不知你能否助我。”昭云轻咬唇瓣,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 苏子暮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多少人想方设法的都想进入宫中,而你竟然想出来,真是稀罕事。好好的公主不当,为何要出来?” 昭云看着他如寒星般的双眸,开口道:“自是和你潜入宫中一样,有着难言之隐。不知你是否能助我?” 苏子暮伸手从面前的水晶盘中挑了一个葡萄,剥好皮后送入口中。 “在临渊阁求我办事,自是要拿出东西来表示你的诚意的。” “救了临渊阁阁主的命,这还不能算诚意吗?”昭云笑道。 “这当然作不得数。”苏子暮眼波一转,看向昭云。 “这算是公事,不能和救了我的私事相提并论。”他停顿一会儿,接着一字一顿道:“再说,我也没求你救我。” 昭云看着面前这个强词夺理的男人,气得袖中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极力地克制着翻涌而上的怒火。 “那你想怎样?”昭云咬牙切齿道。 “不如,你将那次我去宫中没拿到的东西,带给我如何?” “什么东西?”昭云好奇地问。 “皇帝寝宫内,一封我未找到的信。” “什么信?”听到皇帝寝宫四个字,昭云不觉紧张起来。 苏子暮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 “一封先皇写给萧将军的信。” 听到这,昭云心中不觉咯噔一下。 萧将军是辅佐父皇上位的大将军,据说曾经也是一位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可惜被人揭发,说他通敌叛国,竟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昭云不觉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她会将那封信带出来,也请他务必遵守承诺。 “你知道我为何会将阁楼取名为临渊阁吗?”苏子暮突然问她。 昭云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你可知是何意?”苏子暮又问。 昭云明白了。这句话意思是:想要得到鱼,就必须先学会织网。他是在告诉她,她做事前要有足够的准备才行。 “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子暮执起桌案上的水晶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昭云告辞后,转身便离去。至临渊阁寻了鸣翠,在落日的余晖下,二人到于府乘了马车,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了皇宫。 第十二章 夜往常德宫 桃红倚在宫门口,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昭云和鸣翠二人,连忙迎了上去,焦急地道。 “公主,你们可算回来了。下午,皇太后已派了几波人来请公主你,都扑了个空,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昭云当然清楚皇太后请她是为何事。心想:要来的终究逃不掉,前世发生过的事,她终究还是要再经历一遍。 回宫喝了一盏茶,换了一身靛青色对襟织锦裙,就慢悠悠的前去常德宫。 天色渐渐变暗,只有一丝余晖还残留在天边。等昭云行至常德宫时,暮色早四合,似有浓墨般的黑云在边际着,连一丝星光都没有。要下大雨了。 经宫女传召,昭云推开红棕色的雕花木门,缓缓走了进去。 殿内烛火通明,皇太后身着中衣,手执一个绣绷,在摇曳的烛火中,穿针引线。 烛火映照下,只见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虽已迟暮,风韵犹存。但是在昭云眼里,她就如同坐在烛光中的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皮下装的满是恶毒和算计,面皮上却总是一副笑模样。 昭云盈盈下拜,问道:“不知母后多次差人去昭云宫,有何要事要与昭云商量?” 常德这才放下手中的绣绷,不答反问道:“公主出宫一日,不知是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昭云在宫中闲来无事,出去游玩一日罢了。” “是吗?那公主玩的可好?据说和于家那丫头去了江边,还出手打了人呢。”常德笑着说。 “母后派人跟踪我?”听闻此言,昭云心中警铃大作。 “母后不过是担心公主的安危,派人远远跟着罢了。” 昭云心下想,真不愧是个老狐狸。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坐在一旁的榻上,直截了当地问。 “谢谢母后关心。您多次派人去寻我,有要事要吩咐我的话,不妨直说。” 常德坐直身子,看着昭云,笑盈盈道:“昭云,你觉得西兀来使穆熙辞如何?” “不过是西兀来使,我觉得他是好是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后觉得他如何?”昭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瞧你这孩子,多不实诚。母后是在问你,你竟然反问起母后来了。”常德那保养得宜,正假笑着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虚伪的裂痕。 昭云只好答道:“从相貌上来说,西兀来使自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可是我和他仅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好与坏。” 常德心中不觉有几分惊讶,那天以她不是以对方的名义,跟他们俩各发了相约杏林一见的帖子吗,怎么现在昭云又只说与他仅有几面之缘?可是伺候在驿馆的人明明说他那天孤身前来了。 难道他们竟没有见面?那和他见面的又是何人? “不知母后在想何事?竟想的如此出神。”看着常德满是疑惑的样子,昭云暗自冷笑。她应该万万想不到,前去赴约的竟会是她的亲生女儿——安芷公主。 常德回过神来,尴尬地假笑着:“你看母后年纪大了,连注意力都容易分散了呢。” “母后真的是说笑了呢,母后年轻的很,外人看着倒像是昭云的姐姐呢。”昭云勾勾唇,面笑心不笑地说。 “瞧你这孩子,小嘴像抹了蜜似的,真会哄母后开心。”常德笑容这下变得真实了许多,没过多久却又蹙着细长的柳叶眉,叹道。 “可是岁月不饶人啊。每每我梳妆的时候,在镜中就会在头顶又发现几根银丝。” 常德隔着茶几拉过昭云一只手,语重心长道。 “云贵妃生下你后就走了,真是可怜的孩子。你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里你和安芷就是一样的。而作为母亲,想的就是女儿能嫁个好夫婿,与之相濡以沫,子嗣延绵。我想,在天上的云贵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语罢,还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昭云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常德皇太后演戏。呵,估计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呢。 昭云很自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暗暗地在衣裳上蹭了又蹭。刚刚,她握住她的手时,昭云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缠绕上了她,顿时就直起鸡皮疙瘩。 而她,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提她的亲生母亲。如果她不知事情经过的话,就如同前世的她,肯定会被这看似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所感动,还会觉得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是,今日的她,已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一切虚情假意在她面前,就只有一层纱纸糊着,轻轻一捅便能捅开,露出里面所有的真相。 就看她想不想捅破罢了。不过,她似乎觉得,陪她演戏似乎要比捅破有意思的多。 于是,她也生生挤出了几滴泪水道:“真的是让您担忧了呢。”说完,也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 “西兀使者这次前来,母后瞧着那个穆熙辞真的是不错,所以昭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常德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母后既然这么夸赞他,不如我再瞧瞧。过几日再来回复母亲。”昭云笑着说。 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的态度让常德颇有些愠怒,不过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 “那母后便等上三日,但愿昭云你能带给母后的是好消息。”说完,还吩咐身旁伺候着的宫女海棠差人将她送回昭云宫。 昭云拜谢后,转身出了常德宫。 两名提着宫灯的女子在前走着,昭云紧随其后。 今夜的月亮被乌云所遮盖,显得黯淡无光,四周一片静寂。一阵风吹过,只剩下沙沙作响的树叶,和在宫灯照耀下,摇曳着的重重叠叠的婆娑树影。 “公主,你总算是回来了。”见昭云回来,正在门口张望的鸣翠顿时松了口气。 “想着我们着急赶回宫中,回来了公主你又被皇太后叫去,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叫厨房备了点小菜和瘦肉粥,刚刚热在暖炉上,公主赶紧去吃吧。”小丫头道。 昭云看着小丫头,点点头。想着:这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那些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她只会觉得恶心,更不会再被其蒙蔽双眼,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可随意摆放的棋子。 昭云吃了点粥和小菜,洗漱后就上了塌。照说今日奔波了一天,身体应是疲惫不堪的。可她却久久难以入眠。 今日遇到的所有人,经历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交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该怎么去把那封信,从重重把守的御书房中找出来?而那封萧将军的信,是否和他通敌叛国有关?父皇在里面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又如何能让常德自尝恶果?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云的脑海中汇聚在一起,令她辗转难眠。 窗外,月亮从层层乌云中钻出来,照的大地上的黑暗都无处遁形。唯有树杈的黑影,被月光投射在纸糊的窗柩上,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滋生,窥探着未知的东西。 没过多久,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像是一根金线。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被这根金丝生生劈成了两半。接着,就是滂沱的大雨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降临人间。 昭云整个人都钻进了被中,伴随着整个雨夜,陷入了更深一层的世界。 第十三章 欲擒先故纵 三日之期一晃便到。 天刚大亮,昭云梳洗完毕,正在用早膳。小元子早早的来昭云宫传话,说皇帝洛烨要在御书房召见她。 他们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答案了呢。昭云不觉心中冷笑着。用完早膳,再换了身衣裳,昭云便随着小元子去了御书房。 洛烨刚上完早朝,坐在书案后正埋头着批改奏折。听见小元子的请示,将蘸着墨的狼毫搁置在歙砚上,起身笑着说。 “昭云公主,朕等了你好久了。” 看着面前的皇帝洛烨,昭云缓缓侧身行礼。 只见他身着明黄色龙袍,其上用真金丝线绣着九条五爪金龙。正襟危坐的正龙,一团威严。四条正龙绣在前胸、后背和左右两肩,而前后左右腰部各绣了一条行龙,极富活力,似动非动。 昭云收回视线,脸上挂着得宜的微笑,明知故问道:“不知皇上宣我来所谓何事?” “当然是为了一桩美事。”洛烨示意她坐下来,笑着说:“我想这美事,母后应该早就问过昭云你了吧。” 昭云低下头,没有做声。 见状,洛烨开口道:“我们云启国虽经济繁盛,但兵力一直不强。而西兀恰恰与我国相反,所以一直对我们是虎视眈眈。” 他端起奏折旁的茶盏,喝了一口道:“所以,我们需要和西兀国联姻,来改变现状。只有联姻,才能使西兀对我们放松警惕,我们才能招兵买马巩固国力。” 洛烨看了昭云一眼,顿了顿,接着说。 “朕思前想后,只有昭云你能够胜任这个任务了,而朕也相信你能够胜任好这个任务。不知,昭云你意下如何?” 昭云笑了笑,看着洛烨问道:“难道云启与西兀联姻就能缓解当下的局势吗?穆熙辞不过是西兀的皇子,并无实权,昭云不认为联姻就能改变西兀对云启虎视眈眈的现状。” 洛烨有些语塞,不过强装镇定道:“但目前,没有比它更好的办法了。至少,在当下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昭云明白了,所谓联姻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既然他们想这样的话,那她也不会再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因为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于是干脆道:“昭云为了云启国,愿意和亲至西兀。” 话音刚落,洛烨便喜上眉梢,连连夸赞昭云识大体。便叫来小元子,叫他去驿站将西兀来使请到御书房旁的偏殿去。 洛烨再吩咐了她几句,昭云起身告退。 回到昭云宫,昭云便将她答应去西兀和亲的消息告诉了鸣翠和桃红二人。 只见鸣翠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顿时写满了担忧。而桃红却愣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昭云立在一旁,看着桃红,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昭云以她饿了的由头将桃红打发了出去。 “鸣翠,你出去跟着桃红,看她是否是直接去了膳房。注意只远远的跟着,不要被她发现。”昭云吩咐道。 鸣翠的小脸上立马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但还是没有多问,立马尾随着桃红出了昭云宫。 鸣翠隔着老远,一直远远的跟着桃红。只见她步履匆匆,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并没有走去膳房的那条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去往茯苓宫的石板小路。 鸣翠心中难以置信,但还是继续远远的跟随者她。 走了一小会儿,鸣翠便看见远处的桃红四下张望了一番,她赶紧隐入一棵大树后。桃红很快扣响了茯苓宫的门。 没过多久,茯苓宫的门从内打开了一条小缝,鸣翠就见桃红走了进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守在远处的鸣翠又见她从茯苓宫走了出来,换了另一条路匆匆忙忙的去了膳房。 鸣翠则顺着原路,带着失望回到昭云宫。 “公主,桃红先去了茯苓宫,后才匆匆去了膳房。”鸣翠垂着头,紧紧蹙着眉头道。 “在我意料之中。”昭云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说。 只见面前的小丫头抬起头,愤怒和失望都写在她的脸上,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桃红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公主待她这么好!”鸣翠握起拳头,怒道。 昭云拿起剪刀,剪下了山茶盆栽中,多余的枝丫。拿着那截剪下的枝丫,云淡风轻地说。 “鸣翠你看,这山茶盆栽长得再好,也会有长出多余枝丫的时候。人就如同盆栽一样,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脱离原来的生长轨迹。现在,就是看那原因值不值得原谅。“ 前世,桃红也同样背叛了她,将她偷偷出宫的消息透露给了安芷,而她,听了桃红的哭诉,还是选择原谅。 可她却忘了,人就是有劣性,有了第一次,就自会有第二次。 没过多久,桃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带回昭云爱吃的绿豆糕和梅花酥。 昭云净手后,从食盒中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咀嚼了片刻,只觉口中瞬间就被绿豆的清香和甜味充斥着。 将剩下的半个绿豆糕放到了盘中,看着面前的桃红,看着桃红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只见桃红微微低下头,回答:“路途中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宫女,不觉耽搁了一会儿。” 旁边的鸣翠听到,正欲上前反驳,被昭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比较好奇桃红你遇到的是哪个宫的宫女?不如说来听听。”昭云将盘中剩下的一半也塞入了口中。 桃红眼神飘向右侧,强自镇定地摸着鼻子道:“不过是御花园一打杂的小宫女罢了。” “骗人!你明明是先径直去了茯苓宫,根本没有遇见什么打杂的宫女!”鸣翠听闻,实在憋不住了,上前一步叉着腰大声说。 只见,桃红立马红了脸,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哭诉着。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桃红的错,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是有苦衷的啊!” 