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瑶鹤携栀沐月来》 第一章 逃离 元熙十六年,明昭皇帝病逝,太子三日后即位。不料二子宣王公然谋反,斩太子于东宫,又勾结重臣,杀入皇宫。 偌大的未央宫,死气沉沉。唯有外面传来的厮杀声,不绝于耳。那正位上的女子,一袭凤袍,美目犀利,正是当今皇后娘娘。只可惜再过上几个时辰,这后位,就不知又落在谁手中了。 她那长长的护甲刮在后座扶手上,尖锐的声音狠狠刺激着耳膜。角落里的少年,悄悄将宽袖里的拳头紧了紧。他不过十六七岁,生得一副好模样,面如冠玉,一个俊字在脸上都化开了七八分。这正是五皇子,萧珩。 那惨绝人寰的刺声终于停了下来。女人微微别了别脸,抬起手:“将他带过来。” 他走到女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女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抬起头来。”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美如画的眼睛。可美则美矣,却像是有两条阴寒刺骨的毒蛇,深深钳住他,缠上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这位皇后娘娘,并不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是个小小妃嫔,没侍过几次寝,大抵是一生的幸运都堵在了这上面,竟也怀了孕。可福分毕竟有限,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那时皇后还无所出,先皇明知皇后善妒,仍把萧珩交给她抚养。他自然没受到几分好脸色,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个皇子,他还是能有几顿饱饭吃。后来皇后诞下嫡子,又很快便被封为太子,他身为“可能影响太子称帝”名列中的一员,过的更为凄凉。在他记忆中,从小到大,皇后基本没给过他几个好眼神,那双倾城美目看着他的时候,都是一条条毒蛇。 就在他要透不上气时,女人终于移开了目光,又盯住那道金漆大门。过了一会儿,那厮杀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时,她终于又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复杂至极,有憎恨,有怨毒,却又夹杂着更多莫名的情绪,像是不舍,像是悲伤,说不清,道不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招了招手,暗处走出两个人:“将五皇子安然送出宫外,我娘家的人会接应你们。” 他心底猛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女人。女人早就收回复杂的情绪,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身后两人皱了皱眉,问道:“皇后娘娘您……” 女人低下头,抬头那一刹那,眉目锋利:“我是大梁皇后,封后那日早已在天地间立下誓言,誓与大梁生死共之。如今宣王要反,就算不得我大梁之人。大梁皇族之尊严,绝不可丢!” 那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萧珩一礼:“五皇子,请吧。” 他还是不太反应过来,只是木然的跟着那两人走,头却还是转过去,紧紧盯住女人。侍女们正在为她整理衣衫,她一袭大红凤袍,金灿灿的凤凰展翅欲飞,像一团焰火,义无反顾的冲向腥风血雨。 他在女人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他的视线在那团烈火中慢慢模糊起来,然后又渐渐地,坠入黑暗。 第二章 追杀 他在黑暗中不停的奔跑,拼命往前冲。突然刺入一道白光,将他渐渐包围—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匹奔腾的骏马上,身后一个暗卫紧紧将他护在怀里。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很陌生,荒山野岭,周围还有十余个护卫。 身后那暗卫见他醒了,轻轻唤了一声:“五殿下。” 父皇、二哥、女人……他皱着眉,揉了揉头,才想起那发生的种种,道:“我们要去哪儿?皇后娘娘呢?二哥他真的……”那两个字眼在一起嘴里转了许久,他都实在无法将待他如此好的二哥与那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们去荆州找皇后娘娘的叔父,他能保你。至于皇后娘娘……”那暗卫看了他一眼,“宣王夺了皇位,皇后娘娘在未央宫里自尽了。” 自尽了。 那个在他记忆里强势从不服输的皇后娘娘,自尽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知道他其实不用开口。那女人待他不好,原本他该恨她的,原本他可以对这件事情嗤之以鼻长笑三声的,可想到在最后她原本能和这些人逃出来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时,他又恨不起来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阵阵喊杀声。那暗卫眉头一紧,猛夹马肚,鞭绳一扬,加快了步子。萧珩回头看去,隐约能见到尘土飞扬中,有一片模糊的人影。宣王的追兵,竟来的如此之快。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数支利箭破风袭来。暗卫提刀挡箭,仍有几人倒下。那箭锋利异常,箭头闪着冷冷寒光,尾羽竟是蓝墨色。萧珩心口一紧,他认出来了——当年二哥用贴身暗骑陪他练武,用的就是箭尾羽就是蓝墨色的。 二哥为了要他命,连自己最重要的铁骑都用上了。 一支利箭撕裂空气,直直刺入他身后暗卫肩头,整个箭头没入骨肉。那暗卫身型一颤,仍握紧了缰绳。还未待他再夹马肚,又一支箭破空而来,一箭射入背心。那暗卫终是松开了手,跌落马下。 马儿失去了掌控,拼命往前冲去。萧珩不受待见,不像受宠的皇子那般从小学文学武,骑射也只跟大哥学了两分皮毛,此时全身的血液倒流,本能的抓住缰绳,先控马,再猛夹马肚,马又离弦之箭般往前冲。身后的追兵训练有素,越赶越紧,当他认为自己难逃之时,身后突然冲出一人,和他别无二致的穿着,身型也极为相似。那人瞟了他一眼,突然一扬缰绳,将他甩下马。那人力道极大,他摔在山道边缘,翻身滚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不断变化,额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将世界染成血红色。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头撞在一棵巨树上,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获救 父皇干枯瘦削的手、冰冷无情的铁兵、充斥在耳的厮杀声尖锐的刺声,还有女人那如团烈火的影子,一遍遍将他困在梦中。他不断跑啊跑,想要逃离,却突然脚下一空,坠入深渊。 他猛然惊醒。 映入眼中的是一方茅顶,坐起来,才发现这是一间小屋。 很朴素的屋子,干净整洁,能看出屋主是个爱洁之人。屋外看去,一片如海般的栀子花,层层叠叠,蔓延至小湖边。 可惜美景也抚平不了那颗慌乱的心。他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猛一回头,紧紧盯住外门。那人推开了门,又转到房前,掀起屋帘— 一个躲在门边的人影猛然窜出,强有力的手臂钳住那人胳膊,另一只手上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那人颈上:“你是何人?这是何处?” 一阵清新的花香入鼻中,他才发现这竟是个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那姑娘丝毫不慌,平静答道:“这是江夏城城郊,我不过一名平民医女,三代从医,在山脚下遇到重伤的公子,难以见死不救,这才出手相助。” 他仍是不放心:“你怎么证明无害我之心?” 姑娘一笑:“愿以为公子是哪个富贵之家的落难公子,没想到竟如此迟钝。我若是想害公子,为何还要救你?一刀下去给你个痛快岂不好。公子若是仍不信,一刀杀了我便是,只不过在这荒郊野岭,想再找个大夫治你那重伤,怕是难了。” 经她这么一说,萧珩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匕首却仍紧握在手中。他微微一礼:“在下萧珩,冒犯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那姑娘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他这才感受到全身上下如同火烧,头更是阵阵闷痛。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来喝药。” 他不多言语,一口闷完,苦涩翻涌,不知是口中苦,还是心头苦。 姑娘见他皱了皱眉,知这药苦,递给他一颗糖:“来,吃了就没事了。” 萧珩听着她这如同哄小孩的语气,苦涩不由得冲淡了些。他接过糖,含入口中。姑娘见他无事,转身离开。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感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可否将芳名告与在下,在下日后好报答。” 姑娘掀起门帘:“我叫沈沐瑶,报答就不必了,治好伤离开就行。” 过了一会儿,药劲发散,他困倦起来,又在榻上沉沉睡去。窗外栀子花的清香幽幽传来,他被清香安抚,安然无梦。 第四章 关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窗外小湖波光粼粼,徐沐瑶蹲在一片白色花海中摘了几朵花儿,微微的笑挂在嘴边。萧珩昨日精神紧绷,都没仔细瞧上她几眼,如今一看,才发现她也是美人,不是惊艳的好看,淡淡的美化在眉目间,清丽淡雅,有种不入俗的仙气之美。 沈沐瑶抬起头,看见了他,又是对他轻轻一笑。萧珩自知有些失礼,连忙移开了目光。过了会儿,她掀开屋帘,走了进来:“昨晚休息的可好?” 萧珩点点头:“有沈姑娘照料,在下休息得很好。” 沈沐瑶秀眉一弯:“不用总是在下在下的,你这伤起码要养上月余,太生分疏离不好。” 萧珩有点窘迫,道:“我知道了。”又想起什么,连忙站起来:“昨晚我睡在榻上,姑娘又是去了何处歇息?”他昨天只见到沈沐瑶一人,她可能也是一人居住。 沈沐瑶道:“我是大夫,自然有让病人歇息的地方,我回了自己的房间。你个大男人,心思怎么这么多?”她一笑,“好了,出去吃早饭吧。” 这还是萧珩第一次离开房间。这处屋舍不大,两间小屋,一间是沈沐瑶治病救人的地方,一间是她的闺房。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厨房,一方小院,和屋后那小湖和大片的栀子花。附近也没有别的人家,看来她是一人独居山中。沈沐瑶如懂他心中所想,道:“这里是山上,山脚处才有人家。我父母早逝,爷爷陪我长大,前两年也走了,我才一人搬到此处。” 院里的小石桌上已摆了两碗粥和一些小食,萧珩尝了口,味道确实不错。二人相对而坐,安静地食粥。萧珩先吃完,抬头看到沈沐瑶低头喝粥,唇边粘了粥粒,想帮她拂去,可又觉得不妥。他坐着犹豫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沈…沈姑娘,那个,你,你嘴边…” 沈沐瑶抬头,见他支支吾吾半天,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抹去了粥粒:“都说了不必那么生分了,有话直说不好。” 萧珩原本怕沈沐瑶尴尬,才犹豫半天,现在看来,尴尬的反而是他自己了。想了想,又发现自己有点好笑,就也对她一笑。 沈沐瑶见他笑了,眉眼弯弯,透点少年人的俊朗,又带着点傻气,不禁也笑起来。 吃完后,沈沐瑶收拾碗筷,萧珩四处逛了逛。那屋后的小湖也不大,两边被山林围绕,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在湖上吹起一片褶皱,配上那大丛大丛的栀子花,美的不可方物。 沈沐瑶做完了事,走来站在他身边。两人经过刚才那傻傻一笑,关系亲近了不少,没了那生疏之感。两人交谈起来,沈沐瑶向他说了很多行医途中遇到的趣事。萧珩听着听着,侧过头,不知不觉看痴了沈沐瑶的侧脸。那张脸很干净,不沾世俗的干净,眼睫毛细长,像振翅欲飞的蝶。小嘴喋喋不休的说着,嘴角带着笑,清丽中带着灵气。 沈沐瑶发现他突然沉默,扭头一看,才发现他一直紧紧盯着她。萧珩被发现了,害燥起来,匆忙别过头去,殊不知那双耳渐渐染上了粉红色。沈沐瑶原本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见他害羞起来,不由得笑侃了一句:“我就这么好看吗?今天你都盯着我看了两次了。”她原也不需他回答,只是一句玩笑话,说完就转身离开。可身后却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第五章 下山 此后几天,二人一直相安无事,就这么到了十五。徐沐瑶有个规矩,初一十五都去镇上行医,其他时候若想找她,就要到山上来。 那天一早,沈沐瑶就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萧珩起的更早,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的皮外伤不算多,主要是滚下山道时撞到头部,还要精心照料一番。他的剑如狂蛇飞舞,剑剑直破长空,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少年人的剑眉星目在那凌厉之中更是俊朗。 徐沐瑶也被那少年剑意迷上了两分,才回过头来:“早。” 萧珩也是这才看见她,点点头:“沈姑娘早。这是要去哪?” 沈沐瑶道:“初一十五我都下山行医,萧公子要一起吗?” 萧珩原本没有下山的打算,毕竟无论到哪城哪镇,都可能会有他二哥的眼线。可看到沈沐瑶一人背着个大药箱,不知路上安不安全,皱了皱眉:“我陪你去。” 沈沐瑶见他皱眉,以为他心里不愿意,道:“萧公子若是不想去,不必勉强。你的伤还未好全,是我强人所难了。” 萧珩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你路上若是遇上什么事,我能帮上一些。” 沈沐瑶道:“公子似乎很关心我?” 萧珩被看破了几分心思,面上一阵窘迫。可怕沈沐瑶一人不安全,还是跟上了她。 下山也要挺长时间,山路崎岖,要花上三四个时辰。沈沐瑶好几次差点摔倒,萧珩总会及时出手扶住。在过一段山林的时候,沈沐瑶被脚下一团树根一绊,向前扑去。萧珩心头一紧,猛的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后拉去,撞在他胸膛上。两人挨在一起,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两人皆是脸一红,沈沐瑶赶快撑开了萧珩,低着头,红着脸,道:“谢谢。” 萧珩原本也闹了个大红脸,可想到些什么,又皱起眉头:“你平时下山,也这么莽莽撞撞的吗?”不知他不在的时候,她吃了多少苦头,心里隐隐有些生气。 沈沐瑶连忙摇头:“不,不是的,我平时都很小心的。”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有人保护她而同行,心底紧张才屡屡这么尴尬。 两人又恢复了沉默。快晌午时,他们才到山脚下的镇子。正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来来往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像是瞬间坠入了烟火气里。沈沐瑶熟门熟路地敲开一家院子,一个妇人打开了门:“哟,是沈姑娘啊,快进来快进来。”她抬头见到萧珩,有些惊讶:“这位是……?” 沈沐瑶迈入院中:“这是我的一位病人,受了点伤,我将他留在山上让他修养一阵子。” 妇人点点头,面上一副:“我都知道”的笑。 萧珩:“……” 现在已是晌午,妇人让沈沐瑶先吃饭再出医。沈沐瑶曾经救过这家小儿子一命,这家人为了报答,就将院子借给沈沐瑶下山行医时用。坐着等吃总是过意不去,沈沐瑶主动帮忙拿碗筷。萧珩还是对她的下山时的莽撞不放心,将那叠碗筷接了过来:“我来吧。” 他接过来时,碰到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指尖微凉,顿时又是一顿害燥。沈沐瑶原本不是莽撞之人,可今日在萧珩面前屡屡出丑,又被他误解为此等莽撞不细心,又羞又气,干脆不想理他了。 萧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了?? 直到吃完饭,沈沐瑶准备行医,都没再理过萧珩。陆陆续续有人来看病,沈沐瑶坐在院子里,帮人把脉抓药。她很温柔,会轻声细语的跟小孩子说话,也会耐心的向老人家解释怎么熬药。她一身素衣白裳,简单的木簪挽起三千青丝,就这么轻轻的笑着说话,竟像极了天上的仙人。 人慢慢多了起来,沈沐瑶忙的团团转。萧珩看她忙,也上前搭把手,帮忙递点东西。沈沐瑶见他来帮忙,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自己实在分不出身,只得由他帮着。两人一人看病,一人帮忙拿药材递东西,配合得相当自然。有的人见了,也调侃上几句:“沈姑娘上哪拐了个俊俏郎君?”沈沐瑶慌乱摇头否认,脸又红上几分。 到了下午,人才慢慢少了。给最后一位大娘看完病,拿了药,沈沐瑶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先前那位妇人送他们到门口,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上了两圈,和蔼的笑着:“沈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沈沐瑶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唰的涨起来。两人辞别妇人,走在镇子的大道上,都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沈沐瑶才道:“那个,刀婶和那些人,不是故意的。你,你也别放在心上。” 萧珩点点头。经过一个小摊,他瞟了一眼,那小摊是买首饰的,簪子步摇看着没有宫里的奢侈华贵,可也做得精致。 其中那支仙鹤样式的簪子,格外适合沈沐瑶。他抿抿嘴,道:“沈姑娘,那个,你要不要买几样首饰?” 沈沐瑶没想到他会有给自己买饰物的心思,有些惊讶,道:“不用了,我一人居住,没人看,戴什么都是一样的。” 萧珩有点可惜,那簪子是极配沈沐瑶的。沈沐瑶已经向前走去,他还是放不下心来,买下了那只簪子,揣进了怀里。 他们到住处时已经是傍晚,也来不及吃饭,沈沐瑶就煮了两碗小面,道:“太晚我就不做饭了,简单吃点面可以吗?” 萧珩点点头,道:“哪有那么娇贵,有得吃就很不错了。” 沈沐瑶听他的话,才发现他以前似乎过得并不好,不禁出声问道:“你……”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思虑了会儿又把话咽了下去。萧珩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在乎地一笑:“我是庶母所生,生母去世后父亲将我交给主母抚养,主母她不太喜我。”剩下的话他不说她也知道,沈沐瑶顿时觉得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只能端起起他的那碗面:“我,我给你加个鸡蛋。”就急急忙忙跑开了。 萧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笑的摇摇头。那些事在他被送出宫开始,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因这些事情被人关心,心底涌上一股热流。 沈沐瑶再端来了面,其中一碗上漂浮着一个荷包蛋。她不敢看萧珩,低着头:“那个,我不是故意要戳你痛处的……” 萧珩一笑而过:“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用自责。”他又把他的那个荷包蛋放到她碗里:“我不用,你今天累了一天,多吃点。” 沈沐瑶也不想再推拖来推托去,轻轻咬了一口荷包蛋,说了声:“谢谢。” 春日微凉的夜晚,他坐在她隔壁,笑着看她小口小口地吃面。想起她刚才的举动,心里又是一暖: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啊。 第六章 遇险 沈沐瑶给百姓看病从不收钱,她又是一个人住,就只在山头开了半亩薄田,平时一人种种菜,就能养活自己。如今多了个萧珩,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萧珩也不想给她增加负担,也时常上山猎些野味加餐。这日闲来无事,沈沐瑶便也想和萧珩一起去看看,顺便采些药草。可是上次她给萧珩留下了这么不好的印象,怕他嫌她累赘,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珩看她一个早上都心不在焉,还失手打翻了盘药材,蹲下来皱着眉头一脸懊恼的模样着实可爱。却又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偷偷观察她。吃过午饭,萧珩准备上山,他背上箭筒准备出门时,沈沐瑶才出声:“萧,,萧公子,你能带上我吗?我也想去看看。” 萧珩见她琢磨了一早上原来就这事,好笑地点点头:“你想去便去,当初是你说不要这么生疏的,怎么现在倒是你这么疏离我了。” 沈沐瑶这才眉眼弯弯,笑的见牙不见尾。那笑随着正午的阳光,洒在了他人心里。 萧珩今日运气不太好,走了好久都见不到猎物,顶多只有几只惊鸟掠过枝头。倒是沈沐瑶采了不少常用的药草,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什么别的事情,一直笑着。走了许久,才抓了几只小禽,萧珩心里有些着急,平时猎不到动物也是常有的事,今天不知为何倒是有点紧张了。 唰的一声,一只野鸡应声倒下,萧珩走去捡起。这算是今天收获里最大的了,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还未扬起笑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啊!” 沈沐瑶见那大树边有一味平时不容易寻得的草药,高兴了几分,上前摘下。可她还未转身像萧珩分享她的欣喜,就对上了一条长长的蛇信子,惊叫出声。 萧珩见她遇险,连忙赶来。那蛇色彩稍微艳丽,足有两米多长。沈沐瑶认出来了——爷爷曾告诉她这山里有一种毒蛇,一旦被咬便昏迷不醒,爷爷还给她看过一张蛇皮——就是这种。 她吓得整个人的僵在了原地,脸色一点点白起来。萧珩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慌,不要乱动。然后他从箭筒中摸出一支箭,搭好瞄准——这一箭必须一箭入七寸,否则都很可能给沈沐瑶带来危险。他握着弓的手渐渐渗出汗来,一股慌乱涌上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现在这里只有他能救她,他必须有着十二分的镇静。 他取箭,搭弓,瞄准,沈沐瑶都一直看着他。他那一个眼神,将她的心安定下来。她相信萧珩。 瞄准。 箭刺出的那一刻,沈沐瑶闭上了眼睛。她能清晰的听到,箭撕裂空气的声音。 尾羽一颤,那蛇被钉在了隔壁树上。 萧珩呼出一口气。 沈沐瑶睁开眼睛。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沈沐瑶下意识的这么做了,身体比大脑行动得要快。她很紧很紧地,抱了他一下。 萧珩被撞的后退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女孩子柔软的身体埋在他怀里,将他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 第七章 种地 这天晚上,萧珩失眠了。他不清楚对她是什么感觉。 沈沐瑶救下了他,他对她感恩,是正常的。 可他会想帮她拂去嘴边粥粒,会看痴她的侧脸,会关心她的安全,会在她要摔倒时出手扶她,会帮她干活,会想帮她买首饰……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清丽好看。 她医病救人时细心温柔。 她会关心别人,会觉得自己戳了他人痛处而道歉。 她在最近的危险前,无条件地相信他。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二日清晨,尽管一宿未睡,萧珩仍精神十足,带着淡淡的笑意。连练武的时候,也是格外的神清气爽。 沈沐瑶起来,就看见萧珩一人练武,少年意气比以往盛上几分。她道了声“早。”萧珩立刻向她呲出一口大白牙,:“沈姑娘早!” 沈沐瑶一愣,还以为他拿昨日那事笑她,脸上又飞起两道红晕。吃过早饭,她准备下田,萧珩却缠住她:“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的活计,我来吧!” 沈沐瑶一脸不信任:“萧公子看着像是富家子弟,这下田耕种的事,你会吗?” 萧珩这才发现他一时心急,忘了自己连怎么耕种都不知道,尴尬的摇摇头:“我,那个,”眼见沈沐瑶要走,他急起来:“不会可以学嘛!就让我先试试,不先学怎么会!” 沈沐瑶见他是铁了心的样子,一阵好笑:“那好吧,你帮我将锄头拿来。锄头是什么知道吗?” 萧珩:“……”他还真不知道。 尽管狗屁不会,萧珩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沈沐瑶下田,他也撸起袖子下田;沈沐瑶锄地,他就跟在一旁看着。看了会儿,他胸有成竹:“让我试试!” 沈沐瑶将锄头递给了他。萧珩像模像样地在地上砸了两下,半分作用都没有。沈沐瑶走过来抓住他的手,手把手教学:“不要只用蛮力,要先这样……”她絮絮叨叨好一会儿,又带着他锄了几次,才放开手。没想到萧珩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她,半分精髓都没沾上,又是几下锤土,将沈沐瑶好不容易松开的土又压得严严实实。 沈沐瑶:“……”行吧这家伙没救了。 事实证明像萧珩这样从小富贵子弟确实很难一下子学会农活。整整一个早上,他锄坏了三根地瓜,收了一大筐萝卜叶,锄头在他手里就是一个凶器。沈沐瑶又气又好笑,道:“若给你来干活,我怕是早饿死了。” 萧珩听她这样一说,才认认真真学起来。沈沐瑶力气不大,锄起地来大多用点巧劲,有着自己的方法,萧珩根据她的法子,两下就掌握了要领。到了中午吃饭时,他也已经会简单松土了。 沈沐瑶将随身带的饭菜拿出来,跟萧珩一人一份。两人坐在田垄上,边吃饭边聊天,真像一对平凡夫妻。 萧珩学起东西来还是很快的,几日后就学得七八分要领。他说要自己一人去的时候,沈沐瑶还是极其不放心。她跟着他看了几天,发现他也算做的有模有样,再加上萧珩又求了她几次,就随他去了。 每天中午,她都会带上饭菜,上山头给他送饭。萧珩看着她远远走来,心里头漫开浓浓绵意,脸上都带上了笑。他也不是自己找事做,而是那天他和她并肩坐在田垄上吃饭,那种温馨美好的感觉将他淹没其中,再加上也舍不得她受累,这才帮她接下了活。