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人间归晚》 第一章 初见韶华 冬日的暖阳,照得人浑身都懒洋洋的。 林檎支着长腿,坐在不动峰大殿的屋顶上。 她袖子半挽着,露出莹白如玉的手腕,左手托着自己的佩剑逐水,右手则拿着一方鹿皮一点点擦拭它。 许是低头低得太久了,额间落了一缕碎发下来,她抬起胳膊蹭了蹭额头,手里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随着头顶的太阳渐渐爬升,远处传来了一声悠扬的钟声,是冼笔峰比武台方向。 听着这代表比武结束的钟声,林檎起了身,她掸了掸自己的袍子,抬手扶了扶斜插在发间的树枝,跨了一步往下坠去。 虽然逃了比武,但冼笔峰上她总得去露个脸,毕竟如今不动峰上下能喘气的就她一人,觍着脸当了这个山主,总不是一直惫懒。 随着林檎跳下屋顶,原本插在她头顶的那支树枝亮起点点绿光,溅落在她脚边,生长出一支足有一尺宽的金色树枝,托着她飞了出去。 这是师父送她的灵宝——菩提枝。 菩提枝很快就载着林檎到了冼笔峰上。 此时,冼笔峰的比武台上持剑站着一人,一身白玉兰道袍穿的笔挺出尘,玉冠束发,眉峰挺拔而双目冷冽。 台下弟子都在欢呼。 林檎试图偷偷摸摸从众人身后溜去观阅台。 一道视线尾随而至。 林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她没理会,一路摸上观阅台。 “怎么来的这么晚?”原本斜靠着的柳墨见她上来,压低声音问道。 林檎走过去落座,目光瞥到底下比武台,与那人的视线交汇。 “啊?啊,睡过头了。”林檎心里一突,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没来,我一个人多没意思。”柳墨边说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果脯。 “抱歉抱歉,来晚了嘛。”林檎撒娇。 柳墨伸手想揉她的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想参加。” 林檎朝后一躲,笑嘻嘻道:“别揉别揉,我知道错啦。” 两人正嬉闹着,底下执教道长李平已经在恭贺魁首。 “大比魁首——祝南之!”他高声唱到。 祝南之面色如常,只是已经没有再看观阅台上,他柔和地环视一周,拱手行了个礼。 接下来便是弟子们喜闻乐见的环节,比武魁首将有机会去拔出仰山至宝——韶华剑。 但也仅仅只是有机会,作为曾名动天下的天下第一剑冉飞云的佩剑,他是一柄十分有脾气的剑。 飞云道长飞升至今已有两百余载,这柄有择主灵识的宝剑从未再次认主过。 仰山现任宗主孔令华,在当年的大比上便没能拔出它。 此时四名弟子扛着一人高的天外陨铁已经站到了比武台上,天外陨铁之上插着的正是韶华剑,剑柄赤红,剑身银光夺目。 “你今日可错过了一出好戏。”柳墨压低声音说。 “嗯?墨师姑快同我说说。”林檎支起耳朵。 “祝南之把陈英揍了个半死。”说完,柳墨瞟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陈玄机,继续说道,“昨日宴席你走的太早,错过了他爹借口醉酒强逼南之喝酒一事,南之你是知道的,自那件事后滴酒不沾,自然是不肯。” 林檎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宗主那样护短的人,直接打翻陈玄机的酒樽,当众下了他的面子。” 柳墨这边正偏头和林檎说着话,台下陡然生了异变。 祝南之运转灵力,蹬脚站上了足有一人高的天外陨铁,可当他握向韶华剑时,韶华剑剑身突然一震,嗡的一声将他震退数米之远。 被打飞的祝南之略一偏头,口吐鲜血。 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韶华剑突然从试剑石上不拔自起,嗖的一下飞向高处的观阅台。 在大家都没来的及反应的时候,韶华剑直直的插进了林檎胸膛。 “林檎!”一旁的柳墨呲目欲裂。 底下的弟子们看不到观阅台上发生的事,只听到柳墨山主撕心裂肺的一吼,在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观阅台上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神农峰山主黄芩,她拨开手足无措,想要动用灵力护住林檎心脉的柳墨,伸手点了林檎眉心。 “小墨别急,伤口无血,心脉祥和,林檎道长眼下是被认主之势,并无性命之忧。” 黄芩的话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赶过来的孔令华和祝南之同样神情一缓,放松下来。 至于林檎? 被韶华捅穿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她的灵体来到一个一望无际,周围只生长着绵绵荒草的地方,寂静无声。 【你如今在我的识海里。】一个声音响起,林檎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红发少年,眉目如画,身上穿的竟是仰山的玉兰弟子袍。 “你是谁。”林檎警惕的问。 少年模样天真,几步飞纵到林檎身前,握住她紧紧攥在身侧的手。 【我是韶华。】他并未张开嘴唇,声音却直达林檎脑中。 “所以是你刚刚插在了我胸口上。”林檎面无表情。 【你是我的剑鞘,我感应到你的气息之后,当然是立刻飞向你!】韶华委屈的耷拉着眉眼。 “然后你就捅了我。”林檎不买账。 【然后发现你是人,我便顺势认主了嘛。】韶华讨好道。 “我当然是人。”林檎低头看他,都说韶华剑剑灵性格古怪,怎么现在却一派天真纯然模样。 【不管你是不是人,我从你身上感应到了剑鞘的气息。】韶华咧嘴一笑。 他抬手划了一道,光芒自他手掌喷出,化成一道光幕,而光幕里则是一段往事。 器宇轩昂的飞云道长出现在画面里,他在自己的天玑洞府外,踩着一道紫雷登天,而在他身影消失之际,半空中落下了他的佩剑 下落过程中,那个赤红色的剑鞘消失不见,而韶华剑则将洞府砸了个粉碎,笔直的插在了唯一没有被破坏的天外陨铁之上。 “剑鞘会变成人吗?”林檎觉得疑惑,尽管她的父母一把粟米卖掉她了,薄情的很,但她的确是曾有父母的人。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我不会认错!】韶华耍赖,要论根源他哪儿清楚这个。 “好,先不说剑鞘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是个废物。”林檎无奈的说。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韶华不满。 “并非玩笑,我先天不足,灵脉有异,终其一生困于练气,结不成金丹。”林檎自嘲一笑,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逃避仰山内大小比武的原因。 【可我看你分明是元婴之体。】韶华瞪眼。 林檎只得抬手,一枚五色莲花符文浮现在她掌心。 “我师兄李寻一,人人赞叹的符道天才,也是他为我制了这枚五色天华符,是一枚绝佳的障眼符,非地仙不可识破。”林檎缓缓说道。 然而这世上最后一个地仙,在青山大宗的君子林里,轻易不出宗门。 【不管你修为如何,我都要跟着你。】韶华一把抱住了她。 林檎仔细想了想,如果说自己身上有什么可疑之物,那便是菩提枝。想到这里,她掌心向上,发顶的菩提枝滑入掌心,长发便垂了满肩。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便是它。”林檎看向韶华。 韶华微微前倾身子,嗅了嗅菩提枝。【是你的味道。】 “一件没有灵识的灵宝,却能与我心意相通,且能日复一日吸纳灵气,并储存为我所用,也是为什么我能伪装至今的另一个原因。”林檎说, 凡修者结成元婴之时,都会由师父赠与一件灵宝,这件灵宝将伴随修者直至元婴大成,步入归墟。 林檎无法塑金丹结元婴,这一直是师父忧心的地方,一个如此修为的修者,要如何在到门之内立足? 好在后来机缘巧合,师父得到了这支菩提枝,便折中想了一个办法,由菩提枝为她提供庞大的灵力来源,再加上师兄耗尽心血帮她炼制符文,在外人看来,她便只是一个不热衷于比武斗狠的普通元婴修士。 “所以会不会其实它是剑鞘的一部分,让你误以为是我。”林檎诚恳的说。 韶华不依,在他看来,一直推诿的林檎是不想要他,便瞪着眼睛一头撞向林檎,并没有预想中的相撞。 林檎瞬间清醒过来。 “林檎山主醒了!”一旁守候的神农峰弟子高声喊道。 柳墨便推开门冲了进来,孔令华跟在后面。 “莫慌莫慌。”林檎安抚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剑呢?韶华剑怎么不见了?”柳墨冲到床边拉着她急问。 “方才林檎山主清醒的一瞬间,韶华化作一缕红光没入了林檎山主的体内。”一旁的神农峰弟子拱手回道。 “我很好,韶华认主便不会伤我的,墨师姑放心。”林檎覆上柳墨的手,轻声说道。 “咳......”一旁的孔令华清了清嗓子,温和道。“林檎,既然你醒了,那么作为韶华剑主他日道门大典务必同行。” “可我没有参加比武,若是贸然把我插进去,其他师兄弟们会心有芥蒂吧......”林檎推脱道。 孔令华爽朗一笑:“这有何妨,你同南之再比一场便是,明日怕是太赶,后日如何?” 林檎面色一僵,自己给自己挖坑不外如是。 “宗主,林檎面色如此疲惫,不如先让她回去休息。”林檎迟迟不回话,一旁的柳墨只能出声打圆场。 孔令华自然是看出了林檎的疲惫,但他微笑不语,态度强硬。 林檎胸口突然一股闷痛,她抬手捂着胸,脸上逐渐爬升不耐。 “那就先定后日吧,宗主,林檎看上去不太舒服,不如我先送她回去,”柳墨抬手摸了摸林檎已经在渗汗的脸,有些担心。 孔令华虽然平时照拂自己,但韶华剑这事上他不可能让步,这是林檎逃不开的责任,于是她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孔令华这才放行。 - “真不需要我留下来照顾你吗?实在不行我叫两个弟子过来也好。”柳墨将林檎送回了不动峰,但林檎拒绝了她要留下来的请求。 “不了,墨师姑你先回吧,我只是累了,想歇一歇。”林檎仿佛吊着一口气,疲惫的说。 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不对劲。 但她不能告诉柳墨,尽管她们那么亲密。 而在告别柳墨之后,走了不过几步的林檎脑海中紧绷的那一根弦,突然断了。 她一点点感觉到自己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听不到声音。 说不出话。 睁不开眼。 身体不听使唤地一直在朝前走,一股诡异的刺痛感从她胸口不断向四肢蔓延,尔后的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游走。 我好痛,师父我好痛,师兄救救我。 林檎想喊想哭,意识却被困住,动弹不得。 【林檎,你的状态不对。】韶华察觉到了此刻她身体的灼热。 但林檎听不到,她觉得走进了一片火海之中,汗液疯狂地往外涌,打湿了她的衣袍,头发凌乱的紧贴着额头。 渐渐地,林檎身体里的每一处经脉都开始胀痛,好像要从里面炸开来。 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往外渗血,白色的道袍一点点被染成了红色。 然而林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昏迷不醒。 而即便是她昏了过去,她的身体仍然在不停的向外渗透着血,渐渐地在她身下汇成了一汪脏兮兮的血潭,好像要流光她体内的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在韶华心急如焚的时候,原本躺着的林檎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个鱼跃从地上起身。 【诶诶诶!】 林檎召出了韶华剑,她一手逐水,一手韶华,突然开始了舞剑。 密集而激烈的剑招之下,磅礴的灵力自林檎体内汹涌而出,将四周毁了个干净。 而当她发泄完这一波灵力之后,她的身体便好像停止了往外渗血。 收剑入鞘,林檎走了两步。 再次昏倒在地。 第二章 石林结婴 不动峰后山有一处石林,是以前师父练剑的地方。 石林里有师兄刻下的归一符。 归一符也是师兄的独创,将其锻在死物之上,死物无论被毁多少次,都会在几个时辰后复原。 当时的师兄为了能让师父练剑更加的心无旁骛,绞尽脑汁。 曾经林檎也来石林中练剑,但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因为她甚至击不碎最细的那根石柱。 所有与师父师兄有关的回忆她都不会去避开,但她怕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而这个石林剑场会一遍遍的提醒她,你只是徒有其表。 - 林檎在惊惧中醒来。 当她撑起身子环视一周时,发现自己身处石林中。 一片残骸,满地碎石。 而她躺在这碎石中央,不远处还有一汪血渍污秽。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林檎不禁奇怪。 【你总算醒了。】韶华不免开心。 林檎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头痛,她猛地伏地,粗喘着气:“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檎一时间说不出话,此刻她体内灵力肆虐,汹涌得她浑身剧痛不已。 感受到咆哮着的灵力后,林檎艰难地爬了起来。 纵然身体内翻滚着巨浪,精神和肉体都在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她还是咬牙坐直,开始吐纳。 如果此时有人在场,便会发现林檎的变化。 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灵力旋涡,四周灵气疯狂的涌进她的身体,一时间灵力暴涨。而林檎就在这呼吸之间,三花聚顶化三清。 金丹成,元婴现。 随后,五色天华符自动从她掌心飞出,光芒散去,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牌。 林檎睁开眼,轻吐浊气。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显然韶华也被震惊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吐一纳之间,金丹速成,元婴立现。 “托你的福。”林檎的头不疼了,体内的灵气也逐渐归于平缓。“我的灵脉已经如同正常修者一般了。” 【你成了真正的元婴修士。】 “是的,这事有些蹊跷,我简直撞了大运。”林檎若有所思。 【果然你就是剑鞘。】韶华的声音里都淌着得意。 “可我的的确确是父母生养的人,如果我身世有异常,师父当年领我进仰山时不会看不出来。”林檎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你不是要去青山吗,可以顺路去问问方承彦啊。】 林檎呆了片刻,一时半而竟没能反应过来方承彦是谁。 随后笑道:“你醒醒,我只是仰山一个堪堪元婴期修士而已,我何德何能去找青山地仙老祖宗答疑。” 韶华哑然,毕竟他前两位主人都是道门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石林是会复原的。 所以在林檎顺利结婴的这段时间里,周围的石柱已经自动修复了。 林檎便手执逐水,边练剑边与韶华讨论。 【你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曾,原本头疼欲裂,浑身刺痛,而在我疏导灵力之后,体内灵力便服帖了很多。”林檎跨步一刺,对面石柱碎裂炸开。 【没有不舒服就好,你是我见过的踏入元婴最快的人。】 “你确定我还是人?”林檎回身挽了一道剑花,横挑向上。 这番机遇之后,她自己都不太确定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但肯定是跟你大有渊源。”林檎总结。 【当然。】韶华骄傲的语气让林檎不禁笑了。 一套长春剑法下来,林檎对于灵力的掌握也越发的熟练,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为什么师父看着自己练剑时总是面带不忍。 饱含灵力的一剑,和普通人的一剑是天壤之别,她扫了一眼四周又变成废墟的石林。 若一个人终生修道无望,那么那个带她入道的人才是最残忍的,师父一直对她有愧疚。 “师父,我现在是真正的元婴修士了。”林檎在心中默念,手中逐水点刺向前。 平地四起风波,剑气所到之处草木生长,鲜花盛开,这是真正的长春剑意。 基于踏入元婴期的新鲜感,林檎在石林了练了一夜的剑。 天亮时,柳墨来了。 “找你半天,原来是在这儿。平时你可不沾这儿的,怎么,临时抱佛脚?”柳墨抱着一个食盒,笑着朝她走过来。 “自然,祝师兄剑法精妙,我若不临阵磨枪,明日被打个落花流水怎么办?”林檎眨了眨眼,也笑了。 “头一回见你这么向上。”柳墨上下扫了一眼林檎,“难道韶华剑还有这等功能?” “那墨师姑喜不喜欢我如此向上嘛。”林檎撒娇。 “只要你开心就好,你往常都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我总担心你为难。”柳墨眼里带着担忧,她昨日回去想了很久,总觉得让林檎去道门大典实在不妥。 一边说着,柳墨一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林檎手上。 不用打开,林檎都知道,是千机峰的小师妹们特意制作的糕点。 柳墨的千机峰里没有徒弟,她只收门徒,峰上门徒平日除了钻研机关偶术,最擅长的便是糕点美食制作了。 原材料则是她们日常在千机峰栽种的灵植,林檎经常的去千机峰蹭饭,趁机混了个脸熟。 柳墨宠她,便也总是隔三差五给她带点吃的来看她。 林檎抱着食盒笑着说:“总要长大的嘛,拿了韶华剑还一辈子躲在你们身后,岂不是坏了阳山规矩。” “还知道规矩呢。”柳墨敲了林檎的头一下。 林檎假哭:“墨师姑饶命~” “你呀,从没出过山门,这叫我怎么放心。”柳墨簇起眉头。 林檎挤眉弄眼,逗柳墨道:“我得了天下第一剑,说不定就是将来就是天下第一剑修呢。” “闹吧你。”柳墨拍了拍林檎的头。 “好了,不和你讲这个。”柳墨转了话头,她翻手向上,掌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铜镜。“这是你师父的护心镜,当年他特意留在我这里。” 林檎愣了一下,不觉鼻头一酸。 她伸手接过镜子,把它放在掌心把玩。 漂亮的掌心镜正面镶了一圈被打碎的细小灵石,而背面则刻着一株菩提树,枝繁叶茂。 “遇上紧要关头它能护你一次。”柳墨抬手掐诀,掌心镜便化作一道光没入林檎的胸口。“一叶小世界的诸多事情不需要我再向你多说,你熟读典籍,自己最是清楚的。” 林檎点头。 所谓一叶小世界,是青山大宗某位地仙宗主飞升之前的洞府,这位宗主飞升之前,将其炼化成了一方小世界,而十年一度的道门大典便是在这里举行。 所有参加道门大典的宗门都会派出一个七人的队伍,在一叶小世界里猎物寻宝。 洞府内灵气充沛,灵草灵兽数不胜数,更遑论还有这位地仙飞升之前留下的秘籍和宝物。 当然,道门大典并不只是寻宝。 作为门槛,所有进入一叶小世界的修者,只有解开里面的乾坤玄机阵,才有机会一层层深入到洞天中心,乾坤玄机阵共十二道,越是中心,阵法越是危险,而宝物则越是珍贵。 也不知这位地仙出于什么考虑,在炼化洞府时,叠加了一层隔绝传讯的阵法,于是整个一叶小世界里,隔绝所有传讯方法。 只有为期十日的大典结束后,青山大宗宗主才会去打开一叶小世界,放各宗弟子出来。 “谢谢墨师姑。”林檎摸了摸胸口,笑眯眯的道谢。 柳墨摸了摸她的头,柔和的说:“就算临阵磨枪,也要好好休息,别反而累着自己。” “知道,墨师姑对我最好了。”林檎把东西都收紧神机囊里,乖巧一笑。 柳墨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一时间她心中忧虑实在太多,便又在自己的神机囊里翻翻捡剑,给林檎塞了一些自己的机关法宝。 “墨师姑够了够了。”林檎收的手软。 “不够,我还是觉得那天我替你答应的太仓促了。”柳墨叹道。 “你不答应,宗主也会等到我自己答应的,这避不开。”林檎倒是看开了,如果说之前的顾虑是自己真的是个废物,那么现在这个顾虑已经不存在了。 “好了好了,墨师姑不要担心啦,又不是去什么刀山火海。”林檎抱抱柳墨。 “照顾好自己,完好无损的把自己带回来。”柳墨反复叮嘱。 林檎当然千万个保证,自己一定不在外逞强,遇事先保全自己。 柳墨这才算放心。 送走柳墨,林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的温泉池子上刻着几道符箓,有引灵滋养的功效,以往林檎的感受不太明显,只觉得温泉舒服,如今元婴之体入水,立刻便感受到了这符箓的妙用。 温暖而绵延不绝的灵力洗涤着林檎的身体,疲惫一扫而空。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后,林檎便歇下了。 而尽管她睡着了,她的身体也没有就此休息。 月光下,林檎的身体仍然在不断吸收着四周的灵气,呼吸之间令其在体内流转几个周天,夯实基础。 第三章 首战告捷 次日一早,冼笔峰上已经热闹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场,但主角却是从未出手过的不动峰山主林檎对战当之不愧的仰山第一人祝南之,这激起了无数弟子的热情。 毕竟祝师兄的流月剑法见得多,不动峰的长春剑法却是少有人能见到。 主角之一的祝南之很早就到了比武之前休息的天兵阁里,以往他会在这里沏上一壶茶,等待比武开始,可现在他却有点心神不宁。 林檎抱着逐水抬脚进来,遮了一抹当头的日光。 祝南之眯了眯眼抬头看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檎。” 这么些年来,林檎与他坐下来交谈的机会少的可怜,或许也有自己有意避开的原因,尽管自己总把原谅挂在嘴边。 “祝师兄。”林檎看了他一眼,坐在了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祝南之的眸子清冽,像是一汪清泉。 照的林檎羞愧,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他的霁月风光,也看到了阴暗角落里独自咀嚼那一丝仇恨的自己。 懦弱无能不敢拔剑去恨的自己。 装模作样假意原谅的自己。 林檎羞愧完又觉得愤怒无比,他把自责与宽容抖落的坦坦荡荡。 像是山间的沟渠,见到高挂夜空的明月。 “沟渠”憋红了眼。 祝南之看着她微微红着的眼睛,误会了她的想法,开口道:“阿檎,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你原谅,你不必委屈自己。” 温柔而不失力量,更加衬托得自己的鄙小,林檎愤怒的想。 “没人逼我。”林檎站了起来,鼻子稍稍皱了一下,逼下那一点点的酸意。 他叹了一口气。 林檎在他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纵容,便更觉得自己可鄙了。 她突然委屈起来,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林檎想了想,大概是得知师兄被害的那个雪夜吧。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了,她身前已经没了那堵高大的墙,所以她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软弱。 而之后,所有人都来开解她,希望她不要怨恨祝南之。 她觉得很无助,她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但所有人都在把她当孩子在对待。 她忍了很久,努力让自己像一个真正长大的孩子,即便她早就清楚自己已经长大。 现在,她突然忍不下去了,她只想哭。 祝南之见状起身,走过去将她一把抱住。 “阿檎,对不起。”祝南之温热的呼吸落在林檎头顶,他的手温柔的一下下轻抚林檎的头发。 “你道什么歉呢,为什么你都不来找我?为什么你可以真的一直一直不理我?我躲着你你就放弃了吗?”林檎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有些鼻音。 “因为我不想你难受,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我。”祝南之声音低沉。 “显得我更加无理取闹了。”林檎一把推开他,瞪着哭红的眼睛。 “只要你真正过的好,便不用在乎这些。”祝南之微微弯腰,抬手轻轻拍了拍林檎的头。 “把我衬托的更卑劣了。”林檎拂开他的手。 “不,你是真实。”祝南之微微一笑,他眼里有什么一点点化开。 如果说之前的林檎一直强装开朗让他心疼,那么现在展露情绪化的一面则让他放心下来,会哭会闹,才是那个记忆里的小女孩。 “好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林檎握了握身侧的逐水,微凉的剑鞘似乎给了她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分得清对错,这个仇我也一定会报。” 祝南之点头:“容我助你。” 林檎说完就转身出了神兵阁,听到祝南之的话,便停了脚步,回头看他:“那也是你的仇人,助我不是你应该的吗?” 她神色轻松,甚至嘴角勾了一丝浅浅的笑。 祝南之愣了愣,也跟着笑了:“是。” - 比武台下已经簇拥了一众弟子,柳墨斜斜地倚靠在观阅台上冲着慢慢走过来的林檎和祝南之挥了挥手。 林檎揉了揉脸,对着柳墨微笑。 见他们二人到齐,执教道人便宣布比武开始。 林檎蹬脚上了比武台,拔出的剑却不是韶华,而是逐水。 那边祝南之见林檎上去后,也飞身踏上了比武台。 他的佩剑南飞燕开始弥漫起一层金光,他横剑于胸前,挽了一个剑花,人与剑伴着疾风而来。 流月剑法的剑意刺骨寒凉,林檎顷刻间便觉得周身都冷了起来,眉毛上凝结了细细一层冰晶。 她飞快地竖剑在身前,一堵树墙自她脚下拔地而起,将一道道密集的剑气挡下。 挡下剑气后,菩提枝化作参天大树,根系则在比武台下蔓延伸展,根系所到之处,林檎瞬息之间便可以到达。 她执剑来到了祝南之身后,不给祝南之反应的时间,直接横剑斩了过去。 “锵!” 祝南之反手用南飞燕抵住了逐水,借力朝前飞纵开,随后他纵身而起,踏在比武台的栏杆上,借势一跃而起,自空中举剑斩下,无数道夹着月华的剑气向林檎飞去。 因为祝南之身在高处,比武台上的林檎的身法动向尽在眼底,剑气精准打向她身法挪动之处。 林檎见此便索性不避不让,手中逐水挽了一个剑花,横档在身前的同时,菩提树迅速生长,枝丫犹如长蛇冲碎祝南之的剑气,疯狂朝着祝南之涌去。 祝南之后翻避开在半空中堪堪停住,他眉心一点金光闪烁,一道金碧辉煌的符文出身在他身前,这便是他的灵宝——乾坤浑天符。 几道金色的光华自符上飞溅而出,冲向菩提树,将菩提树伸展到祝南之身前的枝丫打了个粉碎。 随后祝南之一个纵跃,压着剑俯冲向林檎。 两剑很快相交,当的一声,二人顺势后仰退开。 乾坤浑天符乃是先天灵物,此刻祝南之抬剑指天,随后猛地挥下,招来了滚滚雷击。 他手持裹挟着滚滚雷鸣的南飞燕舞出了一道新月剑花。 “嗡!”林檎持剑挡下了这一击,逐水被震得余响不断。 被震得退了几步的林檎一手撑地低吼一声,韶华从林檎背脊处应声而出。 目光扫到不远处蓄势待发的祝南之,林檎展臂后仰,握住韶华后,两柄长剑交错着划出两道剑气,直冲祝南之而去。 祝南之改攻为守抬剑挡住,而林檎连踏数步踩着比武台上的栏杆回身,双剑各自交错着舞出了一道剑光,灼灼剑意,所到之处生长出无数花草。 看似是花草,其实是剑气。 祝南之不敢怠慢,轻身掠开。 他抬剑,明明是皓日当空,比武台上却突然昏暗了起来,两人好似被明月笼罩,祝南之刺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明光。 林檎没有躲。 手中韶华剑跟随飞云道长斩妖除魔多年,杀性早就扎根在了它的灵识之中。 长春剑法处处柔情。 林檎便任由这股杀性攀附在自己的剑意之上,朝着祝南之斩去。 接林檎第一剑后的祝南之此时已经有了凝滞之势。 他翻身后退数步,抬手将南飞燕直插入比武台里,身前的乾坤混元符迸发出无数金色的光芒后融入南飞燕之中。 “剑来!”祝南之大吼一声,南飞燕“铮”的一下,应声而起,飞回了祝南之手中。 再握南飞燕的祝南之纵身一跃,向着林檎便点了过去。 林檎并剑一绞,随后晃了一下身形,斜挑剑尖而上。 祝南之一击不成便后仰避开,随后反握南飞燕,整个身子旋转一周,刺向林檎。 一道树墙自林檎身前生长,将祝南之的剑架开。 林檎飞快地朝右游走,一剑扫过去。 祝南之举剑拨开,截住林檎的剑势,随后一个翻身,他的剑已经到了林檎身后。 林檎右手反手架住祝南之这一剑,朝上一拨,左手则直直的刺向了身后,随后她朝下一滑,自祝南之胯下调转身位,攻守逆转。 此时逐水早就已经刺中了祝南之的发冠,而林檎翻身到了祝南之身后时,第二剑韶华堪堪停在了祝南之咽喉不足一指处。 祝南之凝出一抹金色的灵力实体,将韶华的剑尖狠狠捏住。 然而虽然看上去祝南之挡住了剑身,但剑意实际上已经击中了他,他咳了一声,嘴角滑落一道血痕。 林檎手腕一抖,震开那股灵力后,左手抬手将逐水拔出掷向空中,右手则反握着韶华,猛地将祝南之钉在了比武台上。 观阅台上的柳墨赶忙起身一看,这才长吁一口气,韶华剑钉住的只是祝南之的腰带。 尔后半空中的逐水落下,林檎抬手接住横剑抵住了祝南之的喉咙。 胜负已分。 “胜者——林檎!”执教道人愣了愣,高声唱到。 第四章 雪夜 林檎胜了。 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比武斗狠竟是这般快意。 之后便是依着比武的名次来挑人组成参加道门大典的队伍,原本陈英是要在列的,但他如今躺在床上,没个几个月是好不了了,正好林檎的出现补了这个缺,诸事大吉。 林檎离了庆功宴便回了不动峰,照旧上了大殿屋顶。 从这里望下去,能一直看到不动峰山门,师兄过去最喜欢带她坐上来,给她讲一些在外面游学的趣事,后来这里就变成了她闲时喜欢呆着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韶华品出了她的一丝落寞。 林檎朝后一躺,说:“我在想,明明几天前我还是一个废物,现在居然打败了祝南之,那可是惊才艳艳的仰山大师兄。” 【是我们一起打败了祝南之。】韶华强调。 “是是是,多亏了你。”林檎笑出了声。 太阳渐渐落下,昏黄之中,点点雪花飘落。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林檎抬手接了片雪花。 【你好像不太开心。】 “下雪总让我有不好的回忆。”林檎声音有些颤抖,每年的冬天都是她最难捱的时候。 林檎闭上眼,雪渐渐地大了,脸上有微凉的触感,她的思绪好像被雪花拉回了那个夜晚。 隆冬腊月。 不动峰已经堆了很厚一层的雪,几个小弟子在大殿前扫雪,而林檎在案前抄书。 师父走的第六年,整个不动峰的书都被她抄了个遍。 她总是在抄书,在练剑,想要把过去偷的懒都补回来。 一个弟子突然大喊着跑进大殿,面色惊慌,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怎么这么慌张?”林檎放下手中的笔,迎了上去,俯身给他捡起地上的鞋子,帮他穿好。 “林师姐,偏殿的供岁灯灭了!”小弟子眼泪一下子便留下来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林檎心里咯噔一声,忙踏枝飞向偏殿。 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偏殿,此时漆黑一片,象征着师兄生命的供岁灯正散着最后一点点烟。 她面色苍白,转身便往外跑。 师兄和祝南之他们一起去祁镇诛魔,那里只是一个俗世小镇,根本不会有什么意外才对。 等她赶到造化峰时,大殿外已经围了一圈人。 个个面色焦急,见林檎过来,又慌乱的避开她的视线。 “怎么回事,谁回来了!”林檎一把揪过一个弟子,厉声道。 “林师姐......祝师兄方才被传回来了。”那名弟子不忍道。 “我师兄呢,我师兄可有回来!”林檎一把推开他,拔腿就往里屋冲。 守门的弟子见是她,也不拦她,任她闯进了屋内。 屋里只有黄芩和孔令华二人。 黄芩正在替祝南之医伤,而祝南之躺在床上,浑身是血。 “小檎,冷静。”最先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孔令华,他见到林檎进来,目带垂怜。 但林檎不想听这种废话,她只想知道自己师兄在哪。 “宗主,你告诉我,我师兄可有回来。”她一把拽住孔令华的衣袖,手指发白,面容乞求。 “你先看看这个吧。”孔令华没有回答她,而是自袖中取了一枚带血的留影石出来。 所有外出诛魔的弟子,都会佩戴一枚留影石,用来记录自己所作所为。 孔令华大手一翻,将灵力注入其中。 一副巨大的画面铺开在他们面前。 到处都是火。 祁镇已经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焦黑的尸体,挣扎着嚎哭的凡人。 在如此炼狱般的环境之中,林檎看到自己的师兄广袖一摆站在炼狱之中,身前闪耀着无数道符箓。 尽管他的背已经被鲜血渗透,但他仍挺直着。 在师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红衣,容貌美艳的人,他谈笑间打落师兄飞掷而出的符文,不费吹灰之力。 尔后师兄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滑落血滴。 林檎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见符箓对他不起作用,祝南之便想拔剑上前,却被师兄拦住。“南之,你先走!” “今天怕谁也走不了呢。”那人捂嘴一笑,有些妩媚,眼里却全是狠厉。 师兄垂臂撑地,一只金色的笔在他身前出现,变大,直冲向那人。 而在同时,他负手在后,一个传送阵顷刻便完成。 一道符箓自师兄袖下而出,托着祝南之,不由分说的将他送进传送阵。 “师兄!”祝南之高声喊道,可他眼看着那红衣人一掌劈来。 在掌风到来之前,师兄便纵身挡住了。 为防传送阵被毁,师兄以身为盾挡下了随后而来的第二掌。 血肉顿时糊了整个画面。 画面跳了一下,光华散去。 “李寻一他们......遇上了魔宗座下追魂无极-宋夷则。”孔令华说。 “师兄说,祁镇有最好的蔗糖,这次回来要给我带一些糖吃。”林檎低下头,眼泪糊了一脸。 “小檎......”孔令华叹了一口气,抬手想轻抚林檎头顶,林檎却后退了一步。 这时,床边为祝南之施法的黄芩喊了一句。“南之醒了。” 林檎快步走过去,狠狠的盯着病榻上刚刚睁开眼的祝南之。 “一叶......”祝南之只吐了两个字便再次昏死过去。 再后来。 等到祝南之休养好后,他竟是一点也记不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南之自那之后就变了性子,他识海半毁,用了很久很久才养好。 等他养好时,林檎就已经避着他了。 懦弱如我,林檎想。 明知道仇人是谁,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法举剑相向,转而去恨一个无辜受牵连之人。 【林檎,你在想什么?】 韶华声音将林檎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盈盈月光下,她身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林檎啊了一声,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我在想,没想到如今我真的有能力为师兄报仇了,也不知道宋夷则这些年修为有没有精进。” 【用我劈了他!】 “我担心打不过。”林檎笑道。“当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担心我自己的能力。” 【你现在都快元婴巅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是在你的帮助下。”林檎坐了起来。 她看到山门处有人在挥手。 林檎翻身下了屋顶,飞踏过去。 “这么晚了来我这儿干什么?”林檎站定,抱着手臂看他。 来的是祝南之的师弟,令向晚。 他手指尖勾了两壶酒,在林檎面前晃了晃。“为你祝贺啊,白日我下山有事,错过了你精彩绝伦的比武,太遗憾了。” 林檎接过一壶,和他一起往回走。 地上的雪积了浅浅一层,两人踩着雪走到了大殿一侧的小亭子里。 抬手将亭子里的火炉点起,林檎抢先了令向晚一步。 他挑眉看了一眼林檎,这种事往常一般是自己来。 “怎么?”林檎跨坐在一旁,拆了酒封,仰头倒了一口。 “没什么,感觉你变了。”令向晚侧坐在另一边若有所思。 “变成什么样了。”林檎看他。 “变得比较有朝气了,好事。”令向晚咧嘴一笑。 两人对饮。 片刻后,令向晚开口道:“我今天来不单单是找你喝酒。” “看出来了。”林檎抱着酒壶等他下文。 “陈玄机知道道门大典会出事,所以刻意挑衅,甚至安排自己的儿子在第二天继续挑衅。”令向晚说。 “出什么事?”林檎疑惑道。 令向晚从怀里拿了一卷册子出来,丢给林檎。 双手接过摊开一看,林檎有了大概了解。 册子上是仰山负责调查诸事的镇北峰须弥堂里流出的调查书册,看来孔令华早就对他心生疑窦,在比武当日便紧急着人去查了。 “今年年初,魔宗护法仲吕带着他的门徒,在岐山以南处揪到一叶小世界的灵力波动,并趁机追踪到一叶所在,试图潜入了进去。”令向晚说。 “当然他并没能潜入进去,在他试图撕开一叶封印的同时,青山那位老祖宗便将他击杀了。” 没等他说完,林檎便说道:“看上去问题不大。” “症结便在这里。”令向晚仰头便是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继续说。 “镇北峰调查出的这些事,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就算仲吕真的进去了,也不至于惧怕到这种地步。” “所以是有什么镇北峰没有调查到,但是陈玄机知道的。”林檎接了他的话茬。 “对。”令向晚靠在亭子扶手上,仰着头看亭外月亮。“但他不说,越是保持沉默,越说明这件事的危险程度。” “道门大典必定有一场腥风血雨......”令向晚回过头看她。 “怎么你也来担心我。”林檎看出了他的担忧。 “你若是不愿意去,我可以去求师父。”令向晚说。 “轮得到我愿意不愿意吗?仰山至宝在我的手里,这份重责不是可以轻易丢开的。”林檎摇头。 “你从未出过仰山,甫一出去就要面对这样未知的危险......”令向晚的话没有说完。 他的忧虑是真切的,林檎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在师父的有意护佑下,她不需要出门游学,也不需要按例外出诛魔。 “可是现在韶华在我的手上,你不能让宗主为难。”林檎开解他。“出去看一看外面也挺好的,再说了,有你和祝师兄保护我,我能出什么事?” “护你是必然,但.....”令向晚挠了挠头。 林檎打断他,“但什么但,没有但是。” 她顿了顿,坐正了身子,“而且我今天还打败了祝师兄,你应该相信我现在的能力。” 似乎只要他说一句不相信,林檎便能跳过来打他。 令向晚无奈的朝后一仰,倒了一口酒:“好好好,我相信你。” 【山来我劈开,水来我斩断。】韶华突然配合的喊了一句豪言壮语。 林檎噗呲一笑。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令向晚晃了晃自己空了的酒壶,抬脚起身。 “是令师兄让着我。”林檎笑眯眯道。 令向晚俯身揉了揉她的头,把她发冠都揉歪了。 “诶诶诶,轻点。”林檎朝后仰了仰。 “走了。”令向晚挥手。 “不送。”林檎趴在栏杆上看。 月光下,他身影逐渐远去,消失。 只留下积雪上的点点脚印。 “这算不算天道给我的一个机会?”林檎将下巴搁在栏杆上。 【什么?】 “给我去一探真相的机会。”林檎的酒已经喝尽,但她清醒的不行。 【问我的话,我当然觉得是啦。】 “给盲人一双眼,给断腿之人一双腿,给我一柄绝世好剑,天道无常。”林檎抬手抚面,泪如雨下。 如果说之前的自己痛苦于自己的软弱无能,无法结丹,终日煎熬,纠葛,无望。 那么现在她一夕之间结成元婴,已然有了持剑的能力。 不用再麻痹自己了,真好。 林檎感叹。 自那雪夜畅谈之后,林檎便再没有出山见人。 她日复一日的开始在石林里练剑。 因为她明白,在韶华的帮助下她修为再如何精进,终究不是自己修成,这条路想要走好,必须自己融会贯通才行。 而令向晚呢,当晚他趁着酒意回到了造化峰上,大着舌头同师兄表明自己要发愤图强,到了道门大典之时,定要保护好小林师妹。 结果到了第二天醒来,自己先忘了个干净。 但他的好师兄向来认真,便当真日日监督他修行。 等到了开春时,令向晚简直已经被练的脱了层皮。 第五章 归元镇 出发那日,仰山给他们办了一个出发仪式,同行七人便带着大家的勉励与期望出发了。 除了林檎祝南之和令向晚外,剩下的是镇北峰的沈千凝和她师弟墨羽,神农峰的白玲珑以及千机峰的段长月。 仰山距离青山大宗足有万里之遥。 坐上最好的追风撵,也需要三日才能抵达。 所以林檎在房间里窝了三日。 “小林。”敲门声响起,是令向晚。 “嗯?”林檎应了声。“进来吧。” 令向晚见她应了,便推门而入,“快到青山大宗了,追风撵不能进归元镇,我们等下得走进去。” “为何?”林檎问道。 “你第一次来不了解,归元镇与一般的道门附庸小镇不太一样。”令向晚边说着,边递了一个纸袋给林檎。“它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俗世小镇,在青山的管辖之下,修道者严禁在归元镇使用灵力,所以追风撵需在归元镇以外停下。” “哦?这是什么。”林檎接过。 “小吃,墨羽脚程快,偷溜了去上虞买了零嘴,我便托他给你带了一份。”令向晚一把跨坐在林檎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林檎打开一看,是一个裹着糖衣的苹果,外面还包着一层糯米纸。 “啊......我吃过。” 林檎愣了一下,想到。 当初师兄最喜欢的便是带这种糖衣苹果回来,然后林檎成功的被喂多了,夜里牙疼起来,哭着睡不着,以至于后来师父严禁师兄再给她买糖。 “嗯?”令向晚看她发愣。 “没什么,谢谢你了。”林檎又合上了纸袋,笑着说。 “走吧?”令向晚起身。 “好。”林檎将纸袋收进神机囊里,与他一同出了房门。 等到追风撵上所有人都已经下去了,祝南之便捏诀将追风撵收入自己的神机囊。 入归元镇首先要登记名册,其次守卫会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譬如归元镇内不得擅自动用灵力,不得无故生事等等。 林檎一行人顺利进入归元镇后,由着祝南之做主选了一家比较靠近青山大宗的客栈稍作休息。距离道门大典还有月余,祝南之觉得师兄弟们都甚少出门,可以在归元镇多停留几日,看看不同于仰山的风貌人情。 “林师姐,我们想去无字楼看看,你要一起吗?”林檎原本打算回房休息,却被墨羽叫住了,他领着寡言的段长月,显然是要出门。 林檎原本想拒绝,转念又想到了那个糖衣苹果,不想抹了人家的好意,便问道:“方便吗?” 无字楼是青山大宗在归元镇建立的学堂,主张有教无类,所有外门典籍都在无字楼的藏书阁里有手抄本,林檎多有耳闻。 “当然方便。”墨羽高兴的说。 “那就一起吧。”林檎缓缓下了楼梯,与墨羽等人并肩。 “等等我。”令向晚从二楼探出身子,一个翻身从二楼跳下,落在林檎身后。 “什么热闹都少不了令师兄。”墨羽侧头笑道。 二楼一角,沈千凝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神情阴翳的转身回了房。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一起出了客栈,汇入来往的人流之中。 归元镇热闹的街市处处蓬勃生机,普通人面容健康,精神抖擞,沿街的商贩们热情的吆喝。 “新鲜的鱼咯~!” “客官可要进店品尝小老儿新做的菜品?” “热乎乎的包子哟~!”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咯~!” 走在纷纷扰扰的人群中,看着这烟火气缭绕世间,几个人的情绪都不自觉地柔软了些。 “若不修道,在这种地方终老一生也挺好,对吧”令向晚偏头问。 “令师兄这样的性格在哪儿都会过的很好。”林檎笑他。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令向晚乐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无字楼外。 大门敞开,第一层坐满了学生,此时正在埋头苦学。 见有生人进来,主事便迎了上来。 “诸位有什么需要小老儿效劳的?”主事看他们气度不凡,便猜他们是修道者。 墨羽领头,表明了身份,主事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诸位若有需要,可在第二层自行观阅。”主事行了个礼,退下了。 二楼有序排放着很多高大的书架,穿梭在书架前的人不少。 墨羽告了声辞就拉着段长月过去了自己去挑书看了,林檎便依着书架上的归类信息,找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书所在的书架。 记载青山大宗历史的《青山志》。 她翻动着书页时,令向晚过来了,随便从一旁书架上拿了一本在手里翻了起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吗?”林檎瞥了他一眼。 “你看这个作甚?”令向晚凑近她压低声音说。 “了解一下。”林檎斜了他一眼。 “行行行。”令向晚合书举手,“我不念叨你,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他挪了挪,到一边去了,眼神却还时不时扫这边几下。 林檎叹了一口气,令向晚的心思她懂,无非是担心越靠近青山大宗,心情越不好,毕竟当年祝南之唯一念出的两个字,是“一叶”。 一切的一切,和青山必定有联系。 看书这种事对林檎来说是家常便饭,她虽然看的极快,但架不住《青山志》迄今写了十二册,等到她翻完时,太阳都落山了。 墨羽和段长月很早就回去了。 林檎剑天色已晚,便走过去敲了敲令向晚的肩,把他叫醒。 两人并肩下楼时,第一层的学堂已经散学,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聚在一起争论,论点是合欢宗到底是不是魔宗。 外面街市上沿街点了无数灯火,林檎和令向晚并肩走着。 “令师兄你觉得是吗?”林檎突然问道。 “如果隐世的合欢宗算魔宗的话,那么双手沾满鲜血的清平教算什么?”令向晚知道她在问什么。 六年前,也就是正元五十四年。 合欢宗被屠了全教。 作为一个隐世小宗,合欢宗所处的位置比较微妙。 它左临无妄海,右临魔宗山门,再加上宗内心法的诡异,世人多传它亦正亦邪。 这样一个小宗门,并不是因为离魔宗离得太近而被屠宗。 《与世书》记载,当年清平教教主被害,教内护法长老皆认为凶手就是合欢宗宗门弟子,便带着无数弟子上合欢宗讨要说法。 合欢宗自然不承认,矛盾也就一触即发。 清平教算得上百年宗门,举全教之力为教主报仇,这般动员之下,合欢宗阖宗上下无一活口。 而后道门震怒,联手驱逐清平教,以至于清平教至今还在西南某角落苟延残喘。 清平教的残存弟子不甘心,便索性将合欢宗的沙华心法给宣扬开。 这门沙华心法能助人临阵之时暴涨灵力,令修为低下者拔升修为,风言风语之后,渐渐地,这几年便也有人开始相信清平教了。 只是到底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清平教此举太过残忍血腥。 “现在这种问题也能被拿到学堂争吵了。”令向晚感叹道。 他不知什么时候买了点果脯过来,塞在了林檎怀里,说道:“尝尝看这个。” “多谢。”林檎打开,拈了一块放嘴里,清香甘甜,与一般俗世的果脯大有不同。 【林檎,东南方有魔息】 林檎顿住脚。 “嗯?”令向晚见她停下,疑惑回身。 【这魔息我十分熟悉,让我想想。】韶华有些苦恼。 “没什么,你先回客栈吧,我到处逛逛。”林檎又拈了一块果脯。 “我陪你逛啊。”令向晚不解。 【我觉得这魔息是属于夔然的。】 林檎表情差点裂开。 “我不想去一探究竟。”林檎选择保命。 【可这魔息弱的跟什么一样,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是他呢,说不定他此刻重伤呢。】 