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软红十丈》 第1章 冤家路窄 当白子苏从楼梯上摔下来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芬芳之词,将李为恩这个天杀的浪荡子给问候了一遍。 若是知道他请的琵琶名师是出自烟雨楼,还是烟雨楼的花魁,她定然不会屁颠屁颠的跟过来。 然而现在说啥都没用了,她已经进了这勾栏,还在这勾栏里被人摸了一把小手。 那家伙,老虎的爪子也敢摸? 白子苏二话没说,扛着琵琶就回了人一巴掌,谁知那一巴掌用力过猛,震得她手指发麻不说,还把自己给抡飞了。 所幸人生处处有惊喜。 就在她以为她会摔个头破血流的时候,她的脑袋却撞了个柔软的麻袋。 扑着那麻袋,她就舒舒服服地摔在了一楼的地板上。头没破,血也没流,抬起头时,她心下不由得美滋滋,好一个吉人自有天相,这都摔不死她。 按着身下的麻袋准备爬起来,她忽然又有些茫然,什么麻袋啊这么贴心,还是温热的。 低头看去,只见那“麻袋”不知何时变成了个男人。 一袭鸦青色暗纹云袍被她糟蹋得皱皱巴巴,丰神俊朗,剑眉傲骨,分明是玉容天姿的一张脸。偏偏那面色冷得骇人,一双桃花似的眼眸也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看的白子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归冷,可是真的好看啊。 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揩一揩这谪仙般的美色,后面忽然赶来两名侍卫。 白子苏只觉脖子上方倏地一凉,锐利的刀锋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劈去。 “慢着。”身下的人淡淡道。 于是那利剑猛然停在白子苏的脖颈上,惊的白子苏半晌没说出话。 差一点,就差一丝丝,她的小命就没了!不由得又在心下吐了几句芬芳,这个人是不是有病,来花楼还带着侍卫?至于么。难不成翻云覆雨的时候,这些侍卫也要在旁边看着? 有病,着实有病! 侍卫的惊讶之色不比她少,眼睛瞪的老大,下巴也跟脱臼了似的掉在那里。谁不知道他们主子极爱洁净,便是女人,也只要干净的。 这种来历不明,还胆敢往主子身上爬的女人,若是搁在以往,还没沾到衣摆就被拖走了。若是沾到衣摆还没被拖走,下场免不了一个身首异处。 如今这女子如此胆大包天,主子居然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 “不知这位爷,可否把这东西收一收呢,呵呵。”白子苏干笑两声,用指尖弹了弹脖子上的利剑。 侍卫没说话,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没有异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剑。 白子苏这才舒了口气,这平康坊的花楼都是律令允许的存在,即便是最低微的妓子,也不是什么客人都能随便杀的。可是方才,这两个侍卫明显是准备下死手的。 看来身下这人的来头,委实不小,还是不要和他们沾上关系为好。她本来就是偷跑出来的,就算不死,若是给人抓回去,也是麻烦事一桩,眼下只有赶紧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这么想着,她无比温柔地伸手,捋了捋身下这人的衣衫,麻利得从他身上爬起来。谁不跑谁是傻子,身下这人正是要泄火的时候,她可不能栽在这里。 “害,几位爷都是来找乐子的,何必要这般剑拔弩张,动了阳气可就大大不好了。若是嫌奴家伺候的不得劲,奴家这就滚蛋,绝对不妨碍几位爷的眼睛。” 白子苏一边赔着笑,一边抓起地上的琵琶,撒腿就往外面跑。 然而小短腿还没迈出去两步,手腕就被一只大掌抓了个牢实。那掌心滚烫,像个烙铁似的,抓得白子苏嗷一嗓子。 被拽地转过身,鸦青色的衣摆便映入眼帘。 这人动作也太快了,白子苏掐算着,跑出烟雨楼不成问题的,没想到两步就被抓回来了。 难不成,面前这人被她砸恼了,当真要治她于死地? 见势不妙,白子苏扑跪在地上,就抱着面前这人的大腿,嘤嘤嘤地哭起来:“哎呦这位爷,方才奴家不长眼,冲撞了您,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但您说这,左不砸,右不砸,偏偏砸中了爷您,不是缘分是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才能修得砸一回呐!就冲着这缘分,爷您也得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家一命!” 白子苏以前是在外面流浪惯了的,入陆府前,又在烟花之地待了一年,这求饶保命的伎俩,她在长安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鼻涕眼泪啊,更是说来就来。那哭的叫一个花里胡哨,梨花带雨,真真是人见犹怜。 哭得一旁的客人都纷纷围了过来,纷纷报以同情之色。就连方才对白子苏面露鄙夷的侍卫,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岂料抓着她的人,偏生不吃这一套。只见他冷笑一声,就俯下身,捞过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还是十文一次么?” 白子苏瞪大眼睛,一时连哭都忘了,脑子一片混沌,四肢也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这个人是……陆文濯! 她方才居然没有认出来,也难怪,这五年来,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他来,都是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连话都很少说,她能看到的,也只是他的轻蔑的下巴而已。 方才那样俯视他的视角,自然是从未见过的。这般的阴沉的面色,亦是从未见过的。 陆文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轻轻一笑,手掌向上微扬,十枚铜板劈头盖脸地落在白子苏周身。 “你的血汗钱,收好了。” 白子苏没有去捡,一枚铜板却不听话地顺着衣摆,滑进白子苏的掌心,冰凉彻骨。 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五年前的那一幕,被洪流推着,似无数碎片,自她面前倏然掠过。 第2章 神仙地方 那天,离她被卖到花楼,刚好满一年。 嬷嬷给了她一颗杨梅,笑眯眯地对她说,她要走好运了。说罢拉着她的手,就把她送到了一位公子面前。 白子苏是喜欢吃杨梅的,她高兴坏了,一路上都在拿着杨梅小口啃着。她舍不得一口吃掉,一年到头,她也不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可她不知道,从那天以后,杨梅成了她此生最讨厌的食物。 抵死不从的结果,是她用簪子刺进了自己的脖颈,从窗户一跃而下。 谁晓得人倒霉起来,死都死不掉。摔到地上时,她才发现,那个悲催的房间居然在一楼。 既然老天赏了一条命,那便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能再白白轻贱了,所以她爬起来,撒腿就往前跑。 滂沱大雨,像是用木桶提了水往身上倾倒一般,雨点子重得厉害,打在脸上生疼。白子苏的头发被雨水冲刷的一团凌乱,湿答答地绞在脸上。 脖子上的血被雨水涤荡,染红了一大块衣襟,那片水红色就那样裹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整个人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小鬼。 一时间,眼前不是雨水,就是头发,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连官道上疾驶而过的马车都没看到,就被撞翻在地,擦着湿滑的石板飞出去老远。 “什么人!胆敢冲撞官爷仪仗!找死吗?”尖利的声音,隔着轰轰的水声,刺得耳朵生疼。 官,是官。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马车边,咿咿呀呀地呜咽。 车夫气恼至极,扬起马鞭就要朝她挥去。 这时候,他掀开车帘。犹如谪仙般出尘的缥缈气韵,即便是在那样昏暗的雨天,都明亮的像是天上开了一道口子,特地照彻在他身上。又或许,是他身上的金丝暗纹随光流动,造成的错觉。 总之,白子苏在过往的十一年里,从未曾见过这般华贵,又这般温润生光的男子。 她曾在花楼里,隔着花花绿绿的姊妹,见过很多男子,有俊美的,也有儒雅的,却也不及面前这个人半分。 而他,只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便伸出手来,替她接下了划开空气的一鞭子。 鞭子在他虎口处留下赤红的伤痕,她承认她看呆了。 没有人替她挡过这些,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辗转,被卖来卖去,最后被卖来中原。从来没有人,为她挡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每个人都是加害者,而他,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那一瞬,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感觉自己腐烂的灵魂,终于照进了一缕光亮。 嘴唇翕动,良久,她费力吐出一句话:“十文一次。” 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倒不是她有心为之。而是她来中原的这一年,虽然大概听得懂中原话了,却说不利索。 十文一次,是嬷嬷最近每天都教她说的一句话,于是她也就会说这一句。 白子苏倒是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拿这十文钱来羞辱她。 不过有什么没想到的呢,她早该悟出了人不可貌相这样残酷的事实。 其实她该感激陆文濯的。五年前,被陆文濯带回陆府后,她没有再继续颠沛流离的生活。陆文濯供她一方小院,供她锦衣玉食,她的生活安稳了。 但她也算尝尽了另一种苦楚,此苦名曰孤独。 她被关在那方天地里不得出,见不到什么人,连陆文濯也见不到。陆文濯把她放在那里,隔个一年半载的,才会过去看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陆文濯只是来确认她还活着。因为陆文濯并不同她讲话。 手腕上吃痛,白子苏硬生生被他拉回现实。 眼下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人,白子苏忽然觉得,过去他对她不闻不问,似乎挺好的。总比如今这样,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的好。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要怪李为恩,那个不靠谱的浪荡子! 她靠着翻墙出府,已经三年有余了。因着府里没人在意她,她又摸索出陆文濯来视察的规律,所以一次都没被抓到过。 今日这么倒霉,都是因为李为恩背着张允让,非要给她推荐什么琵琶名师。甚至夸下海口,说是那位名师,住在神仙般曼妙的地方。 好一个神仙地方! 仙得她这个凡人心下冰冰凉。 被捉这一次,以后再想出来,恐怕要难了。 更凉凉的是眼下,陆文濯拖着她,径直朝二楼雅间去了。 “诶诶诶,你做什么,我溜出来是不对,但是错不致死吧。有话好好说,人家的小手手被你捏的好疼啊。”白子苏使出浑身解数哀嚎。 陆文濯跟没听到似的,将她拖进雅间,砰地就将门给关上了,白子苏探着头,死死盯着那门,心里千盼万盼,盼那两个侍卫进来。 然而那两个侍卫正站在一楼,连二楼都没准备上。 “景祥,你说方才那女子能行吗?那么小一只,感觉细胳膊细腿儿的,一折就断了。”景吉伸着脖子朝二楼张望,一脸担忧。 “应该没事。那销魂散下得虽然厉害,但不会闹出人命。毕竟下药的人,是想往陆府送女人。若是女方会死亡,岂不是白白算计了。只是……楼上这个不会死,宫里那个,可就不一定了。”景祥平静的说。 “下套了么?”景吉神色微变。 景祥嗯了一声:“主子特地吩咐让她活一段时间。” 景吉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没再说什么。 二楼雅间内,等了一会,还不见两个侍卫上来,白子苏彻底死心了。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了。 脑经转的飞快,白子苏反客为主,默默拧了自己两爪子,拧的眼泪直掉,才一把环住陆文濯,抽抽嗒嗒地哀戚。 “夫君,你都养了妾身五年了,就算是养只小兔子,也该有点感情了。如今可可爱爱的小兔子不过蹦跶了一下,一不留神儿呀,蹦出兔子窝了。夫君这样宅心仁厚的朝廷命官,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草菅人命吧?” 说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抹在了他身上。 陆文濯被她这个举动整的心火四起,伸手就去拽她的衣带。 白子苏吓了一跳,连忙去护自己的带子,这一抓,就抓在他的手上。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气息也不太对劲,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方才那十文钱,还以为只是要羞辱她,原来是跟她玩真的? 而且看这人既失控,又强忍自持的模样,八成是遭人设计,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第3章 被狗咬了 白子苏抓着他的手,试图给他降降温。 她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的,但是碰到他这烙铁似的大手,还是很快就热了。 “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回家呢?”她困惑地看他。 分明府里就有位夫人,岂不是比来这里要方便。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情况,很容易把对方弄死,就算不弄死,废了的也很多。 这人恐怕是怜香惜玉,舍不得夫人受伤吧。 思及此,白子苏的嘴角不觉抽了抽。舍不得夫人,就要来舍她这个妾了? 呵!无耻之徒! 越想越不爽,干脆一把挥开他的手,蹬着蹄子就往门口飞奔。想要她死,还是死在榻上,那怎么能行? 只是她不知道,陆文濯看中的猎物,甚少有失手的。这次她比在楼下多跑了两步,是在打开门的时候被拽回去的,还好死不死地撞上两个客人,把人家吓得够呛。紧接着,不等陆文濯去关门,外面的人已经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救我!救我啊!你们怎么能关门!没看到大白天的有人要非礼良家妇女吗?哎哎,我不是这儿的……唔!” 白子苏还没来及继续哀嚎,就被他一个推搡,抵在茶桌上堵了嘴。 他整个人烫得厉害,碰到白子苏凉凉的嘴唇,像是受了蛊惑般,倏地就啃了一口。 白子苏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一下子被他咬懵了,只顾惊愕的瞪大眼睛,愣愣地看他。 她以前只知道狗会咬人,怎么会想到,陆文濯也会咬人。 这这这,会得疯犬病吗? 趁她怔愣间,陆文濯已经撬开她的贝齿,啃着啃着,猪蹄子也不老实了。白子苏被他碰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这一咽,燥热的感觉立时涌了上来,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 苍了天了,这什么破药,效力也太芬芳地猛了吧! 她不过是通过他,浅尝了那么一星半点,就这么大反应,那眼前这人,还不得憋疯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给他办了,不然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白子苏想着,狠狠反咬了他一口。她可是有小虎牙的人,这一口下去,血腥味立即蔓延开来。上面这人吃痛,终于松了嘴。 白子苏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别过头,抄起旁边的茶壶,就往他脑袋上砸。 本以为可以给这人砸晕过去,谁知道手软的厉害,还没砸出去,茶壶就从手里滑脱了。没砸晕陆文濯不说,还把茶水全浇在了自己身上。 被浇的一身狼狈,白子苏也顾不上,又抄起茶盏,还想在砸,却被拧住了胳膊。 “听话。” 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呼吸带出的热气全绕在白子苏的脖颈间,房间里顿时一派暧昧的氛围。 “听个鬼鬼的话!”白子苏忍不住破口大骂:“命都没了,你还跟我说听话?你你你……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赶紧的,放开我!” “要你听话,是叫你少吃些苦头。”陆文濯一把将她的胳膊拧到背后:“骨子里的低贱,还真是难改。你不是爬墙也要出来接客么,不如让我亲自领教一下你的本事。” 说着他将她背过身去往榻沿搡,想将她摁伏在边沿处。 白子苏不是傻子,她以前在花楼的时候,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挣了半天,药劲越来越厉害,白子苏索性借着腿软,直接蹭着榻沿跪了下去。谁知道陆文濯一招不行,又来一招,转手将她拎起来,扔到了榻上。 白子苏被摔地七荤八素,在锦衾上滚了一滚,就像是失了气力,连动一下都难受的紧。 悔啊悔,为什么要咽那一口!真是自己害自己! 察觉到有人覆过来,白子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差点哼唧出声。但仅存的理智,还是叫她厌恶地撇过头。 看出她的抗拒,陆文濯嗤笑:“你是我的女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恩赐,你最好识相些,好生取悦我。若是我满意,兴许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就凭你私自出府接客,也该凌迟处死。” 饶她一命?白子苏心下咆哮,前提是过了今天,她还有命给他饶! 借着强烈的求生欲,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趁他霍霍她衣服的时候,一爪子挠在了他脸上。这一爪子挠地措不及防,陆文濯好看的鼻梁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印子。 二人皆愣了一瞬,紧接着,陆文濯面色一沉,倏地抽下腰带,将她的双手绑在了床头。他似乎是十分恼火,绑地力气极大,甚至打了个死结。 那腰带本就是犀皮制的,上面还镶嵌了坚硬的金玉,白子苏一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一个劲地跟他对着挣。 “你疯了!”她着急地大吼:“快松开,你听到没有!我不愿意!” “你这样脏的人,还有脸说不愿意?”陆文濯轻轻一笑,面上尽是优雅之色,可这优雅之下,干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狠事。 耳边传来轻微的“呲啦”声,她知道那是布料的声响,张了张嘴,骂声还未来得及漫出唇齿,就变成了一声惨叫。疼的她冷汗直冒,脸色也隐隐发白。 而她面前这人,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亦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终于发现不太对劲,陆文濯默默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愕然:“是个……” “是你爹爹!”白子苏忍痛怒骂。 骂完,白子苏忽然想起来,陆文濯已经没有爹爹了。 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五年的时间,她早已经不会通过跳窗来逃避问题。死都无所畏惧的人面前,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活着,才是唯一的逃脱之法。 应该先顺着他,再反客为主,引他跟着自己的步调来,那样或许还能够赢取一线生机。可她如今,却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踩到了他的痛点。 只是后悔也没用了,面前的人脸色阴冷,眼睛里的杀意肆虐,再不顾及半分。 这下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白子苏心下凉凉。索性也学着他发起狠,同他决一死战,试图夺回些主动权。 不就是死吗,她才不怕。以前只想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现在不行。哪怕是下阴曹地府,她也得拉上一个垫背的。 若是她注定要死在榻上,以一抵一,也不能叫他活着下榻。 陆文濯惊讶于她的变化,愤恨和恼意不知不觉被平息,两个人互相追逐着彼此的节奏,皆试图掌握对方,又试图弄死对方。最终却不得不在惊涛骇浪中,一同陷入失控的境地。 下坠。 还能如何下坠。 第4章 不让看脸 待到一切平息,已经到了第二日。 陆文濯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淡淡的缱绻还在血液中蔓延,提醒着他昨日的事情。 动了动手臂,他发觉怀里有人,低头看去,白子苏正沉静地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呼吸极浅,身上也冷冰冰的,像一头死去的幼兽。陆文濯心下微惊,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才松了一口气。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她睡着的模样还算安详,比醒着的时候好看多了。白皙的面容,纤细的身段,卷曲的睫毛黑压压的遮在那里,静谧又柔和。 她眉间用来遮盖的白粉已经褪去,隐约可以看到那枚朱砂印记。不可否认,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可她的美,也具有攻击性。特别是那双狭长微扬的眼睛,像是种着惑人心神的蛊。昨日她含泪盯着他的时候,险些令他缴械投降。 回顾过往的二十七年,还未曾有人能将他拉入那般的失控境地。她的眼眸分明似狐狸般勾人,却始终带着狠厉。即便是最后臣服于他,也要狠狠在他身上撕咬一口。 看来趁她临死前,拖她放肆一把,委实不亏。 陆文濯轻轻一笑,把她推到一边,打算从榻上起身。白子苏睡得并不踏实,被他一推,好看的眉头微蹙,发出两声轻微的哼声。 睡着了都不忘勾引人,陆文濯不觉沉了沉眸色。听她又难受得哼唧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都被勒得淤紫,正蜷缩在心口处。 昨天,他越发后悔拴着她,想把她翻过来,也翻不动。最后只好用力一扯,谁知那犀皮腰带极富韧性,生生将床栏给扯断了,腰带都没断。 伸手拉过被子将她遮住,陆文濯轻咳了一声。外面立时响起恭谨的声音:“主子。” “更衣。” 里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景吉连忙取了新衣服来,又叫了个婢子,伺候他穿衣。 房门打开,又是那个衣冠齐楚,行也端正、坐也端正的主子。 见他神色从容,应该是无碍了。正要跟着他下楼,陆文濯却朝他伸了伸手:“剑。” 景吉愣了一下,意识到屋里还有个没处理的,连忙俯身颔首:“还是属下来吧,莫脏了主子的手。” 说罢景吉就要往屋里进,然而还没跨出去一步,腰间的剑被抽出,紧接着膝盖吃痛,他倏地就摔跪在了门槛上。 “我说什么,你执行便可。”陆文濯皱眉,转身进屋,砰地就将门关上,看得景吉一脸懵圈。 这屋里的女子是怎么惹到主子了?竟让这么爱干净的主子,宁愿身上溅血,也要亲自送她下黄泉? 手起刀落,腕上的带子终于断裂。 陆文濯抓过她的手腕看了看,上面的勒痕触目惊心,捏了捏骨头,还是好好的,应该只是皮肉伤。 被他这一捏,榻上的人哼唧一声。陆文濯不禁觉得好笑,像是找到开关似的,又捏了一下,又是一声哼唧。 外面的景吉听的有些脸红,正要下楼避一避,主子却衣衫整齐的走了出来。 “着人给她洗洗,换身衣服,带回秋水阁,莫让旁人看了她的脸。” “秋水阁?”景吉诧异的看向主子:“秋水阁不是住着……” 不让看脸?忽而想到什么,景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指着雅间道:“这这……这不会就是秋水阁的那位……可,主子不是说她不吉利吗?” 陆文濯睨他一眼,径自下楼去了,只留下景吉还在独自凌乱。 难怪没有要她性命,原来是未到时候。不过主子会碰她,依旧令人惊讶。原本留着她的身子还有旁的用途,如今一看,怕是后续计划要变动了。 …… 白子苏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秋水阁的床上躺着了。 太累了,累得她睁开眼睛,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没死……我居然没死?”她兀自喃喃。 “娘子福大命大,怎么会死呢。”旁边传来香和的声音。 转头一看,小丫头正端着一碗补药,忧心忡忡地看她。而香和身后的玫娘则是一脸的喜气洋洋,眉开眼笑。 “哎呦!说什么死不死的,娘子是要得宠的人,怎么能说这些丧气话。五年了,娘子终于要熬出头了。” 玫娘跟了她五年,起初两年可算是愁坏了,那时候香和还没来,白子苏又不太会说话。整日整日憋在这狭小的院子里,玫娘差点以为,自己要变成一个抑郁的哑巴了。 后三年吧,虽然情况好转了,但是白子苏又无心勾搭主子,只想着往外跑,这后院里,还不是一派死寂。整日里,连个盼头都没有。 天知道白子苏今日被抬进来,玫娘有多高兴,只恨不能把白子苏送回去,让陆文濯再整饬整饬。最好一下子整出个孩子来,这样她就大大的有盼头了。 白子苏愣愣地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良久,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真在秋水阁,而不是阴曹地府。 “没死!”一个激动就要坐起身,扑腾到一半,浑身的酸疼令她“嗷”一嗓子痛呼出声,又老老实实躺回了床上。 玫娘见状,连忙抱来一个软垫,搁在她的身后,扶她倚坐起来:“公子特地嘱咐了,叫娘子这两日别乱动,好生歇息。” “陆文濯?” 昨日的一幕幕忽然如光影般在眼前掠过,心下一沉,白子苏抓住玫娘的手:“他有说怎么处置我吗?有没有问我怎么出的府?” 玫娘被问的有些茫然,摇摇头温声道:“公子并未过来,是公子身边的侍卫将娘子送回来的。婢子按娘子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他们,说娘子是为了摘院墙旁的枇杷,从树上掉到了外面。他们便没再说什么了。” “他身边的侍卫……怎么送我回来的?”白子苏瞪大了眼睛。 “是用小轿抬回来的。”香和在一旁插嘴,有些高兴的说:“娘子没看到,那小轿是金丝楠木制的,很气派呢。” 小轿?白子苏往后一靠,那这破事,岂不是在陆府人尽皆知了。 薛氏和薛若兰必然也已经知晓,若是突然来探望,倒是会给她出府平添不少不确定因素。 “玫娘,你现在去帮我申报几味药材,顺便提一提,说我患了严重风寒,会传染人的那种,现在就去。” 第5章 手中棋子 “这……”玫娘有些为难。 “娘子这是做什么,现在正是好时候,可要趁热打铁抓住公子的心才行。若是这风寒传出去,岂不是断了公子来这里的念想?” “断的就是他的念想,还有府里其他人的念想。” 白子苏说着,不觉笑了笑:“你这倒提醒了我,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又什么顽症是传染性极强的,回头我也得一得,最好能永永远远地将他们这念想断下去。” “娘子乱说什么!”玫娘轻轻拍了一下白子苏的手背。 “好好,我不说了,玫娘快去吧。风寒这事真的很重要,我得靠这事自保呢。” “何故要自保?”香和好奇的问。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将药碗递到白子苏手里。 “这还用问,一看你就是话本子看少了。”白子苏敲了敲香和的脑袋。 “这后院里,还有个正主呢。过去的五年吧,我们相安无事,那是因为我这个妾形同虚设。可是今日一过,情形就大有不同了。要知道,女人都是醋做的,酸起来是很吓人的。而且我的身份本就处于劣势,只要陆文濯那个夫人想整我,哪天我怎么死了,你们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她又不稀罕抢别人丈夫,为什么要平白承担被忌惮挤兑的风险。 “娘子此言不虚,确是婢子大意了。” 玫娘是知道其中险恶的,被她一说,立即脸色微变,起身就道:“我这就按娘子说的去办。” 说罢,匆匆朝秋水阁外面走。 香和还是有些茫然,看着白子苏将汤药一口气饮下,又怯怯地问:“真的那么恐怖吗?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没事的。”白子苏被汤药苦得龇牙咧嘴,接过香和递给她的糖莲子,一把咽下,这才伸手拍了拍香和的肩膀:“你家娘子命大着呢,只要我活着,就会罩着你们。” “娘子……”香和泪眼朦胧,使劲点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她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道:“今日娘子不在,先生来信了。” “允让?”白子苏眼睛一亮:“快!拿给我看看!” 香和点头,忙不迭地把将一枚卷好的信笺递到她手里。 白子苏展开信笺扫了一遍,伸手就放在灯烛上,看着那张纸缓缓化为灰烬,才微微一笑:“他回来了。” “娘子不会还要出府吧?”香和紧张地问。 “今日不去,刚好我可以歇歇。”白子苏翻了个身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明日你和玫娘一定要帮我守好了,就把我的风寒说的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保准他们不会进来。” “万一有人非要进呢?” “不会的。这世上,有几个人不怕死呢?”白子苏嘻嘻一笑,把被子往脸上一遮,不再同她多说。 …… 半睡半醒躺了一天一夜,白子苏实在躺不住了,天还未亮,她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香和正在屋里烧水,咕嘟咕嘟的声音,驱散了黎明前的些许寒意。 端了一盏茶到她面前,香和问她:“还是上次出府的打扮吗?” “不,你去把那件文士的衣服拿来给我换上。” 穿戴整齐,白子苏仔细看了看,又叫香和拿了一段帛子来,将手腕处的淤青给遮起来。 “公子他怎么下得去这样重的手。”香和一边缠着帛子,一边难过地叹息。 “这有什么?”白子苏不以为意:“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俊脸还被我挠了呢。我这起码能遮,他想遮都遮不了。” 裹紧帛子,白子苏拿过粉盒,对着铜镜仔细地扑在眉间,直到那枚小小的朱砂印记完全被掩盖,才算作罢。 “为何每次出府,娘子都要将它掩去?那枚朱砂胎记很美呢,又是在眉心,比金箔和蜻蜓翅做的花钿还要好看。拿粉盖住,岂不可惜了?” 白子苏捏着粉盒的手微微顿住,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掩去那枚印记,她也记不太清了,似乎是潜意识里养成的习惯。 若非要说出个原因,大约就是刚进陆府的时候,陆文濯提过那印记,说是跟蚊子血似的,晦气又难看。她来陆府这些年,陆文濯跟她说话的次数委实不多,仅有的几次说话,就包含了这一句。 那时候,白子苏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在意陆文濯的,被他这么说了之后,她羞愧了好久,一度不敢抬头看人。 后来玫娘帮她用白粉遮去后,她才敢抬起头来。再后来,也就一直盖着了,若是不抹去,她自己反倒不自在。 见她有些恍惚,香和又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 放下粉盒,又交代了香和几句,白子苏利索地爬上院墙边的枇杷树,翻了出去。 院墙对面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陆文濯慵懒地倚在软垫上,正用手撩起帘子,望着她的背影。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把她拦下来。”景吉看着陆文濯极为难看的脸色,紧张的问。 “不必。”陆文濯放开帘子,勾唇冷笑:“派人盯着她,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便由她去。” 不过是只蠢兔子,出府又能做什么,女人眼皮子浅,再有心思,也不过是为了后院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何必要在这种蠢人身上浪费时间,只要留着她的命,为自己所用便可。 “出格的事……是什么事?”景吉小声问。 陆文濯黑着脸睨他一眼,见他一脸无措,只得半阂了眼睛,幽幽提醒:“她已非完璧之身,再难检验忠贞。” 忠贞?景吉一愣,略有些犹豫地说:“主子莫不是忘了……这不过一枚棋子,迟早会碎。其忠贞与否,都不会左右计划的进行,主子又何必这般在意?” “你不懂。”陆文濯轻轻一笑,指节轻叩车壁:“就算是棋子,在我手上也必须是干净的。” 若是没有烟雨楼的事情,倒是没什么,但如今白子苏已经是他的人,他便不会容忍她给自己整点绿。 不过,也不会等很久,只要势头一到,将她扔去合适的位置,他便不用管她的死活了。 毕竟,一旦棋子掷出,即便是脏了,也不会碍到他的眼。 第6章 螺钿琵琶 “属下知道了。”景吉俯身退下,转身朝白子苏的方向跟去。 另一边,景祥从暗处闪到马车边,低声禀报:“属下办事不力,未防住那都护嫡女自尽,让她提前死了,还请主子责罚。” “两日……便宜她了。”陆文濯冷哼一声,缓缓倚靠在软垫上,思忖片刻,又似笑非笑地说:“罢了,错不在她,只怪她父亲站错了队。找块好地方,给她葬了吧。” “是。”景祥恭敬的福身,继续禀报:“今天早上,太子和梁都护都来了消息,皆问及那女子,属下不知主子如何打算,便未作回复。” “就说人我收了。” “可若是梁都护想见女儿,又当如何?”景祥问。 “他敢将女儿送到我这里,想必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此女八成不受他重视,可悲的牺牲品罢了。既是牺牲品,梁都护自然不会真的关心此女死活。若他提出见面要求,直接拒绝便可,他决计不会多言。” “待到时候差不多了,随便给那梁氏安个急症暴毙。这种死法,也算给了梁都护和太子颜面。” “是,属下这就去办。”景祥应下。 …… 朝阳明亮,光辉如泻。 照彻在长安城的金瓦玉檐上,也照彻在万般繁华的八街九陌。令这京城,显出一派靡丽祥和之色。 纷繁之中,白子苏兴冲冲地沐着阳光,尚未察觉这长安城将面临怎样的更迭。 永兴坊的转角处,一只鹞子正停在茶铺的招牌上,一看到她,便飞下来围着她转悠。 白子苏伸了伸胳膊,鹞子便听话地落在她的手臂上。白子苏笑着打开一个油纸包,将里面的鸡腿喂给它,又挠了挠鹞子头上的红毛:“九婴,你最近越来越胖了。” “你再这样喂它,过些时日,它就胖的飞不起来了。”和悦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白子苏转身,便看到张允让站在茶铺门口,一只手负在身后。端正的玉冠,浅碧的云靴,秋香色的吉祥纹腰带将月白的锦袍一收,儒雅的气韵若一枝初发的雪琼。 白子苏想起,第一次见到张允让,他也是这样一身淡淡的颜色。 似乎,也是这样春末的时节。 拱手福身,白子苏行了个弟子见安礼,道:“两个月未见,先生别来无恙。” 两个月这句话她故意拖的很慢,慢得仿佛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若不是面前这个人消失了两个月,她怎么会被李为恩那个天杀的诓进烟雨楼! 听出她的怨艾,张允让微微笑了笑:“这趟江南之行一结束,我便想着来寻你。” 白子苏不屑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江南美景佳酿无数,先生还回来做什么。” 张允让没说话,含笑上前,将身后的琵琶递到她面前。白子苏一直看着远处,不愿理他。 张允让无奈地摇摇头,指尖轻拨琴弦,一串空灵的乐声立时流淌开来。 白子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过脸看看那螺钿琵琶。细腻的紫檀质地,柔软的流线型延伸至琴头,琴头镶嵌的象牙装饰上,镂空雕刻着俊鹘衔花纹。 图案的雕刻是双层镂空的,俊鹘衔花的纹路下还有一层花纹。 白子苏忍不住往里面看去,里面的花纹隐约,依稀可见是张美人图。狭长微扬的眉眼,清丽的面容,微展笑靥。 越看越熟悉,白子苏睁大眼睛,不免惊讶的出声询问:“这里面是我的小像?” 张允让见她似乎忘记了置气,遂将琵琶放进她怀里,解释道:“知你要学琵琶,我便到扬州请造琴师做了这把琵琶。那位师父看中眼缘,造琴也极为随心。两年前,皇后想令其造一把箜篌,以做圣上寿礼,千金作许诺,亦未能令其出山。所以我只好亲自前去,一直待到琵琶做成,才堪堪赶回。” 白子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怀里的琵琶,好奇地抬头问他:“一掷千金都没能让他动手,你是怎么收买他的?” 张允让淡淡道:“他欲寻我书画,撞了巧而已。” 只是这一句,白子苏却已心下了然。此间过程繁杂,已无需细说。 张允让的书画,亦是千金难寻,那造琴之人看眼缘,张允让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以书画换琴这样的事情,无疑是万分艰难。 此间难,难在心。 白子苏默然。 等了良久,不见她再说话,张允让笑问:“不生气了?” “你何时见我生气了?” 