昭云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问道:“喔?你有何苦衷,不如说来听听。” “奴婢的妹妹品桃在膳房后厨当差,偷吃了要送往茯苓宫的糖蒸酥酪和金丝燕窝粥,结果被茯苓宫的彩云抓了个正着。安芷公主以此作为把柄,威胁我将公主你的行踪告知于她,否则就将品桃偷吃的吃主子膳食的事张扬出去,那她会被杖责三十,性命不保啊!” 桃红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难道为了救你妹妹,你就要背叛公主吗?”鸣翠叹了口气,失望地说。 “奴婢只是将公主的行踪告知与她,公主并没有损失什么。但是如果我不救品桃,那她被杖责三十话,真的会被活生生打死啊!”桃红抽噎着说。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难道同我说了,我会见死不救吗?”昭云看着哭成泪人的桃红,平淡地问道。 桃红将脸埋在手掌心,没有回答,只是哭的声音更大了些。 鸣翠蹲在地上,失望地问:“难道在你心目中,我们公主是那种知晓了你的苦衷,会置之不理的人吗?” 桃红不停地摇头,眼泪仿佛像不要钱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 昭云俯视着地上跪着的桃红,叹道:“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过错。” “第一次,赏花宴上,你替我回昭云宫来取琴,我问你事情经过,你胡诌着敷衍我。明明途中不会经过烟雨楼,而你却说在那儿遇见了相邀你前去茯苓宫的宫女,那时我已起疑。” “第二次,是我不久前出宫去找般若。你刚得知我即将要出宫的消息,偷偷地从昭云宫侧门溜出去告知安芷。她知晓后又告诉了皇太后,皇太后这才还派人跟着我的马车。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第三次,便是今日,你刚得知我去御书房,并答应和亲之事。而你又借着去膳房为我取糕点的时间,去茯苓宫传递消息。” 昭云看着她,平淡地一一诉说着。虽早已知晓了她背叛自己的事实,但是再次经历一次,她的心中还是有着一丝难过和失望。 “公主,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机会吧!”桃红膝盖往前挪了挪,哭的喘不过气来。 “所谓事不过三,而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不好好的珍惜。我扪心自问,待你不薄,可是你却为了你的妹妹,将我一次又一次的出卖给安芷,真是太令我寒心了。”昭云攥紧了袖中的五指,强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桃红,咱们主仆一场,之前你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就此放你出宫嫁人。这里有几百两银子,算是作为添给你的嫁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在这里祝你以后能够幸福!” 听闻此言,桃红哭成了一个泪人,跪地不停地磕头。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击在了昭云的心里。 昭云迈开步子径直离开,逼着自己不再回头,也不能回头。 第十四章 穆熙辞之梦 那日,穆熙辞被洛烨请到偏殿,提出和亲之事。他心中本是颇为反感,但没有当下反对。 得知云启国竟是让昭云公主和亲。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纤细的背影,想起那个弹奏时眉眼上尽显悲伤的女子,不觉有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尽自己所能,不让她的脸庞上再浮现那种忧伤。 于是,就没再犹豫,答应了联姻的请求。 外面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穆熙辞心中却豁然开朗,撑着油纸伞回到了驿馆。 雨吓得越来越大,打的常德宫屋檐上的砖瓦劈啪作响。 “母后,为啥要让昭云和亲到西兀?”安芷抱着常德的胳膊撒娇道。 “母后自是有打算的。”常德摸着安芷的脸,宠溺地说。 “可是,母后,我喜欢穆熙辞。可不可以让我前去和亲?” 听闻此言,常德立马板起脸来,严肃道。 “安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还太小,太天真。像我们这种身在皇宫之人,哪有什么喜欢可言?有的只有算计,只有心狠,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立足。否则就会被他人左右。” “让昭云去西兀和亲,不过是政治需要。母后可舍不得你千里迢迢去西兀。等你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母后自会为你相看合适驸马的。”常德看着安芷,慈爱道。 “可是。。。”安芷还想继续说,但看了常德一眼,瘪瘪嘴换了个别的话题。 不知不觉,天色逐渐变黑。 宫外的驿站中,穆熙辞站在窗边俯视着底下撑着伞或穿着蓑衣,行色匆匆,在绵绵细雨中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觉心中有一丝烦闷。 接连几日,他都梦见了同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和另一个他。而他仿佛是一个看戏之人,站在一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眼前的一幕又一幕。 梦中。那女子一身凤冠霞帔,头戴喜帕,端庄地坐在喜床上。在喜婆声声祝福中,身穿大红色婚服的他掀开了盖在她头顶的喜帕,满眼的惊艳。 站在一旁的他努力的想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却总是隔着一层难以消散的白雾。不过,从另外一个他的表情上看,她应该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只见二人交颈着饮尽合卺酒,等屋内只有二人后。洒金红帐在他面前落了下来,屋内红烛泣泪,而帐中,自是一片红浪翻滚的景象。 画面一转,在他的书房内。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伏在桌案旁的一个茶几上,看着一本诗书。而另一个他,坐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提笔写着些什么,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她一眼,眼中写满了宠溺。而她,看到精彩之处,也会将诗句念给他听。 他们一定非常相爱,看着面前这郎情妾意的场景,他不由地想着。 不知不觉,眼前的画面又慢慢变了。 只见那女子坐在一琴后,反复的照着琴谱弹奏着。从开始的曲不成调,到能随心所欲的弹奏,而不需要琴谱。她指头被琴弦勒伤了,不过是用热水泡一泡,涂点药膏。累了不过歇一歇,再继续。 从她和她宫女的对话中,他得知是如此刻苦学琴是因为梦中的那个他。他喜欢音律,所以她就逼自己去学,去练,尽管她并不喜欢弹琴。她让自己变成了那个他喜欢的样子。 后来,那个男子将南风琴赏给了她,虽然他在梦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想,应该满是欢喜雀跃吧。 可是好景不长,那个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娶了南越国的公主。新婚当晚,那边,自是灯火通明,而这边,他立在窗外,只见她默默对月伤神。 他想,她应该眼中是噙着泪水,写满悲伤的吧。 只见她合上了窗户,隔断了他的视线。没过多久,就有绵绵不绝的琴声从屋内传出,那琴声高亢时如同埋怨和愤怒,低奏时又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他不觉听得痴了,直到琴声渐止。 夜渐渐已深,他刚准备离去。却见另外一个他,着大红喜服来到她的窗外,在门外徘徊犹豫,几欲推门进去。却听见屋内那女子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声从屋内传来,在屋外驻足了片刻。自嘲着笑了笑后,转身离去。 只在微凉的风中徒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后来,他时而是如魂魄般的在旁看客,时而竟又和那男子融为了一体,成为了那个他。 渐渐的那个男子来女子这里是越来越少,因为他一直都在外练兵,准备攻打云启国。 因为,只有攻打云启国,他才有机会能与他的皇子能争一争皇位。 他有野心,他想成为云启国的王,他不想居于他人之下。但是,更想她做他的皇后,他想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让她受万民朝拜。 后来,他带领了十万兵马攻破了云启国的城门。当他站在云启国高的城墙之上时,他心中所想的只有她。 他知道云启国的皇帝和皇太后待她并不好,否则,不会让她远嫁到西兀。他知道,她只是他们那些人的一粒棋子。 所以,他让那些人沦为了阶下囚。他想让那些人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可是,当他带着满心欢喜,策马狂奔。一回到西兀国时,他立马就去见她。可是迎接他的。只有冷眼冷语 他那时才明白了,他错了,且错得离谱。 她终究还是爱云启国的,即使她沦为云启的一枚棋子。 他想尽办法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将皇帝赏赐给他的新奇水果送来,她对他冷嘲热讽。搜罗到各种女子喜欢的首饰和胭脂水粉,第一时间给她送来,她不屑一顾。 他知道,她恨他。恨他毁了她的国,也伤了她的心。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抹不平她对他的憎恨,痊愈不了她心中的创伤。 她曾问他,为何要这样。他本来是想跟她解释,但看着她冷冷的表情,心口不一地告诉她,她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让云启国放松警惕的棋子。 看着她受伤的表情,他亦心痛不已。可是碍于脸面,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去纡尊降贵的向她道歉。 渐渐的,他白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去南越公主那儿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他想借此刺激她,他想看她在乎他,吃醋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 她有的只有隐忍,只有对他的无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竟被一个女子左右到这种地步。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忍不住去她的寝宫外徘徊。只有这样,听着她的绵长的呼吸声,他才会感到踏实。 后来,南越公主茗香竟如此娇纵,多次去挑衅于她。他曾多次警告茗香,让她不要恃宠而骄。 可茗香还是我行我素。次数多了,他竟发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竟如此倔强,硬是不肯来求他。 其实,只要她一句话,他就会让茗香受到相应的惩罚,甚至赶走都行。可是,她没有。 那日,他在集市上发现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他兴冲冲的去了她的浮云宫,想将那只鸟儿送与她作伴。 可是没想到,远远的看见她竟在求一个侍卫放她离开。听见她说,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冷冰冰的皇宫了,她想离开。 一瞬间,他的眼中迸出怒火。他恨自己对她这么好,她却全然不领情。他更恨的是,她经贴身宫女的挑唆,竟然想离开他。 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一步!除非他死! 直到后来,她的宫女顶撞了茗香,受到了严惩。没想当她竟然会为了一个宫女来求他。 当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心中百感交集,可是唯独没有他想要的快乐。他原本以为,只要她向他低头,他便会认为一切两清,可以从头再来。 可是,他又错了。错的更为彻底。 他厌恶那个宫女,因为是她挑唆她让她离开。 他为她打造了一个华美的鸟笼,想让她成为一只金丝雀。可是,没想到,她一直向往的竟是外面的广阔天空。那他就折断她的双翼,只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尽管只能远远的见她。 他忍着心中的痛和悲哀,强忍着不去看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的她。没想到她竟全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向他磕头道歉。 一声又一声,磕在青石地上的沉重声响,如同敲击在他的心上一般。他想着: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这步田地?在她心中,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宫女重要? 他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不去看她,不去看她鲜血淋漓的额头,不去看被她的血所沾染的青石地。看了最后一眼,匍匐在地的她,索性转身离去。 只是他断然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和她最后的诀别。 八月初八,是她的生辰。白日,他忙着处理公事。晚上,他带着她最喜欢的醉仙居的酒菜,去跟她庆生。 没想到,见到的,竟会是她冷冰冰的尸体。他抱着她说了好多话,道了无数歉,可是她就是不肯睁眼看他。哀莫大于心死估摸就是这样的吧。 当得知她是被茗香以他的名义用毒酒毒死之时,他后悔万分,命人将茗香打入天牢,让她生不如死,尝尽永不见天日的滋味。 但是他更恨的,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比茗香更加可恨,恨自己太过于愚蠢,过于自负。 他知道,她定是含恨而死的。 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余生都活在了无边无际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他多次想死,可是他觉得他应活着,因为活着才算是对他的惩罚。他觉得,黄泉路上,她应该不想再见到他。 虽活着,却不过是如行尸走肉般,靠着和她仅有的一丝快乐回忆,凄惨的度过余生。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虽知是一场梦,可穆熙辞竟如感同身受般,醒来竟会抑制不住的心痛。在梦里,他拼命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始终是蒙了一重白雾般的,那么朦朦胧胧。 缘聚缘散缘如水,而背负万丈尘寰,不过为了一句,等到下一次重逢。 第十五章 莹莹螭纹玉 那日,昭云从御书房回去后,全然没有对和亲之事的担忧。一直想着的,只有如何将萧将军那封信找出来。 苏子暮说他那日翻遍了皇帝寝宫,也没找到那封书信。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寝宫还有机关暗格,而那封信藏在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封信根本就不在皇帝寝宫。 想到这,昭云的眼睛突然一亮。崇文皇帝虽主张农业,但闲暇之时,却极爱兵书,尤其是孙武写的那本兵法。 昭云突然想到,在她七岁那年。她兴致勃勃的拿着朵在路边采摘的小花,去找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的父皇献宝。 却没想到,本应在批改奏折的父皇,竟捧着本书,看的眉头紧皱,长吁短叹。她爬到父皇的腿上,颇为好奇的看了一眼,发现那本书竟是一本兵书。上面还画着武器简笔图。 她当时就很奇怪,不过没有多问。不过现在想来,真的是疑点颇多。 看来,她要去御书房找一找那本兵书,看看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翌日,洛烨在凌霄殿大摆筵席,盛情款待西兀来访云启的使臣们。昭云自是在场,坐在西兀使臣的对面。 再见穆熙辞,昭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想,更多的应该是释然吧。 没想到,余光中竟瞥见他时不时地望过来。 一旁的安芷爱慕地看了看穆熙辞,竟发现他望向的竟不是自己,不由地磨了磨后槽牙,执起筵席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洛烨在主宴敬了以穆熙辞为首的西兀使臣一杯,说了些客套话后,便提起云启和西兀和亲一事。 只见他抖抖衣袖,站起身来,郑重道:“经我国监礼司五礼之后,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种礼法,我们初定于下下个月十日,即六月初十,不知西兀来使意下如何。” 西兀使臣中一身着朝服,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起身,拱了拱手,看了眼穆熙辞,再声如洪钟地说。 “至于和亲之事,我们皇子早已连夜给我们皇上捎回书信,自是赞同联姻之事的。我国愿于云启国结秦晋之好,共促繁荣。“ 顿了顿,他看向洛烨,接着说:“不过,我们让卜卦先生算过,六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宜婚嫁,所以,不如将大婚之日定于那日如何?” 昭云原本在一旁边饮茶,边听着那使臣的讲话,颇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当她一听见大婚选在六月十五日,一颗心立马就提了起来。 六月十五日,不是那艘沙船去往西兀的日子吗?大婚之日竟与它定在同一日,断不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 唯一有说服力的可能,就是他们早有所图谋。 这下她正想着,听见坐在主位的洛烨已竟应允了。