林檎脚步一顿,拍了拍令向晚的肩。“我去那边逛逛,你先回吧。”说完便遛。 林檎是跑远了,但令向晚也不是听话的主,纵身便追了上去。 【翻过去,这条路直走,东南方向嘛,林檎你是不是不认路。】 “我当然不认路,我第一次来。”走错方向的林檎选择翻墙。 “归元受青山管辖,怎会有魔息?”林檎问道。 【我哪儿知道,玩忽职守呗。】 “你当真确定是夔然?”林檎轻身落地。 【夔然的魔息我当然认得,当年飞云可是带着我去杀他的呢。】 “没杀成。”林檎补了一句。 【那是因为他也堪堪成了地仙,可飞云还是用我刺穿了他的心脏,使得他堕回了归墟境。】 “待会儿我隐匿身形,不知道有几成把握不被发现。”林檎贴着墙根慢慢朝前走,她从神机囊里取了一枚隐匿符出来。 【如果这魔息没有作伪,那肯定没问题。】 “但愿,夔然可是动动小指头便能捏死我的。”林檎缓步轻身。 【对自己自信一点,怎么也是大战三百回合。】 这条巷子已经偏离了闹事,越往里走越幽静,只有两侧房子里的点点灯火照亮脚下的路。 林檎不敢怠慢,逐水已经握在手里。 第六章 受伤 小巷子走到尽头,右拐后便是一处单独的院落。 【就是这儿。】 林檎隐匿符打在身上,轻身翻上屋顶。 院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里屋。 里屋窗户上,烛光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老头子,这药灌下去都一天,也见他退烧啊,要不我们还是把他送上山吧?”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明天吧,要是明天还没醒,咱们找里正送一下。”回答她的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哎,多俊的小伙子,怎么伤成这样。”老妇人感叹一句。 两人又窸窸窣窣低声聊了会儿后,便吹了灯回屋子休息去了。 林檎见那一对老夫妇离开那间里屋了,便翻下围墙。 即便韶华说魔息微弱,林檎也不敢松懈。她从神机囊里翻出几道符箓,甩在了屋子外面,随后才蹑手蹑脚的摸向那间屋子。 轻轻推开门,屋内漆黑一片,月光顺着门缝照进屋内,不远处的床上横躺着一个人,发如霜雪,眉心一点朱红,上半身赤裸着缠满了纱布。 林檎悄悄滑了进去。 【嚯,真是他。】 “你那么确定?”林檎握了握逐水。 【他眉心的朱砂印是飞云的锁心印,当年飞云亲手打上去的,不死不消。】 “那好。”林檎点头。 【嗯?】韶华疑惑 只见林檎反持逐水,踩着菩提枝瞬息之间便到了床边,接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比着夔然的胸口便狠狠的插了下去。 一剑怕捅不死。 林檎几乎是同时间又召出韶华,再补上一剑。 片刻之后,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丫头真是心狠手辣。” 察觉隐匿符被看穿,林檎猛地回头。 方才离开的老妇人此时直直地站在门口,双目紧闭。她身后挂着个半透明的灵体,赫然便是夔然的模样,只是额间已经没了那枚锁心印。 林檎面色不改,撕了隐匿符后,将两把剑从夔然身体里拔了出来,尔后展臂挽了个剑花后,剑尖朝向他。 “收剑,否则这老太太是必死无疑。”他的手掐在老妇人的脖子处。 “你想要我做什么。”林檎看着他。 “你送我出归元镇,我便绕她一命。”夔然收紧手指,老妇人的皮肉被掐的微微泛白。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性命?”林檎挑眉反问。 “哦?正道中人能坐视不管老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夔然看着林檎,突然笑了。 “你大可以试试。”林檎也笑了,她收了剑,干脆坐了一边椅子上。 “小丫头心眼真多。”夔然手指微动,随后手臂一扬便将老妇人丢了出去。 林檎收剑纵身一扑,接过她后就地一滚。 “你如今怕是连杀人的力气也没有,所以你没有本钱同我谈判。”林檎将老妇人靠墙安置好,冷笑道。 “哦?”夔然撑着下巴,俯视她。 “以你修为,纵然灵体重伤离体,也不至于需要挟持一个凡人来要挟我一个区区元婴期修士。”林檎起身朝他走过来。 夔然极为烦躁的“啧”了一声。 “起。”林檎见他并不否认,双剑一收,双手顺势一抬。 屋外早就布下的符箓爆发出金光,形成了一个囚笼,将整个房间盖住。随后林檎脚下开出一朵巨大的并蒂莲,花蕊里各托着一个阴阳鱼符。 “天华璇玑阵。”夔然略有诧异,“你是景长春的弟子。” “你认识我师父。”林檎面色表情的收紧手指,并蒂莲持续开放,金光便猛地收缩将他困在原地。 “青出于蓝啊。”夔然似乎是感慨了一下,对于自己被困住没有任何挣扎。 “你是谁。”林檎走过去,拔了逐水搁在他的脖子旁边。 逐水剑锋贴着灵体闪烁着点点光芒,方才这一收一拔,她已经在剑伤布了聚灵符。 “嗯?为何这么说?”夔然来了兴趣,仿佛看不见林檎的剑就在咫尺。 “我师父只在一个场合下使用过天华璇玑阵,而那个场合夔然必不可能在场。”林檎的剑进了一分,有聚灵符在,剑锋很轻松的就划开了他的灵体。 灵体是看不见脸色的,但林檎总觉得他脸色白了一些。 “所以我最讨厌聪明的小孩子。”夔然无奈道。 “你既然认识这阵,想必也清楚我有的是时间耗着。”林檎半眯着眼看他,天华璇玑阵不需要动用灵力,阵成之后,只要布阵者不撤并蒂莲,那么它将一直为阵法供给灵力。 这阵法所需的那几道符箓需要养在身边至少五年,期间持续吸纳持有者的灵气,最后才能成阵。 九天朝会是各大宗门每五年一次的交流大会,各宗门之间会互通一些基础阵法符箓等等,师父当年因为宗主有事抽不开身,代为参加过一次。 也就是那一次,师父展示了一次天华璇玑阵,但当时在场的诸位宗主都觉得这个阵法并不适合教学。 试问,谁会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困阵浪费心力呢?师父便只能就此搁置。 等到他从九天朝会回来后,林檎便听说了这事,为了不让师父难过,她便央着师父学会了它。 “你很谨慎。”被捆绑得动弹不得也不妨碍他就势靠着,丝毫没有焦虑,“即便我只放出了一丝魔息。” 见林檎面无表情,他便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林檎挑眉,并不回答。 “好吧,你还真是油盐不进。”他叹了一口气。 “我是方承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林檎差点一个趔趄抹了他脖子。 “诶诶诶,注意点。”他拱动了一下,离剑锋远了一点点。 林檎对于他的身份早有猜测,但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如此惊悚。 “我要如何信你。”她不敢轻信,手里的剑仍然没有放下。 “你师父死在无妄海上,还是我去捞回来的。”他想了半天,说道。 林檎脸色一白。 “小孩子就应该天真一点,怎么防备心这么重。”他看林檎仍不收剑,瘪了瘪嘴。 “我师父死在无妄海上,被青山大宗的老祖宗带回仰山这件事,太多人知道了。”林檎毫不动容。 “祁镇一案也是因为我。”如果说刚才那句话是打了林檎一拳,那么现在他这句话便是补了一掌。 林檎的眼里已经蓄起了恨意。 “当年冉飞云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在飞升之前奔袭千里,一人一剑杀进魔宗,将夔然元婴捅碎后,给了他一记锁心印,让他灵体离不得身,便是死也会被锁在那具尸体里,永世不得出。” “他的心法霸道,每百年都需要换一具身体来避开自爆而亡。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就盯上了我,苦心筹谋。” “为何是你,他重伤加上锁心印,若是再找上你,岂不是自寻死路。”林檎问。 “夔然出入必戴鬼面,从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容貌,你可知这是为什么?”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檎眸光一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看来你猜到了。”他自嘲一笑,“他姓方,是我的胞弟。” “当年我方家遇难,我兄弟二人流落街头。我有幸遇到师父,被师父带回了青山大宗,而他则下落不明。”方承彦有些怅然,一擦肩,两人便是殊途。 “他不想死,自然便想出了用血亲的肉身来破开锁心印这样的办法,但我常年窝在君子林里,平时出入只用一叶代步,他根本寻不到我的踪迹。” “所以他派出了他的左右护法来追踪一叶留下的灵力波动痕迹,而当我控制着一叶回青山时,被宋夷则揪到了痕迹。”他看向林檎的目光有些歉然。 无论是景长春还是他弟子李寻一,死因都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他座下护法追到了祁镇。”林檎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宋夷则追到了祁镇,却追丢了我,这时被他遇到的几个道门弟子成了他泄愤的对象。”方承彦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 长时间的束缚让他开始有些不舒服。 林檎看出他的不适,抬手解了天华璇玑阵,并蒂莲碎成了点点星光散去。 方承彦得了自由,低喘了一口气。 “所以现在,是他已经成功了。”林檎蹲下身子,扶住他,掌心运转灵力输送到他体内。 方承彦点头,他被夺了舍,神魂俱损,尔后又被困在这具被差点被天雷劈了个支离破碎的躯壳里,若不是林檎恰到好处的出现,只怕他早已经被这具肉身里无处不在的魔息缠绕纠葛,无力回天。 “夔然的心法名为噬魂诀,最霸道的地方不仅是他每夺舍一人便越强,且凡是他血沾染到的地方,他都能瞬息之间抵达。所以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承认我心防有那么一瞬间有松动,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行差踏错,我没有选择杀他。” “青山之中有人助他,”林檎点明关键。 “是,否则以宋夷则和宋青书两人的能力,怎么可能将他的血液送到我眼前?”方承彦阖眸,但也只是知道青山之内有人背叛,他并不清楚那个人是谁。 “我走了一步险棋,他这具肉身已经不堪大用,所以我划了一道伤口,泄露了一丝魔息出去。” “你不怕那个叛徒找上门?”林檎问。 “不过一死。”他勾唇一笑,顿了顿,“所幸来的是位道门弟子,且还是一位手握韶华剑的聪明弟子,天助我也。”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林檎对他称赞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你替我上山偷一件法宝,助我养好伤,我才好助你复仇。”方承彦微笑。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迁怒于你?”林檎也笑了。 “那你会吗?”方承彦反问。 “无利不起早,那是你的仇人,我要不要把他当仇人还不一定。”林檎正颜看他。 “小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斤斤计较。”方承彦气的后仰了一下。 林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好好好,事成之后我洞府内的宝物,任你挑选。”方承彦妥协。 “一言为定。”林檎合掌一笑。 第七章 演戏 令向晚追上林檎时,林檎正在与方承彦在院子里缠斗。 两人近身搏斗,另一人明明手中并无武器,仅仅是以手为刃,两人相交之时却有刀剑金戈之声响起。 令向晚拔剑便冲了上去,方承彦反应迅速的侧身一躲,尔后反手一掌,无数血点飞溅了出去。 “躲!”林檎厉声喝到。 令向晚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那一片平平无奇的血点,血点擦着他的脸落在身后的地上,立马升起点点青烟。 林檎的剑随后就到了,剑锋反射着月光,瞬息便到了方承彦面前,方承彦展臂架住剑身往上一抬,随后又是一甩,无数血花喷洒过来。 躲避不及的林檎只能原地抬手,一道树墙拔地而起,将令向晚和自己完全挡住。 滋滋啦啦被灼烧的声音渐起。 等到两人喘了一口气再去看时,四周已没了人影,月亮弯弯,银光倾洒在安静的院子里。 “他是?”令向晚还坐在地上。 “夔然。”林檎颤抖着手将他拉起来。 “谁???”令向晚拔高声调,惊的林檎手一抖让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你怎么了?”注意到林檎手不对劲,令向晚有些急的爬起来问。 “毕竟是夔然,虽然灵体重伤离体,仍然不可小觑,我大概是被他伤到了。”说完,林檎一咳,鲜血喷了令向晚一头,随后便歪头倒在了令向晚怀里。 令向晚被吓得够呛,抱着林檎一路狂奔回了客栈。 这个时候的客栈已经落了锁,令向晚抬脚就是一踹。 惊醒了整间客栈的人。 白玲珑迷迷糊糊出来,一听令向晚说林檎是被夔然所伤,登时瞌睡跑了个干净,赶忙指挥着墨羽和段长月将人抬进了屋。 祝南之则拉着令向晚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祝南之眉头紧锁。 “晚间小林师妹突然不见了人影,等我追上她,她就同夔然打了起来。”令向晚此时十分懊恼自己跟丢了林檎。 “夔然怎么会出现在归元镇?”祝南之奇怪道。 “我去时,那夔然已经是灵体状态,不知为何招数怪的很,我还没接上几招,他便逃了。”令向晚知道的本就不多,没头没脑的,听得祝南之一头雾水。 “算了,先进去看看吧。”祝南之摆了摆手,转身回了房间。 归元镇里不能用术法,白玲珑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好林檎的伤势到底如何,只能先喂了一些丹药,好歹护住心脉再说。 “怎么样了。”祝南之走了过来。 墨羽和段长月退了退,让开一条路。 “脉象趋于平稳,应当是无事了。”几丸药下去,林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你们照顾好她,向晚同我一起上一趟青山。”祝南之扔下这句话,扯着令向晚便走了。 这夜,仰山几人都没睡,轮流守着林檎,唯独沈千凝不见人影。 - 次日过午,林檎才悠悠转醒。 “感觉怎么样。”白玲珑听了动静,赶忙推门进来。 林檎半只脚已经下了地,见她进来便应了一声,“没事没事,玲珑师姐不忙,我只是口渴。” “别动别动,回去躺好。”白玲珑几步过来扶住她,招呼身后跟进来的墨羽倒水。 “多谢玲珑师姐。”林檎便顺着白玲珑的手坐回了床上,乖巧的笑。 墨羽乖巧的跟在身后赶紧倒茶。 “昨日到底怎么回事?”白玲珑探了探林檎的脉问道,察觉脉象平和,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林檎身手接过墨羽送过来的茶盏,到了声谢。 “昨日韶华感应到魔息,我便顺着那魔息追了过去。”林檎低头吹了吹略有些烫的茶,抿了一口。 “你怎地这般鲁莽,竟敢一个人追过去。”纵然是温和如白玲珑,听了不免也有些着急上火了。 林檎赶紧求饶:“下次再也不敢了。” 白玲珑无奈的看着想要糊弄过去的林檎,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你呀,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好歹先叫上一人作陪,有个照应。”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林檎飞速认错。 白玲珑拿她也是哭笑不得。 “哐”的一声,原本开着的屋子大门,被猛踢得关上了,似乎是有人过路。 “谁?”白玲珑本是背对着门,听了声响便转了过去。 “沈师姐。”林檎皱眉,吸了吸鼻子,说道:“一身酒气,她昨夜没回来?” “沈师姐昨夜出门后就没回来了。”一旁原本乖乖坐着的墨羽答道。 白玲珑略一皱眉起身道:“我去看看吧,小檎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墨羽去。” “好的,师姐慢走。”林檎喝光了茶,冲着白玲珑摆了摆手,应承道。 “师姐慢走。”墨羽起身行礼。 白玲珑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师姐要不要添茶?”墨羽过来接了林檎手里的杯子。 “不用啦。”林檎汲了鞋子下床。 “诶,林师姐快坐回去,白师姐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墨羽急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好的差不多了。”林檎架着他的手,不肯躺回床上,坐到了桌边来。 “师兄人呢?”林檎岔开话题。 “祝师兄带着令师兄上青山大宗去了。”墨羽心思单纯,有问必答。 “噢,师兄动作还真快。”林檎若有所思的转动茶杯。 “嗯?”墨羽疑惑的歪头看她。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井然有序。 林檎起身去看,便见两列蓝玉纹道袍弟子整齐划一的走了进来,分成两列站好后,自屋外走进来一个头戴金冠的俊朗男子,剑眉星目,他身后跟着进来的是祝南之和令向晚。 两人一见林檎醒了,眼里都带了些亮光。 “可还觉得难受?”令向晚先走过来,摸了摸林檎的头。 祝南之本想动,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偏头对着那金冠男子说:“这便是我师妹,林檎。” “这位是青山大宗宗主方衍之座下首徒,九尺玉。”祝南之轻轻咳了一声,向林檎介绍。 林檎和令向晚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便朝着九尺玉行了一礼。 九尺玉那边回礼则气派多了,他拱手的同时,两侧弟子唰的一声一同行礼。 林檎有被微微惊到。 “师父吩咐我请林檎道友上山,林檎道友此时可还方便?”九尺玉直起身子,摆了摆手,一旁的弟子们便又重新站好,目不斜视。 分列两旁的弟子很快便出去了。 “自然是方便的。”林檎点了点头。 “不方便也没事,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就不去。”身旁令向晚压低声音在林檎耳朵嘀咕。 原本站在对面的祝南之也走过来,微微俯身摸了摸林檎的头,“是,如果不舒服,不必勉强自己。”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这件事并非小事,还是早些协同青山调查清楚的好。”林檎乖巧一笑,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来,轻轻握了握自己手腕,那儿佩戴着一支翠绿色的手镯,此时正微微发烫。 祝南之和令向晚便也不说什么了。 林檎请他们先出去,自己换了一身新的道袍后,这才走了出来。 由于是在青山的地界出了这档子事,九尺玉便请了仰山诸人一同山上,之后入住在青山客居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白玲珑因为沈千凝醉酒不醒,便先留在客栈里守着她,等她清醒了再带她上山。 出归元镇不过一里路,便可以动用灵力了。 青山来往多是用令使代步,林檎便头一次体会到了坐纸鸢的感觉,眨眼之间就到了青山大宗山门下。 日常山门处有外门弟子轮班值守,见是九尺玉带人进山便只是行了个礼,就放行了。 青山有七峰,划有四居两堂一阁,四居为学居、寝居、食居以及客居,两堂则是执法堂和白虎堂,执法堂掌管宗内大小事务,而白虎堂则是青山武力所在。 剩下这一阁,则是非内门弟子不可入的千字阁,据说其内收藏了从古至今的万千典籍,乃是无价之宝。 林檎坐在纸鸢上一路看过去,山峰之间来往弟子皆乘坐纸鸢,峰上高楼亭阁错落有致,和仰山不同。 “到了。”纸鸢在一处朱红的大门前停下,林檎抬头一看,高挂着的匾额上书“执法堂”三字,苍劲有力。 “执法堂非请不得入,林道友自请。”九尺玉比了个手势。 林檎看了祝南之和令向晚一眼,便独自上前推门而入。 朱门色的大门非常的沉,门后是一条深邃的长廊,在林檎踏入的一瞬间,廊柱上的灯依次燃起。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无声。 林檎不自觉的屏息,直到走到长廊尽头,又是一道朱红色的大门,推开门眼前骤然开朗。 明亮的大殿里点着无数盏灯,大殿两侧依次摆着数张宽大的椅子,椅子后则是看不大清的各式道具,而大殿正中央并列三张长案,其中一个长案后,有一人正奋笔疾书,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他才抬起头来。 面若好女,眼眸却布满灰翳。 这人有眼疾,林檎想。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她面前的人正是青山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大护宗道长之一的盲书生,李默言。 李默言心法独特,即便他有眼疾,却仍然视物毫无障碍。他略微偏了下头,放下手里的笔后,起身走向林檎。 “你是林檎。”他走的很快,眼睛虽然无光却锁定了林檎所在。 “是,小道仰山林檎。”林檎拱手,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手撑在胸前一时间有些尴尬。 “无事,我能看见。”李默言走到了林檎面前,右手扶住她的手,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用这里看。” “说说,你是如何从夔然手里生还的?”李默言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他冰冷的手拉过林檎,坐到了一旁的宽椅上,林檎被冻得一哆嗦,气势便弱了几分。 李默言见她哆嗦,带着凉意的声音便放缓了一些:“莫怕,同我仔细讲讲。” 林檎听了更是抖如筛糠,她不能夸大,真真假假的将昨日的情形同他说了一遍。 “你是说,在你之前,已有一个人同他死斗过?”李默言摸了摸下巴,灰色的眸子直望着林檎。 “是。”林檎面带惶恐。 李默言上下扫视了一翻林檎,片刻后突然抬手道:“你这镯子很别致。” 林檎猛地一退,从椅子上起身。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可以回去了吗?”她声音颤抖。 李默言抿了抿唇,身子微微朝前倾,问道,“你在怕什么?” “您的威压令人害怕。”林檎抖得更厉害了。 李默言似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说道:“别怕,说清楚了便可以回去了,这个镯子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昨天在归元镇里新买的镯子。”林檎泪水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甚至落了几滴在李默言探向手镯的手指上。 李默言的手缩了回去。 他低头甩了甩自己的手。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林檎抽了抽鼻子。 李默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说:“好了,不哭了,你先回去吧,你是在归元镇里受的伤,青山必定会给你个交代。” 林檎得了释令,哆哆嗦嗦的擦了眼泪道谢。 “回去吧。”李默言不耐地挥了挥手。 林檎又笨手笨脚的行了个礼,随后便比着原路出了大殿。 长廊烛光之下,林檎面色恢复如初,她抹掉眼角残余的泪,捏了捏手腕上的镯子,步伐故意放缓。 原本明亮的大殿在林檎离开后,骤然陷入黑暗,所有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有什么轻声落地。 “去查查。”李默言带着狠厉的声音响起。 “是。”有人应了。 第八章 夜探执法堂 林檎走出门时,只有九尺玉等在外面。 “我师兄他们呢?”林檎已经面色如常,她抬头看向九尺玉,缓步走过去。 “带着你其他师兄弟去客居安顿了,我答应了他一会儿亲自送你回去。”九尺玉微拢着袖口,站在原地。 “那多谢了。”林檎拱手,礼数周全。 没有用纸鸢代步,九尺玉说客居并不远,便邀着林檎步行。 尽管林檎此刻非常想再坐一下纸鸢,但既然主人这样说了,也不得不从。 好在一路上风光甚好,林檎心思飘忽看着山间风景,九尺玉突然开口搭了话。 “我听说你胜了祝南之。”他先林檎半步,此刻停下来,回身看着她。 林檎没想到他会找自己聊天,愣了一下,谦虚道:“是,侥幸胜了师兄一次。” “那改日可否与我比试一场?”九尺玉微微勾唇一笑,他本就生的好看,眼角笑与不笑都微微翘着,林檎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但青山大宗并不以剑道见长,九尺玉作为大师兄,难道偏善剑道?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他眼神透亮,似乎对韶华剑十分感兴趣。 “好。”林檎点头,好看的人与事在她这儿总是好商量一些。 “那便一言为定。”九尺玉看上去有些开心,微微屈着的手指握了握衣袖,转身继续带路。 林檎忙跟上他。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面上的喜色便淡了,手指轻轻拈了拈袖摆的金丝纹路,眸光深沉。 走了不多时,客居便到了。 青山这边原定拨给仰山一行人的是甲子至甲午号七间房,但因为此时到青山的只有他们,于是整个甲字院便直接拨给他们了。 和九尺玉道别后,林檎跨步进了院子。 甲字院里一片安静。 林檎刚走几步,便看见令向晚从甲子号房走了出来。 “嗯?小林师妹你回来啦?”令向晚跨出门,抬头一看,便欣喜道。 “令师兄,发生什么事了?”林檎快步迎上去。 “嗨,沈千凝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未醒,白师姐便把她搬到青山上来,结果上来用灵力一探,发现她竟是灵体离体了。”说完他压低声音,凑近林檎道,“白师姐两幅寻灵散喂下去,没有半点功效,怕是被人拘了。” 林檎绕过他,推开门进去。 房内白玲珑整个人都沐浴在浓浓白光之下,她的灵宝是一株瑶草,此刻覆在沈千凝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白光自瑶草中荡开,晕入沈千凝眉心。 祝南之原本站在床边,见林檎进来,便走了过来:“阿檎,执法堂那边可有为难你?” 林檎摇摇头,看向床上的沈千凝,“她怎么会灵体离体?” “客栈伙计说早上千凝是独自回的,虽然摇摇晃晃,但仍是睁着眼睛的。”祝南之和她并肩走过去。 白玲珑此时捏了个诀,白光骤散。 原本在一旁擦眼泪的墨羽补充道:“师姐昨夜是收到一封信才出门的,定是这邀约之人捣的鬼。”他抽抽搭搭的哭,身后站着的段长月只能无奈地轻拍他的头,安慰他。 “可知道是谁写的信??”林檎皱眉。 “不知道,那信是直接送到师姐手里的,我并没有机会看,方才白师姐搜了一遍,也并没有找到。”墨羽眼睛通红,沈千凝虽然平日里有些娇气,但对师弟是极好的。 “能让沈千凝深夜赴约,怕只有一人。”林檎看向祝南之,祝南之只怕也是这么猜测的。 何攸,沈千凝的未婚夫。 青山大宗三大护宗道长之一的何瑞平道长膝下独子。 “有没有问过何攸?”林檎问。 “我问过九尺玉了,何攸三天前就已经出了青山。”祝南之沉声道。 “我方才用了三副寻灵散,皆无所获,但好在千凝肉身状况很好,想必灵体如今并没有收到折磨,我们须得抓紧找到她才行。”白玲珑打断祝南之,她眉头紧锁,面带忧容。 “玲珑师姐先不要急,何攸不在,找他父亲问问也是一样的。”林檎握了握白玲珑的手,安慰道。 “我正有此意。”祝南之点头。 “趁着天没黑,早一些去吧。”林檎抬眼看他。 “那白师妹留在这里照看千凝,其他事不必忧心。”祝南之声音沉稳,如同一颗定心丸,稳了白玲珑焦虑的心。 “师兄等等我,我也去。”令向晚喊了一声,攀着祝南之出了门。 “我也去看看。”林檎拍了拍白玲珑的手,抬脚跟了出去。 祝南之和令向晚已经远了身影,林檎出客居后却没有追上去,而是换了个方向。 找九尺玉是假,盗宝是真。 林檎一道隐匿符贴好,便自由在山间穿行,多亏青山志写的详细,眼下她对这青山布局已经了如指掌。 【林檎,他这状况不对啊。】一直没动静的韶华出声了。 “嗯?怎么?”林檎脚步一顿。 【他这灵体之上的魔息缠绕的太过紧密,我束手无策哦。】 “他现在怎么样了?”林檎问。 【不大好,这被夺舍倒也罢了,关键他这修为被天雷给劈了一大半啊。】 “他怎么会被天雷劈到?天雷不该是劈那个逆天行事的人吗?”林檎皱眉。 【我哪儿知道,反正这魔息纠缠着他灵体,让他根本没办法自己吐纳灵气,现在倒好,直接昏了过去。】 韶华剑是个绝佳的容器,不仅有剑灵遮掩,更是多了一层她血肉之躯做鞘,外人极难察觉。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林檎便将方承彦给放进了韶华剑内,如此一来,韶华说不定还能帮帮他养伤。 只可惜现在来看,韶华怕是爱莫能助了。 而她手上的镯子,则是方承彦出的主意。将夔然的一部分血肉炼入普通镯子,便可以用来干扰青山的视线。方承彦猜测叛徒在执法堂内,那么只要自己戴着这支镯子去过执法堂,那人必定会找上门来。 林檎便能顺藤摸瓜,揪出这个叛徒。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得搅乱青山,趁机偷取方承彦所需的宝物。 走到一处密林里,林檎翻找了一下,从神机囊里掏出夔然的尸体,她咬破手指,抬手在他上身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你画得什么?】 “跟着师兄学的傀儡术。”林檎含着手指,舌头轻卷,伤口便消失了。 随着林檎说话,原本躺着的夔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林檎一个眼神,他便自动蹲在了一旁的草丛里,不再动作。 林檎挪远几步,看了看,甩了一道隐匿符到他身上。 【就让他这么呆这儿?】 “青山的晚间巡逻是一刻钟一班,等到下一班巡视到这里再让他跑出来不迟,想必那是我已经偷完东西。”林檎飞身掠走。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日里多亏九尺玉邀我步行,一路上看出来的。”林檎挑眉。 天色渐暗,林檎溜到了执法堂前。 大门此时是半开着,显然刚刚有人出去过,而长廊里的灯并没有亮起,偶尔能听到微风吹进来的声音,林檎屏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长廊尽头,大门紧闭。 林檎将手放在门上,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白日里灯火通明的大殿,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人,但林檎清楚,这暗里绝对守着不少人,即便他们气息藏匿的很好。 方承彦说过,执法堂申时闭门,擅闯着一律受宗门大刑,是重罪。这暗处藏匿了无数最精良的青山暗影,防的就是有人擅闯。 但林檎的隐匿符可是跟着她天资卓越的师兄学的,虽说瞒不过方承彦这种老家伙。但其他人应当是绰绰有余。 林檎手掌一推,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风送入殿内。 过了半晌,一道黑影落地,走向大门。 “怎么了?”有人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漏了风进来。”那人关上门回了句。 一切又归于沉寂。 林檎这时早就已经进了执法堂内。 【方承彦之前说,执法堂分为三层,他那座莲花童子像就在第三层。】 林檎谨慎的绕开大殿里的装饰陈列,大殿后有一道楼梯向下,走下去便是天枢阁,据说这里收纳着无数灵石珠宝。 过了天枢阁才是林檎要去的地方——摇光殿。 那里摆放着青山闲散的灵宝。 摸到方承彦所说的机关,林檎轻声摁下去,整个人便倚着大门翻了进去,尔后大门无声的复原。 翻下大门后,林檎眼前一亮,一间点满了夜明珠的屋子呈现在她面前。 四面巨大的多宝阁站在四个方向,琳琅满目。 而屋子中央则空无一物,只有地上有一个圆形纹路。 【这么多东西,上哪儿找他的莲花童子像去。】 林檎闭眼一嗅,并指朝上一滑,菩提枝伸出枝丫,冲着那高处而去。 尔后,一件莹白如玉的莲花童子像便被菩提枝绞着落入林檎怀里。 【你怎么找到的?】 “沾着方承彦灵气的就这那么几件。”林檎翻手将童子像收好,转身去推那道机关暗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开。 【这门好像只能进。】 “方承彦呢,叫他醒来。”林檎手里用劲,暗门分毫不动,可方承彦当日并没有来得及讲出去的方法,令向晚便追上来了。 【叫不醒。】过了好一会儿,韶华说道。 林檎无法,只能试图找找别的出口。 偌大的藏宝阁,除了这扇暗门,便只有四面的多宝阁了,林檎选择一面一面的摸过去。 “他们进来或取或放,总得出去。”林檎思索,手指搭在多宝阁上,一格一格滑过。 【或许是施术出去?】 “青山以术法见长,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只有特定的法术能出去,那我今天算是交代在这里。”林檎皱眉。 她正说着,手指一动,碰到了一旁摆放的一柄圆月弯刀,刀鞘震动了一下。 “咔嚓”一声响动。 房间中央,那个圆形纹路处突然上抬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出来。 【又是机关?】 “真会玩。”林檎几步跨坐上去。 而在她坐在的瞬间,椅子旋转一周,往下坠去。 那椅子坠了半天后,竟是把她给丢了出去! 这青山的机关未免也太没人性了,林檎抬手,菩提枝架住她身子,堪堪稳住身形落地。 而当她看清四周时,不禁再次感叹,青山大宗的财大气粗。面前一道深远的通道,每几步就缀着一颗夜明珠,照亮了脚下的路。 沿着这密道一直走,隐约便能看到出口了。 这摇光殿的出口竟是通向了一处山坳里,林檎蹬脚而起,菩提枝带着她便飞将出去。 停在空中找了找青山寝居的方向,林檎便俯冲了过去。 作为青山的大师兄,九尺玉的院子必定是最华美的那个,林檎猜测。 【你怎么那么确定?】 “他出入带那么多弟子摆场面,头戴金冠,道袍上都纹着金线,这样的人,寝居毕竟不会简陋。”林檎撤了隐匿符,落在一处院子前。 院子单独在寝居一角,门前两盆有价无市的青鸾榆叶,上面还缀着水珠,显然刚浇过水。 “当然,如果我猜错,就当我没说。”林檎抬手敲门。 过了不久,脚步声渐近,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九尺玉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站在门后。 看到门口是她,面前微诧。 “很抱歉深夜打扰,但我实在是有急事。”林檎左右看了眼,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 第九章 转移视线 九尺玉闻言挑眉,让了个身位出来。 林檎跨门而入。 “林道友指的是何事?”九尺玉拢了拢披风,引她进了屋内。 林檎撸起袖子手臂一展,翠绿的镯子便露了出来,她抬手将镯子拧了下来,放在掌心。 “这镯子乃是夔然身上的。”林檎心念一动,远在另一个山头的夔然便应声而动。 九尺玉接过镯子,此时上面的障眼法已经被林檎撤掉,夔然的魔息便无处遁形。 “白日里,因为害怕,所以在执法堂里我没有说出实情。”林檎低垂着头坐在一边,楚楚可怜。 “林道友,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九尺玉把玩着镯子,斜眼看他。 【哦豁。】韶华嘲笑。 “不知九道友这话什么意思。”林檎抬头看他,神色不安,眼中带着惧意。 “作为一个打败了祝南之,且与夔然交手过的人,你这样柔弱似乎不对劲。”九尺玉微垂着头看向手中的镯子,他右手手肘斜撑在桌上,右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镯子。 “性格与修为,怕不能相提并论。”林檎柔柔的反驳。 “是吗?”九尺玉停下动作,并没有抬头。 林檎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前这人认定之后似乎不会再改变想法,强横的很。 僵持了一会儿,林檎差点把自己憋死。 但她并不想认输,便仍柔柔弱弱的开口道:“这镯子我本想据为己有,谁知夜里它突然魔息四起,而我师兄师姐现在都在苦恼我沈师姐昏迷不醒一事,我思来想去,只能先来找你了。” 九尺玉抬头,微翘的眼角挂了丝笑意,似乎对于林檎的负隅顽抗十分有兴趣。 他并指滑过手镯,随后便有点点光华在他指尖跃动,溅落在镯子上。 “确实是夔然的东西,里面掺杂了他的血肉,但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片刻后,九尺玉沉声道。 林檎自然是给他发挥的空间,让他尽情想象。 “夔然的心法十分阴毒,血肉更是有极大危害,这东西放在身上不妥,我等会儿送去师父那儿,请他定夺,你没有意见吧?”九尺玉晃了晃桌子。 这时,屋顶上传来些微动静。 林檎支着耳朵边听动静,边缓声说道:“既然我送这镯子到九道友这儿吗,自然是由你处置。”。 九尺玉点头。 既然鱼饵放了下去,林檎自然是要撤,便借口夜深了告辞。 九尺玉起身送林檎到门口,拉开门却听得外面十分热闹。 对面主峰上此时遍野都是光亮。 有弟子匆匆从门口跑过,被九尺玉拉住。 “发生什么事了?”九尺玉问。 “回大师兄,峰上突然出现了夔然的踪迹,如今护宗道长们已经命所有人搜查开。”那弟子行了个礼,恭谨答道。 林檎与九尺玉对视一眼,连忙跟着这个弟子一同前往。 此时主峰之上已经有成群结队的青山弟子来往,见了九尺玉过来便一一行礼。 “找的怎么样了?”九尺玉随便找了个弟子问。 “回大师兄,那夔然身形诡异,现在已经失了踪迹。”弟子恭谨的答道。 九尺玉挥退他,看了一眼正殿,正殿大门紧闭。 林檎见他看向大殿,自然清楚他是要去那儿,便对九尺玉说:“那我先回客居,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九尺玉心头有事,朝着林檎点了点头,便赶去了大殿。 林檎则悠闲地坐在菩提枝上回了客居。 甲字院里,祝南之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师兄。”林檎跳下菩提枝,走了过去。 “阿檎,你回来了。”祝南之抬头看她。 “祝师兄在想什么呢?”林檎一把跨坐在祝南之对面。 “我方才去见过了何道长。”祝南之神色并不轻松。 “他怎么说?”林檎问。 “何道长说,何攸是奉了他的命令去的檀宗,早就出发了,所以不可能邀约千凝,而他自己也并没有见过千凝。”祝南之摇头。 “但千凝在青山并无其他相熟之人。”林檎皱眉。 “眼下只能去归元镇里查查了。”祝南之伸手揉了揉额角。 林檎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令向晚刚好路过,见了这两人坐院子里发呆,便又倒了回来。 “怎么大半夜坐这儿。”令向晚坐了下来。 “这不是在说沈千凝的事。”林檎往前一趴,把下巴搁在了桌上。 “多大点事,白师姐说她肉身情况特别好,说不定就是自己捣鼓什么术法惹得。”令向晚揉了揉林檎的头,原本就松松垮垮别着菩提枝的头发,被揉的一团糟。 林檎抬手打他手背:“都揉乱啦!” 祝南之总算露了点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拔了菩提枝重新盘住。 “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吧。”帮林檎弄好头发,祝南之说道。 林檎起身欲走,想了想又回身说:“哦对了,主峰上闹起来了,听说是夔然上了山。” “嗯?他胆子这么大?”令向晚诧异道。 “我走时,何道长神色匆匆,想必就是这件事。”祝南之点头。 “大概吧。”林檎耸了耸肩。 “不管是不是,今夜都警醒一点,等下我去替白师妹,你们都回房好好休息。”祝南之起身叮嘱道。 “是。”令向晚和林檎应声,各自回了房。 路上,韶华倒是开了腔。【你干嘛不对他们说真话。】 “为什么要对他们说真话,这种事牵连的人越多越不安全。”林檎把道袍一脱,直接躺在了床上。 【那夔然的尸体怎么办,你现在闹得这么大,也不好去收回来。】 “夔然让我弄外头去了,找个地方埋起来,改日我去收了就是。我从摇光殿偷了东西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的,闹得越大,他们对我的怀疑就越小。”想到这里,林檎翻身坐了起来。 她从神机囊里翻出莲花童子像,抬手将方承彦的灵体从韶华剑里抽了出来,投入其中。 【是不是这么用的啊?】 “试试咯,反正他又不醒。”林檎运转灵力,掌心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进莲花童子像里。 【主要还是那天雷的业太重了,再加上夔然那具肉身支离破碎,他才会这么狼狈。】 “为什么他也会被天雷波及啊?”林檎不解。 【换魂这种事本就是逆天改命,夔然的灵体和肉身都会被天雷打上烙印,所以即便不关方承彦的事,他到了夔然那个肉身里,还是会受牵连。】 “啧,可真倒霉催的。”林檎输送了好一会儿,这莲花童子像也没个反应,便放在枕边躺下了。 她刚想睡觉,枕边的莲花童子像就晃动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林檎赶紧坐起来。便眼看着那童子像先是头变成了真的幼童的模样,然后是脖子,渐渐的上半身也变了,他活动了一下手后,整个童子像都变了。 一个真的孩子,天真可爱的歪着头看着林檎,然后吐出方承彦那极具磁性的声音:“可算舒服了一点。” 林檎没控制得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干嘛干嘛。”方承彦打开林檎的手。 “你这算是好的差不多了?”林檎问。 “有这么轻松就好了。”方承彦摇头,“这尊莲花童子像是有纳灵养魂之效,能帮我荡清灵体内的魔息,但天雷业力非非比寻常,我如今能清醒已经是借了你的方便了。” 指的是林檎方才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 “这么说夔然现在也伤的极重。”林檎眼睛一转。 【极重。】 “但他生性多疑,你不一定能找得到他。”方承彦摇头。 林檎耸了耸肩,找不找得到,找了再说咯。 “如今你这么大个人,我还怎么藏你。”林檎想到一件事。 “好说。”方承彦转了一圈,变成个莲花耳坠,自己挂上了林檎耳朵上。 “......”林檎摸了摸耳坠,翻身睡去。 在她安然入睡的时候,远在主峰的大殿里,九尺玉与他的师父师叔们,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夜。 “摇光殿的莲花童子像失窃,堂堂魔宗之主在我青山上来去自如!老祖宗一个大活人,能在君子林失踪!怎么?我青山两堂,是吃干饭吗?!”青山宗主方衍之面沉如水。 他震声一拍,身前长案粉碎。 底下跪了成片黑袍。 坐在两侧的三位护宗道长也是正襟危坐,收敛神色。 “宗主息怒,眼下还是先将暗卫们散出去找找老祖宗吧。”护宗道长之一的何瑞平与坐他旁边的同为护宗道长的端无用对试一眼,开口道。 “白日里我点了暗卫去查那仰山小姑娘,居然查到了阿玉身上,不如.....让阿玉来说说?”坐在他们两个对面的李默言突然开口了,他灰色的眸子扫了一眼身旁的九尺玉,神色晦暗。 “师父,确有其事。”九尺玉起身站到中间来,拱手道。 “今日夜里,林檎来我寝居前找我,正是为了夔然一事。”九尺玉翻出手镯,将夜里的事叙述了一遍。 “既然她对我撒谎,为什么会对你坦白?”李默言冷冷道。 “许是师侄面善。”九尺玉微微一笑,笑的李默言面色一冷。 “呈上来吧。”方衍之招了招手,算是给九尺玉解围。 九尺玉便托着镯子走上台阶,到了师父面前。 方衍抬手接过手镯,额间莲花印突显,尔后便道:“这镯子炼入了夔然的血肉,怕是他的贴身法器。” “这夔然莫不是知道老祖宗失踪,这才来犯。”何瑞平一脸愁容。 “老祖宗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眼下我们既然要搜山,自然是两手抓来的好一些。”九尺玉躬身。 “传我令下去,执法堂暗卫封锁君子林,挑几队人进一叶。”方衍之握紧手镯,面色铁青,“白虎堂暗卫给我去归元镇搜查,其他弟子由阿玉领着继续搜山,让他们切忌单独行动。” 方衍之吩咐完便起身挥袖离开了大殿。 九尺玉得了令,便抬脚准备出大殿。 “阿玉。”身后李默言叫住他。 “师叔有何吩咐。”九尺玉回神,恭敬道。 “她申时一刻离开的客居,在客居外使用了隐匿符,而巳时一刻才在你的寝居前撤了隐匿符,与你交谈。”李默言起身,走进了几步,“你可曾想过,这中间她做了什么?” “那是师叔您要去查的事,恕师侄无从得知。”九尺玉躬身行礼。 李默言与他向来不对付,或者应该说,李默言与这青山上下,与谁都不对付。 他天生眼疾,为人处世喜欢钻牛角尖,行事便难免多了一份狠厉。旁人都惧怕的很,向来不愿意与他深交。 九尺玉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默言挑他的刺,他也不会好言相待。 当晚,九尺玉带着人搜了整夜的山,直到天光破碎才收队,但夔然的影子都没见着。 而归元镇那边,亦无所获。 无论是夔然还是那位老祖宗,都如消失了一般,全无踪迹。 第十章 猜疑 林檎起得很早,端着杯茶,准备去看看沈千凝的情况。 出了房门却看到九尺玉背手等在院子里。 “有何指教?”林檎抿了一口茶。 “今早,寝居内有一弟子昏睡不醒。”九尺玉顿了顿,“灵体离体。” 林檎挑眉。 “祝道友和白道友已经赶过去。”九尺玉说完,看着林檎。 “所以你等在这里做什么?”林檎很无辜的样子。 “我觉得和你有关。”九尺玉说,他顿了顿,“或者换个说法你知道内情。” 林檎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人十分敏锐。 如果说沈千凝的昏迷不醒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那么这第二个昏迷的人就足够证明一些事了,夔然只怕在暗中谋人灵体,用来疗伤。 “先进来吧。”林檎喝空了茶,捧着杯子转身回房。 她头发盘的松松散散的,斜着插着一支树枝,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耳朵,耳朵上的耳坠晃了晃,一朵莲花,十分别致。 九尺玉瞟了一眼,挪开了目光。 “我确实有猜到内情。”林檎走进房间,伸手放下茶杯后,撑着桌子,偏头看他。 九尺玉紧随其后,跨步进来。 “说说看。”他拢了拢袖口,不请自坐,袖口上缀着金线泛起淡淡光芒,有些扎眼。 林檎依着桌子,坐到了他对面,“这件事和夔然有关。” “继续。” 林檎看了他一眼,分辨不出他的神色,“夔然受伤和她们昏迷的时间太过巧合,我认为是夔然掠了她们灵体。” “仅仅是猜测?”九尺玉眸光深邃。 “难不成九道友怀疑我与夔然勾结?”林檎笑了。 “你与他搏斗这件事本就蹊跷。”九尺玉并不否认。 “天地良心,我本就是巧合遇上他。”林檎肃颜坐直。 “是不是暂且不论,你昨日去了哪儿?”九尺玉打断她,“在去我寝居之前。” “......”林檎看着她,嘴唇轻抿。 “这青山上虽满是暗卫,但你的隐匿符却极为高超。”九尺玉并不在乎林檎的沉默,他继续说道,“所以你在青山上来去自如,并没有人能察觉。” “我去了一趟君子林。”林檎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 “去君子林做什么?”九尺玉追问。 “我怀疑我自己并不是人,所以想求见您家的老祖宗掌掌眼。”林檎垂下头,似乎极为难堪。 “为何有此怀疑?” “因为在被韶华剑认主之后,我一夕之间从一个堪堪元婴的普通修士变成了元婴巅峰,这难道不离谱吗?”林檎声音有些颤抖。 “或许是触发了你的机缘。”九尺玉面色如常,林檎并不能判断他信了几分。 【你抬手,我给你整点不一样的让他信服。】 她便抬起手,将衣袖给撸下去。 一层有一层的剑光叠在林檎手腕上,最后竟是变成了韶华剑剑身的样子,不等九尺玉细看,林檎便面色痛苦的将衣袖遮上。 “希望九道友能帮我保密。”她声音脆弱。