白子苏抿了抿嘴唇,看向长长的街道:“我只是有点遗憾,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看这位古怪的造琴师长什么样,亦不能知晓,这诗里常常描绘的江南是何等的烟雨空濛。一想到这,就觉得自己被困住了。” 张允让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听她哈哈一笑:“不过谁叫我命好呢,虽不能亲眼见之,却有先生说与我听。先生说的,比见到的还美!” 她笑起来,狐狸似的眼睛如月牙般明亮,盈盈夺目。张允让看着那些光华,遂不再说什么,示意她往坊内走。 半途,张允让见她抱着琵琶,细瘦的身影,被琵琶遮去了大半,削薄欲坠,不免心下担心,打算替她拿着琵琶。 岂料还未碰到琴轴,白子苏便抱着琵琶往边上一趔,横眉道:“你送给我,这就是我的了,不许碰我的宝贝。” 那蛮横的模样,颇像一只被抢了食的小雀儿,欢腾又不讲道理。 笑着摇摇头,张允让便随她去了。 不消多时,二人便到了丞相府,看门的侍卫对白子苏已经熟识,二话没说,便替他们打开府门。 “此去江南,有幸请到一位故友。”跨进府门的时候,张允让这样说。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是位琴师。” “琴师?”白子苏欣喜地望向他:“那我可以见他吗?” “今日叫你来,便是这个目的。” 张允让语气平和,却藏不住淡淡地叹息:“他隐世已久,近两年又患了血疾,身子不大爽利。我特向父亲请示,邀他来长安小住,想着或许可以请御医为其医治。此人非寻常之才,兴许和你投缘也说不定。” 第7章 良木而栖 琴师的住处,被张允让安排在东南角的荷风亭。 入内便有一汪荷池,悠然静谧,是处适合休养的院落。院中琼花开的正盛,大团大团的花朵如雪一般,随风飘落。 洁净的花雨下,白子苏看到了那位琴师。 二十出头的模样,从上到下,一身雪白,几近融进身后的琼花里。 他没有束发,斜靠在逍遥椅中,一头乌发就那样肆意披散,随着晃动飘曳。花朵掉落在他面上,他也没有任何回应,连伸手拂去都懒得,就那样任由花叶掉的满面满身。 倒是和白子苏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以为会是一个柔弱的病秧子。可面前,分明是个恣意的大妖精。 “仰止。”张允让唤他。 琴师这才注意到院中有人,可他也只是慵懒地从逍遥椅中抬起头。直到那双惺忪的睡眼看到白子苏,才施施然起身。 “你是女子吧。”仰止信步走到白子苏面前,俯下身和她平视。 白子苏的男装还未曾被人识破过,如此,倒让她吃了一惊,不知不觉便抬起头,同他对视。 病美人……白子苏忽然冒出这个奇奇怪怪的形容。 会这样想,着实是因为这个男人长得过于柔美。 仰止见她盯着自己,甚觉有趣。看看张允让,又看看她,大约猜出了她的身份:“真没想到,允让整天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竟是个女娇娥。” “孔夫子尚言,有教无类。先生念在我一心向学,又有何不可呢?”白子苏不以为意。 仰止含笑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琵琶,调笑道:“可我记得,允让工的是文墨,你拿着琵琶,难不成是要另择良木而栖?” 再被看出性别后,又被猜中来意。白子苏不免生出钦佩之情。 这人虽然看似散漫,却也相当聪颖。张允让口中所说的非常之才,或许名副其实。 白子苏没有接话,像这般性情洒脱疏逸之人,若想让其指点一二,兴许不是什么简单事。 心下思忖片刻,白子苏有意无意将怀里的琵琶呈现在他面前。 光看一面怎么能行,她矫揉造作地轻呼一声:“哎呀,手有些打滑呢。” 趁机将琵琶翻了个面,在怀里转了一圈,又往前挪了挪,就差没怼到仰止脸上去了。 张允让很是熟悉她的套路,眼看着她的小动作,只得心下暗叹,这狐狸尾巴又翘起来了。 再看对面,果不其然,仰止的注意力,已经被她引到了琵琶上面。懂琴惜琴之人,最是知道一把好琴的难得。 所谓好琴与知音同稀,唯叹可遇不可求。 用琴说话,无疑是对付琴师的上策良方。张允让未让仰止看琴,而是先将琴交到白子苏手里,目的也是为此。只是没想到,他这得意门生,领悟得这般迅速。 仰止在这番夸张的小动作下,几近将她手里的琴瞧了个清楚。瞧着瞧着,情不自禁地便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这把琴的质地。 白子苏也没有拒绝,顺着他,很自然地把琴递到了他手里。 “是把上等的好琴……我也有多年不曾见过这般精妙的工艺了,一曲一直,皆中理道,无一不作用于乐声。” 仰止缓缓叹息,指尖下意识地就要拨动琴弦,却在触及琴弦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白子苏,他征询似的问道:“我可以试一下吗?” 白子苏微微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他要试琴,而是惊讶于他的询问。谁能想到,看似这般随性的一个琴师,想试一把琴,还会征询她的意见。 还以为这样不羁的外貌下,生就一身放浪形骸的反骨,不想竟有颗遵循礼数的心。 直到很久以后,白子苏才深刻明白,骨子里的教养和礼数,大约是终生难以磨灭的。只是这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种可怕的囚笼,它能囚住所有的软肋,亦能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更改一个人的命数。 “但试无妨。”白子苏豪迈地摆手。 原本还以为让他弹一曲要花不少心思,眼下看来,一心扑在琴艺上的人,倒也单纯的很。 仰止见她同意,这才抱着琴坐到琼花下面。白子苏和张允让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他们生怕惊扰了仰止,便挑了个侧边的茶寮坐下。 静默了片刻。仰止的手腕轻抬,指尖一拢,清冷幽咽的乐声便响了起来。 这首曲子,白子苏是知道的,乃是坊间最为简易的入门曲《流水》。白子苏前些日子,自己照着一本乐书,也基本上算是摸索会了。 但是眼下仰止的演绎,却是她从未听过的。 这首简单平淡的调子,曲如其名,以弹出低低切切的流水声为佳。 可仰止手下的乐音,虽然保留了原调,却在收放轻重上做了改动。时而狂放奔腾,若黄河决堤之势。时而又冷涩凝绝,如谷底冰川之水。 一首曲子下来,如同卷着杜若之风,上一瞬将听者掀上雪山之巅,下一瞬又推入深潭冷水。这般的变幻莫测,让人情不自禁地抛开繁杂的心绪,跟着乐声的步调走,去聆听月光下幽暗的溪流,也聆听烈日下迸溅水雾的千尺瀑布。 白子苏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在半刻中内游历了万千山河,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就连琴声停止,她都全然没有注意,还依旧托着脑袋,痴痴地任心绪飘忽。 “妙哉妙哉,这把琴真是不错,琵琶能做到上手这般痛快,实属罕见。不过,大约是颠簸所致,个别音有些微的不准。” 仰止说着,转轴拨弦调试了一番,直待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起身将琵琶递还到白子苏的手中。 白子苏还未从紧绷的状态中脱离,怔怔地接过琵琶,竟是下意识地弹了起来。 这个举动,显然出乎了仰止和张允让的意料。 特别是仰止,乐音一起,仰止转身的动作几乎是在霎那间,就猛然僵住。 这个人,在还原他方才弹的那一曲。 张允让也听了出来,跟着仰止,一齐望向身侧的白子苏。 只见她垂眸颔首,眉头微蹙,全然沉浸在弹奏中,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她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一把琵琶。 听着听着,张允让不觉微微一笑。 他口中的得意门生,大约此刻在仰止心中,亦是实至名归罢。 第8章 只是弟子 待到一曲终了,白子苏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眸一看,就见仰止一脸惊奇的盯着她。 “不过听了一遍,你怎么能够还原到如此地步?” 白子苏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让先生见笑了,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你这可不是画瓢。”仰止细细打量她,依旧不得其解:“你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你的乐感很好,或许是资质使然,天生就是个习琴的好料子。” 白子苏摇摇头:“我没什么天赋,《流水》这个曲子,我事先会弹,只不过是努力记住了先生改动的位置。什么时候收指,什么时候放指,还有什么时候该拨哪里。” “这把琴上,花纹较多,我就按着这些花纹去定位,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弹,其实我并不知道。若说像,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实则内里不足,未及先生半分灵气。先生说的乐感,我也没有,亦是靠着回忆,去记音长音短。说起来,应该算是作弊吧。” 多年的颠沛流离,没有教会她什么,却像是把她的灵魂饿坏了,但凡遇到可学之物,就恨不得一口吃掉。 求知若渴,初识这四个字时,白子苏便深领其意。 她十二岁才开始学习认字,那时候,秋水阁里一本书都没有。她还是从玫娘烧火用的杂物堆里,捡到了一本破书。 说是书,其实只有寥寥四页。但她依旧如获至宝般,将那本书捧在心口,追着玫娘问那是什么书。 玫娘识字不多,但是简单的字勉强认得几个。她告诉白子苏,书的封面上,写的是《七月》,是陆文濯随手扔掉不要的。 《七月》这首诗,被坊间改成乐曲,白子苏在花楼里,常常听到歌妓吟唱。于是她抱着那本书,靠着背诵,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对照。硬生生靠着这样的办法,学会了识字。 她至今还记得,她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七,认识的第一句话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她学会写字,也是从《七月》开始。没有笔,就用木棍,没有纸,就在树下的泥地上泼一盆水。就这样对照着描摹,常常因入迷而不知饮水吃饭。 很快,她便能将全诗默下来。 可惜这种痴迷,也带来了极大的弊端,那就是自学的笔画错乱。并且由于描摹遍数过多,形成了固定的习惯。以致于,在认识了张允让之后,改了足足一年,才将笔画正过来。 只是求学的迫切心理,却是改不掉了。 听到仰止的琴声,似乎又令她回到十二岁那年,恨不得沉醉其中,去领悟那空山凝云的清冷意蕴。 “若是天底下习琴之人,皆有你这般的痴狂,倒是令人欣慰。” 仰止叹息一声,又说:“可惜这世道荒诞,多是热爱其中的人不得学,得学之人偏又是迫不得已。” 白子苏没有接话,只默默颔首,瞧着他背后的琼花。 许是她的画瓢勾起了仰止的兴致,仰止复又弹了几首旁的曲子,便兴致勃勃地指导白子苏基本的指法和音律。 白子苏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学得也颇为认真,不过是半日时间,进步却是极为显著。 “如此,再过些时日,你的琴艺便要在我之上了。到时候,我倒要唤你一声先生才行。”张允让笑言。 “怎么会呢。”白子苏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琵琶,一脸乖顺的凑到张允让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认真道: “先生永远是先生,定是事事都优于弟子的。弟子所学所得,皆是先生给的,怎么敢凌驾于先生之上呢。若是有所进益,弟子保准第一时间给先生做伴奏。先生想听什么,弟子就学什么。” 张允让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为了这一句先生,所做一切,便也值了。 “他是先生,那我是什么?”仰止故意问她。 “也是先生。”白子苏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倘若我和允让有分歧,你听谁的?”仰止瞧了一眼张允让,不依不饶地问。 白子苏略微想了一下,说:“听你的。” 仰止闻言,得意地朝张允让扬扬下巴。那意思,无不是在说,看吧,你的得意弟子,已经被我拐跑了。 好在张允让并不介意,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只狐狸聪颖的很,她知道,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原谅她,自然是有恃无恐。而他,也不需要她事事顺应自己。 随她高兴便好。 光影变幻,白子苏又跟着仰止学了一会。请教了许多问题,皆是正中点子,问的仰止不禁啧啧称奇。只是瞧着她练琴的姿势,仰止觉得有点奇怪。 “你左边的耳朵,是不是听不真切?” 重新调试了一下琵琶,仰止抬头看她:“因为我见你,总是侧头听音。” 白子苏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神色,如实答道:“先生果然厉害,我左边的耳朵确实听不见。” “听不见?”张允让皱眉。 他同她相处了三年,还从未注意到她的听力异于常人。 “没事啦。”白子苏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说:“有一边能听到就好了,应该不会影响练琴吧?” “练琴……倒是影响不大。”仰止回答,又瞧瞧她:“不过单耳失聪,还真是不常见。” 白子苏点点头,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琵琶,没有接话。 “什么时候的事情?”张允让在旁边追问。 “很久了。”白子苏说着,看看天色,连忙站起身,岔开话题道:“今日已经不早,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朝仰止行礼。 仰止颔首,重新躺回逍遥椅上:“回去把轮指练熟了,我再教你如何渲染尾音。” 谢过仰止,白子苏抱着琵琶离开丞相府。 “真真是个妙人。”仰止眯着眼睛轻叹。 “那是自然。”张允让看着白子苏离去的方向,缓缓颔首。 “这般的妙人,可交心付意,张兄不考虑冠之以己姓么?我见她年岁不大,或许还未许人也说不定。”仰止故意调笑。 张允让的眸色微微波动,顿了一瞬,淡淡道:“只是弟子罢了,莫要想多了。” 仰止稍稍一哂,悠哉地合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 第9章 他又来了 回到秋水阁,香和正在枇杷树下来回踱着步子。 见到白子苏,连忙上前抓着她的胳膊:“娘子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急死婢子了。” “怎么了吗?”白子苏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抬头问:“难不成有人来了咱院子? “可不是吗!今天一大早,老夫人就过来了,带了一大堆补药,说是要看看娘子。拦都拦不住,差点没把婢子的魂给吓掉。”香和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那她有没有发现我不在?”白子苏赶紧问。 “没有。老夫人都进到院子里来了,婢子跟她说您病了,她也不听。最后还是玫娘急中生智,不停的咳嗽,她才没进屋。您不知道,就差一点点,太吓人了。” 老夫人薛氏,是陆文濯的母亲。 薛家在京城势力庞大,显赫非常。薛氏的父亲,也就是陆文濯的外祖父,是战功彪炳的左骁卫大将军,曾与先帝一起打江山,平定高句丽,东突厥等地。新帝登基后,更是重赏薛家,甚至将薛老封为定国公,可谓是恩宠极盛。 薛老过世后,爵位便由薛氏的长兄薛志远承袭。 薛志远骁勇善战,其功绩,亦是不在薛老之下。两年前受封骠骑大将军后,又担任了禁军统领一职。据说,若是只论战功和实权,当今的兵部尚书也不及薛志远。 有这样的家世,又有这样的父兄,薛氏的脾气自是不用问了,那是一向嚣张跋扈惯了的。反正薛家荣宠正盛,这世上能奈何的了她的人,委实不多。 再加上陆家原是文官出身,到陆文濯父亲这一代才开始建立功勋,门第虽高,却也不及薛家。故而薛氏在陆家,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陆文濯少年丧父后,薛氏便独揽大权,一个人打理陆府的里里外外。 五年前,白子苏刚入陆府时,曾见过薛氏一面。 那时,她被人带去,跪在堂下,只抬眸看了薛氏一眼,便被薛氏身边的婢妇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极狠,剧烈的嗡鸣声后,她的左耳,永远的安静了。 薛氏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逼问她的出身。在得知她是花楼女子后,当即叫家奴将她绑起来,预备将她扔去荒郊野岭。 后来是陆文濯及时回府,才堪堪保下了她。 那时候,陆文濯替她解开绳子,将她护在怀里。她在他身上闻到沉水香的气味,那个味道,令她昏昏欲睡。 她知道,她安全了。 那是……比他伸手挡下鞭子的瞬间,更深刻的感受到,安心的滋味。 她还记得,陆文濯牵着她的手,送她回秋水阁。他的手心暖乎乎的,她不敢看他,只是故意走的很慢很慢。 从前厅到后院,那是她印象中走过最长的路,亦是最短的路。 那日之后,薛氏再没来找过她麻烦。倒是忙着张罗陆文濯的婚事,一心想把兄长薛志远的女儿嫁给陆文濯。 再后来,薛若兰进门,尽如薛氏所愿。薛氏便更没有功夫来搭理白子苏了,只专心伺候薛若兰,千盼万盼,想让薛若兰生个大胖嫡孙给她带。 然而不知道是这薛若兰有毛病,还是陆文濯有毛病,两年过去了,总之是一个蛋没下。 这可把薛氏急坏了,整日盯着薛若兰的肚子。又是求神问佛,又是请医女开各种汤药,都快成魔怔了,还是什么影子都见不到。 如今得知了白子苏这档子破事,薛氏怕是终于想起来后院里还有个妾,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老夫人有说什么吗?”白子苏走进屋内,将琵琶放在桌子上,问:“就只是为了看看我?” “额……”香和犹豫了一会,脸上红红的,支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好看向旁边的玫娘。 玫娘叹口气,拉过白子苏的手,低声说:“老夫人今儿来,还问我们要白绫来着。” “什么白绫?”白子苏跟着玫娘,茫然坐到桌边。 “就是铺在榻上的白绫。”玫娘皱眉看她:“老夫人说,这是陆家的规矩,就算是夫人进府,也是验了白绫的。如果没有白绫,就算是日后娘子有了身子,陆家也不会认的。” 铺在榻上的?白子苏终于明白过来那东西的用处。恐怕老夫人还对她出身花楼之事耿耿于怀,打从一开始就信不过她。 “她怎么不去问她儿子要?”白子苏无所谓的说:“我又不知道这规矩,是她儿子没铺这玩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老夫人说,她还会再来收白绫的。” “那就直接跟她说没有。”白子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她怎么想去,我又不打算给陆文濯生孩子,管她认不认呢。” “娘子千万别这么说。” 玫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站在门边的香和忽然惊叫了一声:“公子!” “噗——”白子苏惊得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 他来做什么? 前日不是才见过吗,这过来的频率也太反常了。以往见一面,都要隔上一年半载的,她都做好了一年不见他的准备了。这突然过来,绝对没安好心! 蹭地跳起来,白子苏跟被闪电劈了似的,眼疾手快,将手中没喝完的茶泼在脸上,又双手并用,将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最后抄起琵琶,钻到了被窝里。 琵琶是从府外带进来的,一定不能叫他看见! 被子一扯,她两眼一翻,瞬间一副要死不活的凄惨姿态。 与此同时,四缝鹿皮靴刚好迈进房门。 “听说你得了风寒。”阴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白子苏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勉力压住心头的紧张,她微微睁开一条缝,看了看眼前这人,然后又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颤颤巍巍抖了好半天,最后像是耗尽了气力般,猛的往下一垂,那情形,就跟个将死之人差不多。 这架势,看得香和在后面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不知道,短短一瞬时间,自家娘子就病成这样了? “夫君……”嘴唇抖啊抖,白子苏半晌挤出一句话:“妾身有失……咳咳……远……迎。” 她咳得十分剧烈,那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对准他的脸,用力喷唾沫星子。 她就不信了,这个洁癖到爆炸的人,能忍得了这个? 岂料面前这人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10章 妾身心疼 “别传染了夫君。咳咳……妾身心疼。” 白子苏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那样子,仿佛满面泪水似的。 “夫君快走吧,妾身病死了没事,若是连累了夫君,那妾身会死不瞑目的。就算是到地下做了小鬼,这心啊肝啊,也不能安生。” 见他没什么反应,白子苏抓着心口的衣襟,一本正经地道:“噫吁嚱!病在君身,啊,痛在妾心!” 这还不走? 没办法,白子苏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又开始对着他的俊脸,剧烈咳嗽。 然而,咳了一半,手腕被捏住。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倏地就撞进了她的眼睛。不等她反应,咳嗽的声音,就被吞噬在了沉水香的气味里。 香和看得脸上一红,连忙关门跑了出去。 ??? 白子苏简直惊呆了。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啃上了她的嘴巴,是不是脑壳有包?也不怕过了病气?使劲往前一搡,陆文濯微微松开嘴,笑得惑人心神。 指尖在她的嘴唇上慢慢滑过,他俯身贴到她耳边,温声道:“风寒疾苦,怎舍得让娘子一个人承受。为夫愿与娘子,同甘共苦呢。” 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白子苏怔了一瞬。借着这一瞬,面前这人又堵住了她的嘴,啃的还越来越有劲,手也开始不老实。 熟门熟路的在她衣服上摸索,白子苏被他碰的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 这次,陆文濯顺势起身,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是起身时,顺手带出了一样东西。 琵琶。 白子苏呼吸凌乱,连忙撇过头喘气,却见到面前这人,脸不红心不跳,呼吸平稳的很,正微笑着把玩那把琵琶。 不知为何,白子苏脑中警铃大作。 这个人,根本没安什么好心,更没往她身上投一丝一毫的感情,刚才那一番,不过是为了将她藏在被子下的琵琶翻出来。 她在做戏,他也在做戏。可笑的是,她方才有一瞬,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何物?”陆文濯垂眸看她,面上依旧挂着微笑,可那微笑背后的冷意,却令白子苏头皮发麻。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白子苏换上一副笑脸,有气无力地嗔道:“夫君真是讨厌,这是人家给夫君准备的惊喜。还没来及给夫君看呢,竟然叫夫君发现了。” “哦?哪里得来的惊喜。”陆文濯噙着笑,信步走到床头,伸手就抚上白子苏的脸颊,从额角慢慢滑到下巴,活像是一头嗜血的狼,在玩弄临死前的猎物。 白子苏被他的指尖碰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半晌才稳住脸上的笑意,娇俏地说: “是从外面买的。那天在花楼撞见夫君,就是在讨教琵琶呢。妾身知道夫君喜欢丝竹弦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夫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呢。” “这么说,娘子出府是为了我?” “可不是嘛,妾身的小命都是夫君的,如今身子也是夫君的了,自然是想挖空心思的对夫君好呀。”白子苏笑眯眯地说,有意无意朝他送了两个潦草的秋波。 陆文濯没有说话,默默对照了一下景吉的回禀。 丞相府守卫严密,景吉只跟到门口便进不去了。后来是爬到旁边的楼阁之上,才依稀瞧见院中的场景。学琴这一点,倒是实话不错。看来这女人也不过是蠢人一个,真是想讨他欢心也说不定。 眼见着他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许,白子苏不由得心下冷笑。 呵,男人! 什么喜欢贤良淑德,都是假的,最终还是逃不过狐媚子的这一套。 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借机把私自出府的事情给圆过去。 心下这么盘算着,白子苏连忙趁热打铁,娇滴滴地攥住他的手指,垂目咬唇:“夫君可还记得,这五年里,到底来过秋水阁几回呢?为了留住你的心,真是好难呀。妾身也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出此下策,想着趁夫君下次来的时候,能用乐声让夫君多看妾身两眼。谁知道出府学个琴,竟会惹了夫君猜疑,真真是弄巧成拙呢。” 陆文濯盯着她,见她神色黯然,似乎是当真伤了心似的,不觉稍稍放缓了语气:“你没必要学这些。” 没必要……白子苏指尖一滞,微微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 “子苏……不识字。” 幽暗的院子里,月华如水,稀薄地蒙在二人身上。她鼓起勇气,在他跨出房门的时候,捏住了他的袖子,这样对他说。 那是她被遗弃在秋水阁的第一百二十八天,整整一百二十八天,他一次没有来过,像是将她遗忘了。没人同她说话,也没人过问她的情况。 整个院子里,只有她和玫娘,但那时候玫娘和她也不熟络,加之她的中原话说不利索,二人并不怎么交谈。 她每天晚上掰着手指算日子,想着他什么时候会来。 其实她想不明白,因为就算是养只小狗,也该来看一看了。她见过薛氏身边的小狗,都是抱在怀里的,似乎时刻都有人陪伴。有时候想的出神,竟也会羡慕起小狗来。 所以他来的时候,她还挺紧张的。 他是在晚间来的,她都睡了,他才突然造访。于是她匆忙跑下床,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随意地打量了她一番,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似乎,只是过来确认一下她还活着。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眼见着他离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过去就拉住了他,费力地说:“子苏,不识字。” 她在那一瞬,耗尽了气力,只是因为她想学中原话,想学认字,想同他讲话。 她想,若是她能说中原话了,或许就可以陪他一起说说笑笑,写写画画。至少不会像这样毫无意义的待在后院,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他只是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一般,拂去她的手。 “想识字。”她迫切地仰头看他,艰难地说:“子苏,要识字,很想很想。” 他皱眉瞧了她一眼,淡淡道:“用不着。” 好一个用不着和没必要,听听这事不关己的口气,啧啧,简直就是没把她当个正常人看待! 白子苏觉得,就算她一句话不会说,这个人大抵也没有什么异议。他把她放在院里养着,就跟养个小猪崽子差不多。 只有小猪崽子,才什么都不用会,也什么都不用学。 第11章 他的目的 “既然夫君说没必要,那妾身就不学了。” 白子苏乖顺地拉了拉他的袖摆,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他手里的琵琶上:“只是妾身……还想留个琵琶看一看,夫君把它还给妾身好不好?” 陆文濯见她神色微微有些紧张,却还努力装出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由地勾起唇角,随意掂了掂手里的琵琶。 白子苏看得心惊肉跳,一个没忍住,伸手就想把琵琶拿回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琵琶的瞬间,陆文濯倏地往后一撤,笑着问她:“你既然已经学了,应该也能弹奏一两曲吧?” 白子苏不知他是何意,转而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回应。 看出她戒备的神色,陆文濯微微俯身,说:“若你会弹,我就将这琴还你。” “会会会!”白子苏当即应下,伸手就要他还给自己。 陆文濯瞧着她急切的模样,笑的温和,轻轻将琵琶递还到她的手上。 咦? 这就还给她了?这么好心? 白子苏紧紧抱着琵琶,一脸警惕地往后挪了挪。 不对,虽然看着面前这人笑得温和好看,可这后背怎么就凉嗖嗖的呢。 “有个宴会,你随我一起去。”陆文濯含笑看她。 宴会带她?白子苏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被戒备所取代。 这样的好事,要是搁在几年前,她或许会高兴很久。可现在,她只觉得诡异。 依着对面这人的一贯作风,不把她丢远一点就不错了,还能主动带她去宴会?脚趾头想想也觉得太反常了。 脑筋转的飞快,白子苏试探的问:“既是宴会,那夫人到时候也会一起去吧?” “她不去。”陆文濯回答的干脆利落。 哈?正妻不去,叫小妾陪同。白子苏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宴会有这样的规矩。 寻常人家的妾室,别说出府了,就连后院的二重花门也是出不去的,他这倒好,光明正大的给人带出去。啥宴会啊这是,该不是鸿门宴吧。 看出她的神色变换,陆文濯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坐到床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这才悠悠侧身看她。 “你方才不是埋怨我来的少了么,我想了想,你入府也有些年头了,而这些年,我确实对你不甚上心。所以我想,趁着这次宴会,带你出去走走。” 这话说的,倒真像是良心发现,想要对她进行补偿。 而且,瞧他说话的时候,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幽深漆黑的眸子里像是一池静水,真叫人情不自禁的就软下心来,恨不得他说什么都依着他。 然而,白子苏的小心脏可不是软柿子,那至少也是颗冻柿子。这种美色,沉溺一下下就得了。 敛了敛眼睑,白子苏很快稳定了心神,幽怨地说:“可是人家的出身,你也是知道的,上不了什么台面。若是丢了夫君的颜面,要怎么办才好呢?” “不会,你去了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顺便带着你的琵琶,在宴会助兴一曲便可。没有人会注意你的出身,这点你不必担心。”陆文濯缓缓说。 助兴一曲……难怪他方才问她会不会弹奏。原来挖好的坑,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只是,这句话是个陈述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要征询她意愿的意思。恐怕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妾身受宠若惊。”白子苏心下掂量了一下,立马抬袖掩面,啜噎着,一副感动到马上就会归西的模样。 “夫君对妾身这么好,可妾身怕是无福消受呢。您瞧瞧,我这娇嫩柔弱的身子,咳咳……” “无妨。”陆文濯冷眼睨她:“宴会在下月,你的病拖不到那时候。我会叫府上最好的医女为你医治,七八日定能痊愈。” 下个月,白子苏愣了一下。这下装病大概也不好使了,除非她真的病死。否则看这位爷的意思,怕是拖也要把她拖去。 再找借口,就太刻意了些。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吸一口气,白子苏很识时务地点点头:“多谢夫君,妾身感激不尽……” 还想再说些感恩戴德的话,陆文濯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她:“我还要去宫里一趟,你歇着吧。” 说罢,像是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待他出了房间,白子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边屏息静听,在确定了陆文濯彻底走出院子后,她才迅速收了哀戚的面容。 心情复杂地坐回床边,白子苏摸了摸怀里的琵琶,不免神色沉郁。 “娘子还好吗?”香和小心翼翼打开门走进来,看她脸色很差,便坐到她的床头:“公子没有为难娘子吧?” “没有。”白子苏咬唇,面上微微发白:“但是比为难还可怕。” “这是何意?”香和吓得拉住她的手:“婢子听到公子要带娘子去宴会,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什么好事。”白子苏低头,瞧着怀里的琵琶:“他叫我去弹一曲,这太奇怪了。宴会上会请专门的乐师,怎么说,也轮不到我去弹。若是我的琴艺精湛,倒也说得过去。可他明明知道我是个新手,却还是坚持让我去,这其中必定有诈。” “啊?”香和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问:“那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白子苏轻轻叹了口气。 她对陆文濯实在知之甚少。五年时间,除却薛氏和薛若兰的事,她就只知道他在朝堂位高权重。 此外,一无所知。 过去她也想过,从张允让那里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但张允让不喜欢提及官场之事,加上张允让对陆文濯的了解也不算多,只说陆文濯此人看似沉默寡淡,实则手段极其狠戾。 那时候,白子苏还哈哈笑着,全然没当一回事。 毕竟那个人可是陆文濯啊,是对她好、又愿意收留她的人。分明纯良的很,怎么会和狠戾沾上边呢?就算沾上边,也一定不是个坏人。 可是,她现在不敢这样说了。 其实她没有陆文濯想象的那样傻,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会偶尔的小郁闷一下。特别是几次三番地在他那里寒了心之后,她也开始处处提防他了。 因为她很确定一件事,陆文濯对她没有什么感情。若非说有,她隐约觉得,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第12章 他的夫人 刚来的两年,每次她想靠近他的时候,他浑身都会散发一种隐忍的气息。 就像是野猫看到偷吃了它崽子的小狗那样,瞳仁里写满了恨,炸毛但又忍着没去攻击。 于是她就很困惑了,既然不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又为什么在她及笄之后,让她做了他的妾。 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而他要她去宴会,大约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太妙啊。”白子苏摇摇头,握着琵琶的手都颤了一下。 香和听她这样说,像是被未知的可怕吓到,脸色难看极了:“公子不会是想把娘子带出去杀掉吧。” “谁知道呢,或许是吧。”白子苏笑笑:“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多想也无益,先静观其变吧。” 她这条命,虽然不说多高贵,但她也是很珍惜的。纵使陆文濯对她有些恩情,但还不至于让她心甘情愿的把小命交出去。 在他显露狐狸尾巴之前,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正思忖着,玫娘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有些难以言喻。 瞧了白子苏一眼,她快步走上前,小声道:“夫人往这边来了。” 啥?薛若兰要来? 她这院子也太热闹了些。陆文濯前脚刚走,他夫人紧跟着就过来。还真是夫妻同心啊!这一个个的,合着都是不怕死的主儿! 连忙把琵琶放下,白子苏又往床上一歪。 薛若兰她是没见过的。但是光看薛氏那个刻薄的厉害劲儿,白子苏觉得这侄女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然而,薛若兰的的出现,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薛若兰是在两个婢子的陪同下过来的,身着一袭素净的霜色菱花罗裙,青丝梳髻,簪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八角玲珑金簪。 她的肌肤细嫩,虽不及白子苏那种病态的白腻,却是很健康的白里透红。 进了院子,薛若兰没有像薛氏那般直接往屋内闯。 她先是和玫娘在外面说了些礼节性的话,声音细细软软,倒也不失力度。 白子苏在屋内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直到听到她说:“有劳玫娘了”。这才连忙换上有气无力的神色,卖力地咳嗽了几声。 就在这咳嗽声中,薛若兰走了进来。 她的举止端庄从容,杏眸可人,容色绝丽,整个人宛若一朵春日里刚刚绽放的芍药,有一种自然柔和的神韵。一看就知道,是在大家族里受过良好的礼教。 那是家世、见识和饱读诗书堆砌出来的气质。是白子苏无法模仿的、烙印在年年岁岁间的沉淀。 