想出言提醒,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止住了。 她以什么立场去提醒?在洛烨心中,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人微言轻,说了他也断断不会相信。 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即将离开的人罢了。 想着,不觉心中感慨万千。她素手执起桌案上的银壶,给酒樽斟满酒,再小酌慢饮。 坐在对面席上的穆熙辞,看见正执着酒樽,面染酡红的昭云,竟觉有似曾相识之感,却没有细想。 今日的她,似乎跟往日的冷静自持大不相同。在他看来,竟颇有些可爱和真实。 暗暗想着,她即将嫁与自己,他内心就仿佛已被兴奋、憧憬和喜悦的情感一点点塞满。借着饮酒,这才掩饰住唇角的一丝笑意。起身,向着洛烨举起酒杯,缓缓说道。 “吾等千里迢迢前来云启,因结和亲,愿于云启结唇齿之邦,共促友好。”说完,一饮而尽后倒杯致意。 又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斟满,向昭云举起。 看着对面席上,朝自己示意的穆熙辞。昭云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感觉。 前世,每每他儒雅的站在她面前,望着她时,她总会面庞发烫,心下略有紧张。可是,现如今,她有的只有不解和释然。 他还未成为前世的他,而她却早已不是前世的她了。 这下想着,穆熙辞如玉石清越的声音却已至耳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昭云忽然抬起头,看向正盯着她,身着素色锦衣的穆熙辞,听着他缓缓吟诵出诗,心中仅有疑惑和不解,却唯独没有前世回味过千百遍的欢喜。 她没有言语,望着穆熙辞仅一笑置之。素手执起酒樽,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入口的果酒,唇馥幽郁,回味而悠长,早已无曾经的苦涩和辛辣。 坐在一旁的安芷,紧紧攥着五指,看向昭云的杏眼,已暗藏着嫉恨和杀机。 昭云坐下时恰好对上她的视线,不觉一愣。一计浮上心头。 “没想到这果酒看似香甜,后劲儿竟如此大。”昭云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安芷刚好听见。 “皇上,还有各位使臣。请恕我不知不觉竟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了,就先行离去。”昭云起身道。 穆熙辞支着手,看着对面请辞的昭云。只见她两颊酡红,仿佛涂了上好的胭脂般,和精致的朱唇搭配在一起,竟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一袭海棠红彩绣织金锦对襟宫装,更称的她美丽不可方物。 洛烨点头应允。 昭云从席上起身,纤纤细指按压着太阳穴。在鸣翠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出了殿门。 二人刚行至一月牙型拱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缓不慢的脚步声。 昭云缓缓回头,没想到跟上来的竟会是穆熙辞。 昭云看着面前这一身蟹青色锦袍,眉目俊朗,皎如玉树的男子,真的有些想不明白。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从没对自己如此殷勤过。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翩翩佳公子,怎会做尾随这种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事?这不像他啊?难道自己真的喝醉了? 昭云晃了晃头,头不晕啊。醉酒只是她装的。 “那个,昭云公主。我有话要跟你说。”穆熙辞走近道,看向一旁的鸣翠。 鸣翠见昭云点头后,走向了不远处的假山。 “昭云公主,得知你要嫁与我的消息,我甚是欢喜。可能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我们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穆熙辞看着眼前的昭云,温柔道。 今日的穆熙辞,似乎确实和记忆中的他大不相同。若不是前世伤痕累累的记忆,恐怕这一刻,她就早已沉浸在他编织的深情柔波之中。 “那确实是穆公子的错觉,我们从未相识。”昭云生疏道,转而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穆熙辞看着仰头看天的昭云,笑笑并没有在意,继而低头解下了一个系在腰间的玉佩,缓缓道。 “这是我从小佩戴的玉佩,据说可以辟邪护体。今日我将它赠与你,望昭云公主你能够收下,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昭云将视线从天上的那一轮月亮,移到了他的手中所执之物。 那是她曾经见过无数次的玉佩,但前世,他未曾赠予任何人。 那块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其上有螭纹。螭身体呈卷曲状,阔嘴宽鼻,独角双耳。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在月光的映照下,十分莹润通透,仿佛里面卧着一汪水。美玉上还缀着罗缨,煞是好看。 昭云出言拒绝:“这玉佩太过贵重,请恕我不能收下。” 见她不肯收,穆熙辞出言相劝:“不过是一个把玩的物件罢了,收下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 昭云这才勉强收下,淡淡笑道:“那我就暂且替穆公子你收着呢。” 因为,这块玉佩不属于她。 穆熙辞听闻,不觉嘴角上扬。她只是在变相说她马上要嫁与自己吗? 他这正想着,可此时,昭云只想快点离去。因为,她还有要事。 于是,收起玉佩,拱手告辞,带着鸣翠扬长而去。 此时,一轮明月高悬于顶,月光无垠,美人在前,促织声绕。 一时间,穆熙辞竟觉得此景如诗如画。目送着她的背影穿过游廊,直至消失在远处的假山之后,这才缓缓踱步离开。 第十六章 夜探御书房 夜色渐浓,而窗外正月色如水。 本早应入寝,可昭云却穿着整齐地伫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竹林。 橱纱外,鸣翠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响起。 突然,风声簌簌,吹到屋内。昭云觉得颇冷,正准备将窗户关紧,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回头一看,苏子暮穿着一身夜行衣,冷不丁地站在她的面前。 昭云吓得一颤,正不经意地后退一步,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抑制。 她感觉腰上一紧,低头就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扶在她的细腰之上。一阵温热瞬间隔着轻薄的衣物传了过来,昭云瞬间僵住了。 “你!干嘛?”昭云仰头,正欲怒斥,却没想到望入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虽正带着一丝笑意,可细看之下,却还又暗藏着三分冷冽。里面似乎有着一片汪洋大海,暗涛汹涌,深不见底。 苏子暮撤回扶在她腰间的手,收回那仅存的一丝笑意,不经意地说。 “不过是怕你惊吓后退,撞倒了后面摆放的花瓶,以至于耽搁我们的大事,公主你不必感激我。” 瞬间,有一群乌鸦从昭云头顶飞过。她不想跟这厚颜无耻之人计较,望着他,冷冷地说。 “我这两日打探了,你要找的那封信,很可能不在洛烨寝宫。据我推断,可能是藏于御书房内。” 苏子暮挑了挑眉,不置与否。 随即,二人走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黑夜就仿佛是最好屏障。昭云觉得,一身黑衣的苏子暮就已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走在他的身边,不过才及他肩膀。苏子暮走的颇有些快,见昭云算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这才将步子放慢。 她顿时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在肆意漫步。 此时,他们头顶上,遮挡住月亮的乌云渐渐消散,月光倾斜而下。地上瞬间如积水空明,而水中似有藻荇。昭云细看,不过是路两旁竹柏之影。 借着月光,昭云看向走在前面的苏子暮。他肩宽腰窄,一身夜行衣竟在他身上如此服帖,昭云不觉感叹。 正想着,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昭云没来得驻步,猛不丁地就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干嘛突然不走了。”昭云摸摸被撞红的鼻头,不满道。 没想到面前的这始作俑者,竟然毫无愧疚,面无表情地不答反问道。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连我停下来都不知道?” 昭云将头扭向一边,也不回答他的话,径直走在了前面。 她心想:谁能有那么好的应变力,能立马停下脚步?他真的是蛮横无理!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苏子暮紧随其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竟觉得有那么一丝想笑。 虫鸣声在二人身后蔓延开来。 他们随即到了御书房前不远处的一片花丛后。看见前方站守的一身着银色护甲的侍卫望过来,昭云立马蹲下,借着浓密的枝丫隐藏了身形。回头一望,却不见苏子暮的身影。 四处张望着,这才发现他立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想到这里竟站着一个人。 他是怎么上去的?昭云心中颇为疑惑。 再望向御书房前那守卫,只见他直挺挺地站那儿,岿然不动。手握着杵地的长矛,直视着前方,目光炯炯。 昭云向远处的苏子暮招招手,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昭云之后。 “你看那人一直守在这里,我们该怎么进去?”昭云看着身后的他,问道。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了一粒褐色的弹丸,向那守卫精准地抛出。说时迟那时快,那弹丸一落地,就立马挥发成了一阵白烟。 在那浓浓的白色烟雾中,那名守卫立马昏倒在地。那柄沉重的长矛正欲落在地,苏子暮一个闪身,随即接住,将它放在了那守卫的身旁。 昭云从花丛后探出脑袋,不觉惊叹,这人真的像是会飞一样。从那枚弹丸落地到那守卫晕倒,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你的轻功真是厉害。”昭云小跑过去,不觉感叹。 苏子暮挑挑眉,不置与否。随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尖细的粗针。只见他在御书房门挂着的青铜大锁上戳了几下,就听见啪嗒一声,锁被翘开了。转身就推开御书房的镂空漆红木门,走了进去。昭云紧随其后,伸手关紧了房门。 “你不要乱动御书房的摆设,洛烨是个极其心细的人,他的东西都不是随便摆放的。”昭云小声提醒。 苏子暮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个火折子刮燃,噗呲一声,微弱的光亮瞬间洒满了整个御书房。 在昏黄的光亮中,只见左边设着半人高的桌案,上面整齐地堆放着黄底的奏折。还有几个折子摊开了放置在一边,一旁搁着盛着黑墨的砚台。 右手边是一个靠着半面墙的金丝木柜,上面排列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 “找一下孙武的那本兵法,那本书不是很厚。”昭云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搜寻起来。苏子暮走到她的身旁,默默将火折子移到了她的身边。 昭云见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扭头一看。只见在烛火的映照下,苏子暮那俊朗的脸庞却形同鬼魅。 昭云心头一颤,不觉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正欲撞在书架上,竟没有她预想到的疼痛。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他将手垫在自己背后。 “你还挺有善心的嘛。”昭云笑着调侃,一时间竟觉得这人还没那么坏。 “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怕你撞到书架发出声响,引来巡逻的侍卫。”苏子暮撤回自己的手,单手环抱在前。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怎么竟会认为这人会突然有好心。昭云扭过头去,向他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见。”苏子暮景颇觉得好笑,出言提醒。 昭云不理他,视线定到了书架上,仔细搜寻起来。 终于,在最高处的一层书架上,昭云找到了这本书。可是,她的身量不够,尝试着踮着脚也无法够到。 苏子暮看不下去了,上前越过她,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兵法。 一时间,昭云只觉自己的背后一片温热,顿时僵住在了原地。御书房外的虫鸣声都似乎远去,只留有彼此的心跳声。 幸好,他很快就后退一步,低头翻阅起那本《兵法》。可是,在昭云看不见的耳根后,竟有些疑似地发红。 细看之下,只见这本书封为暗蓝色,书侧已有微微发黄。书角有些卷曲,说明曾经被人反复翻阅。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蝇头小篆撰写的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个孙武倒是颇有雄才大略,经纬远图。苏子暮不觉感叹。 “你将书页往后翻,看其中是否有标记。”昭云在一旁小声提醒。 苏子暮看了她一眼,只见昏黄的烛光映在她优美的细颈上,形成了一道光斑。他暗自将手中的火折子移了移。 果真,在翻到中间书页上时,只见其上用毛笔批注着几个蝇头小字: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死者不可以复生,亡国不可以复存。 这句话在昭云口中暗自流转了一遍,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她知道了这批注是父皇所写,而他已猜测了云启国的结局。 昭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只觉得一浪又一浪的波动,似有一片黑海,在汹涌翻滚着。心和黑暗连成一片,起落又渺茫。 她忽然心中一动,像想起来了什么。随即从苏子暮手中拿来那本书,翻到了那页纸的背后。 黑墨渗纸张,印到了空白的背面。只见,那页纸的右下角,写着“大衍之年添四岁”七个小字。 昭云立马看向书架上五行四列处所摆放的书。踮着脚尖,将摆放的那本经世论道之书从书架上拿下来,扭过头来盯着在旁看戏的某人,示意该他上前。 苏子暮耸耸肩,将火折子移到了左手,腾出右手摸上了空出一块的书架。果真,在书架靠墙的内测,摸到了一处凸起,用力按了下去。 二人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弹开。定睛一看,只见在那空缺的书架内壁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口,掩在外面的金丝木片掉落在地。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漏出了惊奇的神色。苏子暮不禁窃喜,颤抖着将手探入洞中,随即掏出了几封早已发黄的书信。 第十七章 御书房遇险 苏子暮颤抖着双手,一封又一封地翻看,心中似有一根绳线在牵拉着,隐隐作痛却又有着几分急切。 这几封是萧将军和先皇崇文曾经来往交流的书信。 在昭云的印象中,萧将军曾经也是叱咤风云,响当当的大英雄。据说他当年曾经单枪匹马闯入敌人的营地,手起刀落就砍下了敌人首领的首级。 还听说他曾经只有五万兵马,却打赢了八万敌军。真可谓是有胆识,有谋略的一个人物。 就是可惜了,如此枭雄,最后竟通敌叛国,沦为了阶下囚。通敌之罪,本应是满门抄斩。先皇念及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将他流放至塞北边关。 听好事的宫人说,没过多久,他便病死在边关了。一起流放的妻子也随之自缢身亡,唯有萧将军的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昭云正暗自想着,一旁的苏子暮正准备将里面的书信展开,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苏子暮赶紧将那叠书信塞到了衣襟之中,而昭云连忙将弹开的那个洞门还原,再将那本经世治道的书和兵法塞到了原来的书架上。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手中火折子的烛火被苏子暮吹灭,周遭一下子变得漆黑,唯有隐隐约约的月光从镂空的天窗偷偷进入漆黑的房内。 御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入二人的耳中。微弱的月光中,昭云二人对视了一眼,立马移步藏在了书架的侧面。 “王大华,你醒醒!”一个尖细又有些嘶哑的男音隔着门传来。没过多久,又有一道打哈欠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嘶~我的后脑勺为啥会这么痛?”守在门外的王大华从地上坐起,晃了晃头,满是疑惑。 “你这厮竟然连站都能睡着,还不快麻溜的站起来,小心被赵统领看见,撤了你职!”尖细的声音责骂道。 “咦?我怎么会倒在地上都没醒过来?”王大华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 “你快看,御书房门上挂着的铜锁怎么开了?”张望着的那个高高瘦瘦,下巴续着两撮小胡子的守卫嘶哑着声音惊呼道。 坐在地上的王大华连忙一个鲤鱼打挺,急急地望向御书房。果真瞧见,原本应牢牢锁着的青铜锁,正虚掩掩地挂在门上。他心中咯噔一下,腿肚顿时有些发软。 二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慌。王大华将右手移到了挂在腰侧的把上,缓缓握紧,准备时刻将佩刀从腰间悬着的皮质刀鞘中抽出。 