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良久,九尺玉开口。 “......”林檎心里憋了口气,这人实在油盐不进。 两人沉默对坐,林檎打定主意不再同他废话,便干脆专注的看着他。 九尺玉呢,他原本就怀疑林檎,索性起身绕着房间看了一圈,步履悠闲。 “九道友还留在我这里做什么?不去赶紧组织你的师弟们继续搜查夔然?”林檎气笑了。 “因为我觉得你还有事情没有说出来。”九尺玉朝向她,目光诚恳。 “我真的同夔然没有牵连。”林檎同样诚恳的看着他。 “当真?” “当真。” 两人就这么又僵持了一会儿,九尺玉似乎觉得真的没办法从林檎口中挖出什么了,便紧了紧袖摆,跨步到了门前。 “九道友是不是不太信任女人。”林檎见他准备出门,突然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不太信漂亮的女人。”九尺玉扭头看她,神色平静。 “倒是我的荣幸了。”林檎耸肩。 “等这事一了,希望林道友不要忘了你我的比试。”九尺玉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林檎没想送他,摆了摆手,起身去了甲子号房间。 此时祝南之他们都还没回,就剩着墨羽和段长月在床边守着,大概是昨夜着急上火没睡好,墨羽此时倚着床架直打瞌睡,段长月的手贴着他的头放着,防止他磕到自己。 “嘘。”林檎冲着要起身的段长月比了比嘴型。 “你抱他回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就好。”林檎轻声道。 段长月赶忙起身又是点头又是行礼,手脚轻缓地抱起墨羽打算出门。 被挪动了的墨羽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了林檎,“林师姐。” “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回去吧。” 墨羽还想说什么,段长月赶忙抱着人走了,他本就想让墨羽回去休息,眼下林师姐来的正好。 “人我已经支走了,你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见墨羽和段长月走了,林檎便坐到了床边。 方承彦在莲花童子像里待了一晚,似乎精神好一些了,啪嗒一声落在床上,变成了个幼童。 小胖手捂上了沈千凝的额头,另一只手捏诀,眉心便亮起了一枚莲花印,绽放的光华覆盖住沈千凝。 片刻之后,方承彦收敛神通,“八九不离十了。” “她身上没有任何魔息。”林檎抬手摩擦着下巴。 “正是没有魔息才不对劲,夔然如今占着我的肉身,他若动用魔息,怕是比死还难受。”方承彦摇摇头。 “那他是如何掠人灵体。”林檎奇怪。 “首先他要将魔息逆转,不然我的灵脉容纳不下他的魔气,肉身便会无时无刻不处于自爆的危险中。逆转魔息,需要撑住灵脉,将魔息一丝丝裹进灵力之中,尔后每一丝灵力都会夹杂着魔息运转大小周天,如此反复。”方承彦解释。 “所以沈千凝身上并没有魔息,因为这股力量的是介于魔气与灵气之间的。”林檎皱眉。 “这不是一般的环境可以达到的效果,倒是让我想到一个去处。”方承彦抚掌。 “何处?” “君子林底的流冰池,那是用我当年费尽心思才寻到的元冰聚灵石整块打造而成成,灵气浓郁至极,普通外伤只需舀几抔其中的水便能立竿见影。若是直入其中,稍有不注意,便有灵脉爆开的危险。”方承彦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便是那儿,不然难以解释夔然短短几天之内,便能融合的如此之好。 “九尺玉可不可信?”林檎突然问道。 “这个小辈我接触的不多。”方承彦不太确定。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白玲珑跨进来半只脚。 方承彦飞快的跃上林檎耳朵,晃荡着成了耳坠。 “嗯?小檎,怎么是你在这儿。”白玲珑走了进来。 “我看墨羽累的很,就让他先回去了。”林檎起身,朝她走过去,“玲珑师姐,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原本以为只有一个弟子,结果青山的人核查后,发现至少有五名弟子处于昏迷状态。”白玲珑摇摇头,面带愁容。 “师兄呢?”林檎走到她身后,给她摁了摁肩膀。 “还留在那边,眼下青山的意思是把千凝也挪过去,集中看护。”白玲珑拍了拍林檎的手,走到床边,衣袖一摆,沈千凝便自床上浮空而起。 “也是没有魔息痕迹?”林檎问。 “是的,所以青山的医修都有些束手无策,千凝的状况同他们还有些不一样。”白玲珑转身,沈千凝便横躺着跟在她身后。 “怎么个不一样法?”林檎和白玲珑并肩。 “千凝如今气色尚可,那几名青山弟子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靡,怕是灵体受了苦。”白玲珑叹了一口气。 “那我不打扰师姐了,师姐慢走。”林檎站定。 “你乖乖呆在客居里,不要到处乱跑。”白玲珑嘱咐道。 “是的,师姐,知道啦,我不会乱跑的。”林檎乖巧一笑。 目送白玲珑离开后,林檎当然是不会真的听话的,她熟门熟路的一个隐匿符贴好,就摸到了君子林附近。 君子林外,四五队弟子无间隙的在附近巡逻,而越往君子林深处走,巡逻的人越少,直至林檎走到一处断壁前。 “跳下去?”林檎试探的向下看了看,深不见底。 “对,跳吧,障眼法而已。”方承彦的声音细声细气,似乎刚才那么一现身已经耗去他大半的力气。 林檎眼睛一闭,抬腿就往前走了一步,随后整个人瞬间就往下落去。 落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林檎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托住了,等到再睁开眼时,面前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巨大冰晶山洞。 “这地方有我禁制,他们进不来。”方承彦声音越来越弱。 “那夔然用你的肉身能进来?” “自......然......”方承彦磕磕绊绊的吐了两个字,再无声音。 林檎摸上了一旁的茂密大树,她并不打算就这么摸进去。 初见方承彦时,他重伤成那样了,照旧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隐匿符,林檎觉得夔然应该也差不离。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就在她都打起了瞌睡时,山洞里突然传来了动静,似乎是什么被摔落在地的声音。 【不进去看看吗?】 “我也想,但我怕死。”林檎不肯动。 【不进去那你等什么呢?】 “等我攒好勇气。”林檎哼哼。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去。】 林檎猫在树冠上,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洞口,又缩了回去,摇了摇头,“看看有什么机会吧,或者等他出来,他总不可能一直呆在里面。” 这时山洞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摔打的声音一下比一下狠。 【这阵仗,感觉是个机会。】 林檎也觉得,所以她动了,一个飞纵出去,轻身掠到了洞口。 这山洞里气温极低,出口成气,一开始通道狭窄堪堪可容一人通过,慢慢往里走后空间便大了起来。 能供人走路的虽然还是只有一条窄窄的冰晶小路,但两旁逐渐开始有流水,腾腾冒着热气。 林檎拔出逐水,牢牢握住。 小路几转几拐后,一扇半掩着的门出现在林檎面前,伴着流水声隐约能听到门后的低喘声。 林檎凑了一只眼上去,什么人也没看到,门后是一间非常宽敞的的房间,放眼望去屋内所有的陈列摆设都是冰雕而成。 房间一侧摆着个美人榻,美人榻旁立着个莲花样的灯盏,中央则是一张圆桌,桌旁放着四张圆几,在房间的右侧则立着两扇半镂空的冰雕屏风,虚掩着里屋,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第十一章 击杀夔然!? 林檎推开一点门,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 小心避开屏风,林檎依着墙,探头看去,里屋竟是更为宽敞,中央是巨大的莲花型水池,腾腾冒着热气,想来应该是温泉。 她看到了夔然。 或者说顶着方承彦的皮的夔然。 温泉池里,赤裸着上身的夔然正伏在池边,上身歪歪扭扭全是紫红色的瘀斑,看上去十分吓人。 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片狼藉,想来刚才的声响便是他摔碎东西弄出来的。 “谁!”夔然双目充血,扭头看向门口,面目狰狞。 林檎屏息不动。 而夔然似乎也不想起身,事实上他刚才这两个字似乎都耗费了很多心力一般,整个人喘了几口气后,沉到了温泉里。 【我觉得你现在能打得过他。】 林檎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这个想法,但她也想弄清楚那些人的灵体在哪儿。 夔然在池底沉了很久很久后,总算又浮了上来。 他佝偻着背从温泉池里爬出来,瘫倒在一旁的睡榻上,那些瘀斑在一点点蔓延。而他胸前,赫然是一道焦黑的伤痕,直往外窜着紫光火花。 他躺着歇了一会儿后,抬手并指,竟是直接戳进了胸口那道伤里,扣着那焦黑的血肉一点点撕下来,随手扔在脚边。 然而那焦黑的伤痕却在一点点复原。 夔然扯得胸口血肉模糊,他阴郁的眉眼间满是痛苦,随后抬手召出了一只双耳铜壶,单手掐诀,铜壶便浮在半空中。 那铜壶样式精致,壶身点缀了游鱼虎纹,壶口则是覆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片刻之后壶口处缓缓流出了一道光华,光华慢慢地汇入他的胸口,那焦黑痕迹便复原地慢了些。 【只怕他们的灵体都在这双耳铜壶里。】 林檎点头,那铜壶里的灵力繁杂充沛,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的。 既然有了这流冰池,为何夔然还要捉人灵体大补?林檎有些疑惑。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夔然突然低吼一声收回铜壶,一个趔趄摔下了塌。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林檎提剑就上了,一脚蹬在温泉池边,整个人飞纵出去。 在逐水快要刺中夔然时,夔然一个翻滚,展臂一舞,双手于胸前合掌,一道血红色的法印便出现在他身前,可他这一动,那瘀斑便又长了几寸,半张脸都被覆盖住了。 半空中,那血红色的法印陡然变大,发出金石般清脆的声音朝着林檎飞了过来。 虽然不清楚夔然的路数,但这法印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想也知道是个杀物。林檎便抬剑扎进身下,借力一拨,整个人调转个方向,摔到了夔然一侧,连带着将他撞在了榻上。 轰的一声,法印飞出去,撞上墙壁后发出震响,但整间屋子晃都没有晃一下,显然底下有法阵。 夔然被撞得闷哼一声,随后五指弯曲成勾爪,朝着林檎的方向抓去。 心念一动,菩提枝飞快生长出枝丫裹着林檎就蹿走了。 “谁家兔崽子,竟敢来找你爷爷的麻烦!”夔然冷哼一声,他手指虚空一握,一根赤色长杖出现在他手中,他状似轻松的拄着它起了身。 【外强中干。】 “啧,强弩之末还在这装什么装。”林檎撕了隐匿符,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夔然脚尖踢起长杖,展臂将长杖甩平,长杖顶端是一个眼冒绿光的骷髅头。 只见几道火舌自骷髅头里喷射而出,林檎屈膝一滑避开,然后举剑踩着菩提枝飞身而来,剑气比剑锋先到。 夔然右手一挥,一道无形屏障便与林檎的剑气相撞,荡出真真余波。 随后他斜架剑身,脚下一动,一道劲风扫过,将林檎拌倒在地。 不等他长杖捅下,林檎就已经倚着菩提枝掠走了。 夔然抬杖一动,一阵阵波纹从骷髅头里荡开,将林檎打的跌落池里。 林檎起的很快,手中逐水一抡,剑尖便笔着夔然飞去,破开一道道浑身屏障,夔然抬杖一拨,逐水便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林檎借着这个间隙已经赶到了夔然面前,她手握韶华,举剑连点。 夔然长杖柱地,手掌于胸前结印,无数道气旋便绞住了韶华的剑气,尔后他脚步连动,掌心朝着林檎连拍数掌。 林檎一跃而起,避开他的掌法,随后蹬脚踩上逐水剑柄,于半空中翻身便是一刺。 韶华剑从夔然胸前直接捅穿。 “噗!”夔然一口血喷了出去,林檎忙抽剑蹲身一躲,血花落了一池,浅浅晕开,隐约有焦糊的味道。 然而林檎这一蹲,便没能躲得开夔然接下来这一脚。 夔然一脚踢完,紧接着便将长杖舞了过来,他右手拂过杖顶骷髅头,无数红色血芒飞溅,或落在地上,或落在池里。 四周的景象刹那间便变了。 原本的冰晶洞府变成了血沼魔窟,林檎深陷在了粘稠的血液里,皮肤开始灼烧疼痛。 但她不敢挣扎,她怕自己真沉下去。 此时,夔然行走在血沼之上,如履平地,尽管他面色一片淡然,但那瘀斑已经布满了他的脸,显然他一直在强撑着。 林檎运转灵力,在体力结下屏障,面上却不显,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林檎被掩藏在血沼下的手微微一动,一支菩提枝便托住了她身子,让她稳住身形。 “我不想知道,只要你死了就行了。”夔然歪头,神色冷漠,看林檎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那还真是抱歉,一时半会儿我是死不了。”林檎被菩提枝托起,整个人飞速后退。 而同一时间几道血色的尖锥已经扎在了方才林檎待的地方。 扑了个空的夔然展臂一挥,上方便落下层层铁荆棘,朝着林檎压了过来。 虽然暗示自己这只是幻术,但林檎还是没忍住一抖,她抬起数米高的树墙,撑住这闪烁着绿光的铁荆棘,随后踩着菩提枝刺向夔然。 夔然本想冷笑,笑意还未达嘴角,一口血又喷了出来,已然是颓败之势。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又是一动,四面八方便出现滚滚烈焰,朝着林檎汹涌而来。 林檎抬手用菩提枝挡下,随后一抹树墙伫立在半空中,挡住夔然的视线。夔然抬杖划开树墙,林檎的剑已经到了他的胸口,而在她的剑锋之上,菩提枝正生长缠绕着。 夔然连连后退,但林檎的剑更快,几朵鲜艳的花绽放在韶华剑上,随着菩提枝一起扎在了他胸口,花朵散去变成无数凌厉剑意撕裂着他,而菩提枝则在他体内扎根蔓延。 噗,是树枝戳破血肉的声音。 在长春剑意的帮助下,菩提枝势不可挡,将夔然洞穿。 咔嚓,碎裂声四起。 血沼魔窟一点点裂开,剥落。 夔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神色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死了?”林檎踢了踢他。 “啧,疼。”林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她的道袍此时已经被血浸透,那血沼的腐蚀简直要命。 “是不是死的太简单了点?”林檎抬手用韶华划开袖子,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细小的伤口,她伸手捧了点池子里的水浇在手臂上,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复。 只是伴随而来的疼痛细细密密的攀升上心头,林檎疼的直抽抽。 “果然是好东西,就是疼。”林檎咂了咂嘴,又捧了一点到身上。 感觉到舒服些后,林檎摸着耳朵,把耳坠取了下来,伸手捧了一掬水淋上去。 没有动静。 林檎瘪了瘪嘴,将耳坠握在手里,整个手都浸入池中,剧烈的疼痛直达头顶,林檎飞快的收回了手。 “嘶。”童子像吱了声。 方承彦醒了。 “你算是醒了。”林檎朝后一躺,卸了大半的力。 “嗯?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夔然给杀了?”方承彦从她手心里跳出来,落在地上成了个娃娃。 “啧啧啧,不对,这家伙是把我肉身给炼了。”方承彦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什么意思?”林檎嗖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满身都业障瘀斑,他定是将伤痛全给转移到了一部分身体上,然后将这部分身体单独炼化了。”方承彦并指桶了下去,那处血肉便化成了点点灰烬。 “所以他没死。”林檎面无表情。 “也不尽然,这一部分血肉被你斩杀的及时,他没能炼化余下的魔气和业障。”方承彦摇摇头。 “会怎样?”林檎抬剑戳了尸体几下,尸体一点点裂开,散作灰烬。 “会波及到他原本留作后手的肉身上。”方承彦抬脚踩了踩灰烬。 “所以只要抓紧找到他,就还有机会趁他病,要他命咯。”林檎收了韶华,揉了揉胳膊。 “他一向谨慎,剩下的身体肯定不在青山附近。”方承彦趴在池边,伸出手指点了点池水。 “我不信他能跑多远。”林檎跟着趴在池边玩水。 “还有个叛徒帮忙呢。”方承彦一脸难耐的摸着水玩。 “是不是让你一直玩这水,你就能好了。”林檎撩了几滴到他脸上。 “流冰池的水只能修复我被魔息纠葛侵蚀的灵体,对天雷业障没有办法。”方承彦摇头。 “所以夔然才需要去掠人灵体,榨取养分。”林檎豁然开朗。 “天雷业障哪儿有这么好糊弄,掠人灵体只能延缓业障侵蚀而已。”方承彦的神色舒缓了很多。 “那要怎么办。”林檎随手拨了拨那团灰烬,一个神机囊藏在灰烬之下。 “倒施逆行终究会被天道惩戒,只是早晚罢了。”方承彦瞥了眼神机囊,“这是我的东西。” “我是说你要怎么办,这天雷业障如附骨之疽,你要怎么自救?”林檎拿起神机囊来。 “我?天雷只是劈掉我修为而已,修为这种东西,练练不就回来了。” 林檎抬眼看他,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哀痛,仿佛丢掉的不是自己的灵力一般。 “看我做什么。” “挺佩服你的。”林檎坦言。 “不然我悲痛悔恨能挽回吗?”方承彦挑眉。 “我不如你。”林檎把神机囊递给他,“看看怎么打开。” 方承彦没接,而是握着林檎的手,将她手指摆成了一副扭曲的模样,“运转灵力。” 林檎便跟着运转灵力,神机囊的封印很快就被破开。 “里面都是你的?”林檎掏了掏。 “不知道,谁知道他有没有扔我东西。”方承彦凑过去看。 “那个双耳铜壶肯定就在这袋子里。”林檎掏了半天,果然找到了那个双耳铜壶。 晃了晃壶身,林檎努力回忆夔然当时掐的诀,模仿了几遍之后,铜壶摇晃了一下,重归沉寂。 “你也别试了,把这东西交给方衍之去捣鼓不就好了。”方承彦眼睛还盯在神机囊上。 “我的嫌疑只怕还要加大。”林檎把双耳铜壶收好,把玩着神机囊,见方承彦目不转睛,拿着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东西归我吧?” “......”方承彦瞪着她。 “我刚吃了那么大一亏,这东西做战利品不应当吗?”林檎抱紧神机囊。 “你怎地如此财迷!”方承彦痛心疾首。 “你怎地如此抠门!”痛心疾首谁不会。 “行行行,给你给你,反正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方承彦假装妥协,眼神却还在瞟。 “你要什么东西,我拿给你。”林檎绝不松手。 “造化丹。”方承彦搓了搓手。 林檎便掏了掏,可里面丹药是一颗都没有了。 “这狗东西吃完了我全部的丹药!”方承彦差点气绝。 “好了好了,这神机囊给你好了。”林檎见他气的狠了,把神机囊塞他小手里。 “没丹药我还要它干嘛,送你了。”方承彦气鼓鼓的一蹬脚,挂回了林檎耳朵。 “送我就送我咯。”林檎哼着歌起身,拔出还插在墙上的逐水,收剑入鞘。 出去时,夜已经深了。 月光下,青山弟子们在君子林外来来往往的巡视,林檎大摇大摆地贴着隐匿符回了客居。 第十二章 交手 夜已经深了,客居里空无一人,墨羽和段长月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林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 刚躺下就睡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与夔然一战虽然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灵力的透支,为了避免夔然的血毒深入骨髓,她其实一直在用灵力抵挡。 而当她安稳入睡之后,一根极细的金线宛若活物从林檎床底游走出来,一路游到了门口,门被它轻轻打开。 月光顺着门缝照了进来,它缓缓爬了出去,临走时还顺便带上了门。 远处,青山寝居。 九尺玉散着发站在庭院里,月光下他抬手虚空一握,一段金线便遥遥飞了过来,缠绕在他袖口,原本就繁复的花纹更为漂亮。 他垂下手,面色复杂。 - 清晨,客居。 林檎很早就醒了,她换了一身新道袍后,翻出了那个双耳铜壶,带着它径直去了青山大殿。 【这次你要编个什么故事?】 “不编,据实以答。”林檎勾着铜壶,坐在菩提枝上。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把铜壶偷偷扔给方衍之,然后跑路。】 “其实,我越是频繁与夔然扯上关系,反而越好洗清嫌疑。” 【那你难道就直说你又与夔然打了一架?】 “我说据实以答,当然是删删减减的据实以答。” 【那万一他们就是要怀疑你呢?】 “我好歹也是仰山一山山主,他难道还能真把我怎样?”林檎笑了,她还就不信了。 【你这山主可是光棍一个。】 “那也是仰山的脸面。”林檎敲重点。 等她到青山主峰上时,这里已经没有那晚的混乱。 来往巡逻的弟子井然有序,主殿门守着两名弟子,其中一人在听到林檎是想求见宗主后,便进去通传了。 过了一会儿,大门缓缓打开,九尺玉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在触及林檎的目光时,微微拢了拢袖子,展袖一摆:“林道友,请。” 林檎看着他,眼前这人似乎对自己的出现十分了然于心。 “有劳。”她晃了晃手里的铜壶,冲着他假笑。 九尺玉瞥了一眼铜壶,不知其所以然。 林檎抬脚迈进大殿,经过他身边时,故意压低声音靠近他,“这东西是我昨日在君子林里捡的。” 九尺玉对于她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林檎一眼,随着她转身进了殿内。 大殿里原本在交头接耳,林檎走进来以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三个护宗道长分坐两侧,单坐一边的正是昨日执法堂那个灰眸冷道人,林檎一副胆小的模样,顿了顿步子,和九尺玉并肩。 “那边的是李默言道长,这边两位一位是何瑞平道长,一位是端无用道长。”九尺玉微微偏了偏头。 林檎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惶恐仍在。 九尺玉似笑非笑的挪开了目光。 “你所为何事而来?”正坐上,方衍之开口了,他生的与方承彦略微相似,眉眼却比他更凌厉一些,并不像方承彦那样温和。 林檎保持着战战兢兢的模样,开口说道:“小道......昨夜散步路过君子林,捡到这双耳铜壶,上面的气息隐约间好似夔然的,便自作主张带来了。” 她手里的双耳铜壶刚一托起,方衍之便抬手虚空一握,两道光从他袖口飞出,赫然是两个白色的令使飞了过来。 两个纸人令使摇摇晃晃地抬着双耳铜壶,将它送到方衍之手里。 方衍之看了一眼林檎,说不出喜怒的目光,“这铜壶就先放在我这儿,小友不介意吧?” “可以可以,放在您这儿自然是最好的。”林檎当然没意见,答应得极快。 “那就好,小友可还有别的事?”方衍之露出微笑,闭口不问为什么林檎会在君子林附近出现。 林檎诚惶诚恐的躬身,“没有旁的事了。” 余光里九尺玉耳朵微红,似乎是在憋笑。 【他在笑你。】 废话,我当然知道,林檎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 “阿玉,带林檎小友去休息吧。”方承彦握着那铜壶,并不打算当众破开封印。 “是,师父。”九尺玉躬身。 林檎瞟了一眼一旁一直沉默的李默言,打了个哆嗦,跟着九尺玉出了大殿。 “这不是去客居的路吧?”出了大殿,林檎跟着走了一段路后,便停住了脚步。 “自然不是去客居。”九尺玉脚步 “那是去哪儿。”林檎小跑追上他。 九尺玉没说话,林檎便只能跟在他身后继续走。 走了不多时,九尺玉就在一座高大的白虎雕像前停下了。 白虎堂身后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块金色的匾额,白虎堂三个字十分显眼。 林檎挑眉,明知故问:“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眼下无事,自然是向林道友讨教一番。”他跨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眼下我师姐和贵宗四名弟子都还在昏迷之中,这叫无事?”林檎抱胸看他。 “这事林道友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九尺玉站在门内,回身。 “想多了。”林檎迈上台阶,走了进去。 白虎堂里此时空无一人,沿着右侧的回廊走,穿过一道垂拱门后,便来到了一处露天的庭院,庭院中央是一个镶着红边的白色大台,大台四周架着绳索做围栏,绳索上隐约有符文流动。 九尺玉潇洒一摆袖,飞身而上。 “请。”他手指一转,一柄玉扇便出现在他手中,扇骨上点缀着点点灵石,迎着阳光扇动时有些刺眼。 林檎蹬脚而起,跃上了比武台,“得罪了!” 她拔剑,展臂一扫,脚下动作细密而飞快。 九尺玉合扇于身前,架住逐水剑身,手腕一抖,将林檎震退了几步。 那玉扇合扇时,扇间锋芒毕现,如同匕首一般。 林檎后脚刚稳住身形,九尺玉便手指一打开扇点了过来。 他手中玉扇已有了残影,带着金色的气旋,打向林檎要害。 林檎屈膝朝前一滑,手里的剑夹住玉扇缝隙,随后借力翻身而起,脚已经踹上了九尺玉的腰。 干净的蓝玉纹道袍上,脚印显得格外刺眼。 九尺玉被踹的后退几步,随后玉扇一合,一道劲风扫出。 林檎抬剑相抵,随后抽剑斩了过去。 绵绵剑意撞上九尺玉,将他撞得连连后退。 他抬手一摆,无数金线自他袖口飞起,聚拢在一起时,竟是一头金龙的模样。 金龙游上天咆哮一声,随后俯冲而下。 林檎翻身抬剑一挡,一道树墙疯狂生长出来,与金龙相撞,震声作响。 九尺玉一击不成,持扇一甩,那开着的玉扇便如同活物一般飞向林檎。 扇间锋芒,破空声不断。 林檎抬剑勾住玉扇,回身一跨,将玉扇给甩了回去,随后展臂召出韶华剑,两剑并作一势,横扫而去。 剑气所到之处,遍地鲜花。 九尺玉虽不知这花的诡异之处,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直接飞身踩上了金龙,合扇在胸前一抬。 金龙便扶摇直上,九尺玉驾着金龙有了地形上的优势,林檎又怎甘落后。 她提着剑冲向九尺玉,一道枝丫在她脚下生长,托着她飞向空中。 双剑所到之处,灵气汹涌如旋涡,剑锋凌厉,剑意凛然。 九尺玉飞退,金龙带着他急转而下。 林檎的剑气打空了,却没有打出去,比武台上的绳索此时荡了一圈光芒,吸纳了剑气,一时间符文流转曼上光华。 林檎恍然,原来还有这种作用。 但林檎此刻并来不及想太多,她手里的剑紧跟了上去。 九尺玉不打算一直退,他踩着金龙贴地游走至林檎身后,玉扇合在胸前绽放出无数道光芒,飞射向林檎,与此同时九尺玉抬手结印,无数气旋咆哮着扭成一道道风柱,狂舞着裹向林檎。 林檎抬臂便是几道树墙撞开,随后后翻数次避开,在落下时,踩着菩提枝冲向九尺玉。 九尺玉要挡,但林檎手里的剑却是两个方向。 他飞快的权衡后,仰身避开上面的逐水,手臂下垂合扇截住韶华。 林檎立马变势,屈肘狠狠砸下去。 九尺玉被撞的跌了下去,但很快又被金龙驮住。 不等他站稳身形,林檎举剑又砍了过来,这一回他抬臂挡的十分仓促,而她的第二剑已经到了。 金龙又是一声咆哮,竟是散成金线覆上了九尺玉的脸,一点点融了进去,使得他原本俊朗的脸此时带了丝妖冶。 他缓缓落定在地,手中的玉扇已经变成了金色。 扇尖指到之处,炸出无数火花。 林檎根本没跟法修打过架,被炸的毫无头绪,只能先满场躲避。菩提枝偶尔抄着她飞入半空,偶尔又带着她低空滑过,让九尺玉的攻击被迫更加密集且扩大。 但他并不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他脚尖轻点避开四散的花朵,手中玉扇每一次开合,都会在林檎身侧炸出金色的火焰,看似只有点点星火,但林檎被炸了几次之后,才知道这火究竟有多痛。 林檎捂着被炸到的手臂,翻身一滚,无数菩提枝遮蔽住九尺玉的视线。 九尺玉抬扇对着菩提枝就是一撩,喀嚓声不断响起,菩提枝裂的很快。 但林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振臂一挥,逐水已经到了九尺玉面前,九尺玉来不及抬扇,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退去。 但林檎有两柄剑。 随后韶华被林檎抡圆了,甩了出去,剑气仿佛炸裂一般旋转开,紧接着便将反应不及的九尺玉架住,带着他飞撞出了比武台,将他钉在了墙上。 九尺玉一口血闷在了嘴里,咳了一声。 林檎抬手又是一抡,紧接着第二把剑就飞到了,逐水当的一声,钉在了九尺玉的双腿之间。 看着九尺玉面色变得古怪,林檎噗呲一笑,飞踏着菩提枝过去,拔了逐水架在了他脖子旁。 “多有得罪。”林檎偏头看着他,露齿一笑。 “你这打法,实在少见。”九尺玉闭目,脸上的无数暗金纹路如潮水般退去。 “过奖。”林檎伸手拔出逐水,收剑入鞘,随后韶华不拔自起,化作一抹光没入林檎身体。 “你也是这样打赢你师兄的?”九尺玉睁开眼,理了理衣袖站起来,那金丝又缠上了他衣袖,流光溢彩。 “不,单纯是因为你刚刚笑我了。”林檎眨巴眨巴眼睛,促狭得坦荡。 “倒是我的荣幸了。”九尺玉突然笑了,眸光透亮。 林檎揉了揉手臂,抬头看他:“我有个疑问。” “但说无妨。”九尺玉低头在自己的神机囊里翻找着什么。 “你这灵宝是这金龙?”林檎好奇道。 “是,它名为潜蛟。”九尺玉朝林檎摊手,一个白瓷瓶躺在他手心,“生息丸,对化瘀有益处。” 林檎道了声谢,接过来后朝手里倒了一颗出来。 小黑药丸,吃下去香香甜甜,不像神农峰上那些药通常苦的很。 嚼了生息丸,林檎才张口道:“我还以为是龙。” “不,若有朝一日我修为更上一层,它才是龙。”九尺玉摇摇头。 第十三章 队友 “还有什么事吗?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休息了。”林檎抬手把松散的头发盘紧了一点。 九尺玉看着她背过身去,细腻白嫩的脖颈笔直,几缕碎发歪歪斜斜的贴上上面。 九尺玉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昨日你很辛苦吧。” “嗯?”林檎回过身去看他。 “我有放潜蛟在你的房里,所以你回来我知道。”他非常坦白。 “昨日来找我时放的?”林檎转了个身朝向他。 “是。”九尺玉点头。 “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答案?” “君子林有老祖宗的禁制,等闲不可入。可你不但进了君子林,还里面与人交了手。”九尺玉目光微沉。 “所以?”林檎抄着手看他。 “所以,要么你实力远在老祖宗之上,要么你得到了老祖宗的许可。”九尺玉据实以答,“然后今日一战,私以为你应该是得到了老祖宗的许可。” “你为什么相信我进去了君子林?”林檎微微抬了抬下颌。 “你身上有流冰池里圣水的痕迹,我不可能认错。”九尺玉点头。 “未免答得太痛快了。”林檎伸手握住逐水。 “因为我想要你信任我。” “为何?” 九尺玉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檎。 林檎要防他是叛徒,但更想证明他不是。毕竟对她而言,与其最后不得不将仰山的人牵扯进来,不如先在青山上找个帮手。 “不说?那不如我来说。”林檎的手没有放开逐水,她握着逐水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比武台边上,“方承彦失踪了。” 九尺玉面色不改。 “不否认?”林檎挑眉。 “老祖宗确实失踪了。”九尺玉点头。 “所以你觉得我有方承彦的下落,想要得到我的信任,好找到你家老祖宗。”林檎问道。 “是。”九尺玉坦诚。 “我有什么好处?”她不否认自己确实知道方承彦下落。 “你想要什么好处。”九尺玉敛眸。 “取决于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林檎眉眼弯弯,一副狡诈模样。 “青山的人情,够吗?” “我比较喜欢切实的好处,人情这种东西太过虚无。”林檎摇头。 “我只能说尽我可能,若能助青山找到老祖宗,摇光殿内宝物任君采撷。”九尺玉眼角微翘,说完这句话却抿起了嘴,等待着林檎的答复,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能最大的让步。 “那么重要?”林檎看着他。 九尺玉点头。 “若方承彦死了,你待如何?”林檎试探性的问。 “老祖宗大能,定会安然无恙。”九尺玉不信。 “那我直说吧,他真的死了。”林檎直起身子,手松开逐水。 九尺玉凝眸看着她。 林檎掏出了那个属于方承彦的神机囊,上面的封印早就被解开,她甩手丢给了九尺玉。 他上前一步接住,神情里已经有些慌乱。 “这个东西上面的气息你总是熟悉的,我捡到它时,封印已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物主已死。”林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九尺玉当然清楚这是谁的,他登时脸色就变了。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林檎,“是在哪儿捡到的。” “归元镇内,与夔然搏斗的那个院子里。”林檎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抱歉,我可能需要去禀报师父。”九尺玉握着神机囊就打算往外走。 林檎目睹了他整个神色的转变,她想赌一把,赌眼前这个青山的青年才俊并不是叛徒。 “等等。”林檎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衣摆。 九尺玉低头看向林檎的手,似乎是在犹豫甩不甩开它。 “我可以对你讲出全部,但你需要向我保证。”林檎从九尺玉手里拽过神机囊,翻手收好。 “你刚才在骗我。”他语气平淡,但林檎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委屈。 “是的。”林檎点头。 “好,你需要我保证什么?”他转向林檎。 “保证你不曾,以后也不会和夔然勾结。”林檎松开他的袖子。 “什么意思?”九尺玉皱眉。 林檎挑眉。 “作为青山的大师兄,我当然不会与魔宗宗主勾结。”九尺玉回答的极快。 “那我直说了,你们宗门内有叛徒,托他的福,如今方承彦已经算是半死不活了。”林檎抬手摸了摸耳坠。 “那老祖宗现在在何处?”九尺玉追问。 “我以为你会先问叛徒是谁。” “助老祖宗疗伤才是紧要的。”九尺玉摇头。 “他现在很安全,所以不用你操心,你现在要操心的是,揪出那一个,或者几个叛徒。”林檎打断他,“夔然同样受了重伤,在揪出叛徒的同时,或许我们能除掉一个大害。” “叛徒有头绪了吗?”九尺玉抬手揉了揉额角。 “这需要你来帮我。”林檎拍了拍他的手臂。 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九尺玉虽然仍然对自家老祖宗抱有担忧,但见林檎闭口不谈后,便只能先依着她的计划来。 方承彦于四日前,也就是三月二十日受袭,鉴于青山每日暗卫巡逻都会留档,而进出君子林毕竟得到方承彦首肯,且会在暗卫每次的登记文册上留下记录,所以林檎和九尺玉都觉得可以先去查一下当日的文册。 路上,林檎和九尺玉说了自己的猜想,她猜是李默言,当日执法堂一游,李默言的言行有些奇怪,而九尺玉却觉得不然。 “李师叔虽然为人一直阴郁偏执,但并不是会同魔宗合流合污之人。”九尺玉如是说。 “是与不是,去看了文册应该就清楚了。”林檎见他坚持便不再争论。 两人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个蓝玉纹道袍的弟子朝着这边在走。 这弟子明显是特意出来寻九尺玉的,远远见了九尺玉,便奔了过来,躬身行礼,“禀大师兄,师兄们醒了。” 林檎和九尺玉对视一眼,赶忙随着这名弟子去了寝居。 当时青山将沈千凝与其他昏迷的四名弟子都被安置在了寝居医修的院落,甲字号甲申房里,有他们专门照顾。 现在四名弟子都已经苏醒,虽然气色极差,但好歹灵体归位,意识清醒。而沈千凝却迟迟未醒,显然她的灵体并没有被拘到那双耳铜壶里。 这四名弟子苏醒来后便由医修配了药,经九尺玉亲自送回了各自的住所。 甲申房里,祝南之和令向晚都不在,白玲珑说是他们二人又去了一趟归元镇,想要再盘查几遍,找些线索出来。 墨羽和段长月则带着沈千凝的身份玉牌去找方衍之了。 所有参加道门大典的修者,都会收到一块身份玉牌,玉牌由暖玉制成,其上加持了青山独门术法,在一叶小世界大开时,玉牌便会将修者们自动传送进去,而当修者在一叶内遭遇危险,则也可以动用灵力捏碎玉牌将自己传送出一叶。 若沈千凝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那么下月的道门大典便无法参与,自然是要送还玉牌。 “玲珑师姐放宽心,如今看沈千凝肉身气色良好,向来她灵体并未受到折磨,也是一件幸事。”林檎只能这样安慰她。 白玲珑性子温柔,平日里旁人有个磕磕绊绊她都能心疼好久,如今沈千凝这样,可以说这几日她已经是寝食难安。 林檎陪着白玲珑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甲申房。 九尺玉那边送了师弟们回住所后,便又过来了,见林檎在里面同白玲珑说话,便倚着墙在院子里等她。 “我能进执法堂?”林檎朝着他走去。 “看今日是谁坐镇,若是李师叔的话,怕是不能。”九尺玉直起身子。 林檎便跟着他上了纸鸢令使。 这纸鸢代步确实快,两人说话间就到了执法堂,好在今日执法堂内坐镇的是何瑞平,何瑞平其人,平时就是个老好人,整日里笑呵呵的,见了九尺玉说要带林檎下执法堂,也没有意见,笑眯眯的允了。 存放日常巡逻记录的地方在执法堂底下第四层,被称为讯阁。 讯阁里,横纵共十二列,立着十二幢巨大的石柱。 “怎么看当天的记录。”林檎一根根石柱看过去,发现上面篆刻着对应的代号。 九尺玉走到了一个莲花座前,双手覆在上面,手指微动。 看他操作了一会儿后,抬头道:“当日当值的是亥队,亥队队长顾延枚。” 林檎比着石柱上的代号,一个个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亥队。 “怎么用?”林檎抬手摸上石柱,扭头看他。 九尺玉走了过来,抬手抚上石柱,手掌翻出银白的光芒。 片刻后,一道口子开了。 林檎垫脚探头,里面是空的。 “有人拿走了里面的文册。”九尺玉皱眉。 “直接去找队长?”林檎问。 九尺玉点了点头,两人直接出了执法堂。 何瑞平坐在长案之后,乐呵呵的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所有暗卫不当值时都会在寝居的癸字院休息,癸字院是暗卫专用的一处院子,十二只暗卫编队各自独享一个小的院落,各队之间互不交互。 当九尺玉带着林檎直接闯进癸字院亥字号院落时,看到那房内横躺着的十个人,已经了然于胸,没有丝毫诧异。 “这人快我们一步。”林檎抬手并指,一一滑过癸队暗卫们的眉心,确是灵体离体。 “早在发现老祖宗失联的当日,我们就排查过一次山上,当时并没有发现暗卫昏迷,所以他们定然刚遇害不久,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九尺玉开始满屋翻找。 “这人精打细算,怎么可能留下马脚?”林檎不赞同。 但即便她不赞同,也还是跟着九尺玉一起开始翻找。 屋内可疑的地方都摸查了一遍,两人一无所获。 “有没有别的方法?”林檎问。 九尺玉看向林檎,点头,“直接进君子林,搜一下老祖宗的寝居,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林檎几次进君子林都没有去过方承彦的寝居,因为方承彦曾说过,当日并没有人进出君子林,唯一有可能将夔然的血液送进君子林的办法,就是通过当日的抄报送进去。 但每日的抄报是方衍之都是亲自抄写后,经由他的令使传送。 若有人能在这上面做文章,势必是非常清楚方衍之的行文时间和令使送信途径,还有能瞒得过方衍之。 “这样,我去君子林,你再去问问你师父当日可有什么异常。”林檎决定两人分头行事。 “这件事我们早就商讨过了,当日传信令使并无异常,我师父与未时写完抄报后,令使一路送进君子林,并无变故,随后我师父便去和李师叔手谈了几局。”九尺玉摇头。 “又是李默言。”林檎挑眉。 “宗门也就也师父会和李师叔有交情,他们时常下棋,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九尺玉和林檎并肩出了亥字院。 君子林还是得再去查一查,所以林檎便同九尺玉分开,自己单独去了君子林。 而九尺玉则是去叫了医修过来将这屋子里的十个人送去甲申院,他进不得君子林,便决定去和李师叔谈谈。 若有人能瞒过这满山的暗卫,轻而易举的在方衍之的抄报上做文章,其实范围也就收窄了,这青山之上不外乎三人。 三位护宗道长皆有嫌疑,九尺玉不敢托大担保李默言无辜。 第十四章 险象环生 大概是九尺玉有吩咐过,所以当林檎到君子林时,并没有人阻扰她。 但当林檎走进这君子林深处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方承彦一开始就没提过回住所查看。 整座庄子都成了废墟,满目焦黑。 那道天雷的威力可想而知。 【啧,我也是第一次见天道业力。】 “飞云前辈飞升时,不也有天雷?”林檎踩上废墟,脚刚放上去,那碎瓦残骸就裂了个粉碎。 【那不同,飞升的天雷打在灵体之上,是福泽。】 “也不知道我何年何月才能飞升得道。”林檎感叹一句。 她绕着这废墟走了一圈,所到之处通通碎成粉末,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见着,反倒踩了一身灰。 【看样子是无功而返咯。】 “可以换个思路。”林檎抬手一道净化术除去鞋子和衣摆的脏污。 【什么思路?】 “直接摸去那三个护宗道长的寝居。”林檎抄着手出了这片废墟。 【一个个的去看?】 “从最安全的那个开始。”林檎出了君子林,直奔隔壁山头的寝居。 护宗道长们的住所独立于寝居之外,各自有着鲜明的特点。所以林檎想要分辨出哪座院子是哪位的很容易,她熟练地一道隐匿符贴好,翻身进了一座院子。 院子中央是一座高大的假山,假山上竖着一道五彩幡。 林檎翻身落地之后,才抬眼看了一下那假山之上的五彩幡,转瞬间天旋地转,四周场景一下子就变了 “我是不是挑了个硬茬。”林檎紧贴围墙,面无表情。 【看样子是的。】 此时四周早就不是那座院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而日光已经消失,夜色笼罩,银光倾洒。 林檎拔出逐水,谨慎的朝着森林里走。 耳边毫无动静,一缕缕微风吹拂而过,带来一阵阵土腥气。 【我想起来了。】 林檎顿住脚步,“你想起什么?” 【那东西!那东西我见过。】 “什么东西?” 【那假山上的五彩幡!】 林檎皱眉,她最后看到的的确是院子中央假山上插着的五彩幡。 【那道五彩幡是魔宗圣物噬魂幡,上次飞云千里奔袭,这东西便是插在魔宗圣坛之上,险些把飞云给糊弄过去。】 “什么意思?”林檎一头雾水。 【这东西能乾坤挪移,将入阵者传入荒原。】 所谓荒原,便是魔宗以北,无尽夜之地,此地灵力匮乏,便是魔宗之人也不轻易深入。 “我会死在这里......”林檎不敢动了,若此地真是荒原,那这座密林就应该是荒原里唯一的一处森林——位于荒原中央的不知林。 不知林外寸草不生,只有无尽的荒漠、凶悍嗜血的魔兽和被魔宗流放的极恶之徒。 而不知林内每半日便会刮起瘴气,这也是为什么不知林里目前如此安全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办啊?】 “等等,”林檎本想找棵树坐下,突然想到什么。 【什么?】 “你刚说,当年飞云前辈进来过?” 【是的。】 “那他最后还是出去了,是回头杀出去的?”林檎摸了摸下巴。 【不是,飞云被丢到了一处荒漠里,根本找不到方向,最后是用血凝了一座阵出来,强行传走的。】 “......”林檎沉默。 【你也想效仿?】 “免了。”林檎哪儿敢,自己这修为,怕是血流尽了也凝不出个阵来。 【你再不走,我估计这瘴气就要起了。】 林檎嗅了嗅,隐约已经闻到了一丝呛鼻的气味。 “你这个乌鸦嘴!”林檎拔腿就跑,不知林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她分不清方向,只能笔直的一路朝前跑。 随着林檎的跑动,月光下,明显能看到自土里缓缓升起缥缈的绿雾。 林檎不敢耽搁,拔了逐水划下一片道袍,往脸上一扎后继续朝前跑。 不知林很大,林檎越是跑动越是察觉到体内灵力的流逝,这荒原不仅仅是灵力匮乏,竟然还在反吸收修者体内的灵体。 既然不管怎样都会流失灵力,林檎干脆心念一动,驱动菩提枝载着她冲上云霄,将不知林远远甩在了身后。 遥遥坐在半空之上,林檎这才看清底下荒原的大概面貌,不知林以外,灰扑扑的一片,一望无际,而在那沙尘之下,隐约有什么在涌动着。 “我是不是这飞天第一人?”林檎闲坐在菩提枝之上。 月亮东升西落,林檎判断了大概方向之后,便驱着菩提枝动了。此时她体内灵力耗的极快,但好在菩提枝平日里就储存了灵力,一时半会倒不会掉下去。 【你这么飞不是个办法。】 “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檎现在根本不敢落地,光凭手里两把剑,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的过这荒原的什么东西。 一路飞过,沙尘里便有很多面目狰狞的猛兽钻出来,企图扑落林檎。 林檎便不敢再飞低,但飞高也不行,随着灵力的流失,她逐渐感到了寒冷,呼吸都带上了寒气。 【你这么飞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掉地上,不如先落地,保存灵力。】 林檎摇头,“菩提枝里的灵力也会被夺走,与其浪费,不如先能跑多远是多远。”在驱动菩提枝后,她就感受到了,不仅仅是体内灵力在被汲取,菩提枝里保存的灵体也在缓慢流失。 记不清飞了多久,菩提枝先是摇摇晃晃的低垂下来,随后几个踉跄载着林檎扑倒在了一片黄沙里。 “嗷呜!”一声嚎叫,有什么顶着黄沙奔袭而来。 林檎翻身一滚,逐水和韶华已经在手。 月光下,一头银色巨狼朝着林檎狂奔而来,它绿莹莹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张开的血盆大口已经甩下了无数唾液。 没有灵力,林檎抬手横扫过去,那巨狼虽然横冲直撞,却在韶华快要刺到它身上时,一个飞跃起身,闪避开韶华剑锋。 林檎一剑不成,展臂又是一剑,逐水点刺而去,刺在巨狼皮毛上,竟是划出了一道火花。 皮毛坚硬不摧。 林檎这时才有一点身处荒原的真实感。 巨狼抬掌便是一个猛扑,掀起无数黄沙。林檎翻身躲开,在它身下游走,如此一来,巨狼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林檎。 【你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废话,我要能有办法我至于躲它肚子下吗?”为了能跟上巨狼的速度,林檎已经使了全力在跑动。 被戏耍的巨狼愤怒的咆哮,他一个飞跃而起,扑落在地后猛地转身对上了来不及跟上的林檎。 血盆大口已经近在咫尺。 林檎干脆眼睛一闭,任由巨狼吞下了自己。 【你想干吗?】 “既然从它皮毛如此坚硬,那我只能另辟蹊径了。”林檎如是说。 巨狼将林檎吃紧嘴里,想吞咽,却发现根本吞不下去。 林檎展臂,两把剑被她狠狠的向上扎进了巨狼嘴里的嫩肉之中,然而这狼的唾液竟是有腐蚀能力的,林檎的手在触碰到之后,立马就见了血,皮肉被腐蚀的极快。 巨狼受了如此折磨,自然愤怒到极点,但它又奈何不了嘴里的林檎,张嘴也无法将她吐出来,它便奔跑到一块石头前,张嘴便撞向那石头。 林檎借着它撞向石头的这股劲,整个人推进剑身。 “噗。” 是剑洞穿皮肉的声音。 “嗷!嗷!嗷~!”