好在她也无心模仿,不过就是眸中闪过了一丝丝由衷的欣赏。 当然这欣赏完了,提防还是不能少的。 “夫人……”白子苏捏着帕子按在心口,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香和见状,上前就想帮忙扶她一把,然而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玫娘给拽了回来。 只见白子苏抖啊抖,抖啊抖,眼看着就要坐起来了,她又两眼一翻,摔回了床上。 “咕咚!”一声巨响,终于看得薛若兰于心不忍,连忙开口道:“妹妹有病症在身,不必行礼了。” “多谢夫人。”白子苏一边咳嗽,一边轻拭眼角的茶水。 薛若兰见她手中的帕子已经浸湿,便从袖中拿出一方浅碧色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妹妹不必这般见外。听闻妹妹患了风寒,我定是要来看看的。你也知道,三郎不喜喧闹,亦对家妓侍婢无甚心思。这偌大的后院之中,不过你我二人,以后少不了要相互扶持。妹妹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才好一起替三郎分忧解难。” 三郎,是陆文濯的排行。他的上面原本还有两个哥哥,奈何大哥战死沙场,二哥幼年夭折,单单只剩下了陆文濯。 这也是为什么薛氏这般盼着抱孙子,毕竟陆家子嗣单薄,只余下了陆文濯这一只独苗苗。 不过就算如此,这开枝散叶的重担,也落不到白子苏这里。 眼瞅着面前这正主儿还没散出一片叶子呢,她哪敢先开枝。那家伙,指不定还没冒头,就得被一剪刀给咔嚓了。 再说了,烟雨楼的事情,本就是一场意外。指望意外开花结果,她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金蛋子。 心下干笑两声,白子苏千恩万谢,这才接过面前的帕子:“唉……只是夫人或许有所不知,我这些年深受陆中丞厌弃,这处院子亦是冷僻的紧。扶持是万万不敢奢望的,只要能得夫人一点点的庇佑,妹妹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此,白子苏哽咽再三,抓着身上的毯子就往上拉了拉。 这床毯子,是她趁薛若兰进来之前,特地让香和换上的。原是放在膳房里,用来裹炭炉的。面上破败不堪,被火燎出了好几个黑黢黢的大洞,甚至还往外冒着败絮。 这一拉扯,脏兮兮的败絮就从大洞里掉了出来,刚好落在薛若兰的脚边。 薛若兰低头,看了看那些败絮,不免陷入片刻沉默。 方才听她以官名称呼陆文濯,叫的如此疏离,已经令她有些微诧异。再瞧她这屋里确实寒酸,身上的毯子更是不堪入目,不觉敛了敛眼睑。 “春末夏初,正是温寒料峭的时节,妹妹又患了这般严重的风寒,怎可只以此物御寒。这样下去,怕是会加重病情呢。” 薛若兰温声细语的说着,又问:“方才三郎不是来过么,可曾给妹妹添置些物件?” 三郎来过……白子苏心下了然,看来薛若兰一早就知道陆文濯会来此处,所以她才紧跟其后。 毕竟陆文濯要过来,是谁也拦不住的,这样的话,她这个夫人再过来,白子苏自然也不能拦她。 幸好她反应够快,不然她这装出来的风寒,还真是难以招架这一尊又一尊的大佛。 不过……这薛若兰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虽然是借了陆文濯的来势不错,却是一直和和气气的,似乎也没有刻意刁难之意。 这样想着,白子苏便放缓了些神色,轻轻摇了摇头,以回答薛若兰方才的问话。 薛若兰见状,怜悯地瞧了她一眼:“我那里,刚好有一床新被子,一次都未盖过。若是妹妹不介意,我等下便让莺儿送过来。” 白子苏抿着唇,含泪点头,又若无其事地扫过后面的玫娘。 玫娘会意,连忙上前替她拜谢:“若是如此,当真是感激不尽。” 第13章 都靠不住 二人寒暄了一会,白子苏只是默默的听着,时不时的咳嗽两声,表示自己力不从心。 薛若兰并没有多留的意思,见她总是咳嗽,于是说了些让她好生休养的话,便带着婢子们离开了秋水阁。 长长舒了一口气,白子苏累的往后一靠。 “咱们夫人,好像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香和瞧着院门,一脸庆幸的说。 白子苏和玫娘对视一眼,默默摇摇头,都没有说话。 这个薛若兰,确实挑不出毛病。可是这般滴水不漏的亲切,也叫人不得不防。毕竟是自己丈夫宠幸了旁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可这薛若兰面上,竟然看不到一点一星的愠色和怨怼。 要么,如香和所言,她真是个好相处的主儿。要么,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若她本身是个单纯的人,倒是天大的好事。毕竟白子苏在这府里无欲无求,只想保命。别人不找她的麻烦,她自然也会敬别人远远的。 可这种亲切,要是伪装出来的,就大大的不妙了。这般的不露声色,总是有点令人忐忑。不踩到她的痛点,或许还好说。一旦有啥冲突,指不定多吓人呢。 长安城内,每年被正室害死的姬妾不晓得有多少,光是义庄的土坡子,都不够埋的。反正妾命贱如草,连良民都算不上,就算打死一个两个,也不会触犯律令。 而那些丈夫,也不会因此迁怒正妻。反正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也许会痛心那么一瞬瞬,转眼就去找旁的姬妾去了。 所以这后院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通通靠不住。 玫娘似乎看出了白子苏的担忧,低声安慰她:“不管怎么样,和夫人处好关系,准没有错。就算是伪君子,也势必要维持君子的作态,这反倒是好事,娘子只要别招惹她便是。” 白子苏连忙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不过……她送来的东西,从入口到穿戴,都还是不要用了。”玫娘小心地提醒:“明面上收着,哄她开心也罢。” “知道了。”白子苏长叹一口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她哪里会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置身于这样如履薄冰的境地。 又要战战兢兢,又要应付人。这劳心劳力的,还不如让她真得一场大病来的痛快。 说来说去,都怪陆文濯。要不是他这昭告天下的宠幸,她何至于提心吊胆地同他们打交道。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他现在这般阴阳怪气的靠近,把她清净和平的生活全都打乱了。 “不行!”白子苏呆呆地望着房梁:“我还是要想办法让他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要不然天天有人来我院子,我岂不是活的太憋屈了。” 一骨碌爬起来,白子苏叫住香和:“快!笔墨纸砚伺候!” 香和见她的郁闷情绪一扫而空,顿时也跟着振奋起来。一阵风似的,就将藏在柜子里的纸笔找了出来。 “再去帮我打听打听,看看陆文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白子苏煞有介事地坐到桌边。 只要研究研究他的喜好,她就可以跟他反着来,这样久而久之,就能够彻底失宠。说不定,陆文濯一看她这个女人无药可救,就会把她扔在秋水阁,再也不见她。只要陆文濯不来,她在后院就安全了。 这样的话,她又可以过清清静静的小日子。 白子苏美滋滋的盘算着,抄起笔杆,就在纸上挥毫出四个大字—— 失宠攻略! 香和不知道她写的啥,听到白子苏要问陆文濯的事情,还以为娘子终于开窍了,准备加入争宠的宏图伟业。 于是她兴冲冲跑到白子苏对面,说:“这个婢子有听浣衣的姑姑们提过,说咱公子一身清正,外面的妖艳贱货,根本近不得身。而且好多世家高官,想给咱公子送小妾,都被咱公子严词拒绝了。 说什么,只喜欢夫人那种安分的女子……举止温文尔雅,处事待人识大体。为人守妇道、品行好。还有什么来着,对!贤良淑德、温柔贤惠、恭顺卑弱……” 白子苏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这说的词儿,跟她一个也对不上啊。 “停停停!”白子苏打断她,把笔往桌上一扔:“得,什么恭顺,什么卑弱?这不是鬼扯么。我看我不用写所谓的攻略了,合着我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克他的大攻略!” “娘子别这么说。”香和使劲摇摇头,连忙帮主子找台阶下:“娘子还是有优点的,比如……比如……” 香和绞尽脑汁,脸涨的通红,还是没能从脑子里搜罗出一个合适的词。 “行行行,真想不出来,就憋说话了。”白子苏见她吭哧半天,实在吭哧的太过痛苦,索性摆摆手,又躺回床上。 这一会功夫折腾的,天都快黑了。白子苏也不愿考虑那么多了,闭上眼睛就准备好好睡一觉。什么失宠不失宠,等顺利度过下个月的宴会,再仔细琢磨也不迟。 只是合了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思及今日的提心吊胆,还是忍不住咒骂一句:“该死的陆文濯。” 皇城,朱雀门内。 陆文濯打了个喷嚏。 苏太傅见状,慌忙上前问道:“没事吧陆中丞?” “无妨。”陆文濯微微抬手。 苏慎之又关切地看了他两眼,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陆中丞没有来弘教殿,着实错过一场热闹。” 陆文濯扬眉,淡淡道:“弘教殿今日谏官云集,自然是热闹非凡。” “谏官再多又有何用?”苏慎之摇头:“礼部冯侍郎的嘴巴,都说肿了,就是想劝太子少与宦官扎堆玩乐,谁知太子居然当着他的面,叫了几个阉人进去揉肩。 冯平见状,气急攻心,一头就撞在龙柱上。哎呀,你没看到,那真是头破血流,血都沿着龙柱往下淌啊。当场的人,无不动容落泪。 结果太子指着那龙柱,对身后的阉人说,‘早就看那柱子上的朱漆该补了,如今正好,冯侍郎以血作漆,倒显得龙柱愈发鲜亮了’,说完哈哈大笑。 唉,冯平还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抽搐呢,听到他这话也不知作何感想。” 苏慎之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些许哀戚和忧虑。 陆文濯静静听着,面上却是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浮现,只是略一沉吟,说:“冯平会以死相谏,倒是令人意外。我记得,此人的官途,似乎相当顺遂。” 第14章 寒门入仕 苏慎之颔首:“不错,这个冯平我也略有耳闻,他算是近些年罕见的寒门入仕。似乎先是州县的预试解元,后于五年前,受地方官举荐入京应试,成功及第进士。 我曾看过他对《孝经》的注解,确实字字入心,是个难得的贤才!坦白说,他能在短短五年间,官至六品,我并不奇怪。” “寒门么。”陆文濯漠然。 “嗯,听说五年前他入京的时候,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在便宜花楼里讨个住处。直至放榜那天,更是数日未进饭食。若非一举高中,怕是会饿死在京城呢。”苏慎之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未能饿死,却因上谏而死,倒是可笑。”陆文濯微微勾唇。 “但愿不至于此,御医已经在全力为其诊治了。”苏慎之说,转身望向远处的天际: “或许是我存有私心吧,那个冯平年少有为,清逸秀朗,像极了我庭中的一株松柏,每每见之,自觉清风袭来,委实不忍看其折损呐。” 天色已经暗淡,太阳的余晖熹微,只剩下一片水红,似雾般照在宫墙的门洞间,在二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抬步走出朱雀门,陆文濯已经没有再接话的意思。 苏慎之看到陆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亦不再多言,恭谨地同陆文濯辞别,便朝另一侧去了。 “主子是否顺势参太子一本?” 待苏慎之走远了,景祥在身后低声询问。 “鹬蚌自会相争,何必多管闲事。”陆文濯冷冷道,斜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鹬蚌……”景祥轻声喃喃,似乎想到什么,问:“主子认为,那冯平是鹬?” “不然你以为,弘教殿一事,倒霉的是谁?”陆文濯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朝中文官以死相谏,这种事情委实不多有,自新帝登基以来,更是从未发生过。 如今这一头撞出来的,只怕不单单是血这么简单,更多的,还有太子在朝堂的威仪和风评。 而且这撞的时间也选的极佳,刚好是朝中老臣聚集之时。就连苏慎之这样温厚平和的人,都难以平息胸中沉闷,更别说其他的老臣了。恐怕等到明日早朝,圣上那里,就会收到一大摞批判太子的文书。 既然如此,他何须去凑这个热闹。 “若我没记错的话,四年前,我曾在魏王府见过此人一面。”陆文濯说。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特别是对于人的面容,几乎是过目不忘。但凡他稍微留意过的,即便时隔多年,依然可以一眼辨认。 “这么说,这个冯平是魏王的人?”景祥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若是魏王的人,那么弘教殿的事,似乎就有迹可循了。毕竟一旦太子式微,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魏王。 思及此,景祥问:“既然魏王已经插手,那么关于宴会的安排,还要继续么?” “继续。”陆文濯伸手揉了揉眉心,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淡淡道:“去年中郎将亲自上表,希望圣上重新考虑储君之事,可圣上仅以立嫡立长回应,并未对太子进行任何处置。 今日这一举,又能如何?就算是冯平一头撞死在当场,恐怕也只能吹起些微风。如此,我们不如借他的风,掀个一举翻覆的大浪。” “是。那属下还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安排。” 陆文濯嗯了一声,似乎想到什么,问:“那位叫仰止的琴师,打听的如何了?” “已经查过了,是个天生的奇才。十岁出头,便凭借灵动放逸的演奏,于江南一带声名鹊起。 就连宫中深受圣上赏识的仙韶副使,也曾多次提及此人,并自叹不如,说是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只是这仰止,似有不足之症,几年前便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专心养病去了。” 陆文濯微微抬眼,没说什么。 “主子还是不放心仰止?”景祥低声问。 “旁的倒是没什么。”陆文濯眸色微沉:“只是此人性情疏落狂放,并不会轻易屈于权贵。届时的计划,恐怕未必能够完全在掌控之中。” 这世间,但凡是有所求的人,无论是小人还是俗人,都好收买。怕就怕这种心无杂念且无欲无求的人。当名与利都不能再俘获人心时,变数就会相应地增加。 而陆文濯,最厌恶他的计划里出现变数。 “这一点,主子大可放心。”景祥往前一步,站到车厢边上颔首道:“无论这个人如何,只要他身在丞相府,就必然会有所受制。” “不错。”陆文濯点头:“近期你派些人手,宴会前盯紧了。” “是。” 暮鼓敲响,马车正好行至陆府门口。 春末夏初的时节,伴随着暮鼓声,夜幕缓缓降临,四下一片暮霭交融的景象。 景吉一早便在门后候着了,见陆文濯拿着公文下车,连忙上前接过公文,轻声道:“老夫人让您去一趟。” “何事?”陆文濯淡淡问。 “还是烟雨楼的事。”景吉小心翼翼地说:“老夫人都来云水居好几次了,主子正好都不在。所以老夫人特地让属下在这候着,说让您一回来就过去。” 陆文濯皱眉,抬步绕过游廊,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画春堂。 还未踏进院门,就听到薛氏叹息的声音。 见他走进来,那就更不得了了,薛氏扫了他一眼,捏着帕子就坐在堂上的椅子里,没好气的道:“枉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 陆文濯沉默,只俯身行礼。 见他不说话,薛氏也沉不住气,开口就问:“还不快说说,那个小贱蹄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叫你多亲近若兰你不听,偏被那狐媚子迷了眼。我看到时候整出个杂种来,你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我这老脸,又往哪里搁?” “她已经是我的人,杂种这样的话,还请母亲以后莫要再说。”陆文濯语气平静。 “怎么不能说了?”薛氏有些微恼。 “从一开始,我就不让你把她往家里带。这花楼里的女人哪有一个是干净的,在你之前,她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这下好了,我去问她要白绫,她也交不出来,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眉头微蹙,陆文濯沉声道:“不用问她要了。她是怎样的人,何需白绫做验证。只要我在,便是她最好的证明。” 第15章 小狗东西 察觉出他的情绪,薛氏惊讶不已。 陆文濯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寡言冷淡,恪守礼教的人。 虽然有时看起来不近人情,却是从未怠慢过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没有忤逆过她的要求。向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唯一没有顺从她的,就是关于小贱蹄子的事情。 这也就罢了,谁能做到百依百顺呢,一件事不顺心而已。 况且在那之前,陆文濯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就连通房丫头也没有,所以薛氏并未怎么为难他,就让他把那白子苏留着了。 可如今,他竟然为了帮小贱蹄子说话,同她这个含辛茹苦的亲娘顶嘴? 早知如此,她当时说什么都得把那小贱蹄子赶出去。 现在可好,有陆文濯护着,她想赶也赶不掉了。 越想越气,薛氏捏着帕子的手都跟着微微颤抖:“濯儿,你如今都敢跟娘这样说话了。以后……以后是不是还要为了那个女人,把娘赶出去?” “不敢。”陆文濯垂下眼睛:“除了白子苏,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除了她……”薛氏气地声音发抖,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除了她,你能不能有点别的出息?我不是不让你纳妾,你只要愿意,纳一院子的妾我都没有意见,可你为什么偏要在一个狐媚子的树上吊死。你这样,让若兰如何自处?让薛家的颜面往哪里放?就不说薛家,你的那些同僚,要是知道你被一个妓子迷的神魂颠倒,也得笑掉大牙!” “母亲多虑了。” “我就是多虑!妓子,她是个妓子。这一点,你时时刻刻都得给我记住了。我不管她是否有落红,总之她的身子不会干净。妓子是什么东西?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母亲。”脸一黑,陆文濯打断了薛氏:“我还有公文要看,恕儿子先行告退。” 说罢,陆文濯略施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你……”薛氏捂着心口,气的险些站不稳,旁边的婢妇连忙上前扶住她。 出了画春堂,景吉连忙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边冷的厉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小心问道:“主子不是要看公文吗?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去云水居的路。” “去秋水阁。”陆文濯冷冷道。 “还去秋水阁?”景吉有些诧异:“主子下午不是才去过吗?” 说着,察觉到陆文濯周身的阴沉气势,景吉连忙缩了缩脖子,不再多嘴。 秋水阁里,白子苏正在呼呼大睡。 不知道梦到什么,时不时嘿嘿笑着,嘴角还流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哈喇子。 陆文濯一脚踹开房门,她都没有醒。 玫娘和香和见到陆文濯,吓得魂都快飞了。她们实在也想不通,怎么又看到陆文濯了。还以为是活见鬼了。 要知道,在秋水阁,一天能见到两回这个人,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人稀奇。 快步走到床边,陆文濯一脚踹在床沿上,这一脚踹的很是用力,整个床都震的“咯吱”一声。 结果白子苏依旧跟个死猪似的,翻了个身,还吸了吸鼻子。似乎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梦里的她又嘿嘿一笑。 笑笑笑,是不是连做梦都在跟野男人鬼混? 陆文濯眸色一暗,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就把她扯下了床。 这一下扯得极为用力,白子苏咕咚一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玫娘在旁边看着,惊得一身冷汗,赶紧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娘子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公子多多担待,切莫因怒气伤了身子。” 陆文濯冷笑,没有理会玫娘,只顾看着地上这只小猪崽子。 只见白子苏“哎呦哎呦”地捂着被摔疼的后背,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而,看到面前这个怒气冲冲的人,她眼睛一亮,扑上去就环住了陆文濯的腰。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在梦里都是香喷喷的呢。哎呀,真是个香宝宝。”白子苏说着,小脸不由得在他身上蹭了两下。 陆文濯当即愣在了原地。 难不成她方才梦里的野男人,是他? 一瞬间,火气被浇灭了大半。忽然还觉得,被浇得有一丝丝狼狈。 抿了抿嘴唇,他推向身上这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岂料身上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推都推不开。推的急眼了,居然把小短腿都用上了,缠在他身上,跟个皮猴似的。 “能不能有点风度?能不能温柔一点?你这个人,在我梦里都不知道对我好一点。这是我的梦耶,能不能尊重一下做梦的人!信不信等下,老娘一个响指,就能把你给灭了!” 嘴角抽了抽,陆文濯脸色又沉了下来:“你灭一个试试。” “哈?这么不听话。”白子苏用手指头,使劲戳了戳陆文濯的胸口,一字一顿道:“那你瞧好了,可别后悔呦。” 说着,白子苏郑重其事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这就算了,还煞有介事的等了一会。 屋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玫娘提心吊胆,想出声提醒白子苏这不是梦。奈何陆文濯像是提前预知似的,一个眼刀甩过去,玫娘立即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于是一时间,屋里的四个人,全都死死盯着白子苏那高举的三根手指。 “叭——”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白子苏的指尖响起。在死一般寂静的屋子里,这样的动静,显得格外大声。 她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响亮的响指呢,得意的挑了挑眉毛,白子苏美滋滋地转过脸。 “诶?诶诶诶?” 看到陆文濯还好好站在那里,白子苏活见鬼似的往后跳了一步,惊讶的问:“你怎么回事?” 陆文濯轻嗤。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将她拉回现实,让她体验一下社会的险恶。 岂料,讽刺的话还未说出口,这个皮猴又窜到了他身上。甜腻的声音,像是抹了蜜似的,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瞧瞧这个小狗东西,就这么舍不得人家呀。你这样,人家都不好意思赶你走了呢。真是……顽皮!不过,看在你这么香喷喷的份上,勉强准你在我梦里多待一会吧。” 小……狗东西?? 陆文濯皱眉,一把搡开她。 第16章 容易折寿 白子苏被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家伙,火气跐溜一下就窜到了头顶。 “狗东西就是狗东西,在梦里都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香喷喷也没用了,我不喜欢你了。” 白子苏气呼呼地坐在地上,二话不说,就朝着自己胳膊上扭去:“看我醒了,你还怎么得瑟!” “哎呦!” 被自己扭的痛呼一声,白子苏抱着胳膊,在地上了个滚儿:“哎呦哎呦,这不是我自己的梦吗,对我也忒不友好了。我还以为梦里掐着不疼呢!” 陆文濯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傻子,一时间只想扶额,连来时的怒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把将她拎起来,陆文濯瞧着那一双汪汪泪眼,没好气地问:“醒了吗?” “我都疼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在?”白子苏被他拎的悬空,一脸不爽,借势朝着他的肚子,就踢了一脚。 这一脚踹得不轻,屋子里的人都吓的呆住了,齐刷刷看向陆文濯。 只见陆文濯不知是气坏了脑子,还是被踹通了任督二脉。那死水一般的脸上,居然……笑了笑?? 这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气极反笑? 玫娘见状,也傻了眼。但她很快回过神,生怕白子苏等下不知轻重,对着陆文濯再狠狠来个一巴掌,那家伙,恐怕就不是笑一下能过去的了。 于是趁着这半刻的僵持,玫娘连忙喊她:“娘子!您已经醒来好一会了,这是咱们公子!” 公子这两个字,玫娘说的贼大声。 “公……公子?” 白子苏瞬间反应过来,僵在了那里。踢出去的腿,也老老实实地缩了回来。 四下看了看,玫娘也在,这……这不是梦? 使劲摇了摇头,她睁大眼睛,又确认了一番自己的处境,总算彻底醒悟过来。 陆文濯冷脸看她:“还准备灭了我么?” “灭了您?哎呦,这是什么话呀!哪个不长脑子的,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呦。 您是谁呀,那是人间的水蜜桃,是芳心里的纵火犯啊。妾身把您捧在手心心里都怕化了,怎么会灭了您呢?”白子苏脑子反应极快,眨巴着眼睛,就一脸谄媚。 这一长串话说的,中间连气都不带喘的。陆文濯听得脑壳疼,甩手就将她扔回床上:“我最讨厌女人撒谎。” 骂他吧,他不高兴。哄他吧,他也不高兴。 是不是有毛病,就问是不是有毛病? 再说了,她还最讨厌男人撒谎呢。自己就是个骗子,还有脸说这话。说的好像谁稀罕他喜欢似的。 讨厌最好了,她正寻思着怎么招他讨厌呢,这样一来,连攻略都不用写了,真是谢天谢地! 两人僵持了一会,烛光的影子摆动,在他的面容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白子苏瞧着那些光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不知您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 陆文濯一愣,旋即若无其事的说:“饭后消食,顺道来看看你。” 哦,合着就是吃饱了撑的呗。 关键撑就撑吧,这顺道来看看她是怎么个意思。 “原来夫君看人的方式,就是把好好睡着的人,从床上拖下来?” 白子苏抿了抿嘴唇,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这也……太有新意了呢,好棒棒。感动的妾身,都有点想哭呢。” “难为你这般喜欢,那么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陆文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白子苏咬牙笑了笑:“不用了呢,呵呵。这种福分太大,妾身……委实消受不起。妾身还想多活两年,福分太大,妾身怕是要折寿呢。” 陆文濯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按在被子上的手腕。 那上面的淤痕还未消失,似乎是下面的淤血扩散了,红青色变成了玄紫色,还有些微肿。看上去,比前日还要严重些。 信步走到床边,他伸手就要抓过来瞧瞧。 然而还没伸到她跟前,白子苏倏地把手缩到了背后。那种激灵灵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更像是吓怕了之后,下意识的行为,连带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力不从心。 “又不好看,夫君还是别看了吧,怪丑的。”白子苏说着,往后撤了撤。 谁知道这个狗东西要做什么,万一抓着她的手腕就使劲捏,她还不得疼死了。咦噫,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疼。 陆文濯伸出去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终于还是默默收了回去。 “这几日好生将养吧,我会叫医女开些散淤的药,给你敷上。” 呦呵,这么好? 白子苏心下一软,正要感动一下,却又听到这人幽幽的说:“可别到了宴会上,还是这个丑样子。” 白子苏:“……” “那你休息吧。”陆文濯又打量她两眼,转身走出房间。 “是。”白子苏在后面恭谨地应着。 待他走远了,屋内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子苏坐在床上,一脸的莫名其妙。她呆呆地望着房门,又呆呆地转向玫娘:“你们说,他到底抽了什么风?” 玫娘和香和都使劲摇摇头。 “哎,他吃撑了,所以跑过来,把我拽醒。你们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心理。而且我怎么觉得,他把我整醒了,还有点高兴呢。他是不是嫉妒我睡得香?” 玫娘和香和又使劲摇摇头。 她们也不知道啊。 “如果不是,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白子苏咂巴着嘴,同情地叹了口气:“唉,倒霉孩子。” 云水居。 陆文濯又打了个喷嚏。 “主子您没事吧?”景吉问。 “无妨,大概是有人想我了。”陆文濯一派和煦。 “额……”景吉嘴角抽了抽,又看了一眼主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主子最近有点反常,都有点不像他了。 方才去往秋水阁的时候,主子明显是动了怒的。他还以为主子会拿刀砍了床上的人。就算不砍死,也会把那千人枕的胳膊,给卸下来一个。 然而,不过短短时间,那种怒气就烟消云散了? 景吉谨慎的提醒道:“主子别忘了,她可是……” “我没忘。”陆文濯打断他,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这么些年了,那一幕没有一天不出现在梦里,自然一刻也不敢忘记。” 抬步踏进房间。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点了灯。 暖色的光晕,明亮透彻。 方灯下,薛若兰正坐在桌边,安静地绣着小花。见他进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绣绷子,站起来行礼。 陆文濯皱眉:“你怎么在这?” “是母亲让我来的。”薛若兰温声答道,抬眼见他没有异议,便走上前帮他更衣。 第17章 两盅汤膳 陆文濯沉默,扫了一眼桌上的绣花,说:“绣活辛劳,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便是。” “这是若兰想要送给三郎的,定是要亲力亲为才行。”薛若兰笑着,帮他系上寝衣的带子。 陆文濯点头,不再说什么。 转过身,正准备让景吉把公文拿过来,外面却匆匆走进来一个婢子:“沛容姑姑来了。” 沛容,薛氏身边的婢妇。 陆文濯颔首,景吉便对那婢子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沛容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两盅汤膳。 “老夫人体恤二位,特地让婢子送些吃食过来。” 汤膳……陆文濯淡淡扫了一眼,面上稍稍有些不悦。但这种不悦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平静的面容下。 见沛容迟迟不走,陆文濯用余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景吉。 景吉会意,立时走到沛容跟前,躬身道:“辛苦姑姑了,汤膳放在这里便可。”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是在下逐客令。然而沛容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依旧恭谨地立在那里。 “这是老夫人亲手炖的梅渍荔枝膏,一定要婢子问问二位味道如何。若是婢子就这样回去,怕是会伤到老夫人的一片好心。” 她的声音不大,但话中所说,却是含带了隐隐的威压。若是他们不吃这荔枝膏,似乎是大大的不孝与不敬。 而且看沛容的态度,必定是要亲眼看到他们把荔枝膏吃进肚子里,才肯罢休离开。 “我已经用过晚膳,这荔枝膏,暂且搁下吧。晚些时候,自然会吃。母亲那边,烦请沛容姑姑传达一声谢意。”陆文濯开口。 见陆文濯发话,沛容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坚持道:“荔枝膏本就是饭后小食,不占肚子。还请公子看在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上,同夫人品尝些许。” 陆文濯皱眉,捋了捋衣袖,完全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僵持间,薛若兰从身后走了过来。 “梅渍荔枝膏是我爱吃的,若母亲是想询问味道如何,我来吃便好。三郎他,不太吃甜食,不用勉强他。” 薛若兰说着,上前接过荔枝膏:“这两盅不算多,我一个人就可以吃的干干净净,必定不会辜负母亲的心意。” 见她把两盅都拿去了,沛容和陆文濯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沛容望向陆文濯,以为他会拦下那荔枝膏,或者至少分一盅到自己手上。 然而陆文濯只是敛了敛眼睑,不再看向荔枝膏,转而对她道:“既如此,想必沛容姑姑也不再会有异议。那么,我先去书房了。明日上朝时需用到部分公文,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 说罢,也不给沛容接话的机会,转身离了寝殿,朝书房走去。 在桌案边坐定,景吉已经将公文放在了他面前。 见他从容地翻开公文册子,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景吉还是有些忍不住:“主子,那荔枝膏,可是老夫人送来的。那里面能正常吗?怕是,怕是有药……” 陆文濯置若罔闻,依旧慢条斯理地的审阅着手里的册子。 景吉见状,也不敢再多言。主子都不着急,自然轮不到他这个做属下的着急。 只是方才主子离开寝殿时,薛若兰一声不吭地吃荔枝膏的样子,也着实挥之不去。 天快亮的时候,陆文濯回了趟寝殿。 刚一开门,薛若兰便闻声走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捧着朝服,候在那里。 陆文濯侧头打量她,见她的发梢还有些潮湿,脸色也冻的苍白,便没说什么,还是让她给自己换了衣服。 冰冷的指尖,不时碰到他的身子,令他有些微的不适,他低头看她:“荔枝膏味道如何?” 薛若兰的动作微微一滞,良久,才颤着声音说:“甚好。” “嗯。”陆文濯轻声应着,拂了拂衣袖,转身向外走。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一个冰冷的身子贴了上来,是薛若兰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样凉冰冰的身子,显然是泡了一夜的冷水,似乎连骨子里,都散着寒意。陆文濯抿了抿嘴唇,顿在那里。 “我对三郎,是真心的。三郎可不可以,也喜欢我一点。”薛若兰的声音低切,语气近乎恳求。 “你该晓得,我的心思从来不在后院。”陆文濯冷冷道,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殿。 薛若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像是被抽空了气力般,瘫跪在地上。 见他彻底走出院子,一步也未回头,她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咬牙扭过头,想阻隔那些悲伤,可鼻子一酸,还是低低哭出声来。 哀戚的哭声里,沛容缓缓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夫人怎么能容许自己这般失态,薛家的礼仪都忘了么?” “我能怎么办呢,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我。到了这样的地步,你们还要我怎么样?”薛若兰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从一开始就错了。夫人是他的正妻,在这府里的本事,不是讨他的欢心,而是令他非喜欢你不可。” 沛容信步走到她旁边,眉梢微翘,看了一眼陆文濯离去的方向,又静静看向地上的薛若兰。 