此时,高悬在头顶的月亮隐入云层,大地瞬间暗了下来。唯有点点星辰还点缀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黑梭梭的沉闷压抑。虫鸣乍然而止,只偶有徐徐清风拂过,吹得远处的树叶和草丛都沙沙作响,似有什么藏匿其中。 二人蹑手蹑脚地,离御书房越来越近。昭云背贴着墙壁,听着那两人细微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变得紧张起来,紧紧拽着衣角。苏子暮将她困在墙壁和书架之间,低头看着她蹙着眉,咬着唇瓣的紧张样子,心下暗自嘲讽着。 只闻吱溜一声,御书房的门被人自外缓缓拉开,瞬间有大量的月光涌进了屋内,在地上投出了亮堂堂的一道光影。随即,两个人影挡住了一部分光亮。 昭云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余光紧紧地看着地面,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两道一前一后的黑影,握紧了双拳。 苏子暮面色如常,左手移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握紧。只是细看之下,那如寒星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有聚集而来的杀气。 昭云看了他一眼,不觉僵住。他几乎把她困在书架和墙壁形成的逼仄、狭小角落里,右手支撑在她头顶的书架上,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而他正浑身散发着杀气,眯起的眼底似凝结了一层寒冰。昭云不由得为那两个进来的守卫掬了一把冷汗。 幸好,那两个影子只到书架前,就没再向前移动。苏子暮松了松握在剑柄上的手。 “那贼人早走了,你被暗算或许已晕了很久。我们撤吧,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不行,要是真的不见了什么东西,你我可担待不起!” 这高亢的声音颇有些急促,昭云辨别出是那个先前见过的那个守卫,另一人口中所叫的王大华。 昭云看着面前的苏子暮皱了皱眉,又重新握上了剑鞘。 “你是傻吗?要是被皇上知道东西是在你站岗时所丢,你是会被皇帝责罚的!连我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那嘶哑的声音劝诫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王大华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既然是在我站岗时放了贼人进来,即使是被暗算,我也确是有失职之罪。我不连累你,你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你走吧!”王大华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兄弟我也爱莫能助了。既然你不听我劝,一意孤行的话,那我就只能说兄弟你保重!”说完,另一个声音嘶哑的守卫就径直离开了。 那名王大华的守卫在书架前站立了片刻,昭云二人以为他还欲往前走,沉下去的心又不由地提了起来。 没想到,他并没有往前走,只是在原地长叹了一声,摇摇头就出了御书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昭云有些歉意,又颇有些同情这名叫王大华的守卫。 好不容易成了值守御书房的守卫,又遇到这种事情。大抵是要被免除官职,还要被杖责吧。不过,刚刚听他和另一个守卫的对话,他倒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哎,可惜了。昭云不觉感慨。 等王大华走远,昭云二人才彻底放松了警惕。 昭云正准备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却突然发现,自己和苏子暮似乎隔得太近了些。刚刚不觉得,是因为情势所迫。可现在,这距离就感到颇为暧昧了。 渐渐地,昭云便觉自己的脸庞颇有些发烫。不过,还是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屋内太黑,面前这人看不见。 “还愣在着干嘛,不赶紧走,留在这过夜?”黑暗中,苏子暮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人嘴真是佘毒,欠抽。昭云暗暗地腹诽着,摸索着往前挪,却没想到撞到了一道人墙。 “刚刚在心里说我坏话,现在是在付诸行动吗?”苏子暮揶揄道,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昭云哼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重重踩上了他的脚,还转动了下脚踝。昭云觉得这力道,想想就够他酸爽的。 可是,却迟迟没有传来她预想中的闷哼声。 “真是对不住,周围太黑了,我看不见,以至于玷污了你的鞋和你的脚。”昭云带着笑意道。 “你可真是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啊,昭云公主!”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 “你晓得就好。本公主向来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你若犯我一尺,我便犯你一丈。” “很好!”穆熙辞咬牙切齿道。 “话说你还不走吗?我可走了。”昭云说完就走到了门边,推了了两下发现竟然推不动,才知门是被那王大华在外锁住了。 “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苏子暮嘲讽道。 “既然我是跟着你来的,你就要负责带我离去。” 话音刚落,昭云就看见头顶上的天窗自内向外啪嗒一声打开,瞬间听见周围嗖的一声,一人影顺着窗柩飞了出去。 昭云等着他将房门打开,可等了片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门面静悄悄的,唯有几声虫鸣透过天窗传了进来。 他不会真的自己走了,将她一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吧。昭云郁闷地想,不觉在心头将他暗暗骂了几遍。 真是过河拆桥的人! 昭云挽起下裙,正准备顺着墙壁往上爬时,就听见门滋溜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昭云连忙躲到了书架后,放下了挽起的裙角,偷偷扒着书架向外探视。 半天都没听到声响,昭云才连忙推开门走出御书房。门外半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看见苏子暮。 昭云将门带上锁好,独自顺着小路回了昭云宫。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那扇被打开的天窗,啪嗒一声又被一道黑影合上。而那道黑影,几个飞跃,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等昭云回到昭云宫时,已过了三更。 此时窗外夜色正浓,而纱帐中的人儿睁着眼睛,看着月光照着的帐顶,迟迟睡去。 第十八章 藏匿的真相 坐落在云启国东南面,背朝浠水河的临渊阁,正被笼罩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之下。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时不时的犬吠从远处的屋舍中隐隐约约传来。 面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层阁内,正透着微弱的光亮。 苏子暮倚靠着轩窗旁的软塌,借着一旁桌案上摇曳着的烛火,看着从御书房拿回来的那一叠书信。 本应静寂如死水的心,却微微泛起了波澜。 一封封斑驳发黄的信拿在手中,苏子暮迟疑了很久。这些信有的是萧将军写给先皇崇文的,有的则是崇文的回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颤着手拆开了一封萧将军写给崇文的奏疏。 楷体小字跃然于发黄的纸上,穆熙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细看之下,只见信上写着: 臣本为渝州观察使,颇擅武艺。感皇帝有慧眼识人之能,提拔吾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 数月前,北溯国派兵进攻云启淮河以西,戍边将领屡屡战败,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将领黄人谦制固御之计。北溯遣谍至黄人谦营垒劝降,黄人谦拒之。 城中商贩都心怀不满,黄人谦担心他们亡逸逃走,籍置于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给他们日食,令他们制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终也不能侦查城中虚实。 而后,梅雨之季已至。据戍边将士信中传报,北溯在蕲州涡口搭建浮桥,欲从浮桥过淮河,进云启边界无士卒守卫之地。 今夏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黄人谦借水军三千,欲毁断北溯在蕲州搭建的浮桥。 于是黄人谦率水军驾上小船,带火种和弓箭,射北溯几天几夜建造的浮桥。可所建浮桥全被熊熊大火焚烧殆尽。北溯打败,死伤不计其数。 北溯因此怀恨在心,固又派数万大军日前至蕲州边界。而蕲州仅有五千士卒。 臣虽不才,仅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但深感皇帝恩泽,念边关危急。故主动请缨,援淮河以北的蕲州。望陛下能够应允! 几张纸俱看完后,当时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国进犯云启蕲州,萧将军请求出征,与之一战。 苏子暮皱了皱眉头,又拆开了第二封萧将军写给皇帝的信。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吾终不负皇命,大退敌军,但吾国士卒也伤亡惨重,念皇恩浩荡,愿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将领,抚恤战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这,苏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好的将领,正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接着又拆开了第三封信,信上写着: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 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封信是在劝谏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国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在安逸的环境中戒奢侈行节俭。 看来,他不仅是个好的将领,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苏子暮看到这,不由得紧皱眉头。如此良臣良将,又为何会背负一世污名?最后只落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起身,推开轩窗,迎面而来的凉风阵阵,吹得浠水河面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许他强自压抑着的沉闷苦楚。目之所望,是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平复良久后,拆开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写给萧将军的回信。 上面只落着一首简短的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崇文也对萧将军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为何后来又因会判他巫蛊之罪?苏子暮胸中顿时如堵着块大石般,沉闷难受。 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慢慢拆开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写着: 朕念你打败北溯,援以蕲州,升你为军都统制。尔后又立下硕硕战功,故又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受封安平侯。后又任你为司马大将军。赐予你无上荣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时常梦见朕身处寝宫之中,而爱卿你却执着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朕的身后。你功高盖主,让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这,苏子暮瞳孔一震。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后又急切地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 你若交出兵权,朕便才是真正稳居高位,安枕无忧。你已为良将,若真为贤臣,就应遵我旨意,而不是贪恋权势,招降纳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苏子暮心中愤懑。 扣搁在桌案上的修长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隐隐跳跃。 平复许久,苏子暮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开最后一封信崇文写给萧将军的信。 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着的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拆开。信上写着: 寡人一直自以为英明决断,却听信挑拨和谗言,多疑于你,给你冠上巫蛊的罪名。直到前不久听闻你的死讯,北溯再次进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 寡人不仅是错失了一位良臣良将,更是错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吾悔不当初! 这封信看来是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将这些书信久藏于此。若有后人看见,定要为萧将军正名。可怜吾悔之晚矣! 苏子暮看到最后,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将它的一角抓成一团。 呵!正名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听信谗言就可撇清罪责吗?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听信谗言,给他人带来了多的苦楚和灾难! 苏子暮的眼睛渐渐充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上跳跃。他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在桌案上,桌案木面应声瞬间四分五裂。 黑夜变得更加浓厚了,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的黑墨泼洒着,月亮被乌云遮住。但黑中,还透出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头。 群山又如同匍匐着的巨兽,隐了身形,藏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第十九章 小径听墙角 外面日头正好,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朱红城墙围着的皇宫之内。 昭云身着豆绿色绣鹤纹褂子,下着烟青色马面裙,带着鸣翠和刚从三等丫头升上来的碧螺,沿着石径小路去往御花园。 刚转过了一道怪石嶙峋的假山,就听见从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后传来两道兴意盎然的女声。本想继续往前走,但从他们口中,昭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连忙手势示意鸣翠二人停下脚步。 “我听说啊,昨夜,御书房进贼了。”一个明快的声音响起。 “是吗?那贼人抓到没有?”另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 “贼人倒是没有抓到,但职守御书房的王守卫,却主动向皇上承认了失职之罪。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哎呀,姐姐你快别卖关子啦。”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结果啊,皇上一彻查御书房,竟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丢。你说好不好笑?”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那个值守御书房的王大华是不是傻啊,竟然自己往刀口上送。” “可不是嘛!这种人就是一根筋。不过,这事倒是奇怪的很。”那个明快的声音又故弄玄虚起来。 “听说,昨晚那王大华站着站着就倒在了地上,竟然连一点知觉都没有。醒了才发现御书房的门被贼人敲开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确实是很奇怪。” “更奇怪的事儿是,那贼人如此大费周章,居然什么都没有偷。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可能,那贼人偷了什么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个声音否定掉。