巨狼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 林檎顺势跳出它的嘴,艰难的爬上它的头部,在它剧烈的挣扎着,一剑了结了它。 【你身上这伤怎么办?血会引来更多敌人。】 林檎也很清楚,她翻出伤药囫囵吞了一些后,赶忙抬剑开始肢解这巨狼。 这狼全身的骨头坚硬无比,就连牙齿也是自带锋芒,林檎一点点将他们拆开,装进神机囊里,就连唾液和血肉也没浪费一一分瓶装好。 最后是皮毛,林檎用韶华劈了劈,勉强在上面划了几道浅痕出来。 于是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她总算是给自己裁了一身皮毛外衣出来,迅速把余下的皮毛收好后,林檎便披着这巨狼的毛忍痛出发了。 在她离开不久之后,那处还漫有血迹的黄沙之上,出现了几只巨鸟,盘旋而下,嘎嘎叫了几声,失望而返。 林檎并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她披着皮毛一路前行,这狼似乎在这荒原里还算个小角色,顶着它的皮毛后,一路上有好几只野兽遥遥望了一眼便跑了,并没有过来攻击她。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林檎有气无力,却不敢停下休息。 这荒原里瞬息万变,若自己停下来休息,怕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当然,这里也并没有太阳。 林檎丧气的走着,远远看去,前面竟是有点点灯火,一个石头垒成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你不过去?】 “当然不过去,这荒原里是不会有人的,那些被流放进来后还能存活的,都已经不是人了。”林檎弓着身子,开始绕着那处洞穴行走。 但这一望无际全是黄沙,她想隐蔽也隐蔽不到哪儿去。 “嗯?”一声曼妙的声音突然传入林檎耳中,吓得林檎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跑什么?小家伙。”声音难辨雌雄,但听来应该是个美人。 林檎脚下没停,她一脚浅一脚深的跑着,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 一根藤蔓飞快的卷到了林檎身上,将她一路拖进了那个洞穴里。 突然被拽进亮处,林檎的眼睛失明了一下后才看清这洞穴里的全貌。宽敞的洞穴里,样式齐全,山洞顶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珠子,亮光便是这珠子散发出来的。 而在其下,一张石案后摆着宽大的石头床上,上面斜靠着一个松松垮垮地穿着红色衣袍的男子,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被拖的极为狼狈的林檎。 这人实在生的好看,眉心一点殷红,眉峰挺拔,其下一双凤眸流光溢彩,带着笑意的唇角微勾,唇色极浅。 但林檎明白,在这种地方,能有这么一处容身之处的人,势必不是什么善茬。 “跑什么呢?”那人起身,赤足踩在黄沙之上,走向林檎。 林檎被拖在地上,自然而然的对上了他的脚,哪怕是脚尖,也圆润的好看,不像是受过苦的人。 见林檎不吭声,他一脚踩在了林檎头上,压低身子靠近林檎,“新进来的?” 林檎勉强点头。 这副狼狈样子似乎取悦了他,他轻笑出声,“刚进来便宰我的宠物,你说我要把你蒸了还是炸了?” 林檎听得心里一沉,这人原来是找上门的。 “哑巴?”那人等了很久,依旧不见林檎回答,不免有些不耐烦,光着的脚踢了一下林檎的头,将她侧脸摁在地上。 “你......想要我说什么?”林檎艰难的开口,一开口便吞了半嘴黄沙,呛得直咳嗽。 那人又笑了,有些前俯后仰。 “说你想怎么死呀。”他的声音十分美妙,听在林檎耳里却犹如恶鬼咆哮。 “我不想死。”林檎呸出了嘴里的黄沙。 十五章 代价 听了林檎的话后,那人突然止了笑,他一把揪起林檎,像拎个小鸡仔一般,将她甩向那个石头床,林檎被撞得闷哼一声,不敢说话。 “知道我是谁吗?”他面色阴冷走了过来,抬脚就是一踹,林檎胸口受力,又是一阵闷痛。 林檎是真想翻白眼,这人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但她胸口疼的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抽不出,勉强喘了一口气后,“请问您是谁?” 他似乎很受用林檎的这种战战兢兢,又露出了微笑,俯身说道,“你也配知道我是谁?” “?”林檎一口气没抽的上来,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笑着笑着,脸色又变了,铁青着脸开口,“我是赢无异,我是檀宗宗主!” 林檎是听过这个名字的,檀宗上代宗主赢无异,也算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了,可据她所知,这位前辈应该早就殒命于夔然之手了。 林檎面色不变,纵使她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她也不敢同他攀什么交情。 “没听说过我的名字?”他凑近林檎,眉头轻锁。 “听过,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林檎硬着头皮恭维道。 他似乎很满意林檎的回答,哈哈大笑一声抬起了手,松松垮垮的衣袖便垂落下去。一段藤蔓自袖间伸了出来,一圈圈缠绕在他手腕上,暗绿色的藤蔓衬得他的手更加惨白。 那藤蔓缠啊缠,从手肘一路裹到了手腕,林檎看着它一点点吐出尖刺扎进了赢无异的肉里,肉眼可见地蠕动着吸取鲜血。 赢无异的脸色便又变了一些,本就没有血色的薄唇微抿着,似乎在强忍着痛苦。他看到林檎的目光被藤蔓吸引过去,笑容便多了丝阴森,他伸直手臂靠近林檎,那藤蔓立刻就换了个方向,缠上了林檎的脖子。 密密麻麻的疼痛,她能感受到那藤蔓的尖刺扎进了自己的肉里。 “它饿了,你若是能替我,我也就不杀你了。”赢无异声音轻缓,却不容反驳。 “这就是你活下来的代价,是吗?”林檎开口,声音已经嘶哑。 赢无异像是被激怒了,瞪着林檎,却没有动作,因为那藤蔓还在林檎脖子上。 “我想活着有错吗?”他咬牙切齿,神态有些癫狂,“有错吗?我只是想活着。” 在林檎快要昏过去的时候,那藤蔓有意识地停止了吸血,一点点离开林檎的脖子,缩回了赢无异衣服里。 “没有错,我也想活着。”林檎喘了口气,“所以请你留我性命。” 赢无异直起身子,下颌微抬:“那就看你能活多久吧。” 林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在那藤蔓离开的时候,她头往旁边一偏,就晕了过去。 见到她昏了,赢无异挑了挑眉抬脚把她踹到了一边,随后便走到石头床前,整个人斜斜的靠了上去。 下一秒,整个洞穴晃动了一下,无数藤蔓自黄沙之下拱起,扛着洞穴平稳的开始移动。 - 林檎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当她醒来发现自己手脚完好时,她松了一口气,差点哭了出来。而眼泪飙到半路时,她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石床上,手里正握着一块不知名的肉生啖的赢无异。 “......”林檎在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时,不觉屏息。 赢无异凤眸微垂,抬手抹了抹嘴边血迹,殷红的嘴唇上下开合,说出来的话让林檎觉得自己还不如立刻再昏过去的好,“醒了?正好,又到了饭点。” 林檎看着他随手抛开那块肉,抬腿走了过来。 而在他走动时,那藤蔓便急切的又卷了出来,匆匆绕上林檎的手,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痛,但依旧难耐。 林檎垂着眸子,尽量不去看他,但就算这样,也把赢无异惹到了。 他捏起林檎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嗯?怕我?” “是,我很怕。”林檎点头。 “我宠物被你杀了,不如你来当我的宠物吧。”赢无异贴近林檎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林檎只觉得有如一条蛇的信子在自己脸上舔过,阴冷,血腥。 “只要你愿意留我一命。”林檎僵着身子不敢动。 赢无异没有说话,他沉着脸嗅了嗅林檎,然后将脸抬远了些。 脖子上的动静渐渐停了,藤蔓似乎已经吸饱了血,缓缓抽身退回了赢无异的袖内,他看了看林檎微微发白的脸色,冷笑了一声,“新鲜,它居然两次都没有把你吸干。” 林檎不敢说话触他眉头,她强忍住不适撑着身子,等候他发落。 似乎是林檎的顺从让他觉得乏味,赢无异啧了一身,直起身子走回到了石头床旁,把那块生肉给捡了起来,丝毫不介意上面的灰尘,张嘴便撕了一块肉。 林檎明白自己暂时安全了,她蜷缩着身子,横躺在地上,借着身上的皮毛遮掩,偷偷翻了几颗丹药出来吞下,灵力虽然不能恢复,但气血是一定要补足的,否则自己还没被赢无异杀了,就先失血而亡。 赢无异看到了林檎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肉,一块肉很快就消灭干净了。 林檎佝偻着身子缩在一角,尽量不引起她的注意,而赢无异似乎也并不想理她,他抬脚起身,出了洞穴。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林檎听到他赤脚踩着黄沙远去的声音,但她不敢跑,赢无异敢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意味着他明白她跑不出去。 这种时候通常非常难熬,林檎不敢睡过去,赢无异那起伏不定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杀了她。 而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低低的黄沙涌动的声音,林檎艰难的挪了挪,躲在了石头床后面。 夜色中,一个倒三角头探进洞内,是一条巨蟒。 林檎屏息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巨蟒探了探头,可当它尝试进到洞**时,突然平地窜出无数条乱舞的藤蔓,顷刻间将它绞杀。 林檎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血腥味弥漫开来,林檎看着那藤蔓一点点裹着那巨蟒的血肉重新退回了黄沙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赢无异总算回来了,他手里拖拽着一头已经断了气的黑纹野兽,一进洞便将野兽甩到了角落里。 “给我拆了它。”赢无异面无表情的看了林檎一眼后,坐在了石桌子旁。 林檎不敢耽搁,拔了逐水就起身了,很久没活动的双脚陡然站起来还趔趄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外面现在谁是宗主?”他看着林檎踉跄着跑动,随口问道。 “赢祁。”林檎开口,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话。 “这小崽子。”赢无异勾了勾唇,眼神意外的温柔了一秒。 那一抹温柔大概只持续了几息吗,他随后翘起了腿,目光转冷,“你是哪家的?” “小道......仰山林檎。”林檎手执逐水,粗糙的将野兽卸了个大半,血水糊了一身。 “哦,孔令华的后辈。”赢无异动了动脖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还真是缘分。” 林檎不敢追问,低着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等到整头野兽都被肢解完,林檎已经一身腥臭不堪。她神机囊里还剩一套道袍,但她并不想当着赢无异的面换衣服,因为这位是显然不可能去回避一下的。 见林檎拆完了野兽,赢无异起身过去收走了肉,末了还大发慈悲的顺手丢了一块给她。 林檎没敢动,接了那块肉放在身前。 “吃啊。”赢无异走了半道,发现她没动静,便回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那股子疯癫劲又回来了。 “可否容许小道烹饪一番?”林檎迟疑着看着,她捏了捏那块生肉,黏腻的触觉让她十分不适。 赢无异听了笑的前俯后仰,笑容在他直起身子时便消失了,他冷着脸说,“不行。” “......” 林檎看见了他眼底的疯狂,明白自己若是不吃,怕是过不了这关,于是抬手托着生肉送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口。 血腥味顿时就蔓延开了,林檎忍着想要呕吐的心,一口一口费劲的嚼着肉,而一旁的赢无异看了以后,又是一顿大笑。 但仅仅一口是无法让他满足的,在他的逼视之下,林檎硬着头皮一点点吞完了整块肉。意外的是,那肉虽然腥臭无比,却在入腹之后产生了一股暖意,让林檎身体的疲惫缓和了一些。 “每日一次取血,且受着吧,若你能挺过七日不死,我便放了你。”在林檎吃完那块肉后,赢无异心情看上去很好,他施舍一般说了这句话后,便走到床边趟下了。 这算是个承诺?林檎不敢掉以轻心,但显然她暂时安全了。 看着赢无异合上眼后,林檎麻溜的躲在一旁脱了身上这血污的道袍,随后从神机囊里取了一套新的出来。 不得不说她是真废衣服,拢共从仰山带了没几套新道袍,这道门大典还没去,就已经败了个差不多。林檎苦中作乐,取笑了一下自己,赶紧换上了新道袍。 换完了衣服,林檎用逐水勾了这满是血污的道袍,甩出了洞穴。在她的意料之中,衣服堪堪出了洞口,便被飞快卷出来的藤蔓裹走。 “老老实实的呆着,否则你的性命可不是我说了算。”石头床上,赢无异睁开眼睛。 “是。”林檎老老实实的坐到了一边地上。 这时,山洞拱动了一下,无数藤蔓飞舞起来,整个山洞开始移动。 林檎这才明白,这洞穴竟是能随处移动的!洞穴外有风声吹过,说明移动速度十分之快,这山洞和藤蔓的联系想必不简单。 眼下不用随时担心自己没命,林檎才有了心思去琢磨处境。 赢无异当初好歹也是个归墟期大能,何以至此?而且这藤蔓显然是寄生在他身上,每日都需要血液供给。 能制服一个归墟期修者,这藤蔓实力必定已臻化境。 林檎想来想去,根本想不出能成功逃命的法子,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赢无异信守承诺,七日之后放了她。 第十六章 异常 林檎合衣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便被吵醒了。 山洞外,由远及近的咆哮声震声作响,有什么狂奔而来,地动山摇,连带着山洞都晃了起来,地底的藤蔓也钻了出来,一时间洞口黄沙飞扬。 原本睡着的赢无异动了,他眼里闪烁着浅浅的红光,似乎十分愉悦。 而随着他走出山洞后,林檎便听到外面便传来了打斗声,又或者说单方面的虐杀声音,那野兽的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血腥味浓郁的飘散进了洞,林檎想吐,这味道让她又不得不回忆起那吃生肉的感觉。 慢慢的,外面的打斗似乎进入了尾声,赢无异满身是血的走了进来,神态餍足,显然血不是他的。 洞口的藤蔓卷了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块钻回了地底下。 林檎注意到,洞顶的那颗珠子光芒更甚了。 “既然有好东西送上门,今天就不用取你的血了。”赢无异边走边抬起手腕,舌尖轻轻滑过,将上面的血迹卷进了嘴。 尽管林檎明白他已经算不上是人了,但她还是觉得恶寒不已。 赢无异舔干净了手上的血后,走到了石床前,抬脚一踹,那巨大的石床便上下颠倒着翻转了过去。 石床背面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池子,赢无异抬腿迈入,坐在其中,随后便有一根藤蔓探入池子,放出了滚滚水流。 他躺下将自己没入水中,洗净身上的血污之后,才坐了起来。 而在他坐起来时,那藤蔓竟是又吸干了池子里的血水,重新投入清澈的水流。 赢无异趴在池边看向林檎,眼波流转,“想洗澡?” 不得不说,他在神态正常时,确实能让人卸下心防。 林檎差点就点头了,在头都垂了一半的情况下,狠狠咬住舌尖,愣是改成了垂头不语。 嘴里弥漫了一丝血腥味。 “若是你说想,我便准了你。”赢无异轻笑,面若桃花。 但林檎只是沉默。 “啧。”似乎是觉得没意思,赢无异从水里站了起来,直接把衣服脱在了池子里,随后赤裸着跨出池子。 他抬脚又是一踢,那池子便翻了过去。 身上没了血污,赢无异不知从哪儿又拿了件红袍出来换上,随后就又躺下睡觉了。 既然不用被吸血,林檎也就放松了一些。 但赢无异性格扭曲,她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能守信上,于是林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尝试在身前用血凝阵。 可是世间只有一个冉飞云啊,这数百年来能得道飞升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冉飞云。 林檎手指的血落在地上不过几息,便消散而去,这荒原里吸取的不仅仅是灵力,林檎绝望的想。 “你以为你能用血凝阵?” 阴冷的声音在林檎的头顶响起,赢无异瞬息之间就站到了林檎跟前,他眼神里充满了蔑视。赤着的脚踩上了林檎企图去遮掩血迹的手掌,狠狠的碾了碾。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他眼里满是怒火,抬手捏着林檎的下巴向上抬,藤蔓随之裹上了林檎的脖子。 缠绕,收紧。 林檎感到窒息,憋红了脸。 但下一秒,藤蔓下一秒就骤然回缩,赢无异抬手就将她摔了出去,林檎撞上石壁,背部闷痛。 “你不肯杀她?”赢无异似乎是自言自语,随后他纵身而来,抬脚踩上林檎的胸口,面色狰狞。 林檎咳了一口血出来。 但赢无异的怒火并没有得到平息,他俯身贴近林檎的脸,咬牙切齿,“它不肯杀你,它不肯杀你!它居然不肯杀你!” 赢无异声音骤然尖锐起来,“怎么,你要舍了我,与她谋合吗?” “你,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你只是贪图她的血,她的血就那么美味吗?不过是冉飞云的后辈而已,就那么值得你惦记吗?” 赢无异自言自语,神色忽而狠厉,忽而脆弱,他眼里竟是蓄着泪,“我当初也不想这样的啊!你以为我想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吗?” “我试过的......我试过的......我舍弃了半身的血,才拼得那阵亮了那么一点点,若是真要维持它运转,只怕要我死!可我死了,我还要那阵作甚?”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眉间那点殷红似乎更浓郁了,衣摆下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林檎脸色一变猜到了那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死,我辛辛苦苦修道几十载,我还未得问大道,我不能死,我凭什么死?!”赢无异撕扯着衣服,布料很快就破烂不堪,而在那破洞之下,涌动着的藤钻破了他的皮肤,却没有流血。 林檎抬手捂嘴,一阵反胃。 他撕扯着藤蔓,可那藤蔓扎根于他血肉之中,根本动不得分毫。 渐渐地,他不笑了,神色哀戚,佝偻着背跌坐在地上。 他抬眼看着林檎,“你杀了我,好吗?” 而没等林檎回答,他抬手抚上自己崎岖不平的身体,囔囔道,“谁能杀我?谁能杀得了我?!” 原本身体各处涌出的藤蔓被他一点点摁进血肉,裸露的皮肤眨眼间恢复如初。 “你觉得我很可悲是吗?”似乎是恢复了点神智,赢无异面色逐渐正常,他抬起那双极漂亮的眸子看向林檎。 林檎摇头。 “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妥协。”赢无异起身,面容苍白。 林檎沉默不语,她在心里问自己,若只有变成他这样才能活下去,她愿意妥协吗? 答案当然是不愿意,若人不人鬼不鬼,她还活着干什么?不过是侮辱自己而已。但她不敢表露任何情绪,她只是目光平淡的看着赢无异。 他似乎很疲惫,拖着步子走到了床边,衣服都没换就倒头睡去,随后便呼吸绵长,熟睡之势。 林檎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日常,很明显,他每日活动的时间是有限的,除开外出狩猎以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那藤蔓或许不仅仅是需要吸血,更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来保证自己的强悍。 而洞顶的珠子,只怕就是这藤蔓的命门,每当它吸够血,或者是赢无异吃完肉,那珠子的光华便更一步。 但它既然敢将命门摆在这明处,便说明有把握猎物进洞时伤不了它,林檎不敢轻举妄动,她需要有足够的把握,才敢有所行动。 第十七章 解脱 荒原里只有无尽的黑夜。 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林檎只能依靠着那藤蔓吸血的次数来判断到底过了多久。 而为了能让身体好些恢复,林檎开始逼迫自己长时间的睡觉。 幸好自那天起赢无异也不再找她麻烦了,仿佛这山洞里只是多了件摆设。这样很好,林檎不用去战战兢兢的面对他。唯一比较糟糕的是,那藤蔓似乎从赢无异疯那么一次后,便不再有意控制每日的吸血量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气血的加速流逝,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林檎便不再省着用药,尽管她带出门的丹药本就不多。 这日,原本是到了那藤蔓吸血的时辰了,赢无异也早就醒了,但他坐在床边并没动,而是垂着头,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藤蔓飞射而出,扎进了林檎身后的石壁里,将她捆紧。但那藤蔓并没有探出尖刺吸血,林檎察觉到异常,面上神色却不动。 下一秒,地动山摇。 洞外原本漆黑的夜色,此时已经染上了红光,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野兽的哀嚎声,一时间黄沙舞动。 而赢无异已经倒在了地上,蜷缩着,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衣服被一点点撑破,那暗绿色的藤蔓疯狂生长,从他皮肉里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原来藏匿在洞口底下的藤蔓也钻出来了,它们在洞口狂舞。 困着林檎的这根藤蔓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裹着林檎从石壁上飞起来,带着她在洞里上下颠倒的晃动。 林檎被晃得不行,抽出了逐水砍在藤蔓上。 黏腻的汁液喷溅而出,又很快复原。 林檎无法,只能任由它暴躁的晃动。 洞顶上那颗原本一直散发着光芒的珠子,此时也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 这时,整个山洞突然动起来了,林檎能听到那些野兽的嚎叫越来越远,山洞内也不再晃得那么厉害。 原本蜷缩在地的赢无异开始抽搐,他面色狰狞,似乎十分痛苦。 这是个机会。 林檎稳住身形,展臂召出韶华,随后将剑抛出,抬手握上剑身。 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以血为引,这是林檎能想到的下下之策。她的手掌被韶华划破,鲜血自上而下留满了剑身。 双剑并行,林檎抬剑扎进了藤蔓之中。 浓浓的墨绿色汁液喷洒开,藤蔓断成两截,林檎掉落在地上,咳了一口血。 赢无异低吼了一声,想爬起来,但显然他踉跄了一些,又倒在了地上,他身上的藤蔓仍旧在不安分的乱舞。 林檎撑着身子起来,把剩下的药丸全给吞了,一股暖流自丹田而出,扩散全身,她暂时恢复了些体力,随后她抬剑冲向赢无异。 那些藤蔓似乎还残存着理智,在林檎的剑堪堪送到赢无异身前时,迅速的集结冲着她缠绕汹涌打去。 林檎挥剑斩下,部分藤蔓便断在了地上,然而下一秒她就被甩飞出去,撞在石壁上,跌落在地。 尽管藤蔓能分出神来对付她,但显然它自己处于极大的痛苦中,连带赢无异在内都孱弱不堪,需要藤蔓支着才能勉强站着。 林檎飞快的爬起来,提剑又冲了上去。 原本闭着眼的赢无异突然睁开了眼,瞳孔猩红,脸色苍白。他弯腰拾起地上断裂的藤蔓,抬手一甩,好似握着一柄剑。 林檎屈膝避开这一下,随后并剑送向赢无异。 原本柔软的藤蔓,在他手里突然变得坚硬无比,他横臂在胸前,抬手劈向冲上来的林檎,与此同时,他身上残存的藤蔓也跟着卷了上来。 林檎抬起逐水挡下,韶华挽了个剑花斩断卷上来的其他藤蔓。 赢无异还想再变式一刺,脸色却是再度狰狞起来,他仰头吼叫一声,脸上的皮肉也开始涌动。 那些原本暗绿色的藤蔓渐渐的竟是转变成了暗红色,舞动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林檎抬剑一刺,韶华洞穿了赢无异的胸口。 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林檎抬脚一蹬,将他蹬退后,两剑合击,将他钉死在石壁上。 所有狂躁着的藤蔓在这一刻沉寂了一秒,但随后林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胸口一眨眼就恢复了原状,那些藤蔓又开始舞动。 林檎抬头,看向了洞顶那颗珠子。 她咬住逐水的剑柄,抬手拔下头顶的菩提枝,握着它扎向自己的大腿。菩提枝并不尖锐,但林檎下了狠劲,菩提枝扎进了肉里。 随便沾了血的菩提枝便生长枝丫,托着林檎触到了洞顶。 赢无异想拦,但他却自顾不暇,那暗红色的藤蔓已经垂落一地,而他没了支点,也瘫倒在了地上。 他眼里是愤怒,痛苦和不甘。 林檎不再看他,握住逐水猛刺向那珠子,当的一声,没有破开。 “不要!”赢无异似乎终于得了一丝说话的力气,他哑着嗓子大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林檎头也没回,举着韶华又是一剑。 “不要!”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一瞬间所有动静都归于沉寂,轰的一声山洞砸在了地面上。 碎裂开的只是珠子的外壳,林檎看到那珠子内部,一个暗红色的阵法,流光溢彩。 赢无异口喷鲜血,整个人迅速萎靡了下去,一息之间鸡皮鹤发,容光不再。而他身上的藤蔓纷纷回缩,钻回了他体内。 “凭什么!凭什么!”赢无异嘶哑的叫唤。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他翻身趴在地上,试图爬向林檎,“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能帮你直入归墟,离开这里,你救救我。” 沟壑纵横的脸,再没有初见时那样夺目的光彩。 林檎缓缓落在地上,走近他,抬手举剑将他钉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因此断气,而是整个人都在哆嗦,神色痛苦。 林檎抽回逐水又是一刺,随后低头看着他,“说吧,怎么才能杀了你,免得我一个个办法试。” “不,你不能杀了我,你杀了我你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你没办法离开这里的!”赢无异癫狂的大喊。 “你是不是忘了,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林檎蹲下身子,凑近他,眼里只有冷漠。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赢无异咳了几口血,他伸手抓住林檎的鞋子,神色卑微。 “……”林檎抬腿踢开他的手,不说话。 “我可以帮你出去的,只要你绕我一命……只要你饶我一命……”赢无异扯了一抹笑。 “有意思吗?”林檎眯着眼看他,“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赢无异被激怒了,他挥舞着双手,林檎便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手。 “谁不想活着,你不想吗?你不想活着你第一日为什么不去死?”他狂吼着。 林檎不想再跟他废话,洞顶那颗珠子被她用韶华撬了下来,此时它已经破了个口子,显然正是这个口子让赢无异再起不能。 “砸了它,你是不是就死了?”林檎单手掂了掂珠子,斜着眼睛看着地上慌乱的赢无异。 “不是,你不能,你不可以!”赢无异尖叫。 在他的尖叫声中,林檎翻手便砸向地上,随后反握着逐水狠狠将它捅了个对穿。 山洞里骤然黑了下去,只有洞外的点点星光洒进来。 赢无异喉咙犹如破了个口子一般霍霍作响,紧接着就见他挺了挺身子,不再动弹了。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从他口鼻流出,墨绿色,并不是血。 林檎皱着眉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浑浊,抽剑举起,犹豫着是不是还得来一下。赢无异却突然像是回光返照,直接挣扎着坐了起来。 “啊……我……终于要死了……”他的神色突然正常了起来,声音平淡。 他抬眼看着林檎,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林檎看到了点点释然,或许在这临死前,他找回了一点神智吧。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因缘际会,竟是他的后辈给了我一个痛快。”赢无异低头,看向那被韶华捅穿的珠子,勉强露了个微笑。 “很好,你很好。”赢无异并不在乎林檎的一脸冷漠,他缓缓朝着那珠子爬去,林檎提剑防备,正犹豫是不是要再给他一剑,却见他双手捧住珠子,抬头猛撞向珠子。 没有林檎意料中的后手,赢无异只是将自己的头撞破,血液顺着破口缓缓流进那珠子里。 “我送你离开。”他抬起头,脸上全是血,一点点在往下淌。 随后他抬手拉住林檎,另一只手举着珠子,鲜血凝聚,缓缓流入那残破的珠子里。林檎看着它一点点吸纳他的血液,随后那珠子里暗红色的阵法陡然变大,旋转着飞了出来,浮在她头顶。 阵法光彩夺目。 赢无异松开林檎的手,抬手轻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头,随后整个人软成了一副皮囊,珠子随着他一滴掉落。 头顶的阵法不断旋转变大,光芒倾洒在林檎身上。 原来是传送阵,林檎后知后觉的在昏迷前想到。 第十八章 梦 点点星光闪烁,夜空下,林檎猛地惊醒。 但她很快就察觉了不对劲,她根本动不了。明明是站着,却迈不开腿,低不了头。 然后身子突然就不受她控制的动了,一柄重剑被踩在脚下,一路低空飞行。 御剑? 林檎一阵疑惑,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御剑时,那一瞬的低头,她看到了这人的衣摆,黑色的云纹道袍,檀宗服饰。 一个猜想浮现于胸,但她不太肯定。 这人御剑飞了一会儿后,最终在一座小沙丘前停下,收剑落地。他步子稳健的踩上沙丘,随后眺望远处,似乎是在找寻方向。 没有月亮,只有稀松的星星,很难在这一片沙漠中辨清方向。 林檎像个旁观者,看着这人的一举一动。 这人先是眺望了一下,随后选择了步行,他手持重剑,在这黄沙之上如履平地。但显然这地方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太平,在他行进途中,不时会有猛兽飞扑而来。 他剑术极为高超,不像林檎所在的仰山一派,倚仗剑意的打法,单单是他那劈、刺、撩、扫的剑招,便已是凌厉无比,所有猛兽都被斩于剑下。 但人力有穷时。 重剑之上鲜血淋漓,腥臭无比,林檎感觉到他的步子逐渐拖沓,挥剑的速度也变慢了,但怪物一路在不断变多。 他会死,林檎想。 月亮突然就爬升起来了,照亮了这黄沙之上无数的沙丘,林檎清晰地看到,那沙丘之下暗潮汹涌。 而所有的野兽在这一刻,四散而逃,显然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出现了。 而在看到随后冲破沙丘而出的东西时,林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自己正处于一段回忆中,而这回忆的主角,则是赢无异。 月光下,无数暗绿色的藤蔓冲了出来,扬起漫天黄沙。 赢无异根本来不及跑,因为下一秒那藤蔓就俯冲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赢无异拖进了黄沙之下,四周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黄沙之下是空心的,盘根错节的藤蔓拱起了一方小小世界,而赢无异则被架在其中。 “好香呐……”一声叹息,若有若无。 “我要一日一日的,慢慢品尝你……”那声音虚无缥缈,难辨方位。 赢无异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举剑去劈那藤蔓,却被它灵活的躲避开,随后它将他的手缠的死死的,令他再不能动弹。 没有灵力,不能挥剑,赢无异如同待俎鱼肉。 那藤蔓却并没有要他的命,而一点点攀上他的脖子,脸颊,探出一根根尖刺,吸取他的血液。 这时,那声音又起了,“修道人的血液,果然美味……”声音拉的很长,似乎很是满足。 “你是谁。”赢无异偏着头,声音冷漠。 “我?我是谁重要吗?”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里都带着愉悦。 “不敢让我这垂死之人知道你是谁?”赢无异冷笑。 “我便是这拖你下来的鬼曳藤呀……”那声音突然靠近了,化作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攀附在了赢无异身上。 “这荒原里没有灵气,你根本不可能得道修成人形。” 那鬼曳藤咯咯直笑,手指轻轻滑过赢无异的脸颊,“当然是拖你们修道人的福,当年有个厉害的家伙,在我巢穴之上聚血凝阵,等他走了之后,我吞下那阵,便得了灵智,生了道行。” 它似乎并没有与人相处过,一问便答,说完还舔了舔嘴唇,靠近赢无异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我可以帮你修为更上一层,只要你放开我。”赢无异似乎也是看出了它的好骗,缓缓说道。 那鬼曳藤一口咬住赢无异的脖子,吮吸他的血液,完了才长叹一口气,“不要,我要修为做什么。” 是个油盐不进的怪物,林檎叹道。 但赢无异并没有放弃,“有了修为,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那鬼曳藤又笑了,眉眼弯弯,“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满是厉害的修道人,打杀我不在话下。” 倒是不傻。 昏暗的空间里,一时间只剩沉默。虽然知道了结局,但林檎更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如玉一般的人,最后会变得那么不堪。 那鬼曳藤似乎是有意吊着赢无异的命,每一次吸血都格外克制,大部分时候她都以人形出现,一脸天真,却行着最险恶之事。 随着一次次的取血,赢无异从一开始尝试着哄骗它,到最后变得沉默不语,任由它怎么逗弄,也不再说话。 “你不想活吗?”鬼曳藤抱着赢无异的脖子,歪着头看他。 “你不理我了,为什么?因为我不肯放你走?”它眼睛扑闪扑闪。 赢无异沉默着。 然而这不能让它动容,怪物而已,并没有常人的同理心。 不见天日,不分昼夜。 赢无异的精神逐渐有些崩溃,数不清第几天后,气血两虚的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杀了我吧。” 鬼曳藤很不开心,它觉得自己已经对他很仁慈了,毕竟它以往抓到猎物,都是第一时间吸食殆尽,“我不想杀你。” “与其被你囚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死去,不如你现在给我个痛快。”赢无异声音虚弱,却带着狠厉。 “可我不想你死。”鬼曳藤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 “那就放我走。”赢无异咳了几声,浑身巨痛,被藤蔓捆绑了这么多天,他的血肉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一动就牵扯全身。 鬼曳藤捧着赢无异的脸,笑眯眯道,“我不好,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多无聊,你要陪着我。”它说完,伸手直接捅进了自己的肚子,并没有伤口,但它从自己的肚子里,捧出了一颗发着光的珠子,送到赢无异面前。 “这是我的金丹,你用它可以恢复气血。”它顿了顿,眼神带了点期盼,“我以后不用你的血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赢无异眸光转深,他看到了那透明的金丹里流光溢彩的传送阵,“好,你先松开我,我陪着你。”他声音暗哑。 自那天起,鬼曳藤便没有再吸他的血了,而是每天都会消失一阵,林檎猜它是上到地面上狩猎了,每当它回来时,脸色总是带着餍足,明显饱腹了一餐。 赢无异刚开始并不敢有什么动作,毕竟怪物的心思并不好捉摸,它也并不像面上那样纯真。但一日日过去,他发现这怪物似乎是真心想要他留下,并且不对他设防了。 于是这一天,在鬼曳藤出去觅食的时候,赢无异尝试着咬破手指,抹在那金丹之上,原本就发着光的金丹变得更加绚烂了,这证实了赢无异的想法,或许用血能助他逃出生天。 林檎冷眼旁观,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赢无异最后会走到那一步。 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在林檎的意料之中,赢无异强行逼出体内大半的血,注入到金丹之内,金丹内的传送阵开始旋转,闪烁。 这点血远远不够,而赢无异箭在弦上,不得不铤而走险继续放血,但这阵曾经的主人明显要强过他太多,他到最后几乎是力竭倒地,而那金丹闪烁了一些,阵法停止了旋转。 所以当鬼曳藤狩猎回来时,看到的是躺在交错着的藤蔓上濒死的赢无异。 “为什么你要骗我?”鬼曳藤声音明显充满了困惑。 很明显,它不懂为什么赢无异想要逃离。 “杀了我吧。”这是他第二次祈求。 鬼曳藤并没有说话,它走到赢无异身边,蹲下来捡起自己的金丹,不解的看着他,“你为什么那么想死?” 赢无异昂着头,眼里只有死寂。 “可我不想你死,我独自在这里待了太久了……”它握着金丹,声音飘忽。 随后它抬手,将金丹摁进了赢无异胸口,林檎突然一阵剧痛,一道猛地力度将她打出了赢无异的身体,她看着赢无异原本死灰的脸颊逐渐红润,那快要阖上的眸子突然变得邪气起来,唇边勾起一抹笑。 林檎知道,这是赢无异原本就变得脆弱的精神被侵蚀了。 紧接着,鬼曳藤尖叫了一声,她身体渐渐虚幻起来,那周遭的藤蔓一点点探入赢无异的身体,融入到了他体内。 如它所愿,它不再孤独了。 “小檎,醒醒。” 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声呼唤。 我该醒了?林檎疑惑,这不是回忆吗?若是回忆,结束时就能抽身离开,为什么会有人唤我? 随着这声呼唤,四周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林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不动峰上熟悉的白帷幔。师父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倾过身子,温柔的抚过她的脸,笑道,“睡过头了?早课都没去,等会儿让寻一给你把落下的补一补。” 林檎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哭,她好像忘了什么。 第十九章 镜花水月 看到林檎愣神,景长春伸手弹了弹她额头,无奈道,“不许赖床了,快起来吧。”随后起身出了林檎的卧室,临出门顺手给她带上了门。 不能偷懒,林檎握了握拳头,翻身起床。 等她收拾好,蹬蹬蹬跑去偏殿时,师兄已经等在那里了。 发冠梳得一丝不苟,垂首坐在案前,一手握书,一边握笔,正写着什么。 “师兄。”林檎跑过去,挂在了李寻一身上。 “多大了,还这么淘。”李寻一被她压得往前一倾,赶忙将手里的笔放下,无奈道。 “嘿嘿。”林檎松了手,乖巧的坐在案边。 李寻一吹了吹面前的书册,抬手将它们摆放在林檎面前,“今日早课讲的是剑意。” “我又使不出剑意,师兄有这功夫不如跟我讲讲你游学的故事。”林檎一把趴在书册上耍赖。 “你不老老实实学习,将来怎么撑住你这场面?”李寻一正色。 林檎笑眯眯,“有师兄和师父给我撑场面就够了嘛。” 李寻一摇头,抬手一道禁言符打在林檎额头上,把她拎了起来。书册上是师兄一笔一笔抄录的字,林檎老老实实的捧着书,听他讲解。 仰山重剑意,轻招式。 但林檎结不了丹,灵力无以为继,所以这些知识对她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于是尽管师兄讲课讲的更为有趣,林檎还是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瞌睡。 渐渐地,就一头栽在了书案上。 李寻一无奈的笑了,他轻轻揭下禁言符,摸了摸她梳在后脑勺的小揪揪,眼底无尽温柔。 有风吹进偏殿,送进来微微的冷意,林檎打了个哆嗦,醒了。 抬起头找了一圈,师兄已经不在偏殿里了,摸了摸坐垫,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离开不久。林檎起身,跑了出去。 殿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 林檎满山乱跑,没来由的,她心里慌乱起来。 “林师姐。”沿途,小弟子们向她行礼。 不对,这不对!心里有个声音突兀的喊着。 林檎皱着眉,一个分神踉跄着摔倒在地,路过的小弟子赶忙将她扶起来,“林师姐,您怎么了?”小弟子声音清脆。 “没什么……”林檎被他搀扶着,目光有些涣散。 “小檎?”远处,李寻一负手走过来,逆着光,连发丝都带着柔软。 师兄在林檎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即便穿着普普通通的白玉兰道袍。林檎松开小弟子,向他奔跑过去。 “怎么了?这么着急?”李寻一抱了个满怀。 “我以为师兄不见了嘛。”林檎撒娇道,说罢蹭了蹭李寻一的胸口,悄悄把眼角的泪糊在上面。 “我去给你拿墨师姑的点心了。”李寻一笑了,抬头摸了摸林檎的头,眼里满是宠溺,“我能去哪儿?” 林檎不依,挂在他身上不下来,李寻一便顺势单手抱起她,朝着不远处行礼的小弟子挥了挥手后,带着她往回走。 “下次出门记得穿鞋。”李寻一空出的手包住了她的脚。 林檎这才发现自己跑丢了鞋子,赤裸的脚满是细细的伤口,她卖起乖,“穿了呢,是路上太急,跑掉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出门了,慌什么。”李寻一抱着她一路走,方向是藏书阁。 林檎摇摇头,说不出所以然,她就是莫名心慌。李寻一看她神色黯淡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也不追问。 仰山诸峰,除宗主山主外,一律禁飞。 回去的路很远,林檎靠在李寻一怀里,昏昏欲睡。察觉到她渐缓的呼吸,李寻一脚下速度放慢,见到行礼的弟子也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 “寻一?”景长春从藏书阁里走了出来,抬头见了他怀里抱着的林檎,压低声音。 “师父。”李寻一走了上去。 “小檎怎么睡着了?”景长春伸手探她额头,微微皱眉,“早晨也是,睡的格外的晚,是累着了?” “不知道,想必是累着了。”李寻一低头,怀里林檎露出恬淡的睡颜。 “那就不要给她安排太多课业了,你多少删减一点。”景长春有些担忧。 “……”李寻一沉默着,点了点头,并没有打算把授课时师妹呼呼大睡的事情告诉师父。 “你来这是找什么?我替你去找了。”景长春刚擦肩走了一步,想起什么,又倒了回来。 “找山川志,师妹不喜欢听师叔那些课,我想着先从她感兴趣的开始教比较好。”李寻一抱紧怀里的林檎。 景长春点了点头,拢着袖子进了藏书阁,过了一会儿便抱着一叠书出来了。《山川志》是仰山某位前辈所著,其历时七十载,书尽神州乾坤,最后却署名无名氏,内容丰富有趣,李寻一认为对林檎而已这是一本很好的教材。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景长春抱着书。 李寻一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他突然察觉不对劲,怀里的林檎头顶居然蹭的一下冒出了一株嫩芽。 “师父……”李寻一迟疑着开口。 “嗯?”景长春回头,然后就愣住了,自己的徒弟发芽了!他慌的赶忙一把抛了手里的书,并指探向林檎的额头,“小檎?小檎?醒醒。” 灵力没入林檎体内,她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嗯?师父?怎么了?”林檎疑惑的看着神色焦急的师父和师兄。 “可有什么不适?”景长春急问。 “没有呀,怎么了?” 李寻一拉着林檎的手摸上头顶,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两片嫩叶。自己头上长叶子了?!林檎瞪大眼睛,扯了扯,吃痛的抽了口气。 然后林檎就送到了神农峰,所有人急的围着她团团转,但黄芩道长检查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林檎的身体很好。 “先静观其变吧,眼下并不能检查出什么问题。”黄芩收了手,灵力运转几周起了身道。 林檎也从床上坐了起来,除了一开始的紧张,她并没有其他的不适,“师父别慌,说不定是我要长个儿了~” 她一把从床上蹦下地,绕着景长春笑道。 “穿鞋。”李寻一拎着鞋子过来,摁住她,弯腰替她穿上。 “有劳了。”景长春朝着黄芩拱手,拎着自家不安分的徒弟往外走,李寻一跟在后面。 回不动峰的路上,景长春反复确认林檎是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后,才将林檎交到李寻一手里,忙自己的事去了。 “以后我都得顶着这棵草了吗?”林檎摸了摸头顶的叶子,歪着头看师兄。 李寻一弯着眼睛,伸手拍了拍她,“若没有什么不舒服,顶着就顶着了,以后我给你梳个髻将它遮住可好?” “好,我现在就要梳,才不要顶着这叶子呢,被南之哥哥看到,他肯定要笑我了。”林檎原本笑眯眯的,突然愣住,在心底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南之……哥哥……? “好好好,现在就去梳,南之喜欢跟你闹着玩,并不是有意笑你。”李寻一刮了刮她鼻子,牵着她走。 弟子居里,几个小弟子抱住书正往外走,见了李寻一和林檎躬身行礼,林檎赶忙捂住头,躲在李寻一身后。 “好了,人都走了。”李寻一被她逗笑了。 “哼,这两片叶子太烦了。”林檎不肯松手,捂着头一路小跑。 她跑了没几步,胸口突然闷痛一下,脚下一崴,在整个人差点栽在地上时,李寻一冲了过来将她抱住。 “怎么了?”李寻低头看她,眼里满是担忧。 “师兄……”林檎张了张嘴,她似乎忘了点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李寻一想要抬手,却被她摁住。 “没什么师兄,我没看路呢……”林檎吐了吐舌头,撑着他的手站了起来,顺便蹦了蹦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见她坚持,李寻一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牵着她进卧室给她梳头。