薛若兰肩头颤抖,断断续续的说:“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办法?哪里会有办法,能操控一个人的心。” “办法……他方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沛容慢慢俯下身,按住她的肩头。 “告诉我了?”薛若兰愣了愣,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望向沛容。 “他的心思不在后院,那么夫人用后院的东西,自然圈不住他。”沛容抬手,轻轻抚去她面上的眼泪。 “那我要用什么?” “用他在意的。夫人来府里两年了,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在哪里。”沛容缓缓道。 “他的心思……”薛若兰想了一会,不确定的回答:“似乎只是在朝堂。” 沛容点点头。 薛若兰思索片刻,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朝堂之事,我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做不了,哪里有资格去拿捏呢。” 沛容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慢慢俯身到她耳边:“薛家,就是夫人的资格。” 说罢,她微微一笑,面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第18章 性情变化 陆府门口。 “秋水阁那边,记得盯好了。” 陆文濯上了马车,淡淡吩咐景吉。想了想,又说:“冯平之事,恐怕会在朝中引起众怒,寻我试探态度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这几日,我大概会暂时住在宫里,不会回府了。” 景吉应下,目送着马车往皇城去了,这才转身往秋水阁去。 陆文濯大概没想到,他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秋水阁的那位,反正是无事一身轻。府里发生了啥,她是不知道。朝堂里发生了啥,她也是不知道。 总之每天乐呵乐呵,能吃能睡。 陆文濯一走,她更是落得个自在,真把自己当个病号似的,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九婴要是来传信呢,她就出府溜达溜达,会会两位先生,顺便打听一番陆文濯的事情。 “陆中丞啊,这个人你应该问我呀,苏兄。” 说话的这人,是誊王李为恩。眼见着和仰止的对弈快输了,他连忙岔开话题,从棋盘跟前站起来。 李为恩,先帝的幼子,一个风流倜傥、顽劣败家的小王爷。 到哪里都喜欢大兴土木,建造楼阁。而且修建的,那叫一个奢靡豪华。因着是先帝的幼子,当今圣上也拿这个小皇弟没有办法,只得将他贬到洪州,隆州等地。 可他不管被贬到哪里,都要重新修一座宫殿高楼。后来圣上实在没办法了,又将他调回了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 不过败家归败家,李为恩这个人,也是受过良好的宗室教育的。而且善工书画,妙音律。特别是画蝴蝶的造诣,可以说是常人难以企及,甚至自成一派。 其所画蝴蝶,以极为珍贵的佛赤、银泥等为料,举止形态各异。蝶翅纹理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宛若能从画中飞出来一般。 也因着这一手好画,李为恩歪打正着,成了国子监画院的学正。 说来也巧,这国子监画院,刚好和张允让供职的书院相邻。一来二去,张允让和李为恩,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就这么处成了友人。 连带着白子苏这个半路弟子,也跟着自家先生,领略了一番倜傥小王爷的倜傥风韵。 “说了很多遍了,别再苏兄苏兄的叫我了。” 白子苏横眉将他按回棋盘跟前。 “为什么呀苏兄?”李为恩看着自己将败的棋局,一脸的哭笑不得。 “总之我听着很奇怪。”白子苏使劲摇摇头:“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了。” “好咧苏兄!”李为恩听话的颔首。 白子苏:“……” “该你落子了。”仰止看着这二人,笑着催促。 “哎呀我想起来,刚才准备说什么来着。对,陆中丞。”李为恩恍然大悟般,一爪子拍向棋盘。 然而拍到一半,就被仰止手中的蒲扇给拦了下来。扇子一挥,将他捣乱的爪子给丢了回去。 李为恩偷袭不成,懊恼地直跳脚。可是碍于面子,他还是嘴硬:“方才是苏兄和我说话,我才分了神。现在我的思绪都乱了,这样落子,委实不公平。” “哎,誊王爷,你先说事情,我可以等你,不急。”仰止捻着扇子大笑,悠哉地往椅子里一躺。 既然给了台阶下,李为恩也不好再捣乱,只得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对白子苏说:“陆中丞,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打过马球呢。那大概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虽然看上去姿容俊美,书生气十足,却是个相当善骑射的人。举止疏朗潇洒,双目清澈,总之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当他挽弓射柳时,宫人的目光无不在其身上。就连过路的嫔妃女官,也忍不住揭帘羞瞧。” “还有这样的事,这些宫人的眼光也太差了些。”白子苏摇摇头。 “哎呀,那你是没见过。那时候的陆中丞,确实有那般的意气风发。连我瞧了,都想多看两眼。而且那时候,他意态温雅,是个清净随和的人,很好相处呢。” “很好……相处??”白子苏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陆文濯的那张冷脸,再配上李为恩说的随和好相处……啧啧,诡异,太诡异了。 不过再诡异,也比他现在这种吓人的样子好点。这温文尔雅的陆文濯,怎么就没让她给摊上呢。唉,早知道,她应该早出生个十年八年。 十四年前,她还是个啥都不知道小毛孩子。 她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在哪里,大概还在亲生父母身边吧,可惜她当时太小,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后来也不知道,是她的父母抛弃了她,还是她被人拐卖了。总之,等到她有记忆的时候,已经跟着驼队在流浪了。 “那他后来,怎么就性情大变了呢?”收回思绪。白子苏好奇的问。 “好像是西征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李为恩摸着下巴,仔细回忆着:“西征哪里来着,好像是吐谷浑吗?” “若是在那之后的话,应该是吐谷浑没错。”张允让接过话,坐到白子苏旁边:“出征吐谷浑,正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 “那就是了。”李为恩点点头:“那可真是一场激烈的战役啊。薛大将军率领兵马、以及归顺的突厥兵在前线攻打。而陆尚书,则是带着十四岁的陆中丞直击吐谷浑皇城,险些俘获了吐谷浑王呢。” “那后来呢?”白子苏追问。 “后来,我也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吧,总之,陆尚书不幸战死,吐谷浑王也跑了。再后来,是薛将军带领骑兵,追到柏海之上,才逼得吐谷浑王自缢,令吐谷浑归顺我朝。” 说到这里,李为恩叹了口气:“大概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陆尚书之死吧,从那趟西征回来之后,陆中丞的性子,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很阴沉有没有? 以前我还经常和他打马球呢,现在一看到他,都会忍不住打寒战,哪里还敢跟他打马球。我寻思着,他不拿马球打我,就不错了。” 说着,李为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目睹了父亲的过世,才变成这般么。白子苏不免陷入沉默。难怪上次在烟雨楼,她一提到爹爹,他就气的火冒三丈,看来以后,还是要避开他这个痛点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吐谷浑归顺还是蛮好的。”白子苏托着脑袋,慢悠悠的说。 “那是自然。”李为恩得意的道:“它现在是咱们小弟,咱们给兵给粮,还罩着它呢。不然就这两年,光是吐蕃,就把他们拿下几十回了。吐谷浑如今,能这般风调雨顺,可得感谢我们的帮扶。” 白子苏点点头。 其实,她也算是其中的受益者。她辗转了多年的地方,就是吐谷浑。若非吐谷浑归顺,她也不能毫无阻碍的来到长安。 第19章 寻点乐子 “那下个月,有没有什么宴会呢?”白子苏问。 她可得问清楚了,面对大尾巴狼,丝毫不能放松警惕。知己知彼,才能好好保住她这条小命。 “宴会啊。”李为恩不以为意的说:“那可太多了。下个月逢着端阳节,光是宫里,就设了不少宴会。各个府里的也不少。诶,我们画院的写生宴,也在下个月。” 这么多宴会? 这……还真是难以辨别,哪一个才是陆文濯准备带她去的。 “不过说起来,下个月,就快到了吧。这个月都已经到月末了。”张允让捏着茶盏,抬头看了看院中的树。枝叶繁茂,正是生机蓬勃之时。 “是啊。”白子苏托着脑袋,叹了口气。 掐指一算,陆文濯进宫都有半月了。原本还想在他那里,旁敲侧击一下,或者察言观色一番也好。谁能想到,人家干脆玩消失。 说不定下次回来,连准备的机会都不给她,就直接带她去宴会了。 东拉西扯了一会,李为恩又把话题扯到了谁家的美人身上,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兴奋。 白子苏干脆不再理他,又在仰止的指点下练了新的曲子。 借着仰止专心教她练曲子的机会,李为恩终于将赖皮耍到底,若无其事的伸手,将没下完的棋局给搅乱了。 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胳膊,坐在树底下欣赏小曲儿。 光影变幻,白子苏从荷风亭出来,如血的夕阳洒落一身,也洒在脚边的青石板上。 望着夕阳拖出来的长长影子,白子苏有些微恍惚。这半个月,她的生活好像又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叫嚣着要来收白绫的老夫人,没有再来。看不清心思的薛若兰,没有来找她。她翻墙进进出出这么多回,也没有人拦她。 一切,似乎都过于顺利了。超乎想象的,顺利。 回到府里,又过了几天这样滋润的好日子。眼见着枇杷果子从熟透到掉落,天气渐渐热了。在屋里练了一天的琵琶,坐着不动,竟也会觉得闷热。 傍晚,玫娘从外面提了熏炉和香球来,要在屋里进行药熏,以预防虫蚁。于是白子苏只得从屋里出来。走到院中才发现,外面似乎还凉快些。 既然不能回屋,白子苏便捏着轻罗小扇,倚到树底下纳凉。 这一歇息,加上天气闷热,令人昏昏欲睡。不消半刻,捏着扇子的手一滑,她又睡了个踏实。 然而睡得正香,身上被狠狠踢了一下子。 热天睡觉被惊醒,很是难受。白子苏醒来之后,心口还跳的厉害,头也昏昏的,一跳一跳的疼。 这让她没有心思去生气,只顾按着脑袋在那里缓着。就连看到陆文濯,她都没有去管,也没有站起来行礼,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你怎么在哪里都睡得着?”陆文濯脸色不太好。 “屋子里在熏药,我只好出来了。”白子苏愣愣地回答。 她还有些没睡醒困,这个时候,她的性子总是格外的柔和。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就清醒了不少。 不对啊,他把自己踹醒了,她为什么还要好言好语的回答他? 什么叫她在哪里都睡得着,说的好像她是头猪似的。 从地上爬起来,白子苏皱眉看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挑我睡觉的时候过来?” “这里是陆府,这处院子,也是陆府所有。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陆文濯垂眸看她。 白子苏点点头,她知道了,这个人一定又是吃撑了。 “琵琶练的如何了?”他问。 “勉勉强强。”白子苏敷衍道,这才仔细看了看他。 他的朝服都还没有换下,大约是刚从宫里回来。一身绛紫色官服,立在暮霭暗沉的颜色里,几近融进背后的夜幕。 不知道为什么,白子苏觉得这个人很累的样子。他逆着府灯站在那里,白子苏甚至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可是仍然能察觉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朝服厚重,看的白子苏都有些闷得慌。 捡起地上的轻罗小扇,白子苏站在那里扇了扇。不声不响,轻轻侧过身,风刚好可以吹拂到他的面上。 察觉到有风,他扫了她一眼,见她手腕上的痕迹已经淡去,便敛了敛眼睑,问:“风寒好些了?” 白子苏没说话,只是以扇掩唇,静静看着他。 即便是这样,陆文濯还是能看出她笑的开怀。因为仅仅是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就已经难掩笑意。 眉目微扬,惊艳如斯。 撇开目光,陆文濯低声问:“笑什么?” “高兴当然要笑呀。”白子苏往他身边靠了靠,抬头看他:“你这般关心我,为了来看我,连衣服都没来及换。想必是一回府,就过来了吧?现在又问我的病情,你呀,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呵。”陆文濯嗤笑,看向渐渐黑下来的天幕:“我来这里,是因为我院中也在熏药,想着来这里避一避。” 白子苏闻言,笑的更欢快了。 什么也在熏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云水居前几日就已经用药熏过了,要不然,除湿防虫的好事,能轮到她们秋水阁?哪一年药熏,不是用他们剩下的。 “想来看我,就直说呀,又不是不给你看。不过呢,你这种含蓄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白子苏笑的随意,并不似一般女子羞赧和恬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扑腾来扑腾去的小狐狸,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一边笑,还一边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她说的倒是实话,他现在这种死不承认的模样,似乎更真实些。总比那些假意的甜言蜜语,令她觉得安心。 但是她心里,也明白的很。什么喜欢不喜欢,根本没那回事。他来这里,必定有他的目的。她可以拿到他面前说笑的,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这烦闷的生活寻点乐子罢了,谁又会当真呢? 陆文濯被她的调侃噎到,面色一沉,转脸就想狠狠叱责她。可是一回过头,思绪又淹没在她的笑声里,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齐胸襦裙。闲居院中,连头发都是随意挽了两个小髻,一边一个,松松垮垮的,也束不住头发,任由如瀑的青丝随风凌乱。 露浓花瘦,轻摇小扇,她就那样立在枇杷树下,散漫的笑着,在这样炎热的夜晚。 第20章 你脸红了 微微一滞,陆文濯别开脸,不去看她。 然而白子苏并不准备放过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乐子,怎么能不好好戏弄一番呢。 于是她三两步蹦跶到他跟前,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陆文濯本想忽视掉她的目光,可是谁能受得了一只狐狸的凝视。被这么看来看去,他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做什么?” “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就像红石榴一样。原来,你也会害羞啊。”白子苏咯咯笑着,摇着手里的小扇,使劲替他扇了扇风。 其实脸红个毛线? 这一会,天都都乌漆麻黑了,全靠着房檐下的方灯照明。而这个狗东西又背着那个方灯,正好逆光。 昏沉的暮色,如同添了水的墨汁一般,在逆光勾勒的优雅轮廓下,缓缓晕染着他的面容。从白子苏这个方向看去,什么都看不真切,什么也都看不分明。 神色都看不清明,更别说脸上的颜色了。只是白子苏见他怎么都不肯看自己,便想着逗一逗他。 岂料这逗人的话一出,陆文濯忽然黑了脸,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收紧,分明带上了几分怒意。 “别别别,我错了。”白子苏连忙认怂:“你的脸一点都不红,真的,一丢丢都不红。是我脸红,是我害羞,都是我,这样总行了吧?” 陆文濯嗤笑一声:“你这种人,羞耻都不知,又怎么会害羞。” 别的女子他不知道,但这白子苏,他很确定,绝不是个会羞涩的人。 那日在烟雨楼,她分明处在劣势,可偏偏带着恶狠狠的劲,压根儿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柔之态。 若非对方是他,换了旁的男子,怕是完全驾驭不住,指不定一上来就会被她压到下面去。再不济一点,直接就被她撂到床底下去了。 还羞涩?骗谁呢! “行,你怎么说都行。”白子苏不跟他计较:“反正你的眼睛里又没有我,我害羞的时候,你才看不见呢。” 说着,白子苏笑嘻嘻的转过头,漫不经心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不再离他那般近了。只是那样的距离,扇子下的风,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拂到他面上。 “时候不早了,你今日好生歇息吧,明早我会来接你,届时一道去宴会。”陆文濯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微沉。 明日就去?可明日还未到端阳节。 白子苏心里闪过一丝惊诧,但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 也好,早些去,也好早些知晓这大尾巴狼藏了什么诡计。不然每天悬着一颗心,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日子过的也不是很好受。 她倒要看看,端阳节前夕的宫宴,到底是个什么样。 “好,我知道了。”白子苏淡淡道。 见她面上无喜也无忧,陆文濯忽然觉得,这只口无遮拦的小狐狸,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再有意思,也必须按照他的计划,去执行她该做的事情。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把一无所知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个看似机灵灵又恶狠狠的女子。 其实驯化一只狐狸,也没有那么难罢。反正落到在他手里,都必须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你知道便好,明日收起你的那一套媚俗言行,别给我出岔子。”陆文濯微微一笑,笑意里满是轻蔑。 见他笑了,白子苏也跟着笑了笑,轻轻探身,她一脸灿烂的看他。 “明日我会谨言慎行,但你也要答应我,若是我不小心惹出什么祸事,你不准生我的气。生气之前,你一定要记得,我是无心的。 毕竟,我从未去过那样盛大的场合,礼数流程,自然不能和世家的娘子相比,怎么能够做到毫无差错呢。你觉得丢了面子,也许我心里还很委屈呢。” 现在就开始找借口了?陆文濯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答应我吧。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答应你谨言慎行,好不好?”白子苏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不然我总是担心你生气,或许紧张之下,更容易出错。” “没什么能出错的机会,你只是去助兴一曲罢了。”陆文濯冷眼看她。 “那你更要答应我了,你都说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既然如此,你也不会有生气的机会,不是吗?”白子苏开心一笑。 似乎有点道理。沉默了一会,陆文濯垂眸:“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方灯就熄灭了。院子里头,一下子变得漆黑。 “呀,是灯烛燃尽了。”屋后传来香和的声音。 白子苏一向睡的早,夜间也不喜光亮,所以秋水阁里通常只点一盏灯。一盏灯灭,整个院子也就沉入了黑夜。 正在熏药的玫娘,此刻也提着熏炉,手忙脚乱地从屋里跑出来。一时间,院子里乱糟糟的,玫娘与香和看不太清路,互相问着灯烛在哪里。 “灯烛用完了,方灯里面的,好像是最后一根灯烛。”香和怯怯地道。 “你个傻丫头,知道用完了,怎么不去府里支取?好歹置些新的来。”玫娘又好气又好笑。 二人忙作一团,凭着对院子的熟悉,硬是摸黑出了院子,跑去取灯烛了。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白子苏和陆文濯。 随着眼睛对昏暗光线的适应,白子苏渐渐也能看清东西了。借着熹微的月光,她抬起头,发现陆文濯也在看自己。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望了好一会,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宽大的袖摆,正被陆文濯捏在手里。 什么时候…… 见她看过来,他迅速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负到身后。 不就是让她去宴会吗,她又不是不去,何必如此呢,好像她会溜掉似的。连熄个灯,都要这么防着她。白子苏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你是担心我,还是唯恐我会跑呀?”白子苏笑着摇摇头:“这黑灯瞎火的,外面又宵禁了。我就算想跑,又能跑去哪里呢。” 陆文濯没有说话。 白子苏一时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渐渐的,月光如水雾一般,流泻在了庭院之中。灯光的照耀下,好像很久都没有认真的看过月亮了。 如今,倒也好。熄了一盏灯,浑身都是月。 白子苏伸出手,看了看手上的月光,如同蒙了薄纱一般,似真似幻。 她又看向陆文濯,他的绛紫色官服,在月光下亦是灼灼生辉,金丝云纹如漾开的湖面,随光流动,趁得他愈发挺拔与凛冽。 目光随着金丝云纹上移,陆文濯正用那双幽深至极的眸子看着她。 两两相望,一言不发。 第21章 一直有风 不知过了多久,玫娘提着灯笼快步走了进来。 院子里霎时又明亮起来。 垂下眼眸,不再看她,陆文濯转身离开秋水阁。 白子苏连忙低下头,福身恭送他。 其实她该跟在身后,送他几步的,但不知为何,大约是天气闷热的缘故,她的情绪也跟着有些低沉,这一会实在不想动。 待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门后,白子苏才慢慢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向寝屋。 见玫娘已经打开门窗,想必是药熏已经结束,便转身往寝屋的方向走。 然而正欲抬步,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脚边的地上,那里是一块从地里突出来的树根。她方才只顾着调侃陆文濯,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树根后面。 幸好熄灯的时候,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若是因惊慌,往前走的话,恐怕会绊在这树根上,摔个狗吃屎吧。 而且树根前面,还铺了装饰用的碎石。这要是在黑暗里摔下去,怎么也得磕出个头破血流来。 心有余悸的摇摇头,她迈过树根,往屋内行去。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又闪过陆文濯抓着她袖摆的那一幕。 他方才是…… 秋水阁外,陆文濯刚一走出来,等在门口的景祥就跟了上去。 “一切安排妥当,请主子放心。” 陆文濯嗯了一声:“宾客那边如何了?” “属下已经确认过了,京城里最会来事儿的几个世家公子,明日都会到场。只要琴声一断,势必会引起不满。” 点了头,陆文濯说:“以防万一,再派些人手过去。” “属下知道。”景祥福身,又问:“还是以琴声为令吗?” “嗯,琴声一断,借势起哄便可。” 回到云水居,陆文濯忽然觉得天气挺闷热的。 从一出了她的院子,他就这样觉得了。似乎,不管是在云水居,还是在回来的路上,都没有她的院子里凉快。 秋水阁里,好像一直有风。 一夜无梦,因为心里存着事,白子苏醒的很早,天蒙蒙亮,她便爬了起来。 梳妆打扮了一番,白子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连妆面也很素净。昨日陆文濯都说了,叫她收起媚俗的那一套,她自然不敢打扮的过于花里胡哨,免得他等下乱发神经。 况且,低调些,也有利于保护自己,特别是能低调到随随便便融进人群,就再好不过了。 等一切收整好,她起身准备出去,然而刚一转身,她差点撞到陆文濯。 吓了一跳,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看清是他,才换了一副笑脸:“呀,夫君怎么还亲自来接妾身了呢,真是对妾身太好了,妾身惶恐。” 陆文濯扫了一眼她的眉心,见那朱砂印记,已经被她拿粉遮住,便又递给她一个东西:“把这个戴上。” 白子苏低头一看,是个帷帽。 长安城的女子出行,确实都要戴帷帽不错,即便是烟花之地的头牌出行,也会以纱遮面。 若是什么都不罩就独自上街,便只能扮成男装。否则很可能被官府误认为是流民,或是背着丈夫出逃的娼妇。 但是有丈夫陪同,那就不一样了。 这种情况,往往都是出席宴席之类的,是不用戴帏帽的。毕竟随丈夫去宴会的女眷不在少数,若是都戴着帏帽,倒是奇怪的景象。 白子苏瞧着帏帽犹豫了一会,抬头问他:“你不跟我一起吗?” “一起。” “既然是一起去,那我为什么还要戴这个?” 白子苏眨了眨眼睛:“我啊,会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又不会单独跑到大街上去,才不需要这个吧?” “戴上。”陆文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又重复了要求。 见她还是犹豫,他像是失了耐心,一把夺过帏帽,罩在了她头上。 “好好好,我又没说不戴,你就不能温柔一点。”白子苏赶紧捋了捋被他弄乱的发丝,重新固定了一下帏帽。 她还是头一次戴这个东西,总觉得不习惯。帽檐垂下来的面纱一遮,啥也看不仔细,忍不住就伸手去撩面前的纱帘。 然而刚揭开一个角儿,手背就被打了一下。 “手放下。”陆文濯沉声呵斥。 “行行,我不碰它了。”白子苏摸了摸火辣辣的手背,慢慢缩到了背后。 白子苏能感觉到,这个人,今天好像是绷紧了似的。似乎一个火星子,都能令他爆炸。思来想去,还是不要招惹他比较好。 只是表面顺毛捋,心下却是忍不住大骂。这还没到宴会上呢,就这样凶她。等下到了宴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大爷模样呢。 见她反应还算乖顺,陆文濯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让景吉去备马。 白子苏连忙抱着琵琶,跟在他身后出门。 纱帘遮着视线,跨出府门的时候,白子苏没有看清门槛,绊着那门槛,就往前摔去。 眼看着快要摔到地上,陆文濯反应极快,抓住她衣服后领,就把她拎了回来。 “不长眼睛么?”陆文濯抓着她的手轻颤,显然是染上了几分薄怒。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我戴帏帽,我能看不清路吗?” 白子苏终于有些忍不住,甩开他的手就道:“还不长眼睛?人家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都被你给遮起来了。你也不想想,这陆府的门槛,我才迈过几次呢? 我连它多高都不知道,现在差点摔着,又不是故意的,我也吓了一跳。结果你不心疼就算了,还在这里骂我。” 这话说的很大声,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侧目看向这边。陆文濯被看的脸色铁青,拎着她就扔到了马车上。 “你昨天怎么答应我的,谨言慎行。现在我还能忍你,等下到了宴席上,若你还把这一套下贱言辞挂在嘴上,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陆文濯低声威胁。 “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白子苏坐在车里的软榻上,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你说过你不生气的。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做不来那一套。若是你这般嫌弃我,那我不去便是。” 说着,白子苏起身就要下车。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她正好不想去。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陆文濯提出来的。要求,也应该是陆文濯求着她才是。怎么到了跟前,反而像是她求着他似的。那怎么能行? 老娘不干了! 白子苏把纱帘往上一扬,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提着裙子就往车下跳。 第22章 他的甜枣 跳到一半,脚又悬空了。 抬头一看,陆文濯拎着她的后领子,正一脸铁青地盯着她。 “看什么看!”白子苏回瞪他一眼,想了一下,又说: “我不想去宴会了,不过你要是那么想让我去,并且非要盛情邀请我的话,也许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考虑一下。” 说着,白子苏朝他扬了扬眉。 求我,你求我啊。 不求我,鬼才跟你去! 陆文濯的脸色变了变,从青变白,又从白到青。这颜色变得,旁边的景祥和景吉都看懵了。 他们跟了主子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一向处变不惊的主子脸上,可以如此的五彩斑斓。 心下不由得对白子苏又升起一股子敬意。敢在主子面前临时撂挑子,啧,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只可惜,撂挑子也得看清主人,他们主子才不吃这一套。正想着,陆文濯就已经寒下了声音: “老老实实去宴会,和死在这里。你选一个罢。” 话音刚落,他松开她的衣领子,未等到她的双脚沾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威胁她? 狗东西居然威胁她? 明明是他有事求她,是他有毛病在先的,他不好言好语的求她去,居然还好意思威胁她。 他大概不了解她,她此生最痛恨别人威胁她,特别是拿死来威胁。他以为她白子苏是什么人?真把她当成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的人了吗。 呵!可笑! “什么死不死的,我才不在乎!主要是妾身吧想去宴会,就稀罕去宴会。而且最喜欢老老实实的去宴会了。你说这讨厌不讨厌,唉,真是没办法呢。” 白子苏语气绵软,笑的如花似玉,伸手就捏了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 陆文濯冷嗤,侧眼睨她一眼,终于缓缓松了手。 白子苏连忙背过身,跌伏在车辕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这个狗东西,方才真的起了杀心,掐的那么使劲,要是再晚松一会,恐怕她真会被他掐死在这里。 心有余悸地给自己顺着气,白子苏心下只觉得不妙。 还以为烟雨楼之后,这个人能有点改变。谁知道有的男人就是这么凉薄,榻上再交心付意,也能下榻无情。 衣服一穿,刷刷地就翻脸不认人了。看来指望他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得靠自己小心提防。 老老实实坐回车上,白子苏抱着琵琶一脸戒备。 “启程吧。”陆文濯低声吩咐,坐到她对面。 见她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陆文濯伸手,将她撩到帽檐上的纱帘又放了下来。细纱一笼,白子苏心下更加忐忑了。虽然也能看见,但这种朦胧的视线依旧让她十分不安。 原本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下也观不了六路了,只得往拐角处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一点。 然而刚一挪动,陆文濯又朝她伸了伸手。 “不知夫君还要妾身做什么呢?”白子苏勉强笑了笑。 “我帮你拿着琵琶,你歇一会吧。”陆文濯淡淡道。 哈?这么好? 不过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些。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觉得不应该啊。方才还掐着她脖子的人,这会儿又要心疼她。咦噫,怎么就嗅到了一丝丝变态的气息呢。 有一句话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但是陆文濯这个人,还远远达不到那种境界。让他给个甜枣?哦呦,那他老人家宁可不打那一巴掌。 所以这莫名其妙的甜枣,谁敢吃呀! 白子苏的小脑瓜滴溜溜的转,呵呵一笑,就娇声道:“怎么敢麻烦夫君您呢,要是累着您了,妾身惶恐都来不及呢。这琵琶不重,妾身自己拿着就行。” “不麻烦。”陆文濯平静地看她,掌心向上,示意她自己拿过来。 “哎呀夫君……”白子苏还想再说些什么,陆文濯忽然收了收手,作势就要起身。 “给给给!”白子苏噌一下,先他一步站起身,双手捧着,恭敬地一鞠躬,将琵琶递到了他怀里:“给您,给您,都给您。” 太吓人了,一言不合就想掐死她?这芬芳的是什么丈夫,这是仇人吧? 陆文濯满意地接过去,抬眸又看了她一会,似乎对她这个熊样很是欣赏,连唇角都不由得牵起一个弧度:“没想到,你也有听话的时候。” 白子苏隔着纱帘,都被他看得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挪到角落里,温顺的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好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这是拐着弯地在骂他。陆文濯原本满意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别生气呀,妾身哪里说的不对吗?”白子苏眼巴巴地瞧着他,语气相当的无辜。 “要是有不恰当的地方,您可要多担待些。妾身啊,学识有些浅薄,不太会遣词造句。其实妾身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嫁给你了,自然要顺着你啦。” 心下:你没有听错!就是在骂你!骂得就是你这个狗东西! “娘子果然有趣。”陆文濯微微一笑:“只是这用词,确实不当。” “愿听夫君指教一二。”白子苏也微微一笑。 “聘则为妻奔是妾,你我之间,嫁娶的六礼,无一礼成。何来嫁字一说。”陆文濯倚在软垫上,姿态慵懒。 何来嫁字一说…… 嗯,好像挺有道理的。她确实都没有嫁给他。从始至终,三媒六聘嫁给他的,只有薛若兰一人。她只不过是被他捡去,养在那里而已。充其量是个满足他怜悯心的产物,哪里配说嫁这个字呢。 他说的不错,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话,似乎都是僭越的。 白子苏略微一愣,微笑也有些僵硬。良久,她轻轻撇过头。 陆文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有些恍惚,心下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痛快。但是似乎还不够,这种驯化的愉悦令他想要继续下去,想要把她的野性全部掠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他恨她,想要打压她。可是后来也觉得,大约是这个小狐狸,不同于一般女子。 她娇俏,她媚人,时而也恶狠狠,饱含着一股子韧劲。那是一种不会轻易归顺于他的韧劲。 总之这种种的一切,都激起了他想要驯服她的念头。想要一只狐狸,完完全全的顺从他,心甘情愿地对他俯首称臣。哪怕这只狐狸,最终是要丧命的。 或许,让她一心一意的忠于自己,再亲手了结她。这更有趣,也更痛快。 白子苏的侧脸,笼在在纱帘底下,看不太清楚,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像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陆文濯不觉嘲弄地挑了下唇角,又说:“不过是爬了我的床,就想飞上枝头。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也不用觉得羞愧。” 纱帘底下的睫毛,忽然停止了颤动。白子苏抿了抿嘴唇,轻轻笑出声来。 等她再转过头时,面上已经平静地看不到一丝波澜。 “谢谢指正,以后我不会再说嫁这个字了。你的床,我也不会再爬了。至于上次的意外,该喝的避子汤,我一碗都没少。你大可以放心,我脏不了你们陆家的门庭。” 避子汤…… 陆文濯愣了一愣,平静的面容,忽然像是冰面裂开似的,被这三个字缓缓崩碎。眼中怒意瞬间暴涨,他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自己面前。 “谁允许你喝药的?”他黑着脸,寒声问。 