“这偌大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有皇帝不知道的东西?” 昭云心想:看样子,洛烨确实不知那几封信的存在。父皇又为何会将那几封信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而信上又究竟写着什么,让苏子暮如此大费周折的想知道? 身后的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听说昭云公主要和亲到西兀国了,真是羡煞旁人。”三人又听见两宫女开始窃窃议论着。 “是的,我曾有幸见过那西兀使者一次,真的是如传说中的那般丰神俊朗。听说,最近有不少名门贵女派人在他的住着的驿站门前徘徊,赶着送拜帖,只为求得公子一顾呢。” “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据说待人又谦和有礼,更何况还是西兀国的皇子,换作是我,我也巴不得的往上凑呢。” 听到这,昭云不禁攥了攥袖中的五指,左手握拳置于唇前,故意地咳嗽两声。 议论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两道身影慌乱的从假山后转出。抬头一见盯着她们看的三人,一前一后地行着礼。 只见这两个嚼舌根的宫女皆穿着淡粉色宫装,看样子倒是面生的很。 左边个儿高一点的宫女长着张鹅蛋脸,柳叶眉,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右边的宫女脸蛋圆圆的,相貌平平,但却透着股激灵劲儿。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昭云看着问道。 有着圆脸蛋的宫女低头答道:“我们是钟粹宫的宫女。” 第二十章 御花园涉险 “瞧这路两旁的蔷薇开的多灿烂,昭云妹妹,你看这些是不是像极了春风得意的美人脸?” 安芷走上前去,正准备从青色的藤蔓上摘下一朵盛开的蔷薇。 后面跟着的众人正想出言劝阻,就听见安芷的一声轻呼。 “这是谁让人将这种带刺的花种在这的,明天我就要人将这种花全除了才好。”安芷捧着刚被扎出血的手指,恨恨地说。 昭云听见了,只是觉得颇有些好笑。这些蔷薇本身就带有尖刺,它们在这长得好好的,安芷非要去碰。这蔷薇又何其无辜。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昭云笑着上前道。 “姐姐说的是呢,我也很是不喜蔷薇呢,如今竟还伤了姐姐的玉体,真是可恶呢。这花虽然开的娇艳,但藤蔓上却长满了细刺,所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如,姐姐下午就差人这些花除了吧。” “是吗?那我还是觉得将它们留着比较好。”安芷看了那朵蔷薇花一眼,径直就转身。 尾随其后的昭云,嘴角露出了一抹得逞后的笑意。 安芷从小就爱和自己唱反调,凡是她看上的,安芷就要同她争抢。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 一行人走过爬满蔷薇的花架,拐过一道抄手游廊和几座假山,便来到了种满牡丹的御花园。 远远望去,一朵挨着一朵的牡丹争艳斗丽着。玉笑珠香,雍容华贵,秀蕴多姿。众人各自赏着开得正艳的牡丹。 昭云低下头,盯着一朵娇艳饱满,花瓣重重叠叠的牡丹,微微蹙了蹙眉。 秋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不觉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正是这片御花园的某一处菊花,才让在她呱呱坠地之时,母亲便诀别人世的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人只知花好看,却不知花下却埋藏着冤魂。 昭云伸手抚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用指腹感受着花瓣上柔嫩的纹理,望着它的剪水秋瞳中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这朵魏紫牡丹我倒是喜欢的很呢。”昭云飘飞的思绪瞬间被安芷的声音打断。 从斜后方突然伸来一只纤细的手,生生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连茎折了下来,捻在涂着蔻丹的指尖上把玩。 “我听宫中的嬷嬷提起过,昭云妹妹的生母云贵妃生前最是喜欢” 第二十一章 至范府相商 云启国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迅速拐过了一道弯,驶入一旁仅供一辆马车进入的小巷。 “后面跟着的人甩掉了吗?” 穆熙辞靠在马车内的绣丝软垫上,隔着鸦青色帷幕,慵懒地问着外面驾着车,身穿湛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 “回殿下,那两个人我早已甩掉。我们已快到达范成大的府邸。”何洵冷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止了颠簸,缓缓停下。穆熙辞撩起帷幕,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带铜兽铁环的朱漆大门,看着倒和富商府邸没什么不同。 过了片刻,一个方脸的年轻管事到了大门口,一见二人就掬着笑意,迎着走了进去。 二人走进后,才发现内里原来别有洞天。 只见宅邸左右各种着两棵门槐,对过儿是对缝镂空花鸟影壁,二门四扇是洒金绣绿竹屏风。 走进看见的是夏景天高搭着的花棚。院里摆放着对对石榴树、翠柏和金掸子盆栽,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正房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则为厢房。 年轻的方脸管事走在前方,正欲将二人迎进了东跨院的待客厅,只见一个圆头阔耳,膀大腰圆,头束金冠,身着暗金色滚银边锦服的中年男子从屋内迎了出来。 “三皇子从西兀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请饶恕小人的罪过。”迎出来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睛笑道。 “范商贾另置的宅子也可谓是颇具雅致,别有洞天啊。”穆熙辞四处打量着,悠悠开口道。 “您过奖了,鄙室简陋,能得三皇子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整座府宅蓬荜生辉!” 范成大轻轻扯着自己嘴角上翘起的八字胡,看着面前身着素白色华服的穆熙辞,扯开了嘴角,露出了镶金的大门牙。 “行了,我们殿下可是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赶时间的很,寒暄的话就少说点。”在一旁打量府邸景色的何洵,扭过头来,皱着眉头道。 见范成大脸上堆起的笑意瞬间僵住,穆熙辞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绘着水墨画的折扇,温润笑着说。 “这是此次随我前来云启国的何校尉,他的性格颇为直率,请范商贾莫要介意。今日出行确是时间紧促,不如我们直入正题如何?” “三皇子客气了,里面请!”范成大拱了拱手,腮帮子上的赘肉也随着动作轻轻抖动着。随后,引他们直接步入客厅。 厅内并不是很大,但布置的颇有文人气息。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范成大的身份,可能就会误以为这里是哪位学士的府邸。 靠近厅堂里侧的正中间,是一张八条案,其上摆有尊窑瓶和各种玉器、青金石制成的可供把玩的小摆件。 案前摆着一张硬木八仙桌和几把黄花梨太师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穆熙辞细看之下,竟见纸是宣纸,砚是端砚,笔是湖笔,墨是徽墨。 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的山水和花鸟字画。靠墙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珊瑚盆景,碧玺陶罐,翡翠玉磬和摆在木质底座上各具特色的山水石。 细细打量一番后,穆熙辞落座,感慨道:“范商贾真的是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又不失文人气质啊!” 听闻此言,范成大伸出饱满肥硕的手,捋了捋唇上的胡子。 “也不枉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积攒下这一点基业。” “据我所知,范商贾好像不只这点基业吧,你在我面前,切莫要如此谦逊。”穆熙辞执着细瓷白玉盏抿了口茶,笑道。 “小人在西兀国也曾置办了一座府邸,只不过很少在那儿落脚,便空置了下来。”靠在对面黄花椅上的范成大搓了搓肥硕的大手。 “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一桩重要的买卖想与你商谈。”穆熙辞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面前的八仙桌上。 “有何买卖,三皇子不如直说。”范成大靠着椅背的身子,突然坐直,微微前倾,不大的眼睛突然变亮了些许。 “我想要你将你手头所有的马匹都卖给我,我会应允你超过市面上双倍的价钱,如何?”穆熙辞盯着他的眼睛道。 范成大眼中的亮光逐渐暗了下去,皱着眉果断拒绝道。 “我虽只是一介走南闯北的商人,以利为先,但这道上的规矩我还是要遵守的。” 第二十二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向屋内,昭云宫又是崭新的一日。 晨光透过窗纱,映照着坐在铜镜前的人儿。鸦羽般的长睫投射出一道美好的剪影,映在白皙的脸庞之上。 “公主,常嬷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啊。”鸣翠执着雕花檀木梳,替昭云梳着浓密的发丝,问道。 “常嬷嬷不会回来了。”感受着木梳整齐的齿子在发丝里来回穿梭,昭云微微阖上眼睛,慵懒地回答。 正梳至发尾的木梳突然止住,昭云疑惑地睁开双眼,望向身后一脸呆滞的鸣翠。 “常嬷嬷年纪大了,不久前才得了小孙孙,正是应该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的时候。怎么能一直为了我的事而忧虑奔波?”昭云转过身子,向鸣翠解释道。 “再加上常嬷嬷腿脚也不好,我就让常嬷嬷回家,不用再来宫中了。” 听闻此言,鸣翠漏出了担忧的神色,急道:“可是,如今昭云宫正是最缺人手的啊。整个昭云宫内,加上洒扫的丫头婆子不过也才十来人。公主的贴身丫头如今也不过只有我和碧螺二人。” “而且,公主马上就要远嫁西兀。常嬷嬷描花样子的手艺是真的好,难道不请常嬷嬷帮公主你定定花样吗?”鸣翠将手中的木梳轻轻放在镜奁上,担忧地看着昭云。 “不过是描个花样,并不需要去麻烦常嬷嬷。”昭云将鸣翠放下的木梳执起,继续梳着长发。 那三千乌丝滋养的极好,在阳光的照射下,浓密而又有光泽,似上好的黑缎。 “鸣翠,还记得很久之前问过你的话吗?”昭云看着鸣翠那清澈如小鹿般的双眼,直到其中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继续道。 “就是曾经和你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了。” 看着那只澄澈的双眼越睁越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昭云噗嗤地笑出声来。 “公主,你莫不是要逃婚?”鸣翠皱着眉头,紧张兮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外,再将雕花窗子关上,小声地问。 见面前的主子点了点头,鸣翠吓得赶紧捂上了自己的口鼻,露出了一脸的惊惧。 “为什么啊?我看公主不是挺喜欢西兀穆来使的嘛,怎么如今说不嫁就不嫁了?” “你还年纪太小,不懂什么情爱。”昭云摆了摆宽大的广袖,不经意地道。 “我比公主还年长一岁好吧,难道公主你就懂吗?”鸣翠鼓了鼓她那张包子脸,满脸的不服气。 昭云怔住了。难道她就懂了吗? 前世,她体会尽的悲喜嗔怒,却在那人转身的时候,与她心中某个角落藏着的零碎而惨白的月光,彻底冷却了她对情爱的贪婪。 直到最后,心肝都被他人绞得血淋淋,才明白,那不过只是她一丝微不足道甚至悲哀的执念。 前世的她,始终只是他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她,一直都是在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天上的神祇。她之于他,却始终是菟丝草和笼中雀般的存在。 娇弱,依附于他人,没有自我。 今世,她只想做不攀附于他人的菟丝草,做从笼中归于蓝天的雀儿。 第二十三章 橱纱外,鸣翠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传过来。 突然,外面风声簌簌,吹到屋内。昭云觉得颇冷,正准备将窗户关紧,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回头一看,苏子暮穿着一身夜行衣,冷不丁地站在她的面前。 昭云吓得一颤,正不经意地后退一步,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制止了。 她感觉腰上一紧,低头就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扶在她的细腰之上。一阵温热瞬间隔着轻薄的衣物传了过来,昭云瞬间僵住了。 “你!干嘛?”昭云仰头,正欲怒斥,却没想到望入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虽正带着一丝笑意,可细看之下,却还有暗藏着三分冷冽。里面似乎有着一片大海,暗涛汹涌,深不见底。 苏子暮撤回扶在她腰间的手,收回那仅存的一丝笑意,不经意地道。 “不过是怕你惊吓后退,撞倒了后面摆放的花瓶而耽搁了我们的大事,公主你不必感激我。” 瞬间有一群乌鸦从昭云头顶飞过。她不想跟这厚颜无耻的人计较,望着他,冷冷地说。 “我这两日打探了,你要找的那封信,很可能不在洛烨寝宫。据我推断,可能藏于御书房内。” 苏子暮挑了挑眉,不置与否。 昭云和他二人走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黑夜就仿佛是最好屏障,昭云觉得,一身黑衣的苏子暮就已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走在他的身边,不过才及他肩膀。苏子暮走的颇有些快,见昭云算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这才将步子放慢。 昭云顿时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在夜色中肆意漫步的感觉。 而此时,他们头顶上,遮挡住月亮的乌云渐渐消散,月光倾斜而下。地上瞬间如积水空明,而水中似有藻荇交横。昭云细看,不过是路两旁竹柏的影子。 接着月光,昭云看向走在斜前方的苏子暮。他肩宽腰窄,一身夜行衣竟在他身上如此服帖,昭云不觉感叹。 正想着,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昭云没来得驻步,猛不丁地就撞在了他的胸口。 “你干嘛突然不走了。”昭云摸摸被撞红的鼻头,不满道。 没想到面前的这始作俑者,竟然毫无愧疚,面无表情地不回答反而问道。 “你走路都不去看路的吗?连我停下来都不知道?” 昭云将头扭向一边,也不回答他的话,径直走在了前面。 她心想:谁能有那么好的反应能力,能立马停下脚步?他真的是蛮横无理!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苏子暮紧随其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他竟觉得有那么一丝想笑。 虫鸣声此时在二人身后蔓延开来。 他们随即到了御书房前不远处的一片花丛后。看见前方站守的侍卫望过来,昭云立马蹲下,借着浓密的枝丫隐藏了身形。回头一望,却不见苏子暮的身影。 张望着,这才发现他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上。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想到这里竟然站了一个人。 他是怎么上去的?昭云心中颇为疑惑。 她再望向那守卫,只见他直挺挺地守在那儿,手中握着的长矛竖着,一动也不动。 昭云向站立在树上的苏子暮招招手,一晃神的功夫,他就单膝蹲在了昭云之后。 “你看那人一直守在这里,我们该怎么进去?”昭云看着身后的他,问道。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了一粒褐色的药丸,握住向那守卫用力抛去。说时迟那时快,那药丸一落地就立马挥发成了一阵白烟。 在那浓浓的白色烟雾中,那名守卫立马昏倒在地,那把沉重的长矛正欲落在地上。苏子暮一个闪身,随即接住了,将它放在了那守卫的身旁。 昭云从花丛后探出脑袋,不觉惊叹,这人真的像是会飞一样。从那枚药丸落地到那守卫晕倒,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你的轻功真是厉害。”昭云小跑过去,不觉感叹道。 苏子暮轻笑,转身推开御书房的镂空漆红木门,走了进去。昭云紧随其后。 “你不要乱动御书房的摆设,洛烨是个极其心细的人,他的东西都不是随便摆放的。”昭云小声提醒。 苏子暮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个火折子刮燃,噗呲一声,微弱的光瞬间洒满了整个御书房。 在昏黄的光亮中,只见左边设着半人高的桌案,上面整齐地堆放着黄底的奏折。还有几个折子摊开了放置在一边,一旁搁着盛着黑墨的砚台。 右手边是一个靠着半面墙的金丝木书柜,上面排列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 “找一下孙武的那本兵法,那本书不是很厚。”昭云说完,就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搜寻起来。苏子暮走到她的身旁,默默将火折子移到了她的身边。 昭云见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扭头一看。只见在烛火的映照下,原本俊朗的脸庞却形同鬼魅。 昭云心头一颤,不觉得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正欲撞在书架上,竟没有她预想到的疼痛。