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总上山捕猎,他跟沈沐瑶说了,沈沐瑶笑着说:“你能帮我干农活已经很好了,我哪奢求你干这么多活?”在萧珩的脑子里一转换,就是“我心疼你不要你干这么多活”的意思,瞬间神采飞扬神清气爽,什么不快都抛之脑后了。他相信有一天,她会真的对他说出这句话的。 第八章 定情 沈沐瑶最近有些烦恼。 之前下山行医时遇到一位老太,她的病要用到一味比较难找的药材,沈沐瑶上山好几次都没采到。可她又不想再次麻烦萧珩,毕竟萧珩陪她下山,帮她种地,有时还要上山猎点肉加餐,再麻烦他,就有些别的意味了。 萧珩看她好几天都闷闷不乐,问了好几次都不说,急的一锄头下去咔地斩断了个大地瓜。沈沐瑶不说,他还不能自己猜?萧珩像苍蝇似的在她身边转了好几圈,才弄明白。他知道她不好意思才不说,也就没有主动提出帮她,只是每晚多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皱着眉头找那份方子,皱着眉头翻医书,皱着眉头找那味药材剩下的一点点。 了解完了,他又抓紧时间卖力干活,硬是抽出了两个时辰上山帮她找药材。而且还得和沈沐瑶错开时间地点,就让沈沐瑶每天提前半个时辰烧饭,如此又少了半个时辰的寻找时间。 萧珩在此之前也没接触过什么医术药材,顶多是小时候风寒被硬灌下的汤药,难喝得不得了。因此,他背着沈沐瑶上山好几日,也就采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长得都一样又不一样,又是要晚上挑灯夜战皱着眉头对着医书一个一个认,没有就第二天继续找,导致沈沐瑶每天剑他早起练剑都似乎懒洋洋没精神了不少。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竟然还真给他误打误撞找着了。萧珩也不敢确定,但还是将那两株草药小心翼翼的保管起来。随后几天他又有了几分幸运,又多找了两株。 现在东西找着了,怎么交给沈沐瑶呢?当初沈沐瑶就是不好意思告诉他才没让他帮忙,他现在私自帮了忙,沈沐瑶会收他的东西吗?将东西放在某个地方引她发现也不行,这么难找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幸运突然出现呢?萧珩也有小心思,也想让沈沐瑶知道是他做的,一时间有些矛盾。 想来想去,初一又快到了,沈沐瑶着急的不行。萧珩看她似乎都瘦了不少,也是心疼得不行,也顾不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决定直接给她算了。 沈沐瑶被萧珩约到小湖边时,还是摸不着头脑的。她还没找到那味药材,心里急着,恨不得分出三个沈沐瑶来。中午萧珩让她下午做完饭后去小湖边等他,原本她不想答应,可看他那眼巴巴的样子,心又软下来了。 她百般无赖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萧珩。 萧珩穿着粗布衣裳,裤脚边还沾了些泥土,手里抱着个纸包,向她走来。 萧珩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久等了。” 沈沐瑶也笑笑,心里却是焦急的:“有什么事平时不能说,偏要约出来这里?” 萧珩笑着不说话,只是将纸包递给她。 沈沐瑶接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 那一刻,萧珩看到她眼里似乎有星星,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点亮。沈沐瑶扬起笑脸,漫天繁星在她眼里炸开:“你在哪里找到的?” 萧珩笑:“有的是在山东边那片开了很多小花的坡上找到的,还有的是在南边那片林子里找到的。怎么样,是你要的吗?” 沈沐瑶大力点点头。她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拿什么时间去找的?你怎么认出来是这味药材?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个?” 萧珩说不出话了。沈沐瑶见他这样子,立刻明白了七八分,红了脸:“好啊,你瞒着我!” 萧珩解释道:“不,不是的,我那不是见你……”不敢说嘛。 沈沐瑶脸又红了几分,还是说:“那,谢谢你啦。” “沈姑娘救我一命,我帮姑娘干点事,也是应该的。”原本只是简单的客套话便罢了,可想到她眼里的漫天繁星,还有那晚的思绪万千,万千血液涌上大脑,心也砰砰直跳起来:“若沈姑娘觉得不够,萧某以身相许,可好?” 萧珩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一段话。 沈沐瑶更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少年的眉眼弯弯,突然想起初见的时候。 第一眼见到萧珩,就觉得他很不一样。那一身伤一身血,怎么也掩不住眉间少年俊气。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总是皱起眉头喃喃,看着很让人心疼。 他将刀架在她脖子上时,她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紧绷。他喝药时眉头轻皱,吃了糖又消散了不少。他支支吾吾想为她拂去嘴边粥粒,偷偷看她被发现的害羞, 为保护她而陪她下山,她摔倒时会出手相助,他会想帮她买簪子; 还有那天山林静谧,只有树叶极其轻微的沙沙作响,少年搭弓射箭,从树叶间洒下来的金色光影洒在他脸上,一发必中。那是少年人独有的自信从容与张扬,那金色的剑眉星目,落在了她的心上,无数栀子花开出无尽芬芳,她的心栖息在他的胸膛。 女子的心思更细腻柔软,她对他早上十二分喜欢。 于是,今晚的黄昏洒下夕阳,给他们镀上一道金光。在漫天的栀子花丛中,沈沐瑶踮起脚尖,落上一吻。 无需言语,她用行动来表达。 很多很多年后,沈沐瑶和萧珩都会想起那一天,他们在夕阳余晖漫天花香中接吻,从此坠入生生世世逃不脱的网。 第九章 娘子 两人确定了关系,慢慢亲近起来。 第二天清晨,萧珩醒的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练剑,反倒是在厨房里捣鼓半天。沈沐瑶昨晚太兴奋,拉着萧珩说了好多各种各样的事,很晚才睡去。 折腾了许久。萧珩才端着碗东西,蹑手蹑脚地走进沈沐瑶闺房。沈沐瑶还没醒,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青丝遮住半张小脸,脸上带着淡淡的粉红色。 萧珩蹲在她面前,看得心都化了。原本想叫她起来尝尝他亲手熬的粥,可现在又不忍叫醒她,就蹲在床边等她醒来。她的眼睫毛好长。 她的鼻子好可爱。 她的嘴唇好软。 想亲一口是怎么回事。 萧珩急速别开了目光,一身正气的样子。 不行啊。 看娘子果然会上瘾。 那再看一眼? 嗯,眼睛好大。 嗯???眼睛???? 萧珩再定睛一看,沈沐瑶已经醒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笑意盈盈。 被发现偷看不知道多少次了,萧·纯情·珩还是会害燥,耳尖渐渐爬上了粉红色。 沈沐瑶坐起来:“大早上跑来干什么?以后想看多的是时候给你看,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萧珩一阵尴尬,瞟到桌上那碗粥,急急忙忙捧过来:“这个是我亲手熬的粥,第一次做,可能不是很好吃,”他越说声音越小,“你,你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沈沐瑶看了一下那碗粥,浓稠的糊状,飘着几块肉块,看着还不算多么差劲。萧珩这种从小到大没见过农具的孩子,想必厨房更是没进过,第一次做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实属不易了。她正要接过来,萧珩突然缩回手:“这碗都凉了,我去给热一热。” 沈沐瑶看着萧珩大步走出去,又端碗热的回来,到了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在门口一脸苦恼地踌躇半天,才下定决心地给自己加了加油,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来。不知道的那个,还以为他给老虎投食呢。【沈沐瑶:???】 沈沐瑶坐在桌边,尝了一口粥。看上去卖相不好,实际上味道还是不错的,她吃了几口,看着萧珩那眼巴巴求表扬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很好吃,我骗你干嘛。不信你自己尝尝看。” “好啊。”萧珩点点头,接过她的碗,尝了一口:“嗯,我也觉得好吃!” 沈沐瑶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法“尝尝”,瞬间涨红了脸:“萧珩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萧珩心里嘻嘻笑,露出了身后的大尾巴,面上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就只煮了这么一碗,你就让我尝尝嘛!” “那你爱吃就自己吃吧,我不吃了!” “别啊!”萧珩着急起来,玩大了:“不吃早饭对身子不好的,大不了我重新煮一碗给你?” 沈沐瑶转过身去不理他。 “娘子,我知道错了嘛,”萧珩拉着她的衣袖,巴巴地叫:“娘子,娘子,为夫知错了……” “你,你不要这么叫我!”沈沐瑶又气又羞。 “那不叫娘子了,叫夫人好不好?” 结果是沈沐瑶一天没理他,还不给他饭吃。 萧珩要哭了:“娘子哦不沈姑娘,就让我吃点嘛,我都要饿死了。” “我不过是先预习一下嘛,以后也不是要这么叫的嘛。” “要不,你也叫我声夫君预习一下?” 好的他彻底完了。 到了傍晚,沈沐瑶做好晚饭,见身边那条大狗可怜巴巴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给他端上一碗饭。 萧珩顿时笑的像朵花:“谢谢娘子!” 沈沐瑶不得不接受了。 萧珩原本想着有得吃很不错了,没想到吃着吃着,听到小小一声:“夫君。” 萧珩原地爆炸。 呜呜呜自家娘子为什么这么可爱啊!! 萧珩厚了一天脸皮,脸皮也累了,有点害羞,头发遮住的两只耳朵,又慢慢红起来,还红到了脖子上。 那么,“娘子。”他笑着回应。 第十章 喜服 说好了是以身相许,那就是要真的拜堂成亲的。初一这天沈沐瑶下山出诊,萧珩陪着她,两人顺便置办嫁娶用品。 快到镇子时,萧珩主动牵起了沈沐瑶的手。沈沐瑶有些害羞,可没有松开,而是轻轻的回握。萧珩感觉到了她的举动,对她一笑。 到了镇上,果然又不少人向他们投来目光。认识的上前问几句,萧珩大方地答:“这是我的未婚妻。” 到了刀婶家,刀婶给他们开了门,一看那紧握的一双手,就都明白了,笑怎么都掩不住。沈沐瑶给人瞧病,萧珩也不多打扰,偶尔递上一碗水,帮她拭去汗,其余时候就坐在一旁翻她的医书。 沈沐瑶给最后一个百姓看完病,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又把刀婶拉到一边,红着脸问:“刀婶,那,那个,成亲要用的东西,去哪买啊?” 刀婶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小姑娘找了个好夫君,她高兴:“镇子上卖这些的不多,西边那家大些,东西也齐全;南边哪家铺子小,可东西胜在精致。你若是真的想好嫁给他了,得跟他说好,不要让他亏待了你……他待你不好啊,跟婶说,婶给你出头。” 沈沐瑶点点头:“他人很好,我相信他会待我好的。我先走了,等成亲那天,您来观礼,好吗?” 二人出了院门,沈沐瑶拉着萧珩的手,小声的说:“我刚刚问过刀婶了,我想先去西边那家大的看看,看看有没有心仪的东西,可以吗?” 萧珩笑着看她:“这是你的喜事,想怎么办都由你做主,不用总是过问我的。” 两人来到了东边那家喜铺,门口的小二见有人来了,一脸笑着迎上来:“二位是要办喜事吧,我们这里东西全着呢,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店内都是大红色的嫁娶用品,一派喜气洋洋。沈沐瑶挑好了盖头花烛,又买了些零碎东西,才带着萧珩挑婚服。她自己的倒是不用,每个女孩从小就给自己绣嫁鞋嫁衣,到了成婚那天穿着自己用青春年华一点一点绣下来的嫁衣嫁给心上人,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心仪的衣裳。沈沐瑶有些泄气,萧珩安慰她:“你好看就行了,像我这样天生帅气的人,穿什么都好看的。” 沈沐瑶笑着骂他不知羞,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趁着还有些时间,两人决定去南边那家小铺看看。这家喜铺比刚才那间小,也没有迎客的店小二,只有一位掌柜的妇人。东西倒是精致好看,沈沐瑶又置办了些,可是还是没找到中意的婚服。两人问起掌柜,那掌柜的妇人道:“婚服倒是还有几件,只是都做的不够好,你们要看看吗?”看看总可能有希望的,二人应了下来。那掌柜将他们带到一间小屋里,给他们展示了几件。沈沐瑶正要失望而归时,掌柜拿出最后一件:“这件没绣花啊雀啊什么的,那绣娘一不小心绣错了两针,给那兔子绣上红顶,没办法就改成了鹤。这件也是可惜,女子的那件是挺好看的……” 沈沐瑶眼前一亮:“对,我就要这件!” 那掌柜有些犹豫:“姑娘,别人嫁裳都是绣的牡丹喜鸟,这绣仙鹤,怕是冲撞官老爷们啊。”一品官员的朝服绣的就是仙鹤。 “无妨,就要这件了。”沈家是医药世家,悬壶济世,女子的嫁衣上都绣仙鹤,据说这样能给病人带来福气,这样美好的寓意世代相传。她也从小就绣仙鹤,绣在手绢上,绣在嫁衣上,绣在心上。面前这件男子喜服也绣了一只白鹤,和她嫁衣上的那只隐隐有些对应。 那掌柜说什么都不收他们的钱,说这衣服放了这么久没人肯买,都没想过还有卖出手的一天,就当送他们的新婚礼物了。二人再三道谢,留下姓名说日后有事求必鼎力相助。 天色已晚,二人相伴回家。 上山的时候,沈沐瑶突然惊呼起来:“糟了,首饰我忘买了!”说着就要往回跑。 萧珩拉住了她:“现在这个时候哪还有首饰铺,早关门了。” “那,那怎么办啊,接下来的几天哪有时间去买?我,我……”沈沐瑶着急得要哭了。 萧珩突然想起什么,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一定要戴金首饰的吗?” 沈沐瑶摇摇头说:“不是的。可哪怕不戴金首饰,我也没有别的能摆上台面的东西了。” “那这个行不行?”萧珩从怀里掏出一支仙鹤坠珠簪,递给她。 “你,这不是……” “我觉得你可能喜欢,就买下来了。”萧珩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没给你。” “沈沐瑶捧着那只簪子,嫣然一笑:“喜欢,很喜欢。” “喜欢什么?”萧珩作怪。 “喜欢这簪子。” “还有你。” 回到家,沈沐瑶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她自己的嫁衣,两件一对比,根本就是同一套衣服。她兴高采烈地拉来萧珩:“你看,这两件是不是很像同一套的?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萧珩看着她在那件喜服上东摸摸西摸摸,笑的比那栀子花还好看,心里头被触动了一下。他忍不住抱住了沈沐瑶:“别急,向喜婆讨个好日子,这个月就成婚,好吗?” “好。” 第十一章 袒露 萧珩说不上来为什么如此着急。 他们原本能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准备的,可他却像是有点迫不及待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原因让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如果不快一点成婚,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一样。 他们花了两三天时间收拾准备,又问了喜婆,最后将婚期定在七日后。在此之前,二人都还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似乎又有哪些不一样了。 萧珩现在很想快点成婚,又不想那一天的到来。他知道自己的心结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沈沐瑶他的身份。 他从离开那个金色囚笼后,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只想要在这山野林间和沈沐瑶自由自在的度过一生。他也并不想让沈沐瑶知道,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可是夫妻之间,不该互相隐瞒。他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他不可能瞒着她一辈子。更何况,若是缘分不够,二哥找上了他,他也不想连累沈沐瑶。 一时间是是非非,他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沈沐瑶也发现了萧珩的不对劲。她的直觉让她觉得,萧珩有事瞒着她。她也没有主动去问,因为她相信萧珩,相信他能对她敞开心扉。 这天晚上,萧珩还是站在了沈沐瑶面前:“阿瑶,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沈沐瑶像是都知道一般,微微一笑:“进屋说吧。” 两人坐在床边,萧珩拉着沈沐瑶的手,下定了决心:“阿瑶,我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我是明昭皇帝的五皇子,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沈沐瑶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惊了一惊。萧珩感受到她绷紧的手,心里磕瘩一声,还是咬着牙讲了下去:“我二哥谋权篡位,杀了我大哥,还杀进皇宫,是皇后娘娘保我出来的………” 沈沐瑶听他说完,原本不安的心慢慢定下来。 萧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阿瑶………” 沈沐瑶没说话,轻轻的抱住了他。 “谢谢你。” “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谢谢你能信任我。” “我很高兴。” 萧珩限时一愣,然后也抱住了她。 从小到大,他不受待见,受了不少白眼,长大后又遇到这么大的变故,心里的苦第一次说给别人听,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之时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瞬间安慰了不少。 “也谢谢你,我的娘子。” 第十二章 成亲 雕花铜镜倒映出美人模样。柳眉秀气,大红胭脂给那小嘴上染上一层娇媚,两颊扫上淡淡嫣红,平日不施粉黛已是清丽可人,如今更是风姿卓绝。白嫩的肌肤如皎洁的月光,吹弹可破;那双灵动的眼睛水波流转,潋滟莹莹,让人忍不住怜惜。细腰如柔弱的柳枝,十指好似娇嫩的葱尖,浓如墨的三千青丝盘到了头顶,没有金饰凤冠,不过一仙鹤发簪,点缀细小珠花,就已熠熠生辉。 那大红嫁衣更是美的不可方物。大红绸缎上绣的是洁白的仙鹤,绣的惟妙惟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在几针中勾勒出来。裙边袖边点缀的是素雅的栀子花,重重花瓣寓意着层层幸福,落在她脚边,像是被簇拥的仙子。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大红花轿,没有唢呐鞭炮,只是简单的拜堂,再请乡亲们喝杯喜酒。 吉时到了。 刀婶走进来,将她扶出青庐。门外阳光有些耀眼,沈沐瑶的心怦怦乱跳。 她要成亲了。 过了今天,她就是萧珩的妻,生生世世,白首不分离。 走到门前,她隐隐约约看到了萧珩。 萧珩一身大红喜袍,也是绣的云中仙鹤,在他身上穿着,除了喜庆,还有一种别样的仙风道骨。 果然像他自己说的那般,穿什么都是英俊好看的。 萧珩见到她,也是被美得眼前一亮。 他见惯了沈沐瑶的素衣白裳,如今一袭大红嫁衣,红盖头后隐隐可见的娇艳容颜,无不让他心头一窒。 这么美的人儿,很快就是他的娘子了。 萧珩执起沈沐瑶的手,两人一起跨过火盆,走进喜堂。 喜堂内众人无不小小的惊呼一声: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供台上摆了沈沐瑶父母和爷爷的牌位,二人一同跪下,那喜婆拉长了声音,高高一声:“一拜天地!” 这一拜,拜天地赐予你我一段良缘。 “二拜高堂!” 这一拜,拜父母养育之恩生生不忘。 “夫妻对拜!” 这一拜,拜你我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送入洞房!” 从这一刻起,百年缘分就此定下,哪怕是生老病死,也有一根红线紧紧相连,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沈沐瑶坐在喜塌上,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萧珩不舍得让她等太久,喝了几杯小酒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沈沐瑶往外看去,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模糊人影像她走来,一双银丝绣鹤履停在她面前。 萧珩低头看了她许久,才将那红盖头掀开来。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萧珩还是被那艳丽容颜惊得一下屏住了呼吸。沈沐瑶抬头,对上那剑眉星目,又是一笑。 什么叫六宫粉黛无颜色,萧珩算是体会到了。 他牵起沈沐瑶的手,将她带到桌子旁:“来,先饮合卺酒。” 双臂交错,清冽的酒液入口,象征着合二为一,患难与共。 喝完酒,沈沐瑶的脸在灯火下渐渐红润起来,娇羞的低下了头。 萧珩低笑一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沈沐瑶的脸一下爆红:“不知羞!” “更不知羞的事还在后头呢!”萧珩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大红花烛焰光摇曳,一夜春宵帐暖。 第十三章 婚后日常 第二天起来,沈沐瑶腰酸背痛醒来又沉沉睡去,萧珩倒是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想怎么请罪。 结果想着想着,就有点不堪入目了。 沈沐瑶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一想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顿羞。她抬头看见萧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看,又气上心头。 昨晚连哄带骗好几次,她连连求饶,这玩意儿还让她叫,叫什么…… 反正就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羞。 连带着看萧珩身边的栀子花都不顺眼了。 栀子花?? 沈沐瑶回头一看,萧珩正捧着一大把栀子花,对着他笑。 哼,才不理你这种大尾巴狼呢! 可当萧珩可怜巴巴地将花递给她时,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 算了,那些事不也是正常的嘛……… 萧珩见她心情好了,一笑:“我的娘子,早上好。” 沈沐瑶也笑:“我的夫君,早上好。” “以后余生,请多指教了。” 新婚的日子简单而幸福。 沈沐瑶早上侍弄花草,研习医术,萧珩就扛起锄头,下地耕作;中午沈沐瑶做好午饭,给萧珩送过去,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吃饭;下午萧珩偶尔捕猎,沈沐瑶就纺纺布,晒药材。 这天下午,有个妇人带着一个小孩,来找沈沐瑶瞧病。 沈沐瑶不下山出诊的时候,如果有人要找她,就要自己到山上来。那妇人和小孩走了半天路,又累又渴,沈沐瑶先给他们喝了两碗水,妇人才开口说话:“沈姑娘,你给我家孩子看看吧,他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满手红点点,又痒又痛,昨天还生到了嘴里,饭都吃不下。” 那小男孩生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沈沐瑶在他面前蹲下来:“小朋友,给姐姐看看,好吗?” 小男孩怯怯地伸出了手。沈沐瑶看了看,说:“没事,只是痘疮而已,吃些药就好了。”她又站起来,看向妇人:“不过他这个病会传染,你跟他接触这么久,也要吃药。还有跟他接触过的人,也要注意。” 萧珩看着自家娘子温温柔柔地跟那个小男孩说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阿瑶对他怎么这么温柔,对我怎么这么凶。 阿瑶怎么还给他糖吃,以前阿瑶只给我吃的。 阿瑶…… 阿瑶她怎么带那男的进了房间!!!! 阿瑶她不爱我了嘤嘤嘤。 此刻在萧珩眼里,不管是三岁小童还是七八十岁老爷爷,都成了情敌。 所以当沈沐瑶送走了两母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蹲在地上自闭的萧珩。 沈沐瑶还以为他在看什么东西,点点他的后脑勺:“别看啦,帮我去把前些天采的药草拿出来晒了。” 萧珩不理她。 沈沐瑶这才发现萧珩今天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她也蹲下来,看向萧珩。 然后对上了一双无比哀怨的眼睛。 “阿瑶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沈沐瑶:??? “你刚刚怎么这么温柔跟个男的说话。” “他是小孩子啊,当然要哄着点。” “那你为什么给他糖吃。” “他是小孩子啊,爱吃糖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你为什么带他进房间。” “他是小孩子啊,生了病胃口不好我给他拿些山楂干怎么了?” “那你………” “萧珩你够了!干嘛呢这是?”沈沐瑶失去耐心。 萧珩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沈沐瑶仔细嚼了嚼他刚才说的话,又嗅到点酸味,就什么都明白了,扑哧一笑:“萧珩你乱吃什么醋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能拐了我不成?” “我不管,你要给我些补偿。”萧珩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 “补偿什么?” “嗯……”下一秒沈沐瑶双脚离地,被抱了起来。 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萧珩百般无赖的在院子里晒太阳,沈沐瑶在一旁翻医书。 萧珩盯着她看了半天,见沈沐瑶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有点酸。 他趴在桌子上,抽走了她手里的书:“阿瑶不要总是看书啦,活动活动,陪陪我嘛。” 沈沐瑶在笑:“你是小孩子啊,还要人陪你玩。”说着,她又站起来:“说吧,陪你干什么?” 萧珩还没开口,沈沐瑶又是一句:“不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珩看计划失败,扁了扁嘴。 