这种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显得十分得心应手,李寻一利索的给她挽了个发髻,遮住了那两片冒出头的叶子,随后才想起《山川志》似乎还丢在半路上的。 “师兄去哪儿?”照着镜子,林檎偏头看着转身出门的李寻一。 “给你准备的书忘了拿。”李寻一的身影已经出了房间。 林檎赶紧放下铜镜,追了上去,“我也要去。” 两人还没出弟子居,迎面就撞上了抱了满怀书的祝南之。 “师兄,路上捡了书,问了一路都没人知道这书谁落下的,送你这来行不行啊?”祝南之从书堆后探了个头出来。 “多谢南之,正要出门去找呢。”李寻一笑着接过一半的书,“怎么想着过来这边?” “我听说阿檎长叶子了,来看看,阿檎呢?”祝南之左看右看,瞄到了躲在李寻一身后的林檎。 “我才没有长。”林檎从李寻一身后冒出个头,气呼呼道。 “你换了个发型作甚,为了挡叶子吗?哈哈哈哈哈!”祝南之大笑,眼睛都笑不见了。 林檎跳起来就拍他的头,拍完赶紧缩回师兄身后,“师兄揍他!” “好了,别闹了,小檎今天的课业还没学完,先去偏殿吧。”李寻一托了托书,空出一只手来牵着林檎,三人便一起往偏殿方向走。 背着师兄朝着祝南之呸了一下,林檎大为满足。 第二十章 破镜 虽然很不情愿,但林檎还是得硬着头皮学习。 所以当李寻一将第一本摆在她面前时摊开时,发现竟是有趣的地理人文故事,便亮了亮眼睛。 一旁的祝南之没闲着,伸手拨了拨林檎的发髻,被她抬手打掉,再摸再打,林檎伸出一条腿,将祝南之踹倒。 祝南之倒在地上哈哈大声,林檎头顶的两片叶子总算被他扒拉出来了,分外可爱。 李寻一从里面端着个白玉棋盘出来了,看了一眼打闹的两人,温和道,“南之,别闹她了,让她看会儿书。” “好嘞。”祝南之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乖乖坐到了旁边的矮几前。 林檎便得了清净,认真看起书来。 山川志第一册,写的是神州大陆极北的荒原,无尽夜之地。 荒原内黄沙一望无际,遍地凶兽妖邪,其灵力运转异于外界,故而修者入其内十不存一。笔者未曾亲至,所写皆出自友人之口,与君共享。 荒原中有一种异植,常年盘踞于黄沙之下,在遇到猎物后便会破沙而出,伸出无数暗绿色的藤蔓将猎物拖拽进地底,而藤蔓上通常会有密密麻麻的尖刺,用以吸血。 这种异植极为嗜血,笔者友人曾误入荒原,亲见其拖拽一只数十丈高的猛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吸食殆尽。 所幸笔者友人时逢荒原一年一度的血月,血月时,荒原内万物癫狂,血脉偾张。笔者友人大幸,躲过一劫。 之后便是描写了怎么逃出荒原的经历,夹杂着三两件趣事,写到这里,第一册便算是结束了。林檎觉得有趣,心里却有什么在反驳,荒原里并没有这么轻松。 但,看故事自然是有趣更吸引人,林檎看的入了迷,抬头时天都黑了。一旁祝南之和李寻一还在下棋,林檎便合了书坐到了他们旁边。 “看完了?”李寻一拈子放下。 “嗯。”林檎乖巧点头。 “故事书倒是能看进去的。”祝南之撑着下巴,笑着看了她一眼。 “才不是。”林檎又是一脚过去,被他扭了扭避开。 “要不要点心?”李寻一避免他们又闹起来,翻手从神机囊里取了食盒出来,“之前去墨师姑那儿拿的。” 林檎便不再和祝南之计较,开心的揭了食盒的盖,甜香味扑鼻。 “书里讲了什么?”祝南之下了一子,问道。 “不告诉你。”林檎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 “不说就不说,我当初第一次看山川志,第一册可是域外奇珍篇。”祝南之挑眉。 “师兄,第一册是会变化的吗?”林檎拈向点心的手顿住,怪道。 “山川志凝结先贤心血,第一册会根据翻阅之人心境而转换。”李寻一点头,拂袖下了一子。 林檎嗯了一声,心里又开始有那种怪异的感觉,我到底……忘记什么事情? 祝南之眼看自己又要输,便直接弃了,趴在了棋盘上,转头对林檎说,“所以阿檎看到的是什么呢?” 林檎拍了拍手里的碎屑,伸手戳了戳祝南之脸颊,“讲的是很诡异的一种藤蔓,其表面有无数尖刺,极为嗜血。”说完她愣了愣,拍了拍自己的头,神色恍惚。 祝南之和李寻一都看到了,忙扶住她。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李寻一运转灵力,探向她的额头。 林檎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愣了会儿神,她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我多大了?她歪着头想。 “师兄,我多大了?”林檎抬起头,眼神迷茫。 李寻一关切的看着林檎,“傻瓜,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檎怕是看书看傻了。”祝南之伸手揉了揉林檎的头。 原本笑着脸顿住,祝南之迟疑着开口,“师兄,小檎的这两片叶子……是不是长长了一点?” 李寻一抬头望去,脸色簌的变了。 林檎晕晕乎乎的,她揉了揉额头,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你该醒了。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少年的声音。 林檎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声音赶出去。随后她身子一软,下沉意识,进入了自己的识海之中。 识海里是无边无际的火海,而在熊熊大火之上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识海里?”林檎皱眉环视四周,她识海原本应该是密林才对,为什么会突然燃起大火。 镜花水月终成空,放下吧。他面露怜悯,缓缓走近。 林檎捂着头,不肯再听。 李寻一这边见林檎昏了过去,一把捞过她就往神农峰去了。顾不上禁令,他直接一道御风符飞了出去,身后祝南之犹豫了一下,踩着剑跟上了。 外面鸡飞狗跳,而识海里林檎已经跌道火海之中,火舌舔舐着她的灵体,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 随后一段段记忆碎片直接倒进了她的脑海,原本模糊不清的记忆瞬间清晰,周围的环境瞬间裂开,识海碎成块状剥落。 意识到了什么,林檎陡然暴喝一声,“不要!” 但已经晚了,不管是识海还是外面的世界,都在慢慢碎裂。林檎赶忙抽回意识,然而此时抱着她的李寻一正在一点点消散。 “不要……”林檎伸手去抱他,扑了个空,随后整个人瞬间堕入黑暗。 仿佛在黑暗里下坠,林檎仰着头感受到风在朝上猛刮,紧接着就落在了一片柔软上。 睁开眼,动弹不得。 林檎发现自己的四肢僵硬麻痹,抬眼望去,四周是一片荒地,耳边传来鸟鸣,雀跃着似乎就在自己头顶。 观察了一会儿后,林檎确信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头顶甚至还有一个鸟窝。稍微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后,林檎尝试着运转灵力灌注至四肢,渐渐地,原本僵硬麻痹的四肢有了些微的知觉。 【你总算醒了。】韶华的声音突然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林檎动了动手脚,树叶沙沙作响。 【那传送阵把你丢到这里来了,我看你昏睡不醒,就尝试着帮你疏导一下你体内的灵力,结果没想到……你发芽了。】 “……”林檎沉默。 【等等,我不是没事闲的啊,是你体内灵力凌乱暴走,我怕你暴毙而亡啊……】 “我没怪你……你别急。”林檎安抚他,随着灵力周天运转后,林檎渐渐的能动了,只是仍然是一棵树的样子,好在附近荒凉,并没有人看到她这副窘迫的样子。 【所以现在你想怎么办?】 “恐怕是菩提枝的问题。”林檎动了两下,停下来。 体内有一股不属于自己却很熟悉的灵力在流淌,冥冥中,她知道那是菩提枝。或许是自己将它扎进了大腿里,这才有了这个契机。 【所以是要炼化这股力量才行。】 “慢慢来吧,我昏了多久?”林檎吐纳灵力。 【差不多一天了,你怎么会昏这么久?叫都叫不醒,明明我一出荒原就醒了】 林檎啊了声,心思百转千回,在那个幻境或者说是梦境里,她选择了逃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这是哪儿?”林檎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大概是靠近无妄海附近的某个荒郊野外吧,我看着这红红的土就有些眼熟。】 确实,神州大陆上只有无妄海附近才会有红土,其土贫瘠,难生米粟,所以人迹罕至。能顺利离开荒原,其实是托了赢无异的福。 对于他,林檎其实稍微理解了一点,一宗之主流落荒原为了逃生想尽手段,无望后一心求死却被鬼曳藤同化,侵蚀,最后变得面目全非,苟延残喘至今。 让人唏嘘不已。 鉴于他最后送自己出了荒原,林檎决定到时候给他立个衣冠冢,祭奠一番。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整棵树从根系开始,一点点褪掉树皮,露出皮肤来。然后林檎就发现了一件比较难堪的事,她没穿衣服! 赶忙从神机囊里随便翻了套衣服出来穿上,林檎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腰间传来阵阵暖意,这提醒了林檎一件重要的事——道门大典! 传送开启,白光喷薄而出。 第二十一章 出发,道门大典。 白光过后,林檎被人一把抱在怀里,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 “我回来了。”林檎拍了拍他的背,缓声说。 祝南之的背在微微颤抖,显然一时间难以平复心情,他身后站着仰山一行人,他们的神色十分疲惫,显然在林檎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并没能好好休息。 “大家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令向晚迎上来,声音嘶哑,随后诧异道,“你的菩提枝呢?” 林檎散着发,头顶的菩提枝不见踪影。 “出了点岔子,菩提枝如今在我体内。”林檎只得解释。 白玲珑则是轻轻摸了摸林檎的脸颊,面带忧色,“小檎,你额间这点朱砂是怎么回事?” 林檎闻言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摸不出什么异常。 祝南之听了忙放开她,眼神担忧的上下扫视林檎,“可是遇了什么险?” 林檎摇摇头,转而问道:“青山可有什么异常。” 听令向晚一说,林檎才知道,青山的确出了大事。 自林檎失踪的第二日,护宗长老何瑞平就带着夔然卷铺盖溜了,但夔然又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跟着何瑞平跑路的同时,还打伤了数十名青山弟子,掠了他们的灵体走了。 这么大闹一出后自然就惊动了方衍之,方衍之大怒之下着人搜查,这才发现千字阁里遗失了两本心法,具体是什么心法,并没有透露出来,但看青山的戒严程度,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了。 “我翻墙进了何瑞平的寝居,一时不察,踩了夔然设在他院里的噬魂幡,就落到了荒原里。”林檎如实说道。 “荒原?!”众人一惊。 “所幸有惊无险,到底还是逃出来了。”林檎安慰道。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林檎便删删减减说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把中间美化一下,便没有那么惊心动魄。 令向晚总结她是运气好,林檎没有反驳,乖巧一笑。 但祝南之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荒原里没有灵气,寻常修者进去就死,就算侥幸逃出生天,最终也会因为陡然恢复灵力而暴毙而亡。 于是他抬手握住林檎的手腕,缓缓注入灵力,顺着她灵脉游走一圈后,见她的确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南之哥哥放心,我真的没事。”林檎脱口而出,却愣住了。 祝南之也是随之一愣,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祝南之清了清嗓子,“没事就好,荒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逃出来已是万幸,下次切忌单独行动,有什么事必须叫上我。” 林檎点头,态度十分配合。 祝南之被她这么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揉了揉她的头,牵住她。 一叶里,日升月落与外界是一样的,说话间,天已经黑了。 因为要先落脚,祝南之便先带着大家一起去找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好在他们不是被传送到什么险境,找了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勉强能凑合休息一夜。 林檎被大家强制摁住休息,白玲珑作为唯一的医修,便替她仔细检查一遍身体,其他人则两两守夜。 由于在荒原里一次性吃了太多杂乱的丹药,此时林檎的体内已经混入了不少丹毒,白玲珑并指轻点林檎周身穴位,先替她一点点剥除附着在灵脉血肉之上的丹毒。 “下次不可以这么莽撞了。”白玲珑温柔而强硬。 林檎自然是连连点头,举手道,“我再也不会一个人乱跑了。” “南之为了找你,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她侧头看去,祝南之和令向晚已经在角落里合衣睡下,因为林檎的回归,两人入睡的极快。 “是我不好……”林檎垂下眼睑。 白玲珑脸上带着后怕,“能毫发无损的从荒原里逃出来,已经是万幸,幸好,幸好……”她抬起另一只手直直点向林檎眉间,指尖光芒闪烁,没入她的脑袋。 林檎的身体因为多日失血,其实是有些亏损的,在白玲珑温和的灵力包裹之下,她逐渐有了困意,脑袋一偏,靠着白玲珑睡了过去。 山洞外十分安静,甚至听不见鸟叫声,连风声都停了,守夜的墨羽和段长月嗅到了一丝异常。 段长月双臂一展,一个等身千机人偶出现在他身后,而墨羽则是抬手召出了自己的巨剑,警觉的扫视四周。 长久的寂静过后,正南方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扶摇直上。 墨羽举剑,作防守之势,段长月则横跨一步,千机人偶暴涨数尺之高,双手持刀,月光下,刀锋闪烁着绿光。 在那股旋风俯冲而来时,墨羽抬剑飞纵一劈,斩破旋风之后,却没有见到敌人,他举着剑十分茫然,回身看了眼段长月,却发现段长月已经不见了。 “阿月?阿月!”墨羽高呼,四周一片安静,他赶忙跑进山洞,果不其然,其他人都消失了。墨羽第一反应是他着了这股邪风的道,便不敢乱动,而是盘腿坐了下来。 而段长月眼见着墨羽劈砍而去,却在触到那股旋风时,整个人歪倒在地。 察觉不对,段长月高呼,“敌袭!” 随后人偶抬脚跨过去,一把捞起墨羽,段长月双手胸前合十,一头猛虎形态的千机偶从他身体里咆哮而出,冲着那股还在转悠的旋风而去。 身后祝南之和令向晚已经赶了出来。 “照顾好小羽,这股邪风不对劲,小羽直接昏了过去。”段长月简单的交代,人偶俯身将墨羽交由令向晚抱着,随后段长月便飞身而出。 他于半空中结印,无数法阵在他周围凝结,化成一道道锋芒钉向那道旋风。那风想逃,但段长月速度更快,人偶几步跨越过来,双刀封路,将它劈成四段。 随后它便现了踪迹,一只模样古怪的小兽,在双刀交错着的桎梏之下,四只蹄子扑棱扑棱,小脑袋上独眼独角,而它身上白色的皮毛已经在地上滚得灰扑扑的。 祝南之提着剑走了过来,细看了一眼,说:“魇兽。” 段长月弯腰提起他,“把小羽放出来。” 魇兽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口吐人言,“大人说要你们把那个绿绿的小姑娘交出来,就放了你的朋友。” 绿绿的小姑娘,祝南之和段长月对视一眼。 “不然,你的朋友就永远醒不来啦~”魇兽嘻嘻一笑,噗的一下化作一阵青烟,原来现身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是那个要发芽的绿绿的小姑娘哦~若是想清楚了,就把她送到榆树林的外面~”魇兽的声音渐远。 祝南之和段长月回了山洞,令向晚托着墨羽的头,见他们进来,冲着他们摇了摇头,“白师姐试过了,墨师弟醒不过来。” “你们过来看看。”白玲珑刚从墨羽这边起身,想回头看看林檎,却发现了异常。 原本乖乖睡着的林檎,此时竟然从头顶开始往外冒嫩叶,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枯化,宛若树皮。 要发芽的绿绿的小姑娘,祝南之和段长月交换了一下视线,眉头紧锁。他半蹲下身子,抬手去摸林檎的额头,滚烫。 “阿檎,阿檎,听得到我说话吗?阿檎?”祝南之低声唤她。 林檎毫无反应。 白玲珑赶忙过来,抬手并指,点向她的额头,然而在她注入自己的灵力后,林檎的枯化却加快了,惊的白玲珑慌张的抽回手。 “方才那个魇兽说的榆树林,我去一趟。”祝南之起身,沉声道,“向晚和长月留守,切忌不可轻举妄动。” “我跟你一起去。”令向晚不同意。 “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呢?长月皆是要怎么兼顾三人的同时御敌?”祝南之看了令向晚一眼,把令向晚又看得坐了回去。 “那你务必小心。”令向晚只得多嘱咐一声。 祝南之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山洞,踩着南飞燕就远了身影。 为防那魇兽杀个回马枪,令向晚和段长月一合计,决定在洞口布下阵法,以防万一。白玲珑则将墨羽给和林檎并排放好,抬手一个灵力覆盖,将他们二人罩住,这能帮助他们不受外力侵害,前提是白玲珑没有倒下。 林檎像是在黑暗的山洞里走了很久很久,没有尽头。 天一点点亮了,祝南之没有回来。 榆树林很好找,祝南之踩着剑高飞不到一刻钟,就看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他踩剑俯冲,还没落地,就看到树林外面坐着个身穿青绿色纱裙的女子,长发垂肩,身姿曼妙。她背靠着的似乎是个树生成的椅子,身前摆着个方案,案上茶盏屡屡飘着轻烟。 “阁下便是那魇兽口中的大人?”祝南之下了南飞燕,提着它走近了些。 “停,再靠近我就杀了你。”那女子秀眉一竖,抬起纤纤玉指示意他不许再靠近。 而她身后,榆树林里突然乌泱泱的跑出一群魇兽,聚在了她脚下,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垂枝大人,那颗菩提树快要枯萎啦!” “垂枝大人,照您的吩咐,我们想灌注灵气,怎么也灌不进去呀!” “垂枝大人,魇境里面那个人类睡着了,要不要把他弄醒呀~” “垂枝大人……” “停!”那女子暴喝一声,魇兽们登时鸦雀无声。 第二十二章 垂枝 “希望阁下能放出我师弟。”祝南之拱手行礼,打算先讲礼。 但对面显然不是人,那女子先是喝停了叽叽喳喳的魇兽,随后抬手化剑,一柄绿色的剑出现在手中,她握剑起身,一脚踢开了桌子,一旁的魇兽又慌慌张张的去收桌子。 “我说过了吧,让你们把那个小姑娘交出来,你的师弟就能得救。”她神情里满是厌恶,似乎很讨厌和祝南之说话。 “抱歉,既然阁下不打算交出我师弟,那么我只能‘请’阁下交出来了。”祝南之提剑就上。他身前金光骤现,乾坤混元符直接附着在了南飞燕之上,剑锋寒光乍现。 那女子显然早有准备,举剑几个飞纵而来抬剑架住祝南之的剑,随后朝上一掀,另一只手扬出数米长的枝丫,打向祝南之。 榆树妖,祝南之眼神一暗,手中南飞燕舞出了残影,合着月光越发凌厉。 却说他们这边打的昏天黑地,林檎在黑暗中也走的有些累了,分不清到底走了多久,林檎突然听到了头顶传来了金戈之声,她停下脚步,伸手在头顶摸索。 手指戳到的地方,十分柔软。 而在她心念一动后,林檎明显感到有什么从她手指尖生长开,戳破了这一层薄膜,接着变摸到了泥土一样的东西。 她奋力抬手扒拉,终于拨开黑暗,一抹日光洒了进来。 林檎眯了眯眼睛,两只手把这口子扒拉得更大了些,随后便攀着爬了出去。 外面是片空地,而当她抬起头,两个呆滞的人对峙着,看了看她后,神情皆是一惊,各自收势后退了一步。 “祝师兄?”林檎惊讶道。 然后她就被人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那人用脸蹭了蹭林檎的头,一点也不在乎她满身泥土,声音里带着雀跃,“垂枝终于等到了大人!” “?”林檎满头问号,看向祝南之,祝南之更是。 两人从晚上打到白天,难舍难分,眼下竟是眼睁睁看着林檎从土里钻了出来!祝南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心情。 过了会儿,女子似乎是抱够了,便轻轻将她放开,后退一步朝她不伦不类的行了个人间的礼,随后体贴的一个法术替她清理了身上的泥土,柔声道,“我是垂枝,愿做大人您的妖仆。”一别刚才的狠辣。 妖仆,是对修者所收服的妖怪们的一种统称,但很少有妖愿意自荐妖仆,毕竟成为修者的妖仆需要以金丹结契约,不死不弃,对于妖怪们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体面的事。 仰山虽然自开宗以来就不用妖仆,但总有精于此道的,譬如西南三圣宗,林檎也算是偶有耳闻。 她突然觉得视角有些奇怪,仰起头来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了看自己,似乎自己变得矮小了很多。 “阿檎……”祝南之过来牵她,垂枝则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另一只手。 “那么,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檎被这么拉扯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师兄先说。” “昨夜我们受袭,墨师弟一时不察被这榆树妖的魇兽魇住,我追到此地,希望她能放了墨师弟,可她居然要我们交出你才肯放了墨师弟。”祝南之冷漠的看了一眼垂枝。 “我可没伤他,修者可没一个好东西,大人当然是回到我身边才安全。”垂枝冲着祝南之白眼一翻。 “就是,就是!”一旁的魇兽们七嘴八舌。 林檎低头看了看有些可爱的小东西,俯身撸了几把毛,软软的,怪舒服的,两边的话一综合,她对眼下的局面就大致有了个了解。 以祝师兄的性子当然是不会将自己交给这种敌友不明的人,那自然就免不了一战,而垂枝作为妖,肯定对修者是有偏见的。 见林檎似乎很喜欢魇兽,垂枝抬手别了别耳边的头发,面色微红,“您若是喜欢,这些以后都是您的。” “您的!您的!”魇兽们附和。 没等林檎回答,垂枝又是屈膝一福,“我是得您福泽点化从而生了灵智的小小榆树妖,从今往后,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林檎满头问号,怎么就福泽点化了,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进一叶。 垂枝看着她困惑的神情,却不解释,而是拉着她想往林子里走。然而前脚一迈,扯了几下没扯动,回头一看那个臭男人板着个脸站在原地。 “祝师兄,不如我们跟着进去看看?我认为她不是坏人。”林檎转头看他,手扯了扯。 “她在几个时辰前刚刚掳了墨师弟。”祝南之低头看着林檎,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而且她不是人。” “好吧,我觉得她不是坏妖怪。”林檎换了个说辞,又看向垂枝,“能请你先放了我师弟吗?” “当然可以。”垂枝抬手,一个魇兽蹦到她手上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后,有什么从它的小脑袋里飘了出来,逐渐飘远。 “已经将他放了。”垂枝垂下手,让魇兽跳了下去。 “师兄~~~”林檎摇了摇祝南之的手。 祝南之见她坚持,脚下便动了。 三人前后进了榆树林,树林里枝叶繁茂,遮得格外阴凉,走了不多时,视野就开阔了起来,一片不太大的空地上,累了一圈银色的石头,而在石头圈里则长着一棵眼看着就要枯萎的小小树苗,此刻正摇摇晃晃的摆动着。 “在您来到一叶时,菩提树便有了异动,虽然个中缘由我并不如何清楚,但我肯定不会认错人的。”垂枝眼睛亮晶晶的。 这句话林檎总觉得似曾相识。 林檎先是挣脱开两人的手,抬脚靠近了些,随后就看到那棵树苗冲着林檎猛烈的抖动了几下,拔地而起。 在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中,化成了一道绿色的光,啾的一下没入林檎头顶。 “?”林檎更加迷惑了,自己难道当真就不是人? 垂枝面露欣喜,“当年您从天而降,夜以继日的抛洒福泽,从而使我得了灵智,走上了修道之路,而您自己却是这么多年都没能化形,我实在惭愧,只能尽我所能的多寻一些聚灵石放在您身边……” 祝南之却是几步赶到林檎身后,抬头摸着林檎头顶,百思不得其解。 林檎默念了韶华几声,才听的韶华非常疲惫的回了一声。 【什么事?】 “你怎么了?”林檎怪道。 【自从你又开始发芽,我就像被抽干了灵力了一般,太累了,容我再睡会儿。】然后就再无声音。 林檎气结,这不是什么也没问到?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将这一系列的事情串一串,自己来分析分析。 荒原里,自己迫不得已将菩提枝插进了大腿里,用血催动它属实是灵光一现,误打误撞。随后出了荒原自己就成了棵树,再后来进到这一叶后,自己迷迷糊糊来到了这榆树林外,中间发生了什么全无记忆也就罢了,这小树苗还啾的一下也进到了自己体内。 那么,胆子大一点猜测。 林檎想,只怕自己还真不是人,就算现在是人,曾经恐怕也不是。 韶华曾说自己是剑鞘,那么菩提枝或许的确是剑鞘的一部分,而这一叶里的小菩提树只怕也是。 那么现在算不算剑鞘复原? 林檎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似乎天旋地转一般,她踉跄了一下朝前摔了下去,身后祝南之赶忙一把捞住她。 随后,天地变色。 无数灵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一股脑的涌进了林檎体内,尔后,一股巨大的冲击从她体内打出,将祝南之和垂枝击飞数十米远。 林檎没了祝南之帮忙,直接就跌到了地上。疼痛席卷了全身,她抽搐着蜷缩起身子,每一寸灵脉都像是要炸开一般的肿胀疼痛。 “啊!”林檎疼的又弓其了身子,头朝上昂着,青筋四起。 祝南之和垂枝飞快的爬起来想靠近,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两人几乎是同时拔剑,却奈何不了这层屏蔽,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檎在地上挣扎。 林檎觉得非常难熬,好似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在祝南之和垂枝眼里其实不过几息之间。她痛苦的伸着手在虚空了抓了抓,随后又滚成了一团,而那灵气还在挤进她的身体。 要到极限了,林檎睁着眼睛想,她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 噗!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捅破了那一层桎梏,而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林檎闭上眼睛,无力的躺在地上低喘了几下,此时她体内灵力似乎一下子就服帖了,在身体各处游走自如。 再一睁眼,已是归墟。 眼前这一方天地已然变了模样,肉眼可见的灵气在四周流转,千里之外的景象心念一动便能清晰可见。 她看到了千里之外带着师弟们御风而行的九尺玉,看到了山洞里抱着枯萎的树干手足无措的令师兄,看到了他身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的玲珑师姐,和抱着刚苏醒的墨羽一脸欣喜的段师弟。 原来这就是归墟境,林檎轻吐一口浊气。 第二十三章 深入 林檎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看到祝南之和垂枝被隔在外面,而她一抬手,那屏障便散了。 祝南之赶忙冲了过来一把搀住她,“还疼吗?” 林檎摇摇头,满身是汗,黏腻腻的极为不适。 垂枝迎上来体贴的一道法术将林檎身上清理干净,露出笑容,“恭喜大人,得入归墟。” 林檎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却吐了个浑圆的金色小球出来。然后林檎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修为一层层下跌,重归元婴期。 她额间的朱砂跟着就消失了,祝南之看的一愣,刚要开口的道喜声卡在喉咙。 而垂枝脸上的喜色也随之僵住了,她明显感觉大人的修为在往下跌。 林檎低下头看着那颗金珠,好一会儿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自己并没有踏入归墟境,而刚才的乌龙,多半是这个东西捣的鬼。 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金球,冰冰凉凉的,捏在手里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浓郁的灵气。 “镜花水月。”祝南之跟着蹲了下来。 “嗯?”林檎看他。 “檀宗至宝,镜花水月。”祝南之回忆道,“课上学过,我记得样子是差不离的。” “?”林檎瞪过去,“哪节课?我怎么没印象?” “你打瞌睡的课还少吗?”似乎是想到什么,祝南之轻笑出声。 林檎被噎了一下,哼了声。 “镜花水月失踪已有几十载,怎么会在你体内?”他不解道。 “我哪儿知道,这个要还给檀宗吗?”林檎捏了捏珠子,送进去一丝灵气,那金珠便闪烁了以一下,似乎是在回应。 尽管心里还在为刚才那磅礴的灵力的离开感到可惜,但总归是不能强求的。手里这个东西既然是檀宗至宝,那么和赢无异肯定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这东西他是怎么给自己的。 而且林檎更疑惑的是,若他身上带着至宝,为何会在初遇鬼曳藤时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她见到的那个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话。 总之一头雾水。 “既然到了大人您手里,自然就是大人您的。”垂枝也蹲了下来凑近。 “不太好吧……”林檎嘿嘿一笑,蠢蠢欲动。 “先回去吧,他们应该急坏了。”祝南之扫了垂枝一眼起身。 “嗯。”林檎收了金珠,跟着站了起来。 垂枝便急了,连忙拉住林檎,“大人您不带上我吗?” 林檎啊了一声,面色为难,“我不需要妖仆。” 垂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可是您对我有大恩,请您允许我随侍在您左右。” 身旁的魇兽们们也跟着凑成一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看着林檎。 “……”林檎对着毛茸茸陷入沉默。 既然林檎的不愿,祝南之就乐于当这个坏人了,他步子一跨,挡在了林檎身前,“既然阿檎说不需要,那就不必再求了。” 垂枝看着他火气又上来了,但顾念着林檎,便咬咬牙扯了个微笑出来,“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这位道长不要介意,且让一让,让我与大人好好沟通。” “介意。”祝南之挡着不动。 林檎探出个头来,“垂枝,我实话同你说,我们宗门并不行妖仆之风,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收妖仆的心思,你是自由的。” “可大人……”垂枝还想说什么。 林檎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点化你属于阴差阳错,并非我的功劳,若你实在难安,但行好事。” 垂枝听罢眼圈都泛了红。 “那……还请大人收下一只魇兽,魇兽乖巧,能通人意,有什么紧要事也能托一把。”她伏地,磕了三个头后,直起身子将身边的魇兽们拢了拢。 得了垂枝授意,魇兽们便簇拥着林檎,叽叽喳喳。 “大人选我~” “选我选我~” “大人选我吧~” 林檎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魇兽,毛发柔顺,还带着点点暖意。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林檎点了点头。 垂枝便露出了笑容,起身向着林檎又行了一礼,“垂枝心里永远以大人为尊。” 等林檎挑好了魇兽,它就跳上了肩头,噗的一声遁入无形,而随着垂枝的手一挥,其他魇兽也化作一缕风绕着她转了一圈消散。 但一叶是不能擅自出入的,垂枝于是只能先跟着林檎,等到道门大典结束,向青山宗主禀报后,才能离开一叶。 祝南之这下没有异议了,在他看来,只要不缠上林檎,那就一切都好说。 毕竟妖类寿命动辄千年万年,常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浮游而已。 妖族与修者以金丹结契,是需要一方身死才作罢,若她日后反悔,加害林檎呢?三圣宗里这种血的教训并不少,所以他们宗门逐渐有了别的手段来限制妖类,但这又是另外一些腌臜事了。 林檎对这些并不清楚,祝南之也并不想让她清楚。 出了榆树林,祝南之便带着林檎御剑而起,垂枝则御风紧随其后。 令向晚原本握着正在山洞外,尝试着把那枯萎的树干给栽下来,听了动静抬头,一把抛了手里的树干冲了过来。 “小林师妹原来你没有变成树!”令向晚一把抱住下了南飞燕的林檎,十分欣喜,这一抱就觉得有些奇怪,“小林师妹,你怎么变矮了?” “……” 林檎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糊在了令向晚脸上,“这事揭过,不许再提。” 山洞里听到令向晚声音的白玲珑等人也跑了出来,一见林檎全须全尾的站着,都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白玲珑眼圈有点红,显然刚哭过。 “让师姐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林檎松开令向晚,小跑过去抱住白玲珑。 拍了拍林檎的背,白玲珑紧张的心算是落了地。 原本站在后面的垂枝走了几步,屈膝行礼,“魇兽一事是垂枝鲁莽,垂枝在这里向诸位赔礼道歉。” 林檎便趁机解释了一番,一旁段长月虽然冷着脸,但到底看在林檎的面子上,没有说什么,墨羽则是十分大度的说了句没事。 祝南之原本一直沉默着,见他们寒暄的差不多了,便提议继续深入,毕竟他们已经在外圈耽搁了这么一天,剩下的时间可是要掐着过。 一行人便收拾收拾动身了。 而随着往里走,灵气便越来越浓郁了,乃至林檎耳上的耳坠都轻微的晃动了几下,显然方承彦的情况跟着有了好转,都能晃荡了。 【你之前找我什么事?】就连韶华也活蹦乱跳了。 “你没觉得我有什么变化?”林檎面无表情的慢慢缀在队伍后面。 【变矮了!】 “闭嘴,说点别的。”林檎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把菩提枝给吃了?】韶华十分诧异。 “不止了,你好好看看。” 【等等,诶诶诶,这菩提枝更大一些哦?】 “是吧,你会不会觉得它有点熟悉?”林檎脚边踢了块石头出去,石头骨碌碌打到墨羽身上,留下个灰扑扑的小小痕迹,林檎噗呲一笑。 “怎么了?林师姐?”墨羽停下来回头看她。 “没事没事。”林檎忙给他拍了拍,笑的灿烂。 墨羽嗷了声,追上了前面的段长月。 【这东西沾了你的气息,我当然熟悉了。】 “行吧,我这么问,当年飞云前辈的剑鞘是不是菩提木的?”林檎抬了抬手,随着她心念一动,指尖长出了枝丫和嫩叶,随后又消散了。显然菩提枝已经和她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这不是寻常灵宝可以做到的。 如今自己虽然没有踏入归墟境,但体内灵力却格外的扎实了起来,与之前简直天然之别。菩提枝像是给林檎开了一扇窗,而小树苗的加入则是一股强劲的风,将林檎这个小屋子吹得满满当当。 【我哪儿知道,我要知道它能生出灵智,当初我可不就照拂它一些了。】语气理所当然。 “那不说这个,你之前是怎么回事?”林檎抬手摸了摸耳坠,阵阵暖意传到指尖。 【你体内有个东西一直在吸取我的灵力,我躲也躲不开,追也追不上,不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是不是这个?”林檎垂手从神机囊里掏出了小金球。 【就是他!】韶华非常愤怒。 “这是檀宗的宝贝——镜花水月,回头得问问师兄,看看它到底什么用处,我怀疑我出荒原那么一睡,就是因为它。”林檎抛了抛小金球,重新把它收好。 【哼,什么宝贝,混账东西才对,尽偷人家灵力了。】 “也对,它在我体内吸纳了太多灵力,弄得我都半只脚都踏入归墟境了。”林檎想到这,又不禁遗憾道,“可惜我还没好好感受归墟境的感觉,又给我一下子扔回了元婴期。” 【为什么它吸纳灵力会让你修为大涨?】 “那就得去问问檀宗的人了,毕竟是人家的至宝。”林檎无奈道,这东西她是一点也不清楚,当初就不该上课睡觉。 林檎还在和韶华嘀咕着,前面众人的脚步突然就都停下了。 抬头望去,一堵巨大的青铜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足有几十尺高的暗绿色大门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这山谷中央,仔细看去,就能看到青铜门上的两个环形把手下刻着两个字——“湮灭”。 想来这就是第一个阵,传说中的九方湮灭阵。 第二十四章 坤宫为土 段长月从神机囊里取了一段红色的丝线出来,一一分发,“这是鲛丝,是由同一条鲛人的血肉制成,系上我们就不会走散。” 鲛人如今几乎绝迹,这东西就显得十分珍贵了。 林檎取了系在左手手腕上,鲛丝闪了一下便没入了血肉之中。 想到垂枝,林檎转身去看她,“垂枝,你也要跟着我们进去吗?” 垂枝摇摇头柔柔一笑,“就不浪费这位大人的宝物了。”随后,她身形一晃便成了一枝榆树枝,直接插在了林檎发间。 倒也是个办法,林檎抬手把头发盘起,将垂枝插紧了一些。 鲛丝系好后,祝南之牵着林檎走在最前面,令向晚和白玲珑在中间,段长月自然就是和墨羽一道断后。 青铜门被祝南之震开,一阵土腥味的风扑面而来,祝南之抬袖替林檎挡住。门后是一片浓雾,略显浑浊,肉眼可见的涌动流转。 祝南之和林檎同时抬脚跨入,整个人瞬间没入浓雾之中,令向晚和白玲珑赶忙跟着跨了进去,但已然不见他们身影,尽管手腕上能感觉到他们离的并不远,但伸手探去,一无所获。 “师兄?”林檎试探着喊了声。 “我在。”手被握得更紧了些,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浓雾掩盖了所有东西,哪怕人就在自己身边,林檎低头,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她抬手抽出逐水,脚下谨慎。 九方湮灭阵分为九宫,每一处都由一种异兽镇守,而阵中生门通常是随时变换的。 但能从书里知道的也就就仅限于此了。 林檎握着祝南之的手,脚步一空,直接坠了下去,心道不好,想放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雾渐渐就散了,林檎和祝南之稳住身形落到了地上,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他们落在了一处乱葬岗中,身边尽是东倒西歪的墓碑和棺材,散发着异味。 “是坤宫。”林檎蹲下身子,手掌抚地,源源不绝的灵气从地底上扬,夹带着死人的气息,有些辣眼睛。 祝南之掏了个手帕出来,抓住林檎的手擦了擦,“脏……” “所以怎么办?”林檎由着他擦手。 “我来吧,先看一看这墓碑。”祝南之扔了手帕。 林檎老实跟在他身后,祝南之蹲下来,手掌泛出莹莹玉色,覆在横倒着的墓碑上,一层层无责褪去,杂乱无章的剑痕显露出来。 “没见过的剑痕……”林檎探了个头。 林檎喊了声韶华,韶华没有回应,又转念叫了声垂枝,垂枝却也没有回答。难道是这阵法古怪?林檎不得其法,只能先作罢。 “我先把所有墓碑都清一遍,你站远些。”祝南之起身。 “我又不是瓷的。”林檎不干了。 “……”祝南之低下头来看她,神情不容拒绝。 “行行行,我站远些。”林檎认栽。 祝南之闭目展臂,无数道灵气喷薄而出,打上墓碑。林檎看着那一块块墓碑开始震动,上面陈旧的污秽瞬间就散去。 没等祝南之去查看墓碑,林檎就发现自己脚底下的泥土动了动,然后她的视线陡然一晃,脚下一个踉跄,土地瞬间裂开将她吞噬。 看到的最后景象是祝南之飞奔而来的身影,林檎想,回了仰山一定要给自己做一张平安符。 瞬间被黑暗包围,林檎一回生二回熟,直接驱动菩提枝从手上伸展开,想要朝上逃。但这泥土似乎是有灵智的,凡是她菩提枝所到之处,都空出了一点空间,但她整个人都被泥土裹着朝下移动。 木克土,这东西仅仅是想要困住自己而已,那么在上面的师兄只怕有危险。林檎脑子里一晃过这个念头,便开始催生菩提枝,让蔓延出来的根系扎在土里,死死咬住更多的泥土。 她明显感觉到皮肤在一点点硬化,但这一次却没有失去知觉。 巨大的树冠在顷刻之间冲破泥土,直指苍天。 林檎一冲出来就恢复了人身,赶忙去寻祝南之的身影。她看到原本散落在墓碑四周的棺材有一个被掀开了,源源不断的往外溢着尸气。 而不远处祝南之持剑正与一个猱形白毛的东西交战。 是魃,林檎心中一沉。 那魃的皮肤有如玄铁一般,祝南之的剑劈砍在他身上只能留下浅浅的灰色痕迹,而它双爪带毒,随着它飞速的攻击,四周源源不断有泥土凝成尖锥刺向祝南之。 林檎抬手一道灵力屏障,随后踩着菩提枝下滑,手中逐水已经挽了个剑花。 当的一声,魃的头完好无损。 紧接着那魃的头顶蹭的一下冒出一股猩红色的气,林檎赶忙几个翻身远远避开。 “阿檎小心!”祝南之蹬脚飞跨,抬剑架住魃的手臂,一脚蹬在它肚子上,将它蹬的后退了几步。 既然刀枪不入,林檎心念一动便驱动菩提枝裹上了逐水剑锋,剑光之下,那魃果然惧怕,连连后退,想要逃跑。 “不能让它逃了。”林檎提剑就追,祝南之还没来得及喊她,就见那魃回头狞笑一下,那满脸的白毛抖动了几下。 林檎一直踩着菩提枝,防止它的暗招,却不料这泥土竟是凝成了一只手要来拖拽她,同样的招数不要使用第二次,林檎冷笑,驱着菩提枝上浮后,猛地一抡将手中逐水投掷而去。 魃绿豆眼精光一闪,抬手一道土墙想挡,林檎却掷出了第二柄剑。 巨大的冲击使得魃连滚打趴的退了数十米远,随后韶华泛着绿光将它整个头洞穿,浓稠的黑色液体顺着韶华剑身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林檎能想到一会儿韶华得多崩溃了,然而没等她笑出来,地就开始晃动了起来。 四周的棺材开始震动起来,随后哐啷啷的响声四起,棺材盖被冲飞。 密密麻麻的白毛魃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看的林檎头皮发麻。 祝南之此时已经赶到了林檎身侧,两人背部相抵。 林檎抬手召回了韶华,抖了抖上面黑色的污渍,戒备的看着站立不动的魃。 “这么多杀不完的。”林檎看了一眼不远处扎在土墙上的逐水,犹豫着要不要去拔了回来。 “看那些棺材的摆放,砍那个坤位上的。”原来祝南之已经摸清了这坤宫底细。 林檎点了点头,脚下一动,手中韶华剑影涛涛,直指那万魃身后坤位上的棺材,也是唯一一个至今仍然合盖着的棺材。 无数绿光自剑尖飞射而出,那些魃却不避开了,视死如归地迎着林檎就冲了过来,尸气浓郁的即便林檎有灵力阻绝,也感到了些微的难受。 土地一寸寸裂开,化成无数道尖刺射向林檎,林檎抬剑改势,一一打下。 紧随其后的祝南之提剑并指,乾坤混元符直接附上了南飞燕,剑锋之下月光蔓延,那其他方向赶过来的魃便被堵住了去路,尽管他伤不了这魃,但是阻拦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林檎一个上窜,冲到土墙便拔出逐水,随后俯身,双剑并行,开出一地鲜花。 无数黑色的黏液四溅,林檎抬头一道屏障隔开,剑势不减。 魃的数量是有限的,祝南之挡了一波,林檎砍了一波,那棺材边上的魃就没剩多少了,然而没等林檎送一口气,所有的魃突然怪叫一声,一点点化成了灰烬。 “……”林檎抬眼望去,那坤位上的棺材已然掀开了。 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女从棺材里站了起来,四肢纤细,形体柔美。 “扰我……清梦……该死……”她歪着头,断断续续的说话,神态纯真,然而下一秒,浓郁的绿色尸气扩散开。 灵力阻绝不了,这回是真的吸了几口,林檎捂嘴想吐,连连后退。 而那女魃瞬息而至,手指弯曲成爪状,抬手就是几道血影,凌空劈出无数条猩红的锋芒。 而她脚下泥土则凝聚成了几条长鞭,打向林檎和祝南之。 祝南之侧翻而走,随后借力疾冲而上。 雷声滚滚,祝南之的每一道剑气都打在了女魃身上,一片焦黑。 但却并没有阻碍她的攻势,她好似看不到祝南之一样,每一招都直指林檎。 见她针对自己,林檎便踩着菩提枝往高处飞,引着她踏空远离土地,随后自下而上招起无数枝丫。 待地上枝叶茂盛,林檎骤然下落,冲着女魃挑衅一笑。 那女魃僵硬的扯着嘴角,似乎是回了一笑,随后双手交错,俯冲而下,见林檎抬剑相抵,她浑身一震,竟是从背上又生出了两只手。 没能防备到,她的指尖在林檎手背上留下了几道伤痕,而几乎是立刻,手背上就迅速发黑,黑紫色的纹路一路蔓延。 林檎想都没想直接抬剑自手腕处砍下,黑红色的血飞溅,逐水掉在了地上。 女魃似乎因为见了血而兴奋了起来,她弓着背,又生出了两只手,朝着林檎就是一个翻身猛打,林檎后仰避开,菩提枝载着她逃远了些。 月光与雷声齐至,祝南之飞踏而来,双眼血红。 女魃几道泥鞭抗下祝南之这一剑,随后朝着林檎追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 襄华 “阿檎,止血!”祝南之厉声喝道,随后他反手划破了自己,一时间鲜血流淌,他舞着伤口就朝女魃甩去。 原本飞纵而去的女魃收势停下脚步,她侧着头嗅了嗅,神情飘忽,两只眼睛竟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转了一圈,随后整个人飞速转身,六只手齐齐拍向祝南之。 祝南之扭转剑势,顺劈下来打退她的手,随后又是一甩手,几道道血痕抹在了女魃额头,血液顿时灼烧起来,变成金色的织网将女魃从头罩住。 金丝一点点蔓延,直至覆盖女魃全身,她咆哮一声,爪子疯狂撕扯,企图挣脱金丝,祝南之随之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 林檎得了空,赶忙翻出止血的丹药吞下,随后运转灵力封住穴位。她根本不敢久歇,抬起韶华便纵身劈砍向女魃。 那女魃受乾坤混元符桎梏,一时间避让不开,肩膀上便生生受了这一裹着菩提枝的一剑,伤口极深,却没有流血。 随后林檎抬起韶华挽了个剑花,横斩而去,空中绽放了几朵花,画面,直接割断了她的脖子。 没有血迹,也没有黑色的黏液,她的尸体成了两截散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祝南之见女魃已死,赶忙收剑去寻那断了的手掌。 “不用费功夫了,师兄。”林檎疲惫的瘫坐在地上,韶华随之没入体内了。 她低头看了看了自己残缺的左手腕,苦笑了一声,到底是疏忽了,吃了大亏。 而不远处的地上,黑紫色的手掌静静地躺在那儿,原本没入了血肉之中的手腕上的鲛丝现了出来,化成点点星光散去。鲛丝离体,说明它默认宿主已死,那么那截手掌已经坏死,不堪大用了。 祝南之自然也看到了,他眼神一暗,抿着唇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 “没事的师兄,到时候请墨师姑给我做个手,肯定比原来的还好。”林檎故作轻松,朝着祝南之眨了眨眼睛。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祝南之声音沙哑。 “明明是我自己疏忽,怎么能怪你。”林檎打断他的自责。 祝南之别开了头,没有说什么。 女魃已死,阵却没破,说明这坤宫重点不在女魃身上。 