第23章 装不认识 “怎么,你还真想让我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不成?” 白子苏笑得娇媚,挑衅似的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他的下巴上:“你也说了,我和你之间没有名分。那么我啊,也不配给你生孩子。” 这话分明是在骂她自己,可陆文濯却觉得相当地刺耳,好像比直接骂他,更令他牙痒痒。他恼怒地掐住她的腰,将她向后搡去:“配与不配,由不得你做决定。” “唔,若是真生出个小杂种来,你又愿意留下吗?我这么做,对你也好,对我也好,不是么?”白子苏勾唇浅笑,轻漫地拂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坐回角落里。 事实上,平静的面容下,白子苏的内心已经在土拨鼠叫了。 太芬芳的疼了! 她觉得她的腰,一定被他掐青了。此时只想捂着那里,龇牙咧嘴地臭骂他一顿。 不过她还是咬牙忍了下来,再怎么说,也不能在这丢了面子。就算是处于劣势吧,这气势也不能输。 谁叫这个狗东西,方才一脸得瑟。不挫挫他的锐气,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谁稳不住情绪,谁才是输家。 只是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似乎暴露了她的内心,陆文濯崩裂的情绪也意外的冷静了下来。 怒意渐渐散去,淡漠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他倏地笑了笑,抚摸了一下手里的琵琶,低低道:“你确实不配。不过,你也不配决定他的去留。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 啧啧啧,这话说的,合着他不想要,但她也得给足他面子,先留着等他做定夺。 而且听他那意思,好像她不喝避子汤,就真能整出个孩子似的,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自己啥水平,心里没点数吗? 和薛若兰处了两年,都没点影子。咋的,到她这里还能一击即中,扭转乾坤了不成? 可怜兮兮的小东西。 唉,算了算了,就依着他的说辞,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夫君要怎么亲自决定去留?莫不是想等着到了月份,亲自来踹我肚子么。”白子苏笑嘻嘻地问,语气何其轻巧。 陆文濯抿唇,没说话。 “若是知道你有这样的癖好,我就给你留着了。可惜了,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这样的福气,还是留给旁的女子吧。” 白子苏轻轻一笑,优雅地撩起车帘,转过头看向窗外。 然而,就在看向窗外的一瞬间,她的笑意忽然褪了下去。 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条街道,这堵院墙,院墙里隐约可见的石榴树。 丞相府。 他带她来的是……丞相府,怎么会。 惊讶的回过头,就见陆文濯唇边噙着笑,正静静看着她。 “今日,不是去参加宫宴吗?”白子苏勉力稳住笑。 “我何时说过是宫宴了。”陆文濯眯了眯眼睛:“今日是丞相府置办满月酒,与宫里何干?” 满月酒? 白子苏忽然想起来了,张允让前几日刚说过这事。 去年年初,裕昌侯府之女嫁与他的兄长张允礼,今年就诞下了一个儿子。可以说两边皆是欢喜非常,裕昌侯更是激动万分,说要隆重操办一番。 不过这个孩子,也是丞相的第一个嫡孙,张丞相更是宝贝的紧,怎么可能给裕昌侯府置办。索性直接将孩子的满月酒置在了丞相府,以表重视和喜悦。 说是丞相府置办,这段时间,张允礼夫妇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加上探望恭贺的亲朋络绎不绝,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所以这置办的安排,大多落在了张允让的头上。 张允让还特地告诉白子苏,说他这两日忙于置办喜宴,让她暂时不用过去了。 可白子苏哪里会想到,陆文濯要去的,偏偏就是这满月酒的喜宴! 说好的宴会呢,到跟前,怎么就变成了满月酒……白子苏只觉得脑壳疼。而且满月酒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在丞相府。 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才故意叫她过来? 白子苏心下一震,戒备地望着陆文濯,没再说什么。这时候,她倒庆幸有个帘子遮着,否则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怕是会暴露在他眼睛底下,一览无余。 马车缓缓停稳。 白子苏来不及多想,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想从他手里接过琵琶,陆文濯却转身将琵琶交给了景吉。白子苏见状,只得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心情忐忑地跟在他后面。 一踏入丞相府,迎面就看到张允让站在庭院里,正在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说着什么。看那老臣的衣着,大约也是国子监的人。 瞧见他们进来,张允让和那老臣齐齐看过来。目光落到白子苏身上,张允让显然是愣了一瞬,白子苏也滞了一下。 她这副扮相,他都能一眼认出来?啧,真不愧是张大学正。 不过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招呼为好。低下头,她迅速藏到了陆文濯身后。 “陆中丞?”老臣躬身行礼,惊讶的开口:“能在这里遇到陆中丞,还真是没有想到。” 朝中谁人不知,陆文濯很少参加宴会,就连宫中设宴,他都很少去。今日出现在丞相府,倒是相当稀罕的事。不说这位老臣,就连下帖子的张允让,也一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丞相府给陆府递帖子,都是礼节性的。往年大型的酒宴,都没见陆文濯赏个脸,每次都是礼到人未到,大家对他的不出现也都习惯了。 根本没有人能想到,陆文濯真的会来。 不过仔细想想,陆文濯多年无子,在朝中也是人尽皆知,如今来沾沾喜气,倒也无可厚非。 收了收思绪,张允让走上前行礼,微微笑道:“陆中丞能来,家父和兄长定然欣喜。” 陆文濯颔首,抬手让景祥去把贺礼呈上来。趁着这个间隙,二人又寒暄了一会。 只是张允让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吩咐旁边的人接了寿礼,目光却总是落在陆文濯身后。 陆文濯轻轻一笑,侧身吩咐身后的人:“去见过张学正。” 白子苏迟疑了片刻,索性也不再躲闪,走出来就朝张允让行了个礼。抬起头时,她发现张允让正看着她。隔帘相望,二人都有些想笑。 能不想笑吗? 她认识张允让,虽然比认识陆文濯晚了两年,但她和张允让相处的时间,可比和陆文濯相处的时间多的多。 要说熟络,大概很难有人能像张允让这般了解她。他熟知她的那些小性子,还有暗搓搓的小心思。她什么皮样子,张允让没见过。一见面,必定是嬉皮笑脸的打闹一番。 然而现在面对面,却要各种端着,而且是一本正经地端着。白子苏咬着嘴唇,只觉得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幸亏李为恩不在这里,要不然,看到她这么板正的模样,一定会拍着她的肩膀,笑的前仰后合。 实在忍不住,白子苏连忙躬身说道:“张学正可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身姿恍若松间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第24章 她的报复 听出她一贯的轻松语气,张允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看她和陆文濯一起过来,他当真是有些心惊。她与陆文濯的关系,他也是知晓一二的。 原本陆文濯对白子苏漠不关心,张允让还觉得心安些。可这个阴沉的人会把白子苏带出来,倒是叫人不得不在意。 笑了笑,张允让颔首:“这位娘子过奖了,娘子举止风雅,亦是令人眼前一亮。” 这吹捧的,还挺到位。她今日这一身刷白,特别是面上白纱帘,白的晃人,可不得眼前一亮吗。 关键是张允让这个人,一向稳重温厚,很少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如今怕也是假装不熟,才这般客气。 见他这样,白子苏心下乐得不行,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一股寒气,从身边传过来。 连忙往旁边看去,就见陆文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分明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可白子苏却生生感受到了一股子的杀气。 “呵呵……这可是你要我打招呼的。”白子苏干笑两声,小声提醒这个脑壳有包的人。 张允让也察觉出气氛不对,便笑着看向陆文濯: “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正在中庭的宴席上,二位要不要也去席间,饮一盏茶先。” “麻烦了。”陆文濯淡声道,睨了一眼旁边白子苏。 白子苏连忙屁颠屁颠跑到他旁边,一副忠心耿耿的小模样。那挨的,就差黏到他身上去了。 “离我远点。”陆文濯低声道。 “我不。”白子苏笑着,又捞了一把他的袖子:“就喜欢挨着你。” 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白子苏怕他搞什么小动作。必须得抓紧这个人,一举一动都要盯紧了! “站好了。”陆文濯瞧着她这副柔若无骨的样子,忍不住低呵。 不过呵斥归呵斥,捞在他身上的小手,他可完全没有要掰掉的意思,就这么任由白子苏黏着他。 景吉在身后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刚出府时,那个掐着人家脖子、怒气冲冲的主子吗。一天天的,阴转晴,晴转阴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张允让也略微有些惊讶,还以为白子苏这种没个正形的性子,碰上陆文濯这样易燃易炸的人,一定会掐起架来,不咬个你死我活,也得咬的一嘴毛。 结果眼前这个景象,倒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这龇毛的小狐狸,在大灰狼的眼皮子底下,混的也不算差。所谓一物降一物,只是不知道这二人,到底是谁降着谁。 “好呀好呀,我站好了。”白子苏小声应着,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你……” “我怕嘛,人家常年居于后院,又没来这样的地方。今日一瞧,哇,好大的世面啊!吓得一颗心,都要从嘴里飞出来了呢。” 白子苏紧紧捏着他的袖子,一副柔弱小娇花的神情。 呵,没来过? 门槛都要给人踩断了吧,还没来过。 陆文濯心下嗤笑,女人果然都是天生的戏子,若不是景吉一直监视着,他当真就要信了。 这样的女人,幸亏没落在良家男人手里,不然悄无声息的给人绿了,人家可能还得千恩万谢的供着她。 正想着,一只鹞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欢天喜地地扑到了白子苏身上。 鹞子是极为认主和忠诚的鸟,丞相府的这只九婴,是御赐的精贵品种,忠诚度上更是普通鹞子不能相比的。 往常有人来丞相府,九婴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想要近它的身?一爪子给你挠的爹娘都不认识。 然而,方才这热乎劲,这熟络的亲切,分明就是把白子苏当成了小主子。对照白子苏刚说的没来过,简直啪啪打脸。 白子苏惊了一惊,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陆文濯。 见他脸色难看,想都没想,“嗷”一嗓子就甩开九婴,扑进了陆文濯怀里:“哎呀,这是什么呀,吓死人家了。夫君快救我!” 九婴被她甩到了空中,似乎有些懵圈,扑腾了一会翅膀,只得悻悻地落到了张允上的肩膀上。 它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明白那个经常拔自己毛的母老虎,今儿个怎么会被自己吓成这幅熊样。 陆文濯也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他原本是有点不高兴,结果被白子苏这毫无预兆的猛虎扑食给撞得一愣,往后连退了两步,竟是怒极反笑。 幸亏还没有踏入圆景门,这要是在席间被扑个满怀,所有人都得知道,他陆文濯养了只狐狸精。那一个个的,眼珠子还不得掉出来。 “下去。”他睨着怀里这人,沉声道。 “不下不下,人家真的好怕怕。”白子苏嘴里嘀咕着,手上却没闲着。抓在他腰间的手,使足了力气,死死掐着他。 叫你掐我脖子,叫你在车上掐我的腰,看老娘不给你成倍的掐回来! 掐不死你个小东西! 这么想着,白子苏觉得光是掐他都不够,索性一拧手腕,狠狠扭了他一把,丝毫没有留情。她甚至能够听到,他的锦袍被她的指甲划出的刺啦声。 这又是掐,又是扭的,那种狠劲太过于明显了,就差没上嘴撕咬了。特别是白子苏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睛都闪烁着报复性的戾气。 张允让和长吉在一旁,双双看的眼皮子直跳。他们毫不怀疑,若是白子苏手里有一把刀的话,一定会从陆文濯身上砍下几块肉来。 陆文濯却是一声未吭,像是不知道疼似的,被她掐成那样也没有发作,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眼睛里有暗光一闪而过,令人看不清心思。 “主子?”景吉终于看不下去,生怕自家主子被掐傻了,连忙小心翼翼的唤他。 陆文濯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垂眸看了一眼怀里露出爪牙、正拼命报复的小狐狸,淡声问:“累了吗?” “是有一点。”白子苏正掐的投入,被他这么冷不防的一问,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说完还甩了甩有些发酸的小手。 甩着甩着,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等等等,他问她什么? 她掐的太过专心,差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抬起头,就撞进了陆文濯沉静的眸子。 “唔,不……不是,人家是太过害怕,才有点累。哎呀,这一害怕,就忍不住抱紧了夫君呢,呵呵。”白子苏干笑,连忙收回爪子,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衣服。 景吉在旁边直翻白眼,这何止是抱紧啊,简直是往死里掐!看主子等下不劈了你!这么想着,景吉就得意地看向陆文濯。 只见陆文濯没说话,缓缓抬手,就要往白子苏的腰间放。 完了完了! 他要报复回来! 白子苏盯着他的手,心中土拨鼠叫。 这人不能这么小气吧!怎么能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 她那柔弱的小拳拳,哪里能跟他那铁钳似的爪子比。这要是掐回来,三两下就能把她的腰给掐断! 咽了咽口水,白子苏吓的小脸刷白,还不等他真的碰到她,她的身上就起了一层颤栗。 第25章 爱美之心 紧紧闭上眼睛,她咬牙扭头,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只是这一不看,身上却哆嗦的更厉害了。 察觉到她的哆嗦,陆文濯的手停在了离她半寸的地方,又慢慢放下了。 “累了就下去吧。”陆文濯轻声说,又把手背到了身后,从始至终,连她的衣服都没碰一下。 “啊?”白子苏缓了好一会,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没生气?没报复? 她的手该不是有仙气吧,把这人给掐正常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了看他。见他面上确实没有怒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让她下去,这个好说。忙不迭地就松开手,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跳下来心里还是不踏实,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她方才把他掐成那样,他真能这么平和的放过自己? 想了想,白子苏又赶紧溜到了张允让身后。溜的半道上,她隐约听到蚊子般的细微的声音。 “车上……我不知道……” ??? 不知道啥?不知道掐疼她了,还是不知道她会报复? 白子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完全没有看自己。 她听错了? 嗯,应该是!他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他要是会表示歉意,母猪都能上树……啊不……树哪里够啊,那都能上天了! 思索间,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怕就不要往边上去了。” 这次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沉冷。 白子苏一愣,看看张允让肩膀上的九婴,缩缩脖子,只得又挪回了陆文濯旁边。 那个模样,像是真的吓坏了似的。 其实什么怕不怕,最怕的还不是旁边这个人!但是没有办法,做戏做全套,可不能在这露馅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待在他身边,白子苏的小手又抓上了他的袖子,以防他忽然伸出爪子,挠她个措不及防。 陆文濯垂眸,见她终于安分下来,这才转向张允让:“喜宴之上,还是不要把它放出来了。若是伤到贵客,或是吓到女眷,倒是麻烦。” “陆中丞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惊扰了娘子,实在抱歉。”张允让颔首行礼。 景吉看的一脸懵圈,这是在替白子苏讨公道吗?可白子苏分明是装出来的,还恶狠狠地掐了他。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主子怎么就平白瞎了呢? 一定是被挠出了毛病,该不是被抓出了疯狐狸病,被蛊惑了? 再一看白子苏,隔着帏帽,都遮不住她的一脸得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红颜祸水的妖精气息。 哇,是真的妖精!危险,太危险了。景吉不免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几步。 “我这就把九婴送回后院,就不跟着二位了。前面穿过圆景门,便是中庭了。我带着九婴不便前往,二位自行请便。”张允让微微扫了一眼白子苏。 陆文濯嗯了一声:“那便开宴时见。” 张允让点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张允让一走,白子苏顿时缠上了陆文濯,笑眯眯地瞧着他:“还是夫君最好了,知道心疼妾身。” “勉强忍你到弹完琵琶。”陆文濯抽回袖子,朝圆景门走去。 好啊,怪不得没有报复她,怪不得人模狗样的。说到底,都是为了让她弹琴。在她弹奏之前,这个人大概不会轻易让她出事。 什么心疼她?全是假象! 糟老头子,坏的很。 白子苏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呸”了一声。 陆文濯微微侧头,白子苏连忙闭上嘴。哈?这都能听见?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吧。 赶紧换了一副笑眯眯的笑脸,一扭一扭跟了上去。 圆景门内,是一处庭院。庭院一看便是精心设计建造的,两侧的桃树郁郁葱葱,时有奇石立于其中。夏日的阳光透过稀疏桃叶,洒在道上,照的人一身清亮。 沿着蜿蜒的鹅子石小路往前不远,便可以看到院中景致。院中楼阁临水而建,楼阁亭台互通,一直延伸至水中。水中心有一座不小的茶寮,三面有围栏,可供人凭栏而坐,观赏莲池小景。 满月酒的喜宴就设在莲池边上,来来往往的婢手捧食盘,在旁边匆匆走过,不时带起一阵微风。席间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的正欢,面上尽是喜气洋洋之色。 只是即便人群这般繁杂,白子苏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陆文濯年龄相仿,相貌算不上多么出众,但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一袭暗玄色锦袍,轮廓分明,眼眶在阴影下看起来有些阴沉。一双瞳仁,更是极黑,就像是他身上的锦袍映进去的颜色。 与陆文濯那种墨染似的漆黑不同,那是一种看上去有些乏闷的玄色。这让他的目光,显得越发严肃和沉闷,一眼望去,就让人想到刻板二字。 饶是周围笑声那样爽朗,那人也纹丝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白子苏跟着陆文濯往前走去的时候,湖心亭的舞女正跳到精彩的部分。 西域的舞女衣着极为大胆,细柳般的腰腹,仅仅笼了一层薄纱,隐约可见光滑的肌肤,在阳光下透着耀眼的光芒。勾得席间上的宾客目不转睛,那一个个的眼珠子,恨不得脱离眼眶飞过去。 长长的彩袖,在空中划出灿烈的虹光。那袖子极大,往上抛去的时候,仿佛可以蔽日,堪堪遮住了一方阳光。于是整个席间,都像是笼上了彩虹,跟着那彩袖的摆动,闪烁着不同的光影。 一时间,宾客们纷纷站起身,兴奋的赞叹和叫好声此起彼伏。更有年轻的世家公子,折了蔷薇花枝,站在桥廊上扔向舞女,惹得席上又一阵欢腾。 女眷的坐席,设在水榭的屏风后面,和主宴席隔开了一段距离。这一会,大约是听到了自己丈夫兴奋的赞叹声,屏风后面也跟着一阵躁动。 只不过,那种躁动,传出的是鄙夷的哼声,和扇子拍在桌案上的响动。 两种全然不同的气氛,听的白子苏嘴角直抽抽。 原来有时候,一个屏风,就可以隔出两方天地。 抬眸看了看陆文濯,只见这个狗东西也在瞧着湖心亭,那目光叫一个坦荡荡,好家伙,一点也不掩饰对美色的向往。 她这个小妾还在这呢,好歹也装一下啊,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白子苏摇摇头。 行!那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爱美之心,谁还没有呀。 这么想着,白子苏的目光,瞬间就落到了那位玄衣男子身上。 第26章 别致东西 只见那男子面色黯淡,依旧安静地坐在席间。 听到喧闹声,他只是稍一抬眼,轻轻扫过欢腾的人群,目光一瞬都未落在湖心亭的舞女身上。 哦呦呦,不为美色所动,这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好男人。 白子苏心下这样想,不由得露出老母亲般慈祥又欣慰的笑容。 如今世道太平,京城更是一派繁盛景象,百姓尚且安居乐业,更不容说这一个个的富贵公子哥了。那可都是祖辈供着,吃穿不愁。所谓酒足饭饱思……思美人,这种露着水蛇腰的美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能和这玄衣公子一般目不斜视的,那必须是响当当的好孩子啊! 眨了眨眼睛,白子苏不免好奇起这个人的身份来。 正想着,陆文濯已经走到了那玄衣公子的身前。白子苏也赶紧跟了过去,就听见陆文濯淡淡的声音。 “太子殿下。” 咦? 白子苏听的一愣,这个响当当的好孩子……居然是太子? 传闻中的太子李程,不是个沉溺享乐,有点残暴的人吗?这看起来,不太像啊。 白子苏从李为恩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个太子李程的事情。据说他为了体验突厥可汗的威风,在东宫搭幡旗穹庐、畜了一大群牛羊。 这就算了,这个太子还伙同一大群宦官,在牛羊群里拿剑乱刺,导致东宫的庭院血流成河,血腥味过了月余都难以散去。除此之外,甚至多次口出狂言,行径荒诞非常。 这么想着,白子苏将思绪和面前这个人缓缓重叠,不免在心下啧了一声。 见陆文濯过来,李程站起身,朝他回施一礼,暗沉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竟不知陆中丞也会来,当真是意外之喜。” “我也是碰了巧,临时得闲。”陆文濯平静地应着。 临时?碰巧? 白子苏瞪大了眼睛,一个月前就决定好的事情是临时?早早就让她准备准奏一曲,这能叫碰巧?真是长了见识。 “原来如此。”李程点头,伸出手就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刚好苏太傅和裕昌侯府的人也在旁边,陆文濯便没有拒绝。李程见状,心情似乎大好。亲自端了桌上的一碟荔枝,递到陆文濯面前,又问旁边的婢子要了一壶清茶,替他斟上。 而陆文濯也没有什么反应,一直是淡淡的神色,生生受了太子的这一番殷勤招待。 白子苏在一旁看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前只知道陆文濯在朝中位居高官,却不知道他手里的权势到底庞大到何种地步。如今一见,果然不可小觑。 只是这太子的态度,未免也过于殷勤了些。就算陆文濯有滔天的权势,也只是个为官为臣之人。 万人之上,也得在一人之下。他一个正位东宫的堂堂太子,虽不能与官臣论品阶,但是总不至于低陆文濯一等。 再说了,就算是品阶在自己之上,也不必如此。这样的人,可以敬重,可以厚礼相待,却怎么都不需要他一个做太子的去讨好吧。 可是看着面前李程的举止,分明就是讨好。真的有必要吗,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思索间,李程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这位是?” 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待白子苏开口,又转向陆文濯:“可是梁氏?” 陆文濯只有薛若兰一妻,可这位带着帏帽的女子,显然不是薛若兰,李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刚被收入府的梁氏。 白子苏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她怎么不知道还有个梁氏。陆府的后院不是只有她和薛若兰吗,梁氏……是哪位? 陆文濯微微颔首:“不错。” 不……错? 白子苏一口老血差点没喷他脸上。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名字叫梁氏。 “啊。”李程忽然面色大好:“早知如此,今日应该让梁都护也来的。我这个无意牵红线的,见陆中丞将梁小娘子带在身边,都忍不住喜悦非常。若是梁都护得知,定然更加欣慰。” “下次吧。”陆文濯淡声道。 “明年若是有好消息,陆中丞可要记得,分我们一杯喜酒啊。”李程笑言。 说着,他又打量了白子苏两眼,虽然帏帽遮着,看不清脸。但是仅凭纤细的身段和清丽的气质,仍可看出是个姿容不凡的女子。 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白子苏微微福身行了一礼,也没有就名字的事辩驳,径直走到了陆文濯的身边。 见她挨着陆文濯,李程微微一笑。陆文濯的清心寡欲是出了名的,能近他身的女子,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几个,更别说能挨的这么近的了。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看来铤而走险,将美人赠予陆文濯,倒是明智之举。 陆文濯垂眸望着碟子里的荔枝,也轻轻勾了勾唇角,又很快压了下去。见白子苏过来,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指尖在桌案上轻点。 白子苏会意,一屁股坐了下去。那狂放的,软蓬蓬的坐垫瞬间扁了下去。 陆文濯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额角跳了跳,一个眼刀就飞了过去。 白子苏被他看的后背一凉,茫然地回望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近处跪在苏太傅身侧斟酒的婢子,这才忙不迭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跪到他旁边。 “荔枝。”陆文濯吩咐道。 “哦。”白子苏伸手拿了一颗,好奇地重复了一遍:“梨汁。”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拿起来摸了摸,有点扎手,于是又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 唔,好像硬邦邦的,还有些红的发紫。小东西长得真别致,看起来,不是很好吃的样子。 想着,她揭开一角纱帘,放到嘴里就咬了一口。 还以为是像小苹婆一样,酥酥脆脆的口感。谁知道,一咬里面竟是软的。 措不及防,荔枝汁就溅了一脸一袖子,纱帘上也沾到了黏糊糊的果汁,甜甜味道迅速溢满了唇齿。 陆文濯脸色瞬间又青了几分,就连太子在旁边都忘了,只顾瞪着她。 对面的苏太傅和裕昌侯子也看呆了,端酒杯的手定格在半空,愣愣地望着这边。 只见白子苏连着荔枝皮一起嚼了嚼,忽然一脸幸福的表情:“哇哦,我滴个乖乖,这个别致的小东西,也太好吃了吧。” 第27章 你不能吃 说着,她把剩下的半颗荔枝扔进嘴里,就要往下咽。 陆文濯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吐出来。” 白子苏被他阴沉的气势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抢食,赶紧抿着嘴巴,摇了摇头。 好个狗东西,连她吃到嘴的食物也要抢? 见她死命抿着嘴,陆文濯黑了脸,寒声命令她:“张嘴。” 白子苏又使劲摇摇头,她才不要。凭本事吃到的美味,为什么要吐出来! 见她作势要咽下去,陆文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手上微微用力,强迫她张嘴。另一只手则是顺势拍在她身后,硬是将她嘴里的荔枝皮给打了出来。 眼见着荔枝皮全部掉在地上,陆文濯这才飞快的松开她。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见她身后的景吉手里抱着琵琶,宾客大多以为,她是被邀请来喜宴上演奏的教坊中人。便也无人质问她为什么坐在这边,也没觉得她不认识荔枝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教坊娘子,好笑的摇摇头。 “你做什么?”白子苏呛得直咳嗽,眼泪汪汪地瞧着地上的美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你也配吃这个?”陆文濯冷冷道,不耐烦地掏出一个素色的帕子,缓缓将手上沾到的荔枝汁擦掉。 白子苏正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被她吐出来的荔枝壳,默默哀悼着。听到他这么说,转头就怒道:“不是你叫我吃的吗!” “我是叫你伺候我,把荔枝剥开。”陆文濯皱眉,斜了她一眼。 “剥开?” 白子苏愣了一下,这个还要剥开吃? 忍不住又盯了一会地上的荔枝皮。难道说,这个不能吃吗。可是这个壳儿的内壁也是甜甜的,不舔一下,岂不浪费了? 见她还跟个小猫似的,在那趴着,姿态何其不雅。陆文濯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一把将她捞起来,就低声呵斥道:“东倒西歪的,成何体统。” “体统体统,啥都是体统。”白子苏不服气地哼哼唧唧。 陆文濯见她气呼呼的,心下有些无奈,伸手便从碟子里拿了一颗荔枝。 白子苏见他又拿了一颗,目光都钉在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只见他轻轻一捏,荔枝壳瞬间从中间裂开,三两下,一颗圆溜溜的小球就呈现在了她面前。 和外面的壳不同,里面的果实光滑极了,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水灵灵的,仿佛清晨一颗尚未蒸发的露珠。 光是看着,白子苏都能想到方才那种甜甜的味道,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 然而陆文濯没准备给她,拿起来就往自己嘴边送。 “诶诶。”白子苏连忙拦下他:“你不能吃。” “怎么?”陆文濯扬眉。 “夫君这么金贵的身子,东西怎么能随便入口,万一有问题怎么办。”白子苏一脸的焦急和诚恳。 “哦?”陆文濯勾了勾唇角,眯着眼睛看向她:“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白子苏听他这么问,立时换上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你……你吃之前,就让妾身以身试毒吧!只要是为了爷您,妾身自愿英勇献身!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说着,白子苏伸出神圣的小手,就从他那里把荔枝果子拿过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然而,就在指尖刚要碰到果子的时候,陆文濯倏地把手往后一撤。白子苏的小手就那么扑了个空。 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笑的一脸嘚瑟:“你方才不是尝过一个了么。既然没毒死你,想必这荔枝应是无碍的了。” “那个不算。”白子苏使劲摇了摇头,凑到他面前,一双和荔枝一样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 “那个我都吐出来了,都没有吃到肚子里,怎么能知道有没有毒呢?” “嗯,似乎有点道理。”陆文濯努力压着唇角,但那唇角像是不听使唤,就算他使劲抿着,还是止不住地上扬。 “有道理吧,人家就是这么稀罕你,以身涉险也要保住爷您呢。只要爷您平安无事,妾身愿意为您痴、为您狂、为您哐哐撞大墙!” 白子苏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袖子,那模样,陆文濯似乎都可以看到后面有只狐狸尾巴,在可劲地摇着。 何止摇尾巴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嗯……”陆文濯故意拉长了声音,顿了好一会,才缓缓道:“那你试试吧。” “得嘞!”白子苏仿佛听到一声令下。 陆文濯还没反应过来,“嗖”地一下,指尖的荔枝就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再看白子苏,已经飞快地撩起一角纱帘,迅速地把荔枝果子塞到了嘴里。 咔咔两口,白子苏又是一副酥掉了骨头的感动表情。看得陆文濯甚至怀疑,这荔枝里是搁了什么不得了的药,不觉拧了拧眉头。 “哇,真是舌头都没办法承载的美味啊!”白子苏泪流满面:“活着真好。” 再看旁边这人,居然又用他的美手剥了一颗。 “等等!” “又怎么?”陆文濯哭笑不得,想看看她到底还能编排出什么来。 “这个品相不好。”白子苏盯着那颗圆溜溜的小东西,一本正经。 “这个上面有一道小坑。俗话说得好,脑子有坑易进水,梨汁有坑易……易有病。夫君高贵如斯,万万吃不得这般残次之物!” 陆文濯:“……” “这个不行,闻着有些臭了。” “这个不行,闻着太甜了,熟得太过了,吃了会拉稀!” “啊!这也不行!太白了,不吉利,吃了会倒霉的!” “这个,嗯,太透明了!就像蜗牛的身子,好恶心,你不能吃!” …… 碟子里小山似的荔枝越来越少,旁边的荔枝壳越堆越多。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陆文濯黑着脸剥开。终于!这是一个既不是很白,也不是很透明。既没有很甜气味,也没有怪气味的……完!美!荔!枝! “这下没意见了吧。”陆文濯被折磨地一脸沧桑,捏着那颗荔枝,实在忍不住,沉着脸就嘿嘿一笑。 “嗝,没有了。”白子苏瘫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呼——”陆文濯吐出一口浊气。 谢天谢地。 “不过,嗝!你知道这些果子……嗝……是怎么结出来的吗?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浇灌出来的!嗝!”白子苏懒懒地在他身后念叨。 “你给我滚!” 第28章 他的杀意(书读我我读书万赏加更~) 歇了一会,苏太傅和另外几人坐过来,同陆文濯说了些朝中事务。 无非就是加强藩地管理,镇守边境之类的事情。 白子苏之前听李为恩和张允让提过,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生怕打扰他们,她很安分地退到陆文濯身后,静静地待在一旁。 期间,太子也加入说了几句。不过白子苏发现,周围的老臣并不怎么搭理他。 虽然和太子说话时,他们的语气举止都十分恭敬妥帖,但是那种下意识的疏离和孤立,依然可以看得出来。 恐怕这位太子平时的作为,已经大大影响到了他在朝中的威信。 白子苏见状,大概也猜出了太子对陆文濯的讨好之意。 陆文濯这个人,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向来不参与党争。太子得势的时候,他对太子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如今太子遭到群臣排挤,他还是这样的态度。 前些时候,众人群起讨伐太子,个个都忧国忧民的时候,陆文濯依旧没什么动静,倒是显得越发难能可贵了。 太子大约也是察觉到人心有失,又见陆文濯没有明显的敌意,想要拉拢他来自己的阵营。毕竟圣上对太子的宠爱是没有改变的,若是再加上陆文濯的支撑,帝位也就稳了。 “吐蕃寇扰西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裕昌侯府的小侯爷叹了口气:“我兄长正驻守西境,多次提及吐蕃的流寇作乱。