知夫者,沈沐瑶也。她想了想,瞄到墙角的杆子和水桶,道:“我们去钓鱼吧!” 钓鱼?钓鱼有什么好玩的?不过萧珩也只敢心里想想,嘴上还是说好。 两人来到屋后小湖,沈沐瑶动作熟练的抛竿,然后将鱼杆递给萧珩:“呐,你自己来。”然后到一边继续看她的书。 萧珩:???这有什么区别吗。 萧珩只好盯着那个鱼饵看。 好像动了一下。 动了就是……有鱼上钩啦!他兴奋地拉起鱼杆一看,什么都没有。 沈沐瑶倒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又缩了回去。 鱼钩又动了一下。 又是什么都没有。 沈沐瑶凑过来看了看。 反复几次,萧珩发现了个比钓鱼好好玩的事情了。 于是在萧珩发出惊叫开心地喊沈沐瑶沈沐瑶好奇地凑过去的时候。 萧珩一把抱住了她。 沈沐瑶不明所以:“钓到鱼了吗?” 萧珩坏坏一笑:“鱼没有,娘子就钓到一个。” 两人去摘先前种下的草莓。沈沐瑶拿着篮子在小路上蹦蹦跳跳,萧珩在后面笑着叫她小心些。 到了地里,沈沐瑶眼前一亮:“哇塞,这么这么多啊!!” 那小小的草莓地里,绿叶和红果交映,铺满了整片地,那小巧可爱的草莓红嫩,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像我家娘子一样。萧公子想。 沈沐瑶俯下身子摘了好几颗,发现萧珩还呆呆地站着,伸手把他拉过来:“发什么呆,快摘啊!” 萧珩摘了几颗,发现这草莓似乎有点,奇形怪状。 比如这个,就很像……萧珩凑到沈沐瑶面前:“阿瑶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的小鼻子?” “阿瑶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的小嘴巴?你的嘴巴也是哪么小巧可爱的。” 阿瑶你看,这个像不像你脖子上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个草莓:“闭,闭嘴。” 嗯,很甜。 草莓很甜,手指也很甜。 娘子也是。 第十四条 跟踪 就这么一直甜甜的到了十五。 又要下山了。 又半天不能吵着娘子了。 唉。 萧珩这次不想看医书了,沈沐瑶的医书他都看了个遍,看得他快吐了。 看娘子吧……她把手搭到那人手上给他把脉了! 那人拿药碰到她手了! 不行再这么下去要疯了。 萧珩站起来,走到沈沐瑶身边:“阿瑶,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沈沐瑶应了声好。 走前,萧珩还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路人:??? 去哪呢……上次阿瑶说西巷那家糕点不错,带点糕点给她吧。 萧珩心情甚好的在街上逛了逛,偶尔还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很快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有人一直在跟着他。 萧珩放松了许久的弦瞬间紧绷起来。 会是谁?是二哥的人吗?他们要干什么? 萧珩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绕了几个地方,身后终于没人了。 他那根弦还是紧紧绷着。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又有人跟了上来。 对方看来是决意要见他了。 如果要他的命,大可在他经过一些偏僻的地方甚至在山上就杀了他。 查到这里来,不可能查不到他在山上住的。 那对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短短一瞬间,萧珩已是思虑万千。 他又绕了几个地方,绕出镇外一片空地上,才回头:“有什么事直说便可,不必如此鬼鬼祟祟。” 那大树后转过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走到萧珩面前:“五皇子。” 萧珩冷笑一声:“要我命便拿去,弄这么麻烦做甚。” 那人却道:“我不是皇上的人,是先皇后让我来给您带样东西。” 萧珩一愣。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先皇后还让我告诉您,若是有难,执此信寻荆州秦家,必会相助。”那人说完,转身即走,几个点地已不见人影。 荆州秦家,先皇后母家。 萧珩拿不懂他的意思,还是拆开了那封信。 刚看了第一行,他的浑身血液,就都慢慢凝固了。 沈沐瑶出完诊,见萧珩还没回来,就坐在院子里等他。 终于等到他回来,沈沐瑶高兴地凑上去:“去哪了啊,现在才回来。” 萧珩将手中纸包递给她:“上次你说西巷那家的糕点你爱吃,就去买了些。那地方不好找,问了好些人才找的到。” 沈沐瑶捧着纸包,笑容像花儿一样绽开:“谢谢夫君!” 萧珩也笑着看着她,眼里一闪而过淡淡的担忧。 这天晚上,待沈沐瑶睡下后,萧珩来到了院子里。 那封信上说,二哥并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 那年一个妃子偷情,怀孕后怕被发现,竟然想发设法爬上皇上的床,想让这个孩子理所当然。 这种十分傻的想法原本是可以让她断送性命的,可没想到,她还真做到了。 后来她假装晕倒让太医诊出了喜脉,又让太医以喜庆为由把月份说小了,说在了正月十五,这才得以生下他二哥。 萧珩不信。 可他不得不信。 因为这封信下面,有一个镇国玉玺盖下的章。 这不是一封信,这是一份诏书。 是他父皇留给他的诏书。 父皇的死,是人为的。 父皇他知道,可发现时,为时已晚。 所以留下这么一封诏书,让先皇后交给他,用这封诏书,威胁他,告诉他,你是我萧家正统子弟,你要肩负起捍卫江山的责任。 还有先皇后,她也并不是什么大发慈悲才救下他,一切都是早有准备。 他不想这么做。萧珩回头,看向沈沐瑶的房间。从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她静静的睡颜。 他想和沈沐瑶就这样自由平静的走下去。 可他是皇家的人,流着的是萧家的血,从小到大见惯了争权夺势,见惯了皇权滔天。 他的骨子里,从小就被刻下了对皇权的渴望。 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想让世间每个人看见,这个风姿卓绝的女子,是我的娘子。 可是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会伤害到沈沐瑶吗? 他不敢去赌。 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罢了,权也好皇也罢,他不想在搅进这些是是非非。 就让他和阿瑶,过点安心日子吧。 第十五章 追杀 就这么过了些平静时日。那黑衣人没在来找过他,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再来打扰。萧珩就这么陪着沈沐瑶,过着自己悠哉乐哉不要脸的日子。心里头那点担忧也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沈沐瑶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萧珩蹲在地上,帮沈沐瑶晒药草。沈沐瑶在屋子里,将晒好的药草分开,装好。 萧珩晒了两娄,觉得有些无聊,就又跑去找沈沐瑶。 “瑶瑶,要我帮你吗?” “你自己的事情还没做好呢,凑过来干什么?”沈沐瑶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可是瑶瑶,那里好热啊,还看不见你。” “瑶瑶你热不热,热的话就我来吧。” “好啦,该干嘛干嘛去。我站到窗口,你就看的见我了。” “可是好热……” 他突然被抱了一下:“还热吗?” 小女孩软软的,他的心都热了。 萧珩面色一窒,匆匆茫茫逃开。 夏日炎炎,静谧无风,树叶都安安静静看着小两口闹。 萧珩屁颠屁颠地跑回屋后。 不对。 经过上次的跟踪,萧珩面上不显,实则悄悄在心底调了调弦,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动。 若是他一人无妨,可现在还有沈沐瑶。 他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萧珩不动声色的装作拿篮子,又回到了屋子里。 沈沐瑶见他又过来,皱了皱眉正想说话,萧珩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沈沐瑶知道萧珩如此定是出了什么事,也闭上了嘴,安静地看着他。 外面有人在靠近。萧珩竖起耳朵听,不下十人。 来这么多人,必不是良善之辈。 他带着沈沐瑶,把她悄悄带进衣橱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沈沐瑶点点头。 萧珩拿起剑,挪到门边。 有人靠近了门。 萧珩握紧了剑。 那人推开了门—— 萧珩手腕一转,趁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剑刺下。 人头落地。 外面的人发现不对劲,一涌而上冲了过来。萧珩左手格住一人刺过来的剑,右手一转反刺在他身上。身后有人砍来,萧珩侧身一躲,将手中那个被刺中的人往身后一撞,二人撞到在地。他挑起刚才那人掉落的剑,一个转身将追杀者引进院里。 十四五人将萧珩团团围住,萧珩两剑并用,一手挡住砍过来的一剑,一手将剑锋一转刺入另一人胸膛。身后又有人砍来,他抽出血淋淋的剑又是一刀。还有人向他刺来,可是他被两边夹击,难以避开。 那剑尖闪闪,直直朝他眉心袭来。 说时迟 那时快,一支利箭破风而过,钉入那人眉心。随后又是几箭嗖嗖射来,将意图砍向萧珩的几人射杀。 萧珩趁此一剑杀死面前那人,又一脚踹向身后那人胸膛。一个黑衣男子带着一群人冲入院子,一盏茶的时间便已见胜负。 萧珩顾不上那些人的底细,匆匆几步冲进屋子,打开衣橱。 沈沐瑶知道事情必然非同小可,也听了他的话不出声,可是听到外头的打斗声,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声音慢慢变小,她心里着急,可又不敢出去,听到有人往这里来,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萧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用怕,我来了。” 萧珩安抚好沈沐瑶,才回到院子。 那黑衣男子见他走来,向他一礼:“五皇子,属下来迟。” 萧珩摇摇头:“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也不是我的属下。那些事,我不想去做。” 黑衣男子似乎早已知道,平静地答道:“五皇子若是还没想好,不急。可是今日之场景你我也都看到,皇上已经找到了这里,一次不成必有下次,您真的舍得让娘子受苦吗?” 他说的话,正是萧珩现所担心的。 那黑衣男子说完,转身就走。萧珩略一思索,上前拦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阁下不必,鄙名云淮。” 第十六章 将离 萧珩问完,转身回屋。出乎他意料的,沈沐瑶什么都没有问他,也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还是坐在窗前分药草。 他的心顿时有些复杂。 沈沐瑶是单纯,可单纯不代表她不聪明。他不说,她也知道。 之前萧珩也说过那些是是非非给她听,所以沈沐瑶很清楚来的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她也很清楚,这个地方不能久留,甚至萧珩这个人,也不能在她身边久留。 那些是是非非,总是要解决的。 这一点上,沈沐瑶比萧珩明白的多。 接下来的一天,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有些事实要去接受,有些事情也要决定。 他们彼此清楚,却又不说破地去珍惜剩下的一点时光。 这一天里,该干嘛干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寝时,相背而卧,同枕异梦。 萧珩睡不着,睁着眼睛望向窗外的小湖。 云淮说的很对,他可以不理自己的生死,可是他还有沈沐瑶,他不能置沈沐瑶于颠沛流离,危难之地。 她是无辜的。 萧珩转过身,撑起身子来,看向沈沐瑶眉眼。多好看啊,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他想她一直那么笑下去。 那样的话,就让他来守护好了。 沈沐瑶同样没有睡着。 她担心不为自己,为萧珩。 她知道,萧珩不会坐视不理,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守护他要的东西。 她放不下心来。 她舍不得让萧珩去冒险。 可这场冒险,不仅仅是为她,为他们的未来,更是为萧珩他自己。 这条路,他迟早要走的。 萧珩突然转过来,撑起身子看着她。她急忙闭上眼睛,装作深睡的样子。 她不用看,都能知道那剑眉星目,灿如星辰的眼睛有多么好看。 那样的话,就让她做他的后盾好了。 一日大早,栀子散发特有的香味,沈沐瑶为萧珩整理衣裳。 萧珩看着她的额头:“我要去见些人,你在家里乖乖不要乱跑,如果出了什么事,附近会有人来保护你。” 沈沐瑶说好。 她看着萧珩走出院门,走出她的视野,就像是很多很多个平凡的早上,萧珩去下地耕种一样。 可他现在是要奔向更远的地方。 萧珩经过之前和沈沐瑶去过的那片林子,左拐右过。进了一小块空地。 云淮早早在那等着他,见他来了,拱手一礼:“五皇子。” 萧珩罢手:“不必再叫我五皇子,我早就不是什么五皇子了。要叫的话,叫公子即可。” 云淮点头,遂开始具体跟他谈起计划:“皇上的人第一次抓捕没有人回去,估计会先按耐一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若是还未有人归,就会有下一次的绞杀。我们要在此之前离开这里……” 萧珩此番谈了许久,黄昏之时才归家。沈沐瑶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回来。怕是等久了,她有点困,一下下像小鸡啄米一样往桌上磕。萧珩怕她撞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的脸。沈沐瑶重重往下一砸,萧珩心头一紧,去接她的脸。没接成,沈沐瑶反倒是醒了过来,见到是他,有点撒娇的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菜都凉了。” 萧珩心要化了,摸摸她的小脑袋:“让你久等啦,以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吃饭吧。” 沈沐瑶摇摇头:“不行,夫妻要一起吃饭才好嘛。” 萧珩看着她,突然觉得,一天的累都烟消云散了:“吃饭吧。” 随后这几天,都是这样的生活。萧珩再晚,都会在黄昏前回来,陪沈沐瑶吃饭,沈沐瑶也从不过问他的事情。 如此几天下来,萧珩已经谈好方案,决定先北上荆州,看看秦家的态度。他不能永远的去躲,他要做出反击。 至于沈沐瑶,萧珩并不打算带上她。此去荆州虽说不上路途多么遥远,可是皇上的追兵随时可能会出现,他不想她去冒这个险。其次秦家的态度也不明朗,自从新皇即位后就有一点偏向新皇的趋势,变故很大。 这天晚上,终于到了必须说开的时候了。 吃完饭,把该干的事情干好,萧珩坐在了沈沐瑶面前。 沈沐瑶见他来了,将手中医书放到一边,等他先开口。似乎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 不过这次,他们都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萧珩看着她,道:“阿瑶,之前那些是我二哥的人,他们已经找到我了,不久可能又会有人来杀我。为了你的安全,还有不牵连父老乡亲,我们要离开这里。” 沈沐瑶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很平静。 “我要去荆州找先皇后母家秦家寻求帮助,路上很危险,变故也很大,所以我会让人陪你去姑苏,你找个地方安心住下,等尘埃落定,我去寻你,好吗?” 沈沐瑶知道他不决定带上她时有一丝不舍,却很快就成了不舍和担忧:“我都听你的。可是你也要注意安全,小心些。” “好,我也听娘子的。”萧珩紧紧抱住了她。 第二日早晨,沈沐瑶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这天正好又是初一,商量后决定最后出一次诊,并和父老乡亲们告别。 她先到了小屋,跪在地上,朝桌上的几个牌位磕头:“爹,娘,爷爷,孩子不孝,日后不能孝敬你们了,你们要保重。” 她抬起头,看向那牌位,隐隐中仿佛看到了爹娘对她轻轻的笑:“阿瑶,要小心些。”她开口,喃喃自语:“女儿会的。” 沈沐瑶收拾好行囊,和萧珩并肩站在院里。萧珩牵起她的手,走出院门。 沈沐瑶还是没忍住,回头一看。 那两间小屋,一方小院,还有波光粼粼的小湖和芬芳四溢的栀子花丛,无不承载着满满地回忆。 萧珩在小屋中第一次见到她就拿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在小院中吃饭时想为她拂去嘴边粥粒,在栀子花丛中向她表白,在厨房中手忙脚乱做粥,在小湖里钓鱼…… 他们还在这里拜堂成亲,定下百年姻缘。 踏出这片净土,入浊世,就无从选择了。 沈沐瑶最后看了一眼,将那屋舍,院子,小湖,花丛紧紧地镌刻在脑海里,转头拉着萧珩的手像前走。 那花丛里洁白无暇地栀子花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可惜再也无人欣赏了。 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素衣白裳的女子回来,采一朵栀子花,弥补心上万千伤痕。 谁又知道呢。 第十七章 离别 沈沐瑶和萧珩牵着手,到了镇子。 镇上的小孩子有个什么病痛,都是找的沈沐瑶,因此个个都很喜欢她,见她来了,一涌而上,清脆地叫道:“沈姐姐好!”又纷纷递上手里的小玩意儿。 沈沐瑶也笑着揉揉他们的头,道:“你们好。” 萧珩见她温柔笑起来的模样,又是心一颤。如果一直都是这样宁静的时光,多好啊。 两人来到了刀婶家的院子,刀婶早已打开了门等他们:“诶呀,小两口儿成了亲,就不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啦。”却还是拉着他们进来:“瑶瑶啊,刀婶给你新做了排架子,以后你又要用的药材,在刀婶这儿晒,就不用总是背着背着个大药箱上上下下啦。” 沈沐瑶看着那排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倒是慢慢浸湿了眼眶:“刀婶……” 刀婶见她哭了,急起来:“诶呀诶呀,这是怎么了?不喜欢的话刀婶给你再做一个,别哭别哭啊。” 沈沐瑶抹去眼泪,笑着跟她说:“刀婶,我和阿珩,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 刀婶先是一愣,随后慢慢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别笑我老人家啦……”又见沈沐瑶好像是真的,连行囊都背在身上,才道:“是,是真的吗?你们要去哪里?” 萧珩接上话:“我是落难到此,现在要回去找我的家人。阿婶你放心,我回了去,还会一直对阿瑶好的。” 刀婶有些说不出话来:“诶呀诶呀,这……” 她看了看沈沐瑶,又看了看萧珩,叹了口气,道:“这毕竟是你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可是萧珩你给婶记住,阿瑶是大家护着大的,你若是敢对她有半分不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打一顿。” 沈沐瑶被逗得破涕为笑:“阿婶,你肯打,我可不舍得呢。” “哎呀你呀……” 沈沐瑶要离开这件事,只告诉了刀婶一人。有的人来看病,要开长时间的药,沈沐瑶就把那些要用的药分好,交给刀婶:“婶,这些药,你以后代我给他们,给谁的,一次多少,上面我都写好了。日后若大家要看病,就到东边刘大夫家吧,我帮不了大家了,代我说声抱歉。” 刀婶摇摇头:“你一直都是无偿帮助大家,大家感激你,怎么会觉得你不对?以后离开镇子,去外面那些地方,可得警醒些,不要被骗了还帮人数钱。” “好,我都记住了。刀婶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过段时间我再回来看您。” 刀婶像往常一样送他们到门口,本想说上一句:“下次早点来,不要这么晚回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改了句:“以后要平平安安的,不要让我担心了。” 沈沐瑶说好,就招招手,跟着萧珩离开。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反悔。 刀婶没有孩子,她父母离世后,就将她当成自己闺女,处处照顾。如今她要走了,谁都不好受。 刀婶看着小两口离去的背影,那原本一派精神的气色突然衰败下来。她口中喃喃:“你们走了,就没人管我这个老太婆喽……” 她看着两人走出她的视线时,已是老泪纵横。 黄昏夕阳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沈沐瑶的小脸被镀上一层金光,却是有两道闪闪泪痕划过。萧珩心疼得不得了,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是静静地抱住了她。 小镇尽头,已有几匹快马和几个人在等候。见他们来了,训练有素地翻身上马。领头的云淮走到他面前:“公子,我们可以出发了。” 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了。 萧珩转身,看向沈沐瑶。 沈沐瑶亦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被夕阳洒下一片金光,像夜晚里,盛着漫天的星星。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紧到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永不分离。 萧珩感到了她的害怕与不舍,轻轻的回抱。 一切似乎又回到初见的时候,回到沈沐瑶那一吻的时候,回到他们拜堂成亲的时候。 萧珩将头抵在沈沐瑶脑袋上,轻轻地道:“阿瑶,等我君临天下,我必十里红妆,迎你为后。” 她埋在他的胸口,说:“好。” 萧珩翻身上马,侧头深深看了沈沐瑶一眼,将她的眉眼唇齿,深深镌刻在心里。不再多言语,扬起马鞭:“驾!” 沈沐瑶看着她的夫君,驾着骏马,迎着那金灿灿的世界奔去。 是多么爱一个人,才能为她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对抗无比强大的势力? 是多么爱一个人,才能为他放弃自己的幸福,让他去奔向更好的世界? 沈沐瑶可以,萧珩也可以。 他们的爱,本来就是相辅相成。 沈沐瑶看着他离去,不再有任何一滴泪落下。 从现在开始,她沈沐瑶要靠自己,不能再去依赖别人而生存。 她不做萧珩的累赘。 第十八章 救人 萧珩纵马奔驰,出了好几里地才慢下来。 那些儿女情长,此刻都要被抛之脑后。他要承担起的,是护国安邦的大任。 他现在要先入荆州,见秦家,为了躲避皇上的追兵,要走的都是山林小道,如此一来又多花些行程,他得在秦家态度不明朗时到达。 想到这一层面,他又快了快。 沈沐瑶这些日子跟萧珩学了骑马,见萧珩离开,也翻身上马:“各位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他们朝南,萧珩朝北,天各一方。 一眨眼,便又过去些许天。 沈沐瑶终究是女子,体力一般,骑了半天马也累了,问一位暗卫能不能停下休息一会儿。那暗卫点点头:“但凭姑娘做主。不过在下知道前方有村落,我们可以到了那里再做休息。” 沈沐瑶一行人便到了村子里。这村子很大,也很繁荣,鸡飞狗跳的热闹。仔细一看,才发现今儿个是赶集的日子,四处的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沈沐瑶见人多,也就停下来下马牵行。四周的小铺卖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沈沐瑶看到一种饼,上面刻有一个“杏”字,不禁好奇一问:“老板,这个是什么饼啊?用杏仁做的么?” 那老板是个大叔,听她这么说,笑吟吟的答道:“那可不是!这饼啊是用绿豆粉制成的,因其做成了杏仁的模样,才叫杏仁饼。里面是没有杏仁的,姑娘要不要买两个尝尝看?” 沈沐瑶正想向往常一样转过头去问萧珩要不要,突然又想起萧珩早就上荆州了,有点失落,但还是说:“帮我拿四五个吧。” 沈沐瑶将饼揣进怀里,又继续往前走去。这新奇的东西确实很多,但沈沐瑶不是败家的角色,用不上的也不会乱买。经过一个喧嚣的地方,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凄凉的哭声:“求你们救救我爹吧,他就快没命了呜呜呜……” 那周围围了几个人指指点点,更多的人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径直走开。沈沐瑶原本不想凑热闹,可那姑娘的哭声着实凄惨悲凉,她还是将马绑在一旁树上,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医馆门口,一个看上去不十二三岁的女孩正跪在地上,朝一位男子磕头:“求求您了,救救我爹吧,我做牛做马都把钱还上!” 那男子刚开始是好心的劝,后来慢慢不耐烦了:“你已经欠了很多药钱了,你爹那病又不好治,以后要花多少钱都不知道,你欠了又欠怎么办?我们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啊!” 那女孩子见没办法了,坐在地上低低地哭着。那男子看不过,叹了口气:“你要哭就上别处去吧,不要坏了我的生意。我们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们也是要讨生活吃饭的,帮不了你了。” 那女孩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沈沐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医者父母心,还是走上前。那女孩子身心一晃像是要跌倒,沈沐瑶赶紧两步上前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女孩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又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沈沐瑶拉住了她的手:“我是大夫,我可能能救得了你爹。” 那女孩猛的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被泪水洗刷的眼睛又有了亮光,可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我没钱的。” 沈沐瑶摇摇头:“我不要你的钱,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 女孩子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沈沐瑶的肩膀,那常年少食瘦弱的手此时竟格外有力:“真的?真的吗?你愿意一分钱不要救我父亲?!” 沈沐瑶被抓得生疼,还是笑着说道:“嗯。” 