林檎撑着他的手,走过去把地上的逐水捡了起来,单手收剑入鞘。即便她已经动作十分轻缓,背上还是因为疼痛细细密密的冒出了汗。 她扯了个微笑,强装镇定,“师兄,这阵还没破,看你的啦。” 祝南之嗯了一声,扶着她缓步走向那坤位上的棺材。 看似散乱的棺材,其实乱中有序,以九宫方位成堆摆放。那女魃的棺材在坤宫正位上,吸纳整个坤宫灵气,而幸好她没有完全成型,否则不会只有这么点能耐。那些魃不要命的护着她也就说的通了,一个没有成型的王,当然是要保护好的。 祝南之拍了拍林檎的背,让她站退些,随后跨步拔出南飞燕,抬臂挥下,木质的棺材便应声而裂。 而在棺材裂开之后,四周的景象就开始扭曲,转换。 再睁眼两人已在一片密林里。 火红的枫叶落了一地。 “我们是出来了?”林檎疑惑地看了一眼四周,没什么异常。 “应该没有……”祝南之摇头,“九方湮灭这么环环相扣,除非踩中生门,否则无法轻易破阵。” “原来是个看运气的阵……”林檎吸了吸鼻子,韶华已经在识海里帮助自己回复灵力,手腕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接下来,你不要乱碰,乱踩,跟在我身后。”祝南之轻声嘱咐。 “师兄你伤怎么样了?”林檎噢了声,转移话题。 “不妨事。”他抬了抬袖子,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要松开我的手,鲛丝断了,一旦走散我怕找不到你。” 他握紧林檎的手,抬脚走在前面。 落叶踩上去十分厚实,走过的每一棵枫树,树干上都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小十字刻痕,似乎是在有意给后人留下标记。 林檎张望了一下,问道,“师兄,看到那个标记了吗?” “什么?”祝南之脚步一顿,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 林檎觉得奇怪,这刻痕并没有灵气波动,为何师兄看不到? “是个十字刻痕,并没有灵力波动。”林檎拉着他靠近一棵树,带着他的手掌抚上那刻痕。 “要不,我们顺着这标记走,看看有什么?”林檎仰头看他。 “也没有别的讯息了,走吧。”祝南之略一思忖,得出结论。 林檎便带路顺着标记一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之后,就在林中看到了一座小木屋,屋顶落满了红枫叶,窗上投着人影,似乎是有人居住。 祝南之横剑再胸前,上前一步将林檎护在身后。 “呀,来了个小家伙。”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温柔。 但能在这九方湮灭阵里,没有寻常之辈。 这时,一阵风吹过,门轻轻地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身穿浅绿色襦裙的女人摇着腰肢走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身子一斜,靠在了门框上。 眉如黛,眼含情,红唇勾人。 “怎么不动呀,上来吧……”她微微一笑,手指搭上了唇角。 祝南之没动,林檎却用肩膀撞了撞他,低声道,“去看看?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呀。” “放心,我若是想要害你们,你们进这红枫林就没命了。”那女人眼波流转,纤细的手臂于空中轻轻挥了一下,一道风便推着林檎和祝南之往前动了。 没有任何灵力痕迹,两人心神一紧。 被风推着踏上木屋前的台阶,脚下嘎吱作响,听得林檎越发紧张。 “噗呲。”那女人瞧见了林檎的脸色,十分怜爱的笑了,随后晃动腰肢,走进了屋内。 林檎跟在祝南之身后进了屋,这才发现小小木屋里居然大有乾坤。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竹制的高大多宝阁,陈列着数不清的圆形金丹,此时闪着灼灼光芒。多宝阁后却是空的,能看见遥遥万里的大海,波涛汹涌,却没有海风吹拂进来,恍若另一个世界。 转头看去,右边立着一扇竹雕屏风,屏风后是一张玉制的美人榻,头脚各立着一盏琉璃玉盏灯。林檎嗅了嗅,室内薰着香,有些浓,味似牡丹,却不甜腻,夹着清风的感觉。 另一侧则是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卷书,一盏茶,茶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这里是巽宫,我是镇守此地的襄华。”女人走过去,跪坐在茶桌前,手指一动,两个琉璃白玉杯就出现在她面前,再一抬手,杯盏就满了,茶香四溢。 抬手示意两人入座,随后她优雅的支着右手,撑住下巴,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林檎。 祝南之微微皱起了眉,看了她一眼,扶着林檎一起坐下。 待两人坐好,原本襄华手边的茶盏就缓缓移到了两人面前,很明显的意思,两人抬头对视一眼,没动。 襄华微微前倾身子,抬手揉了揉林檎的头,慈爱的看着她,“喝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鉴于她的目光实在太过温柔,林檎在祝南之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微烫,入喉一股暖意直入丹田,随后就是滚滚灵气散开在灵脉各处,林檎觉得手腕处的伤口不那么疼了,于是仰头一口就畅饮。 随后她就觉得周身灵脉舒展,疲惫一扫而空。 “喝完茶,你们就可以走了,我会送你们出阵。”襄华看着祝南之,下巴微抬,示意他赶紧 喝。 祝南之低头看了一眼,端起杯子喝了,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取悦了襄华,她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为什么愿意放我们一马?”林檎捧着杯子,不解道。 对于林檎的直白,襄华并没有不悦,而是掩唇看她,“因为我已经太久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出生了。” 祝南之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我?”林檎品了品她这句话,十分微妙,似乎是见过自己出生的人一样。 “为什么如今先天之灵十分稀少?”襄华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所谓先天之灵,感应天地而生的灵体,天生不凡,其出世时会引得天地异变。若是修者们炼化吸收,则能直入归墟。 而大部分人通常都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催生了一批专门捕获先天之灵的猎灵人,先天之灵成长时间极长,他们会在其来不及长大时就将其捕捉,转手卖给有需要且出得起价钱的修者。 林檎沉默了片刻,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修者的贪婪。” 而在襄华提到先天之灵后,她马上想到了襄华那已臻化境的实力。没有灵力波动的高深修为,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襄华食指轻点林檎眉间,顺着她的脸颊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神情温柔,“所以作为为数不多的同类,我当然愿意帮你。” “我是?”林檎微诧。 襄华点头,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目光飘远,“当年我离开东海踏入中原,曾目睹你降世……本想护你成长,却出了点意外。”她神色有些怅然。 第二十六章 僧人执明 既然是有关自己身世,林檎便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一旁的祝南之也神色严肃了起来。 “适逢仰山冉飞云飞升,上天降下九九八十一道紫雷,而他踩着最后一道登天时,那最后一道紫雷最终打在了仰山山间。”襄华回忆道。 那本该是先天之灵引起的天地异变,阴差阳错的被冉飞云的飞升紫雷给遮蔽了。 所以除了她以外,没有人知道那山谷间有一抹无形的灵体诞生,它翻腾,旋转,在七彩霞光的簇拥中,一点点凝出形体。 那是襄华第一次见到同类出生,所见到的景色毕生难忘。 然而没等她飞身上前,一抹赤色的光从天而降直接打中了那幼小的灵体,襄华被刺眼的红光被照的闭上了眼睛,而等她睁开眼睛时,只看到那道光裂开,飞射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先天之灵呢?襄华再没能见到它。 “而在你被传送过来时,我就认出了你。”襄华温柔一笑,“所以我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留下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标记。” “你出声时的气息,我永远不会忘。”襄华撑着下巴,神色落寞,大概是因为同类越来越少了。 林檎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所有的疑问都堵在喉咙口,没能出声。她看着襄华,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她感受到了襄华身上那股挥散不去的孤寂。 祝南之眼疾手快,放下杯子掏了块手帕出来,伸手给她擦眼泪。 突然吹来一阵海风,襄华的脸色随之一变。 她起身,手指捏住了衣袖,微微泛白,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林檎和祝南之跟着也紧张了起来,忙跟着起身。 原本立着的多宝阁突然刷的一下沉入地底,背后的大海海浪骤起,阵阵海风刮进屋内。 屋子的香味瞬间烟消云散,有什么正踏浪而来。 林檎仔细看去,是一个身穿红黄僧衣的僧人,等他走近了些,祝南之和林檎才看到,他的眼眶里是空的。 “敛息。”襄华侧头低声说了句,随后手臂一抬一放,一道银色的光便罩在了两人身上,似乎是隔绝了什么。 那僧人跨进了木屋,他先是停住了脚步,随后朝着襄华走了过来。 “襄华施主。”僧人双手合十。 “久候师父了。”襄华一张嘴,却是男声。 “是小僧来迟。”他朝着襄华走了过来。 林檎和祝南之小心的挪到了墙角,两人猫在角落里,收敛气息。 “即是来迟,那师父你可得让襄华一子。”襄华翻手取了一副棋盘出来,放在矮塌上。 “可。”僧人站定在矮塌前,轻车熟路的跪坐下来。 两人开始执子对弈,林檎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头渐渐的就倚在了祝南之手臂上,眼皮耷拉了几下,合上了。 祝南之分明看到,襄华的眼里饱含爱意,但她却在那僧人进门的一瞬间,转换了气息,和男人一般无二。 木屋外已经夜幕低垂,隐约有月光洒进来,而那片大海之上,仍是万里晴空。 数局已过,那僧人突然嘴角微微上扬,自他进屋以来,终于是有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师父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襄华拈棋落下,略微挑眉。 “施主这屋里似乎是来过朋友了……”僧人点头,慈眉善目,“小僧很久不见有朋友拜访施主了。” “师父不是我的朋友吗?”襄华声音里透着委屈,“我还以为我与师父已经是朋友了。” 僧人摇头,“小僧如今只余残魂一抹,与施主终究不是一路人。” 襄华丢了棋子,胸口起伏。 “……”僧人抬头,神色无奈。 “不下了,我不想下了,你回去吧。”襄华抬手糊了棋盘。 “襄华施主……”僧人弯腰捡起散落了棋子, “执明!”襄华眼睛一闭,不再看他,“你走!” “……”僧人看着她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困惑于襄华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起身,朝着襄华行了一礼。 等他起身,襄华又一下子整理好了情绪,她拉住僧人,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倒了杯茶,“等等,茶忘记喝了。” 僧人回头,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我不是在怪你……”襄华揉了揉额头,神情疲惫,“我只是今天见了故人,情绪有些不对。” “小僧明白。”他将茶杯放在襄华手里,原本要合十的手顿了顿,改为抚上了襄华的头。 “施主不必烦扰,小僧省得。”他嘴角又微微勾起,而这已经是他现在情绪的极限了。 “回吧……时间也不早了。”襄华愣了愣,叹了口气。 僧人抽回手,合十行礼,便又踏着原路走了。 而在他离开后,那海风骤然顿住,竹制的多宝阁咔嗒一声重归原位,片刻后屋内重新漫起了熏香的味道。 “行了,我送你们出去吧。”襄华揉了揉额角,拂袖散去角落里两人身上的屏障。 祝南之立马站起来,回身将林檎横抱起。 林檎被这动静弄醒,窝在祝南之怀里揉了揉眼睛。 “对外不要袒露自己的身世,可懂?”襄华走过来,揉了揉林檎的头,嘱咐道。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的祝南之,这话与其是嘱咐林檎,不如说是在警告他。祝南之神色严肃,“前辈放心。” “嗯。”林檎含糊的应道,“要走了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精神不济,有些晕沉沉的。 “伤越重,那茶的效力越猛,再好好睡一下吧。”襄华无名指点上林檎的额头,指尖一点光亮没入其中。 “睡吧。”她转而轻抚,林檎就真的头一歪,睡了过去。 “等她醒了,告诉她,有什么想问的,在识海之中轻唤我的名字即可。”襄华看着祝南之。 “是,前辈。”祝南之点头。 襄华转身往木屋外走去,祝南之赶忙抱着林檎跟上。 一出木屋,她就直接画出了一个巨型的传送阵法,不费吹灰之力,事毕,她立在台阶之下,示意祝南之进去。 朝着她勉强行了一礼,祝南之抱着林檎抬脚往里走,走了半道,他突然顿住脚步。 “前辈……”他转头看向襄华。 “?”襄华原本已经踩上了台阶,听他声音,便停了脚步,回头看他。 “阿檎手上有镜花水月,或可助您一臂之力。”祝南之迟疑着开口,他私心以为,作为阿檎的同类,那么阿檎肯定是愿意帮助她的。 那僧人所在的地方,祝南之曾在书上见过类似的描写。三界轮回之外,天雷不入之地,一片汪洋大海,孤魂入此地,可久久不散。 这幽冥海能与这巽宫连通,显然是当年那位大能的手笔。 再看她与那僧人相处时的态度,更让祝南之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以她实力,却一直蜗居于此小小巽宫,图的必定是一叶内浓郁的灵气,以及这连通幽冥海的便捷。 但想要修复魂魄乃是逆天而行,难于登天,而林檎带着镜花水月出现得恰到好处。 镜花水月之中可在瞬息之间历经千世,若将魂魄投入其中,那么只要他能踏破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便能重凝魂魄,踏入轮回。 襄华眯了眯艳,看向祝南之。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祝南之背脊上都冒起了虚汗,她终于笑了一下,“小子,你很聪明。” 祝南之偷偷松了一口气,“只是为前辈着想。” “镜花水月不是谁都能驱动的。”襄华看向林檎,神色转柔。 “想必阿檎可以。”祝南之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林檎。 襄华一个转身,那传送阵眨眼就消失了。她几步走上台阶,回头看他,“那就先在我这儿歇下吧。” “遵命。”祝南之抱紧怀里的人赶忙抬脚跟了上去。 林檎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等她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除了断手处略有不适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醒了?”襄华原本在和祝南之下棋,见她醒了,便停了手,起身走过来。 祝南之随之起身。 “不是要走吗?”林檎看了襄华一眼,问道。 祝南之便把自己的打算同她仔细说了,林檎当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驱动镜花水月。 从神机囊里去取出那颗小金珠,在襄华略有期待,却有有点矜持的目光里,林檎缓缓注入灵力。 一瞬间满屋光华,那金珠一点点绽放出炫目光彩。 “可行。”襄华点头。 “那要什么时候,执明师父才能过来?”林檎捏着金珠抬头。 “那茶一日一次,所以他等会儿就会来了。”襄华转头去看那幽冥海。 果然没等多久,那多宝阁又降了下去,海风中,执明步履稳健的踏着海浪而来。 而他踏进木屋没几步,襄华抬手拂袖,把他他揉吧揉吧丢到了林檎手里,灰扑扑一团涌动的神魂。 佛道有别,僧人不修灵体识海,而是讲究因果,直入轮回。 林檎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翻手将执明的神魂放进了镜花水月之中,随后闭目转灵力,将其注入镜花水月内。 金珠光芒悦动几下,陡然胀大几圈,变得有如巴掌大小,被林檎堪堪托在掌心。 第二十七章 出阵 执明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僧人,这一点襄华从未怀疑过,所以她从不担心他走不出镜花水月。但林檎只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她的灵力恐怕不足以持续到执明神魂修复。 襄华伸手,搭在了林檎肩上,掌心温热,有灵力缓缓流入林檎体内。 原本呼吸有些急促的林檎,渐渐松弛了些,额角滚落点点汗珠。 那金珠表面有人影在动,有些模糊。祝南之看了一眼,便没再去管,而是蹲在林檎面前,握着帕子给她擦汗。 天色一点点变暗,林檎的灵力像是泥牛入海,而金珠迟迟没有动静。 等到月光一点点溜进木屋时,突然一阵梵音想起。 然后从金珠内传来了几声木鱼的敲击声,林檎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掌心的镜花水月旋转一周,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而在它旁边,静静的躺着一颗乌黑的珠子。 “噗……”刚想说话,林檎张嘴就是一口血喷了出去,正中祝南之一脸。 “啊!对不起师兄!”林檎忙支着袖子去擦。 祝南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断手,“没事,我自己来……” 胡乱抹了一把脸,他有些担忧的握上林檎的小臂,抬手便灌注灵力进去。 “无碍,大概是污血而已。”林檎摇摇头,她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襄华这时也睁开了眼,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檎掌心的那乌黑的珠子,目光带了一丝怅然,近乡情怯,她一时间竟不敢伸手。 林檎将手掌递到她跟前来,襄华眼眸微垂,看了许久许久,这才伸手将那珠子取走,握在掌心。 微微发热,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襄华的眼眶似乎有一点发红,但林檎仔细去看,却见她神色自如。 “前辈,我还有几个师弟师妹在阵中,可否请您带上他们?”祝南之在旁边察言观色,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 襄华瞥了祝南之一眼,看不出喜怒。 “还请前辈您施以援手。”林檎跟着说了句,看向襄华。 襄华在掌心把玩了一下那乌黑的珠子,翻手收好,随后起身。 走了两步,见两人还愣在原地,便笑了,“走吧。” 以襄华修为,出阵对她而言再容易不过,而将阵里其他人弄出来也不过是抬手之间。 所以当林檎和祝南之刚刚站稳,就看到地上瞬间躺了四个人,一身狼狈。 令向晚先是迷迷糊糊,随后抬头一看,就看到了林檎和祝南之,赶忙欣喜的爬了起来。 “师兄,你们也出来了?”他欣喜道。 “可有受伤?”祝南之抬起手臂,拦住他的去向。 被打了茬的令向晚顺着他的话就答了,全然忘了自己是想抱抱小林师妹,“没有,没有,我跟白师姐一进那阵,就被两头饕餮追着打,好在师姐厉害懂得九宫之法,我们就连闯了数宫。” 他被祝南之牢牢架住,动弹不得,便探头去看林檎。 林檎原本想遮住左手,晚了一步,被他看到了。 原本的喜悦在看到她空荡荡的左手腕时,登时就散了,令向晚顿时脸色苍白,“小林师妹,你的手?!” 林檎赶忙一嘘,“没事啦,令师兄,小事小事。” 但身后被段长月和墨羽搀扶起来的白玲珑已经听到了令向晚的惊呼,她快步走了过来。 “没事没事,没怎么,就是受了点伤,令师兄大惊小怪呢。”林檎背手在后。 白玲珑不信。 藏是藏不住了,林檎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将手放在身前。 白玲珑愣了一下,颤抖着手去轻轻触碰她的手腕,指尖触到那结痂的断面时,瑟缩了一下,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 “不哭不哭。”林檎忙去擦她眼泪。 一旁的墨羽也跟着哭了起来,僵着不敢碰她的手。 段长月松开白玲珑,轻轻拍了拍墨羽的背。 “已经没事了,不疼了,等回家了,让墨师姑帮忙做个新的手就好啦。”林檎只能安慰她们。 原本抄着手站在一旁的襄华动了,“走吧,你们耽搁得够久了,想要深入一叶,必须抓紧时间了。”她打断他们想要寒暄的心思,神色有些焦躁。 或许是来自同族的感应,林檎察觉到了她的些微不适,作为一只先天之灵,在面对这么多修者时,到底还是有些不适的。 这是在面对天敌时的应激反应,尽管她如今修为高深。 林檎几步走过去,冲着她甜甜一笑,伸出双手抱了抱她,右手在她背上轻轻抚了几下。 “这位是?”白玲珑等人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个人。 “这位是襄华前辈,正是她施以援手,我们才能出阵。”林檎转身,朝他们介绍。 襄华微微抬头,点了点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众人忙向她回礼,连声道谢。 没什么时间可以耽搁了,九方湮灭阵只是一叶的第一阵,而这已经是他们入一叶的第三天。 一行人便继续进发了。 九方湮灭阵之后是一片无尽的沙漠,在刚踏上沙漠时,林檎瞳孔微微收缩了下,强装镇定的迈开了步子。 襄华先抬手,祝南之后一拍,两人想要去揽林檎,手便打在了一起。 “……”祝南之看了一眼微微笑着的襄华,默默放下了手。 襄华满意的揽住林檎,将她拉的靠拢自己一些,她感应到了林檎那内心无尽的惶恐,尽管她并不知道原因。 “前辈,为什么我的剑灵和我的树妖朋友至今没有苏醒。”走了一会儿,林檎小声的问。 “九方湮灭阵里压制很多东西,大概是你的树妖朋友和那剑灵与你太过亲密,被阵法默认为作弊了。”略一思索,襄华微微侧了侧身子,回答到。 “……”林檎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原因,她抬手摸了摸耳坠,那这么说来,只怕方承彦也好不到哪儿去。 “放心,过几天就好了。”襄华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一笑。 祝南之看着前面两个相处和谐的,也跟着浅浅的勾了一笑,林檎能有这样一个长辈照拂,是一种幸运,而那个有关她身世的秘密显然会更加安全。 一行人在襄华的指引下,一直在沙漠中缓缓行进,为了保存灵力应付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危机,他们不打算使用代步。 而没走多远,他们就遇到了同道中人。 一片黄沙之中,一柄巨大的火凤华伞十分夺目。 华伞之下,坐着五位身穿火红的凤凰纹道袍的少女,此时正挽着袖子,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那东西乍一看正丝丝透着寒气。 实在奢靡,林檎感叹。 纵然在场都是元婴期修士,此时也已经走的有些疲累了。这一叶里的灼日似乎不仅仅作用于身体,更是在反复炙烤着他们的灵体。 只是襄华倒一脸从容,甚至还偷偷替林檎驱散了一些暑意。 “静池的。”令向晚小步赶上,靠近林檎,低低说了句。 林檎偏头去看他神色,似乎是说她们不太好相处。 而再扭头去看身后的祝南之,他也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跟她们有交集。 于是乎,一行人默契的选择了绕开她们。 然而没等他们改道,突然一声巨响,似乎是炸裂了什么东西。 随后一声清脆的扇耳光的声音传了过来。 “啪!” 林檎惊讶的看了过去。 原本坐在那华伞之下的一个尖脸杏眼的红发姑娘,站起来对着她身边另一个姑娘就是一巴掌。 随后那挨了打的姑娘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脸上还堆着笑。 “几位日安。”等她跑近了,便驻足行了一礼。 “月姑娘日安。”令向晚开口,回了一礼。 一旁的祝南之看了她几眼,她脸颊上的痕迹有些青紫,那一巴掌实在是狠辣,“月姑娘何必如此。” 似乎是他很了解个中恩怨,林檎便来了点兴趣。 “少宗主请您过去,可否行个方便?”她摇摇头,脸上笑意不减,冲着祝南之说道。 林檎看了看襄华,压低声音,“我们去凑热闹,好不好?前辈。” 襄华倒是无所谓,见林檎这么感兴趣,便点了点头。 林檎开心的走到祝南之身前,单手拽着他衣袖,“去去去,师兄我们去。” “小心点……”祝南之皱眉,托住了她的左手。 那姑娘还在巴巴等着回复。 墨羽和段长月在后面窸窸窣窣在交头接耳,林檎回头看了一眼,同墨羽视线交汇,两人心领神会的与对方交换了意见。 然后下一秒她就听到师兄残酷的开口了。 “这一叶里,分秒必争,还请恕在下不能从命。”祝南之托着林檎的手,低声说道,他眼神冷冽,那姑娘眼里打转的泪花似乎根本撼动不了他。 既然拒绝了她,祝南之就不想再多费口舌了,小心的牵着林檎绕开她,其他人赶紧跟上。襄华挑了挑眉,几步上去跟在了林檎身后。 然而没等他们走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原本走在队伍最后的是墨羽,听了动静后,他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突然被溅了一脸鲜血。 “?”他呆住了。 段长月皱着眉赶忙去擦他脸色的血迹。 而刚才还站在那儿的姑娘,此时已经跪坐在地上,胸口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而在她身前,一柄赤色长枪钉在了黄沙之上,血迹斑驳。 缓步而来的红发姑娘一脸阴霾,身侧几个姑娘抬着那华伞紧随其后。 第二十八章 热闹 “娉环儿,静池前宗主娉宁唯一的女儿,此女一向跋扈,比沈千凝有过之而无不及。”令向晚侧头,低声说道。 “那个呢?”林檎努了努嘴。 原本跪坐在低声的少女,胸口血肉一点点恢复,随后她弓着背,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静池的人,通常都是这样肉体强横的修者。 “那位是三秋月,是柳琅嬛的女儿。”令向晚说了一个非常久远的名字。 林檎了然,那个为了魔宗情郎,背叛宗门,闹的人尽皆知,最后害死静池数十位高手的女子,娉宁就在其中。 那娉环儿走到三秋月身后吗,竟是直接就踩过了她的背,笑着走到了祝南之面前,娉娉婷婷。 “祝师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娉环儿声音轻灵,娇憨的看着祝南之。 这样一个柔美动人的姑娘,就在刚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捅穿了自己的同门,令向晚十分不适,朝后退了几下,和墨羽段长月站到了一块。 “师兄,人家不是冲着你来的。”墨羽小声。 “看着就害怕,懂不。”令向晚揉了一把墨羽的头。 身旁段长月以拳掩唇,笑着咳了声。 白玲珑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前头祝南之倒是神色不变,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递过去了,而是微微错开了,“当不起少宗主一声师兄。” “祝师兄真是郎心如铁……”娉环儿倒没不满,而是掩唇一笑。 “若无其他要事,在下就先带着师弟师妹们告辞了。”祝南之视若无睹。 娉环儿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爬起来的三秋月,嘴角一耷,“那可否让环儿和师姐们同行?” 这是要赖上祝南之了,林檎扭头看了眼令向晚,把手从祝南之手里轻轻抽了出来,溜到他身边,悄摸摸问,“师兄是什么时候招惹上这娉环儿的?” “去年游学……”令向晚微微侧了侧身子,用手挡住半张脸,靠近林檎的耳朵,“师兄救了那三秋月一次,被娉环儿惦记上了。” “我看不是惦记。”林檎抬眼看过去,娉环儿一点也不介意在祝南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跋扈,有些反常。 祝南之本想开口拒绝,头顶却突然快速掠过了什么,扬起一阵黄沙。 然后那东西又飞速的倒了回来,落在了众人面前。 是九尺玉,坐的是他的纸鸢。 这种省力的代步真是好啊,林檎艳羡的想。 “九道友。”祝南之拱手。 林檎等人也跟着打了招呼,襄华却走远了些,她对修者到底是没什么好观感的,更别说刚刚目睹娉环儿的凶性。 “林道友平安就好。”九尺玉先是回了礼,这才冲着林檎说道,眼神是明显的欣喜,然而这欣喜还没维持多久,他就看到了林檎的断掌。 “这……”九尺玉愣了愣。 “小事。”林檎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谈,她怕又惹得白玲珑落泪,“对了,九道友怎么孤身一人?” “一出阵我与师弟们就走散了,眼下只能用纸鸢追踪。”九尺玉说,“大概能确定他们此时身处一叶较为深入的地方,不如一同前往?” 有了九尺玉这一打岔,娉环儿好像顺理成章的就赖下来了,祝南之看了她几眼,不再理她,而她却好像悠然自在的和同人走在最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沙漠短时间内走不到头,九尺玉的纸鸢又是能自由变换大小,众人便应邀上了纸鸢,脚程一下子就加快了。 而襄华并不想同这么多修者坐一起,便自己御风而起,稍稍跟在后面。 纸鸢速度很快,飞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土地,紧接着便是茂密的森林。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纸鸢摇晃了几下,九尺玉赶忙驱动纸鸢下落,一行人落了地。襄华见她们落地,便飞快的跟了上来。 “这风好生诡异。”令向晚拂了拂衣袖,走在前面。 “确实。”九尺玉皱眉,跟着他们进了密林。 林檎为了等襄华,放慢了脚步,随后就瞥到同样是队伍末尾的三秋叶,似乎刚结束一个术。指尖有点点光华闪烁而散。 襄华见他们落地,很快就追了上来,落在她身边,两人便并肩走着。然而没走几步,林檎突然嗅了嗅,扭头看襄华。 她看到了襄华眼里的肯定。 “你没闻到?”林檎便扯了扯前面令向晚。 “什么?”令向晚停住脚步,一头雾水的回头看她。 林檎再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感觉。 “那小心些。”林檎拉着襄华跑到了最前面,有前辈打头阵应该安全些。 树冠茂密,日光很难倾洒进来,地上投射着些许光斑,襄华护着林檎缓慢朝着那血腥味浓郁的地方走去。 走了没多时,襄华停住了脚步,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林檎的眼睛。 “嗯?发生什么了?前辈?”林檎乖巧的没有挣扎。 正前方,几个人被白色的丝线缠绕着,悬挂在树下,青灰色的皮肤上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而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和九尺玉一样的蓝玉纹道袍。 跟了上来的九尺玉先是呆滞了一秒,随后就冲了上去。 手腕一抖,玉扇带着寒芒斩断了那白色的丝线,他一一将师弟们放了下来。白玲珑作为医修,便跟着上去,一一查看那些弟子。 “还有微弱的气息。”白玲珑对九尺玉说。 “要怎么做?”九尺玉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他们身边。 “先给他们输送灵力,保住心脉。”白玲珑手腕一抖,两根亮银色的银针就出现在她掌心,只见她指尖旋转银针,扎入其中一个弟子的周身大穴。 林檎等人便来帮忙,各自寻了一个弟子,为其护住心脉,等白玲珑过来施针。 然而白玲珑还没起身走向第二个弟子,就见被扎了针的弟子,抬手瞬间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手下光芒一闪,直接捏碎了自己的脖子。 其他五名弟子也几乎是同时举起了自己的手,掌风一动,尽数暴毙。 “有人施了术。”襄华动了步子,走到他们身边俯身看去。随后手一挥,这六个弟子的额头就浮现出了一个圆形的暗红色法印,纹路诡异。 “我见过。”林檎伸手去摸那法印。 “魔宗手笔。”襄华紧跟着说了句。 九尺玉面色晦暗,以往会笑着在自己面前打闹的师弟,此时尸首都留不住一个完整。他一拳捶地,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他声音有些沉闷。 “这不是你的错。”祝南之沉声道,“如果说魔宗势力已经浸染到了一叶内,那么我们的处境只怕要糟。” “尽量不要分散开了。”林檎接话道,她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去寻找娉环儿几人,就看到她们远远的站在树下,大概是树荫笼罩,在林檎看来显得格外阴沉。 她们为什么会在沙漠中等着,且要求同行?她们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林檎敛眸,不由得深想。 “这个弟子手里……”祝南之突然低头,他身边那个弟子的手里似乎拽着什么,露出了乳白色的一角。 “九道友,你来吧。”他转头看到九尺玉。 九尺玉忙起身过去,步子有些踉跄。 小心的掰开他的手指,是一块裂开的身份玉牌。 这名弟子曾经捏碎了身份玉牌,却没有传送走。 祝南之飞快的摸出了自己的玉牌,手指灵光一动,嘎达一声将其捏碎,果然没有触发传送。 九尺玉和祝南之对视一眼,确定了事情的严峻性。 “眼下要先把其他宗的人都找到。”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分散只会让大家逐个击破,这五个弟子血淋淋的教训已经摆在了他们面前。 “我知道檀宗的人在哪儿。”原本站的远远地的娉环儿突然走了上来,她神情专注的看着祝南之,眼波柔柔。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她。 娉环儿突然不合时宜的笑了,她指了指东南方向,又指了指地上的五名弟子,意思不言而喻。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宁愿在沙漠里等待后来的人,也不愿深入林中的原因。”她轻轻晃了晃身体,对于隐瞒没有丝毫歉意,甚至乎还有些自得。 林檎起身,帮助九尺玉挖坑,没去看她。 其他人也赶紧过来帮忙,娉环儿也就被晾了起来。 祝南之则朝她行了一礼,“那等会儿还请少宗主带路。”说完俯身去抱地上的青山弟子,将其放入九尺玉挖好的坑里。 一一将师弟们入土葬好,九尺玉随后劈了棵树来做墓碑,尽管因为情绪,手指一直在抖,他却依然坚持一个人刻完,拒绝了祝南之的帮忙。 大家便默契的朝外走了走,给他一点点空间,而祝南之又担心魔宗去而复返,便没有走太远,站在树下等他。 九尺玉在坟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了。他并不想沉湎于悲伤,尤其是在知道仇人是谁的时候。 既然确定了檀宗的方位,众人就不再耽搁,朝着娉环儿指的方向去了,而娉环儿依旧带着三秋月等人远远掉队在后面。 “她们有古怪。”林檎瞄了一眼身后散步般的娉环儿,偏头和襄华说道。 “嗯。”襄华不太关心,她甚至想带着林檎离所有人类远远的,但不行,林檎如今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林檎以为襄华不想谈这个,便挽着她的手,不再说话。 而在他们一行人走了几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娉环儿所说的檀宗弟子。 第二十九章 过往 六具尸体摇摇晃晃的悬挂在树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完全干枯,一个个都是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只有身上的黑底银云纹能认出,确是檀宗弟子。 檀宗全军覆没。 “入土为安吧。”祝南之看了一眼,有些不忍。 檀宗的大师兄云尘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是一个极为开朗的人。 祝南之叹了口气,走过去想要将他放下来,刚一抬手,却看到云尘的眼睛似乎滚动了一下,并指抚上他手腕,隐约还有点起伏。 “玲珑!”祝南之急促的喊道,“云尘还有气。”随后他飞快抬手,点向云尘的额头,另一只手则飞快的斩断了吊着他的丝线,托着他将他放了下来。 为了防止那魔宗法印操纵他自杀,这一回,祝南之抢先一步用灵力将他制住了。 白玲珑快步走了过去,手指一动,银针就绪,直接掷入了云尘体内。 随后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在白玲珑额间浮现,只见她双手合十,指法凌厉,一阵红霞便笼罩在了云尘身上。 白玲珑的灵宝曼珠沙华其实是有毒性的,但眼下云尘这一口气随时有可能掉下去,她当机立断,直接选择了下猛药。 而随着那红霞缓缓流入云尘体内,他的气色便有了好转,白玲珑蹲下身子,指尖又拈了根银针,左手抬起云尘的手掌,银针扎在了他的食指指尖。 黑色的血流了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白玲珑见此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能流血便算是好事。 “先让他好好休养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白玲珑俯身喂他服了药,扭头对祝南之说。 一伙人又哼哧哼哧的给檀宗的弟子收尸下葬,等到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林子里肯定是不能再睡了,于是段长月召出自己的千机人偶,抱起云尘,一行人选了个视野较为开阔,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的旷野处,打算将就一晚。 那边娉环儿却十分娇气,搬了个软凳坐在一旁,翘着脚看着三秋月手脚麻利的布置睡塌。林檎眼睁睁看着她从神机囊里先后取出了美人榻、屏风、琉璃灯、茶几、水果盘等等物件,一一摆好。 “这排场,比九尺玉有过之而无不及……”林檎凑到令向晚身边说。 令向晚抬起头看了那边一眼,在她耳边叽叽咕咕,“她就是变着法的使唤三秋月,纯属泄愤。” “……”林檎又看了一眼,娉环儿身后的师妹们都唯唯诺诺的垂着头站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的,看来娉环儿平时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祝南之拿了块毛茸茸的毯子过来,放在林檎膝上,“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去。” 毯子上带着特意熏过的花香味,林檎扒拉了一下,盖住腿,“襄华前辈呢?还没回吗?” 刚才说要出去看一看,眼下月上中天,竟然还没回来。 “以前辈修为,这一叶里恐难有敌手,不用担心。”祝南之摸了摸林檎的额头,神色柔和。 “那前辈回来了告诉她我睡这儿的……”林檎蹭了蹭祝南之温热的手掌,直接就霸占了令向晚刚搬出来的竹塌。 “……”令向晚抄着手,看着林檎十分心安理得的躺下,哼哼了几句打算和墨羽段长月去挤一挤。 白玲珑则是靠着云尘,有什么第一时间就能照料到。 祝南之和九尺玉负责守上半夜,到了下半夜段长月、墨羽和令向晚就可以过来交替了。 襄华是天刚亮的时候回来的,一身凉气。她随手抛了个黑乎乎的东西给守夜的墨羽,定睛找了一会儿林檎的位置。 见她安稳的睡着,便轻轻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前辈……”隐约感觉到凉意,林檎睁开了眼,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再睡会儿吧,还早。”襄华摸摸她的头。 林檎哼唧了一声,靠近她一些。 襄华跟着躺在她身边,睡眠对她来说不太重要,更多时候是为了让自己放空自己。 在她睡下后,林檎突然就开始做梦了。 至于为什么清楚的知道这是在做梦,那时因为林檎发现自己是浮在半空中的,看着一袭少女装扮的襄华前辈,在俗世的小镇里走走逛逛。 她一身明黄色的襦裙,额间点了点牡丹花钿,头上钗着几根金簪,姣好的面容上毫不掩饰对一切的好奇。 这摊子上的胭脂凑过去看一眼,那摊子上的果脯凑过去嗅一嗅,她这样的纯真模样,很快就吸引了别有用心之人。 几个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贼眉鼠眼的一路跟着襄华。 穿过热闹的街市,襄华似乎是终于逛够了,抱着一堆零零散散的玩意儿出了城。 而在不远处,男人们对视一眼,掏出家伙事就拦住了襄华的去路。 “小娘子好生俊俏,且让大爷们仔细看看?”为首的独眼龙狞笑着开口,台词是襄华已经听过无数次的。 “今天我心情好,识相的就给我滚远些。”襄华冷着脸。 那几个男人捧腹大笑,却没有让开路。 笑声还没停,头先落了地。 襄华冷漠的将买来的东西直接扔在了血泊之中,抬脚跨过那一堆碎肉。 然而没等她走多远,身后就追来了三四个身穿青色龙纹道袍,手指拂尘的修者,俨然就是冲着她来的。 襄华扭头纵身御风而起。 那几个修者却好像丢出了什么法宝,直接将半空中的襄华网住,摔在了地上。 “追了你一路了,真叫人好找。”其中一个修者冷哼了一句。 襄华被困在这白色的网中,灵力竟像是被一点点抽走一样,开始浑身乏力,她愤怒的挣扎着,想要破开这网。 “省省吧,这可是荒原的蛛网藤炼制而成的,是人是妖进来了都得趴着!”另一个修者抬脚就是一下。 这一脚实在狠辣,襄华被踢得七晕八素,闷哼一声不再挣扎了。 那几个人便提起了网兜,打算打道回府。 “且慢。”有人制止。 树林中走出一个明黄僧袍的僧人,手指佛珠,面容庄重。 “好叫师父知道,这女子前前后后杀了数十人,已是犯了我三圣宗的铁律。”几个弟子向他行礼。 僧袍的颜色代表着僧人的身份,明黄色僧袍的,神州大陆上只有堪堪九位。虽然佛道有别,但几位弟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决定给对方最大的尊重。 “小僧执明,大宝积寺寺外行走。”执明拈动佛珠,行了一礼。 “我等乃是三圣宗刑堂弟子,奉师命前来缉拿罪人,无意叨扰师父。”几人回礼,礼罢,转身想走。 “这位施主心有菩提,并非嗜血之徒。”执明快步走到了三圣宗弟子身前,挡住了他们。 “杀了十几个人,这叫心有菩提?”有弟子拔高了声音,“那是凡人!手无寸铁的凡人!” “心有菩提,不代表可以以身饲虎。”执明摇头,显然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这和尚,我们给你脸面你不要,若再阻拦我们,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有弟子怒气冲冲。 刑堂明规,在三圣宗下辖城镇内伤人者杖百,杀人者以命相抵。 “什么凡人,是他们纠集来找我的麻烦!”此时襄华终于缓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若是他们找你麻烦,你避开不就得了,何必取其性命?”三圣宗弟子嗤之以鼻。 “难道我就得忍着?”襄华怒火中烧。 “对,身为高人一等的修者,就得忍着。”他们的态度一目了然。 执明却依旧不让。 “那这位师父若不让也好办,不过是以命相抵而已,师父不让我们带走她,您跟着我们上刑堂如何?”三圣宗弟子倒是想看看这僧人要如何应对。 “可。”执明将佛珠收在怀里,当真就将手递了过去,神色淡然。 “你这和尚,真是怪哉。”他们面面相觑,既然这僧人愿意代这凶手受过,那么他们也并无意见。 “以后可记住了?对待凡人性命,不可不知轻重。”三圣宗弟子俯身收了网兜,抬手一拂尘打在襄华胸口,让她短时间内动弹不得。 “下次,可就难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他起身,怜悯的看了执明一眼,几个人绑着执明走了。 襄华不解,明明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就愿意代自己受过了? 但她更愤怒,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骚扰的人,凭什么自己不能杀了他们? 襄华一直被迫保持着这么一个动作,直到几个时辰后术法解除。 她想看看那个和尚。 这个念头在心里扎根发芽,襄华直接朝着那几个三圣宗的弟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路追进了三圣宗的山门,山门脚下只有零星几个弟子,意外的,她没有被发现。 一路上有很多弟子聚众在议论。 说是刑堂抓回来个痴痴傻傻的僧人,要替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妖受罚,那女妖前前后后杀了十二个人,要先受剜目之刑,再处死。 襄华心里一紧。 那几个弟子果然是去凑行刑的热闹的。 襄华掩了身形,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一座十分高大的牌坊前,穿过牌坊后,便看见了一座血迹斑驳的圆台。 圆台之上,她看到那个自称执明的和尚,即便是狼狈受制,他面色依旧淡然。 在他身边行刑手已经在磨刀了。 剜目,要用最快的刀,这样受刑人才能捱到下一个刑罚。 那刀子的锋芒刺到了襄华的眼睛,她想也不想就现了身形,冲上去,“住手!” “怎么,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要,要赶着送死?”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圆台后不远处是一座大殿,殿门背光。 有人自阴影里缓缓走出,脸色苍白唇色鲜红,眼角还带着一道长长的疤痕,直直延伸到了鬓角。 第三十章 断臂书生宋青书 一阵梵音响起,林檎惊醒,一身冷汗。 胸口重重的,抬头一看,魇兽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她怀里,睁着大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拱着她的胸口。 林檎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魇兽的毛,“是你干的好事吗?” 她抱起魇兽,用脸蹭了蹭它。 其实即便没有看到后面的事,她也能猜个大概,终究是场悲剧。 一旁的襄华动了动,醒了过来。 “前辈。”林檎叫了她一声。 襄华坐在那里并没有答话,她不知什么时候捏了那颗乌黑的珠子出来,一动不动的低头看着它。 墨羽捧着不知什么东西走了过来,一见林檎醒了,眉开眼笑,“林师姐快来看。” 