烧杀抢掠无一日停息,着实令人愤慨。” “吐谷浑紧邻吐蕃,竟没有增派兵马么?”苏太傅皱眉。 “指望他们提供援兵?”小侯爷摇摇头:“这一任吐谷浑王,性格怯懦,决断力差,远不及他父亲有血性。让他帮我们对付吐蕃?啧,比登天还难。” “若非这样的性子,也未必能归顺我朝罢。”陆文濯轻笑。 “这倒是真的。”小侯爷也笑了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话说,这葡萄酒,就是吐谷浑进贡的吧,味道确是妙极。馥郁香甜,不酸不涩,甚至有淡淡的花果香。” 白子苏闻言也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喃喃出声:“这不是吐谷浑的酒。” “不是?”小侯爷被她这话说的一愣,不觉来了兴趣,瞧着她便笑问:“你都没有尝一尝,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吐谷浑的葡萄是以酸甜为佳,葡萄酒也是,从气味到入口,都是清冽的,甜中带酸。可是这个酒的气味是馥郁的,偏厚重的浓香,更像是用吐蕃的奶葡萄酿出来的。” “不错。”一旁的太子接过话,开口道:“这酒是我带来的,正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吐蕃奶葡萄酒。” 此言一出,四下都有些诧异,小侯爷最先拍案称奇:“没有想到,你一个女子,竟如此懂酒,仅凭气味就能判断其种类。这样的能力,恐怕宫中储酒的贵人,也未必能及。” 那可不,白子苏在吐谷浑,好歹也生活了十一年。在那个清水比酒奶都贵的地方,她可没少喝葡萄酒。是不是吐谷浑的酒,一鼻子就闻出来了。 “略知皮毛罢了。”白子苏呵呵一笑。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陆文濯,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这可不止皮毛,确实厉害。不过……你怎么会懂酒的?”太子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应该不会被允许饮酒才是。” 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且不饮酒,更不用说是世家女子了。她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走到尽头,也不知道酒的味道。这位梁氏,又怎么会知道。 “蒙的罢了。”陆文濯冷冷道。 白子苏听出他话中的寒意,便也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恰巧张允礼这时候踏入庭中,苏太傅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也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起身便上前去问候,离开了席间。 几人一走,陆文濯立马显露愠色,睨了白子苏一眼。 “荔枝都没见过,你这样不值钱的蠢女人,怎么敢妄自多嘴。” ??? 白子苏被他骂的一头雾水。 她不认识荔枝,又不是不认识葡萄。方才不过是说了一下酒的来源,也没有说错,应该没给他丢脸吧?哪里就得罪这位爷了? 而且不就是吃了他几口荔枝么,他怎么能用上这么难听的词。 “你才不值钱,你才蠢。”越想越气,白子苏忍不住咬牙小声嘀咕。 “我是没见过这东西,可那又怎样。我见过的东西,你还不一定见过呢。我以前待过的地方,有青稞和乳酥油做的糍粑,还有骆驼奶做的豆腐……” 话音未落,陆文濯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揪过她,就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那力气大的,白子苏面上的半掀开的纱帘,险些被他拽了下来。 旁边的太子隐约听到骆驼,忽然来了兴致:“哪里有骆驼?” 白子苏呜咽着要说话,陆文濯狠狠刮了她一眼,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威胁道:“若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关于以前那些下贱日子,就休怪我在喜宴上造出个命案来。” 白子苏被他捂住了口鼻,完全喘不过气。她伸手要去挣扎,陆文濯先她一步,钳住了她的双手。 手被梏住,白子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连忙往旁边看,想求助边上的宾客。 然而二人的袖子都十分宽大,陆文濯的力气又极大,袖子下死死钳着她的手腕,她动都动不得。旁人看起来,也只以为陆文濯在侧身看她,全然注意不到她的危险境地。 挣了一会,白子苏力气越来越小。一口气都上不来,她脸憋的通红,连点头的机会都没有,只得一个劲的眨眼睛求饶,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然而陆文濯却像是被火烧到了尾巴的恶狼,面色依旧阴沉,眸中怒意未减,用力地捂着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白子苏很少看到他这个模样,以往他虽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却不至于这么可怕。 此刻的他,简直就像是掉进了阴沟,连眼睛都是猩红的。 望着那双眼睛,白子苏只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心跳加快,耳边尖锐的嗡鸣声令她恶心。 第29章 我没有哭 湖心亭上的舞女大约还在极速跳跃着,周围前所未有的嘈杂。烈日就在头顶,白晃晃地光漫在她面上。 陆文濯还在愤恨地固住她的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强迫她往前倾,另只手则是不管不顾地捂着她的口鼻。 她睁大眼睛,就看到刺眼的烈日下,天地都在不受控制的旋转,而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起初还能挣扎几下,空白之后,连挣扎的本能反应都丧失了,就跪在那里任由着他发疯。浑身动弹不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睛原本还能看到东西,再后来,眼前的色彩也缓缓褪去,看什么都是黑色的,漆黑像是无数只小虫子,从四面八方往中间聚集,拖着她的意识渐渐下沉。 她想,她已经在黄泉路上了。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陆文濯像是终于疯够了,忽然松开了她。 好像领路的小鬼,回头瞧了她一眼,又将她踹回了人间。 一瞬间,白子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下意识就想要放声大哭。仅存的理智,又让她咬住了下唇,将唇齿间的声音咽了下去。 难怪刚出生的婴儿都会哇哇大哭,在阴间走一遭,又回到人世的感觉,就是这样本能的反应。 呆呆地缓了好一会,眼前才终于恢复正常的颜色,耳边也渐渐有了声音。只是这种死亡边缘的窒息感觉,她大概再也忘不掉了。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有一滴落在手背上,凉凉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赶紧抬手把脸上的水汽抹掉。 陆文濯冷冷看着她,暴风骤雨般的恨意,依旧残存在他眼睛里。 而白子苏这种痛苦的反应,让他感到一丝解恨,又令他莫名的兴奋。他忍不住低下头,盯着她,像是在欣赏着一件股掌之上的玩物。 见有水珠从她面上滚落,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但他想,解恨大约就是这种感觉。轻轻一笑,他嘲弄的问:“现在知道哭了?” “我没有。”白子苏颤声答道。 她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的发抖,脸色也是一种狼狈的惨白。陆文濯以为,她或许会忍受不住他企图杀了她之后的刺激,会崩溃到失声痛哭。 然而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努力睁大眼睛。片刻,她慢慢放下手,竟是抬起头,努力笑了笑:“不过是方才蹭到脸上的果汁。” 见她眸色平静地望着自己,陆文濯微微有些惊讶,似乎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或许,她已经疯了。 白子苏强忍着战栗,她的脸色白的发青,牙齿也因为颤抖磕碰在一起。那样子,分明还是惊惧的,却还是倔强的朝他笑着。 “下次有什么要求,请你好好说。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样怪吓人的。” 她才不会疯,她这条命还硬得很,要是搁在早几年,她或许还会小小的崩溃一下,如今她连崩溃都很少有了。 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活着呢。 只有活下来,才能吃到甜甜的果子,也只有活下来,才能笑嘻嘻地上蹿下跳。 “何必这般虚情假意,整天做戏不累么。”陆文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很恨我,不是吗?” “还行吧。”白子苏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五年前,大约就死掉了吧。既然如此,我恨你做什么呢。” 而且恨一个人很累的,她这样懒的人,才没有心思给自己找罪受。 死里逃生,她只想冷静地分析现在的局势。她一时半会,是逃不出他的视线了,既然还要在他手底下谋生存,她只能拼命地让自己平静。 毕竟哭和恨,都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让她多活两天。她才不要在这个狗东西身上浪费感情。 她其实不太明白,方才到底说什么,会让他怒意暴涨。之前就算她对他又掐又拧,他都没有生气。吃光了他的荔枝,他也没有生气。她都以为,他的脾气也许正在慢慢变好。 怎么会又在突然之间,对她起了杀心。 似乎是和她以前待过的地方有关吗,他不准她提起以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吐谷浑有着很不好的回忆。毕竟他的父兄,皆是战死于吐谷浑。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陆文濯对她的平淡感到不满。 白子苏收回思绪,静默地望着他,好一会,才低低道:“我都说了,我的命是你救的。若是你想要,还你便是。” “当真?”陆文濯轻笑。 当然不能当真!傻子才当真! 若是他想要她性命,根本不会考虑她愿不愿意,既然如此,还问她当不当真,有什么意义呢,她回答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不是么。 “自然当真。”白子苏心下冷笑:“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杀了我,至少眼下不会。” “哦?”陆文濯微微垂眸。 “你说过,会忍我到弹琵琶的。”白子苏缓缓道,说这话时,她也不笑了,整个人好像只余下疲惫。 陆文濯冷哼:“那又怎样。” “是啊。”白子苏轻轻点头:“可是,只要是你说的话,我还是忍不住去信。” 陆文濯一时语噎,他知道这只聪慧狡黠的狐狸,又在说着欺骗他的谎话。她的心里,不知道还在算计着什么。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顿了好一会。 大约是快要开席了,张允礼过来不久,张允让也走了进来。 被宾客们围着,客套了好一番,他才抽出点空档,看向白子苏,见她默默待在那里,脸色也不太好,张允让便从婢子手里拿了一盘点心。 “陆中丞。”他朝陆文濯微微颔首。 见他淡淡回礼,没说什么,张允让便含笑将点心搁在白子苏面前,又转向陆文濯解释道:“这是女眷都有的。” 温和妥帖,有礼有节,陆文濯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稍一点头。 看到点心,白子苏凝滞的面容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抬头望了一眼张允让,就看到张允让温雅的笑着,正和煦地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红鸡蛋。 “呐。”张允让将鸡蛋递到她面前:“是喜蛋。府里为今日来的女眷,一人准备了一兜呢。不过你不在屏风后面,他们或许忘记给你了。” 第30章 沾沾喜气 “喜蛋?”白子苏情绪还有些低沉,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欢天喜地地拿过去。 她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戳了戳那颗喜蛋,闷闷地说:“是什么鸟下的蛋呢,红红的,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张允让笑笑,并不觉得意外。白子苏对中原的习俗知晓不多,大概也从来没有参加过满月酒。没见过喜蛋,也很正常。 “只是鸡蛋。”他笑着把摊开的手心往她跟前挪了挪。 “鸡蛋?”白子苏惊讶的睁大眼睛,似乎忘了方才的郁闷,凑过去就好奇地看了看。 左看看右看看,眉头皱了好久,她才点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全身红彤彤的鸡下的蛋吧。” 张允让没忍住,淡淡笑出声。不过他也没有着急向她解释,只是侧头看了看下四下,然后拿起桌上红色的帕子,沾了几滴葡萄酒。 当着她的面,他轻轻把濡湿的帕子点在喜蛋上。很快,酒浸湿的那一小块蛋壳上,红色渐渐褪去,显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啊。”白子苏看呆了,伸出指尖蹭了蹭那一块,惊呼道:“真的变成鸡蛋了。” 张允让笑而不语,把喜蛋搁到她手上,让她自己看。 “还是热的呢。”白子苏捧在手里,让它滚来滚去,细细看过后,她笑了笑:“我知道了,这个红色,是胭脂水染上去的对不对。” 张允让颇有耐心地点点头。 “所以喜蛋,就是染成红色的鸡蛋。才不是什么特别的蛋,就只是为了图个好看。”白子苏得出结论。 “这倒不尽然。”张允让从她手心里拿回红喜蛋,轻磕在桌案边缘,慢慢剥开。 “就算是普通的鸡蛋,也不能够小瞧它的力量。在我们的语言里,鸡也同吉,讨得是吉利,所以吃了红喜蛋,会添福气呢。” “原来是这样。”白子苏忍不住把手按在地上,往前倾了倾身子,盯着张允让剥鸡蛋。 剥完红喜蛋,张允让递给她,就看到她歪着头,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颗光溜溜的鸡蛋。 那样明亮的眸色,就连纱帘也不能掩盖一分一毫。呼吸微微一滞,张允让别过头。 白子苏伸手接过红喜蛋,小心翼翼地撩起一角纱帘,放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不时也会抬头看看他。很快,她就吃了个干净。 不知道她会不会噎到,张允让随意的拂过桌面,端了一盏茶放到她手里。 “吃了吉蛋,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了。”白子苏愉快的说,想了一会,又拉了拉张允让的袖子,一本正经地看他。 “我要收回我刚才的话,红喜蛋不只是图个好看,也很好吃,很有福气。我想这就是中原文化的惊喜吧,就连一颗小小的鸡蛋里,也偷偷藏了它大大的力量。” 烈烈阳光被云层遮住,疾风吹拂下,忽然又破云而出,正洒在白子苏的睫毛上。原本还有些潮湿的睫毛,在这样的光芒下,折射出闪闪的斑斓。 随着她的笑意,那些斑斓的颜色也如同水波一般,缓缓荡漾开来。 张允让喜欢看那些明丽颜色,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陆文濯在后面一边饮茶,一边听太子说着有的没的。余光不小心落到他们二人身上,就看到白子苏拉着张允让的袖子,让他再给自己一颗喜蛋。 而张允让微微笑着,说没有了没有了,然后又引她把手伸进袖袋:“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没有了。” 白子苏气呼呼地在他宽大的袖袋里一捞,却是又拿出一颗红喜蛋,不免啊啊叫着道:“你还藏了一个!” 说罢,她满心欢喜的把那颗喜蛋藏进自己的袖子,而张允让只是含笑看她。 那样的场景,自然又融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破云而出的阳光刺到了眼睛,陆文濯迅速端起茶盏,遮住视线,不愿再看他们。 “诶?你这袖袋里还有什么。”白子苏望着被她扯出来的一小段红绳子,好奇地问他。 “哦,也是满月酒讨彩头用的。”张允让把那红绳取出来,往手腕上一搭,示意了一下。 “我知道了。”白子苏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红喜蛋是可以吃掉的福气,这个是系在手腕上的福气。” 张允让笑笑,拿着那红绳,就缓缓系在她腕上。 然而,刚系到一半,忽然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这也是女眷都有的?” 白子苏正兴奋地看张允让给自己戴福气,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那红绳就从她腕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的红绳,陆文濯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又是喜蛋,又是红绳,每个女眷都哄一遍,要耗费不少心神吧?” 张允让微微施礼,正欲开口,却被白子苏抢了先:“是我问他要的,又不关他的事。” 陆文濯冷嗤,看向张允让:“既然如此,还真是冒昧打扰了。张学正今日,想必忙的很,让你浪费时间在我这无聊的小妾身上,可真是万分抱歉。” 哦呦哟,还他的小妾。现在想起来她是他的小妾了,捂她口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她还以为,她是他几辈子的仇人来着。 “不浪费。”张允让淡淡回答,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今日本就是丞相府置办满月酒,能让宾客沾沾喜气,也是我们的本意。” “那张学正,怎么不给我也沾沾喜气?”陆文濯嘲讽地问。 张允让愣了一下,迟疑片刻:“若是陆中丞需要的话……” 说着,他默默捡起地上的红绳,走到陆文濯面前。 “怎么?”见他忽然离自己这般近,陆文濯不由得一阵嫌弃,忍不住就皱了皱眉。 张允让又愣了一下,抬了抬手上的红绳,呆呆地问:“喜气……陆中丞不是要喜气么。” 这下轮到陆文濯怔愣了。什么意思?这个张允让要给他戴红绳? 这怎么能忍?! 可是方才要沾喜气的话,确实是出自他的嘴里。若是不戴,未免丢了面子。 算了,面子什么的,也不能让他屈服。他陆文濯就算手断了、脸没了!也不会让一个大老爷们给自己系红绳! “诶嘿嘿!”白子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黑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脸的坏笑。 心下有些不妙,就听到白子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他的语气:“矮油,那张学正,怎么不给我也沾沾喜气~~” 陆文濯地眼皮子跳了跳。 这个女人……真想撕烂她的嘴…… 第31章 好看的结 “诶,你不是那么想要喜气么,怎么不伸手呀?” 白子苏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声已经从指缝里蔓了出来。 “喜气自然是要的。”陆文濯冷声开口,瞧了她一眼,伸手就从张允让手里夺过红绳。 “这样可不行,不戴上不能算喜气。”白子苏挑衅似的摇摇手指,朝他逼近一步。 对于这种妥妥的狗崽子,就是不可以心慈手软,逮到机会不狠狠整他,怎么能对得起在黄泉边上晃悠过的自己。 “谁说我不戴了。”目光沉沉地瞪了她一眼,陆文濯抬手,将红绳递到了她面前:“你给我戴。” 哈?这是什么操作?居然把锋芒甩给她了。 “这是张学正家里的喜酒,只有张学正给戴才能有喜气呢。”白子苏嬉皮笑脸地道,滴溜溜的眼睛又转向张允让:“我说的对吧张学正?” 张允让没说话,含笑点点头,就要上去接过红绳。 然而手还没碰到红绳,陆文濯已经把红绳塞进了白子苏的手心,不由分说地就朝她伸出手。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狗崽崽,分明就是他嫉妒张允让给自己戴红绳,现在给他戴了,他还要找自己麻烦。 白子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绳,又看了看陆文濯。见他气定神闲地望着别处,只是极不情愿的把手伸到她面前,那模样,似乎让她系个红绳,是他纡尊降贵赏她脸了。 “就这么想让我给你戴上呀。”白子苏捏着红绳,随意地在他面前晃悠。 抿了抿嘴唇,陆文濯皱眉,颇有要发作之意。 张允让见状,上前一步:“还是我来吧,是我思虑不周在先。” “哎呀,算了算了。”白子苏拿着红绳,缓缓帮陆文濯系在腕上。 她才不想让张允让为难,男人给男人系红绳,确实怪怪的,虽然只是添福气的红绳,但还是有点委屈张允让了,他的双手,应该是执笔的,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而且像陆文濯这样别扭的狗崽崽,她才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我啊,给你系个好看的结。”白子苏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认真地捏着红绳的两端,轻轻打了个结。 好看的结?陆文濯忍不住垂眸,就看到一个豆粒大的死结:“这……这就是你嘴里所谓好看的结?” “嗯哼。”白子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好看吗?” “这不就是死结吗,还是一疙瘩死结。”身后的景吉也有些不忍直视,插嘴道。 “哦,我只会打死结。”白子苏戳了戳那个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把结打得那么圆,我觉得挺好看的。” 陆文濯嘴角抽了抽,没再说什么。只要不是张允让给他亲手系上就行,反正就戴这一会,等下再摘掉就可以扔了。 余光瞥见景祥从圆景门后进来,陆文濯收了袖子。 太子还在静静坐着,时不时端起桌案上的银质酒盏。席间同太子攀谈的人着实不多,他的身边甚至空出了一小圈地方。 陆续有朝中老臣踏入院中,也只是依照礼制向他行礼。行完礼,那些老臣便不再与他多说什么,直接越过他,坐到了边上。 陆文濯淡淡看着,不易察觉地朝着身后的景吉递了个眼色。 “是蜜渍芋泥!”白子苏惊喜地望着婢子们呈上来的白瓷碟,又扁扁嘴,难过的摸了摸肚子:“好像不该吃那么多荔枝的。” 游廊上游走过来一行端着托盘的婢子,这次上的是蟹酿橙。 不等她们将蟹酿橙搁到桌案上,白子苏就已经忙不迭地坐到了案前,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一道又一道的菜品。 菜色越来越多,湖边的丝竹乐声也响了起来,白子苏原本还沉浸在漂亮的菜色里。一听到乐声,她忽然头皮一僵。 眯了眯眼睛,她茫然抬头看了看垂柳下的乐人,半晌,才又回头望向张允让,缓缓问:“是不是就要开宴了?” 张允让正忙着吩咐席间的婢子,准备前往中庭做些安排,听她这么问,他稍稍顿了顿脚步:“是,围盆后,就会开宴了。” 话音刚落,另一侧就响起一阵喧哗。 “都慢点放,水要是洒了出来,有你们板子吃。”一个宦官的声音穿过重重喧嚣。 那声音又细又尖,白子苏忍不住沿着声音卡看过去,就见五六个家奴抬着一个华丽的大木盆。 木盆外面镶嵌金玉,装饰以鲜艳的的彩色丝绸,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张允让见状,快步往木盆的方向走。白子苏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便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到了跟前,她才发现木盆里的水是温热的,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汽,晕开一股好闻的草药和香料的味道。 “咦,还有好多果子。”白子苏挤在在人群里,往盆里看。 “果子有什么好稀奇的。”旁边一妇人笑道:“你该盯紧枣子才是。” “啊?”白子苏听到声音有些意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聚满了女眷。里三层外三层,都围着木盆往里面看。 大多都是很年轻的女子,一看就是出自名门望族。想来也是,能来这场满月酒的朝廷官员,恐怕都是在四品以上。这般地位的官员妻子,定然也都是家世显赫的。 只见她们身着贵重华丽的衣裙,朱唇皓齿,远山黛眉。或捏着帕子羞笑,或目光盈盈瞧着盆内。 那样好的年纪,那样好的姿容,像是一副会动的丹青。即便是木盆外鲜艳的彩丝,都要逊色几分。 “瞧见没,就那颗葡萄边上的,我先看中了,你们可不许同我抢。”离木盆最近的一个红衣女子掩唇笑道。 “你呀你呀,真是贪心!”白子苏身边的妇人开口笑嗔。 “就是呢,这里面立着的枣儿可没几个。你都有伯平了,我们几个还没个影儿呢。等下开抢了,我可不会让着你。”另一个女子也附和道,笑的清甜。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围盆? 可是为什么要抢枣子,这里面明明还有荔枝和葡萄,难道不比枣子好吃吗? 白子苏心下觉得有趣,正准备问一问刚才那妇人,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张允让走了过来。 第32章 可怜的人 似乎一直没发现白子苏跟过来了,抬头看到她在人群里,张允让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看到她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他又不觉笑了笑。 “来了来了。”旁边的妇人笑道。 一个婢子捧着一盏玉质小罐子,恭敬地递到张允让面前,张允让伸手从里面抓了一把。 白子苏看到,他手里的是金叶子。在阳光底下,光芒闪烁。 迟疑了一下,大约是看到这么多女眷围在这里,张允让微微垂目,还是把手里的金叶子交给了旁边的女官。 一手接下金叶子,一手从托盘里拿起一支白玉簪子,女官走到木盆前,用白玉簪子搅动盆里的水。 “已经搅盆了,等下就要添盆了。”妇人小声对白子苏说:“我之前从未见过你,是新妇吧,等下金叶子一落下,别抢金叶子,赶紧先捞枣子。” “先捞枣子?”白子苏问。 话音刚落,女官手一扬,已经将金叶子撒进木盆。 “哗啦啦——” 金叶子溅起细小的水花,还未等到水花落回盆里,周围的女子,就全都伸出手去捞盆里的枣子。 原本白子苏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一看到那么多人上去抢,她下意识地就冲到跟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撸起袖子,见枣就抓。 她以前在吐谷浑,可是跟流浪狗抢过肉包子的。 后来在陆府这几年,她从来都没有抢过什么,应该说,也不需要她再去抢什么。但如今这闹哄哄的争抢,倒像是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神力。说别的她不行,但是抢东西什么,那是不在话下。 眼疾手快,白子苏伸手就抓了一颗漂浮在水面上的枣子。 “立着的,要立着的,傻丫头。”妇人见白子苏专挑飘着的抓,激动地拽着白子苏的衣摆就指挥道:“快!快!抓那个!那个是立着的!” 木盆边上,已经抢成了一团。五颜六色的袖摆交织,状况凌乱。 然而这些大家闺秀都是长袍加身,袖摆也有宽又大,伸到一起的时候,轻易就会遮住彼此的视线。加上她们举止端正,抢东西的幅度也不大。指尖碰到一起,也只顾着羞笑。因此,真的能一抓就到手的,少之又少。 甚至有一颗立着的枣子,在她们的争抢间,飘到了一枚宽大的袖子底下。 白子苏也搞不明白什么飘着的立着的,被妇人一催促,她拨开那宽大的袖子,就将水里立着的枣子抓了一个上来。 “哎呀,娘子一看就是个旺夫的人,连枣子都捞的这样顺畅,这下齐活喽。”妇人笑眯眯地看着白子苏。 “这和旺夫有什么关系?”白子苏不高兴地摇摇头:“我不想旺夫,我想旺我自己。” “哎呦这是什么话。”妇人笑着拍了拍白子苏的手:“夫家兴旺了,娘子才能跟着旺呦。” 旺旺旺,汪汪汪。还真是符合那个狗崽子。 白子苏无所谓地想着,捏着手里的枣子就往嘴里放。 “娘子!先吃立着的那个。”妇人见她看都没看手里的枣子,怕她吃错了顺序,不免急着提醒:“这个偏红的枣子,是你后来捞上来的吧,你该先吃这个。” “啊?”白子苏的手一顿:“为什么?” “娘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妇人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 木盆里水花四溅,细密的水珠洒了白子苏一脸,在炙热的阳光下,扑出阵阵清凉。 白子苏摇摇头:“我第一次参加满月酒。” “嗨哟,这都不知道还能抢到俩枣子。你呀,真是傻人有傻福呢。”妇人长吁短叹。 白子苏被她说的一愣一愣,低下头又看了看手心里的两只枣子。 见她真的一无所知,妇人指了指一旁的木盆,又指了指她手里的枣子:“添盆就是这样了,若是有水盆里有直立的枣子,新妇要赶紧捞起来吃掉……” 说到这里,妇人顿了一下,凑近了白子苏,才又小声道:“这样可以生儿子哦。” “啥?”白子苏眉头一皱,顿时往后撤了撤:“生儿子是什么鬼?!” 谁说要生孩子了? “儿子怎么能是鬼。”妇人兴奋的道:“很灵的呢,趁着刚嫁进去,娘子可要赶紧生出个臭小子来。说不定老妇我啊,很快又能参加一场这般盛大的满月酒。” 呵呵呵…… “我不想生儿子。”白子苏嘴角抽搐了两下。 “瞧娘子说的!”妇人语重心长的说道:“听老妇一句劝,进门头两年是最要紧的。头两年没孩子,可是会受到冷待的呢,就算没有,背后也免不了被指指点点。” 两年就会受到冷待……白子苏寻思着,她这都五年了,岂不是已经凉透了。 见她一脸轻巧,妇人叹了口气,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我说你别不信,你知道陆府的那个薛娘子么?进门两年有余了,一颗蛋没下。 这不,方才大家聚在一起还在说她呢,都说她大概是生不出来了。两年呐,陆中丞又没有旁的女人,还不是独宠她一人。这都没点动静,以后还上哪儿有动静去。” 薛娘子? 薛若兰? 白子苏的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要说这陆中丞啊,也真是个可怜人,天妒才俊呐,一把年纪了,孩子也没有一个。我弟弟啊,和他年龄相仿,最大的孩子都已经订婚了。啧啧啧……而且听说今儿个,陆中丞也来了,估摸着是心急喽。” 一把年纪…… 越听越离谱,白子苏默默替陆文濯捏了把冷汗,却又莫名觉得好笑。在人前威风凛凛的陆大中丞,若是知道自己在人后如此的可怜兮兮,会不会气的老命都没了。 垂眸扫了一眼水盆,里面立着的枣子已经没有,而飘在水面上的枣子,似是无人问津,依旧飘荡在水面上,在晃动的水纹里缓缓摇曳。 周围的女眷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屏风后面,热闹的围盆,就这样在飘动的枣子里安静下来。 回到席间,乐舞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陆文濯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湖边的乐人,见她过来也没有看她,只是冷冷问:“做什么去了?” “当然是做好事了。”白子苏无所谓地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 “等下乐声停止,就该你弹奏了。”陆文濯淡淡扬眉。 第33章 你很紧张 这么快? 白子苏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湖边:“知道了。” 听她语气平淡,似乎还带着些微的忧虑,陆文濯垂眸:“你很紧张?” 白子苏头皮一麻,随即笑了笑:“是有一点,妾身琴艺尚浅,有点害怕出错呢。” “不必担心。”陆文濯淡淡道:“今日本就是喜宴,没有人会挑剔你的琴艺。” 呵呵,别人是不会没事找事,可是这个狗东西就不一定了。 “那妾身必定全力以赴。”白子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陆文濯嗯了一声,又看向湖边。 丞相府请的乐人,皆出自浮翠苑,是长安城内名望极高的浮翠七子。 此间七人,虽是教坊中人,实力却不输宫内的仙韶使。寻常世家若想请动,一二人容易,聚齐七子却是实属罕见。 上一次浮翠七子聚首,还是在几年前的上元节。那时皇帝在城门之上,与一众朝臣共赏朱雀大街,挥洒铜板花钿,祈福国泰民安,与民同乐。 而浮翠七子,是皇帝钦点的坊间节目,演奏的位置,就设在离城门最近的地方。曲音响起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争相观看,连鞋子都踩掉了很多双。 那之后,浮翠苑便被坊间笑称为踩鞋苑,甚至传为一段佳话。 如今浮翠七子再度聚首,自然也是令人期待。来参加满月酒的宾客,不管是上了年纪的老臣,还是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都是通音律之人。一见是浮翠七子,皆看向了湖边。 早在白子苏跑去围盆的时候,这边就已经安静了下来。就连呼吸声都十分轻淡,像是不忍打扰这般绝妙的乐声。 白子苏没有静下心来听过这乐声,从闹哄哄地围盆过来,就被告知了上场的事情,一时间,只顾着思索着等下可能出现的状况。 沉默片刻,没听到陆文濯再说什么,她缓缓抬眼,看了看陆文濯,见他目不转睛望着那七个乐人,这才发觉周围的氛围。 四下瞧了瞧,席间的大多人,也都像陆文濯一般,静静看着湖边,不声不响。 也是这个时候,乐声停歇。 原本寂静无声的席间,顿时炸起一声惊雷。叫好声倏地就从周围爆发,赞叹的声音不绝于耳,在方才静谧的映衬下,格外响亮,甚至比湖心亭舞女甩袖的时候,更加激动人心。 只是在这样兴奋的欢呼声里,白子苏心下缓缓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场演奏,无疑是成功且引人注目的。而紧跟着上场的人,大约会被认为,有着可以和浮翠七子媲美的实力。 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万分艰难了,若是他在中间挖个坑,更是会将她摔个彻彻底底。 还真是好手段。 “去吧。”陆文濯吩咐。 白子苏默默望着退下的乐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陆文濯朝景吉扬了扬下巴:“给她琴。” “是。”景吉恭谨地福身,抬手将琵琶递还到白子苏手中。 “那妾身去了呦。”白子苏一脸轻飘飘地说,抱着琵琶就朝着陆文濯笑了笑:“弹得不好,夫君就将就着听吧。” “嗯。”陆文濯瞧着她,也勾了勾唇角:“放心去吧。” 放你个大头鬼鬼!怎么听着就有一种放心下黄泉的感觉。 心下虽这么想,白子苏面上依旧稳着笑。微施一礼,正要转身,她又顿了顿。 “怎么?”陆文濯看她,不觉微微皱眉。 她从方才情绪就不对,这个女人或许不似看到的这般简单,难不成已经觉察出了什么…… “这个……给夫人吧。”白子苏摊开掌心,上面是一个用帕子包起来的小东西。 陆文濯拿过来打开,就看到两颗枣子。 “是福枣哦,说是吃了可以生宝宝,而且很灵的。”白子苏凑近了他。 她这一上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下来,那她这千辛万苦抢的枣子,岂不是浪费了? 本着坚决不浪费粮食,以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信念,白子苏觉得,还是给薛若兰最为合适。 陆文濯看着手里的枣子,沉默了片刻,再抬头,白子苏已经抱着琵琶离开了。 目光落在白子苏的背影上,陆文濯缓缓抬手,吩咐景吉:“扔了。” 白子苏还不知道她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正往慢慢往湖边走着,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似乎,一切都很顺遂,而陆文濯,也只是想让她弹奏一曲。 慢慢吐出一口气,白子苏垂下眼睛,放松了些许。岂料就在目光收敛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不太对劲。 有人在看她。 不止一个。 一路走过来,席间的宾客,大多望着浮翠七子,就算这几个乐人已经起身往庭外走,宾客们的目光也没有离开。 毕竟浮翠七子聚首,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下一次再见这七人,不知又会等上几年,就算再度聚首,人们也未必有机缘碰见。 因此这七人走在一起的场景,也变得格外珍贵,仿若昙花一现,令人挪不开视线,只想要将这样难得的场景映入眼底。 然而这样的时候,竟有人将目光钉在她身上。若她小有名气倒还好说,可她分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未免就反常了些。 白子苏稳了稳心神,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陆文濯把她安排在浮翠七子之后,应该不是偶然。浮翠七子弹奏过,直接把注意力都引到了湖边。而下一曲,自然也成了瞩目的焦点。 他安排她在这时候上场,明显是要搞事情,还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到底会是什么? 思忖间,白子苏绕过太湖石,快要走到湖边。迟疑了一瞬,她站在太湖石后上,往回瞧了一眼。 浮翠七子已经离开庭院,宾客也渐渐收回思绪,转过头再度看向这边。 宾客众多,一双双眼睛闪烁,已经难以分辨哪些是方才盯着她的人。太湖石的背阴处长着青色的苔藓和野草,风一吹过,便晕开淡淡的涩气。 