第十九章 阿青 女孩带着沈沐瑶来到了她家里。这茅舍甚至算不上是房子,不过是一堵塌了半边的墙,还有几沓耷拉在屋顶的茅草,风一大就摇摇欲坠。那屋子中间唯一的炕上,一个年老的男人正在不停的咳嗽。女孩拉着沈沐瑶到了炕边:“姑娘,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吧!” 沈沐瑶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就检查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皱眉:“他这病有多久了?” 那女孩答道:“已有月余。” 沈沐瑶又看了看,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本就身体底子不好,又操劳过度,染了风寒,再加上你这屋子不保暖,越演越烈,现在成了肺痨,已经很严重了。” 女孩眼里又慢慢漫出泪水。沈沐瑶忙道:“不用担心,他这个还不是完全没有救。我给他开几服药,做点针灸,看看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她又想起自己的东西:“糟了,我的马拴在了医馆外的树上,你快去看看还在不在,在就帮我牵来。我的银针行囊都在上面呢。” 那女孩子急忙点点头,往外跑去。沈沐瑶想找些纸笔写下药方子,寻了一圈都找不着,这家徒四壁,饭都吃不饱,哪还有什么纸笔?她不禁叹了口气。 女孩子很快就回来了,不过脸上沾了些泥土,那件破衣裳也多破了几个洞。她估计没拉过马这种东西,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她笨手笨脚得把马绳绑在树上,将那行囊取下来,跑进屋子交给沈沐瑶。 沈沐瑶一刻都不敢耽搁,取出银针,在唯一一只蜡烛上烤了烤,就要下针。她一直以来都是帮人看些小病小痛,这样大的病症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仅仅两三针头上就出了细汗。那女孩看着着急,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不敢打扰,就匆匆跑出去拿了条唯一干净一点的毛巾蘸了蘸水,递给沈沐瑶:“姑娘,你擦擦汗吧。” 沈沐瑶摇头,又聚精会神地下针。她心里在抖,手上却一点也没颤,针针准确。过了不知道多久,天色都透出一股倦意,她才扎下最后一针,长呼出气。 那女孩想说话,又不敢凑上来,沈沐瑶见着了,出声道:“他现已无性命之忧,可是还要继续吃药多家调养,要不然这几针也是白费。” 那女孩听说自己父亲有救了,一阵狂喜,几行清泪从脸上划过,又扑通一声给沈沐瑶跪下:“姑娘慈悲心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又是要给她磕头。 沈沐瑶连忙扶起她来:“不必行如此大礼,医者父母心,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街坊邻居都叫我小名阿青。” “阿青,你去帮我要些纸墨,我写方子给你,你趁着医馆还没有关门,快去拿些药。” 阿青出了去,这次去了挺久才回来,拿来半张纸,一支断了的笔和用碗盛着的一点墨。她有些不好意思:“附近能借的都借遍了,姑娘您看这可以吗?” 沈沐瑶点点头,在纸上迅速写下一个方子,递给阿青。阿青正准备出去,又想起什么,窘迫的道:“姑娘,我们没钱,买不起药……” 沈沐瑶从行囊中拿出点碎银子,递给她,她这才出去。回来时,已是黄昏。沈沐瑶已经收拾好东西,见她来了,匆匆嘱咐几句怎么熬药,就要走。阿青连忙拦住她:“姑娘救了我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求姑娘告知阿青您的名字,阿青将来好报答。” 沈沐瑶见她心意已决,不好推脱,便道:“我叫沈沐瑶,报答就不必了,你好好照顾你爹,我要离开了。” 阿青没有再拦。沈沐瑶去到了先前和暗卫们约定好的客栈,到了客栈前十几米,暗卫阿游瞧见了她,急急忙忙跑过来:“沈姑娘您去哪了?大家以为你不见了都在找呢。” 沈沐瑶道:“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刚刚见到有个小姑娘父亲重病着实可怜,就去帮上一帮,没有告知你们,不好意思。” 阿游点点头:“没事,我去叫兄弟们过来。” 沈沐瑶他们好好休息了一晚上,因为之后要翻过最后几座山,就要先在这个小村买好吃食装备。沈沐瑶也能留下来给阿青的父亲多治疗一段时间。阿青见她来了,总是欢欢喜喜地迎过来:“沈姐姐来了!” 这几天在沈沐瑶的治疗以及阿青的精心料理下,阿青的父亲已经好了不少,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沈沐瑶也让暗卫们帮忙修缮了一下屋子,至少不会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阿青对她感激不已,一口一个沈姐姐。 过了几天,打点好东西行李,沈沐瑶就要离开这里。临走前,她去了一趟阿青家,将要用到的药方留给了阿青:“阿青,你以后用这个新方子熬药,我要离开这里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爹。” 阿青一听,急了:“沈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走!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你呢!” 沈沐瑶一笑:“都说了不必报答了,我是大夫,不会见死不救的。” 阿青也不知道反驳些什么好,她爹还在病着,她不能就这么跟沈沐瑶走了,只好说:“那等我爹好了,我再来找你!” 沈沐瑶也没有当真:“好。” 第二十章 曹起 皇上的追兵随时出现,萧珩不敢走官道,只好走一些山林小路,可能遇到更多危险,各个都绷紧神经。 萧珩连着几日奔波,黑了糙了,以前虽然宫里勾心斗角,可是也是金贵着养的,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他生生扛了下来。左边林子里一阵动静,他立刻停下马,往那边望去,结果不过是一只飞鸟。 兄弟们不敢掉以轻心。前些日子遇上一窝土匪,差点被掳了去,幸好还是逃出来了。 那前方的一片小林里风声动动,萧珩一眼就看出了那几片没藏好的衣裳角。 竟如此粗劣,定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云淮也注意到了,和萧珩交换一个眼神,纵马前进几步:“我们不过过路人,身上并无可劫的二两财物!前方的各位好汉,麻烦让路一条!” 那前方的人好像动了动,像是在商量些什么。过了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各位抱歉,拦了各位兄台的路,是我们的不对。可家中有妻有子,实在饿的不行,求各位开开恩,留下些许买路钱吧!” 萧珩解下一个小布包,抛给了他。那人打开看了看,脸色变了变:“这不止我一人,还有许多兄弟也等饭吃,不知可否再……?” 萧珩摇摇头。这一路上散下的“买路钱”已经够多了,剩下一点都不知道够不够兄弟们的粮。 那男子见不行,犹豫了一会儿,表情还是慢慢变得狠恶起来:“既然留不下买路钱,就留下命来抵债吧!” 他身后冲出一群人,衣衫褴褛拿着斧头菜刀,一看就是无路可走的难民。萧珩身边的人知道他们也有难处,都没有痛下杀手,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两下就撂倒了那群人。那刚刚出来的汉子有两下功夫,还是抵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一剑抵到脖子上:“早已奉劝各位让路,如今你们不听,也别怪我们下杀手!” 那汉子眼里一阵绝望,却又突然狠戾起来:“我曹起护不了妻儿,报不了国家,世上贪生,有何意义!”说着,就抓着暗卫的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萧珩一紧,飞出手中的剑,将那汉子的剑击落。那汉子手中剑被击飞,不可置信地看过来。萧珩骑着马走到他面前,问:“你叫何名?家住何处?为何做土匪?” 那汉子也不是个痴傻,知道眼前是贵人,说不定还给他条生路,连忙应道:“我叫曹起,是端州草民,今年端州等地大旱,家中饿死了老母,妻儿也难以存活,实在不行我才带着妻儿落草为寇。我本不是凶恶之人,实在是被逼无奈,求贵人放我一命!” 萧珩仔细看了他两眼,才道:“放你条命可以,不过有一事,你得答应。” 曹起却没有立即答应,反倒问起萧珩来:“求问公子为何事?我曹起一生正直,害我妻儿之事不做,害我国土之事不做,若是做个危害四方的妖人,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萧珩听了这话,反倒仰天大笑三声:“倒是个真汉子!我萧珩同是正直之人,如今北上讨贼,护我国土太平,还百姓河清海晏,太平盛世,你可愿意?” 曹起一听,才放下心来,对着萧珩一跪,深深一拜:“愿追随公子!” 那些剩下的难民,愿意跟着的就跟上了他们,不愿意的就此离开。萧珩留下了钱财给曹起的妻儿,便继续向前。 这日傍晚,在林子里头露宿。萧珩吃了些干粮,准备休息,却见到了立在他营外的云淮。云淮见他来了,想问些什么,却又忍了忍没有出口。萧珩走去,拍拍他的肩:“都是兄弟,有话直说。” 云淮看了他一眼,还是问道:“公子怎可将不知底细一人招入?” 萧珩摇摇头:“我也不是不知你底细?如果当初你是皇上派来试探我的刺客,我此时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云淮无言。萧珩又拍拍他肩头:“我选人,有自己的决策和想法。夜深了,去睡吧。” 待云淮走后,萧珩才慢慢回味起这个问题来:他到底为什么要随便招进一个土匪? 是因为武艺高超吗?虽然也过得上几招,可还是比不过精练的暗卫;因为见风使舵?他不会留一个小人在身边。 那是为什么呢?萧珩也不太说得清楚。也许是因为曹起有情有义,在大旱时别人卖妻卖子时他为了妻儿甘愿做土匪;也许是他说出“有何意义”时对他的惊讶和好奇;还可能是他在一条生路前对他说,危害四方,宁可丧命。 萧珩是第一次懂这种情绪:这是赏识,是信任,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 第二十一章 壮丁 沈沐瑶这边,也入了山林。这南方的林子树木格外茂盛,也有很多珍贵的草药,沈沐瑶每天除了赶路,就是在采药。这日赶完了路程,沈沐瑶趁着还未黄昏,便随阿游一头扎进林子里。林子很大,逛到将近天黑,阿游才提醒她要离开了。 沈沐瑶刚哼着小曲儿走了几步,突然被阿游拉住了胳膊:“姑娘别动。” 沈沐瑶经历过上次那事后,也变得灵敏了不少。仔细一听,才发现左方隐隐有阵阵哭闹喧哗声。阿游示意她不要乱动,拔出腰间的剑,走了过去。 那哭闹声越来越大,离源头越来越近,阿游握紧了手中的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悄悄瞄上一眼—— 那山坡之下,有一座小屋,十余个官兵模样的人站在屋外,几个人在院子里拉扯着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孩子,有个妇人跪在孩子身边死死扯住孩子,那声声哭喊,听的人心肝欲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不过一个半大孩子,他上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就只能是送命的了哇!” 沈沐瑶听动静极大,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站在了阿游旁边。阿游的拳头死死攥着,不忍地别过头去。沈沐瑶看着也是心痛不已,问道:“我们为何不上去救救他?那孩子……” 沈沐瑶才惊觉不可。对方加起来近二十人,她不会武,就阿游一人,有一定难度。若是不成,官府追究起来,知道她是萧珩之妻,不知又会如何。 所以,一向冲动的阿游才会格外的隐忍克制:他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她沈沐瑶,堵不起这个局。 那妇人眼泪糊了一脸,手死死拽着孩子的衣袖,头上有几个红肿的印子。那官人恶狠狠地一脚踹向她:“无知妇人,胆敢扰官做事,我先取了你命!” 孩子见母亲被打,更是用力挣扎,哭声越大:“娘!你们不要动我娘!”妇人跌落在地,又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住那人裤脚,一下一下重重的磕着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哇!” 那一声声哭闹,将人心千刀万剐。沈沐瑶不忍,还是道:“阿游,你护我,是为阿珩。阿珩,又是为天下太平。我沈沐瑶,若看此景无动于衷,便不算是萧珩之妻。求你,救救他们吧!” 阿游看了她一眼。他自己又何其好受?如今得了沈沐瑶一言,便也无怕:“沈姑娘当心。” 说罢,他便纵身跃下,趁那些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剑斩向一人,血肉翻飞。他又腾空一跃飞起一脚蹬向冲来一人,将那人踹飞后又是一劈劈去直中。几个动作翻飞之间便解决四五人,又是一擒一绊,一挑二刺,三两下就解决几人。那拉扯着孩子的见有人插手,纷纷弃了那孩儿冲了过来。阿游挑起倒下一人的剑抛出,正中面部。他又是侧身躲过一人袭来的剑,左手一抓一刺来了个透心凉。院子里的人见势不妙,猛的撞开那妇人就要走。只不过他还未走出几步,就突然倒下:一根银针直入眉心。 解决完这些人后,阿游才松了一口气。 沈沐瑶也冲下山坡,险险扶住了那妇人:“大娘您没事吧?” 那妇人摇摇头,挣开她的手,扑向孩子:“小天你有没有事?让娘看看有没有伤着了?可怜我苦命的心肝哦……” 说罢又是抱着孩子一阵痛哭。那孩子见娘哭的心肝欲裂,也大哭起来:“娘,娘,我怕……” 妇人上上下下给孩子检查了一番,见他无事后才转过身来,朝二人一跪,磕了几个头:“恩人救我儿之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啊!”又是狠狠几下磕在地上。 沈沐瑶连忙把她扶起:“不必如此大谢,您先起来。”又问道:“这深山老林的,怎么还会有官兵来捉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一个孩子?” 妇人又是欲哭之样:“我们本住在山下小村,可是突然来了一队官兵,说什么西北战事吃紧,要拉些人上战场。我们村子里那些青年外出打拼没剩多少了,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连孩子也抓上了!这么些个半大孩子哟,上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不也是个送命的!” 她又是一阵低哭。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带着阿天上着山林头头逃难来啦,谁不知道这多山贼土匪?可哪有什么办法的啊。结果不知是哪个心窝子被狼掏了的,竟然跟那些个官告发了我们。那些个狼贼子哟……”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沈沐瑶听了,也是心中苦涩。她低声安抚着妇人,又问道:“那您有什么打算?这都成这样了。” 妇人摇摇头:“哪知道啊……要不,要不,”她似是不敢说下去,却又看了孩子一眼,咬了咬牙:“求姑娘带我们出去吧!我以后做牛做马也报姑娘的大恩,只求你保我家小天一个平安!” 沈沐瑶点点头:“我们会帮你们出去的,您先平复一下心情,收拾好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妇人见她肯,又是要跪她:“菩萨下凡啊!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妇人匆匆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孩子走过来。那孩子一直没怎么出过声,乖乖一个跟着娘。妇人把他带到沈沐瑶面前:“快,快叫声姐姐,姐姐救了我们,给她磕个头。” 沈沐瑶连忙表示不用。她蹲下来,直视着那孩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怕生,怯怯地往娘身后缩了缩,还是道:“我,我叫小天。” 第二十二章 死村 当一众暗卫见沈沐瑶带了个妇人和孩子回来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惊的。可也没人多问,只是都默默准备多了一份干粮。沈沐瑶简单的跟各位说了一下情况,大家皆是了然,看向那母子的眼神也都友善了不少。今天有刚猎的野鸡,阿游递给小天一个鸡腿,他都是怯怯地接过来。小天不知多久没吃过肉了,抱着那鸡腿都舍不得下口,还是看着要凉了才小口撕下一块。沈沐瑶心疼他,将自己的肉拨给了他:“吃吧。” 小天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沈沐瑶看着他,心里多了些悲凉。这么个孩子啊,原本这时应该是上学堂,帮父母干干活,有平安幸福的生活的,却被战乱逼得要这么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这世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小天”,还有多少个这样四分五裂无处可走的家庭?她不敢细想。 这时她才越发觉得,萧珩所去为之奋斗的事情,是这么的重要。萧珩去为天下百姓的幸福,那她呢?她作为他的妻,就只能躲在他后面,等待那些荣华富贵吗?不,她不要。她能救一个小天,也能去保护更多这样的苦命孩子。 她也要去救民,她也要帮萧珩。 一个坚定的想法,渐渐种在了她心里。 这座山不大,走了两三天就到了山脚。沈沐瑶一行人走了半天,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这里太静了,不是安静,是一种死寂。 他们警惕起来,暗卫都握紧了手中的剑。面前出现了一座牌匾,上面大大写着“阳新村”。是啊,明明是一个村子,又怎会如此寂无人烟? 走进这个小村落一会儿了,还是没什么动静。沈沐瑶渐渐有点放松,也许是这里的人们往外搬了,村子就这么死下来了。可她还没出声叫各位放松,就听到一声咳喘。 是在左边的小屋里传来的。这咳喘好像是会传染,接着又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咳嗽。每个人的神经再次绷得紧紧,沈沐瑶和阿游交换了个眼神,走到一处小屋门前:“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她又换到另一屋门前:“有人在家吗?” 这次倒有了些窸窣声响。有人走到门边,却并未开门,而是在门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走吧走吧,在这地方呆着迟早会死的!” 沈沐瑶见有人应答,招招手召来几位暗卫,又再问:“我们是经过此地的过路人,这是发生了些什么?村子里又为何会如此寂静?” 对方沉默了良久,沉默到沈沐瑶认为他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才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月前有人上山,回来后得了一种怪病,不知怎的传染了起来。这村子人多啊,传着传着,就这样了。” 沈沐瑶道:“没有大夫医治吗?” 对方耻笑了两声:“大夫?哪请得起大夫?来是来过两个所谓的朝廷大夫,可看了没几眼就说没救了,还将路子堵上,不给我们出去……都是些什么人呐!” 那人顿了顿,又道:“快走吧,会连累你们的……” 几个暗卫相视一眼,也决定离开,不要误了路程。众人纷纷上了马,沈沐瑶却还在那站着。阿游喊了她一声:“沈姑娘,走吧!” 沈沐瑶站在原地,心里千般打结。 她是医者,是大夫,见不得有人死在她面前。萧珩,阿青的爹,都是她一手救下的。可是她能救一人两人,救得了这一村子人吗?更何况这不是小病小痛,这会传染,稍不留神就搭上自己的命。 有必要吗? 可她无法想象这门后边会是怎样一道惨状。可能有人在垂死挣扎,母亲拉着孩子的手白发人送黑发人,丈夫抱着妻子痛哭流涕,那无边的绝望蔓延着整个村庄。 她是医,医病救人是她的责任。无论人多与否,此病难治与否,她都要一试。 这是一位医者最基本的素养。 她下定决心,转过身去:“我不走。医病救人,是我沈沐瑶之职责。我不能见死不救。” 众人皆是一愣。又有谁不想帮忙?可他们力量太为微弱,他们只能选择离开,选择最有利最可行的。阿游先劝起来:“沈姑娘,你也听了,这整个村子都被传染了,你再凑上去也加重自身危险,更何况你救得了这么多人么?” “救不了也要救。我是医,我不能丢下每一个眼前的病人扬长而去。我留下,你们离开吧。” 阿游见她心已决,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那位妇人略一思索,道:“沈姑娘说得对,这么多人死在面前,我后半生也良心不安。我也留下。” 小天跟紧了娘。阿游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下了马。其他兄弟也是纷纷落地。 沈沐瑶一笑,她相信一定会有人支持她的。她不敢耽搁,转身又问那人:“你好,我是大夫,我能帮您看看吗?兴许我能帮您。” 那人可能是没想到她还没走,又是犹豫了一阵,才道:“姑娘,这病不好治,别搭上自个。” 沈沐瑶摇摇头:“我不怕。” 我不怕,因为我是医,我若不出手,何人肯相救。 第二十三章 缠喉风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刚开始也没人重视,只是普通的伤寒感冒,慢慢有人声音嘶哑,像狗一样咳嗽,还有人颈部肿大如牛颈。刚开始上了林子的那人的一大家子先出现的症状,然后不出半月就全死了,大家这才重视起来。” 沈沐瑶学医多年,觉得隐隐好像听过此种症状,却又想不起是什么,还是决定先检查一下再说:“这寥寥两句听不出来什么,您能开门让我看看吗?” 那人道:“姑娘不可,这病奇得很,接触过病了的人就也会染上这个病,姑娘就别趟这浑水了。” 沈沐瑶也知这是传染疾病,却一时也没有能自保的东西,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封在口鼻上:“我做了些预防,应该能保护我,您就让我看看吧。” 对方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想了想,给她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中年男子,面上缠着厚厚的布。那妇人杨氏想要走来看看,帮帮忙,却被沈沐瑶制止:“杨夫人就先不要过来了,我先看看什么情况,不可贸然行事。” 杨夫人点点头。沈沐瑶走进屋子,见这屋子陈设朴素,可也整洁大方,得以看出这家人也是幸福快乐的。她转身,问那中年男子:“不知如何称呼?” 那男子道:“我姓余,叫我余叔就好。” 救人为紧要事,沈沐瑶也不再多耽搁,让余叔坐好,细细瞧起病来。 他目测其实并无多异常,沈沐瑶问起一些具体的病情,余叔也很配合。余叔说的还算详细,沈沐瑶心里有了大概想法,还是决定证明一下:“余叔,能让我检查一下口中吗?” 余叔同意了。沈沐瑶拿来一根筷子,让余叔张开嘴,开始检查。这一检查,沈沐瑶才算是基本确认。余叔咽部红肿,上可见乳白色或灰白色大片假膜,但范围仍不超过乳蛾。这种病症,医书上有记载过,名叫缠喉风,是一种传染疾病,治疗棘手。沈沐瑶还是不放心:“余叔,村子里的人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症状吗?” “是啊,姑娘骗你干嘛。” 那就不好了。这缠喉风不是什么小病小痛,旧时爆发过,死了十几万人,而且现在也找不到容易治愈的法子。如果有人将病毒传播到了外边…… 她连忙问道:“在有人发病期间,村子里的人出过去吗?” 余叔想了想,道:“我们这自给自足,很少外出,只有每月赶集的日子才出去走走。那人发病时,哎让我想想。”他思考一阵,不确定的道:“好像是初七吧,我们初一赶集,然后过了两三天他们全家人就都病了,再过不到一周就死了人,又多了很多人病,也就没人去赶集了。” 沈沐瑶松了一口气。还好,病情现在有很大可能控制在村子里,没有扩散。她又和余叔聊了一阵,就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明媚,沈沐瑶要迎来行医途中第一次战争。可她不怕,因为她有杨夫人和小天,她有阿游和各位兄弟,她有萧珩。 她能做到的。 杨夫人急急走上前去,一脸担忧:“姑娘,没事吧?” 沈沐瑶摇摇头:“我没事,可我们可能要面临一次考验。杨夫人,您能帮忙吗?” 杨夫人微微笑:“姑娘救了小天,叫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沈沐瑶点点头。时间不等人,她要在黄昏之前走访几个家庭,多了解一些情况。只是这防护措施太过简陋,她也要想办法做好隔离防护。想了想,她问杨夫人:“夫人,你有带在身上的手绢之类的布吗?” 杨夫人连忙答道:“有有有。”掏出一块粗布来:“我不是小姐,就这等麻布,姑娘要吗?” 沈沐瑶眼前一亮:“当然可以。”粗布虽然厚实,会更闷热难透气,可是也比丝布遮挡更严实。向杨夫人道了谢,就又敲起一家家门:“有人在吗?” 她一下午走了五六家,才算是肯定了这个病症。晚上在村外露营,已到深夜,万物静谧,唯有沈沐瑶的营帐里还有烛影跳动。 那粗糙草纸上,落下一个个娟秀小楷。沈沐瑶时而笔疾如风,时而停笔皱眉,缠喉风不是什么易治的病症,就算是古方也少有解决记载。这么多年来看的千万医书里,提到的有很多皆是猜想,提出治疗方法的并不多。存疑的,可行的,她要一一整理。 不知不觉间已是天光大亮,沈沐瑶一夜未寝。她看着那堆叠的纸张,轻轻叹息。 杨夫人已起,来找她。见到桌上那一叠纸和燃尽的灯油,不惜倒吸一口气:“姑娘,您一夜没睡啊?” 沈沐瑶轻轻点头。杨夫人皱起眉头:“这不行,你快去小歇片刻,要不然哪有精力干活?” 沈沐瑶对她笑笑:“不用了,我睡大觉,村民们受着苦呢。” 她站起来,说:“杨夫人可否帮我一忙?村子里不知有没有药铺,你帮我去看看,有的话回来告知我,可否?” 杨夫人应了,出门去。沈沐瑶也跟着出了门,又找到了阿游:“阿游,我有一事求助。” 阿游道:“姑娘尽管说,我阿游能帮的上忙的一定相助。” 沈沐瑶说:“现在村民集体感染,一家几口挤在一间屋子里,很容易又互相感染上,所以请你帮忙将看看村子里有没有空出来的地方,让村民们转移,隔离起来。” 阿游点点头,不多言语去叫弟兄们。小天这时候也跑过来,小声地问:“沈姐姐,那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沈沐瑶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小天乖乖的,就已经很棒了,你在这里等大家回来好不好?” 小天扬起小脸,点点头:“嗯嗯,我不会给姐姐娘亲们添乱的。” 第二十四章 心门 安排妥当后,沈沐瑶见杨夫人还未回来,便也跟着阿游几个去帮忙。毕竟他们是陌生人,能向余叔那样对他们友好的应该不多,要做一定的开导工作。 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沈沐瑶做好心理准备,敲了敲门:“您好,有人在家吗?” 无人应答。沈沐瑶只得再敲一次:“您好,我是大夫,是来帮助你们的,能给我们开一下门,让我们看看吗?” 里面才有了些许动静。只听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怒骂:“大夫?什么狗屁大夫!之前来的时候不屑一顾,看都没看几眼应付了事,我的孙儿就是这么被你们害死的!”