林檎竖起手指嘘了声,小心的绕过襄华,朝他走去,“什么东西?” 魇兽在她肩上蹦跶了几个,身形隐匿。 “云灵果。”墨羽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捧到林檎面前,压低声音。 是五六个个灰扑扑的小果子,绛紫色的枝叶滚落了几滴水珠。林檎凑过去闻了闻,味道刺鼻。 墨羽有些兴奋,“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这是只生长在灵力浓郁的地方,十年开花,百年结果的医中奇药呢,据说是可医死人肉白骨的!林师姐你快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手长好。” 林檎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伸手捏了一颗在手里,这一捏,连带着自己的手感觉都沾染上这云灵果的味道了,腥臭扑鼻,实在不敢恭维。 “这可是襄华前辈找了一夜的,她没跟你说吗?”墨羽偏头看了竹塌上还在垂眸思考的襄华一眼,“天快亮的时候,襄华前辈才回来,扔给我一堆泥土糊糊,阿月把它洗干净了,我们才知道是这等神品。” 林檎不想辜负这一番好意,便狠了狠心,吞了一粒。 “全吃了吧……”墨羽又送了送手掌。 一不做二不休,林檎直接一把接过,合掌吞下。 那味道入口之后简直无孔不入,呛得林檎连连咳嗽,墨羽赶忙摸了个水袋出来递给林檎,“林师姐,干净的。” 林檎接了过来,猛灌了两口水,然后就晕晕乎乎的坐在了地上。 “林师姐,感觉怎么样?”墨羽蹲下来,想要搀她。 “没事,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这东西只怕要好好吸收下。”林檎摆了摆手,盘腿坐好。 云灵果入腹之后,识海之上就燃起了一层火焰,连灵脉都变得炙热起来,在火焰的炙烤下,全身都暖烘烘的。 渐渐地,林檎额角有汗珠滑落,头发和道袍都慢慢被浸湿,身下也积了小小一滩汗水。 墨羽干脆就坐在了林檎身边,以防万一。 原本在不远处休息的娉环儿这时却晃着腰肢走到祝南之身边,她伸了伸手,想搭上祝南之的衣袖,却被他侧身避开。 “少宗主何事?”祝南之皱眉。 “祝师兄当真就这样不讲情面?”娉环儿拂了拂手,抱着手臂。 “在下和少宗主不过萍水相逢,并无情面可讲。”祝南之不为所动。 “萍水相逢?我当日可是救过你一次,真是无情。”娉环儿笑了,嫣红的指甲一下下的点着手臂。 “少宗主到底想要什么?”祝南之看着她,声音微冷,但还是保持了风度,“你救我那一次,东山我已经报答过了,如今两不相欠,少宗主何必再苦苦相逼?” “我苦苦相逼?”娉环儿炸了毛,“我救了你,你转头救了三秋月那个贱人,把我扔在了凤山上,你说是我苦苦相逼?” 祝南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你还在凤山之上,否则我不会撇下你独自离开。” 他顿了顿,“至于三秋月姑娘……路遇她受伤,若不救于礼不合。” 娉环儿的脸色并没有好上多少,不管他初衷如何,最后还是救了三秋月!那次本就是她精心谋划,将那贱人丢在乱葬岗去送死,却被他阴差阳错的破坏了,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想要再碰上那种天时地利人和,不需要自己动手的机会太难了,娉环儿难消心头怨愤。 祝南之不想再同她掰扯,绕过了她,朝着林檎走去。 “几时了?”走到她跟前,祝南之蹲下来问墨羽。 一直守在林檎身边的墨羽赶忙回答,“2个时辰了。” “这云灵果该不会有问题……”他垂头轻轻翻看向林檎的手腕,断面处并没有什么起色。 “效用可能并没有那么好。”白玲珑走了过来,“云灵果这味药,的确是外伤圣品,但我并没有听说过医死人肉白骨的真实事例,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祝南之有些担忧的看着林檎。 “咳。” 林檎咳了声,睁开了眼睛。 祝南之的手帕已经递上去了。 接过手帕,林檎捂住了嘴,手连连摆了摆,然后就偏头吐了,稀里哗啦一片污血。 “我最近是不是吐血太多次了……”林檎擦了擦嘴角。 “可有什么不适?”白玲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一旁祝南之也关切的急问。 林檎摇摇头,抬起左手看了看,断面没有任何变化。说不上失望,林檎觉得这手掌没了也就没了,目前来看好像也没什么不适的。 白玲珑替她捏了个法诀清理身体,替她重新挽了个髻。 “云尘刚刚醒了。”九尺玉这时过来了,段长月的千机人偶托着云尘跟在她身后。 人偶走到众人面前时,便恢复了等身大小,轻轻将云尘放在了地上。 云尘连喘了几口气,艰难的伸长了胳膊。 “先不急。”祝南之跪坐在他身侧,示意云尘慢慢讲。 众人这才知道,那密林里曾经经历过一场乱斗。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互相攻击同门,直到遍体鳞伤后,大家瘫软在地时,大家才发现攻击自己的竟是同门。 而在他们无力反抗之时,有一个蒙着面的红衣独臂男人从天而降,出手狠辣,眨眼之间将他们尽数吊在了树下。 而那绑着他们的东西,在一点点抽干他们的血液。 “红衣……独臂……断臂书生宋青书?!”林檎有些惊讶,难道当时撕开封印的并不只是仲吕? 得知魔宗护法再一叶里面,众人的面色也有些凝重,宋青书是夔然座下最难缠的一个走狗,没有之一。 他有一支笔,名为归墟,是用无妄海里的沉鲨骨制成,有归墟的宋青书可比归墟境,他最善阵法,且最善幻阵。 娉环儿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我师妹不见了!” 她神色慌张,身后还跟着三秋月。说来也奇怪,三秋月虽然模样慌张,眼底却沉得像潭死水,看的林檎心里一突。 “怎么回事?”九尺玉侧身退了一步,离她远了些。 林檎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 “刚才师妹们明明就在我身侧,我一晃神,她们就不见了……”娉环儿抬手抚面,似乎是在哭。 三秋月配合的过来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不至于,娉少宗主。”林檎拨了拨九尺玉,站到她跟前,“你与你师妹们并没有这么好的感情,何必装模作样?” 娉环儿呼吸一滞。 身后的三秋月倒是冷笑了一下,原本就阴沉的脸更显得恐怖。 “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林檎单手抽出逐水,架在了她脖子上,“别动,我只有一只手,可能会抖的。” 娉环儿当真就不动了。 “说吧。”林檎抬了抬下巴,一旁九尺玉竟然懂了她的意思,手腕一转,玉扇就堪堪笔在了三秋月的咽喉处。 冲着他赞赏一笑,林檎转而冷着脸看向娉环儿。 白玲珑本想劝一劝林檎,却见祝南之冲自己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动,而是跟着墨羽和段长月去照料云尘了。 “我看到宋青书了。”娉环儿迟迟不肯开口,倒是身后的三秋月开了口。 “你自己找死别带上我!”娉环儿突然变了脸色,却碍于林檎手里的剑不敢回身去吼三秋月。 “不是刚才看到的吧。”林檎看向三秋月。 三秋月浓墨一般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林檎,随后林檎剑下的娉环儿动了。 她单手撑地后爬了几步,抬手一杆长枪猎猎带风而来,林檎不敢耽搁,一个后翻避开,她身后的祝南之和令向晚随后拔剑冲了上来。 然而已经晚了,那边三秋月毫不在乎自己的脖子被九尺玉划开一口口子,单手一甩,银色长枪在空中抡了个半圈,将九尺玉逼退几步后,和娉环儿朝后几个飞纵逃远。 很快就隐匿了身形,大概是用了什么术法。 “追不追?”令向晚提着剑回头看向祝南之。 祝南之摇头,云尘如今刚刚醒来,若是分一部分人出去贸然追踪,可能会被分化。 “问题不大,我只是没料到,娉环儿竟然会和魔宗联手。”林檎收剑,魔宗应该也算得上是她的杀母仇人才对。 “宋青书予了她什么好处吧。”令向晚耸肩。 第三十一章 集合 等大家想起来时,才发现襄华已经不见很久了。 原本应该是坐在那竹塌上望着执明的魂珠想事情的襄华,此时遍寻不到,而在她曾经坐过的地方,残留了淡淡的魔息。 是调虎离山?林檎百思不得其解,襄华不该毫无反抗才对,纵然她心神失守。 “难道是宋青书?”九尺玉单膝蹲在竹塌前,手掌轻轻抚过竹塌。 “你能依着这魔息找到他吗?”林檎问。 九尺玉微诧,抬头看她,“你要直接去找宋青书?” “不然等他一个个来把我们抓走?”林檎反问。 “小檎,你先冷静一下,云尘眼下这情况,根本没有办法挪动。”白玲珑仰头看他们,云尘早在说完话之后就已经昏了过去,因为太激动,如今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林檎摁住了剑鞘,有些急躁。 “他总会找上门的。”祝南之开口,“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之前,找到其他人。” “怎么找?”林檎坐在了竹塌上。 他转头看了看九尺玉。 “?”九尺玉同他大眼瞪小眼。 “炸你的潜蛟。”林檎很快明白了祝南之的意思,祝南之满意的俯身摸了摸林檎的头。 “……” 然后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九尺玉展臂一抖,于胸前合十,随后袖口金线便凝聚成金色巨蛟扶摇直上,约摸着高度够了,九尺玉变势一动,潜蛟于空中炸成了一朵莲花。 是青山大殿里的莲花纹,心思缜密些的大概就会被吸引过来了。 九尺玉拂袖,潜蛟蜿蜒而上。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其他宗门的人赶过来了,如果他们能懂的话。白玲珑提议做点防备措施,以防来的是宋青书。 祝南之点头,几人便开始就地设阵,白玲珑则取了自己的药粉出来,东撒一点西撒一点,林檎好奇,凑过去看。 “小心,不要踩上,还没给你吃解药的。”白玲珑撒下的药粉,落地无形。 “……”林檎神色紧张地赶紧把脚缩了回去。 白玲珑噗呲一笑,被她逗笑了。 “对嘛,多笑一下,玲珑师姐很久没笑啦。”林檎眨眨眼,冲着她笑眯眯道。 白玲珑有些怅然,这一次的道门大典似乎和师父以前描述的大有不同。 - 潜蛟炸了之后,并没有让他们等很久。 第一个赶来的是三圣宗的几位,一水的青色龙纹道袍,除了领头的少女仪容尚可外,她身后的其他人皆是形容狼狈。 “慢。” 在他们踩上药粉之前,祝南之先喊住了他们。 “在下三圣宗守一门阮清清,还请道友施以援手。”领头的少女停了脚步,拂尘一摆拱手行礼。 “守一门林耑。” “乾门松泽。” “坤门郑通。” 其他人紧跟着自报姓名。 “什么人在追你们?”祝南之抱着剑看着他们。 “是魔宗的人。”阮清清答道,“数目惊人,我们只是遭遇了他们其中一个小队,而我两个师弟也惨遭毒手。”说到这里,她神色黯淡。 她还好,她三个师弟的伤却是有些重的,加上疲于奔命,无暇疗伤,如今都有些神色恹恹。 祝南之赶忙放他们进来疗伤,而白玲珑则快步过来扶他们。一旁令向晚等人赶忙过来帮手,林檎则扶着阮清清到旁边坐好。 垂枝不喜欢修者,便远远坐着,不打扰他们。 “可有见到其他宗门的人?”九尺玉搭把手,替林耑上药。 “没有,我们一出阵就糟了埋伏,那魔宗可耻至极,手段阴险,我们两个师弟就是一时不察,中了诡计。”说着说着,林耑一个九尺高大汉,眼泪没憋的住,淌了下来。 九尺玉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这种无力感,他感同身受。 祝南之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阮清清具体情况,就看见两个不同的方向都有人赶了过来。 其中一个林檎认识,那个身穿月色兽纹道袍,手持双剑的圆脸姑娘,是望月门的关依依,她和她的师父沈秋然曾经来过仰山。 另一个则是清谷天的大师兄陶煜,带着他的五个小师弟,赶路赶得气喘吁吁。清谷天以医道见长,体力一向是大家最喜欢开玩笑的事。 见了熟人,关依依似乎也长出一口气,“小檎,好久不见。”她同祝南之打过招呼后,就朝着林檎走了过来。 “你同门呢?”林檎张望了一下,没看见。 “出阵时走散了,见着天上有东西炸开,就先过来了。”关依依收剑,朝着林檎的头比划了一下,“小檎你是不是越长越矮了?” 林檎轻轻把白玲珑分的药给阮清清敷好,转身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能不提这事吗?”这一转身关依依就看到她的伤。 关依依向来大大咧咧,此时却沉默下来,看了一会儿后,抬手摸了摸林檎的头,“你吃了很多苦吧。” “不吃苦怎么变强呢?”林檎不想她难过,笑嘻嘻道。 “那你变强没有啊?”关依依跟着她的话茬走。 “大概有强那么一点点吧。”林檎抬手,放在眼前比了一小点。 两人对视一笑。 人既然到齐了,祝南之便请所有人坐到一起来,把一叶里已经发生的,和可能会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一遍。 而原本脸色轻松的关依依在听说了其他人遇袭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师弟他们……”关依依起身,“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林檎忙拉住她,“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魔宗怎么办?”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关依依不敢甩开她,她惦记着林檎另外只手有伤,于是愁眉苦脸道。 “我和九道友商量了一下,眼下有个办法。”祝南之开口了。 “什么办法?”原本安静的阮清清和关依依异口同声。 “分而化之。”九尺玉开口。 所有人看向他。 “以阮道友的话来看,魔宗只怕分了好几个小队,在这一叶里企图将我们逐个击破。”九尺玉眼神微冷,“那么我们为何不能以同样的方法,狩猎他们?” “他们似乎是有东西能寻到我们踪迹。”阮清清开口。 “可若是碰上护法怎么办?”原本一直沉默的陶煜开口了,他的几个师弟都不善战斗,和魔宗对上只怕是讨不到好处。 “陶道友别急,以在下看来,清谷天和我师妹负责留在这里照顾伤患,而我们其他人整合行动,只要不落单,对上魔宗我不认为没有一战之力。”祝南之看出了陶煜的担忧。 计划的确照顾到了所有人,陶煜和关依依都认为没有问题,表示同意。 “以我这种伤势而言,我觉得我有能力跟你们一起去。”她不愿意留下来养伤。 拗不过她,祝南之便同意了她同行,但也事先同她说好若是有不适,一定要马上说明,不能硬撑。 阮清清自然是点头答应。 清谷天的都留下来同白玲珑一起照顾伤患,林檎也不被允许随行,尽管她坚持自己的手不碍事。 “阿檎,乖一点,等我回来。”祝南之摸摸她的头。 林檎不得已,只能留在营地,姑且称之为营地吧,在清谷天几个人的加入后,这片空地就变了模样。 一直听闻清谷天日常出门游学都会准备起居妥当,林檎今天是开了眼了。 陶煜先是掏出了整整全套的医修工具,随后当着林檎的面,盖了个大屋子出来,里面陈设应有尽有。 这大屋子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材料,林檎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香,伸手摸了摸墙壁,上面隐约有符文流动。 “玲珑师姐,这可比我们在地上画阵来的气派……”林檎窜到白玲珑身后,声音里是冒泡的酸气。 “他们寻常收诊的确要比我们富裕的多,但你若真想要,师姐也是能帮你弄来的。”白玲珑摆好自己的药罐子,站起来摸摸她的头。 自从变矮以后,好像每个人都开始喜欢摸她的头了。散着的头发,一会儿就被摸乱了。林檎摸了根簪子出来,请垂枝帮自己挽发。 “大人,您好像很紧张。”垂枝站在林檎身后,冰凉的手指穿过她黑长的头发,一点点将它挽起来。 林檎的背原本绷得紧紧地,听了她的话,便松弛了一些,“我担心师兄他们……” “大人,以前我在榆树林守您的时候,经常会有妖兽想要来抢夺您。”垂枝的声音很轻柔,她俯身接过林檎举起来的簪子,轻轻一别,将头发固定好,“一开始我很怕,每次赶跑他们之后,我都会很紧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然后呢。”林檎问。 垂枝的手按在了林檎肩上,轻轻的替她捏肩,“后来我学会了在林子周围施法,防患于未然。” “你在鼓励我跟着去?”林檎转头看她。 垂枝摇头,“我希望待在这里,你师兄们正是为了保护你,才选择了防患于未然。” 林檎泄了气,靠在垂枝身上,“其实我只是断了只手,并不是多重的伤。” 垂枝托着她,“但在我看来,您真的伤的很重,断手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如果您不信,可以和我去外面试一试。” “好。”林檎蹦了起来,拉着垂枝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白玲珑问了句。 “在门口和垂枝切磋切磋啦~”林檎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外。 两个人来到屋子外,林檎退后几步,刚想拔出逐水,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连眼前的垂枝都变得模糊起来。 “敌袭……”林檎张着嘴,拼了命的想喊,声音却堵在嗓子里,发不出去。 她看见垂枝焦急的扑了过来。 第三十二章 被囚 眼前一黑,林檎心里一咯噔,伸手想去抓扑过来的垂枝,却抓了个空。 “淦!”难得骂了一句,林檎昏了过去 …… 耳边响起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是水滴落的声音。 林檎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她好像躺在了一个什么地方,双手交错在身后被绑了个结实,整个人横躺着。 尝试运转灵力,却发现体内灵脉空空。 不得已,林檎支着耳朵听起了声音。 四周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洞穴,哪怕是轻微的水滴落下的声音,也能荡起回声。 “请问是谁把我绑到这儿来了?”林檎开口,仍然出不了声。 眼不能视,口不能言。 林檎尝试着挪动了几下,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拴在某个地方,长度有限,动也不能动太远。 渐渐地,山洞里水滴落的声音越来越快,快到林檎感觉都足以称之为水流。 随后就感觉那股水流倒在了自己头上,浸湿了一身,十分冰凉。 这时,周围突然出现了脚步声。 “这个?”有人在说话。 “是吧,大人说是个断手的,你去看看她手。”另一个人回答。 脚步声便更近了,听着像绕到了身后,“没错,就她了。” 然后林檎就被拖动了,原本限制她走动的东西似乎是被解开了,两人一前一后用了根什么东西将她抬了起来。 一路颠簸,两个人路也不好好走,一边聊天一边晃荡,晃的林檎想吐。 “这回咱们出去,是不是就能升到宗主身边了?”打前头的那人声音似乎十分兴奋。 “你没听说?”后头那人声音有气无力的。 “听说什么?”前头那人颠了一下,问道。 “宗主大人好像受了伤,如今是应钟大人掌事了……”后头那人回答道。 “那要是能去应钟大人手下,也是可以的嘛。”前头那人嘿嘿一笑。 “想着吧,说不定得称他为宗主咯。”后头那人咳嗽了一声,似乎也笑了。 八卦没能听多久,因为很快两个人就停了下来。 林檎感觉自己被直接丢在了地上,但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小心点!怎么就直接扔了!”有人尖声叫道,“快滚快滚,不长眼的东西。” 紧接着,林檎感觉那人走近了。 有什么东西划开了自己的皮肤,没有任何知觉。 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血液流淌出体内,流入了什么容器里,声音潺潺。 “大人,您请。”随后那人谄媚道。 一声轻笑,一开口声音十分阴柔,“先前就觉得不对劲,普通修者哪儿有这么漂亮的眼睛?果然是先天之灵!” 林檎感觉他是在说自己的眼睛,但没头没尾的,根本获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惜的是之前那个跑了,不然这就是好事成双了!不过您放心,我已经遣人去追了。”那人忙接话。 一声碎瓷声,那阴柔的声音冷哼了一下,“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他算清楚!把她身上的毒解了,放回去用无根水跑着吧,别弄死了。” “好嘞,您慢走。”那人声音卑微到极点,而过了一会儿,又嚣张跋扈了起来,“你,你,这是解药,给她吃了以后把她拖去泡水,小心点,若是死了,可要你们好看。” “是,是。” 有人跑过来连声应道。 随后林檎就感觉自己被掰开了嘴,倒了点什么进来。 也就是在这时,林檎浑身都疼了起来,不自觉的就呻吟出了声。 听到自己的声音,林檎一愣,她能说话了。 随后她就又被抬了起来,手臂能感觉到冰凉,绑着自己的是一段铁索。 没等她思索为什么这毒解了,她还看不见,韶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就睡了一会儿,你怎么就瞎了。】 “?”林檎比他还诧异,“我瞎了?” 【这话你问我?】 “……”林檎沉默。 【你有意识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有意识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瞎的,我当然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林檎冷漠。 【我能不知道吗?你瞎,我可没瞎!】 林檎想多跟他吵几句,却听得噗通一声,她被晃荡了几下,丢入了水中。 似乎是一个很深的水池,林檎手被绑着,根本不能朝上扑棱,只能由着自己朝下坠去。奇怪的是,朝下沉到底后,林檎呼吸自如,且如履平地。 “怎么回事?”林檎纳闷。 【这就是那人说的无根水,人丢到这里面来,和在地上是没有两样的。】 “什么是无根水?”林檎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用邪术将胎儿的胎心血取出来,炼制而成。这么大一池无根水,只怕要数以万计的胎儿。】 “呕。”林檎恶寒。 【正是因为他们灭绝人性,当年飞云才想要杀了夔然,以绝后患。】 “杀了他怕是不够。”林檎想到了那两个人嘴里的应钟。 九指琵琶应钟,这个人的名号非常响亮,而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要篡位当宗主了,果然抱着趁他病,要他命想法的,不止自己一个。 【无根水会让你用不了灵力,逐渐浑身僵硬,最后变成个人干。】 “……”林檎拒绝,她挣扎着,想要从那绑着自己的铁索里睁开。 “我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中毒?”林檎挣扎了一会儿,实在挣脱不开,便停了下来,盘腿做好,问出了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被剜了……】 “?” 林檎非常疑惑,但她想不通的是,自己的眼睛能做什么用。 所以她也并不清楚,此时她的眼睛被盛在了一个光头和尚面前,即便用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盛着,也盖不住它光芒。 那和尚看的痴了,前倾身子凑近那对眼睛,猛吸一口气,一脸的叹足。 这时,有人踩着妖娆的步子走了进来,他飞快的伸手将琉璃盏给端了起来,举到自己面前叹道,“真美,果然只有先天之灵,才有这样美丽的眼睛。” “莲师你干什么?说好的这对招子送我。”和尚竖眉。 “道云,你急什么?”他勾唇一笑,捧着琉璃盏抬脚直接坐在了和尚面前的大桌上,赤裸着的脚趾轻轻蹭了蹭和尚的僧袍。 这两位正是魔宗六护法的其中两位,玉面公子莲师和邪佛道云。 “我不急,你把招子给我。”道云对于他的媚态视若无睹,抬手拂开他的脚。 “应钟和仲吕如今不在,我这不是想和你先谈谈。”莲师眼角红痕微翘,将琉璃盏放在桌上,随后直接一脚轻轻的踏在了道云胸口,将他逼的躺倒后,整个人伏在了他身上。 “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想谈,你也别想套我的话,都已经进到这劳什子的一叶了,还有退路吗?”道云将他推到一边,理了理僧袍,坐直了身子。 “他们兄弟二人诓了你我进来替他们卖命,你我何不……”莲师跟着坐了起来,他左手搭上道云的肩膀,右手在他身前虚空抓了一把。 “你应该清楚,纵使你我加起来,也打不过应钟。”道云偏头看他。 “有了这先天之灵,何愁打不过?”莲师掩唇,眼波荡漾。 “这可是你捉到的先天之灵,却愿意和我共享?”道云表示怀疑,一开始这对招子他都犹豫了半天,跟割的是自己肉一样舍不得给,怎么如今真确认了是先天之灵,反倒大方起来了。 无事献殷勤。 “当然是为了你我将来着想,就算了杀了夔然又怎样,你我头上不还得顶着个应钟仲吕两兄弟?”莲师脸色转而阴郁。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屈居人下的气了,那第一个先天之灵可是自己偷了宋青书机要后,费了大功夫才弄回来的,自己这得手还不到半日呢,就被仲吕那厮的弟子给抢了,说什么要等出去送给大人。 一个区区弟子,就连一个区区弟子,也敢狗仗人势的从自己手里抢东西了!何其嚣张! 最后还不是被宋青书截走?废物东西。 这先天之灵又不是街边大白菜,既然眼下自己侥幸能再得一个,必然不可能再松口了。 道云看他神色不似作伪,脸色就变得严肃了些,“你待如何?” 莲师凑近了些,微热的气息吐在道云耳边,“趁着这几天把那先天之灵给吃了,出去之后,你我带着门人自立山头,如何?” 道云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这是一步险棋。 应钟和仲吕谋反这事上,他们两个是帮凶。他日若是宗主回来清算,肯定是落不着好,两边都得罪的话,道云不敢托大。 “你若这般胆子小,你说我现在杀了你怎样?”莲师突然屈肘撑在了桌上,斜着眼睛看他,说着狠话,却没有杀意。 不到必要时刻,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道云,还是留着的好。他眼波流转,笑了出来。 “你莫要激我。”道云摇头,“你不怕宗主养好了上后,先找上你我?” “他就算要算账,也该先是去找应钟仲吕二人,寻不到我们头上。”莲师冷笑,“再者,应钟图谋极大,你我若不早做打算,待他坐稳这魔宗宗主之位,还能分我们一杯羹?” “只有修为才是傍身之道啊,道云老弟……”莲师施施然起身,拍了拍道云的肩膀,走了。 而修为,眼下可是触手可得。 第三十三章 铤而走险 【醒醒。】 “干嘛?”林檎有理无力,现如今她已经只剩下手指还能活动了,其他地方有如铁板一块,看来是离人干不远了。 【有人来了。】 “有人来又怎样?”林檎摇头,难不成还是救自己的人? 来的人当然不是救她的,而是来割肉取血的。 林檎感觉自己被拖了上去,随后手臂一疼,被剜了块肉,顺便放了碗血。 然后林檎又被丢回了水池里泡着,明明都快人干了,痛觉却还在,真应该叫那人别把毒解了,痛的算了。 【这无根水的用处就是让你每日割肉取血都死不了。】韶华声音怏怏的。 “我觉得我快死了……”林檎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没能替师兄报仇,我好没用啊。” 【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我怕你不敢。】 “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吗?”林檎想笑却笑不出来,如今这境地,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敢不敢和我互通五感?】 “……”林檎沉默了。 顾名思义,互通五感就是把自己的灵识与剑灵的灵识相连接。 剑灵之所以被称为剑灵,是因为其无形无体,由一抹灵识凝聚而成,其五感所通世界和修者所见是不一样的,修者若是轻易与剑灵连通五感,虽然可以在瞬息之间直接感应天地,但少有不察就会迷失自我,自爆而亡。 换而言之,林檎有可能比现在还遭。 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在林檎看来,也不过是马上死和捱一段时间再死的区别。 征得林檎的同意后,韶华在识海里就消失了,他成了铺天盖地的灵气,游走在林檎每一寸灵脉之中。 暖意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林檎逐渐重获知觉。 原本平静的无根池水面一点点沸腾了起来,一旁守着的弟子惊的跳了起来,他不敢怠慢,赶忙跑去禀报莲师。 而另一边,道云并没有考虑很久,或许是应钟仲吕二人的狠辣,又或许是先天之灵的诱惑太大,他一狠心,便找莲师达成了共识。 正好遇上弟子慌慌张张的过来禀报说无根池有恙,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赶了过去。 当莲师和道云赶到无根池时,整座无根池的池水都消失了。 莲师还没来得痛心这满池精华,就看到有一人持剑斩杀而来。 几乎是瞬间,莲师与道云两个人飞快的侧身避开飞退,随机各自召出了武器。 莲师手中是一柄红色的扇子,扇面上是黑色的古怪纹路,在不停的涌动着。而道云手里则是一串佛珠,只不过这佛珠灰白,与普通佛珠有异。 林檎借着韶华的视角,看了个分明,但她此刻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这一叶里的灵气正疯狂的往她身体里用,而她灵识与韶华相糅合之后,她的身体仿佛一个无底洞。 韶华剑不召自出,林檎手中逐水横劈过一道剑气,韶华紧随其后,两道剑气并走,四周瞬间绽放无数花朵,莲师一个不察,手臂被长春剑意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见了血使得莲师格外愤怒,他一扇而出,一道猩红色的烟雾弥漫开。玉面公子极为善毒,但林檎此刻根本不惧他的毒雾,她直接抬剑,脚下连踏数步,剑锋比着莲师的脖子便拉了下去。 一声佛号,道云打出一道卍字,林檎闪身避开,错失机会。 莲师得了空,忙纵身后退,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林檎的眼神犹如蘸了毒的刀子。 道云随后有唱喏一声,佛珠旋转而来,看似圆润的佛珠,竟是带着锋芒!林檎不敢托大,抬剑架住佛珠,一个转身,将佛珠打了回去。 那佛珠似乎是怨气缠绕,不过是一个照面,林檎就感觉自己受到了影响,额间隐隐作痛。 道云见她眉头紧锁,随后飞跨一步,手指弯曲,一掌拍来。 掌风带毒,林檎虽然不怕毒了,却依然被这掌劈得后退了数十步,而身后莲师的扇子就已经刺了上来。 扇尖没入林檎的后腰,莲师狞笑着连捅几下,全然不顾面前这人已经举剑,似乎只想图一时爽快。 但林檎的剑没能刺下去。 因为道云已经到了,他又是一掌劈来。 林檎先是一脚后蹬,将莲师踢开的同时,借力前扑,手中逐水一个剑花击向道云。 一路长出了数朵花,有莲师前车之鉴,道云不敢碰花,选择了翻身避开,收了这掌。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巡逻的弟子们,密集的脚步声开始朝着这边赶。林檎不敢久待,踩着菩提枝而起,无数剑气劈砍出去。 剑气所到之处,遍地生花,道云和莲师不敢轻举妄动,林檎趁机飞纵逃走。 莲师咳了一声,跌坐在地。 道云并没有受什么伤,他一拂僧袍,几掌打出,地上的花便碎成灰烬。 他走过来搀着莲师,而赶来的弟子们见了这幅场景,纷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可恨……”莲师咬牙切齿,眼睛扫到这干涸的无根池,更是怒火中烧,“给我找!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是。”众弟子领命,追了出去。 - 林檎的意识并没有保持很久,她体内的灵气早就已经肆虐开来。 每一寸灵脉都被扩张,识海里是熊熊大火。 她飞了不知道多远后,菩提枝虚晃一下,消失了。 林檎眼睛紧闭,从空中垂直翻滚了下来,在一片空地上生生砸出了一个数十尺宽的大坑。好在这一叶里的妖兽都被魔宗的人给绑了吃了,所以纵使她此刻昏迷不醒,一时半会儿大概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 目光所到之处,只有明亮而温柔光。 林檎抬起右手,摸了摸眼睛,眼眶里是空的。 她明明记得自己瞎了,却依旧能看到这明亮的光。 四周是光,脚下也是光,她就如同身处在这光芒之内,它无处不在,像是幼时师父的怀抱,像是师兄递过来的糖。 师父? 师兄? 那是谁? 林檎突然愣住了,她环抱自己,却发现了左手手腕处的断面。 我什么时候少了一只手? 就在她冥思苦想时,脑袋里突然像针扎一般开始疼痛。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又如潮水一般汹涌回来。 林檎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迈出第一步。 而在她迈动步子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风驰电掣般朝后飞去,那光散了。 - 林檎的视野重归黑暗,疼痛也在一瞬间席卷而来。 【你清醒了。】 韶华的声音带着啜泣。 “是的,我醒了。”林檎想笑一声,但她整张脸都麻木了,火辣辣的疼。 【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韶华在哭。 “我现在在哪儿?”林檎没有心思去安慰他,她浑身都像炸开了一样,千疮百孔的在疼。 【我看看……】 【你在一个坑里……】 “……”只要不是重新回到了那两个人手里就万事大吉了。 【现在怎么办,你伤的太重了,体内每一寸灵脉都碎了。】 “咳……咳……”林檎又咳了起来,她感觉到自己吐血了,“我先躺躺,我好累啊。” 【别,你不能睡过去,万一醒不来了呢?】 “那你跟我说说,周围的情况。”林檎的意识挣扎了一下,强逼着自己不睡着。 【天快黑了,你起不来,我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反正这个坑很大就对了,又大又深。】 “韶华……”林檎突然喊他。 【什么?】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谢谢。”林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谢什么谢,自从拿了我,你就一直受伤……都怪我……】 “谢谢你带我领略了不一样的景色,不是你,我现在还只是个冒牌元婴,终日窝在不动峰上,蝇营狗苟,心怀怨愤。”林檎终于扯动了嘴角,她一点也不后悔走到这一步。 【你别说了,跟遗言一样……我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死……”林檎叹了口气,胸口一阵刺痛。 【那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吗,说不定你师兄就找过来了。】 “我老是拖累师兄,我是他的包袱,师兄我错了,你要抛下我好不好……”林檎意识有些恍惚,她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划过脸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但这刺痛却让她意识反而清醒了一些。 【我说的是祝南之,祝南之说不定马上就会找过来了!】 “我手上没有鲛丝,他们找不到我的。” 【祝南之肯定会掘地三尺的找你,你信我,你别睡,我陪你说说话。】 “说什么呢?”因为目不视物,林檎必须比平时更精神,才能控制自己不睡过去,尽管她现在浑身作痛,但她实在太疲惫了。 【星星,星星出来了。】 “我又看不到。”林檎无奈。 【对不起……】韶华噎了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我没有怪你,眼睛没了就没了,等我成了归墟境,还怕眼睛长不回来吗?”林檎给自己打气,也是在安慰韶华。 归墟境,道胎重塑,肉体重生,是无数修者念了一辈子想要跨过去的那道门槛。也只有踏入归墟境,才有可能摸到飞升的边。 韶华突然尖叫起来,【林檎,你又发芽了!】 但林檎已经听不到韶华的尖叫了,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师兄和师父,他们好像来接她了。 而在大坑里,下一秒拔地而起一棵巨树,参天之势。 第三十四章 围杀 却说垂枝这边。 当林檎踉跄着朝后跌去时,她就已经慌了,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想去抱住她。 但她扑了个空,眼看林檎消失在原地。 “大人!”垂枝扑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大喊。 土里喷薄而出的浓浓魔息似乎是在嘲笑着她,垂枝单手锤地,眼睛登时通红。随后无数枝丫冲破泥土,长成了绵延森林。 但没有,她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泥土之下的阵法只有残余的魔息。 “发生了什么?”陶煜他们都跑了出来,却只看见空地上长出了一片密林,而垂枝孤零零的坐在地上。 白玲珑快步跑过去,俯身一把将她搀扶起来,“垂枝姑娘,小檎呢?” 垂枝摇摇头,魇兽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她四周,“去找大人,快去!”她声音有些颤抖,而魇兽们得了令立马就四散开了。 白玲珑听了便焦急了起来,“阿檎是被谁带走了吗?” “放心,我会找到大人的。”垂枝知道面前这人是真切关心,她握了握白玲珑的手,转身一个展臂飞跃,身影消失在林中。 “白道友莫急,林檎道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陶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些于事无补的场面话出来。 白玲珑心里直打鼓,一时间心神不宁的,只能拽着自己的袖子,在原地焦虑的揉搓。陶煜见她想要在外面等着,便留了个师弟照看,转身进去了。 夜色渐渐暗了。 她没有等到垂枝带回林檎。 有一人披着月色而来,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 是襄华。 她浑身是血,看上去情况很不好,一双眼睛却明亮的惊人。见了白玲珑后第一句话便是,“小檎呢?” 白玲珑吓了一跳,忙去扶她。 “您先修养一下,小檎的事我待会儿同您说。”说着扶她往屋里走,一旁的清谷天弟子早就端了汤汤水水过来,递给襄华。 襄华闭目,她并没有感应到林檎。 “小檎是不是被捉走了……”襄华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宋青书是有备而来,不能让他抓到小檎。” “那您也先喝了这药,总不能带着伤走。”见她转身要走,白玲珑接了药碗过来一把拉住她。 襄华回头看了一下,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下。喝完了药后将碗还给白玲珑,她抬脚就想走,刚走一步,顿住脚回身冲着白玲珑一拱手,“多谢。” 这药一入口,身上的伤便止了血,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扩散开来。虽然她对修者实在没有好观感,但她是识好歹的人。 白玲珑柔柔一笑回了一礼,“前辈,可否带上我?” “我可能没有办法护你周全。”襄华摇头。 白玲珑不想耽搁襄华的时间,正准备送她一些上药,就听得外面热闹了起来。 “今天算是出了口恶气。”是阮清清的声音,中气十足。 “明天咱们继续,杀他个人仰马翻,叫他们多吃点裤头!”令向晚推门道。 他还没进门就笑嘻嘻地吆喝了一声,“别急别急,我们这身上的血可不是我们的!” 但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他愣了愣,先看到了门口的白玲珑和襄华,“前辈?前辈你回来啦!” 襄华回身,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她直接跨步和他错身。 他身后的关依依和阮清清赶忙让出了一条路,供她出门。 此时,祝南之和九尺玉还在外面商量着什么,一抬头看到襄华满身血污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皆是一愣。 祝南之最先反应过来,朝她行了一礼,“前辈,您回来了。” 但九尺玉却看出了她的行色匆匆,迟疑道,“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出门?既然回来了,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免得再出意外。” “小檎被抓了。”襄华看向祝南之,“之前我也是被宋青书抓走的,所以我怀疑林檎也是,我们需要抓紧了,若是晚了,怕是要遭。” 这一席话不亚于一道惊雷,打的祝南之和九尺玉措不及防。 “所以我现在要回去,可要同行?”襄华不再废话,她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他们。 这两人当然是想都不想就跟了上去。 所以当令向晚问清楚了白玲珑来龙去脉后,赶忙推开门追了出来。然而屋外哪还有什么人,月色皎洁,空空荡荡。 令向晚刚御剑飞出去不远,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师兄之前的话还声声在耳,他要是擅自追出去,这要是万一师姐这边遇了什么险情怎么办? “向晚,回来休息吧。”白玲珑推门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眼底是抹不开的郁色。 “白师姐,你也别太操心,前辈那么厉害一人,加上我师兄和九道友,这小林师妹肯定能救回来。”令向晚赶忙上去扶着她,深怕她郁结于心昏过去。 “襄华前辈回来时,情况并不好。”白玲珑拍了拍令向晚的手,“你们又在外面累了一天……” “没有的事,我们白天打的是战术,一点也不累。”令向晚想哄她放松些,便将白天的事说给她听。 原来他们一离开,便正好撞上了一个十二人的魔宗巡逻小队。 其他人原本都想直接就上,九尺玉却觉得可以跟踪一番。 于是一行人贴了隐匿符,敛息跟在这个巡逻小队后面。 这小队也是心大,说是巡逻却丝毫不去探查四周,而是懒散的各自闲聊着。 就这么跟了一路,都没能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是今天张三吃了点什么,昨天李四睡了个什么。 再听下去也无益,九尺玉掠身而起,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划了一道痕迹,灵力稍纵即逝。 于是阮清清拂尘一摆,十二人小队这队尾便少了一人。 将这人拖到阴暗处,阮清清直接徒手捏爆了他的脖颈,尤不解气。 那边九尺玉也动了,他们一开始约定了各自的代号,目的就是能不显露身形而井然有序。但这巡逻小队显然也并没有真正的废物到哪儿去,当九尺玉解决这第二个人时,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戒备!敌袭!”领头的黥面汉子高喊。 就见他们十个人整齐划一的抬臂一甩,各自握了一柄匕首在手里,随后他们脚步微动,井然有序,踩的是炼地蚩尤阵。 这阵是魔宗惯常使用的阵法,不需要配合多紧密,依然能达到御敌之效,乃是攻守兼备的阵法。 但并没有人现身,这十人摆了会儿架势,各自对了一眼。 “莫不是去解手了?”有人试探地说道。 “蠢笨如猪,解手能去这么久?”黥面汉子呸了一口,手中匕首凌空舞了一圈,“识相的赶紧出来,否则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回应他的只有来往吹拂的风。 天色渐暗。 “咦。”黥面汉子等了这么久,还没见个人出来,这下真没把握了,便收了匕首,对其他人说道。“得了,先赶紧巡逻完,回去交差,敢给我偷懒耍滑,回去要他们两个好看!” 阵法一散,九尺玉他们就出来了。 刀光剑影之间,杀得这十个人措不及防。 这种单方面碾压的战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阮清清踩着尸体大吼了一声,“畅快。” 她眼泪淌了一脸,见众人视线转向她,忙抬手去擦。 九尺玉低垂着脸,手中玉扇还在滴血,祝南之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九尺玉搭在他手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杀的还不够,我要他们尽数陪葬。” 那边关依依一脸畅快,收了双剑后走过去和令向晚勾肩搭背。 “回咯。”令向晚怪叫了一声,心情极好。 时候也不早了,再去寻其他魔宗的人不太现实,祝南之便一把火将魔宗这些人的尸体给烧了,领着大家回来了。 过程的确很轻松,身上的血也不过是打斗中不小心溅到的。 听完了令向晚的话,白玲珑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她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冲着令向晚一笑,“看我,还需要师弟来安慰。” “是师弟应该做的才对。”令向晚乖觉一笑。 虽说是没有受伤,但到底还是一直紧绷着的,一听陶煜说这屋子安全,不用守着了,令向晚倒在榻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阮清清则是走到师弟们身边,挨个看他们的伤势,帮衬着清谷天的弟子们来回换药,输送灵力。 见别人都有事儿做,关依依就搬了个椅子坐在了角落里,这一空闲下来,她就不由得想到了失散的师弟们。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按理说之前那动静自己能看见,他们应该也能看见才对。 到现在都没找过来,很大的可能是他们遇险了。 想到这里关依依的脸就垮了下来,人是她带出来了,要是没能全乎的带回去,她有愧。 白玲珑注意到了角落里垂头丧气的关依依,便端了碗安神的药过来,送到她面前,“喝了吧,好好睡一晚。” “多谢白道友。”关依依感激一笑,忙接过去。 汤药捧在手里暖暖的,关依依愣了愣神,一口闷了。 第三十五章 撕树皮 垂枝的灵力是有限的。 魇兽四散着不停奔跑,所到之处皆会带起一阵白色烟雾,垂枝能从烟雾中事无巨细的了解到这片土地上之前所发生过的事。 但相应的,她的灵力正飞快地流失。 就算是魔宗,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穿过阵法过来掳人,所以掳走大人的那些人定然还在这附近。遗憾的是,大人带走的那只魇兽她主动切断了联系,否则现在已经找到她了。 事实上垂枝的想法没错,莲师选择的据点的确不太远。 然而遗憾的是,莲师和道云二人早就带人四散追了出去。 两厢错身,垂枝扑了个空。 山洞里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一场大战。 驱着魇兽继续四散开,垂枝踉跄了几步,脱力跪坐在地上。 但很快,有一只魇兽传回了好消息。 垂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跑带飞的赶到了那只魇兽身边。 “大人,就是这儿,有弟弟的味道。”魇兽绕着大树转圈圈。 垂枝原本紧绷的心神突然就松弛了下来,步子一个踉跄,软倒在了树干上。 “大人,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手掌颤抖着抚上了树皮,尽管感应不到任何气息,但她认得这是菩提树。 - 此时的林檎,已经浑浑噩噩很久了。 