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他将自己的手垫在了她的背后。 “你还挺有善心的嘛。”昭云笑着调侃,一时间竟觉得这人还没那么坏。 “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怕你撞到书架发出声响,引来侍卫。”苏子暮撤回自己的手,单手环抱在前,耸了耸肩。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怎么竟会认为这人会突然有好心。昭云扭过头去,向他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见。”苏子暮景颇觉得好笑,出言提醒。 这人是透视眼吗?昭云心中暗自吐槽,不管他,视线又定到了书架上,仔细梭寻起来。 终于,在最高处的一层书架上,昭云找到了这本书。可是,她的身量不够高,尝试着踮着脚也够不到。 苏子暮看不下去了,上前越过她,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兵法。 一时间,昭云只觉自己的背上一片温热,顿时僵住在了原地。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似乎远去,只留下两人的心跳声。 幸好,他很快的就后退了一步,低头翻阅起那本《兵法》。可是,在昭云看不见的耳根后,竟有些疑似发红。 只见这本书书封为暗蓝色,书侧已有微微发黄。书角有些卷曲,说明曾经被人反复翻阅。 他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蝇头小篆撰写的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个孙武有雄才大略,经纬远图。苏子暮不觉感叹。 第二十四章 坐落在云启国东南面,背朝浠水河的临渊阁,正被笼罩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之下。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时不时的犬吠从远处的屋舍中隐隐约约传来。 面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层阁内,正透着微弱的光亮。 苏子暮倚靠着轩窗旁的软塌,借着一旁桌案上摇曳着的烛火,看着从御书房拿回来的那一叠书信。 本应静寂如死水的心,却微微泛起了波澜。 一封封斑驳发黄的信拿在手中,苏子暮迟疑了很久。这些信有的是萧将军写给先皇崇文的,有的则是崇文的回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颤着手拆开了一封萧将军写给崇文的奏疏。 楷体小字跃然于发黄的纸上,穆熙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细看之下,只见信上写着: 臣本为渝州观察使,颇擅武艺。感皇帝有慧眼识人之能,提拔吾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 数月前,北溯国派兵进攻云启淮河以西,戍边将领屡屡战败,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将领黄人谦制固御之计。北溯遣谍至黄人谦营垒劝降,黄人谦拒之。 城中商贩都心怀不满,黄人谦担心他们亡逸逃走,籍置于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给他们日食,令他们制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终也不能侦查城中虚实。 而后,梅雨之季已至。据戍边将士信中传报,北溯在蕲州涡口搭建浮桥,欲从浮桥过淮河,进云启边界无士卒守卫之地。 今夏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黄人谦借水军三千,欲毁断北溯在蕲州搭建的浮桥。 于是黄人谦率水军驾上小船,带火种和弓箭,射北溯几天几夜建造的浮桥。可所建浮桥全被熊熊大火焚烧殆尽。北溯打败,死伤不计其数。 北溯因此怀恨在心,固又派数万大军日前至蕲州边界。而蕲州仅有五千士卒。 臣虽不才,仅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但深感皇帝恩泽,念边关危急。故主动请缨,援淮河以北的蕲州。望陛下能够应允! 几张纸俱看完后,当时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国进犯云启蕲州,萧将军请求出征,与之一战。 苏子暮皱了皱眉头,又拆开了第二封萧将军写给皇帝的信。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吾终不负皇命,大退敌军,但吾国士卒也伤亡惨重,念皇恩浩荡,愿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将领,抚恤战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这,苏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好的将领,正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接着又拆开了第三封信,信上写着: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 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封信是在劝谏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国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在安逸的环境中戒奢侈行节俭。 看来,他不仅是个好的将领,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苏子暮看到这,不由得紧皱眉头。如此良臣良将,又为何会背负一世污名?最后只落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起身,推开轩窗,迎面而来的凉风阵阵,吹得浠水河面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许他强自压抑着的沉闷苦楚。目之所望,是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平复良久后,拆开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写给萧将军的回信。 上面只落着一首简短的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崇文也对萧将军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为何后来又因会判他巫蛊之罪?苏子暮胸中顿时如堵着块大石般,沉闷难受。 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慢慢拆开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写着: 朕念你打败北溯,援以蕲州,升你为军都统制。尔后又立下硕硕战功,故又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受封安平侯。后又任你为司马大将军。赐予你无上荣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时常梦见朕身处寝宫之中,而爱卿你却执着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朕的身后。你功高盖主,让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这,苏子暮瞳孔一震。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后又急切地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 你若交出兵权,朕便才是真正稳居高位,安枕无忧。你已为良将,若真为贤臣,就应遵我旨意,而不是贪恋权势,招降纳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苏子暮心中愤懑。 扣搁在桌案上的修长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隐隐跳跃。 平复许久,苏子暮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开最后一封信崇文写给萧将军的信。 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着的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拆开。信上写着: 寡人一直自以为英明决断,却听信挑拨和谗言,多疑于你,给你冠上巫蛊的罪名。直到前不久听闻你的死讯,北溯再次进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 寡人不仅是错失了一位良臣良将,更是错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吾悔不当初! 这封信看来是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将这些书信久藏于此。若有后人看见,定要为萧将军正名。可怜吾悔之晚矣! 苏子暮看到最后,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将它的一角抓成一团。 呵!正名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听信谗言就可撇清罪责吗?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听信谗言,给他人带来了多的苦楚和灾难! 苏子暮的眼睛渐渐充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上跳跃。他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在桌案上,桌案木面应声瞬间四分五裂。 黑夜变得更加浓厚了,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的黑墨泼洒着,月亮被乌云遮住。但黑中,还透出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头。 第二十四章 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时不时的犬吠从远处的屋舍中隐隐约约传来。 面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层阁内,正透着微弱的光亮。 苏子暮倚靠着轩窗旁的软塌,借着一旁桌案上摇曳着的烛火,看着从御书房拿回来的那一叠书信。 本应静寂如死水的心,却微微泛起了波澜。 一封封斑驳发黄的信拿在手中,苏子暮迟疑了很久。这些信有的是萧将军写给先皇崇文的,有的则是崇文的回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颤着手拆开了一封萧将军写给崇文的奏疏。 楷体小字跃然于发黄的纸上,穆熙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细看之下,只见信上写着: 臣本为渝州观察使,颇擅武艺。感皇帝有慧眼识人之能,提拔吾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 数月前,北溯国派兵进攻云启淮河以西,戍边将领屡屡战败,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将领黄人谦制固御之计。北溯遣谍至黄人谦营垒劝降,黄人谦拒之。 城中商贩都心怀不满,黄人谦担心他们亡逸逃走,籍置于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给他们日食,令他们制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终也不能侦查城中虚实。 而后,梅雨之季已至。据戍边将士信中传报,北溯在蕲州涡口搭建浮桥,欲从浮桥过淮河,进云启边界无士卒守卫之地。 今夏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黄人谦借水军三千,欲毁断北溯在蕲州搭建的浮桥。 于是黄人谦率水军驾上小船,带火种和弓箭,射北溯几天几夜建造的浮桥。可所建浮桥全被熊熊大火焚烧殆尽。北溯打败,死伤不计其数。 北溯因此怀恨在心,固又派数万大军日前至蕲州边界。而蕲州仅有五千士卒。 臣虽不才,仅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但深感皇帝恩泽,念边关危急。故主动请缨,援淮河以北的蕲州。望陛下能够应允! 几张纸俱看完后,当时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国进犯云启蕲州,萧将军请求出征,与之一战。 苏子暮皱了皱眉头,又拆开了第二封萧将军写给皇帝的信。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吾终不负皇命,大退敌军,但吾国士卒也伤亡惨重,念皇恩浩荡,愿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将领,抚恤战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这,苏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好的将领,正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接着又拆开了第三封信,信上写着: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 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封信是在劝谏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国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在安逸的环境中戒奢侈行节俭。 看来,他不仅是个好的将领,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苏子暮看到这,不由得紧皱眉头。如此良臣良将,又为何会背负一世污名?最后只落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起身,推开轩窗,迎面而来的凉风阵阵,吹得浠水河面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许他强自压抑着的沉闷苦楚。目之所望,是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平复良久后,拆开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写给萧将军的回信。 上面只落着一首简短的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崇文也对萧将军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为何后来又因会判他巫蛊之罪?苏子暮胸中顿时如堵着块大石般,沉闷难受。 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慢慢拆开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写着: 朕念你打败北溯,援以蕲州,升你为军都统制。尔后又立下硕硕战功,故又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受封安平侯。后又任你为司马大将军。赐予你无上荣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时常梦见朕身处寝宫之中,而爱卿你却执着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朕的身后。你功高盖主,让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这,苏子暮瞳孔一震。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后又急切地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 你若交出兵权,朕便才是真正稳居高位,安枕无忧。你已为良将,若真为贤臣,就应遵我旨意,而不是贪恋权势,招降纳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苏子暮心中愤懑。 扣搁在桌案上的修长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隐隐跳跃。 平复许久,苏子暮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开最后一封信崇文写给萧将军的信。 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着的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拆开。信上写着: 寡人一直自以为英明决断,却听信挑拨和谗言,多疑于你,给你冠上巫蛊的罪名。直到前不久听闻你的死讯,北溯再次进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 寡人不仅是错失了一位良臣良将,更是错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吾悔不当初! 这封信看来是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将这些书信久藏于此。若有后人看见,定要为萧将军正名。可怜吾悔之晚矣! 