接着的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 沈沐瑶知道这事情难办,也没想到能难办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那些所谓的大夫真的也是这样恶劣。她深吸一口气,道:“婆婆您好,我不是之前来的那些大夫,我是过路人,要去南方的,经过此处停下看看。我是医,不会见死不救,是真的来帮助大家的,请你开开门,我帮您看看您的病,可以吗?” 婆婆安静了许久,原本雄厉的声音一下子衰落苍老下来:“我一个老太婆,没了孩子,唯一的念想孙儿也没了,活着没啥意义,救我何用呐……” 沈沐瑶也安静下来。她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没什么用了。她安静了许久,突然开口:“婆婆,我以前有爹娘,有爷爷,过过一阵很幸福的生活。” “可是后来,爹娘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救很多很多人。我哭着喊着,不让他们走。阿娘那时蹲下来,对我说,阿瑶,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你要知道我们是医者,我们不只有自己的家,还要去救很多很多人的家,去救很多很多像你一样的小孩子,还有他们的爹娘。我们拉勾勾,等爷爷给你种的栀子花开了,我们就回来,好吗?” “后来栀子花开了一山坡,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我不懂,我觉得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不理阿瑶,却去理别的不关我们事的人。可当我真正长大,才发现,世上所有的医者,都是这样子的。” “医者父母心,那颗善心不仅对自己的孩子,更是对天下人。” 沈沐瑶说完,渐渐红了眼眶。她深呼吸平复情绪,说:“婆婆,您如果想通了,就去村东边的空地上找我吧。我一直都在。” 她转身离开。 却没曾想走出不过几步,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姑娘。” 沈沐瑶一顿,抬起头一笑。 想打开一道门,要先打开一道心门。 沈沐瑶给婆婆检查了身体,幸好婆婆病情不深,可是婆婆本身身体不太好,这样一来情况也很严峻。婆婆现在一人住,就不必转移隔离,只是要做好卫生工作。现在沈沐瑶还没有找到适合的药,也没办法,只好嘱咐婆婆几句。 刚离开婆婆家,杨夫人就急急赶来了:“姑,姑娘,”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平复了一下才道:“姑娘,药铺有一间,可是很小,药材不多,你要去看看吗?” 沈沐瑶道:“谢谢,夫人就不必你跑腿了,帮我劝说一下村民,让大家隔离起来,可以吗?” 杨夫人应了:“好。” 沈沐瑶又回了营帐,拿出一份纸给阿游:“阿游,你问问杨夫人那药铺在哪,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些药。”又问:“兄弟们找到空旷可以隔离的地方了吗?” 阿游点头:“大地方没找着,不过村西有一破庙,可以容纳一定人,我让兄弟们去打扫了。” 沈沐瑶道:“麻烦了。” 待阿游拿了大部分药材回来,沈沐瑶才投入研究。还有的药材没有,只得叫了兄弟想办法出镇子去看看。就着手里头的这些,沈沐瑶也能试一下。 夕阳下落,照出一片金黄色。沈沐瑶直了直腰,将最后一味药放入盅内。这一天虽然没有找到确切的药方和治疗方法,可也有了很大突破,相信明晚之前可以有办法了。 第二十五章 关心 杨夫人和阿游他们也回来了。这一天杨夫人也走了不少人家,基本都像婆婆那样不信任。她跟沈沐瑶说了,沈沐瑶笑笑:“辛苦了,大家有戒备也是正常的,等我这几日找出治疗的法子来,大家说不定就能慢慢接受了。” 阿游他们也修好了破庙,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吃到一半时,那个去了镇上找药材的兄弟这才回来。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把手里的药包递给沈沐瑶:“沈姑娘,今天我找了一天,大小药馆都去遍了,有的药材还是找不着,掌柜的都说那些难寻,只有这些,你看可以吗?” 沈沐瑶翻着那些药包,喜悦之情难言于表:“谢谢,找到这么多已经是辛苦你了,剩下那些我自己去找找吧。你快吃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她也忘了自己的饭也还没动上几口,就抱着那大包小包进了营帐。杨夫人见了,却又不好打扰,只是默默给她留下一碗饭和小碟菜。 药罐咕噜咕噜滚着药草,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药味。沈沐瑶在一旁写方子,时而看看药的煎服效果。有了大部分的药材,试验起来就好了不少,她已经找到了一种缓和的方子,开心了好久。 杨夫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时,撞上了满屋药味。她摇摇头,将刚热好的饭菜放下:“姑娘,你这不吃不睡,累了自个身子,怎么行?大家都可是靠着你呢,别把自己累倒了。” 沈沐瑶这才听得进去,拿起饭碗匆匆扒了两口:“谢谢夫人。” 杨夫人见她吃的急,皱起眉头:“别急别急,没人跟你抢。”又递上一杯水。 沈沐瑶笑着喝了一口:“有,阎王爷跟我抢人命呢,不急不行的。” 喝的太急,反倒是呛着了,咳了几声。杨夫人连忙过来拍她背:“诶 呀诶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沈沐瑶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忍住情绪,抬头笑笑:“杨夫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她从小照顾我到大,也总是诶呀诶呀的叫。” “我背井离乡,不知她还过的好不好。” 杨夫人知道她提了伤心处,也不多言语,只是轻轻道:“她若知道你在这里救人济民,应该会很欣慰的。” 沈沐瑶点点头:“你说的对。她会很欣慰的吧,那我也要好好努力不能让她失望了。”说着又坐下来干活。 杨夫人见她这废寝忘食的样子,又生气又心疼,却也知道她不易,没再多打扰,只是坐在她身后默默无言。 不知不觉间,又是深夜。沈沐瑶终于停下笔,深呼出一口气。杨夫人在她后面守着,见她像是干完活了,拿起那凉透的饭菜:“现在有些时间了吧?我帮你热热,你先吃点东西。” 沈沐瑶差点就忘了杨夫人在这,还被吓了一下。匆匆吃完饭,她又是要坐下来熬药。杨夫人见了,连忙止住她:“你去歇息吧,我帮你看着。” 沈沐瑶摇摇头:“怎么能这么麻烦你,你也是要休息的,我撑的住。” 杨夫人眉头一竖,这还是沈沐瑶第一次见她生气:“这怎能行!你两天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熬坏身子的!” 沈沐瑶想出声,杨夫人又是一句:“什么都别说了,我看着,有什么要放的要加的告诉我,你必须休息。” 沈沐瑶不好说什么了,心底有一股暖流涌过。她点点头,将要用的药材都拿出来,跟杨夫人说了注意的事情。杨夫人一一记下,又推着她:“去睡吧,再不睡就天亮了。” 沈沐瑶上了炕,还是意难平。她转头看向杨夫人在烛火下的背影,视线慢慢模糊起来。 小时候,爹娘不在身边,刀婶就是这样守在她身边,哄她入睡的。 没想到多年后,她长大成人,依旧有人肯陪着她,护着她。 多好啊。 沈沐瑶不过匆匆睡了两个时辰,就天亮了。杨夫人已经将药熬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沈沐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披上一件衣服,才端起药,重新热热。 杨夫人醒来时,沈沐瑶刚好将药热好,准备带给余叔试试效果。沈沐瑶见她醒了,第一句话就是:“谢谢。” 杨夫人笑笑:“怎么还这么见外啊。” 沈沐瑶不多说了,跟杨夫人点点头,捧着药出门。今天试药,可是件大事,她不敢耽搁。 第二十六章 药成 来到了余叔家,余叔给她开了门,见到她手里的药罐,惊讶道:“姑娘这是……?” 沈沐瑶笑笑:“昨晚我熬出了一味药,估计能有一定的治疗效果,今天想请您帮我试试,可以吗?” 余叔点点头,有一线生机,无论如何都是要试试看的,他捧起药罐三两下喝完了。这药从理论上来说是能治疗,不过还是要看看实际情况。在余叔家又呆了一会儿,见余叔没有什么立即的不良反应,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药效发挥需要一定时间,差不多晚上才能有一点变化。沈沐瑶不多留,告了别就上杨夫人那去。 杨夫人几个跟村民们沟通了两天,已经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了庙里隔离。毕竟坐在家里也是等死,不如试一试这些人的话。沈沐瑶来到庙里的时候,杨夫人正给人们派发面布,防止传染。见她来了,杨夫人招招手,高兴的凑过来:“沈姑娘,刚刚又来了一家子人,现在已经有十余人过来了。” 沈沐瑶高兴地笑道:“好,等我制好药,就能派给大家了。” 她不能辜负大家的信任。匆匆吃过饭,又是一头扎进药堆里。黄昏时分,才再次出门去看余叔的情况。 药效发挥时间有长有短,很难把握得住。检查过后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沈沐瑶有些泄气,却也知道不能急着来。 殊不知第二日早晨,一个惊喜悄然而来。 余叔的口中的那层白色伪膜,竟然有了适当缩小,头痛及咽痛的情况有所好转。 这对于沈沐瑶来说,是一个多大的鼓舞! 这件事传开来,大家均是一喜。沈沐瑶连忙多熬制,带给庙里的村民。村民原本都只是试试,见没什么动静还以为又是一些骗人的东西,没想到还真的来了药。虽然还不清楚药是否真的有用,可大家都是感激,真的有人帮助了。 一个男子匆匆几口饮下药,向她道谢:“姑娘真心帮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沈沐瑶一笑:“救人治病,本是分内事,谈不上感激的。” 和村民们说了几句安慰话,她就又回了营帐。今天用的养肺清阴汤,只是一个大体上的帮助,感染具体情况不同,还要一一研究对症下药。 医书,又再次被翻开。 这晚,又是一份大收获。《温病条辨》有载一味银翘散,清热解毒利喉,连翘,银花,薄荷,竹叶,生甘草,淡豆豉,还有,还有什么? 这本从那间小药铺来的书,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破破烂烂,看不真切上边的字。况且这样的古书应该是珍藏,所以连沈沐瑶也没见过。 又是眯着眼瞧了半天,行吧,也不折腾了。学医十余载,研究研究,总能有法子的。清热解毒的药材多了去,哪些能互相综合配对,哪些一起可能会抵消药性甚至中毒,都是未知数。这配药之事实在是难,要不然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能参考的方子了。 白侧耳?止血为主,不可; 罗望子?清热解毒不错,却多用于解暑消食,也不可; 苦桔梗?宣肺化痰,利咽排脓…… 不错! 沈沐瑶忙提笔落字。 和苦桔梗相近的还有…… 一味方子刷刷而出。银花,薄荷,苦桔梗,连翘,竹叶,牛蒡子,生甘草,哦还有,若实在咳得厉害,再加两味贝母,桑叶。 沈沐瑶展颜一笑。一方医一症,漫长黑夜现在才到来…… 当沈沐瑶第二天带着新药到庙里时,村民们皆是一喜:“沈姑娘来了!” “姑娘,就是吃了你的药,我现在啊咽喉没这么巨痛了,口也不太干了!” “姑娘,我昨晚头不疼,睡了个好觉!” 见有了大疗效,沈沐瑶也是高兴:“好,那就好。” 她不多说了,去将药煎好。昨晚研究出了两个方子,还有一个方子是神仙活命饮,是在原本的方子上改良出来的,废了不少心思。 就在她熬药间,又来了几人。大家听说这里有能治病的药,都陆陆续续赶了过来。沈沐瑶给大家分了药,一点都不耽搁的安排起来。 第二十七章 阿青来了 从这个下午开始,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挤在一间庙里,哪还有隔离的效果?阿游他们不得不另寻住所。有的人家里大,就不必过来了,在家里注意自我防护即可。可是人手也不够,沈沐瑶,杨夫人,加上阿游他们,不过十人多些,照顾这么多人,怎么应付过来?索性村民们都很理解,轻症的都自己照顾,实在不行的才让他们搭把手。 大家见到沈沐瑶,都是直呼“菩萨下凡。”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无不包含着浓浓的感激之情。沈沐瑶总是对此摇摇头,笑道:“分内事罢了。” 三天后,余叔痊愈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沐瑶是不敢置信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药真的能做到完全治愈的效果,还磕磕巴巴地问:“是真,真的吗?” 杨夫人笑着戳戳她额头:“傻孩子,骗你干嘛?” 她从刚开始的不相信,慢慢化成了激动。 做到了,她做到了。 沈沐瑶顾不上多问,拔腿就跑去余叔家。余叔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见她来,连忙上前几步,就要跪下:“姑娘救我命,此等大恩大德,我余某没齿难忘啊!” 沈沐瑶连忙上前扶起:“分内事,余叔怎的客气?况且我刚来之时,是余叔你愿意接纳我,还帮我试药,我可得感激你才是。” 余叔点点头,不再多说。沈沐瑶又带他回屋,再检查检查。 余叔说自己好了,其实不过是假膜消失,实际上也还是要继续治疗才能完全康复。沈沐瑶算是松了口气:“余叔,这药还是要继续吃,等身体完全好了再停。” 余叔应下来。 等沈沐瑶再回到庙里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毕竟现在只好了余叔一个,还有这么多村民等着她的帮助。今天有不少人听说了余叔大好这事,来的人又翻了倍,她跟杨夫人打了招呼,就忙活起来。 现在庙里容不下这么多人,很多轻症病人都还是要在家里自我隔离,在庙里的都是病得比较严重的,照顾起来有一点麻烦。 沈沐瑶给人喂了药,转身就要给发烧的擦汗递水。这一边忙一个,她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那边的孩子又是哭闹着不肯喝药,沈沐瑶走过去,和孩子娘亲一起哄他:“乖,喝了药就快好了,可以回家跟爹爹娘亲玩了。” 孩子哭得小声了些,可还是不肯吃药。沈沐瑶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那小孩才安静下来,还对她笑了笑。处理完这边,沈沐瑶正要去收拾药碗,阿游突然进来道:“沈姑娘,来了个小女孩,说是要见你。” 沈沐瑶忙得焦头烂额,还以为是来看病的人,头也不回的道:“病人就先看看情况如何,不行的话就留下来吧,可以的回家自己隔离去。” 阿游挠了挠头;“那女孩说一定要见见你……哦对了,她说她叫阿青。” “阿青?她来干什么?”沈沐瑶愣了愣,说:“带我去见她。” 门外,阿青正在探头探脑得看着,见沈沐瑶来了,展颜一笑:“沈姐姐!” 沈沐瑶也轻轻的笑笑,却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你爹呢?” 阿青点点头:“我爹已经大好了,他知道是你救的她,要我来报恩,他说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其实哪怕他不说,我也会来的。”又是甜甜一笑。 沈沐瑶摇摇头:“我说过了,救人是分内事,我不求什么报恩的。你快些回去吧,我叫阿游送你。” 阿青拼命摆手,头摇得像个泼浪鼓:“我不回去,来都来了,我回去我爹要骂我的,他认老理。” 沈沐瑶坚决:“我身边不缺人的,你回去吧。受人家的报恩,我过意不去。” 阿青也是个硬骨头,就是不,杠上了。沈沐瑶见讲不过她,干脆就不理,转身回屋做自己的事去。 阿青也不恼,跟上了沈沐瑶,帮她做事。沈沐瑶见她来了,保持沉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说实话,身边多个人帮忙,真的轻松了很多。沈沐瑶也想着她就是小孩子性子,玩两天,不新鲜就回去了。 可她倒是想错了。这都过了三天了,阿青还没有一点无聊要回去的样子,反倒事情越干越顺手,甚至还跟村民们关系越来越好,杨夫人还特别喜欢她,把她当成女儿般照顾。 沈沐瑶莫名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阿青姑娘,帮我拿杯水来可以吗?” “小姑娘人好,嘴又甜,还会照顾人,沈姑娘身边有这么个小女孩真是好福气啊!” “那可不是?” 沈沐瑶:………… 迷人精啊这个孩子!!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多了个阿青,轻松了很多。沈沐瑶研制出来的药颇有成效,到现在已经有八九人好的差不多了。村民们感激涕零,叫她活神仙,纷纷要报答她。沈沐瑶表示受不起:这已经有个阿青了,可别在多几个了啊! 第二十八章 走天下,行医责 打打闹闹,忙来忙去,大家也都慢慢好的差不多了,庙里病的比较严重的慢慢减少,大家都能学会怎么自我隔离,现在也有药,都能自我照顾,沈沐瑶该离开了。 不知不觉间,竟在这里耽误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阿青也完全融入了进来,常是跟大家说说笑笑,很是受人喜爱。这天晚上吃饭,阿青这么多天第一次坐到沈沐瑶旁边,跟她搭话:“沈姐姐。” 沈沐瑶不理她。 “沈姐姐。” 沈沐瑶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个沈姐姐,你就让我跟着你吧,你看我这几天都没有给你惹什么事,还有在帮你,我不会麻烦你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你能不能带上我啊,我不烦着你的。” 杨夫人也为她说话:“沈姑娘啊,阿青她一心报恩,你就领了这个情吧,阿青是个好姑娘,跟在你身边对你好的。” 沈沐瑶没想到杨夫人也“倒戈”了,说不出话来。阿青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诺诺不敢出声,隔了会儿又说:“沈姐姐如果真的不可以的话,我就回去好了,不烦着你了。” 沈沐瑶无奈扶额。看了阿青那真挚的小眼神,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爱跟着就跟着吧,我拿你没办法啦。” 阿青激动得要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沈姐姐是真的吗?你答应让我跟着了?” 沈沐瑶刚想说话,就被她一把抱住了:“谢谢沈姐姐!” 沈沐瑶一愣,心底柔软下来。她爱跟就跟着吧,身边多个小开心果,也是不错的。 阿青得了准许,一晚上都开心的不行,拉着杨夫人讲了好多小时候遇上的趣事,逗得大家直笑。沈沐瑶并不是很喜欢热闹,跟着笑笑就告辞,自己回了营帐。 这可能是最后一个留在这里的晚上了。看着桌面上厚厚的几本医书,还有那些日子里废寝忘食写下的方子,她不禁有些感慨。收拾了一下,沈沐瑶又陷入了沉默,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是忙不过来,还是第一次有空闲的时间,可以思考一些事情。 在这次小小的疫情里,她是第一次,去扛起这么多人的生命安全,这么多人的平安健康。在这之前,她从未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能去独立的写下药方,独立的去救这么多人,经此一役,方有悬壶济世之能,承救天下之力。 可是如果,如果她没有经过这里,那么是不是会有一整个村子,数十个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庭,被病魔毁于一旦?她救下这个村子,救下这个人的一瞬间,是不是在世上还有另一个地方,另一些人,在遭受着病毒的折磨? 是继续向南,等待荣华富贵,坐享其成,还是走遍天下,悬壶济世,不白费这手医术? 从见到小天哪晚,就已经隐隐有了答案。这一次的疫情,只不过是一个跳板,蓄力待发。 那颗在心底深埋的种子,一瞬之间破土而出,绚丽绽放。 她沈沐瑶,为医者,自当奋发图强,不负祖宗先烈之托,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星河皎皎,漫天灿烂的繁星落入人间,栖息在少女眸中,从此世上,又多一人济世救民,挽众生于狂澜。 第二日,沈沐瑶一行人给村民们分了接下来要用到的药,结果人太多,药材不够,又要上镇子里买,就打算过了中午再走。 沈沐瑶吃着吃着饭,有些心不在焉。杨夫人看出了她的不妥,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问道;“沈姑娘,你怎么了?怎么有些迷迷糊糊的。” 沈沐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吃饭。吃完饭后,一向吃完饭洗完碗就不见人影的沈沐瑶,破天荒地留了下来。杨夫人看出来了,道:“姑娘这欲言又止的样,到底想说些什么?有事就说出来吧,大家听着呢。” 阿游阿青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沈沐瑶深呼吸,点了点头,道:“我不去南方了。” 第二十九章 离开 一句话,可是炸开了锅。阿游的眉头先是轻轻皱起来了。杨夫人惊了一下,问道:“那你要去哪儿?” 沈沐瑶像是没看到大家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我决定了,以后就到处走走,做个江湖郎中,就人济世。” 阿游摇摇头:“姑娘不可,萧公子说了,要把你安全送到姑苏,要我们保障你的安全。现在你说要四处走走,我们怎么跟公子交代?” 沈沐瑶知道他会这么说,想起自家夫君的小样子,笑了笑:“我是阿珩的妻子,他说了他都听我的话,现在我说要四处游走,他还敢拦我不成?” 阿游表示不信自己老大是个妻管严。 杨夫人和阿青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她们不清楚萧珩和沈沐瑶那些事情,也是想着听沈沐瑶的,就没有出声。 沈沐瑶见阿游不信,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游,我不是耍什么小性子,一时冲动才说要这么做的。” “我是医者,是阿珩的妻子,阿珩去为了天下百姓而谋划,我不能就这么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腥风血雨,而自己却什么都不去做。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帮他守护这天下。” 阿游看着她坚毅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下定决心的了。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还是道:“姑娘若执意如此,我门也不好阻拦。不过希望姑娘能在公子到了地方,安定下来后给他写写信,告诉他。” 看这架势,就是答应了。沈沐瑶展颜一笑,杨夫人和阿青也是笑笑,阿青还问:“那沈姐姐,我是不是就能每天跟着你,去很多很多地方吃好吃玩好玩的了?” 沈沐瑶笑着戳戳她的额头:“你啊你,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之前跟着我是去享福,现在要颠沛流离四处流浪啦,你还跟不跟着?” “跟,自然要跟!沈姐姐在身边,去哪里,干什么,都是一样的。”小姑娘眯着眼,笑得像一束阳光。 沈沐瑶原本对于这段未知的旅程还带了些不安,现在见身边有人的支持与陪伴,放松了下来。 良友傍身,何惧风雪。 万事具备,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因为还未好全,所以大家都没有聚集在一起给他们送行,可也都站在自家门边,窗前,目送着他们离开。那一双双曾饱含绝望的眼睛里,浸满了感激的泪水。不知谁先说了一句:“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随即,又是一声:“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谢沈姑娘救命之恩!” 一声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沈沐瑶一行人走过大道,走过一片片感激之声,在村口,见到了余叔和一些已经治愈了的村民。 沈沐瑶站到面前,笑了笑,叫了声:“余叔。” 余叔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眼泪倒是先落下了。身后的几个妇女将几个大篮子递上来:“沈姑娘这大恩大德我们怕是报不了了,这点我们自己做的大饼自己种的蔬菜,够你们在路上吃上好一阵了。” 沈沐瑶没再多推脱,道了谢,收下了。余叔叹了口气,开口:“沈姑娘,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代表各位父老乡亲,给你,还有各位,道谢。” 他深深一鞠躬。沈沐瑶将他扶起来,道:“谢意大家都心领了,不必如此的。” 余叔起身,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姑娘从此保重。” “保重。” 正是夕阳余晖时,沈沐瑶突然想起,每一次的相遇与离别,似乎都是在这无限夕阳之下。她回头,跟大家一起,望了那大大的“阳新村”一眼。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有了鸡飞狗跳,有热闹非凡的生活。每个人也都会紧紧记着,一年初夏,瘟疫横行,一位女医者出手相助,力挽狂澜。 第三十章 秦家 萧珩抬头,望向那城门上大大的“荆州”二字,长呼出一口气。 这段时日里,他的二哥从来没停止追杀的脚步,逼得他往深山老林钻,东躲西行,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到了荆州。城门旁贴着他的通缉令,不敢多有异动,他们决定先扎营在荆州城外,待晚上才做行动。 月黑风高,几个黑色的身影融入黑夜,矫健的身影在密林中穿梭。到了一处如墨染般漆黑一团的河水中一跃而下,半分水花都没溅起。 过了一会儿,一处客栈里的小湖湖面上冒起了泡泡。几个人蹲在墙角,见有了动静,走到湖边拉起水中几人,正是萧珩云淮和两个兄弟。 先两日他们的人就先混进了城,现在萧珩再从护城河里入城。兜兜转转,绕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屋舍。门前蹲着一人,见有人来了,眯起眼看了看,确定是自己人才开门放入,关门时还警惕的左右看了看。 先入城的人向萧珩传递了些情报,现在秦家局势又慢慢不明朗,在皇上和他之间摇摆不定,所以现在贸然登门拜访,可能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萧珩决定先休整一日,明日让云淮前去试探一下情况。云淮这帮兄弟虽说隶属秦家,实则听从先皇后,如今两方不一致,自然选择先皇后,站在萧珩这一边。 萧珩准备就寝之时,却又突然难以入睡。自家娘子的影子,又在他眼前浮现。算起来,二人别离也已一月有余,因他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沈沐瑶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给他写信。