白子苏吸了吸鼻子,被那些涩气扰的心下烦乱,不由得就把琵琶往怀里抱了抱。 这么一抱,她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就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怀里的琵琶,从琴身到琴头,就连琴弦,她也轻轻摸了一遍。 扫到琴弦底部的时候,她心下猛地一震。 “是……缺口。”低声喃喃,她借着太湖石的遮挡,再度摸了摸那根琴弦。 真是一个缺口。 第34章 万事俱备 位置在底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若非她仔细检查,大约一直到弹奏,都不会发现有个缺口。 那是一个不浅的缺口,应该说是岌岌可危。若是等下施力拨弦,恐怕一手指头下去,琴弦就会崩开。 难怪在马车上的时候,陆文濯要帮她拿琵琶,原来坑在这里等着她呢。 从进丞相府开始到现在,这琵琶一直在他和景吉的手里。大约是生怕她发现,直到准备上场了才将琵琶还给她。 阴险小人! 白子苏心下冷笑,装模作样地抱着琵琶往前走。她在太湖石边上待得时间够长了,若是一直藏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 从太湖石后面出来,眼看着就走要到场上,白子苏余光瞥着脚下,绊着一块石头就摔在了地上:“哎呦!” “你没事吧?”旁边的婢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她。 这个地方已经接近弹奏的坐席,下面的宾客也大多猜到她是上去弹奏的娘子,这一跤摔的,惊得人们默默捏了把冷汗。 “这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有人小声嘀咕,窃窃私语声很快充斥了整个宴席。 “谁知道呀,还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嘛。” 一听到谈论容貌,几个公子哥顿时来了兴致。 “脸有什么,一看你小子还是年轻。以我阅女无数的经历,仅凭这纤纤身姿,就能看出来帷帽下面,必定是个美人。” “你这牛皮吹得过了昂!就你还阅女无数?阅的都是老妪吧?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身姿和脸蛋不一致的,大有人在。”小侯爷也加入了进去,一脸的揶揄。 “切,不信拉倒。”被戳穿的那位公子不服气的辩驳。 “不过抛开容貌不说,既然能上去弹奏,必定是个高人无疑!” “这倒是真的,能在浮翠七子后面弹奏的人,琴艺应该是没的说。说不定呐,她的琴艺甚至在浮翠七子之上……” …… 景吉站在一旁,看了看陆文濯不善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主子?” “若她敢回来,直接杀了。”眯了眯眼睛,陆文濯压低声音道。 景吉后背一凉,俯首领命就看向湖边。 白子苏在婢子的搀扶下,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抱着琵琶转过身,似乎大有回来的意思。 握紧腰间的佩剑,景吉抬步就往前面走。心下考虑着,等她回来,在哪里下手比较隐秘。 然而白子苏转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转了回去。 “这……”景吉一愣,只好顿住脚步,站在那里观望。 只见白子苏迈着优雅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到场上坐下,竟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了。缓缓松了一口气,景吉又走回陆文濯身后站着。 看到有人上场,席间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向白子苏。静默了一会,白子苏轻轻抬手。 所有人都跟着她的手,微微屏住了呼吸。特别是等着起哄的几人,更是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她的指尖,就待琴声断裂,能够迅速叫嚷。 “已经确认过了,仰止就在府内的荷风亭。”景祥从后面走过来小声道。 “好。”陆文濯慵懒地应着,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子。 眼下万事具备,只要她一指头下去,必然引起哗然。届时众人不满,他们安排的人就会在吵嚷间引出仰止。到了那时候,为了安抚众人图个吉利,张丞相定会请仰止出面。 收回目光,陆文濯看向湖边毫不知情的“导火索”。见白子苏气定神闲,他不觉轻轻勾起唇角。 这个蠢女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亲手将自己的琵琶先生推下深渊。 顿了一会,白子苏也微微笑了笑。 腕上用力,手指一旋,一脉清冽的泉水相撞之音,顿时在众人上空流淌开来。 她的拨动琴弦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乐人,传统的弹奏是以拨子拨弦,而她采用的是指弹。这种新颖的弹奏方式,乃是疏勒琴师裴神符所创。除却此人,长安城内几乎无人会采用这种方法。 大多数的中原人,甚至对指弹闻所未闻。就连浮翠七子中的琵琶琴师,也没有使用指弹。 因而她指尖轻动的一瞬间,席间的宾客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最惊讶的,还是陆文濯和景吉。 几乎是乐声流泻的一刹那,陆文濯的笑意就僵在了面上。下意识和景吉对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 那琴弦由景吉亲手划裂,又经陆文濯再三确认。那种程度的裂痕,根本不可能弹出流畅的曲子。 可他们现在听到的,分明是绝妙的袅袅之音。冷色清透,仿若银瓶乍破、璞玉相撞发出的声音。迂回婉转,犹如源自云层之上的天籁。 怎么会? 被安排来等着起哄的人,也是一脸懵圈。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说好的以琴声断裂为令呢?断裂声在哪里? “这曲子……难道是《流水》?”一位老臣情不自禁的喃喃出声。 流水?陆文濯一愣。 《流水》这支中规中矩的曲子,经常能够听到。由于其曲调简易,不管是箜篌,还是笛子古琴,都可以弹得出来。那个调子,陆文濯再熟悉不过了,绝对不是现在听到的这般! 但是部分音调,又确实有些相似。 忽然想到什么,陆文濯猛地抬头,看了看湖边的白子苏。 瞧着瞧着,他的脸色越发难看,眉头紧锁,半晌才低低出声:“她没有拨那根弦。” “什么?”景吉和景祥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面面相觑,二人齐齐望向白子苏。 细细看了一会,果不其然,她的拨弦的食指向内蜷着,完全没有拨动那根裂掉的琴弦。 难怪他们没有听出曲子是什么,原来她在原有曲调的基础上进行了更改。需要弹到第一根弦的调子,全部被她改成了其他音调。 所以那根弦,根本没有被碰到,也就不可能断裂。 一段雪山流水的变调,自她手下流淌。原调没有的强烈层次和推波助澜,在她的变换中,全然呈现。 措不及防变换,宛若清风吹徐幽兰。 似有若无的浅淡冷香,就那样随着变调拂在众人面上。听得宾客屏息凝神,就连最会来事的几位世家公子也迷了神思,只顾沉醉其中。 第35章 砍她的手 一曲奏罢,席间依旧静默,片刻,才爆发出唏嘘声。 太子侧头看向陆文濯,笑赞:“真是没想到,梁氏竟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琴艺。虽然听得出是初学者,乐声的处理还有些生疏,但是这样的变换,却是前所未有的,有点云卷云舒的意味。” 一旁的世家公子也跟着连连称赞,对这种新奇的弹奏方式和曲调处理表示欣赏。 只有陆文濯一直绷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子苏。 “这下计划都乱了。”景祥看了一眼被安插在席间的几人,低声道。 按了按额角,陆文濯暗暗攥紧拳头,目光沉郁。 “白子苏。”他咬牙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真是看轻了这个女人,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傻里傻气的蠢狐狸,没想到狐狸就是狐狸,长得再天真无害,也具备笑里藏刀的危险。 从接到琵琶到上场,不过短短时间,竟然能够发现他们做的手脚,还能够迅速拆招。 够精明。 “眼下怎么办,要逼她再弹一曲么?”景祥皱眉问。 “不了。”陆文濯闭上眼睛:“最好的时机已然错过,先回府再说。” 一盘好棋,就这么被毁了个彻底。他的计划,从未出过差错,竟然能摔在一个女人身上!若是不亲手将她折磨致死,都不能平息他的损失与愤恨! 反正这个女人这么聪明,在拆他招的时候,想必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能辜负她的期待。 席间的唏嘘声还在蔓延,不少人讨论起了指弹和变调。嘈杂声中,白子苏翩然起身,回到陆文濯身后,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喜宴仍在继续,说笑间,太阳渐渐西斜。陆文濯依旧一言不发,白子苏也识趣的没有说话。 桌案上丰盛精致的膳食,就这样从热气腾腾到冷掉凝固,也没有人动一下。白子苏原本是想尝尝,然而旁边的人纹丝不动,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膳食,兀自咽一咽口水。 光影幻变,眼见着满月酒的流程走了个大概,陆文濯起身告辞。 一些丞相家和裕昌侯府的人还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白子苏跟着陆文濯离开丞相府,默默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软垫上坐定,白子苏看着陆文濯关上车门。他的动作很平和,但不知道为什么,车门完全合上的时候,白子苏的后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凉。 虽然还不能明确他今日的目的,但她心下明白的很,她肯定是毁了他的打算。而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含笑问道:“今日妾身的表现,夫君还算满意吗?” “你自己满意么?”陆文濯反问,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看宾客的反应,应该不算丢了夫君颜面,只要不给夫君添麻烦,妾身就是满意的。”白子苏笑道。 这话说的,似乎是那么回事。她的行为没有大的过错,弹奏的反响也算客观,按理说,应该找不出毛病来。 但是陆文濯可不这么认为。 “满意?”他嗤笑:“好好一首《流水》,被你乱弹一气,错漏百出,这还不算丢了颜面?” “我以为夫君应该可以听出来,妾身只是在原有曲调上做了改变,并非是错漏。”白子苏故作惊讶,委屈巴巴地瞧着他。 见她死不承认,陆文濯也不想同她打太极,直接点破:“你的改变,就是放弃其中一根弦?” “这……”白子苏为难地看了看他:“夫君就那么在意那根弦?” “不错,我是在意。”陆文濯嘲弄地勾唇,双手交叠,似乎是在为宰杀做准备。 白子苏看出他的心思,摇摇头就道:“其实妾身也是被逼无奈。” “哦?”陆文濯挑眉:“怎么个被逼无奈?” “想必夫君也看到了,妾身上场前摔了一跤。” 白子苏轻咬下唇,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为了护住怀里的琵琶,妾身的食指卡到了碎石里,无法拨动弦。所以才出此下策,临时对曲调做了变换。” “你的手指?”陆文濯唇边尽是嘲讽。 就摔了那么一下,就能伤到手指?骗鬼呢! 况且就算伤了一根手指,其他的手指又不是不能用。 事实上……影响也确实不大,但白子苏是铁定不会承认的。反正指弹罕见,陆文濯也未必完全了解。她要想把这件事圆过去,就得死磕这个理儿。 于是白子苏含泪点头:“指弹和用拨子拨弦是不一样的。妾身准备这个的曲子,所有手指都要用上,伤了一根,便只好舍弃一根弦,这是妾身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不然妾身顾不过来,必定会弹得一团糟。” “竟然这般严重么。”垂下眼睛,陆文濯扫了一眼她的小手。 白子苏的手正蜷成一团,缩在袖子下面,什么也看不清。 藏这么严实,一看就是装的! 微微笑了笑,陆文濯伸手就捏住她的手腕,优雅地道:“我倒要看一看,你这伤势,究竟如何。连拨弦都做不到,想必不是擦破了皮这样的小伤。” 真伤了手指,这个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嬉皮笑脸的同他讲道理? 她的手腕僵硬,拽了几下,都死死按在软垫上,不肯抬起来。 陆文濯冷笑:“为什么不抬起手来,难不成所谓的伤是假的?” “夫君就这么不相信妾身?你也样,着实伤了妾身的心。”白子苏委屈地说,声音低低软软,收着手腕,就把手藏到了身后。 “信与不信,要看了才知道。”陆文濯皱眉,也不管她的挣扎,一把攥紧她的手臂,猛地往面前一扯。 力道之大,连带着白子苏整个削薄的身子,都被拽地扑跪在地。 摔地一声闷哼,白子苏轻喘了两口气,才慢慢抬起头。 陆文濯正抓着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紧紧握拳的小手。指尖从她的拳头上面抚过,一点一点,像是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玉质摆件。 “若是你的手指并无大碍,我就帮你把它砍下来,如何?”陆文濯微微笑着,语气若春风拂面般和煦,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第36章 做成笔搁 “这……这不好吧。”白子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不好?”陆文濯慢条斯理地划拉着她的拳头:“我最近刚好缺了一个笔搁。你这手指白净无瑕,若是砍下来做成笔搁,定然美极了。” 美个球球! 脑子有坑吧这人? 还用她的手指头做笔搁?她还想问,她能不能用他的脑壳装水呢? “血淋淋的,怪给夫君添堵的。还是别了吧,呵……呵呵。” 白子苏干笑两声,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使着劲,就想把手缩回来。 陆文濯却丝毫没有给她机会,烙铁般的钳制,没能让她动弹一丝一毫。 “你怕了?”陆文濯轻轻一笑,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佩剑,就正反面晃了晃。 那剑锋锐利,随着晃动,反着刺眼的光。陆文濯像是在欣赏着什么似的,刻意将反光照在白子苏脸上,闪得她一阵眩晕,下意识就闭上眼睛。 “我说了,只有你的手指没有大碍的时候,我才会砍掉它。你这般担心,莫不是真的没伤到手指,而是在这里骗我?” 陆文濯把玩着手里的剑,漫不经心地把剑端抵在她的下巴上,强迫她抬起头。 带着寒气的剑身贴在下巴上,白子苏被冰得打了个寒战。尖端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小段距离,只要她再往前一点,脖子就会被戳个血窟窿。 “怕的连话都说不出了么?”陆文濯眯眼看着她。 “你知道我怕,为何还要这般吓唬我呢?”白子苏的眼眸里波光潋滟,随意她漫开的笑意,闪烁着明亮的光华。 “呵。”陆文濯嗤笑:“我生平最恨女人扯谎,特别是扯了谎还推卸责任的女人。” 哦呦呦。 大家都是扯谎的人,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她都没有恨他扯谎,他反倒先立起威来了。 简直是又当又立的楷模典范啊! 不过白子苏没有打算跟他争论这个理,抿了抿唇,她的面容又恢复了些许平静:“若是妾身的手指真的伤到了,夫君打算怎么办?” 真伤到了?怎么可能!这个女人,不知道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陆文濯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使劲将她碍事的袖子捋上去,他的手上就猛地发力,将她紧握的拳头掰开。 白子苏没有挣扎,只是咬着下唇,把头埋了下去。 拳头刚刚松动,湿滑滑,黏糊糊的血,就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滴落。掉在陆文濯的衣摆上,一片猩红。 陆文濯面色微僵,但还是生硬地掰着她的拳头,嘲讽地笑道:“用胭脂水冒充血水,装的倒是不错。” 白子苏没吭声,死死咬着嘴唇,她怕她一张嘴,就是一声嚎叫,那也太丢脸了。只是她忍的住嚎叫,却忍不住肩头的微微颤动。 戏做的还挺足,陆文濯心下冷嗤,按着她的手腕,就把手指头全都掰直了。 掰到食指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怜惜,用力一扯。白子苏终于没有忍住,闷着嗓子哼了一声,整个人就抖得像筛糠一样。 原本有些凝固的伤口,被这么一扯,又撕裂开来,血水立时糊了陆文濯一手。 血肉模糊的手指,指甲已经碎裂,猩红的颜色,像是剥了皮的兔子腿,甚至隐约可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这…… 陆文濯脸色忽变,原本散漫的笑意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你怎么……”话说到一半,目光又落在那手指上,心头一震,像是被噎住,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指连心,碰伤哪一个,都是噬骨焚心般的疼痛。 而且伤口感染,很可能面临截掉手指的风险。就算不截掉,她这根手指也多半是废了。 他以为,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受得了这样的伤。她之前被抓了一下,都嗷嗷直叫的。怎么可能忍到现在? “妾身没有骗你吧。”白子苏笑嘻嘻地说。 她依旧埋着头,浑身战栗,但那声音却是那般轻巧,带着轻松的笑意。 疯了,这女人一定是疯了。 陆文濯按着她手腕的手像是僵在了那里,半晌才压抑着隐隐的怒意,寒声问:“你是不是不知道疼?” 不知道就见鬼了! 天知道她对疼有多敏感,被打着长大的人,对疼痛已经形成了畏惧。那是一种比肉体的疼痛还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惧。 要不是被逼急了,她才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弹奏完毕的时候,她看到陆文濯毒蝎般的眼神,那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神情。 他是那般警惕,若是想要把变调的事情顺利圆下去,不狠一点怎么能行? 所以在经过太湖石后面的时候,她举起地上的大石头,就砸在了自己手上。 那一瞬间,她多想丢掉石头,可也只能闭眼咬牙。死掉和疼一下下,她还是选了疼一下下。 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陆文濯连好死都不能给她。 第37章 是谁的血 不过虽然这么选,她也没想到会疼成那样,一石头下去,白子苏冷汗直冒,咬着自己的袖子,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根本不是一下下!!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白子苏觉得,还不如选个随他去吧。只是现在后悔也没啥用了。 见她还在那里闷着头,半晌都没有反应。陆文濯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这一抬头,陆文濯面色又僵硬了几分。 她还是和刚才说话时一样,笑嘻嘻的。可她的唇角周围全是血,鲜红的颜色甚至沿着下巴,滑到了脖子里。 竟是把嘴唇咬破了。 “夫君还想砍断妾身的手指吗?”白子苏勉力开口。 陆文濯看着那些颜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种猩红,过于刺眼。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过去,他也曾亲手杀死过很多人,也见过许许多多血腥残忍的场面。 但是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心里像是突然踏空了似的。 大约是再一次预估失败所致吧。 这只小狐狸再一次失去他的掌控,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他讨厌这种不在控制之内的情况。 就算是折磨她,也必须按照他的计划来。他可以砍断她的手指,但别人不行,她自己也不行!可如今她先行一步,造出这样的事来,到底算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陆文濯伸出手,把白子苏拎到了自己怀里。 从袖袋掏出一只小瓷瓶,他麻利的倒出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白子苏嘴里。 白子苏支楞着受伤的爪子,没有反抗,连问都没问,就乖顺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就不怕是毒药么?”陆文濯冷冷问。 “只要是你给我的,就算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白子苏笑笑。 关键是……他要是真想毒死她,她躲了也没用啊!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甘之如饴。 陆文濯微微有些失神,看她满嘴是血还在笑,画面实在有些令人心惊肉跳。 不觉怒意更甚,掏出帕子就捂在她的嘴上。 又来? 白子苏吓了一大跳,缩着脖子就往后逃。 “听话。”他脸色阴沉,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把她拉回来。 还听话? 他的狗屁话能听? 谁爱听谁听,反正她白子苏是不会听,一想到会被他捂死,她立马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使出了全身的劲力与他对着挣。 陆文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力气,一个拉扯都没能将她拽回来。 她跟疯了一样,扑到车门边上,眼看着就要撞开车门跳下去。陆文濯似乎失去了耐心,愤恨的情绪暴涨。 索性捞住她的腰肢猛地一甩,直接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即便是这样,还是按不住。白子苏拼了老命的挣扎,活像一头受了箭伤,突然暴起的小鹿。 几番挣扎,她的帷帽早就掉到软垫底下去了,一头如瀑般的青丝乱七八糟,纠缠在她苍白的面上和脖颈上。 嘴唇上的伤口也裂了开来,温热的血缓缓滴在陆文濯的胸口。 混乱之中,陆文濯又拿起帕子,想要帮她擦拭,然而白子苏眼睛通红,猛地张嘴就咬在他手上。 血流瞬间从她嘴里滑落,沿着陆文濯修长白净的手,流进袖子里。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涩涩的腥味,立即弥漫在整个车厢里。 车厢内的动静不小,外面的景祥,不放心地轻叩车壁:“主子?” 陆文濯“嗯”了一声,淡淡道:“没事。” 白子苏还在死死咬着他的手,像一头受惊的幼兽,全然没有要松嘴的意思。 陆文濯见她眼睛通红,黑压压的睫毛颤动。抵死倔强的模样,令他怒极反笑。 外面捡回来的东西,果然野性太强。 五年间,他还是太过于心慈手软,若是趁早驯化,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如今过了及笄之年,再想叫其顺服,恐怕是要费点心思了。 扣住她的腰,他倏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软垫上。 这样的翻转,令她措不及防,惊愕间,她下意识的松开了嘴,扒拉着软垫,就要逃窜。 然而身上的重量,已经牢牢将她压制。 “别乱动。”他语气阴鸷,死死压着她,大掌箍住她的手腕,将她受伤的手指扯到面前。 白子苏大口大口喘着气,眼见着没有办法抵抗,她盯着他,咬牙呜咽出声:“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陆文濯没有说话,翻出一个纸包,单手打开,把里面的粉末全部倒在白子苏的手指上。 “嘶——”白子苏瞬间疼出一头冷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东西啊这么疼,就好像把她的手指头放到油锅里煎了一下。 这个人,莫不是在她手上撒了腐蚀性的毒粉……这样一来,等下只剩下骨头,掰下来刚好可以做笔搁。 心头一震,白子苏猛地把手往回抽,岂料陆文濯却像是提前知道似的,将她的手腕钳过头顶,按在了车壁上。 第38章 都是装的 看不到自己的手,白子苏惊慌更甚,另一只爪子朝着地上的剑就抓去。 既然活不了,那就同归于尽! 就算拼上自己的老命,也非得砍死这天杀的不可! 那剑是陆文濯翻身时丢掉的,离她的指尖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抓不到。 身上这个人太重了,简直跟头牛似的,压地她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挪动了。 不过白子苏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眼前的那把剑,是她最后的希望。若是拿不到剑,她就真成案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凭着这个信念,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张牙舞爪地扑腾了半天。 陆文濯没想到这小东西这般会疯狂,虽然气力不能与他相比,但照这个劲头扑腾下去,很快就难以压制了。 “老实点!”不堪其扰,陆文濯声音里满是恼怒。 白子苏一愣,被他寒气逼人的眼神吓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咬牙道:“我没有丢你的脸,手指也是真的受伤了,你不能无缘无故地这样对我!” 就算他收留了她,他也不该这么对她。 别人家养只小狗还知道摸摸头呢,她这算什么? 鼻子酸溜溜的,白子苏小嘴一撇,眼眶也有些泛红:“若你真要罚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你至少也让我知道原因。我做错什么了?” 是他叫她别丢脸的,可他又给了她一把坏琴。她也想顺他的心,可他偏偏把她身后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他就那样,把她放在悬崖上,勒令她往前走,还必须走的漂亮。她也想顺他的心,可她又不是神仙,面对着深渊,怎么能往前走还走的漂亮? 进不得,退不得。被逼无奈下,她不惜伤害自己搭了座桥,可他到头来,又怪她为什么搭桥。 她招谁惹谁了? 她也不过是个穿着罗裙的姑娘,也想傻乎乎地待在他的后院,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若非被逼到这个地步,她又怎么会愿意耍那些伎俩,生生把自己熬成了现在这幅狡诈的面目。 越想越不是滋味,白子苏声音都有些哽咽:“陆文濯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做错了什么,能叫你这般恨我?” 说着说着,哭腔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在脸上滚出一道道痕迹。 被她的哽咽吵的脑子疼,陆文濯微微不悦,抓住她的衣襟就呵斥道:“装什么可怜?” “是,我是装的,我都是装的,好了吧。”白子苏声音高昂,夹在在哭声里,模糊不清。 分明是顺着他说话,陆文濯却是更加不悦,眉头拧成了一疙瘩,只觉得这种声音像是碎瓷片划拉着心肺,令他心下隐隐作痛。 “别哭了。”他低斥,忍不住抬手,想帮她擦掉眼泪。 白子苏却一扭头,闪开了他的手:“别碰我!反正我是装的,你别管我!” 陆文濯被她吼的面色沉了沉,他搞不明白,是她毁了他的计划,又是她咬了他一口。要哭也该他哭,怎么就成了眼下这样的景象。 低头见她微微张着嘴,令人不快的抽泣声还在继续,陆文濯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可是一抬手,他看到被她咬伤的地方还在流血。 迟疑了一瞬,索性掰过她的泪脸,俯身覆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很轻,蜻蜓点水般缓缓拂过她带血的唇角,也缓缓点在她湿润的泪痕上。 不同于在烟雨轩的灼热和强硬,这次他的唇是凉凉的,气息也是清凉的。 那些清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沉水香,蔓在她涨红的脸上,像是盛夏的雨后,带着泥土味道的清冽微风,一下子散去了她身上的燥热和血腥气,连同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像是减轻了些许。 白子苏一时有些失神,但她很快又清醒过来,睁着眼睛,静静看着陆文濯。 就在他轻喘了一口气,再次覆上她唇角的时候,白子苏忽然迎合了他一下,深深啃了回去。 这种迎合,明显是出乎陆文濯意料的,他当即就愣了一瞬。 白子苏冷眼看着他的反应,趁着这一瞬的怔愣,猛地挣开他,迅速伸手就抄起了地上的剑。 “你……” 还未等陆文濯回过神,利剑已经朝着他刺下,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无一不令陆文濯愕然。 然而白子苏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这一剑,亦是诸多破绽。 陆文濯只是轻轻侧身,这一剑便刺到了一旁的车壁上。 眼见着没刺中,再想回刺,陆文濯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白子苏手里的剑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番局势转变,不过瞬息之间。 白子苏连忙扑到地上,还要去抢那剑,然而指尖还没碰到剑柄,陆文濯已经先她一步,一脚将剑踢到了对面的坐榻跟前。 坏了! 大势已去,白子苏还不死心,再要去抢,陆文濯却一把将剑捡了起来。 见他拿到了剑,白子苏脑中警铃大作,霎时就换了策略,转身往车外逃。 惹不起惹不起,先跑再说,保命要紧。 “砰!” 一声巨响,车门猛地被撞开,外面的景吉吓得脸色苍白,街道上的行人也吓了一跳。 他们看到一个凌乱得如同疯子般的女子,张牙舞爪地从大开的车门后扑出来。 一袭白衣,手上襟口都是血,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捂在脸上…… “啊!”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鬼啊!” 眼看着女鬼就要滚下马车,车门后面又凭空伸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将女鬼捞了回去。 同一瞬间,车门又砰地合上。 车厢内,陆文濯的脸色已经铁青。 冷笑一声,他将白子苏按到软榻上,狠狠啃了上去,这次不同方才,已经再无半分怜惜之意。 牙齿磕到她嘴唇上的伤口,白子苏疼得一挣,他却像是发了疯似的,不再给她喘息的机会,疾风骤雨般撬开她的贝齿,就将那些血腥气一齐带给她。 什么委屈,什么眼泪……全是假的! 通通是做戏! 唯一迎合他的那一下,居然是还为了杀他? 陆文濯恨地牙痒痒,一口咬在了她的舌尖上。 “唔。”白子苏痛得直摇头,一脚踹在他身上,就想躲开他的桎梏。 第39章 几颗荔枝 坐榻本就狭窄,她这一脚正踹在陆文濯肚子上,把他踹的一个不稳,不得不松了嘴。 “你属狗的吗!”白子苏终于喘过气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跟你学的。”陆文濯忽然笑了笑。 那能一样吗,她咬他是为了自保,可他一个大男人,力气本来就够大的了,还跟她来这招?! 有病,太有病了。 恶狠狠地瞪了这个有病的人一眼,白子苏挥手就朝他的脸上挠。 这一次陆文濯早有准备,一手按住她受伤的爪子,另一边则是捉住她挥过来的爪子,拧到了软垫下面。 马车的坐榻和置物柜是一体的,软垫的下面,就是可以打开的置物柜。 白子苏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按到置物柜的侧壁上,顿时心下不妙。 果然,还没等她反应,陆文濯单手打开置物柜外面的环形锁,把她的爪子塞到锁圈里,反手就把环形锁给合上了。 “哎!你要是敢砍我的手,我就、我就……” 察觉到自己的爪子被铐了个结实,白子苏使劲挣扎,活像一只被拎住爪子的乡下大鹅。然而这个锁圈是铜质的,任凭她扑腾地“嘎嘎”直叫,也抽不出手来。 “你就什么?”陆文濯微微笑着看她。 她还能怎么办,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既没有娘家,也没有靠山,无权无势的孤身一人。若她死了,比那个梁氏还好处理。 “我就弄的你一车都是血!”白子苏总算找了一个她能做的事。 这个大洁癖,应该受不了吧。 “无妨。”陆文濯轻飘飘地说:“府里多的是马车,大不了我让这车给你陪葬。” 说罢,他按住她受伤的爪子,伸手就去扯她的衣带。 “你、你干什么!” 白子苏吓了一跳,整个身子朝一侧扭去,眼里满是警惕。发丝在她的脸上缠绕,随着她的呼吸,急促地起起伏伏。 “你说我干什么?”陆文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白子苏徒劳地扯着被铐在置物箱上的爪子,气地直喘气。眼见着他把手放在自己腰际,白子苏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别碰我!” “又不是没碰过。”他淡淡道。 “陆文濯你还能再无耻一点么?”白子苏差点气晕过去。 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来! 平常人模狗样的,真是可怜一大帮朝臣还替他担心,又是说他太过清心寡欲,又是以为他是个断袖。 断个毛线球球的袖! “就快到陆府了,夫人就在府里。”白子苏急声道:“你想想若兰,想想你那温良的夫人!” 陆文濯“哦”了一声,索性不再废话,抓住她的带子就用力扯了下来。 白子苏气得浑身发抖,撇过头冲着外面就嚎叫道:“陆文濯快不行了!景吉!景祥!快救人!” 这嗓音极具穿透力,外面的景吉惊了一惊,率先从车辕上跳下来,打开车门就冲了上去。 然而一打开门,他就看到白子苏衣衫不整地被他家主子压在了坐榻上。脸上一红,景吉忽然就僵在了那里。 “快!快救我!”眼见着景吉进来,白子苏使出了浑身解数求救。 反正不管怎样,这里多了一个人,陆文濯这个死要面子的人,铁定要维持他的翩翩风度。她不信,这时候他还能做出什么破事来。 岂料陆文濯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只是侧头斜了景吉一眼,景吉就吓得一哆嗦。 捂着眼睛说了句“属下什么都没看见”,紧接着一个闪身,倏地不见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替他们把车门关了个严实。 “诶诶诶?”白子苏爪子在虚空中胡乱抓着。 看不见? 这是一瞎瞎一窝吗,主子瞎,侍卫也瞎。 眼睛不要请捐给有用的人! “还叫么?”陆文濯扬眉,抓紧她的手腕,看了看那根受伤的手指。 药丸和药粉的双重作用下,血已经止住了,只是看那指甲碎裂的情形,似乎依旧不太乐观。 若是刚开始受伤时就及时治疗,或许会好些。可她偏偏又将这惨不忍睹的指头攥在手心里,还攥得那么紧,伤口都被挤压得翻出的血肉。 十指连心,这样的伤口,就算搁在他自己身上,大约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她居然还死死攥成拳,忍了那么久。甚至在车上的时候,还嬉皮笑脸地说着说那。 也不怕没死在他手底下,反而疼死在自己手上。 可笑。 抿了抿唇角,陆文濯又看向白子苏:“你今日吃了几颗荔枝?” “嗯??”白子苏正戒备地盯着他,被他这么一问,她忽然有些懵圈。 这又是什么新陷阱? “你算算,若是答出来了,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不追究了?”白子苏眼前一亮,但看到他手里的衣带,还是紧张不已:“当真什么都不追究了?不砍我的手,也不杀了我,也不耍流氓?” 陆文濯被她说的有些无语,但还是微微颔首。 “这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子苏再三向他确认。 其实她心里面,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他的话,没几句兑现过。 但是眼下被定在这里,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退路了,只能抓紧一切机会,先活着再说。 “几颗啊,我想想,刚开始我自己拿了一颗吃,然后第二颗……”白子苏绞尽脑汁想着。 见她渐渐沉浸在数荔枝里,陆文濯拿着手里的衣带,迅速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倏地就打了个死结。 这动作太快,白子苏还在数荔枝,回神也慢了许多。尖叫还没来得及喊出嗓子,手指头上就已经缠成了一个大球。这下,再想攥拳是没有可能了。 疼得一身冷汗,白子苏浑身的气力都像是被抽空了。包扎好的手指头,一跳一跳的痛,似乎心脏就待在那个位置。 “你要杀我,还不给个痛快。”白子苏咬牙低声呜咽。 “慢慢来吧。”陆文濯冷眼瞧着她,伸手打开置物柜的锁扣,放开了她。 这一放开,白子苏也没有再暴起,包扎带来的疼痛令她无暇顾及许多。 两只爪子一得了自由,她就倏地抱着自己受伤的爪子,就在软榻上打了几个滚。幸好包扎的够结实,她也碰不到自己的手指头,只能疼得嘴上直叫唤。 第40章 去临月阁 没了衣带,身上的裙子很快被她滚的险些散开。 马车停下,到了陆府门口。 陆文濯扫了一眼白子苏,她还抱着爪子倚在软榻上,外衫松松垮垮,微微露出里面的诃子。 浅淡的凌霜色素净至极,衬的皮肤更加白腻。