苏子暮看到最后,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将它的一角抓成一团。 呵!正名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听信谗言就可撇清罪责吗?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听信谗言,给他人带来了多的苦楚和灾难! 苏子暮的眼睛渐渐充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上跳跃。他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在桌案上,桌案木面应声瞬间四分五裂。 黑夜变得更加浓厚了,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的黑墨泼洒着,月亮被乌云遮住。但黑中,还透出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头。 群山又如同匍匐着的巨兽,隐了身形,藏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第二十五章 昭云身着豆绿色绣鹤纹褂子,下着烟青色马面裙,带着鸣翠和刚从三等丫头升上来的碧螺,沿着石径小路去往御花园。 刚转过了一道怪石嶙峋的假山,就听见从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后传来两道兴意盎然的女声。 本想继续往前走,但从他们口中,昭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连忙示意鸣翠二人停下脚步。 “我听说啊,昨夜,御书房进贼了。”一个明快的声音响起。 “是吗?那贼人抓到没有?”另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 “贼人倒是没有抓到,但职守御书房的王守卫,却主动向皇上承认了失职之罪。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哎呀,姐姐你快别卖关子啦。”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结果啊,皇上一彻查御书房,竟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丢。你说好不好笑?”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那个值守御书房的王大华是不是傻啊,竟然自己往刀口上送。” “可不是嘛!这种人就是一根筋。不过,这事倒是奇怪的很。”那个明快的声音又故弄玄虚起来。 “听说,昨晚那王大华站着站着就倒在了地上,竟然连一点知觉都没有。醒了才发现御书房的门被贼人敲开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确实是很奇怪。” “更奇怪的事儿是,那贼人如此大费周章,居然什么都没有偷。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可能,那贼人偷了什么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个声音否定掉。“这偌大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有皇帝不知道的东西?” 昭云心想:看样子,洛烨确实不知那几封信的存在。父皇又为何会将那几封信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而信上又究竟写着什么,让苏子暮如此大费周折的想知道? 身后的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好奇。 “听说,昭云公主要和亲至西兀国了,真是羡煞旁人。”三人又听见两宫女开始窃窃议论着。 “是的,我曾有幸见过那西兀使者一次,真的是如传说中的那般丰神俊朗。听说,最近有不少名门贵女派人在他的住着的驿站门前徘徊,赶着送拜帖,只为求得公子一顾呢。” “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据说待人又谦和有礼,更何况还是西兀国的皇子,换作是我,我也巴不得的往上凑呢。” 听到这,昭云不禁攥了攥袖中的五指,左手握拳置于唇前,重重地咳嗽两声。 议论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两道身影慌乱的从假山后转出。抬头一见盯着她们看的三人,连忙一前一后地行着礼。 只见这两个嚼舌根的宫女皆穿着淡粉色宫装,看样子倒是面生的很。 左边个儿高一点的宫女长着张鹅蛋脸,柳叶眉,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右边的宫女脸蛋圆圆的,相貌平平,但却透着股激灵劲儿。 “你们是哪个宫的?”昭云看着问道。 有着圆脸蛋的宫女低头答道:“我们是钟粹宫的宫女。” 那次赏花宴会后,中部侍郎之女郭允儿和户部尚书之女慕容若皆皆受封为妃。如果没记错的话,钟粹宫被是赐给了郭允儿。昭云心想。 “那我问你,你可知那个御书房的王守卫后来如何了?”昭云看着那个圆脸的宫女问道。 那宫女想了片刻,行了一礼回答道:“听御书房的小太监嚼舌根说,那王守卫当天就被撤了职,杖责二十,据说好像还被调出皇宫了。” 听完,昭云心中倒是生了几分愧疚和感慨。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你们看起来倒像是刚入宫的宫女,难道你们的教习嬷嬷没有告诉你们,在皇宫中要少说多做的道理吗?”昭云出言告诫道。 那两个宫女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哎呀,妹妹真是会教训人,这才订了亲,果真就和先前大不相同了呢。”正在这时,一个熟悉但又尖酸的声音想起。 众人回头一看,原本空荡荡的小路上,现在竟站满了人。而刚刚发声的,正是走在前方,身着一身丁香色刻丝绫罗裙,手执罗扇的安芷。 走在后面的则是一身鹅黄色连襟裳裙的慕容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看着倒是颇为面生,想必应是新晋的贵人。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拿着食盒的宫女。 昭云扫视了一眼,笑着侧身行礼道。 “姐姐真的是在说笑呢,我不过只是吩咐这两宫女几句,谈不上什么教训不教训的。” “行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在教训她们。”安芷打量了两眼那正跪着的宫女,随意摇了摇手中的罗扇,漫步经心地说。 “照我看啊,这些爱嚼舌根的人,就应该被剁了舌头,再让她们说不出话来才好。” 之前那两个钟粹宫的宫女立马跪了下来,低眉垂目地望着地上。 安芷上前两步,俯视着跪在地上那个高挑一点的宫女,对着她颐指气使地开口说。 “你给我抬起头来。” 那个宫女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姣好的容颜。 安芷弯下身,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重重掐上那宫女的下巴,啧啧出声道。 “瞧这楚楚可怜的美人脸,一看就是个狐媚样儿。听说啊,长着这种面皮的女子,最是会魅惑别人呢,正如同某人一样。”边说,还边看斜视地看了昭云一眼。 听着这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昭云微微蹙了蹙眉头。 又听见安芷接着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那郭贵妃是何居心,竟在身边备着这样的宫女。”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意。听闻此言的众人,心中各自多了些自己的算计。一身鹅黄宫装的慕容若,低下头来微微扯着手中的帕子。 昭云暗自观察着众人的小动作,笑着出声解围道。 “面皮儿是上天给的,难道长得好看就是有罪吗?在我看来,人的品行倒是比面皮儿重要得多。” 说完,昭云又对那跪着的两个宫女冷冷地说:“你们出来偷了这么长时间的懒,还不赶快回去?耽误了你们主子的事,可就不是被骂这么容易的呢。” 那两个钟粹宫的宫女一听有人在旁解围,连忙行礼后,匆匆离去。 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安芷把玩着涂满蔻丹的细长五指,嗤笑道。 “昭云妹妹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在我看来,这样既会在背后嚼舌根又可能媚主的婢女,就应该被划破了脸蛋,或者干脆逐出宫去,免得碍眼。慕贵妃,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被点名了的慕容若,先是一愣,后才连忙点头应承道。 安芷立马笑了,用执着的双面绣牡丹团扇,轻掩着翘起的朱唇,看着昭云道。 “看样子,昭云妹妹也是去往御花园的,真是凑巧的很。现下日头正好,听说那边的牡丹开得极好,不如我们一同前去赏花如何?” 昭云面笑肉不笑地答应了,但从安芷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中,察觉出一丝算计的意味。 想算计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昭云心中暗笑,带着鸣翠和碧螺随着众人去了御花园。 一行人身后,小径两旁的蔷薇攀附着花墙和辕门悄然绽放着,花朵簇生于枝头,倒是形了密叶翠幄重,脓花红锦张的景色。 第二十六章 “瞧这路两旁的蔷薇开的多灿烂,昭云妹妹,你看这些是不是像极了春风得意的美人脸?” 安芷走上前去,正准备从青色的藤蔓上摘下一朵盛开的蔷薇。 后面跟着的众人正想出言劝阻,就听见安芷的一声轻呼。 “这是谁让人将这种带刺的花种在这的,明天我就要人将这种花全除了才好。”安芷捧着刚被扎出血的手指,恨恨地说。 昭云听见了,只是觉得颇有些好笑。这些蔷薇本身就带有尖刺,它们在这长得好好的,安芷非要去碰。这蔷薇又何其无辜。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昭云笑着上前道。 “姐姐说的是呢,我也很是不喜蔷薇呢,如今竟还伤了姐姐的玉体,真是可恶呢。这花虽开的娇艳,但藤蔓上却长满了细刺,所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如,姐姐下午就差人这些花除了吧。” “是吗?那我还是觉得将它们留着比较好。”安芷看了那朵蔷薇花一眼,转身就径直离去。 尾随其后的昭云,嘴角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安芷从小就爱和自己唱反调,凡是她看上的,安芷就要同她争抢。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 一行人走过爬满蔷薇的花架,拐过一道抄手游廊和几座假山,便到了种满牡丹的御花园。 远远望去,一朵挨着一朵的牡丹争艳斗丽着。玉笑珠香,雍容华贵,秀蕴多姿。众人各自赏着开得正艳的花朵。 昭云低下头,盯着一朵娇艳饱满,花瓣重重叠叠的牡丹,微微蹙了蹙眉。 秋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不觉从她脑海中纷涌而至。正是这御花园的曾经种着某一处菊花,才让在她呱呱坠地之时,母亲便诀别人世的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人只知花好看,却不知花下却埋藏着过去的冤魂。 昭云伸手抚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用指腹感受着花瓣上柔嫩的纹理,望着它的剪水秋瞳中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这朵魏紫牡丹我倒是喜欢的很呢。”昭云飘飞的思绪瞬间被安芷的声音打断。 从斜后方伸来一只纤细的手,生生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连茎折了下来,捻在涂着蔻丹的指尖上把玩。 “我听宫中的嬷嬷提起过,昭云妹妹的生母云贵妃,可是生前最喜爱这片园子的,怀着妹妹的时候尤其爱来这转转,赏赏花。”安芷嗅了嗅把玩着的那朵魏紫牡丹,不经意地提起。 昭云隐在袖中的五指渐渐收拢,蓄着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可她那精致的脸庞上却是不显,微微笑着道。 “是吗?我都不是很清楚呢,估计还没姐姐知道的多。” 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话语中却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安芷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就变得有些僵硬,既而用牡丹来掩饰着内心的心虚。 “妹妹你瞧,那不远处的牡丹开得比这里的还要好呢,不如我们去那儿瞧瞧?”安芷生生将一片花瓣从执着的牡丹上扯了下来后,随手向那边指了指。 昭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小片的牡丹在风中摇曳着。魏紫已是牡丹上品,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的硕大且娇艳。能比魏紫开得好的,那可真谓是寥寥可数。 安芷指的那片牡丹栽种在沁湖边,周围还种着一排垂柳。垂柳拂堤,远处还有几只鸳鸯在架着的拱桥洞口凫着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昭云点点头,随众人过去。走在一旁的慕容若,眼中浮现出了纠结且复杂的神色。 众人站在碎石砌成的湖堤上,身旁是香气扑鼻的牡丹,远处是浮光跃金的水面,景致倒是颇为迷人。 “昭云妹妹,瞧那几只鸳鸯在水中嬉戏的多么欢乐,不如我们走进了瞧瞧?”安芷指着正在不远处凫着水的鸳鸯道。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昭云点点头,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羽睫低垂,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又随着安芷等人,走到了离那座拱桥不远的湖堤上。 众人站在一起,只见那几只鸳鸯时而悠闲地引颈击水,追逐嬉戏,时而又互相用喙梳理着彼此华丽的羽毛。 昭云站在外缘,虽是在随着众人看桥洞中那几只凫水的鸳鸯,但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周围。 “快看,那只鸳鸯将头埋进了水里。”身旁那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新晋贵人,眉开眼笑地惊呼道。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远处的安芷向站在昭云身旁的慕容若,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慕容若微微点了点头,朝昭云站立处伸出了右脚,欲绊倒她。没想到,不仅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落水声,反而从自己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难忍的痛意。 她连忙收回右脚,却没曾想收得太急,没有站稳就直接扑向了沁水湖中。脑中的意识瞬间就被汹涌而来的水给淹没,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正在看鸳鸯的众人只听“噗通”一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瞬间落入了湖中,嬉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那个身穿桃红色的姚贵人,立马大声呼喊着。 站在一旁的昭云,看着不停地在水中挣扎,双臂慌乱地拍打着身边水的慕容若,眼底露出了寒意。 想要算计她,呵,幸好她早有准备! 刚刚一看见慕容若的绣花鞋朝她伸过来时,她便微微提起脚躲过,落下时再朝她的脚踝重重踩了下去。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否则现在狼狈落水的人就会是她。再看向不远处安芷,却恰好正和一道恶狠狠的目光对上。 “算你运气好。”安芷对昭云做着口型,眼中流露着满满的敌意。 昭云耸耸肩,回过头,看着一名侍卫从桥上跳入水中,将在水面上挣扎的慕容若从背后托起,朝着湖边游了过来。 由于沁水湖面比石头砌的河堤低的多,不易爬上来。很快,岸上就有人拿来了长篙,伸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水中的慕容若刚和那侍卫顺着长篙爬了上来,众人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音。 众人回头一看,见出声的正是洛烨,连忙各自行着礼。 “回皇上,刚刚是慕贵妃落入了水中,这才被人救了上来。”安芷看了眼洛烨身后人,侧身款款行了个礼回答。 洛烨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草地上。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狼狈身影,不觉皱了皱眉头。 原本已快入夏,都早已换上了春衫,再一经水,薄薄的衣物就紧紧贴着纤细的身躯,将慕容若那玲珑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只见她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还紧紧地将玉藕般的手臂环抱在胸前,企图遮住面前那隐隐若现的大好风光,可也只是徒劳。 “真是伤风败俗!”洛烨抛下了一句话,怒气冲冲得甩袖就走。穆熙辞担忧地看了一眼昭云,见她没事,也转身离去。 众人见状便一一散去,昭云也准备提步就走,却听见从慕容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昭云公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昭云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草地的慕容若,挑了挑眉,冷冷地答道。 “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 昭云伏下身,看着她那双湿漉漉但又充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地说。 “既然你对我出手,就应该想到得罪我的后果。慕贵妃,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七章 “瞧这路两旁的蔷薇开的多灿烂,昭云妹妹,你看这些是不是像极了春风得意的美人脸?” 安芷走上前去,正准备从青色的藤蔓上摘下一朵盛开的蔷薇。 后面跟着的众人正想出言劝阻,就听见安芷的一声轻呼。 “这是谁让人将这种带刺的花种在这的,明天我就要人将这种花全除了才好。”安芷捧着刚被扎出血的手指,恨恨地说。 昭云听见了,只是觉得颇有些好笑。这些蔷薇本身就带有尖刺,它们在这长得好好的,安芷非要去碰。这蔷薇又何其无辜。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昭云笑着上前道。 “姐姐说的是呢,我也很是不喜蔷薇呢,如今竟还伤了姐姐的玉体,真是可恶呢。这花虽开的娇艳,但藤蔓上却长满了细刺,所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如,姐姐下午就差人这些花除了吧。” “是吗?那我还是觉得将它们留着比较好。”安芷看了那朵蔷薇花一眼,转身就径直离去。 尾随其后的昭云,嘴角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安芷从小就爱和自己唱反调,凡是她看上的,安芷就要同她争抢。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 一行人走过爬满蔷薇的花架,拐过一道抄手游廊和几座假山,便到了种满牡丹的御花园。 远远望去,一朵挨着一朵的牡丹争艳斗丽着。玉笑珠香,雍容华贵,秀蕴多姿。众人各自赏着开得正艳的花朵。 昭云低下头,盯着一朵娇艳饱满,花瓣重重叠叠的牡丹,微微蹙了蹙眉。 秋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不觉从她脑海中纷涌而至。正是这御花园的曾经种着某一处菊花,才让在她呱呱坠地之时,母亲便诀别人世的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人只知花好看,却不知花下却埋藏着过去的冤魂。 昭云伸手抚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用指腹感受着花瓣上柔嫩的纹理,望着它的剪水秋瞳中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这朵魏紫牡丹我倒是喜欢的很呢。”昭云飘飞的思绪瞬间被安芷的声音打断。 从斜后方伸来一只纤细的手,生生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连茎折了下来,捻在涂着蔻丹的指尖上把玩。 “我听宫中的嬷嬷提起过,昭云妹妹的生母云贵妃,可是生前最喜爱这片园子的,怀着妹妹的时候尤其爱来这转转,赏赏花。”安芷嗅了嗅把玩着的那朵魏紫牡丹,不经意地提起。 昭云隐在袖中的五指渐渐收拢,蓄着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可她那精致的脸庞上却是不显,微微笑着道。 “是吗?我都不是很清楚呢,估计还没姐姐知道的多。” 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话语中却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安芷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就变得有些僵硬,既而用牡丹来掩饰着内心的心虚。 “妹妹你瞧,那不远处的牡丹开得比这里的还要好呢,不如我们去那儿瞧瞧?”安芷生生将一片花瓣从执着的牡丹上扯了下来后,随手向那边指了指。 昭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小片的牡丹在风中摇曳着。魏紫已是牡丹上品,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的硕大且娇艳。能比魏紫开得好的,那可真谓是寥寥可数。 安芷指的那片牡丹栽种在沁湖边,周围还种着一排垂柳。垂柳拂堤,远处还有几只鸳鸯在架着的拱桥洞口凫着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昭云点点头,随众人过去。走在一旁的慕容若,眼中浮现出了纠结且复杂的神色。 众人站在碎石砌成的湖堤上,身旁是香气扑鼻的牡丹,远处是浮光跃金的水面,景致倒是颇为迷人。 “昭云妹妹,瞧那几只鸳鸯在水中嬉戏的多么欢乐,不如我们走进了瞧瞧?”安芷指着正在不远处凫着水的鸳鸯道。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昭云点点头,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羽睫低垂,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又随着安芷等人,走到了离那座拱桥不远的湖堤上。 众人站在一起,只见那几只鸳鸯时而悠闲地引颈击水,追逐嬉戏,时而又互相用喙梳理着彼此华丽的羽毛。 昭云站在外缘,虽是在随着众人看桥洞中那几只凫水的鸳鸯,但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周围。 “快看,那只鸳鸯将头埋进了水里。”身旁那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新晋贵人,眉开眼笑地惊呼道。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远处的安芷向站在昭云身旁的慕容若,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慕容若微微点了点头,朝昭云站立处伸出了右脚,欲绊倒她。没想到,不仅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落水声,反而从自己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难忍的痛意。 她连忙收回右脚,却没曾想收得太急,没有站稳就直接扑向了沁水湖中。脑中的意识瞬间就被汹涌而来的水给淹没,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正在看鸳鸯的众人只听“噗通”一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瞬间落入了湖中,嬉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那个身穿桃红色的姚贵人,立马大声呼喊着。 站在一旁的昭云,看着不停地在水中挣扎,双臂慌乱地拍打着身边水的慕容若,眼底露出了寒意。 想要算计她,呵,幸好她早有准备! 刚刚一看见慕容若的绣花鞋朝她伸过来时,她便微微提起脚躲过,落下时再朝她的脚踝重重踩了下去。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否则现在狼狈落水的人就会是她。再看向不远处安芷,恰好正和一道恶狠狠的目光对上。 “算你运气好。”安芷对昭云做着口型,眼中流露着满满的敌意。 昭云耸耸肩,回过头,看着一名侍卫从桥上跳入水中,将在水面上挣扎的慕容若从背后托起,朝着湖边游了过来。 由于沁水湖面比石头砌的河堤低的多,不易爬上来。很快,岸上就有人拿来了长篙,伸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水中的慕容若刚和那侍卫顺着长篙爬了上来,众人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音。 众人回头一看,见出声的正是洛烨,连忙各自行着礼。 “回皇上,刚刚是慕贵妃落入了水中,这才被人救了上来。”安芷看了眼洛烨身后人,侧身款款行了个礼回答。 洛烨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草地上。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狼狈身影,不觉皱了皱眉头。 原本已快入夏,都早已换上了春衫,再一经水,薄薄的衣物就紧紧贴着纤细的身躯,将慕容若那玲珑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只见她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还紧紧地将玉藕般的手臂环抱在胸前,企图遮住面前那隐隐若现的大好风光,可也只是徒劳。 “真是伤风败俗!”洛烨抛下了一句话,怒气冲冲得甩袖就走。穆熙辞担忧地看了一眼昭云,见她没事,也转身离去。 众人见状便一一散去,昭云也准备提步就走,却听见从慕容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昭云公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昭云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草地的慕容若,挑了挑眉,冷冷地答道。 “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 昭云伏下身,看着她那双湿漉漉但又充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地说。 “既然你对我出手,就应该想到得罪我的后果。慕贵妃,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八章 “后面跟着的人甩掉了吗?” 穆熙辞靠在马车内的绣丝软垫上,隔着鸦青色帷幕,慵懒地问着外面驾着车,身穿湛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 “回殿下,那两个人我早已甩掉。现已快到达范成大的府邸。”何洵冷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止了颠簸,缓缓停下。穆熙辞撩起帷幕,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带铜兽铁环的朱漆大门,看着倒和普通的富商府邸没什么不同。 过了片刻,一个方脸的年轻管事赶到了大门口,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后,就立马掬着笑意,点头哈腰地迎着二人进去。 走进之后,二人才发现内里原来别有洞天。 只见宅邸左右各种着两棵门槐,对过儿是对缝镂空花鸟影壁,二门四扇是洒金绣绿竹屏风。 走进看见的是夏景天高搭着的花棚。院里摆放着对对石榴树、翠柏和金掸子盆栽,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正房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则为厢房。 年轻的方脸管事走在前方,正欲将二人迎进东跨院的待客厅,就见一个圆头阔耳,膀大腰圆,头束金冠,身着暗金色滚银边锦服的中年男子从屋内迎了出来。 “好久不见,听闻三皇子从西兀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请饶恕小人的罪过。”迎出来的中年男子作揖道。 “范兄另置的宅子也可谓是颇具雅致,别有洞天啊。”穆熙辞四处打量着,悠悠开口。 “您过奖了,鄙室简陋,能得三皇子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整座府宅蓬荜生辉!” 范成大轻轻扯着自己嘴角上翘起的八字胡,看着面前身着素白色华服的穆熙辞,扯开了嘴角,露出了镶金的大门牙。 “行了,我们殿下可是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赶时间的很,寒暄的话就少说点。”在一旁打量府邸景色的何洵,扭过头来,皱着眉头道。 见范成大堆满笑意的脸瞬间僵住,穆熙辞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绘着水墨画的折扇,温润地笑着说。 “这是此次随我前来云启国的何校尉,他性格颇为直率,请范兄不要介意。今日出行确是时间紧促,不如我们直入正题如何?” “三皇子客气了,里面请!”范成大拱了拱手,腮帮子上的赘肉也随着动作轻轻抖动着。 厅内并不是很大,但布置的颇有文人气息。若不是提前就知道范成大的商贾身份,说不定会误以为这里是哪位学士的府邸。 靠近厅堂里侧的正中间,是一张八条案,其上摆有尊窑瓶和各种玉器、青金石制成的可供把玩的小摆件。 案前摆着一张硬木八仙桌和几把黄花梨太师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穆熙辞细看之下,竟见纸是宣纸,砚是端砚,笔是湖笔,墨是徽墨。 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的山水和花鸟字画。靠墙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珊瑚盆景,碧玺陶罐,翡翠玉磬和摆在木质底座上各具特色的山水石。 细细打量一番后,穆熙辞落座,感慨道:“范兄真的是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又不失文人气质!” 听闻此言,范成大伸出饱满肥硕的手,捋了捋唇上的胡子。 “也不枉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积攒下这点基业。” “据我所知,范兄好像不只这点基业吧,你在我面前,切莫要如此谦逊。”穆熙辞执着细瓷白玉盏,抿了口碧螺春泡出的茶水,笑着道。 “小人在西兀国也曾置办了一座府邸,只不过很少在那儿落脚,便空置了下来。”靠在黄花椅上的范成大搓了搓肥硕的大手说。 “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一桩重要的买卖想与你商谈。”穆熙辞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面前的八仙桌上。 “有何买卖,三皇子不如直说。”靠着椅背的范成大,渐渐坐直,微微前倾,不大的眼睛突然变亮了些许。 “我想要你手头所有的马匹,我会给你超过市面上双倍的价钱,如何?”穆熙辞紧盯着他的眼睛。 只见范成大眼中的亮光骤然暗了下去,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道。 “我虽只是一介走南闯北的商贾,万事利为先。但是,这道儿上的规矩我还是要遵守的。” “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穆熙辞挑了挑眉,循循善诱道。 “我早已答应了要将马匹卖给别人,此时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个别人不是普通人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就是云启国哪位官员。”穆熙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开口道。 此言一出,范成大宽阔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却还是强自镇定道。 “三皇子你只怕是在说笑,在下哪能与云启朝廷搭上线。” “是不是,怕只有范兄你心中最为清楚。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已连续见了不少在云启贩卖马匹的商贾。而你,是最后一个。你觉得,我会不清楚吗?” 穆熙辞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身旁的黄花椅扶手上,一声接着一声有韵律地敲击着,仿佛是敲击在了谁的心上。 范成大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两下,堆笑道:“既然我身在云启国,就自然受了这儿的限制,在下也是没有办法。他人我管不着,但是我能将生意做到如今这样,自然还是有些生意上的原则。” “是吗?没想到范兄竟还是这般有原则的人,和我先前见过的小商贩大不相同,倒是多了几分文人的气度。” 听见穆熙辞的夸赞,范成大心中暗暗窃喜,颇有些洋洋自得。厚唇上的那两撮小胡子翘得更高了些。但很快,它就立马耷拉了下来。 只见面前的穆熙辞刷地一声单手合上扇子,将扇尾抵在轮廓分明的下巴上,缓缓地继续道来。 “只可惜,文人大都不会审时度势。不瞒范兄你说,云启国很快就不会像如今这么太平了。当硝烟四起,范兄你觉得哪国会是最后的胜者?投靠哪边才是对你最有利的?这么大的家产,可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范成大听闻此言,惊地臀部立马离了座椅,似站不站地睁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惊惧地望着对面笑得正一脸温润的如玉公子。 “那——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要知道,我可只是一介商贾。”范成大心中暗暗算计了一番,立马改口急急问道。 “我这几日接见的所有商贾中,也就属你的生意做得最大。现在看来能做的如此大,是不无道理的。如果你有诚意的话,等大计一成,我便请旨封赏你为成安侯,如何?” “封号之类的都不过是虚名,三皇子能否应允我些更加实在的东西?”范成大心中微微窃喜,但面上不显。 “那不如,我保你家财无忧,允你皇商之位如何?”穆熙辞眨眨眼,笑着道。 “假如日后两国起了战乱后,希望三皇子能派人保我人身财产无忧。”范成大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下,谄媚地接着说。 “在下还是觉得安成侯比较适合我,皇商之位还是留给别人吧。” “好,那就先这么订下了,愿范兄莫要出尔反尔,让他人知道。下月十五日前必将马匹凑齐,当日子时再派人偷偷运送到离西城外五里地的临津河边,莫要误了时辰。” 穆熙辞说完,便起身告辞。 范成大将他二人送至大门口,看着马车在巷中渐渐远去,直至拐弯消失。他堆满肉的脸上这才微微抖动着,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仍是心有余悸。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