萧珩心里想到这层,又默默下了决心:要快点把事情处理好,见不着面,至少也得有一信诉说诉说相思之苦。 娘子想必现在已经到了姑苏,过上安定的生活了吧?不知她住的可好,可曾时常挂念他?想着想着,他慢慢沉入梦乡。 笠日,云淮前去秦家,见秦家家主秦穆山。侧厅里,云淮半跪在一男子背后:“家主,五皇子萧珩已到荆州城,不知您是否要见他?” 那男子转过身,略微思索一阵:“暂时先不见,让他在宅子里找个院子,先住下吧。” 听这话,明显是没有见萧珩的心思。云淮将这些报告给萧珩,他微微皱了皱眉:“秦穆山倒是个老狐狸,两头都吊着,还以为他秦家有以往兴盛?做梦吧。” 自从先皇驾崩,先皇后自杀,原本混的风生水起的秦家也日益衰落。据他的情报,皇上准备将秦家现在在朝廷上的主力骨一一拔去,秦家将慢慢从政场上消失。 这样败而不自知,最为致命。可也因为这样,萧珩才有更大的信心相信秦家会站在他这边,这个曾经先皇后的母家,将被压榨出最后一分用处。 他突然被自己这样阴暗的想法吓了一下。秦家怎么说也对他有救命之恩,现在他却要如此忘恩负义,是否不妥呢? 他不敢往下想,注意到云淮还在等他的回复,道:“上次我们拿到的皇上要削秦家的密报,有证据吗?是否真实可靠?” 云淮回道:“消息属实,我们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拿到了一封密信,要人截杀许家现在的二子,当今兵部侍郎,以此嫁祸秦家拉他们下马。” 萧珩点点头:“帮我准备一下,我今晚会上秦穆山一会。” 秦家受着先皇后带来的恩惠,如今先皇后一走就往皇上身上靠,这样冷情的家族,不值得他同情。 第三十一章 三大世家 秦穆山坐在桌前,眉头紧皱,提笔落字。那案边的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却起不到半分安抚的作用。一人走进,秦穆山头也没抬的道:“云启,来看看这封奏折如何。” 那人不动声色地走近,站在秦穆山身后,仔细端详。过了会儿,他才开口:“牡夷县水患已除,秦海秦侍郎之功不可没……秦大人,你还真不含蓄啊。” 秦穆山这才注意到身后人不同。他警惕地回头,撞上一对深邃的眼睛,正是萧珩。 萧珩叫了声“秦大人好”,语气中却无恭敬。秦穆山也反应了过来,扯了扯嘴角道:“不知五皇子殿下到,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萧珩懒得做这些无聊礼节,道:“我的名声现在可是传扬在外的,城门口贴着我的通缉令,秦大人不是想给自家儿子提提位么,现在见了我,怎么不把我抓了给皇上?侍郎变刺史也有余。” 秦穆山见此就知道萧珩知道了他两头贴的事情,咬咬牙,也不再虚以委蛇:“新朝不提旧事,新皇登基,自是要向着的。至于殿下,我就当殿下没来过,也算是尽了先皇后的情谊。” 萧珩讽刺一笑:“你还真的以为,皇上能继续重用秦家?别说重用,秦家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秦穆山脸色一变。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知道了皇上要削弱秦家的心思,可还是存着一点侥幸。萧珩看出来了,道:“秦家主还是得想好,当今皇上性情古怪,先皇后都没活下去,秦家?呵。” “秦家主不会连些小道理都不懂吧?是眼睁睁的看着祖宗基业流注东海,还是博上一博,飞黄腾达?” 他笑脸盈盈,也不要急着等回答,悠哉悠哉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含笑看着秦穆山。 秦穆山仍是驳斥:“皇上为人处事公正,不会随便削我秦家。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萧珩不出声。就在秦穆山以为他无话可说之时,突然开口:“秦家主心里应该清楚。”要不然为何铤而走险,直接了当地写这么一封奏折,不就是想趁机提醒一下皇上秦家有恩么?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信,不信皇上如此狠心。 也是,秦家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自视清高,还没想过有跌落尘埃这一天。 这次轮到秦穆山沉默了,他低着头,动都不动好一阵,才开口:“殿下有何事要我秦家相助?” 萧珩勾起嘴角:“用得到你秦家之时,自会相告。” 他拿起案上那份奏折,丢在一旁:“烧了吧。” 烧了吧,还有那些妄想。 以后秦家,忠于萧珩。 秦穆山一直没有出声,将萧珩送到门口,才问:“那五殿下是否要住在秦府?” 萧珩摇摇头:“住你秦家,事不成反手把我交给皇上,也不至于抄家死罪。以后要做什么,我都让云淮跟你说,若是大事,我再来与你商讨。现下你先帮我盯住朝堂,一有什么异动即刻告知我。” 秦穆山应下。 秦家现在是棵濒死的大树,茂叶将散枝干却仍苦苦支撑,借着这些枝头往别的官员世家,是秦家现在唯一的用处。萧珩将还记得的官员世家在心里过了一遍,哪些能拉拢的,哪些手握兵权的,一一分开来。 那掌东南海军的戚将军,刑部主事赵世诚,扬州黎家,郑州孙家,还有,京城慕家。 原本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是叫不得京城二字的,可偏偏这三大世家着实厉害,久而久之就冠上这个称号。三大世家,戚家,慕家,关家,如真龙脚下盘旋的蟒,撑着大半个大周。 戚家作天作地,总想着在天子面前插上一脚,这么多年来看在戚家也有不少贡献的情况下,三个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骄纵惯了。这次撞上他二哥可算是撞上了铁板,被削得狠,不过好在也是上百年的世家,百年基业埋在根底下,一时半会儿搞不死。 慕家倒是佛系,实则身在其中之人才知这慕家之狠戾复杂。不过现任家主慕宗鑫还真是个佛教徒,所以这几十年来倒是没做什么太狠的事情,手握部分兵权,有足够的势力,是他萧珩的不二之选。 至于这关家,其实是进不了这三大世家的,秦家还未鼎盛之时都胜过关家一大截。为何这关家上的了榜,还要看其品性。关家百年将门世家,帮开国大帝打江山平叛乱,世世代代守着大周,现如今关老将军镇西北,关家大子守东北,二子才华横溢报效国家,世代忠良,从无半分不轨之心。讲起关家,个个都是赞赏感激,皇上都要给上三分薄面换边疆太平,当得上三大世家也不足为奇。 最合选当为慕家,不过这慕家现在不算得宠也不算衰败,能不能像秦穆山一样咬咬牙赌一把还是难说,怕是要废上一番功夫。 萧珩没有半分退缩,倒是这样的挑战才为有趣。 二哥,且看鹿死谁手。 第三十二章 顾昱泽 联系慕家之前,得先给自己填充羽翼,羽翼未丰的小虎娃,伤不到巨龙,也不会有人出手相助的。 今天徐州的天气好,阳光普照,熠熠生辉,带着人的心情都未免好了几分。到了一处朴素的府邸,两个家丁看了看萧珩,匆匆跑进去给人报信。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暗卫,将萧珩云淮二人领到后院。 翠蔓在风中微微摇曳,假山流水潺潺流淌,声音如鸣佩环,甚是好听。 一人坐于石桌边,白衣飘飘,玉树临风,如月光般清冷。那人回头看着来人,微微一笑:“阿珩。” 萧珩奔波劳碌,面上的疲惫被这一声轻轻拂去:“阿泽。” 故人,可曾别来无恙否? 顾昱泽陪他一同长大,时不时进宫陪陪他,那袖子里的一两块点心,是不受宠的萧珩小时候唯一的温暖与期望。后来二人长大成人,顾昱泽再频频入宫,就有了别一层意味了,所以这些年也没再有些什么往来。二哥发动政变,对萧珩下通缉令,也牵连到顾昱泽,大好前途却沦落到一个小小刺史。 可他倒是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依然白衣飘飘,翩翩少年郎。 萧珩见他这模样,知道那些安慰愧疚的话语也不再说出口了,顾昱泽不需要。二人对视一笑,顾昱泽给他斟了茶:“尝尝,你最喜的金骏眉,我用十二月梅花雪熬的,别有一番风味。” 甘清圆润的茶入口,连带着剩下要说的话也顺溜起来:“阿泽,我有一事请你相助。” 顾昱泽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品了口茶,道:“十余载挚友,但说无妨。” “我想夺权。” 顾昱泽平静无波,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又斟一杯:“如何相助?” 不多言语,连原因都没问,是多年来的信任。 “你兵法权谋有成,做我的谋士,可否?”面上不显,可心里还是隐隐有着担心。对面那人放下茶杯,清澈纯净的眼睛倒映着十余年来的点滴:“有何不可?” 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萧珩决定在徐州小住几日,商讨进一步的动作。桌上铺着疆域图,萧珩皱着眉头研究着。威逼利诱,最快速的拉拢方式,可时效一过,恶鬼狰狞的爪牙就会露出。想找有权势却又不会反咬一口,有着真正救国之心的人,可不容易。 顾昱泽递上一杯清茶:“已经在联系戚毅,不久能有消息。” 萧珩接过茶,点点头。东南海军是戚毅所掌,拿到他这一层就拿到了兵权。戚家作天作地是出了名的,戚毅能不能遗传他们家族这个优秀传统,就要看他自己了。 至于慕家这块肥肉,叼起来还有些难度。顾昱泽和萧珩商量了几个对策,还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看看慕家情况再说。萧珩拍了拍顾昱泽肩头:“昱泽,从徐州出发,经开封,郑州,绕到上方攻京城,可否?” “开封这条路不能正面走,直攻京城之处必有重兵把守。不如过汝宁,郑州,再绕到凤翔府。” 萧珩点点头。顾昱泽看他忙了一天,硬是生拉硬拽将他带回了屋里:“先好好休息着,现在也急不来。” 萧珩知道自己这好友就是不听劝,也知道他是好心,只是笑着摇摇头。这样一来,倒是闲了下来。 做些什么好呢?桌上散落着白纸,萧珩心中一动,到了顾昱泽这里也算是安定了,风险不大,也就是说,他能给自家娘子写信了。虽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可先写好,准是没错的。 提笔之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浓重的思念在骨血之中,一言半语怎能诉尽?那笔尖上的墨凝成一滴,落在纸张上,化开一个墨点子。 呆呆地拿着笔半天,一字未落。 诉不尽相思,唯有一句问候,浓了万千心头滋味: 吾妻阿瑶,可曾康否? 第三十三章 一信诉相思 烟雨江南,濛濛细雨如丝拂面,青缎的油纸伞下,女子着一素裙青衫,提着药箱,不急不慢步入一家客栈。那客栈门口探头探脑的妇人见她来了,急忙将她推进屋里:“外面下着雨,怎不急上几步?” 女子点点头,将药箱递给妇人,上了楼。江南水乡养灵秀姑娘,这姑娘看着清丽,却不是江南人,正是云游到此的沈沐瑶。 这别了阳新村,她还是决定向南去,行医救人。屋檐滴落雨水,滴答作响,磨墨执笔,簪花小楷雅致: 夫君萧珩,可曾安否? 我到江南,随处行医。江南的雨水多,是那种不惹人讨厌的细雨霏霏,雨天执油纸伞踏于青石板路上,别有幽幽静心之感。不知你那处,可曾有如此美景?若是有,倒是要写给我让我好好瞧瞧。 你不爱惜身体,常三更仍在念书,我不在身边照顾,可不要再如此任性。我过得很好,不劳烦夫君费心,只求夫君万事顺意,平安康乐。 妻,沐瑶。 无一思念,却处处思念。 墨迹渐干,沈沐瑶将它叠整齐,压在那医书之下。 那医书下,竟已有了厚厚一叠。她还没收到萧珩的消息,这叠信,不过是一诉相思。 她摇头叹息,顺手拿起书翻看。不过刚看了两页,就有人叩门:“沈姑娘。” 沈沐瑶开门,来人是阿游。他手里捏着一封信,递给她:“公子到了徐州,给姑娘写了平安信。” 沈沐瑶眼睛慢慢睁大,一把接过那薄纸,手都不自觉地颤抖。 阿游不多打扰,自行退下。沈沐瑶心怦怦直跳,嘴角扬起,满心欢喜地拆开。那略草的楷书,一看就是出自萧珩之手。 吾妻阿瑶,可曾康否? 泪,一滴滴落下,如屋檐滴雨,不曾间断。 他说他到了荆州,见了秦家的人,现在在徐州,挚友府上。 他说他那儿天气很好,阳光普照。 他说她喜欢吃的糕点徐州也有,等他们相遇了就带给她吃。 他说…… 夫妻之间,似乎总是会有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说她到了江南,他说他到了徐州。她说江南烟雨霏霏,他说徐州阳光明媚。她叫他注意身子,他记着有美食带给她吃。 报喜,从不报忧。 又是磨墨,执笔。那厚厚一叠都诉不尽此时激动的心情,写下几字,却又突然顿笔。 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随即抽出了刚才那封信,下楼,递给了阿游:“阿游麻烦你,帮我托人将这封信送给阿珩。” 阿游应下,叫了一个兄弟,闯入绵绵细雨中。 寥寥几句,相隔两地,诉相思。 秦家得了吩咐,私下联系了不少官员,招兵买马。 戚毅回了信,态度也是不明。顾昱泽皱了皱眉,摇头:“戚毅此人不太信的过,有一定风险。” “那现在,是否一博慕家?”萧珩脸色也是不好看,戚毅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虽说他也不满皇上对于戚家的打压,可看到萧珩出手,就准备坐山观虎斗。 “慕家灵敏,你我又故意泄给他们些动作,他们估计很快就知道了。还是看看他们是否有主动联系,若还是没有再亲自上门。对了,招过来的将领,现在有谁?” “只有手下有一百人的陈同和二百人的余万明,还差很多。”招将领并不是简单的事,威逼利诱未必可行,还会让人反感。“现在都没人肯放着安心日子不过,赌上脑袋搞谋反,换作是我也不会这么做。” 萧珩突然想到一事,却踌躇不定不知道说不说:“昱泽,我有法子,不过,这事……可能对我皇族名声并不好。” 顾昱泽敏锐地看向他,一向能使他不稳的都是些大事:“你先说来听听。” 萧珩犹豫了会儿,咬咬牙:“我二哥,当今皇上,并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 第三十四章 皇家尊严 顾昱泽微微一惊。虽说他早知道自己这位发小从小就只想着怎么保全自我,从没有夺权的心思,此次来找他可能是被逼上绝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有这些曲折的事情,可真正了解后,却还是感到震惊。 顾昱泽喝了口茶,冷水入口才将他醒了醒,恢复了一向平静的状态:“可有证据?” 萧珩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说了一遍。顾昱泽皱皱眉,随即又舒展来:“先皇旧部众多,也与这些旧部感情深厚,将此事告与他们,他们不会允许当今皇上不是正统皇子,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更何况皇上本身就是逼宫,只不过封了消息叫外人看不出一二来,真正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此此计甚妙!不过……”他又看了眼萧珩。 这计虽然是为了他们夺权所用,不过此事也涉及到宫廷秘闻,说出去对于先皇来说也是很掉面子的。做不做,还要看萧珩的决定。 萧珩就是因此,才犹豫半天。他看了一眼顾昱泽,向他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想好了再去找你。” 顾昱泽出了去。萧珩坐在案几边,心下烦躁不安。 这涉及到父皇,涉及到皇家,倒是要斟酌再三。父皇被逼宫惨死,那人还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白替人养二十年孩子,最后还被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拔刀相向,可不悲?可不怒? 这也是萧珩打算夺权的一个原因。他虽不受宠爱,这个父皇可能连正眼都没瞧上他几眼,可每次他要被皇后娘娘或者其他受宠皇子欺辱时,总还是有个能护护他,替他说上几句公道话的父皇。如今父皇含恨而终,用一事,换父皇报仇雪恨,也是值得的。 而且,这通奸的又不是他父皇,而且是那宫女先找了人再遇见他父皇的,他父皇也不怎么算被绿,这些也还说得通。 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们手上最稳妥最好的法子。若此事不成,这次萧家的血脉将会断送,日后萧家皇帝挂着萧姓,身上却不知道流着哪个野男人的血,不说他父皇,这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他。 如此大事,牺牲他父亲的名声,虽然听上去会有那么点儿的冰冷无情,可能仔伤害最小的情况下救国救民,也是件好事了。 萧珩想通了,去找了顾昱泽。顾昱泽见他一派轻松就知道八成没事,笑着给他斟茶:“想明白了?” 萧珩点点头:“嗯,能正我萧家血脉,牺牲一人名誉,也是应当的。”大不了以后编个故事,将他父皇名声正回来。 顾昱泽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刚刚我将我所知的先皇旧部列了下来,你是皇家中人,知道的应该比我多一些,你看看,然后再想想还有没有。” 萧珩接过他递来的纸:“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这么多,若是不急,我一会儿再看。话说回来,这接近先皇旧部众多,要想一个一个上门拜访,怕是不行。是否要让他们召集起来?” 顾昱泽点点头,道:“确实要如此。荆州可能已经有了皇帝的眼线,回荆州肯定不行,那在我徐州给你找个地,细谈如何?” “好。”萧珩一向信得过顾昱泽,他定能安排妥当:“麻烦了。” 顾昱泽啧了一声:“哪来这么多规矩?” “还不是跟你这一身正气学的?” “我都造反了,还一身正气?” 爽朗的笑声不断。 不敢耽搁,萧珩第二日就将前一晚写好的信件让兄弟们送出。信上都是叙旧言语,落了萧珩名字,现在萧珩可是被皇上了犯上作乱的名头通缉的,谁还敢赴约?偏偏这信上说起些旧事,明里暗里指着有件重要的、和先皇有关的事要告知,大家一时踌躇不定。 萧珩等待之中也没闲着,和顾昱泽讨论了许多混入慕家的方法,天子眼皮子底下处处是眼线,像秦家那样大摇大摆走正门绝对不行,走侧门也不可,讨论来讨论去才选定了方案。 当然,正事要做,别的也不能落下。沈沐瑶的书信兜兜转转,总算是到了,萧珩看着看着,嘴角越发上扬。娘子江南烟雨撑伞漫步,定是极美的,还有叫他注意身体,也是细心体贴。他给沈沐瑶写了回信,对她行医之事没太多指点,只是叫她小心些;他这里没有江南烟雨,烈日当头,帅气夫君还是有的,要不来看一看。若不是顾昱泽拉着他,恐怕是要附上一张美男图来。 还有那位萧珩带来的曹起,萧珩交了他正统武功,现在也是颇有一手了,顾昱泽已经盘算着要给他炼炼兵器。 议事却又打打闹闹的日子过得飞快,几位兄弟都已经回来禀报,说有十来位旧部已经在来的路上。十余位不到寄出信的一半,剩下的没有表率行动,也没举报他,那就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了。 第三十五章 传国玉玺 徐州城外,清岱楼。 这处冷清的小楼里,一楼大堂空空荡荡,二楼最大的雅间内,却是坐了十余人。 人多,却静。 一桌都基本是老者,唯独那主位坐了个年轻的公子,与其余人似有不悦不同,他倒是一派清闲的样子,还微微带着笑意。 终于有一位老者坐不住了:“五皇子,你叫我们一众老者来干什么?这信上含蓄,见了面也要像个妇人家家的扭扭捏捏吗?” 萧珩笑笑:“黎将军消消气,喝口茶。今天能劳烦各位来一趟必有大事要提,还请各位平心静气些。” 见有人喝茶有人无动于衷,萧珩品口金骏眉,悠悠开口:“各位前辈皆知,我父皇是因长期劳累,落下病根,最后无药可治而驾崩,是么?” 统一的沉默即是默认了这个说法。却没想到萧珩语气一转,单刀直入:“可若父皇并非死于疾病,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顿时间,双双眼睛向他看来。有人面上不动声色,有人微微睁大眼睛,也有人轻轻皱眉。萧珩继续往下说:“而且这人,根本不是萧家血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理解就实在是过意不去。那先前一直不动声色的周老太爷说:“五皇子如此污蔑兄弟,不妥吧。” 又有人跟着出声:“是啊,你可有什么证据?” 萧珩还是笑着看着众人:“证据……我倒是没有。”有人释然亦有人摇头,周老太爷嗤地一笑:“那你还口出狂言?污蔑圣上,可是够杀千百万次头的死罪!” 萧珩倒是不急不慢,品了口茶,道:“证据没有,遗诏倒有一封,不知够不够分量?” “遗,遗诏?”众人皆是一惊,随后有人道:“哪来什么遗诏!先皇驾崩后,唯一的遗诏就是立萧晟为太子,继任皇位,除此之外从未有什么遗诏!我们这群老骨头虽然都年纪大了,可脑袋还是清醒的,休要蒙骗我们!” 萧珩不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看上去很普通的信件:“赵侯爷在这里位分最高,最受敬仰,可否帮忙看看此诏书,是否为真品。” 众人见到不过是一封普通书信,都纷纷不屑。不过赵侯爷是先帝心腹,在这群人里也最受信任尊敬,由他来鉴定,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赵征看了萧珩一眼,接过那卷东西,展开仔细端详。 这信纸为棉连纸,上以朱笔撰写了长文,正是萧珩口中他二哥的身世。看了长长一段话,他眉头越发皱紧。不过看到将近末尾之处,还未有提到所谓的诏书部分,并且这字迹也并不像先皇的字迹,他又不禁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仍是不为所动,赵征还是继续看了下去。将将末尾之时,那先前一直端正的楷书突然笔锋一转,成了行草,并且字迹凌乱无序,似乎是急急写下的。赵征努力看了看,瞳孔骤然放大:先皇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 那几行字杂乱无章,大体是说他对于这件事之震惊,还有发现了他的病是二子从中做梗,自己的极其不甘,以及胡言乱语般的嘱咐,说要让萧珩保重,让他不要冲动,让他一定要正萧家江山…… 赵征上了一辈子战场,流血不流泪的男儿,竟然几欲泪目。可这字迹可仿,一时半会儿是真是假还分不清。赵征看了下去,却发现信的末尾,竟然有一个,传国玉玺所盖下的章。 传国玉玺,秦朝秦始皇以和氏璧为原材,令宰相李斯镌刻而成。历来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有此玉玺者,才被视为正统皇帝。而这么多年以来的争争夺夺,这玉玺被视为国之重器,从来不轻易使用,一直都密藏,日常诏书的章,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且康”,而真正的玉玺,刻的是“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赵征随先皇东征西战,曾有幸一睹这玉玺真容,当年王莽篡权,玉玺藏于太后处,前去索取,太后怒而砸玺于地,若细细看,可见左上角有一缺口。 此等机密,普天之下除了帝王本人,估计也就他赵征知道,萧珩都未必知晓。用得上这传国玉玺必是极重要之事,他心里有了权衡。赵征放下信纸,对上一双双带着探究的目光,道:“这确实只是一封普通的信。”旁人还来不及放松,只听他语锋一转:“不过,这上面有先皇笔迹,以及,传国玉玺的印章。” 一片倒吸凉气之声。先皇笔迹不重要,在座的老家伙却都是知道有真正的传国玉玺镇国的,一时间竟然无人出声。那周老太爷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我看看。” 赵征递给了他。这一看,倒是将他惊得目瞪口呆:“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还真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所印之书,多为传位之诏,这么看来,现今圣上的传位诏书不是正统,而这封小小书信,虽然并不是严谨的诏书,却有传国玉玺之章,未必不能看成是真正的传位诏书。 一时间,众人态度纷纷改变。 第三十六章 誓死追随! 萧珩一直没说话,见大家现在信得八九不离十,才收起笑脸盈盈,转为一派严肃:“诸位现在,既然基本都信了这封信件,也就是等同于信了我刚刚的话,以及我的身份。我别的话不多说,各位都应该知道,这次叫各位一聚,是想希望各位能出手相助,助我一臂之力夺回皇位,以正萧家江山。” “我知道,各位现在安逸度日,并不想拿自己脑袋一博,可我也知道各位与先皇情谊深厚,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理。在座各位不少都是先皇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荣华富贵受人敬仰,先皇却含恨而终,是否实在不妥?” “更何况,我萧珩也不是碌碌无为,请得动各位,自然我的本事不会差。”其实与其说他们是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来赴约的,不如说是威逼利诱。入肮脏的官场,没有人做得到一身干净。而那些千掩万盖的事情,能被萧珩剥得干干净净,可想而知他也是个厉害人物。 “如今皇上并不是治国之徒,西北战乱,西南大旱,还有各地的水灾,均是难以抗衡。皇上如今心思更不在救国安民,而是专心对付朝廷世家,各位家族,怕也是不好过。可我敬重各位长辈,事成之后,必不会少各位的好处,更不会动你们的家族。若是能大助于我,孩孙的大好前程,也必不会少。” 他一番话下来,倒还真有人动了心思。官场上的人冷血,却也是有心的,先皇一手提拔重用,虚心纳谏,是难得一代明君。更何况他们大多人都曾无权无势,凭着科举入朝廷,先皇不顾反对重用,才有了他们今天,若没有先帝,如今他们都不知道在哪个山野坑头劳作。这恩不说,当今皇上不是明贤之辈,国家灾烟四起,却只想着斗他们这群老家伙,这国什么时候折腾没了,那就是真的身家性命不保,脑袋都要献了去。 一时间,纷纷有人在心底做了抉择,可是看几位大人物不说话,也就没出声。赵征刚刚在萧珩讲话之间就已有了决策,却还是想试探一番:“五殿下,你刚才也说了,我们不一定会领你的情,你就不怕我们反手把你交给皇上?更何况自古皇帝多薄情,像先皇那样的不多,你以什么作证,真的能给我们足够的好处?” 萧珩一笑,眉目锋利:“我既请的各位来,就自然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若我实在打动不了各位,自是我才能不够,日后当不起一国之君,被擒走杀掉,我也没有半分怨言。这作证,我也知空口无凭,今日我就在此,以我大周传国玉玺为证物,立下此誓:我大周五皇子萧珩,借在座各位长辈相助,救国救民,定国安邦,荣登大宝后,必不负各位长辈相助之恩,关照之情,护各位世家安定,前途无量!” 空口无凭,他还取来纸笔,将这话写了下来,盖上手印:“以此为誓!” 他的眼底,透着无比敞亮的星光,一种年少轻狂和成熟稳重交织的自信,不怕风险,却又谨慎小心。 赵征一看就知,萧珩必不会碌碌而为。 他开了这第一个口:“愿誓死追随五殿下!” “愿誓死追随五殿下!” 清岱楼建在城外,是顾昱泽的私人财产,极少人前来打扰。萧珩出了楼,天竟少有的下起了小雨来。他一一跟长辈作揖道别,最后剩了他一人,才开了伞,慢慢往回走。 娘子讲的江南烟雨,大概也就这番景象罢?不过那江南雨烟雨朦胧,他这的雨是实打实的砸下来,砸的人好生烦躁。 他今日心情甚好,见这雨也不那么讨厌起来。跟各位谈拢了条件,借来了两三千兵力,还有不少粮草和一些金银。赵征格外给他了些京城里的暗卫探子,却仍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让他在顾昱泽的刺史府等他。 一路走得时快时慢,磨磨蹭蹭地回了府。顾昱泽见他终于回来了,长呼出口气:“好歹是回了!