她的几缕发丝缠绕在诃子上面,墨色与霜色相撞,灼灼夺目。 喉咙微微发紧,一种淡淡的燥热浮上心头,陆文濯一瞬间明白过来,迅速垂下目光,不再看她。 景吉和景祥已经搬好了脚踏在外面候着,许久不见有动静,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对视一眼,脸上都红红的。 手上疼的厉害,白子苏的神思全放在了爪子上,没发现马车已经停下了,也没发现旁边的人有什么异样。一个滚打的没收住,就从软榻上滚了下去。 脑袋磕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滴溜溜滚到他的脚边才停下。“哎呦”了一声,白子苏一时也不知道该抱爪子,还是抱脑袋。 眼泪汪汪地摸了摸摔疼的额头,正好仰面朝上,和垂着眼睛的他四目相对。 对视的一瞬间,陆文濯又撇开目光,看向别处。 白子苏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她又招他惹他了? 拽着他的衣摆,从地上坐起来,白子苏稳了稳身子,终于发现车停了。 “到了吧。”白子苏看向车门。 再转过头,眼前倏地一黑,宽大的外衫罩在了她头上,淡淡的沉水香顿时将她包围起来。 看着被裹成粽子的小妖精,陆文濯这才打开门,将她拎进府。 白子苏被裹在外衫里,眼前一片黑,挣了半天,还没来及露出脑袋,就被丢到了床上,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像绣球一样滚啊滚。 终于露出眼睛,白子苏刚看出自己在秋水阁,还没刚要高呼一句“自由万岁”,几个医女就围上来,又把她按在了床上。 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又是固定手指。 “诶呀!你们轻点呀。”白子苏哀嚎。 玫娘与香和也围了过来,眼见着白子苏一身狼狈,二人哭的哭,数落的数落。秋水阁顿时乱成一团,嘈嘈杂杂一锅粥。 “别吵了!” “别哭了!” “别再动我的手指头了!” “啊!” 陆文濯站在院门后微微勾唇,转身朝云水居走。 “主子。”景祥诧异地看向陆文濯,迟疑片刻,还是说:“您最近似乎变了,特别是对白氏。” 陆文濯的唇角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淡淡反问:“有么。” “您以前的计划,向来万无一失。可这次……”景祥皱眉看了一眼秋水阁。 以前主子的计划就算有些微的失误,也会当机立断扭转过来,而造成失误的人,势必躲不过一死。 然而面对白子苏这个明晃晃的作乱分子,陆文濯居然这般轻易的就放过了。 怎么看,都觉得过于反常了。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她?”陆文濯默了一下,轻笑道:“不是时候。” 下午的阳光已经弱了很多,照在二人身后,洒下微薄的余热。穿过圆景门,路边的杏树像是长疯了,青色的果子拉着枝丫,垂在道上。 “是属下多虑了。”景祥福身,沉声道:“只是眼下计划有变,该如何是好?” “无妨。”陆文濯伸手,拂开遮住道路的杏子:“等下去临月阁。” “主子这是要借刀……”景祥愣了愣。 临月阁,是薛若兰的院子。 自薛若兰嫁入陆府,便一直住在那处。只是整整两年,陆文濯主动去临月阁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薛若兰来云水居的时候多。 老夫人对此也没什么可说的,起初出现这种情形的时候,老夫人就没有制止,甚至叫薛若兰体谅陆文濯公务繁忙,主动往云水居跑跑,还能帮他做点事情。 岂料久而久之,陆文濯根本连沾都不沾临月阁了。 “先差人去知会一声,就说我晚上在那里用膳。”陆文濯淡漠的吩咐,思忖片刻,又加了一句:“只知会临月阁,别惊动老夫人。” “是。”景祥点头:“属下明白。” 陆文濯嗯了一声,指尖微微用力,掰断一颗青杏,又缓缓松开手。青杏掉落脚边,发出闷闷的声音。 与此同时,白子苏也闷闷地哼了一声。 望着被五花大绑在床头的手臂,她的眼皮跳了又跳。 怎么也想不到,躲过了陆文濯的钳制,却没躲过医女的丧心病狂。 手指头被木板固定了不说,还给她灌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就差没给她灌到嗓子眼儿了,喝的她一肚子苦水。 最最可恶的是,这些医女还不让她嚎叫。 “哎呀不行,苦的要吐了。” “苦什么苦!这味药里面,除了龙胆草,没有苦的药!” 除了龙胆草…… “啊啊啊,起针轻点!” “叫什么叫!这扎针,一点也不疼。嘘溜什么!” 不疼……那是没扎自己身上。 “喂喂喂!别绑我的胳膊啊!” “不绑你胳膊,难不成绑你的脸!” “你绑这么紧,血液都不流通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啊!万一我的手指头就这么坏死了,了怎么办?” “我是医女还是你是医女?听我的还是听你的?这么有本事,还叫我们来做什么?” 叫医女来的,明明不是她……是那个存心要整她的狗东西。 真是奇了怪了,是天底下的医女都一个德性,还是只有陆府的医女这般。简直跟陆文濯的臭脾气,一模一样! 足以说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别看了。”玫娘端过一盆热水,拧了拧水里的帕子,帮白子苏擦了擦脸颊。 “医女说了,这几日都不能拆的,万一娘子睡觉的时候压到了,或者折到了,伤口就会很难愈合。” “我不会压到的,我会很小心注意。医女都走了,玫娘就帮我解开吧,她们瞧不见的。”白子苏把脸凑到玫娘的手里,歪头蹭着热乎乎的帕子,哼哼唧唧地看她。 那模样,活像一只在雪地里祈怜的小狐狸。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软下心来,玫娘也不例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就叹了口气。 只是目光触及她被固定好的爪子,忽然就放弃了给她解开的念头。 以白子苏的性子,若是不给固定上,恐怕那根手指,一会就会被她糟蹋的不成样子。 她要是上蹿下跳的时候,头掉了都不一定反应过来。 “娘子就安分几日吧。等伤口结痂了,医女们自然会放开娘子。”玫娘涮了一遍帕子,替她把那只完好的爪子又擦了擦。 第41章 拿钱办事 擦完手,玫娘拿了个软垫子搁在白子苏的胳膊下面,方便她倚着休息,又帮她把被子往上盖了盖,转身便带着香和走了出去。 装可怜不成,白子苏只好认命地倚靠在床栏边上。 一日的奔波和紧张后,忽地松懈下来,整个人疲惫不堪。脑袋搁在床栏上,白子苏细细回想着今天在丞相府的一幕幕。 可以肯定的是,今日陆文濯的算计中,并不包含她的小命。如果陆文濯真心要她死,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带她去满月酒。 而且回来的路上,他分明有大把的机会,置她于死地,可他却没有动手。她抄剑朝他劈去的时候,是带了十足的杀意的,这一点,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居然也忍了下来。 白子苏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可以肯定,能叫陆文濯大发慈悲的,绝不是什么巧合,也不可能是他突然生出了恻隐之心。 他那样一个软硬不吃的人,若是忍住不动手,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原因。是比杀了她,更重要的事情。 咬了咬下唇,白子苏抬眼看了看角落里的琵琶,心下寒意更甚。 若是不为杀她,那么,那根弦……到底为什么? 琴弦断了,大不了会引发宴席间一片哗然,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百思不得其解,白子苏的脑袋却是越来越昏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的她踩着流动的黄沙,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沙丘后面。远处的沙丘一个连着一个,仿佛没有尽头,大风吹起沙尘,就看到黄色的沙丘上一阵阵的白烟。 白烟之上,炽热的太阳看不清形状,像是无限放大的光圈,烘烤着大地,将周围的景象热的波动扭曲,也将她的后背烤得又烫又疼。 白子苏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缓缓抬起手想要遮挡脸上的阳光,忽然就瞧见一大群骆驼朝她奔涌而来。它们卷起铺天盖地的沙尘,将她撞地左摇右晃。 白子苏努力稳住身子,往旁边走,想要从骆驼群里挣脱,然而在跨过骆驼之间的麻绳时,一头斜闯过来的骆驼猛地撞在了她身上。 绊着麻绳,她被撞翻在地,无数头骆驼从头上越过,刺眼的阳光就随着那些骆驼,时有时无,闪地脑子一闪眩晕。白子苏睁大眼睛,就看到骆驼的皮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刺眼的金色在热浪中浮动,变幻。 眼看着一头骆驼就要朝她踏去,白子苏的手上猛地一疼,坐起身,她急急地喘了几口气,这才发觉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秋水阁里,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窗子,清晨的阳光刚好照在脸上,天亮了。 缓了一会,手上又是一疼,原来是医女在给她拆绷带。 “腐肉已经被药粉消解的差不多了,再这么躺两个月,就能大致愈合了。只不过,你这只手以后也就算是废了。”这话里的意思说的残忍,语气却是冷漠,似乎就算是手指头截掉了,医女也觉得很正常。 “废了?咋就废了,我这只手又不止一个手指头。”白子苏不服气地说。 “是不止一个,但你的生活里,几乎所有事情都需要五个手指一起协作。而你的食指,以后怕是不能配合协作了。”医女淡淡道,抓着她的手,就放到了冷水里。 白子苏顿时痛地大叫了一声。 玫娘赶紧上前按住她,数落道:“娘子,可不能乱动,等下把伤口挣开了更有的受了。” 白子苏没有理会玫娘,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旁边的医女:“我怎么没觉得一定要用五个手指头。” “那是你习惯了。”医女利索地拉起她的手,重新上了一遍药,继续用木片固定包扎。 白子苏又是一声惨叫,死死咬住枕头的一角,不再跟她掰扯。 “不过等彻底好了之后,锻炼一段时间,也许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医女一边包扎一边说:“前提是,这段时间一定要养好了。” “劳您费心了。”玫娘替白子苏向她道谢。 “拿钱办事,应该的。”医女淡淡道,丢下白子苏的手,便站起身。 “傍晚我会再来一次,开的几副药,你们记得给她按时吃,一日三次,不能少了。” “是是。婢子已经着人煎上了,必定不会耽误了吃药。”玫娘恭谨的应下。 医女点点头,提着药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想了想又回看了白子苏一眼:“这药有没有定时定量的在吃,过几天就看的出来。不要想着耍滑。” 第42章 私生女吗 一句话把白子苏的小心思堵地绝绝的。白子苏顿时垂下头,泄气地躺倒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滴个乖乖,那人是谁啊?上次来给我看风寒的几个医女不是这样的呀!这也忒吓人了。” 白子苏看着医女走出院子,这才憋闷地看向玫娘。 “好像是新来的,昨日她和另外几个医女一起来的,倒是没有察觉。不过今日一看,这位医女确实面生,婢子似乎也未见过。”玫娘也沿着她的目光,朝外面看了看。 “玫娘都没见过?”白子苏的眼睛眨了眨,思索了一会,忽然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知道是谁了!” “娘子知道?”玫娘好奇地坐到床边。 “一定是陆文濯的私生女!”白子苏笃定地点点头。 玫娘一个没忍住,伸手拍在白子苏地小脑壳上:“瞎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白子苏捂着脑袋,神秘兮兮地凑到玫娘跟前。 “你没看到她那张冷脸吗?简直和陆文濯死水脸如出一辙啊!还有那损人的语气,也跟陆文濯像的很。要说没点关系,我才不信。” “信不信都不可能是。”玫娘皱眉,把白子苏乱蓬蓬的发丝拂到耳朵后面。 “那位女子,看上去和娘子年纪相仿,可能还比娘子大些。她出生的时候,公子不过十岁出头啊。” “啧啧。”白子苏两眼放光:“陆文濯够厉害!” “娘子!”玫娘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我知道玫娘的意思。”眼见着玫娘又要长篇大论,白子苏赶紧改口:“不过就算不是他亲闺女,也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你啊你啊,一天天都想什么呢。”玫娘摇摇头:“婢子等下去供药局拿药,顺便问一问就知道了。” “好,那玫娘现在就赶紧去吧。一定要打听仔细了。”白子苏兴奋的挥挥手。 临月阁。 陆文濯走出院门,面色冷漠,碰到医女走过来,也没有在意。 “陆中丞。”医女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朝他身后的临月阁看了一眼,淡淡笑道:“陆中丞日理万机,我就不多打扰了。” 陆文濯侧头,就看到医女提着药箱,一身秋香色织锦衣袍,赤色系带,一双瞳仁颜色极淡,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瞳仁里的纹路。 这般淡漠的神色,这般空旷的气质,说是刚从山上下来的修道之人都不为过。若不是陆文濯对她早有了解,大约真会问问她在哪个道观里清修。 抬了抬眼睛,陆文濯负手道:“何需如此着急,我叫人给你安排了住处。” “多谢陆中丞好意。”医女把药箱往上提了提:“我昨日来,本就是替人捎信,如今信已捎到,已经没有多留的理由。” 陆文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陆中丞且放心,既然让我撞见了秋水阁的病人,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待到傍晚换药时,我会再过来一趟。”医女补充道。 “麻烦了。” “确实麻烦,我向来只医人,医治野狐狸还是头一回。”医女漠然抬头:“我见她身形偏小,眉目微扬,大抵不是我们中原的品种罢?” 陆文濯“嗯”了一声:“郡主好眼力。” 白子苏虽是吐谷浑人,相貌却与中原人没有太大差异,若非医者精通人的骨相,恐怕难以一眼分辨。 “中原话说的倒是利索。”医女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虽然皮了点,却是个喜庆的人。” 喜庆?陆文濯嗤笑。他起初也被那一身火红的狐狸毛给骗了,以为那一身火红,就是喜庆了。 然而当她执剑砍他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的喜庆。那个果决狠厉的目光,分明就是要他死。幸亏他也是要取她性命的,否则这心里还真是不平衡。 医女见陆文濯不做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就道:“金叶子。” 陆文濯看了一眼她理直气壮的手,不觉失笑。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按套路出牌。 顶着这张无欲无求的脸谈钱真的好么? “庸俗。”淡淡吐出两个字,陆文濯转身示意景吉。 金钱那是什么?那是身外之物,是粪土。对于这种大俗之物,陆文濯是懒得带在身上,因此他的钱财,都是由景吉他们拿着。 景吉见主子点头,连忙拿出钱袋,走到医女面前,打算翻出几枚金叶子给她,然而还没刚打开,手里的钱袋子就不见了。 再一抬头,面前只留下一个抓着钱袋子的淡泊背影。 “多谢。” 像是甩拂尘一般,医女轻巧地将钱袋子甩到胳膊上,渐行渐远,朝陆府外面走去。 “这……”景吉愣了愣,只顾盯着她的背影,就连她已经消失在圆景门后面,他也还在看着那个方向。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文濯抬步,朝云水居行去:“反正他们府里穷,给她也无妨。” 穷……再穷好歹是个王府吧。 景吉嘴角抽了抽,连忙追上去,小声问:“晋王回了吗?” “嗯,大捷。”陆文濯轻声道。似乎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意外的。 “这下圣上应该会高兴了。”景吉笑道。 “高兴?”陆文濯抿唇,扫了一眼景吉,抬手摘掉腰间的香囊,随意扔到地上:“或许吧。” “哎?”景吉忙不迭地捡起香囊,看了看上面绣的桃花和鸳鸯,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就连绣坊的绣娘,都不见得能绣成这个地步。 追上去,景吉疑惑地问:“这不是夫人送给主子的么。这样丢弃,若是被捡到,岂不是麻烦事一桩?” “那就处理了。”陆文濯淡淡道。 “可是……”景吉想起清晨的时候,薛若兰送陆文濯出来,满脸的欢欣。手里拿着这个香囊,帮他戴上又捋顺流苏。那样子,似乎只要陆文濯愿意戴她绣的东西,她就满足了。 “我不戴这些东西。”陆文濯皱眉,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景吉连忙闭上了嘴,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家主子的手腕上。 不戴这些东西……额。 请问这手腕上的红绳,是什么鬼? 难不成这丑玩意,不是个东西? 第43章 兴师问罪 玫娘一走,白子苏翻身就接着睡去了。 然而还没刚睡着,一群家奴就冲了进来。气势汹汹,香和也拦不住,吓得跑到床边就推醒白子苏。 白子苏懒懒地睁开眼,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香和赶紧给她使眼色,小声道:“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冲进来了,似乎……是画春堂的人。” 画春堂?白子苏瞬间明白过来。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白子苏扫视了一遍家奴就笑了笑:“呦呦呦,看这阵仗,是要兴师问罪呢?” “老夫人有令,白氏擅自出府,妾行妻职,犯了不守妇道和僭越之罪。现以家法处置,即刻执行!” “且慢,我想你们莫不是搞错了。”眼见着一大群人要冲上来,白子苏幽幽叹了口气:“我可不是擅自出府,是陆中丞带我出去的。他的命令,我可不敢不从。” “那便不归我们管了。”家奴冷笑。 “是不归你们管。”白子苏无所谓的耸耸肩:“可如今我有伤在身,陆中丞特命我再此休养,你们就算要带走我,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否则路中丞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这话说得轻巧,听着不像假话,家奴们不免面面相觑,当真有了几分顾忌。毕竟面对陆文濯,众人都有些发怵。 “还怪罪?真将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公子为你这样一个区区小妾,顶撞老夫人的意思?”为首的家奴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 白子苏摸着下巴想了想,似乎说的还挺有道理。陆文濯心里八成还在算计着她的小命,巴不得要整她呢。这时候让他替她出头,怕是白日做梦。 搞不好这一出家奴大闹秋水阁,就是陆文濯暗中设计的。 啧啧啧,够阴的啊。 眼下对方人多势众,怕是不好对付,白子苏思索一二,只好继续方才的说辞:“你们若是不信,那就算了,反正我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 为首的家奴哼了一声就尖声道:“拿下!” 话音刚落,四五个家奴迅速冲到床前,也不顾白子苏的手还固定在床栏上,合力就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就是这样! 白子苏微微一笑,在手上的绑绳被扯断的一瞬间,眼疾手快,挥着完好的爪子,狠狠戳在了抓着她的家奴眼睛里。家奴惨叫一声,白子苏顺势从他胳膊下面蹿了出去。 “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为首的家奴又惊又怒:“抓住她!别叫她跑了!要是跑了,要你们的狗命!” 身后的家奴闻言,一齐扑了上去,七八个人堵在房门口,位的水泄不通。白子苏盯着这些扑过来的人,转身就往窗子跑去。 这突然的折转,令人措不及防。两个家奴扑了个空,另外几个则是不得不顿住脚步止住冲势,才转过身去。 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数量上,她是处于劣势,可要论战场地形的熟悉程度,那她可是妥妥的优势。 单手撑着桌案,白子苏一个翻身从窗子跳了出去。家奴们身形魁梧,翻不了窗子,扑到跟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溜之大吉。 “废物!一群废物!”为首的家奴冲到窗子边,用拳头砸着桌案,吼道:“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小丫头,还不快追!” 家奴们吓得面色发白,纷纷夺门而出,朝白子苏追去,而白子苏已经飞快地爬上枇杷树,翻到了院墙上。 “想抓我?下辈子吧!” 也不瞧瞧她苏爷是谁,那是京城翻墙一姐!就这几个在府里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人,还想抓她这个江湖老油条? 还家法伺候?不就是想打死她?想的美!不给她活路,还想叫她乖乖服从,一个个哪儿来的自信。 踩稳了院墙,白子苏转身就要往下跳。 “慢着。”忽然一个声音就从身后穿了过来,是刚才那个为首的家奴。 怎么,还想跟她搁这拖延时间?这种把戏,她早就玩烂了。白子苏心下嗤笑,头都没回。 然而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哭叫就划破了天际:“别!别打……啊!” 这声音细弱,像是扎在了白子苏身上。笑意猛然僵在脸上,白子苏愕然回头,就看到为首的家奴抓着香和,将她提起来摔到地上,猛踹她的肚子。 “你做什么?”白子苏按在院墙的手渐渐捏紧,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们只是奉命抓我,与她何干。没本事抓我,就乱打女人,你们的脸皮都不要了么。” “那没办法,你不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就只能这样喽。下人替主子受过,天经地义。”家奴阴狠地笑了笑,朝着香和肚子上又是重重的一脚。 “停下!”白子苏大喊。 然而家奴像是没有听到,大笑着就踹向地上的人。香和被踹出去一丈远,立时吐出一口血水,缩成了一团。 看样子她的五脏六腑都被踹伤了,张着嘴也说不出话来。可她第一反应不是去捂肚子,而是抓着地面,费力地一点点挪动,把血藏到身子下面,不叫白子苏看见。 可白子苏在高高的院墙上,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动作。心里猛的一缩,白子苏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疼。 这个坏丫头! 要是这么死了,不是摆明了让她愧疚一辈子么? 捏了捏拳头,白子苏盯着那些家奴,咬牙从墙上一跃而下,跳回到院子里。 “我跟你们走,放了她。” “这才对嘛。”家奴笑道,迅速周围的家奴们使眼色。 七八个家奴立时扑上去,把白子苏按到了地上。这回白子苏没有反抗,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跑,只是皱眉望着香和。 “再忍一忍,玫娘很快就回来了。”白子苏轻声道。 香和睁大眼睛望着她,见她被绑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就嗒掉在地上。 “我没事的,你别乱动了。”白子苏低声吩咐,转向家奴就道:“走吧,还等什么。” 香和知道她是想引这些人赶紧走,眼泪掉的更凶了,趴在地上就呜咽出声,声音哀凄,听的人后背发凉。 家奴们大概也被这声音折磨到了,加上又赶着去交差,索性依照白子苏的话,押着她就快步出了院子。 第44章 真不知错 陆府静园。 白子苏一跨过门槛,就看到沛容站在里面。佛香缭绕,烟雾似浮动的水流,蒙在她周身,倒真像是一心向善的佛门中人。 心下冷笑两声,白子苏走了过去。还没刚到沛容面前,身后的家奴猛地踹向她的腿弯,也不等她反应,就将她按跪在地上。 “你可知错?”沛容缓缓摩挲着一只玉质香炉,眼皮都未抬一下。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白子苏流里流气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沛容拈着香炉的手顿了一下,身后的家奴见状,立即冲到白子苏面前,就朝她脸上劈去。 这一巴掌是下了十足的狠劲,甚至能听到手掌破开空气的啸声,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像极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境地,她跪在下面,不过是怯怯地一抬眼,就不知道犯了什么滔天大错。沛容的一巴掌,也是这般毫无预兆得劈下,叫她的一边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如今,竟然又回到沛容的手底下。而看她这幅样子,还想好戏重演么? 白子苏冷眼瞧着那一巴掌,不等落到自己脸上,她就倏地往后一撤,迅速出肘,击在那人手腕上。生生将那一巴掌给打了回去。 家奴没料到她会躲开,更没料到她还会还手。 要知道在这府里,还没有人敢躲掌嘴的惩罚,哪个主子不是一声令下,说掌嘴就掌嘴,被打的人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胆子躲开。 这家奴也是打习惯了的,从未失手过。这一失手,竟然怔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呵呵。”白子苏干笑两声,直接越过家奴看向沛容。 “不是我不愿意挨这一巴掌,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个挨打的缘由来。麻烦姑姑说明白了,这样我也好学点规矩。” “不知道缘由?”沛容端起白玉香炉,对着光看了看:“不是叫人把罪名报给你了么?” “可那些罪名,似乎没有一个能和我沾得上边的。”白子苏平静的看她。 沛容眉头微皱,很快又消失在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下。 “既然你愚钝到这般地步,那我也不妨与你说一说。妾室不得出府,你踏出府门,便是罪一。向来只有正妻可随夫赴宴,而你身为侍妾,顶替正妻随夫赴宴,此为罪二。” 白子苏嗤笑:“这两点罪过,皆因陆中丞而起,与我何干?” “哦,你倒提醒了我。”沛容将手里的香炉搁在案上,转头看了她一眼:“魅惑公子,此为罪三。” 魅惑……陆文濯? 白子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就陆文濯那个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能是被魅惑的人?脚指头想想也不可能。况且她要是能魅惑他,还能惨兮兮得在这跪着?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两桩罪名加起来,若在其他府上,全尸都不能留。不过陆府仁慈,依照家规,不过笞责几下,小惩大诫。如此好事,你还有何异议?”沛容绷紧了下颌线,看上去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还好事?这是打她一顿还叫她感恩戴德? 话说到这个份上,歪理也摆了出来。那意思无不是再说,若是白子苏还要辩驳,恐怕就连歪理都听不得了。 但白子苏,还就是不能苟同她这歪理,抬起头就道:“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没有半分与夫人争抢之心,我会出府赴宴,也是被逼无奈。所以沛容姑姑说的这几样罪名,恕我一样都不能认。” “那便由不得你了,我也是奉命办事,不管你认与不认,依照规定,这是你该受的。”沛容说着,看了一眼家奴,语气里已经不带一丝余地。 “带下去!” 秋水阁。玫娘刚从外面走进院子,步履匆匆,直奔寝屋。 然而这匆匆的脚步,在看到倒在地上的人时,很快就变得凌乱起来。 “香和!” 大叫一声扑到地上,玫娘一脸惊恐地瞧着她:“你的伤,怎么回事,谁打你了?这可是娘子的院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说着说着,玫娘忽然想到什么,也不等香和开口,就忙不迭地冲进寝屋。再出来时,脸色已经苍白:“娘子呢,娘子在哪?” “画……春堂。”香和在玫娘的搀扶下站起来,勉力开口道:“带走了。” 画春堂?坏了! 能将香和打成这样,又能强行带走白子苏那个皮猴的,想必只能是沛容手下的人。 玫娘心下大惊,赶紧将香和扶进屋,请了几个医女,便迅速赶往云水居。 一刻不敢耽误,玫娘连喘大气的停歇都没留,直到手碰到云水居的院门,这才趁着守卫通报的间隙,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玫娘?”景吉好奇的从里面走出来:“不知道这般匆忙地来寻我家主子,是所为有何事?” “自然是娘子的事,娘子被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带走了,这事儿,公子知道吗?”玫娘火急火燎。 “被带走了?”景吉愣了愣,显然是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错。”玫娘见他还是一脸茫然,不由得抓住他的袖子,急地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娘子还有伤在身,乱动不得,这番老夫人将人带走,势必要加以惩治。我们娘子的身形,你也看到了,根本挨不起几下板子。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 越说越激动,索性抓着他问:“公子呢,婢子要见他。” “主子……”景吉迟疑了一下,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根本没什么可为难的,陆文濯眼下正在屋里批阅公文,只消往里面走几步,就能将这些事禀报给他。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去打扰自家主子。 谁晓得这是不是白子苏的新手段,之前对他们主子又是掐又是咬的,还毁了主子辛苦安排的计划。他们主子自从和她打交道开始,就没一件好事。 如今刚分开,主子被咬伤的手还没刚包扎好,这个女人又凑过来找他们主子的事,还要跟老夫人扯上关系。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回事?”玫娘见他不说话,心里愈发不安,脱口就问道:“难不成公子不在府里?” 景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第45章 一身桀骜 “啊。”玫娘扶着院门的手滑落,捂住心口就低声喃喃:“怎么办呢。” “请回吧。”景吉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外有律令,府有家规。若白氏当真犯下过错,找我们主子也没有用。” 说着他伸手就要关门。 “何人?”院门还没合上,身后忽然飘过一缕淡淡的声音。 景吉吓得一哆嗦,手上激灵灵往前一搡,将院门“砰”地关紧,这才低下头转过身来:“没……没什么,过路的侍卫。” 陆文濯站在回廊上,瞧着这边微微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进屋继续看公文。 然而一只脚刚踏进屋内,砸门声就响了起来。 “公子!是公子在里面吗?求公子快救救我家娘子!”玫娘的叫声掺合进砸门声里,惊起花枝上的几只翠鸟。 陆文濯脚步一顿,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景吉。 景吉也被玫娘的呼喊震到了,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原本他还不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怎么了,毕竟主子在忙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他这个做属下的帮忙拦一拦外人有什么不对? 然而主子这个眼神,明显是不太对。 打了个寒战,景吉赶紧跟在主子身后,往门口走去。 “公子!”门一打开,玫娘立时扑到了陆文濯脚边,激动地半晌说不成句子。 “怎么回事?”陆文濯示意旁边的人把她拉起来:“慢慢说。” “婢子去帮娘子取药,回到秋水阁就发现香和遭人殴打,正倒在地上。而房间里乱七八糟,有打斗的痕迹,娘子也不见了踪影。婢子问香和,她说是画春堂的人抓走了娘子,婢子担心是……” 话没说完,陆文濯的衣摆擦过,人已经朝着静园的方向行去了。 玫娘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渍,连忙也跟着他往静园去。 静园在陆府最西北的偏僻角落里,七拐八拐,才在一片石榴树的掩映里,瞧见静园的楼阁一角。 还不等迈进院子,里面已经传出了阵阵尖锐的惨叫,撕心裂肺,跟杀猪似的,直叫人瘆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加快了脚步。 陆文濯走在最前面,眉头早已拧成了一疙瘩,也不等景吉跑上前开门,他便抬脚对着紧闭的院门就是重重一踹。 “咣当——” 随着一声巨响,院门应声被踹开。 纷繁之中,一抹艳丽的火红就那样闯入众人眼帘,那火红不是别人,正是玫娘口中需要被救援的柔弱娘子,白子苏。 只见她坐在高高的青石上,痞里痞气地抓起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而她的脚下,正踩着一个倒地的家奴的脸。家奴的手背上,刺着一只簪子,看那簪子遗留在外面的长度,大约是已经刺穿了家奴的手掌。 毫无疑问,那杀猪般的惨叫,就是从这个家奴嘴里发出的。 除此之外,院中还躺着几个家奴,不是脑袋被石头砸了个窟窿,就是眼珠子被戳的血红。剩下的几个家奴,则是站在离白子苏几丈远的地方,不敢往前。 “公子,您来的正好。”看清来人,脸色铁青的沛容连忙上前。 “白氏不服管教,竟公然忤逆老夫人的意思,甚至暴起伤人。此泼辣悍妇罪大恶极,实在不能留!今日她敢伤画春堂的家奴,兴许明日就敢加害老夫人。还请公子速做定夺,以正家法!” 陆文濯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定在白子苏身上,一瞬都没有挪动。听到沛容这样说,他也只是抿了抿嘴唇。 察觉到陆文濯的目光,白子苏终于抬眼望这边看了看。不知为什么,她的反应有些迟缓,瞧了一会,才像是认出来人似的,咧开嘴笑了笑。 “真是没想到啊,夫君这样忙的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如今为了看我的好戏,竟是特地赶来,当真是好兴致呢。” 只可惜眼下,怕是叫他失望了。 陆文濯皱眉看着一身是血的她,喉咙紧了紧,抬步就越过地上的家奴,走到她面前。 这场景,早就超出了玫娘的预料。她原以为带陆文濯进来,看到的一定是沛容他们欺负白子苏的歹毒罪行。 结果谁能想到她家娘子,完全给她来了个大反转,直接把“歹毒”二字,安到了自己身上。这下好心办坏事,反倒叫陆文濯抓了个正着。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玫娘也不敢过去插嘴,只能远远地盯着二人,默默祈祷陆文濯别在一怒之下杀了娘子。 白子苏见他走过来,大约也意识到了危险性。 但她仍旧痞里痞气地坐在那里,昂首挺胸,拽地跟头小毛驴似的,既没有起身逃跑,也没有站起来向他行礼。 不是不想跑,但凡还有一丝丝劲力,她指定窜得比谁都快。可她真的太累了。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就那么踩着家奴的脑袋,仰头瞧他。 那桀骜又霸气的小模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当陆文濯抬手的时候,她还是闭紧了眼睛,睫毛也忍不住颤动。 然而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的指腹轻轻抹去她面上的血水,抚过那些鞭子抽出来的痕迹。 毕竟再猛的小兽被围攻,也免不了挂点彩。她虽然打翻了那么多家奴,但她自己也没落得什么便宜。 这一身的血,半数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上的口子也数不胜数,露出的伤痕层层叠叠,一道挨着一道,看的陆文濯心下微震。 若他没有赶过来,她就要这样拿自己的命硬刚到底么? 他以前随父出征,曾在戈壁滩遇到过粮食短缺的情况,那时候只能靠着捕猎填充肚子。有一日,他投放的铁夹子捕到了一只沙狐,那狐狸的一整条腿都被夹住了,却一刻未间断的在挣扎。就算痛得直叫唤,也不曾停下。 他去收猎物,那狐狸一双幽蓝的眼睛,闪着狠戾的光,竟然一口朝他咬去。 于是恼火之下,他没有立刻杀死那只狐狸,而是将它丢在那里,想看它到底能挣扎多久。 谁知道再去收猎物的时候,那只狐狸已经不见了。凑近一看,铁夹子上还留着它的腿。竟然是咬断自己的腿,也不愿沦落到他的手上。 可那又怎么样呢,在他看到那滩血的时候,就知道那狐狸活不久。于是他顺着血迹一路寻找,没有多远就找到了狐狸的尸体。 他当时只觉得那狐狸愚蠢至极,只想逃跑,却没料到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如今看到白子苏,看到她眼睛里闪烁出一样的光,他忽然就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也许当年的那只狐狸,从一开始就知道咬断腿会死,可它还是这么做了。 为的是绝不屈服,到死都是一身桀骜。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