搞得我还以为你没谈妥,被人捅给皇上被抓去了,抑或是就地正法把你……” “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昱泽见萧珩还有心思跟他说笑,就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了,也被他染了好心情,吩咐下人:“去叫厨房做些好菜,窖里取壶竹叶青来,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萧珩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赵侯爷让我一会儿在着见见他,喝酒误事。” “赵征?他见你干什么?今天不是都已经谈拢了吗?” “我也不知,不过他既然开的了口,就不会是什么害我的事,会会就知道了。” 顾昱泽想了想,拍了拍萧珩肩头:“那你好好谈,赵征是个老狐狸,可还是一心朝着皇家的,你不必太过担忧。我在院子里等你。” 第三十七章 红梅落雪 赵征没敢走正门,只是去了后巷的一处小门,地方之偏僻,萧珩问了五六个小厮才找着。门外停了辆及其朴素的马车,那车夫早上见过他,掀开帘子让他进了去。 赵征是武将,这么多年气势仍在,见萧珩来了,也不磨蹭,开口道:“臣废话也不多说了,除去今日交给你的东西,还有三物,想必你用的着。”他说着,将手中匣子递给萧珩。 萧珩接过,知赵征不会害他,直接开了匣子。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倒是一封信件,一块青玉佩,以及一卷书。 他望了赵征一眼,将里面东西依次打开。这第一封信不过是普通书信,却是写给慕家家主慕宗鑫的,粗略看来,是封举荐信,却并未说明是他萧珩。赵征道:“我与那慕老头子有些交情,却也不深,你若是想以门生身份进他慕家刺探,以此信,能换个二等门生,他见不着你,你也好方便做事。” 萧珩又看了赵征一眼,带着些许探究。他拿起第二块玉佩,在赵征面前晃了晃:“那这又是何物?我萧珩也不缺此类东西。” 赵征仍是正正盯着前方:“这玉佩,是你二哥生父,在那日与其母行欢之时,遗落之物。” 萧珩的眼眯了起来,藏着些冰凉。那块青玉佩在他手里反复把玩,忽地一笑:“赵侯爷可是个本事大的主儿,查皇上身世,那可是不一般的功夫。” 赵征不语。 萧珩接着说下去:“这次找我,怕不是被那封信引来的,是蓄谋已久。让我猜猜,为名利,你赵家都是侯府了,不在乎那一点;为富贵,这良田百亩,金银珠宝攒着也不少。难不成,真是给我父皇报仇来了?” 赵征点头,却又摇头。片刻,哑然出口:“阿纤,是在十二月的寒冬,走的。” “她从小身子不好,怕寒,我没想到,入了这重重宫墙,她身子竟是一日不如一日。” 赵纤纤,赵家嫡女,先皇的芊妃。 她入了宫,一向都是报的喜事,半分不妥都没有跟我们说过。直到那日急急赶来了一封家书,她说得慌乱,也不知道在叨些什么,可看上去似乎是遇到了些不好的事儿。我又不敢进宫去问,没想到她从那以后,没有过来信。 后来没过多久,现今皇上就登了位,这么一来,她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那日,她的素棺,随着诏书而来。诏书上说她是不慎落水,染了风寒,愈演愈烈地病,一阵北风,就把她刮没了。 可我不信,我们赵家都不信。她身子是不好,可没到那个地步。更何况她从小随哥哥,没个女孩子样样,还自己学了游水,怎么会无缘无故落水,还半天才被人发现,捞了上来? 我要开棺,那随行的公公却不给,看她最后那么一眼都不给。那棺材不过就停了半个时辰,交代交代,就又一路风雨兼程抬回皇陵安葬。她生前不幸,身后竟还要受这颠沛流离之苦! 我要查,皇上却千方百计给我赵家下绊子,不给我们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停了面上的,私底下继续查。夫人最喜阿纤,把她看得比两个哥哥还宝贵,阿纤一没,她也撒手去了。 我没了夫人,没了爱女,年末之时,幺子又夭折,天塌了一半,什么都做不下去。 我迷茫一片,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用了全力去查阿纤的死。这么一查,还真给我查出些什么来了。 皇上生母,那个宫女,曾经是阿芊宫里的。 “阿纤她,听到了皇上,和先皇的对话。 先皇护过她,说什么也不让萧晟碰她一下。那狼心狗肺的崽子,当着先皇的面儿,将那一大壶鸩酒,混着沸汤,生生灌了下去……” 驰骋风云一辈子的老将军,饱经风霜的脸上划过道道泪痕。他望着窗外夏天的绿藤,好久好久,才继续说下去:“那年冀州的雪好大好大,纷纷扬扬,一晚上落在地上有三寸厚,她的棺材,就是在那时候来的。黒木素棺上盖了一层雪,夫人见到那棺的一刹,就哭得晕了过去。她最喜欢闺房外的红梅,却又不舍得折了去,就日日开了窗子守着看。她上京城那天,还跟我们说要守着这红梅,她日后回了,是要再来看的。” “后来那红梅开得娇艳似火,二十年来开得最盛的一次,她却看不着了。” 红梅落了枝头雪,佳人却不复当年。 无人再语。 第三十八章 进入慕府 萧珩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芊妃娘娘他小时也见过的,长不了他几岁,温温柔柔地笑,却又有些清冷,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那日偷了梅花酪,翻墙进了她的院子,砸在她脚边,她扶他起来,给他折了支梅花:“小孩子别乱跑,带着梅花去哄哄母妃,心情就好了。” 他摇摇头:“我没有母妃,我只有皇后娘娘。”她一怔,随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五皇子,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给他拿了一整碟梅花酪:“拿好了,不够的话,随时来找我要。” 他嘴里塞着慢慢的梅花酪,狼吞虎咽,一双柔柔的手搭在他脑袋上,轻轻地笑着说:“慢点吃,别噎着了。” 芊妃娘娘是这世上少有温柔待他之人。可后来他想再去找她之时,她的宫殿里已是人去楼空。这皇宫里头每日荣辱沉浮,得了宠,迁了宫,也是常有的。 可惜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梅花酪了。那时他这样想着。 没想到,竟是连这么好的人儿,也随着梅花败,没了。 赵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恢复了那个无坚不摧的人赵侯爷。方才诉说的旧事种种,就像是黄粱一梦。 他指了指萧珩手里的玉佩,道:“这是我举赵家全家之力,唯一能找到的东西了。那人藏得太深,萧晟做得太狠,还烦请五皇子,还我赵家,还我爱女赵纤一个公道!” 萧珩指腹摩擦着那光滑玉面,像是那年冬天漫天大雪的冰冷:“在所不辞。” 第三件物,是一卷手卷。 京城,地形图。 这不算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东西,可犀利的目光还是再次射向赵征。赵征摇摇头:“是我赵家旧时之物了,来源已不可寻,约莫也有二三十年。这上面除了京城布局,还有一点京城御林军的分布,你自己好生研究研究。” 他看着萧珩,说:“我赵家世代忠良,唯独我做了此大逆不道的谋反。你必须成,只有这样才能给我的纤儿正名,给我赵家正名!” 萧珩点点头:“必不负侯爷所托。” 目送马车远去,他又兜兜转转,到了院子里头。顾昱泽温好了酒,桌上摆了几盘肉。萧珩将东西都交给他,又将芊妃的事情讲了一遭。顾昱泽微微皱起眉,斟了杯酒:“芊妃娘娘,可好一人,温温柔柔的,我和母亲进宫去时遇见过她。这么好一人,原来这就……” 萧珩自顾自饮了一杯。 顾昱泽叹口气,问道:“赵侯爷也是个重情义之人。不过这玉佩,你上哪儿查去?” 赵征找到这东西,想必已是尽力了。怎么查,还得看他萧珩的本事。他轻啧一声,给对面人又斟了一杯:“酒喝多了?你手里不就拿着法子嘛。” 顾昱泽看看手里书信,笑了两声:“还真是傻了。” 入夜,萧珩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出发去京城。他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倒是这一走,就要和沈沐瑶断了联系。地上废纸团一张张多,还是没想好说些什么。又是一次攥紧了纸,他实在写不出来,站起身踱步。这在房里绕了两圈,一抬头,对上皎洁的月色。 远在江南的娘子,此刻是否也欣赏着同一抹月光?她是喜是忧,是否也在思念与他? 还是不多言语,怕是多了那么一两句,都盛不住滔滔思念。 吾妻阿瑶,我将离开徐州,前往京城。 勿念,保重。 京城热闹,可不是一般的城镇可敌的。兜兜转转,从人声鼎沸的集市慢慢到安静少人的大路,一座格外恢弘的府邸,盘在寂静的大道旁。一位年轻人带着个仆从,敲了敲门。有人开了门,问了他几句话,放了他进去。 慕府两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年轻人带了推荐信,怕是有不错的前程。过了一会儿,有人又领着他出来,兜兜转转,又到了另一府中,却和刚才的恢宏不同,这里倒是清幽淡雅。小厮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对他们说:“先生的东西家主看了,以后就是慕府二等门生,住在这院子里潜心学习,家主时而会来看看,若是得了家主赏识,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那年轻人道了谢,带着仆从进了院子。萧珩将带来的东西放好,招招手,让云淮把门关上。 慕府家大业大,表面上是没问题,私底下倒是让他给查出些端倪来。那京城里最繁华的戏楼子,还有不少豪华茶楼酒肆,秦楼楚馆,背地里都是慕家的产业。靠着慕家做官还有正常经商的那些钱,是办不起这些来的,慕府这根深蒂固的财产,背后必少不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萧珩打算找到这些事情,以此来威胁慕家一同合作。 更重要的,是赵征的那一番话。哪怕知道他萧珩可能要拉拢慕家,也不可能准备好了推荐信,知道他一定会去慕家打探。这举荐信说是帮他进入慕家,实则明里暗里是在暗示他:赵纤纤的事,跟慕家,可能有不小的联系。 这看似平静的慕府,私底下又是怎么样的暗波涌动? 第三十九章 有人拜访 萧珩好好理了理心里的事情,定好接下来的计划,才睡下。 笠日清晨,一大早,院子里便有了人声,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谈。萧珩刚刚醒来,听到声音神经瞬间紧绷,藏好袖中匕首,推开了院门—— 跟想象中的刺客之类不同,是一位门生,穿着青竹绿长袍,在和云淮理论:“你家主子昨天刚来,这不是想来拜访拜访嘛……诶,这位就是新来的云珩云公子了吧?” 为了方便,萧珩改了名字。他见来人并无恶意,将匕首藏好,点点头:“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那位公子向他拱了拱手:“幸会幸会。这不是昨天听说来了位新公子,一来就成了二等门生,就想着今日前来拜访。我叫李安,也是二等门生。” 萧珩也礼貌拱了拱手:“李公子。不知李公子有何指教?” “这见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可能还不是很懂,特地来指导一二……” 李安是个活泼热络的性子,两下就自来熟,滔滔不绝地跟萧珩交谈起来。萧珩本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打算,可听李安说了一会儿,倒是掌握了不少慕府里的基本信息,也就听了下去。 “云公子,这一二三等的门生待遇也不尽相同,不同阶级的门生在大宴时也坐不同的位置。哦说到这大宴,那可是门生的盛事,每年总有一天会宴请所有门生,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这儿的大殿里,若是在宴会上得了赏识,可是有赏,甚至有官做的……” 这交谈之中,又来了几人,安静的小院顿时热闹拥挤了起来。畅谈一早,中午之时李安等人才念念不舍得回去休息。萧珩喝了口冷茶,摇摇头:“倒是真的能说会道,这身边若是日日跟这么些人,怕是烦都要烦死。”他这下倒是明白为什么慕宗鑫要另辟府邸了。 云淮给他斟上热茶,道:“主子多和其他人交流交流,对自身的事情也是有帮助的。” 萧珩点点头,将刚刚听到的关于慕家的事情一一整理好。慕家家大业大比他查出来的都还多些,而且都是些小商铺,却很多,这样一来想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看来这事情并不简单。还有赵纤纤的事情,估计也是事关重大,他旁侧敲击几次,李安都没提到这一星半点,看来还是要靠自己。 这接下来几日,李安等人都常来交流,各种消息,比萧珩的暗卫知道得还快。 “诶,各位听说了没有,最近刘侍郎刘元,被抓了!” “刘元?他不是挺清廉的吗?好好做官不犯事儿,怎么会被抓了?” “哟,还清廉?大理寺去抓人的时候,那宅子看着一穷二白,连桌子都缺个角儿,谁知道书房底下,还有个地下室?” “地下室?”萧珩握杯的手顿了顿。 “那可不是?里边装满了金银珠宝,足足五六箱子呢!刘元那老家伙藏的还真够深的,谁看得出来?” “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好官,我呸!” “就是啊……” 萧珩手中茶杯轻轻一转,心思也随着快速转动。 赵纤纤之事事关重大,若是想找些蛛丝马迹,去机密之处,最好不过,地下室倒是个好选择。不过慕家的地下室,定不会好找……他心里慢慢有了对策。 他品了口茶,趁着这群人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问道:“这话说起来,不是说会有大宴宴请众门生的吗,怎么还不见消息?我可是等着升官发财的。” 李安摇摇折扇,笑道:“云兄都是二等门生了,怎生还如此着急!这大宴急不得,大多是初秋之时,不过我得了个小道消息,今年怕是会提前不少,说不定再过个把月,就有了。” 萧珩点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便遣了众人。大宴,到时候整个别院,慕家的人,都会聚集在大殿,那时候慕府,不都是来去自由? 心思周转之际,云淮上前禀报,打断了他的思路:“公子,有来信了。” 萧珩看他一眼,走回房间。桌面上摆着封信件,信封背面有一个细小标记。萧珩拆开,是暗卫借家眷之名的回禀,说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发现每到每月三,十三,二十三这几日,慕家的一位二管家,都会到欣香楼,从一处隐蔽的后门去,又很久才回来,回来时都会去见一见慕宗鑫,形迹可疑。萧珩皱皱眉,提笔写了回信,让他们继续跟进。 这是条关键线索,如果说是收账之类,轮不到一个二管家;而有什么事,又要总是同一人跟进,还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回来后还要立即向慕宗鑫回禀? 思索片刻,落笔令暗卫仔细跟进,二十三日,他亲自去一趟看看。 萧珩略略顿笔,末了又加上一句:托顾公子给家妻回封平安信,就说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再多事务缠身,在家里人面前,还是一句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第四十章 贞洁小郎君 七月,二十三日。 早早,李安就到了萧珩院子门口,却被位仆从好言劝离:“云珩公子昨夜染了风寒,今日不便见客,请回吧。” 李安摇摇头,连叹着“可惜可惜,今天上好的消息不能和云兄分享了。”一边摆着扇子远去。 而那位“染了风寒”的主儿,现在倒是埋伏在慕府后山的一处大树之上。仅他一人,已经在这里已经蹲了两个时辰,腿麻酸痛,暗暗怀疑消息的可靠。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正当萧珩准备离开之时,那小门里,终于钻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来。那人站在门口不断张望,焦急万分,时不时望望巷子口。等了许久,终于来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那人反倒是不急着上车了,先低声骂了一遍车夫,才上马车。萧珩也随之跟上。马车走走停停,期间绕了几处小巷,警惕非凡,他几次险些跟丢。绕了半天远路,这才到了地方——果不其然,正是欣香楼。 那人还是没走正门,绕到了楼后边一处深巷,一处隐蔽的小门外,一人看似等待许久,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见人来了,却又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两人不多言语,走进了小门。这下自然是不能继续跟着从小门里进去,他绕回了正门,也进了欣香楼。 欣香楼,顾名思义可知是什么地方,一进门,几位见着他的女子,俱是眼前一亮,纷纷一拥而上。 “小郎君,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第一次来啊?” “第一次来,那可是得好好享受享受一番,来,跟我走一趟吧。” 萧珩围在一群胭脂水粉里,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甩开挽着他的手:“滚!” 那女子受了惊吓,往后跌了几步,别的也是纷纷后退。见他不好惹,就都说着碎话,散了开来。 大堂里都被这滚字冷了下来,个个都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一片安静之中,却有一人突然出声:“哟,还真是个贞洁小郎君。不过都来了这欣香楼了,怎么还扭扭捏捏,小家子气。” 众人寻向那声音的来源。二楼一临栏雅座,坐了一个背剑的侠士,看着俊朗不凡,倒是说了这样的话语。萧珩也循声望去,那人却对着他挑了挑眉,口鼻用白纱掩住,看不真切模样,却也想象得出是怎么一番得意样子。他身边跟了个白面书生,脸都涨了个通红,扯了扯那人衣角,连连摇头。 二人僵持一阵,萧珩冷冷开口:“去什么地方,未必就要做什么事的,小兄弟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侠士耸了耸肩,大度地抱了拳:“看不出还是个脸皮薄的,若是我说错了话,惹了仁兄,还望多多见谅。” 萧珩没有再理他,转身继续朝着先前那两人去的小门方向走去。大堂恢复了喧嚣,那侠士磕了颗瓜子,摇摇头:“大男人,这点玩笑都开不起,翠娘挽他的手还给甩开了,啧啧,那小手多滑啊……” “公子!”书生踢了他一脚,脸红了个透。 萧珩耽误了点时间,想要找到那二人先前去的地方,怕是难了不少。他心里暗暗不爽刚才那人,若是没有他现在也不会跟丢了人。他在欣香楼里转悠半天,都找不着那二人踪迹,还迷了路,走到了三楼。 竟然又遇见了那侠客。他正倚在门边和一位姑娘说话,惹得那姑娘咯吱咯吱的笑,见他来了,吹了个口哨:“哟,有缘啊兄弟,还找不到姑娘?” 萧珩脸黑了黑,正欲快步走过,没成想那人又加了一句:“看兄弟的样子,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吧?怎么,办事?找人?” 他脚步一顿。侠客见他果真有事,摆摆手让那姑娘退下,走到萧珩身边:“这欣香楼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报仇寻仇,你想找谁?兴许我能帮的上忙,就当是刚才的赔罪。” 萧珩原本不想多加理会,可见这人好似常常混在这欣香楼,跟楼里人都还挺熟悉,就问了一句:“这每月三号十三号二十三号,有谁常在这几天来?” “诶哟,我又不是老板,怎么知道?”见萧珩又要走,他又忙道:“诶诶诶,别急啊,我不是老板,可这掌柜的我认识,帮你问问也是行的。” 他转身就要下楼找人,临走之前还指了指刚刚那姑娘的房门:“兄弟若是站的累了,不妨进去坐坐休息一下。” 半晌,他带了个人回来。见萧珩还站在原位没动过,啧啧两声:“兄弟可真是守身如玉啊。” “关公子怎生这么说话,说得我欣香楼的姑娘会吃了人一样。”那掌柜看似和关公子关系很好。 萧珩不多耽搁闲聊,直接问道:“这每月的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有没有人总是这几日来?” “这这这谁知道啊!一天无数人进出欣香楼,谁记得啊。” “好好想想。”关公子倚在门边。 “三日,十三日……让我好好想想。” “貌似还真没这样的人……没有,绝对没有。”那掌柜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那,有没有哪间包间是这几天被包下来的?” “好像也没有……哦对了,昙花房就总是这几天被包下来,那人也是常和一位朋友过来。”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萧珩点点头,向掌柜道了谢:“谢谢。“ 那掌柜连连罢手:“诶不用不用,是关公子叫我来的,不打紧不打紧。” 萧珩转向关公子,也道了谢:“感谢公子相助。” “感谢就不用了,下次请我喝酒就行。”关公子晃晃手里的酒坛,转身离开。 萧珩摇摇头。这位关公子倒真是个奇人,若不是有事在身,必要和他喝上两坛。 他问了掌柜昙花房的所在,也转身上楼。 第四十一章 官匪勾结 昙花房是豪华间,在欣香楼四楼,房外有侍卫守护,直接闯入还是怕是不行。萧珩又找到掌柜,要开一间临着昙花房的房间。 却没成想,这整个四楼,都被包下了。如此谨慎,还真配得上慕宗鑫这只老狐狸。他略一思索,拿出钱袋子:“那帮我开一间桂花房。” 桂花房在五楼,正对着昙花房上面。根据他刚刚来时观察,这桂花房和昙花房都有阳台,昙花房的阳台要大些。并且刚刚找那两人时,在欣香楼的院子里看过,这四楼的窗帘都被拉上,兴许是为了不被人看见,却成了他萧珩的掩护。 锁上房门,萧珩走到阳台边略略观察,这阳台正对着一片荒林,不容易被发现。他做好准备,往下一跃。 和云淮学的轻功果然有效,只是轻声动静,加上里边吵闹,没有引起屋内人注意。他靠在阳台门边的墙上,凝神静听。 “可是这上月的款数还未结清,这满山头的兄弟不得要饭吃?!” “大人息怒,家主是守信用之人,不会就这么不管了。您再稍等一些……”那人话还未说完,最先出声那人就怒斥道:“不要拿一个等字来搪塞我!一个字,给,还是不给!” “给,肯定会给的,权宗主先息息怒,等我家家主回复……” “真当我权镇是好欺负之人!若是七日后还给不了欠款,这慕家我迟早端了去!” “是,是,小的记着了。那这月的盐运,不知权宗主意下如何?” “三百人手送你们到金陵,一人都不会多。” “啊?啊哈哈,这三百人手……会不会太………?” “钱都没付齐,能给你半个人就不错了!怎么,不要?” “没有,没有,这,也够了,够了。”兴许是怕再说下去真的连半个人都没有,急急忙忙应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给我好好记着,回去跟慕宗鑫那个老家伙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若是拿不出这钱来,人他也不用要了!” “是,是,权宗主慢走。” 几声摔东西的声音响起,似是还有人不解气。虽然只听到后面一点,可萧珩已是了然于心:权镇,青龙帮帮主,坐镇九辟山,慕宗鑫能有这万贯家产,怕是少不了和这些山贼匪窝的合作。 再听下去估计也没有什么信息,他再次轻功跃下,到了三楼阳台。 他原本想这么一路往下到院子里头,却没想到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敏,我又有什么法子?不去,祖辈们几代心血毁于一旦……” 正是关公子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吊儿郎当,此时听上去疲惫不堪。萧珩也没打算继续听墙角,想继续往下时,关公子凌厉的声音响起:“何人在此!” 一把剑随着声音袭来。萧珩侧身躲过,反手抓住剑柄,提剑入屋:“是我,刚才冒犯了。” 关公子见是他,却也没放下心,直直一拳过去:“为何出现在此?” 萧珩自知理亏,没有还手,只是躲避:“从上面下来,恰巧路过,并未听到什么。” 关公子见他真挚也不还手,暂且停了下来,但还是一脸戒备:“公子从上面下来,是听完别人的墙角,又来听我的吗?” “当真误会。上边的听了没错,可实在没冒犯你,我也没听你墙角的必要吧?” 关公子好歹是信了几分。那位一直在旁没出声的姑娘打圆场:“两位公子莫吵,坐下来喝杯茶,顶好的碧螺春,就这么一小撮,平时来喝不到的。” 萧珩将剑递给关公子,自己先坐了下来,以示无恶意。关公子也半信半疑地坐下来。萧珩拿起茶杯,向关公子一拱手:“今天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关公子见他喝完一盏茶,态度诚恳,也就信了他,也品了一口。萧珩随口一提:“今日见公子也有几面了,想必也是有缘,不知公子名讳?” 关公子笑笑:“走江湖,不问名讳出处。” 有些人惹了仇家,或是其他原因,不会轻易相诉名字。萧珩了然,给他斟了杯茶。二人闲聊几句,关公子突然提到:“不知萧兄方才可是见了那青龙帮帮主?” 萧珩手中杯盏一顿。他不动声色再次打量了一下关公子,关公子一笑:“他不常前来,多是身边谋士来算账。这见的是何人我也不甚清楚,萧兄若是想知道,跟着他离去便是。” 清茶入口,心中提弦:“为何告知?” “嗯,助人为乐吧。”关公子看似毫不在意,“山匪常来,少有利世之事。” 说白了,倒是个正义之人。萧珩仔细打量他两眼,他脸上的白纱还是没有拿下来,徒增几分女气。关公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在乎地笑笑:“毁了。” 倒是可惜。又随口聊了几句,看着将近黄昏,萧珩起身告辞:“天色已晚,不多留了。” 关公子点点头,起身送他出门。临别之时,关公子突然又多一句:“他人之事,萧兄还是少管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不知是说山匪一事,还是他身上的事。萧珩点头,作揖离开。 第四十二章 贩私盐运 回了院子,萧珩不敢耽搁,立刻叫人去查青龙帮。 慕家应该不止仅靠一个青龙帮,身后势力必然不会少。今天权镇提到的盐运,估计是他们赚钱的第一法子。现在盐价看似不贵,实则从海边运到中原,运到京城,是多么大一段路程?海盐西运,多往西几里,就多赚几倍钱。中原一斤盐,能换上几十到一百斤粮食,而在海边荒郊地带,一斤盐也就个十斤粮食。而如此强大的价格差距,也是朝廷经济命脉所在。 因此,偷贩盐是违法之举,被抓了,差不多是砍头的大罪。慕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着砍头的事儿,还一做就做了如此之久,手段令萧珩也要叹上一声。如此重要之事,若是给他萧珩拿了证据,不怕他慕宗鑫不合作。 正当他好好理了理思路,抬头看见云淮欲言又止,问道:“有事?” 云淮点点头:“今天李安公子来了几回,说是有大事要说,见你不在就跟我说了,说是今年的门客大宴提前举行,在八月十五的祭月节。还有,顾公子给回了信,说夫人一切都好。” 萧珩笑笑,原本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吩咐下去:“叫人盯紧九辟山的青龙帮,还有各个山头,慕家和这些山匪有来往。“ “另外启动之前安插在慕府的探子,让他们想办法查查慕家的地下室所在。” 云淮领命退下。 七月,二十八日。 闷热的夏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此时的苍平谷,一支队伍正在前行,足有几百人,却分外安静。 萧珩得了暗报,得知了慕家和青龙帮的盐运路线,令曹起在这苍平谷设下埋伏。此时一旁的山坡上,野草丛中,也有数百人隐于野草之后。 夏日午时,一切都静了下来,连喧闹的蝉声也越来越小。一丝风都没有,天空是分外晴朗的颜色。 那队伍中的一个小喽啰抬头看太阳,想着走完这次就能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却正好对上箭头在烈阳下反射的冷光。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道道利剑划破宁静长空。底下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连射死好几人。这时才有人惊恐出声:“有埋伏!快躲避!” 那人话说了一半,就被一支利箭刺穿喉咙。四下的人慌乱躲避,还算镇定的拿起武器挡箭,箭海无边,队伍中纷纷有人倒下。见差不多了,曹起收了弓,抽出腰间剑:“杀!” 四处山坡上,冲下来一波一波士兵。长剑刺入胸膛,拳拳直击五脏六腑,血溅满地。 血腥味充斥着苍平谷。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满地,有兵有匪。曹起一腿正中那人膝盖骨,闷声跪地,闪着寒光的利剑抵上脖颈:“盐运凭书在何处?” 那人目光喷火,直勾勾盯着人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卖主求命不做!” “那可得想好了,这今儿个要的不仅是你的脑袋,这剩下的弟兄们的命都挂在你这嘴皮子上呢。”曹起也是草寇出身,也知道他们有的些难处,提醒两句。 那人生硬,看了眼他身后被俘的兄弟,还是败下阵来:“倒数第三辆车,那个小匣子里。” 曹起派人取来,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之后,收回了剑:“带着兄弟们走吧,随便找个山头,别回青龙帮了。” 那人不是个傻子,知道要盐运凭书,定然是官府之类的事,没再往死口上撞,磕磕绊绊爬起来道谢:“谢大人不杀之恩!”又挥挥手,带上剩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兄弟们,向深林逃去。 曹起奉了萧珩的命令,将缴获的盐藏进秦山,一些重要证据收集起来,带回去跟萧珩复命。 萧珩听完他的叙述,点点头:“辛苦了。” 曹起起身,将东西交给萧珩。他打开,拿起里面的几份文书,仔细看了一遭,确认了那右下角的官章。 这盐运凭书,是盐运司专供,只有官府才能有,民间若是想拿到,可是要费上一番功夫,而一阵折腾下来,也赚不了多少。 因此,有人开始打官府文书的注意。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慕家利用职位便利,获取官府文书,然后和山匪勾结贩盐。这盐却不是流入官府,而是流向民间,利用官府盐价和私运盐价的巨大差异,赚取暴利。 有了这凭证,以及他调查出来慕家表面无疑私下贩私盐的店铺,不怕他慕宗鑫不合作。 不过,还差了一样东西…… 第四十三章 夜探慕府(一) 八月十五日,祭月节。 东风挑开人间的面纱,游荡在慕府祭月节的热闹里。慕府上下皆是一派喜气洋洋,五光十色的灯笼缀满屋檐,桂花如繁星点点绽放枝头,幽幽暗香浮动。 这四处走动的,大都是慕府门生。慕府的门客大宴是第一次定在了节日里,这样的好日子,家主一高兴,得到赏识的可能就越大。因此,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自己最为喜爱的衣裳,聚在桂树小池边,争先恐后地发表着自己的各种见解。 萧珩倒只是穿了身简单的月白色长衫,躲在一旁清静的亭子里,要了壶茶,细细品味。今晚对门生来说极为重要,对他来说,也是孤注一掷。 慕家能不能和他合作,就看今晚。 天色越来越暗,门客边一阵骚动,人陆陆续续往大堂里走。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萧珩也起身:“走吧。” 这面始终还是要露一下的,否则要是被抓了端倪,也有个说法。他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东张西望的李安:“云兄好歹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这大事,要去寻你呢!” 萧珩笑笑:“方才在小亭里品品茶,来迟了,李兄莫怪。” 他来的迟,虽是二等门生,也被分到了和三等门生边上的位置。这慕府的大礼堂超乎他想象的大,在他的位置,也看不太清慕宗鑫的模样。 人陆续到齐。坐在最上方的主位正是慕家家主慕宗鑫,只见他举杯:“今日聚各位贤才于此,为的是谢各位多年来的相助,在此,我慕家慕宗鑫敬各位一杯!” “谢家主赏识!”众人纷纷拿起杯盏,拱手成礼。 菜肴与舞女一同上来,八珍玉食,歌舞升平。 李安见前边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向慕宗鑫献诗,都得了赏识,凑到萧珩那边:“你看你看,只要说几句诗就……”萧珩的位置,早已无人所在。 “真是奇怪了。”他原本想起身去找,想想却又觉得可能如厕去了,就又坐好来。 而此时,慕府的另一边,歌舞升平灯火通明和这里的寂静黑暗形成强烈对比。那灯笼光映照在一旁的墙壁上,掠过几个黑色的人影。 萧珩和云淮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在浓如墨的黑暗中行走。探子能力有限,只推测出地下室大概所在的几个地方,在被人发现不妥之前,要迅速拿到所要的东西。 探子来报,说在慕宗鑫的书房,慕府的藏书阁,还有慕府祠堂这几个地方可能性比较大。 现在宴会刚开始,大堂附近会加强戒备,藏书阁侍卫本就不多,这样一来人会更少,所以先探藏书阁,再去同为守卫少的祠堂。 一路前往藏书阁的路上,来往的侍女小厮都急匆匆往大堂聚去,越往藏书阁的方向走人越少,到了藏书阁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 先前探子给他们带了消息,说这藏书阁的锁找不来,但是给他们留了一扇窗户,在二层向西,正对一颗大树。二人一看,果真有一扇窗开着。 两下子上了树,借着树干一跃,进了藏书阁的二层。一排排高大的红木架,铺天盖地的书籍,无不彰显着慕家的书香气息。 如果密室在这里,那也只能在地下,从外面来看,墙壁后面还有空间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仔细敲过每一块木地板,却都是沉闷的响声,不像是有地下室的样子。 正当二人要查一查书架时,外面远处隐隐传来声响,似乎正在向这里靠近:“你说老爷奖什么不好,偏要奖几本破书,还要我们跑这么远一趟……” “别说了别说了,读书人我们也不懂……”萧珩云淮听到声音,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外面人是从东边来的,他们从西边窗户出去,刚好。 藏书阁线索中断。二人不敢耽误时间,又匆匆赶往祠堂。 慕家祠堂侍卫还是多些,毕竟是重要之地,附近有两列侍卫在巡逻。 在不伤害侍卫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进去有点难度。二人相互比划几个手势,云淮点点头,葱藏身的地方跑了出去。 “谁?是谁在那里!”侍卫转身追去。 萧珩见侍卫跑远,不耽搁时间,直接进了祠堂。祠堂为了保风水,也是因为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没有上锁。 先是一个院子,再然后才是慕家的祠堂。不知是不是为了尊敬先人节俭美德,祠堂并没有铺张浪费的奢华,外面有一个小院,朴素典雅。 萧珩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罪过,就迈入祠堂。祠堂中间的灵桌上摆了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贡品。慕宗鑫估计做不到在祠堂里面修密室这种缺德事,萧珩也没多搜查。 外面小院设计得朴素简单,不过假山流水,简约大方。巡逻侍卫还没有回来,也就是说他还有一点时间,想了想,还是检查了一番小院。 什么都没发现,他正想离开之时,无意中被山石边上的一个摆设吸引过去:两个高台,一个比一个高,每个高台上都有一个陶罐,地下也有一个,陶罐交错排列,第一个陶罐里的水刚刚好流到第二个陶罐里,第二个陶罐里的水流到第三个陶罐里,第三个陶罐里的水又通过竹管传回第一个陶罐。 这样的设计还挺大胆,特别是细竹管的传水,让萧珩挺好奇。他蹲下来仔细看了两眼,赞叹于设计之精巧,却无意看到,第三个陶罐的底部貌似松了些许。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轻轻按了按陶罐底部,底部的石板果然松动了些。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仔细琢磨后,决定试一试。 萧珩将陶罐轻轻转动,果真,这陶罐的方向是可以改变的。陶罐转动后,原本的地方露出一个陷下去的小格,第二个陶罐的水注入小格中,小格蓄满水,水却又突然消失——旁边的石头变动,出现一段楼梯,通往地下。 如此绝伦的设计!萧珩还没好好研究一番,就要办正事了。他想了想,还是走进了那段阶梯。 第四十五章 夜探慕府(二) 阶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长长一段似乎走不到尽头。两壁上的油灯悉数亮起,照得通透。 到了,却是一处重铁大门。中间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四周熠熠生辉。兽头四面有七颗小珠,也有拳头大小。萧珩细细观察,发现七颗宝珠竟是按北斗七星阵摆列的。 北斗七星阵,由紫微垣中的天枢、天璇、天玑等七星组成,由此演变出七星阵。北斗七星阵解法早已失传,不过留得一二残帖,慕宗鑫造的出这七星阵找的了解法,实在是厉害。 阵法玄学,萧珩并不精通,不过当年被送到光林寺,跟着慧云大师了解一二,解这失传已久的古阵,怕是有些棘手。 可现在不得不一试。天枢若是位首,往下即为天璇,七星共连,左通玉衡…… 尝试许久,终于咔嗒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一处类似书房的地方,奢华典雅,四处都是高大的架子,摆了各种书卷,奇珍异宝。 不能再多耽搁时间了,他迅速翻找起来。盐运凭书一次一份,估计也存了不少,找起来难度不会太大。木架下面是柜子,萧珩没在架子上的书卷多费功夫,径直在柜子里翻找。 越往越后,时间也慢慢过去。终于,在拉开一个雕花木柜时,见到了厚厚一沓文书,第一张上写着盐运凭书是个大字,左下盖了章,写着元熙九年十月十二日。 元熙九年,也就是七年前,慕家竟在七年前先皇在位,还是繁荣昌盛,慕家还活跃于官场之时,就做出这等勾当!萧珩心中一凛,暗暗提高了对慕家的防心。 盐运凭书到手,后面就好办多了。可萧珩并未打算立即离开,赵纤纤之事,说不定也能在这密室中找到些线索。他观察密室一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旁的案几之上。 案几估计是慕宗鑫在此办公之地,四周围了一圈木柜,都以重锁锁之,估计是更机密的东西存放处。 这盐运凭书,也当的上是慕家的一个大把柄,却都没有放在这些木柜里,这木柜,还锁着什么? 萧珩细细观察了四个木柜上的锁,在手里分量极重,看来是上好的重铁所制,强行破开根本不可能。这锁也都是以钥匙开锁之物,除非拿到钥匙,否则根本打不开。 萧珩不得不放弃。他将那沓文书藏在怀里,确认无误后,准备离开。 这时,大门却“咔嗒”一声,打开了。 有人来了。 第四十五章 明月情深 萧珩血液一瞬间凝固,身体先一步比脑袋做出反应,这四处没有可以彻底藏身的地方,只好躲在最远处的木架后面,堪堪遮住。 那人许久才推开大门,脚步声向案几那边移去,在案几那停了下来,像是坐下来了。过了许久也没有声响,萧珩借着前面书柜遮挡,在几本书的缝隙里瞄了一眼—— 是个小姑娘,看着十五岁的样子,穿了件红色衫裙,好奇的在案几上左翻右翻。 萧珩这才松了口气。他又望了一眼,这小姑娘看着衣着不凡,又进得来这慕宗鑫的密室,应该是是慕家的哪位贪玩的小姐,威胁不大。 那小姑娘东翻翻西翻翻,也不知道在寻些什么,过了会儿又自言自语:“我记得爹爹就是在这里拿了个好看的冰种玉镯赠给了许伯伯,怎么找不着了呢?” 感情是来偷爹爹的好东西的,萧珩在心里无奈摇摇头。那小姑娘还是找不着,朝这边走来:“没错啊,难不成是在这些柜子里?”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萧珩再次警惕起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从腰间轻轻抽出藏起来的匕首,慢慢攥紧—— 脚步声在离他不到三米的距离停了下来,只听惊叫一声:“呀,找到了!” 几声珠玉叮咚响,小姑娘找到了要的东西,欢喜的藏进怀里,不敢多留,溜了出去。 渐渐没了声音,最后是一声关门的响声。萧珩终于松下一口气。此处他也不可多留,关于赵纤纤的事情,还是要待以后慢慢处理。他等了会儿,算了时间等着小姑娘大概出了祠堂,才走出密室。 重铁大门一声闷响,慕家的秘密与世隔绝。萧珩走到阶梯开头处,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确定外面没了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去。 外面果真没人,那个小姑娘估计已经走了。侍卫们也已经回来,可以听到外面的有人走动的响声。 怕是出不去了。他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躲到了祠堂里面的角落处,如果幸运没人来,那等到侍卫轮班之时就有机会逃脱。 时间慢慢过去。一轮朦胧的圆月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金色的光芒。皎洁柔和的月光从门外洒下,添上几分仙气缭绕。 萧珩这才恍惚想起今日是祭月节,是要家人团聚,赏月吃饼的。若是没有这一档子事儿,此时应该是他和沈沐瑶过的第一个祭月节了吧? 忽的就想起了那心尖上的人儿来,心中有了几许安慰。此时此刻,娘子是否也在遥望同一轮明月?入秋天气寒凉,她有无多加两件衣裳?江南的点心也是顶好吃的,她有没有吃上江南的月饼? 北方入夜更凉,他倒像是没什么感觉,望着远处月亮,不知不觉间竟弯起了嘴角。 墨笔洗净归架,她折好手中药方,压在一旁的医书下。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桌面镀上一层银。有人敲了敲门,沈沐瑶道:“进来吧。” 阿青捧了个碟子进来:“沈姐姐忙完了?忙完了吃月饼吧,今天是祭月节呢。” “祭月节?” “是啊,姐姐忙忘了?八月十五祭月节,可是个大日子,今天见你忙才没有告诉你。快吃吧,我亲手做的。” “谢谢阿青。”沈沐瑶拿起一块月饼,尝了一口:“是花馅儿的?我还是第一次吃花馅儿的月饼呢。” 阿青颇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家里穷,没钱买肉,就摘了花做月饼馅,姐姐喜欢就好。” “好,你拿出去给大家尝尝吧。” 等阿青走后,她抬头望向明月,口中淡淡花香弥漫。今晚的月圆,映着几丝羽毛般的轻云,轻纱似的温柔。有人远在繁华京城,他的月光是否热闹?是否有绚烂的烟火,有热闹的集市?他今晚是否有集会,是否会醉酒? 月远在天边,人也远在天边。 圆月高挂,两处月洒。那洒下的月光如仙女的披帛,连着两处相思情深。盛满一心底的月光,憋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憋着很多很多的想念,告诉他,我很好,不必挂念。 你看啊,我很想你很想你,八月十五的月亮知道,日日夜夜的星星知道,你知道吗? 第四十六章 偶遇 他回过神来。 外面的人声脚步声突然热闹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依稀闪烁。 被发现了? 萧珩不动声色往外看去,只见一众侍卫像是受了什么命令,通通往一个方向跑,不久外面的侍卫都离开了。 萧珩又多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人确实都走了,才出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召集这么多侍卫,可对于他来说都是有益的。此地不宜久留,他赶往和云淮约定的地方。 一路上都没有了人,想必是有了很重要的事情。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不快点回到大堂,很容易引起怀疑。 一路匆匆,拐过一个弯,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嘶……谁啊走这么快干什么!” 萧珩低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密室里的姑娘。他心中警惕顿生,道:“对不起,没看到有人,你没有伤到吧?” 小姑娘抬头看他一眼,愣了愣:“没事,我也不小心,冒犯了。” 萧珩又试探性地问了句:“看姑娘行迹匆匆,有急事?” 小姑娘果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要做什么不关公子的事吧?” “没有,在下只是在想姑娘是不是迷路了,在下好帮忙。”萧珩一笑,眉眼爽朗。 小姑娘一愣。她正是找不着回去的路了——这祠堂她平日都没怎么来过,这又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不好认路。她想了想,道:“那个,我想去大堂那边,你能带我过去吗?” 他笑时若朗月入怀,这八月十五的月亮都不及眉眼半分:“可以,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在下也不用这么客气。” “嗯……好吧,小女子阿婉,方才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记在心上。”她微微一礼,算是报了冲撞之责。 “阿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好名字。”他笑着,“走吧,我带你过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反应过来才几步跟上去。 一路上没人说话,阿婉倒是几次想出声,却又觉得不妥,憋了回去。 萧珩也一直安静,有时她跟不上,他会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一路都平静而又安稳。 今夜的风轻,阿婉几步跟上身边人,他着了月白流光的袍子,在月光下映出另一片皎皎月光来。萧珩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眉目又是星月的爽朗,笑起来能勾了人魂去。 萧珩注意到了她的注视,转头看向她。阿婉被发现了,从小大家闺秀的教养使她顿时羞红了脸:“那个,公子俊朗,不由得多看几眼。” 萧珩一笑:“姑娘也是美人,日后见到的帅气公子多了去了,我不算什么。” 阿婉想了想,又接不上话,两人恢复沉默。 路说长不长说远不远,此时正到大堂附近。阿婉正要出声说些什么,远处的一众侍卫突然叫喊着往这边跑来:“小姐在这!” 这一嗓子吼得附近的人纷纷注目而望,随后又都松了一口气。那一众侍卫跑到二人面前:“小姐您没事吧?家主召集了大半侍卫,都在***呢。” 阿婉摇摇头:“我没事。” 说话间,又有几群人匆匆赶来。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众仆人簇拥着一个美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器宇不凡的男人。那妇人一见了阿婉,哭得红红的眼睛顿时又簌簌落下泪:“诶呦我的阿婉啊,你这是去哪了? 大家找你找不到,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抓着阿婉,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通。 “娘,我没事儿,刚刚想着回院子拿些东西,大半夜迷了路,是这位公子送我回来的。”她安抚了夫人,又指向身后的萧珩。 萧珩识相地作礼:“拜见家主,夫人。” 慕宗鑫点点头,问道:“今晚大宴,所有门客都聚集在大堂,你怎么就恰巧遇上阿婉?” 他的话看似云淡风轻,却又犀利无比,顿时道道目光朝他射来。萧珩早就想好了说辞,滴水不漏地回答:“回家主,方才大宴之上有人显诗做曲,拿了不少好赏赐,在下就想着回去取一幅名画献给家主,好给自己博个好处。回去路上正好遇到小姐,就先送小姐过来。” 慕宗鑫还未开口,慕婉倒是先说话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小姐?” 萧珩笑笑:“小姐衣着不凡,教养也极好,这样的姑娘不是小姐,也定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慕宗鑫静静看了他许久,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云珩,前段时间进的慕家,赵侯爷给写的推荐信。” “赵征……你这次帮了小姐有功,提为一等门客,赏二百银两,布匹绸缎,书籍名本若干。”慕宗鑫说完,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美妇人也恢复了端庄大气的仪态,对萧珩微微笑笑:“谢公子相助之恩,来人,赏古董古玩,珠宝玉石若干。” 萧珩拱手:“谢夫人。” 慕夫人点点头,望向慕婉:“还不谢谢公子?” 慕婉一直盯着萧珩发愣,此时才惊醒过来:“哦,谢谢公子相助。” 萧珩对她一笑。慕夫人拉起慕婉手:“走吧,回去吃点东西,我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芙蓉酥……” 慕婉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转头,好好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站在桂树下,星星点点的月光透过树影斑驳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如同绣上了漫天星光。这一幕,彻底留在了时光的记忆里。 萧珩看着母女越走越远,笑意更盛。 一个聪明到能进出慕家密室,受父母疼爱的嫡小姐,会知道多少慕家的秘密呢…… 第四十七章 不存在的人 盐运凭书,官府文书皆到手,已经能给慕宗鑫不小的打击。这时,盐运被盗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慕宗鑫耳朵里,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出了大事的事情也传遍了慕府和门客府。李安等人为了避嫌也没怎么再来过,萧珩进了慕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过上安生日子。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吹拂,萧珩坐在小亭里,悠哉悠哉地品茶。 “公子,外边有位姑娘找你。”云淮从门外走来,向他禀报。 “姑娘?”他想了想,进这慕府以来所见到的女子不超过一只手,来找他的只能是……“让她进来吧。” 慕婉今日穿了件鹅黄罗裙,挽了发髻,比那晚看上去温婉不少。她走进小亭,施施然对萧珩行礼:“云公子。” 萧珩连忙扶住:“小姐怎生向我行礼?主仆有别,应是我向小姐行礼才对。” 慕婉红了脸:“那日公子帮了我,没有好好感谢公子,今日特地过来一趟,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萧珩一笑:“无妨,帮助小姐本就是我等之责。小姐来都来了,不如在这儿喝上杯茶再走?” 正中他人下怀。慕婉展颜一笑:“好,劳烦公子了。” 萧珩为她沏了杯茶。慕婉点头道了谢,抿了一口:“碧螺春?” “小姐会茶。洞庭湖畔新采的,我就这么一小盒,今日天气好拿出来品品,正好小姐也来了。” 慕婉放下茶杯,摇摇头:“不算精通,不过家父爱饮,略懂一二罢了。云公子喜欢喝碧螺春?若是喜欢,下次我叫人拿点来。” 萧珩笑笑,也品上一口:“碧螺春鲜爽甘醇,不过我倒是更喜欢金骏眉,甘爽悠长。” “金骏眉么……我寻寻,若是寻得来必给公子送来。” 二人品了会儿茶,相安无言。过了会儿,萧珩似是想起什么,道:“对了,最近府里头好像挺不太平,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小姐可知道怎么了?” “这……听说是我们家有支商队被劫,爹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不必多加担忧。”她犹豫好一阵,才道。 “商队被劫?那确实是件大事。”看来这位小姐也只是小姐,还没到知道慕宗鑫这么多事儿的地步,他不禁有些失望。 慕婉想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商队被劫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儿,毕竟是支小队,也没造成伤亡……只听说不见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爹这才大发雷霆。” “很重要的东西?” “是啊,上次见爹这么大怒,还是四哥……”她突然就闭口不说了。 “四哥?慕家不就只有三位公子吗?”萧珩心中一凛。盐运凭书失踪一事是他所为,他自然不太惊讶。可这慕府的四公子,他当真没有听说过。 他正想继续追问下去,慕婉突然站了起来:“天色晚了,就不再多麻烦公子,我回去了。”匆匆向他一福,转身离开。 她脚步匆匆出了院子。萧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四公子……慕宗鑫福气不好,一共就三个儿子,这个四公子,又是哪来的? 看来慕家,还得再调查一番。 慕婉出了院子,走了许久才慢下来。自己怎么会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提起这件事?当年四哥失踪,娘还没当上正室夫人,第一次板起面孔对她说:“你是慕家小姐,干什么都行,就是你这四哥,绝对不能提,听到了没有?” 她那时懵懵懂懂,还挺不服气:“娘,为什么啊?四哥不见了,大家不应该找他吗?这怎么个个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还不能提四哥?” “你……你真是胆儿大了!”娘急忙堵住她的嘴,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听到看到。娘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哭起来:“婉儿,咱们娘俩可怜不受宠,没有别人有权有势,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那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娘哭啊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眼里却又带着几分痛快淋漓的恨意。她吓坏了,抱着娘:“我不问了,以后都不问了,娘你别哭……” 从此,慕家四公子就成了慕家人共同的秘密,从来没有人敢提起,就像这个人从未存在于世上。她也曾经好奇,只是一想到娘那天的嘱咐,就也不再多嘴,默默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 今天一时失口说了出来,若是那位云公子没听清楚抑或是没放在心上那倒还好,可若是他是个心术不正之徒……这两次接触,他也不像是这样的人,以防万一,是不是告诉娘为好? 一时左右为难。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