她以为她死了,但她识海里的熊熊大火渐渐的灭了,有什么帮了她。 腥臭扑鼻的味道似乎又重新扩散在了林檎的鼻腔里,好像在控诉,你怎么能忘记我的存在? 而她体内原本破碎的灵脉正在一点点自我勾连,似乎有云灵果的功劳。 林檎想咳嗽一声,却发现自己又动弹不得了。 显而易见的,她又成了一棵树,但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她灵脉里似乎长了一些什么别的东西。 耳边隐约响起了垂枝的声音,林檎便大喊了几句,“能听到我说话吗?垂枝?” 然而并没有回音,似乎菩提树阻隔的仅仅是由内及外的声音。 林檎有些失望。 “我能。”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把林檎吓了一跳。 “谁!”林檎警觉。 “……”方承彦失语片刻,无奈道,“我才睡多久,你就连我声音都不记得了?” “……”林檎也纳了闷了,自己身体变成树,这方承彦不该是挂树顶上吗? “行了,不跟你废话,你眼下这样再不自救就晚了。”方程眼叹了口气。 “自救?我现在不是正在修复灵脉自救吗?”林檎纳闷。 “你若是再放任下去,就真只能当棵树了。你自己想当就当去,我可不想困在这树里一辈子。”方承彦似乎灵力恢复了一些,说话都硬气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林檎只能不耻下问。 “你先吞了云灵果,又和那剑灵互通了五感,体内灵脉就已经涨了数倍有余,正是破境的好时候。这菩提树受你牵连,也跟着迷失了自我,你若是放任它帮你修复好灵脉,那你也就快被同化了。”方承彦老神在在,似乎是很有把握。 但林檎飞快的否决了,“换一个。” “要不就是我去破镜!这菩提树你又不可能把它皮扒了。”方承彦火了。 “破境这种事,是说破就能破的吗?你来个试试?”林檎也火了。 方承彦没有吭声,随后她就感觉周围有一股股暖流一阵阵的在涌向自己。 她并不知道,在一片黑暗之中,有光芒先是闪烁了一下,随后炸裂开,在这莹白的光芒之中,一朵莲花在旋转绽放,瓣瓣如玉。 林檎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灵力的波动。 方承彦这家伙…… 说破境就当真破境了! 还没等林檎感叹完,就感觉天旋地转,有什么在晃动她。 事实上不是晃动,方承彦一出菩提树,就屈身一把将它从土里连根拔起。 “放手!”垂枝先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给惊了一下,随后飞跨几步,长剑破风而出。 “慢!”方承彦扛着树行动不便,只能朝后退开几步,忙喊住她。 但垂枝显然是不会听他的,提着剑就追了上来,避开树干刺向他要害。方承彦并指夹住垂枝剑身,逼得她再不能前进分毫,“你再妨碍我,可就救不了她了!” 这一句话使得垂枝停了手,她收剑站稳,竖眉看他,“如何救?” “把根系斩了,皮扒了,让它疼让它痛才行。”方承彦一颠菩提树,手臂抡动,将其横倒放下。 垂枝不敢,若轻举妄动岂不是要伤到大人? 方承彦抬头,看出了她的顾虑,他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了一柄匕首,锋芒毕现。 他展臂一挥,划了下去,边划便解释,“放心,伤不了林檎,菩提树如今迷失自我,须得让它痛醒才行。” 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垂枝迟疑着蹲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后,咬咬牙抽剑斩向根系。 两个人就这么埋头苦干起来,菩提树根系密杂,树皮坚硬无比,每一下都要凝聚灵力下手才行,这就让他们二人有些劳神了。 而其实林檎是能感觉到痛的,就像是自己正在被扒皮一般。 但痛着痛着之后,她的四肢逐渐就有了知觉。紧接着识海里就发生了变化,原本火焰熄灭后,树木丛生,此时却突然灰飞烟灭,只剩一望无际的荒原。 而她的灵脉之中,有什么在生长,融合。 那一层通往归墟的心障,似乎松动了一下。 识海里随后簌簌落下无数光华碎片,这碎片犹如无数颗太阳,将万丈阳光带入识海之中,原本干涸的识海迸发出生机,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生长出无数花朵,一整个花海顷刻间呈现开来。 尔后她牵引着灵力自大小周天轮转数圈,灵脉一寸寸修复,而灵力愈发精纯。 方承彦和垂枝累的有些喘时,整棵菩提树的树皮已经被他们削完了,根系站的干干净净。在他们收手之后,整棵菩提树突然就开始了震颤,在这震颤之中,巨大的菩提树一圈又一圈的收缩着,最后变成了一个木质人偶躺在两人脚边。 垂枝呆愣住了,举着剑看向方承彦。 “守着吧,现在就不用担心她变成树了。”方承彦大掌一挥,收了匕首,走到一边盘腿坐下,开始吐纳灵气。 他刚入元婴境,正好借助这一叶里浓郁的灵气来夯实一下。 而一旁垂枝不敢放松,她局促地跪坐在这木质人偶边上,低头凝望。 圆月当空时,林檎终于醒了。 但她随后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并且她居然能看见东西了,在眼睛被剜之后。 “垂枝?”林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开口喊她。 “大人……”垂枝一脸欣喜,赶忙俯身抱起林檎,抬手摸向她冰冷的脸。 “我这是……”林檎根本动弹不得,只有一双木纹的眼睛在滴溜溜转。 “你没破境,肉身又七零八碎的全是伤,显然菩提树不敢放你出来。”方承彦这时睁开了眼,他收势起身,走了过来。 这破境元婴就是不一样,眼看他面色红润,眉眼都带着快意。 “你这就破境,凝出肉身了?”林檎上下扫视了他一眼。 “一回生二回熟,天才于修道一途,多的是捷径可走。”方承彦毫不谦虚,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我还没塑成肉身,眼下借的不过是莲花童子像的便罢了。” “那请天才教教我,好让我也快些破境。”林檎没好气的说。 “诶,这就是差别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方承彦一笑,蹲在林檎边上,手指探上她的眉心,“你眼下差的只是心境罢了,且等着吧。” “大人,要不我先背你回去。”垂枝托着她,想要将她抱起来。 方承彦俯身一把从她怀里扛起林檎,手臂一转将其托在肩上,冲着垂枝说了句,“走吧。” 垂枝忙起身跟上。 原本乌泱泱的魇兽都被垂枝收回了,留下一只哼哧哼哧的在地上跑动带路。 - 宋青书此时正在洞府内沉思,他右手握着笔,俯身在看一桌沙盘。 这沙盘造得栩栩如生,正是这一片地方的地图,而其中游走的亮点则各代表着一名魔宗弟子,他的苦心部署就要大成。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轻笑出了声,指尖的玉笔旋转几周,随后他翻掌一把拍在桌上,低声道,“宗主,请您再等等……” 他身体里丝丝缕缕地往外透着黑气,这黑气裹着他绕了几圈后,重新没入体内。 宋青书猛喘了一口后抬头,面具下有血迹淌了下来。 这时有弟子匆匆进来,一进来就赶忙伏在了地上。 他抬手摘了面具,手里握着一方帕子,一点点擦去唇边的血迹。 待擦完了血,他手指一紧,帕子便碎成了灰烬。 “何事?”他侧脸看向地上的人,阴沉的声音,就足以让这弟子浑身抖如筛糠。 “回大人,各处弟子都已经驻扎妥当,只待您吩咐,至于但先天之灵那边倒是……倒是……”弟子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全了。 “倒是如何?”宋青书步子带风,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去抬手捏起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 恐怖狰狞的伤疤交错,这不是人的脸,这是鬼面。 弟子战战兢兢,根本不敢表现出异样,他一个激灵,赶忙答道,“倒是自己打到了山门前了……” “哦?”宋青书放开他,手腕一甩,翻手又是一个面具给自己戴上,随后起身朝洞府外走去。 第三十六章 送上门的点心 宋青书这人,不管到哪儿,排场都是要讲足的,所以他即便是在这一叶里,也是寻了座山来当据点。 但意外的,这山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襄华带着祝南之和九尺玉一路冲上山时,天亮了。 三人风风火火,迎面就撞上了悠悠然走出来的宋青书。他右手把玩着一杆玉笔,玉笔上带着赤红色的纹路,宛若活物,游动流转。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宋青书只露了一双黝黑的眼睛,配着他阴沉的声音,让人十分不适。 随后他手腕一动,执笔在空中写写画画,那杆归墟所画之物尽数成真,无数刀刃飞射而来。紧接着一个巨型的阵法在他身后出现,一寸寸变大,旋转着,绽放夺目光彩。 九尺玉不认识这阵,但祝南之是认得的。 拾遗录记载,当年那群猎灵人在历经无数次的实战后,自创了一门盘古阵,用以扼制先天之灵实力。但其阵法阴狠恶毒,唯有五弊三缺者方能修习此阵,且长久用之必将天人五衰。 宋青书竟能筹备至此! 祝南之提剑上去,挡在了襄华身前。 “前辈,盘古阵在此,你且先退。”祝南之横剑,左手一甩,乾坤混元符陡然出现,缠绕在南飞燕之上,随后化作金光没入其中。 剑锋寒芒咋起,祝南之直逼宋青书。 然而,随后宋青书脚步微动,笔锋一转。 无数道人影自笔下飞散,变成了无数个执笔而来的他,笔锋所到之处,尽是凝实的杀气。 九尺玉举扇跨步,与杀气擦剑,随后一个飞跃,直接合扇打向其中一个宋青书,扇尖直接捅穿了他的胸口,那人便摇晃了一下,身形消散。 “是幻阵!”九尺玉皱眉。 祝南之提剑横扫,这一剑扬起无数金光,所到之处,数个幻影消散。 襄华深知盘古阵的厉害,她双臂一展,整个人身形暴涨,随后无数狂风席卷,裹挟着幻影抛向空中。 还未落地,便被襄华震了个粉碎。 这些幻影中只有一个是真实的宋青书,而这一个身负盘古阵,等着襄华送上门来。 襄华却根本不近他身,她遥遥缀在后面,掌下狂风四起。 祝南之和九尺玉相互配合,打掉这四面八方而来的利刃,然而就在他们交错抬脚的一瞬间,四周环境突然变了。 原本喧闹的声音消失了,身边空无一人。 襄华眼睁睁的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心道不妙,抽身想后退。 “送上门的点心……”宋青书突然笑了一声出来,所有的幻影骤然合到一处,只见他高抬右手,偌大的盘古阵登时压了下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扑杀。 就见襄华的身影一晃,散了。 随后一抹光直绕宋青书背后,是襄华,她手中一柄短刀,架在了宋青书脖颈处,“不是只有你会。” 短刀狠狠砍下,却并没有伤到他。 宋青书抬手啪的一声,夹住了刀锋。随后并指一屈,咯的一声响,短刀断成两截,他两指夹着这断裂的刀刃,反手刺向襄华。滚滚黑气弥漫上了刀尖,而那杆归墟则被他抛上了半空,破风朝下。 襄华一个后纵,滑出几尺远。 归墟瞬间扎入泥土,足足没了半分。 “啧。”宋青书有些不耐,他抛了那断刃,走过来俯身拔出归墟。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襄华突然开口了。 宋青书捏着归墟,一双眸子带着笑意,“你的身份在有些人之间是不宣之秘。” 襄华神色转冷,她抛了断掉的匕首,扬手数道狂风呼啸而去,随后将风凝成剑,劈砍过去。宋青书一个闪身,盘古阵又回到了他手里。 但他突然顿住了,步子踉跄了一下,襄华已经到了他面前,剑身如疾风,没入他身体。宋青书右手振臂收拢,归墟捅进了襄华的背,随手他手掌开合,盘古阵打在襄华身上。 襄华吃痛拔剑,练退几步,软倒在地。 “知道为什么这山上没什么人吗?”宋青书抬脚将她踹的翻过来,弯腰拔出归墟,顿时鲜血淋漓。 他手腕顶掉面具,露出狰狞的脸,随后舌尖轻卷,将归墟上的血舔了干净后,轻叹道,“真不愧是先天之灵。” 襄华此刻已经动弹不得,她吃痛的一缩,掌心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因为本座计划已经进入尾声了。”他大笑,直起身子转向山门。 - 哗啦啦,哗啦啦。 耳边是潺潺水声。 九尺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四周昏暗无光。 他挣扎着爬起来,却看到有人走了过来,“谁?”他手腕一抖,召出玉扇止水。 “阿玉,你醒了?”那人走近了,一身白玉兰衣袍,头发松松散散的盘着,眉眼中柔情四溢。 “林道友?”九尺玉看着她,迟疑了一下。 她便笑了,手里是一片荷叶,盛着清澈的水,“先喝口水吧,阿玉。” 话语间十分亲昵。 “……”九尺玉愣了愣,她便抬手,将荷叶轻轻放在了他唇边。 “喝呀,阿玉。”她眉眼弯弯。 九尺玉一把拂开荷叶,水撒了一地,却转瞬无痕。 这是幻阵里,他突然意识到了。 “阿玉,不想喝水吗?”她神色有些委屈,空着手看他。 想要破阵,需要破了阵眼,九尺玉环视四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视线回转到林檎身上,眸光微沉。 最直接的方法是杀了面前这个人,她只是顶着林檎的脸而已,而这里只是幻阵的幻象而已。但他迟迟没能动手,因为眼前的人眼神干净,神情毫无戒备。 “阿玉,别绷着个脸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见九尺玉迟迟不说话,伸手去挽他,模样娇憨。 九尺玉被她拉着出了山洞,光线突然一亮,九尺玉抬手挡了挡眼睛,再一看去,四周的景色是破碎不堪的,被分割成了无数块,飘浮游动。 “要多走走,身体才会好的快。”她视若无睹,温柔的挽着九尺玉朝前走。 不能再拖了,外面林檎生死未卜。九尺玉顿住脚,闭眼转动手腕,止水直接没入了身边这人的胸口。 “阿玉……”她微瞪着眼睛,整个人软倒在九尺玉怀里,她纤细的手指朝上抬了抬,然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 “快一点,再快一点。”小女孩的声音非常的急躁。 祝南之背着林檎在御剑飞行,“阿檎你别催我,我有点渴了。” 他猛地想起这是什么时候,这是景师叔供岁灯灭的那晚,阿檎一直哭一直哭,于是自己连夜带着她赶去无妄海。 “喏,南之哥哥,有水。”小女孩葱段一样白嫩的手探到他身前,递了个水袋过来。 “答应我,待会儿到了无妄海一定要乖乖的,不要乱跑。”祝南之接过水袋,猛喝了几口。 “好的。”小女孩十分乖巧。 祝南之刚结金丹,御剑十分吃力,但他忍着难受,一路驰骋,丝毫不敢停下。 两人赶到无妄海时,天已经大亮。 小女孩在祝南之背上睡了一路,口水淌湿了他的背。 祝南之侧头看了看背上呼呼大睡的小女孩,嘴角挂起一抹微笑。而当他抬头望去,日光下的无妄海,波光粼粼,一股震人心魄的美感。 这样美的一片大海,饱含奇珍,寻常修者想要飞行于其上,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拖拽到深海之中,灵力尽失。 “阿檎,醒醒,我们到了。”祝南之轻轻晃了晃背上的人。 “唔。”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动了动,摸到了自己的口水痕,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声。 “下来?”祝南之蹲下。 “好。”小女孩麻溜的爬下了他的背,随后蹬蹬蹬的跑向无妄海。 祝南之眼疾手快的一把提住她,“说好不要乱跑的。”说着话,看到提起来的林檎,却是愣了一下,自己竟然这么高了吗? 小女孩张牙舞爪的狂扑棱,眼泪又开始狂倒。 祝南之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哄她,“乖,你想看无妄海,我这不是带你来了吗?不要哭了。” “师父呢,师父不是来无妄海的吗?我要师父。”小女孩嚎啕大哭。 祝南之被她哭的束手无策,只能抱着她朝前走了几步,“阿檎,你看看,景师叔没在这儿,这海要是碰了,我们就回不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师兄了。” “嗝。”小女孩登时收了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我们再看一会儿,然后回山,好吗?”祝南之拍拍她的头,抱着她坐在了地上。 “好……”小女孩停了哭,却还在抽噎。 祝南之抬眼,再次看向无妄海。 他突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因为无妄海从来没有日出,那里只有无尽的黑夜。那一晚的祝南之抱着大哭的林檎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赶到无妄海时,两个人在一片漆黑中,凝望寂静的海面。 这里是宋青书的幻阵,而自己抱着的并不是林檎而是阵眼,他恍然。 祝南之摸了摸林檎的头,眼底尽是无奈,但他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了,“阿檎。” “嗯?”小女孩仰头看他。 “再叫我一声吧。”祝南之左手拔出了南飞燕。 “南之哥哥~”小女孩甜甜的笑了一下,喊他。 随后南飞燕从后往前而出,小女孩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她眼里带着些疑惑,倒在了祝南之怀里。 “抱歉,可是阿檎在等我去救她。” 第三十七章 齐聚一堂 祝南之和九尺玉同时出现在了山门处。 “哦?”微诧的声音,是宋青书,“情阵这么快就破了,二位当真狠心。” 他眼带笑意,手里却没松懈。 一瞬间飞沙走石,两人忙拂袖去挡,却觉得浑身一软。 宋青书紧接着袖下两道白光一甩,两个网兜便从天而降。不会吹灰之力,两人被绑得扎扎实实,祝南之和九尺玉对视一眼,眉头微皱。 是三圣宗独有的法宝,末灵抄。外面的情况也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 但宋青书根本没去看他们的神色,他单手一挥,将这两人同襄华一起,带回了洞府。 渐渐地,有弟子开始回山,各个儿手里都提溜着个末灵抄。 祝南之和九尺玉两人被宋青书随手丢进了一个地窖,而襄华却没有同他们关在一处。被丢进地窖后,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看四周,上方的地窖门就又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些灰袍弟子,正费力的往里拖着什么。 “大人是说就放这儿对吧?”有人不太确定的问。 “是,还得留个人下来看着,谁要留?”回答的那人高声道。 一下子就没人说话了,几个人闷声拖动,一使劲将东西丢下了地窖。 随后起先说话的那人,点了个人留在门口看守,被点到的人极不情愿的拖着步子等到最后才出门落锁。 掉在地窖的是数个网兜。 祝南之和九尺玉努力探头看去,随后两人皆是一脸难言。 被丢进来的正是令向晚等人,一个个的都昏迷不醒,东倒西歪地躺在末灵抄里面。 “怕是有奸细。”九尺玉皱眉,不然没道理被一锅端了。 “清谷天的人不在。”祝南之的脸色沉了下去。 “林道友……似乎也不在这地窖里。”九尺玉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她。 祝南之则没有答话,他们这么送上门,却没能见到阿檎,难道说她的身份被宋青书知道了?想到这里,祝南之的脸色又黑了一寸。 这时那边令向晚动了动,醒了。 “淦,下次再让我看见他,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令向晚骂骂咧咧的蠕动了几下。 “向晚。”祝南之喊他。 “哎,欸?师兄?”令向晚寻着声音蠕动过来。 “你们是怎么回事?”祝南之皱眉问道。 “还不是清谷天的人给的药里面有其他东西,我们一个个全被药倒了。”令向晚咬牙切齿。 “他们怎么会同魔宗勾结?”祝南之奇怪了,清谷天常年济世行医,宗主历世泽更是一腔慈悲心。 原本一直沉默的九尺玉突然开口了,“我宗师祖也是宗门内的叛徒才受了伤,如今下落不明。” 两人齐齐看向他,九尺玉接着说道,“也是多亏了林道友提点,我才能事先一步得知叛徒一事,只是到底还是让他跑了。” “魔宗势力到底侵染道门多深?”祝南之不敢细想。 “他们将我们掳来,难不成是当人质的?”令向晚好不容易蠕动到了祝南之身边,拱了拱,坐了起来。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若各宗里都有叛徒,要我们还有何用?外面多的是人质。”九尺玉摇头。 随后祝南之和令向晚对视一眼,“陈玄机!”两人异口同声,宁愿伤了儿子也不让他来一叶,他的用意眼下来看便再明显不过了。 那边方承彦扛着林檎和垂枝回到营地时,已是人去楼空。三人见屋内陈设都是完好的,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不免心生疑惑。 “这是换地方了?”垂枝绕着屋内走了一圈。 “不可能,若是换地方,师兄他们肯定会留下讯息。”林檎趴在方承彦肩头,原本僵硬的四肢渐渐软乎了些,只是这面上依旧是木质的纹路。 “大人,要不要下来歇歇。”垂枝见她这么趴着,担心她不舒服。 方承彦看了她一眼,把林檎放了下来,“接下来怎么办,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能让魇兽找找吗?”林檎扭头看向过来搀扶自己的垂枝。 “可以的。”垂枝忙点头,就见她闭目展臂,无数魇兽突然出现,狂奔出了屋子。 林檎来了兴趣,“那我的魇兽也可以吗?” “是的,但是您得和它好好沟通才行。且这一勾连,十分耗费心力,须得慎重。”垂枝柔和一笑。 然而林檎现在这个状态,灵力都不能动,别说召魇兽了,她连神机囊都摸不得,只得叹了口气。 魇兽既然放出去了,自然是要抓紧跟上,于是三个人连忙跟了出去。 追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垂枝这里,垂枝遂领着林檎和方承彦匆匆赶了过去,然后三个人就站在这辉煌的山门前,面面相觑。 “这是临时建了个魔宗山门?”林檎抬头看了半天,艰难的开口。 “只有宋青书那厮,才有这种闲工夫。”方承彦断定。 “那我们上不上?”垂枝问道。 “上!”林檎给他们加油。 方承彦面无表情地拒绝前进,倒是垂枝真就打算提剑冲了,林檎赶忙拉住她,“别,等等,我们悄悄溜进去。” 话没说完,方承彦就拉着两人隐匿身形,飞身掠上了山。 随后,就见得山下一股浩浩荡荡的队伍气势汹汹的过来了,打头的人是刚和林檎有一架之缘的莲师和道云。 他们这一行人直接就冲进了山门,打到了宋青书的洞府前。 “大人,最后的踪迹确实是在这儿,不仅那后来的先天之灵在这儿,打头那个先天之灵也在。”负责查探的鹰眼哨探躬身道。 莲师冷哼一声,两个先天之灵一起,也不怕被撑死!一旁道云也是神色一变,眼里起了贪婪。 “宋青书呢,躲在哪儿的?”莲师拔高声音,手中扇子轻摇。 有弟子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手持兵刃将他们团团围住,宋青书走在后面,没有戴面具,狰狞的脸勾着一抹笑。 莲师打了个寒颤,那副尊荣,真是叫人恶心。 “莲师,同门一场,本座本不欲和你计较,若你现在和道云束手就擒,他日宗主回来,本座定保你不死。”宋青书拨开弟子,走了过来。 “今天我们来不为别的,你从我这儿掳走一个,后面又捡了一个,是不是有点太过贪心了?”莲师冷着脸,“只要你交出来其中一个,今日我们便可相安无事。” 他们带过来的都是忠心之人,而应钟留下的那几个钉子则被他派出去巡逻了。反正他们的目的是进来搅混宋青书的好事,怎样闹都合情合理。若真能要回个先天之灵,既能瞒过那几个钉子,还能大涨修为,岂不妙哉? “本座不懂你在说什么。”宋青书笑容一收,一双深不见底的黝黑眸子直视他身后的道云,“道云,连你也执迷不悟吗?” “非也,人性使然。”道云右手在前,微微俯身。 “好一个人性使然。”宋青书的手突然收紧,指尖泛白,归墟上的纹路又红了一分,“宗主带你们不薄啊,你们竟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背叛宗主,给本座杀了了事!”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弟子齐齐冲了上去,刀光剑影,飞沙走石。 宋青书长臂一摆,归墟写到一半,被道云抬掌阻断,随后莲师开扇横扫而来,扬起一阵紫烟。 三人混战,但宋青书丝毫没有落于下乘。 原本隐匿身形的方承彦、林檎和垂枝,则趁乱摸进了洞府。 洞府里一眼能看完,除了一角的沙盘比较独特以外没有其他可疑之处,垂枝放出一个魇兽,魇兽原地蹦了一下,溜出了洞府。 垂枝赶忙跟了上去,林檎和方承彦紧随其后。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灰袍男子在一个矮门前打瞌睡。 垂枝一个飞纵抬剑,那人便在睡梦中掉了脑袋。 林檎赶忙蹲下从这人身上摸钥匙,找了一会儿才在他胸口找到,一把金灿灿的小钥匙,带着独特的术法痕迹。 开锁推门,光线撒进地窖。 就见底下一群人已经脱困,打算冲出来了,两厢对视几秒,令向晚激动的冲了上来一把将林檎抱住,“小林师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先走,此地不宜久留。”林檎拍了拍他的背。 一行人便偷偷摸摸隐去身形,开始往外溜。 洞府前还在混战,显然莲师和道云联手之下,宋青书也轻易脱不开身,毕竟莲师的毒也是一绝,光是防备就已经耗去太多心神。 等到所有人都下了山,祝南之才发现,林檎没有跟着他们,他转身想要回去,垂枝却拦住了他。 “大人说她会和方承彦救出襄华再回,还请你们先行找地方休养。”垂枝虽然也很想跟上,但大人一再坚持,她无法拒绝。 “师兄,云尘他们的状态不是很好,急不得。”令向晚扛着云尘回头说。 末灵抄对灵力的反噬太过,使得云尘刚养的有起色的身体又加重了伤势,眼见着他这已经是脸若金纸,气若游丝。 而其他人都没有好到哪儿去,一个个算得上都是残兵弱将,祝南之看了一眼山上,不得不狠心带着其他人加快脚步。 第三十八章 炼灵盘 山上,莲师和道云其实已经有些颓势了,而宋青书却依旧游刃有余,手中归墟下笔有神。 其他弟子呢,修为其实相差无几,故而真打起来也是五五分的战局,两方各有损伤,一时间打的不可开交。 林檎和方承彦趁机偷偷摸摸的绕开他们,重新摸回了宋青书的洞府。照之前莲师那句话的意思,襄华定是被宋青书掳走的。 整座洞府里只有那沙盘比较特殊,林檎蹑手蹑脚的摸过去,低头看向沙盘。 “这东西只怕是他那杆归墟画出来的。”方承彦跟在后面,摸了摸下巴。 “怎么用?”林檎此时身体已经行动自如,除了这皮肤上的纹路,菩提树替她补全的木头左手毫无知觉以外,与常人无异。 她抬手摸向沙盘,被方承彦赶紧一把拍开。 “别摸,知道是什么么,就敢上手。”方承彦竖眉。 “嘶。”林檎捂着手,“那现在怎么办?” “我来摸。”方承彦挑眉,摊手上去,却见他手部瞬间泛起一阵莹白的柔光,在探上那沙盘后,果然那沙盘突然发难,变阵换势,成了一盘火焰。 方承彦探了探,手勾住个东西,朝上一拉,不远处咔嗒一声,墙壁上开了一扇门。 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门后一片黑暗,隐约有药香传来,再仔细听便能听到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林檎走在前面,直接跨了进去。 而没等方承彦跟进来,门又咔哒一声,关了。 方承彦急了,赶忙又回那沙盘处,然而这一次,他再怎么去摆弄那沙盘,门也没了动静。 却说林檎这边,门一关,她就发现方承彦没能跟进来,可此时她已经来不及管了,因为她前脚踩进来,后脚就掉了下去。 眼下不能用灵力,坠了好一会儿后,林檎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四周陡然亮了,也安静了。 林檎瘫了好一会儿,痛的直叫唤,揉了揉手脚爬起来,愣住了。 “陶道友?”她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这几个面色发白,手里握着瓶瓶罐罐的,不正是清谷天的几个? “你们是被抓到此处的吗?”林檎朝他们走了几步,“快,我带你们出去,外面有人接应。” 陶煜等人面色煞白,朝后连连退去。 “?”林檎停住脚,看着他们。 “林道友,得罪了。”陶煜一拱手,随后一扬手,袖中有烟雾散开。 林檎一个仰身拔剑,衣袖捂住口鼻。 清谷天本就是一群医修,而且是比神农峰更不重体术的医修,一击不中,等林檎的剑到时,几个人都傻愣愣地呆住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林檎的剑比在了陶煜的脑袋下。 陶煜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檎转头去看其他人,见他们一个个神色哀戚,不想开口的样子,便叹了口气,“行,那我只问一句,可有见过一个比我高很多,身穿浅绿色衣裙的貌美女子?” 沉默半晌,林檎的剑进了一分,血便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会动手,你们在这里对我出手,便足以说明你们的立场。”林檎脸色转冷。 “见过……”身后有个矮小的弟子突然开了口,陶煜不顾伤口,回身瞪住他。 “师兄,你不能死……”小弟子抽抽噎噎,登时就哭了出来。 陶煜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颓然,“就在这一层下面,单独关着的。” 林檎本就是个虚把式,见他说了,便将刀锋挪远了些,“怎么下去?” 那抽抽噎噎的小弟子忙挤了过来,“我带你下去,还请你不要伤了我师兄。” 林檎看了陶煜一眼,抽剑入鞘,跟着那小弟子往里面走。 一路经过无数个长案,浓烈的药味,似乎是在研究着什么。那小弟子很紧张,脚步走的飞快。 偌大的石屋里,被分隔成了数个小屋,小弟子带着林檎走到了最后一间小屋,推开门就看到了往下延伸的蜿蜒阶梯。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阶梯,便看到了一堵铁门,两侧亮着明珠,门上落了锁。 “就是这里,只是这锁我们是没有钥匙的。”小弟子慌慌张张的住了脚,回身弯着腰对林檎说。 “你怎么这么害怕?”林檎饶有兴趣。 “没,没什么。”小弟子被问的结巴了。 “你叫什么?”林檎绕过他,拔剑几道剑花砍向那锁。 火花溅起,那锁晃了一下,碎成几瓣,掉在地下,叮叮当当响了几下。 “林沓。”小弟子闷声回道。 “林沓,你走吧。”林檎提着剑,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便哒哒哒的跑了几步,想到什么,顿住脚,回了头,“林,林道友,你小心,这,这里面,有其他人守着的。” 林檎噗呲笑了,“知道了,多谢。” 也许提醒了一句,他心安了一些,赶忙跑远了。 推开这道铁门,又是长长的阶梯,越往下走越是寒冷寂静,林檎隐约嗅到了血腥味。 一路都有夜明珠照路,走着走着便看到了一条甬道,尽头有人影走动。 林檎提着逐水,贴壁前行。 “不行,我得逃出去。”是个姑娘的声音,林檎皱了皱眉,有些耳熟。 “你敢逃一下试试?”另外一个十分阴沉的声音响起,林檎猛的反应过来,这是娉环儿和三秋月。 “我怎么不敢?”娉环儿似乎是怒了,音调骤然拔高。 “你逃出去,灵儿她们就死定了。”三秋日仍然是一副要死不活,阴沉沉的声音。 “她们死了就死了,我再不逃走,下一个被丢进去的绝对是我。”娉环儿想跑,刚跑到甬道,林檎倒握剑柄直接打了过去。 “谁?”三秋月冲了出来,就见林檎一脚踢飞已经被打晕的娉环儿,手腕一转,直接攻了过来。 三秋月没有还手,而是直直的站着,林檎见状收势,剑锋停在她脖颈处。 “什么情况?”林檎皱眉。 “如你所见,我们两个都被掳了进来,这底下是用不得灵力的,下面画着宋青书的大阵。”三秋月眉眼耷拉着,冷淡的说。 林檎丝毫没有被戳穿假把式的尴尬,而是神色淡定的继续问,“你们不是与宋青书一伙的?” 三秋月冷笑了一下,“我们只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而已。” 地上的娉环儿动了动,似乎是要醒了,三秋月抬手拨开林檎的剑,走过去蹲下又给了她一掌,然后拖着她朝里面走,走了几步,扭头看她。 “进来吧,都到这儿了,也出不去了。”她说了句,拖着娉环儿进去了。 林檎跟着往里走,才发现这里面是个宽敞的空房,正中央是一个源源不断在旋转的玉盘,玉盘上篆刻着繁复的云纹和兽纹。 三秋月将娉环儿丢在一旁,自己也坐了下来。 “见过一个绿裙子的女人吗?”林檎靠近了那玉盘几步。 “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它远点。”三秋月抬了抬眸子,随后又垂下了,“那女人被丢进去了。” 林檎用剑碰了碰那玉盘,当的一声,玉盘突然停了。 一旁的三秋月突然一脸惊恐的望着门口。 然而那个令她恐惧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她朝后挪了几下,抱住了自己的腿。 林檎没再看她,再度凑近了些,她能从这玉盘上感受到非常强势的灵力波动。收剑入鞘,林檎抬手摸上了玉盘。 没有想象中的什么恐怖事情发生,玉盘纹丝不动。 “前辈?”林檎试探着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玉盘里传出了阵阵凉意,一瞬间将林檎的灵识给拉扯了进去。 冰天雪地,林檎看到襄华卧在雪中,面色青白。 “前辈!”林檎飞奔过去,赶忙将她抱在怀里。 襄华浑身冰凉,却还保留着点点意识,她费力的睁开眼,塞了什么在林檎手里,随后抬掌猛地一拍。 林檎瞬间又被赶回了身体里,她猛地朝后仰去,踉跄了几步,低头看到手里握着一颗乌黑的魂珠。 她还想再碰那玉盘,身后突然想起了脚步声。 “啧,找到这儿来了。”拉长的音调,面容狰狞的人一步步走了进来,是宋青书。 林檎攥紧魂珠,戒备地转身。 “莲师说的就是你吧。”宋青书上下扫了一眼林檎,露出了点点笑容,他不笑还好,一笑便显得更加恐怖,一旁的三秋月已经瑟缩到了角落里。 “你想怎么样?”林檎暗自思忖,方承彦应该就在外面,宋青书这一身轻松的进来,显然是并没有碰上他,那么他极有可能也跟着进来了。 “是你想怎么样。”宋青书一步步走近她,“你孤身闯入本座这炼灵盘前,想做什么?”他俯身,靠近林檎。 林檎能清晰的看到他脸色交错的痂痕,随着他说话而微微抖动,克制住自己要逃的念头,她开口道:“我是来救人的。” “实诚。”宋青书笑了,他抬手一挥,一杆归墟便出现在他手中,随后他朝前垮了一步与林檎错身。 右手握着归墟直接扎在了林檎的心脏上,他手腕一送,归墟洞穿她的身体,哐啷一声落在了玉盘之上。 血顿时喷溅四射。 林檎愣了几秒,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才感觉到撕裂般的疼痛,她昂着头,直直地跪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手里的魂珠被死死攥着,林檎咳了几下,口鼻流血。 宋青书冷漠地垂头看了她一眼,手一抬,提溜着她直接丢到了玉盘上。 玉盘瞬间将她吞没,光华涌动,它开始疯狂旋转。 林檎向着天,一路朝后跌去,最后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血一点点浸染开。明明痛到了极点,她却咬着牙不肯出一声。 原本肆虐的风雪突然就止了,耳边响起了一声梵乐,林檎感觉到掌心的魂珠在滚滚发烫,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源。 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自己断气。 而是等来了自己胸腔里重新响起强劲有力的跳动声。 林檎愣了愣,忍着痛爬了起来。 而当她坐起来时,一道微弱的光在胸口闪烁了一下,最后掉在了雪地里。 是那面掌心镜。 林檎眼泪一下子就淌了出来,她猛地向前扑去。 随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从指间开始,她的皮肤一点点呈蛛网状碎裂,剥落。 没有痛感,或者说全身各处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这疼痛来自何处。菩提树的外壳下,是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身体。 而最后裂纹蔓延到脸色,林檎听到有什么落在了雪地里,一切重归黑暗。 而体内灵力正在涌动流转,解封。 林檎挣扎着将魂珠收进神机囊里,随后摸出了几瓶丹药,囫囵吞下。 血好歹是止住了,只是仍然疼的要命。 此时,原本已经停了的风雪,再度刮了起来。林檎在身前摸索着,将掌心镜抓在手里。 【你这是在哪儿?】韶华的声音突然想起。 林檎的脚步一顿,“你醒了?” 【下次我再也不出馊主意了……】韶华懊恼,这一次的情况显然遭得出乎他的意料。 “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林檎笑了笑。 【所以现在是在哪儿?】 “宋青书的炼灵盘里。”林檎在迎着风雪往前,她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走。· 【什么?!】韶华的声音都变了调。 “慌什么。”林檎本就不认识炼灵盘,所以她不知道这个东西的阴毒。 【你肯定又上课睡觉了!】韶华在尖叫。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林檎抬手,揉了揉耳朵。 【这种阴毒东西,是专门对付先天之灵的!你在这里面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被炼化!】 “……”林檎愣了一下,脚步加快,魇兽从她身上蹦跶出来,歪着头看她。 “小东西,帮我找一下襄华前辈。”林檎摸了摸它,侧头在神机囊里摸了半天,摸出魂珠放在魇兽面前,让它嗅。 “好的,大人~”魇兽乖巧,一跃而起,一溜烟就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魇兽又灰溜溜的跑了回来,“大人,这边这边。” 韶华跟着叽叽喳喳指路,也多亏了他,林檎很快就跟着魇兽找到了襄华。她躺在雪地里,已经没了意识,整个人都缩水了几圈,像个小姑娘一般。 俯身抱起襄华,林檎一下子就没了方向。 【这东西有进无处。】 “不对,我先前出去过。”林檎摇头,而魇兽畏寒,绕着林檎的脚边跑了几圈,又躲回了林檎识海里。 【怎么出的?】 林檎还是摇头,“前辈拍了我一掌,我就出去了。” 【不对,你怎么到现在还没事?】 林檎也觉得纳闷,自己进来这么久,一点也没受到炼灵盘的炼化,相反的,随着她有意识的吐纳灵气和丹药作用,伤势在一点点好转。 “炼灵盘有什么作用吗?”林檎突然问道。 【炼灵盘和盘古阵,都是那群猎灵人弄出来的阴毒东西。】 说到盘古阵,林檎便有些了解了,“倒是没听过这炼灵盘。” 【因为这世间只有一个炼灵盘,被丢进了无妄海底。】 “现在在宋青书手里。”林檎接话。 【这东西是用的九百九十九位男童的骨头炼化的,炼成之日,那人就暴毙而亡,之后数位主人,无一幸免,所以才被人主动丢进了无妄海里面,图的就是它不得现世。】 “用处是?”林檎皱眉。 【用处是直接将先天之灵炼成丹药。】 林檎还在思忖着,抬脚却撞上个东西,约莫半人高。 【小心点,别摸。】韶华的声音还没落下,林檎的手就已经摸了上去,她抱紧襄华,伸出右手小心的探去。 “什么东西?”似乎是个棺材,触手冰凉。 【是方承彦诶!】而韶华的声音明显带了些兴奋。 “……”林檎沉默了一下,她推了推那有些松动的盖,随后翻手一掌,灵力迸发而出,将棺材盖推倒在一边。 方承彦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是,这是夔然藏起来的其他分身。 “宋青书把他藏在炼灵盘里,为什么?”林檎伸了一只手去摸那棺材里的人,似乎是没有什么异常。 【这不是方承彦?】 “显然不是,这是夔然的分身,他的其中一个分身在青山时不是被我们两个杀了么,眼下这个却被宋青书藏在了炼灵盘里。”林檎拔出逐水,直接一剑砍了下去,冰冷的液体糊了一脸。 【你是不是有点太干脆了……】 “不然等他睁眼?”林檎没好气,然而还没等她再补一剑,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林檎收紧怀抱,凭着记忆又是一剑下去,随后脚下一滑。 她听到了一声十分微弱的咔嚓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紧接着,韶华大喊了一句,【这炼灵盘在坍缩!】 耳边轰隆隆作响,山崩地裂。 尔后,一切突然归于沉寂,四周已然没有了风雪声。 她出来了。 然而没等她细问韶华,就感觉到了一柄剑比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剑锋带着寒气。 “让开。”是宋青书的声音,似乎隐忍着愤怒。 随后林檎就感觉到脖子旁的剑挪开了,紧随其后一股劲风扫来,她飞快的抬剑去挡,韶华也在一瞬间随心而出,两剑一绞,那人被架住动弹不得。 “炼灵盘被你如何了!”宋青书的声音咬牙切齿。 “哦?”林檎手臂抱紧了襄华,侧身将她护在里侧,“那东西没了?” “把宗主的身体交出来!”宋青书屈肘,抽出归墟,连动几下笔,却迟迟没有落成,他顾虑太多。 林檎也察觉到了他的顾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他有顾虑,那么势必瞻前顾后,不敢轻易动用归墟。 “大人,人都抓回来了。”有人匆匆过来禀报,林檎偏头竖耳,皱了皱眉。 “带过来,让她看看。”宋青书顿了顿,似乎是笑了声,“忘了你看不到了。” “你辛辛苦苦救出去的人,如今都被送回来了,可还开心?”宋青书阴狠的展臂又是一刺,林檎目不能视,只能凭着这带出来的风声辨别方位。 剑锋与归墟相交,竟也是金戈之声。 “把宗主和炼灵盘交出来,本座就饶他们不死,怎样?”宋青书身后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有很多人进来了。 入耳尽是杂乱急促的喘息声,显然都受了伤。 “阿檎!” “大人!” 祝南之和垂枝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些虚弱。 “人已经带到了,还请您遵守诺言。”这回是三秋月的声音,林檎心里一沉,手中的剑攻势更快,仗着宋青书不敢拿她如何,提剑连刺过去。 宋青书连退了几步,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给三秋月,“服下就行了,明日等在山前,自然会放她们走。” 三秋月没有答话,一阵脚步声远去。 而祝南之他们似乎是被制住了,林檎几剑过去,突然垂枝痛呼了一声,宋青书阴狠的声音响起,“你若再动一下,我就弄死一个。” 剑势骤然就停了,林檎提剑不敢再动。 “饶他们不死不够,我需要你放了他们。”林檎自觉有本钱同他谈谈。 “别弄错了,如今本座手上有你这么多同门,你有同本座交易的资格吗?”宋青书冷笑。 林檎也跟着笑了,只是两个人如今都是一脸鬼像,“再多的人,都抵不上你的宗主重要吧。” 宋青书没有再说话,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抽气声,是谁在强忍着。 “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本座快。”宋青书的声音远了些,显然他已经到了祝南之他们身边。 “慢着!”林檎忙开口。 而这时变故突生,四周突然开始爆炸,到处都在垮塌,一时间混乱不已。 林檎赶忙俯身护住襄华,而这处地方似乎是坍塌了,碎裂的石块不断压了下来,她一剑破开碎块,带着襄华连避数步,踩着菩提枝飞纵而起。 “林檎,他们有我来救,你且放心。”是方承彦的声音,似乎是已经救起了祝南之他们。 “好。”林檎朝着声音的方向一抛,“方承彦接住!” 那边应了一声,而宋青书已经攻上来了,他笔下归墟一动,洪水滔天,卷着林檎就没了下去。 “你就不怕我毁了炼灵盘?”林檎狠狠道。 “识相的就交出来,你以为他们能跑多远吗?”宋青书笔下没停,但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放了他们,我留下,炼灵盘和夔然都给你。”林檎踩着菩提枝从水中飞了出来,“你不是正需要先天之灵吗?” “哦?舍生取义?”宋青书笑了,归墟一停,水声骤然消失。 “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林檎持剑在身前,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四十章 一剑破山河 宋青书并不在意林檎要打什么小算盘,即便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小九九。 而林檎不着痕迹的背手在后,她左手小臂上,有一处正在隐隐发烫的肿块。那微烫的形状和那玉盘相似,她大概清楚那是什么了。 “考虑的怎么样了。”林檎负手侧身,下巴微抬。 “先交出宗主和炼灵盘,然后自废灵脉,本座便饶了他们,绝不再追。”宋青书的声音有如吐信的毒蛇。 但他的确是一个守信之人,事实上若要在魔宗里挑一个最信守承诺之人,非他莫属。一个说要五更取你命,便不能多留你一刻的人。 “好。”林檎很干脆,她左手手腕一动,逐水入鞘。 随后她并指直点丹田,灵力在识海中瞬间绽放。她手臂上那个微烫的肿块突然就化开了,硕大的玉盘轰隆一声在她头顶出现,一圈又一圈的荡出柔光。 她看不到这一系列的变化,但对面的宋青书看到了,他脸色一变纵身而起,想冲上来护住这突然出现的炼灵盘。 可他根本近不得身,四周乱起的气旋一次又一次的将他击退开。 那边,林檎的手自丹田一路向上,在她指尖,灵力悦动成无数星光没入体内,那星光的闪烁与她头顶的炼灵盘交相辉映。 炼灵盘根本炼化不了自己,这是林檎的猜想。事实上在她第一次进入炼灵盘时,就丝毫没有受到炼灵盘的影响,这也是她敢托大的原因。 她想赌一把自己体质的特殊性,而最终她赌成功了。 炼灵盘这方寸之外,四周疯狂涌动的灵气,卷起满地废墟;而在它之下,林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她周身突然就生出了一道屏障,那飞扬的尘土尽数被阻隔。 那厢宋青书单手执笔,双目充血,却到底是碍于炼灵盘,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 原本叫嚣着的灵气最终一点点服帖,糅合,丝丝缕缕地挤入了屏障,流入林檎体内。 见乱象一止,宋青书立刻飞身而上稳住身形,随后整个人伏在炼灵盘上,他手执归墟以血为墨,画出了一道道残影没入其中。 炼灵盘便逐渐停了旋转,宋青书随即翻身一道大阵打向林檎。 但这道阵像是打空了一下,林檎浮空蜷缩,整个人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就连她那浑身丑陋的伤疤都带了一丝柔和。 此时的林檎眼前是一片黑暗,然后就在这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了一点光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片黑暗在瞬息之间有如广袤天地一般辽阔,在这辽阔之中,林檎突然就顿悟了。 随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响。 炼灵盘从中间裂开,而随之裂开的,还有宋青书的神情。 他原本抬臂想再来一击,因这变故,神情癫狂的又翻身跃上了炼灵盘。鲜血从他体内流淌而出,像是失控的河流,铺满了整个炼灵盘。可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手中归墟越来越快地用画出的无数道交错的法阵,试图拼合炼灵盘。 但什么都没办法阻止它的碎裂。 宋青书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徒劳之功,他猛烈地低喘,脸上因为失血已经开始变得惨白,惨白又丑陋的脸破天荒地流下了眼泪。 与他的绝望相反,林檎整个身子迸发出一股蓬勃生机,她身形一闪,浮向空中。 她睁眼,目睹漫天繁星,日升月落;她闭眼,感悟滚滚红尘,斗转星移。 那一道遥而不及的心障,突然就碎开了。 残破的元婴在一瞬间金光四溢,那金光在散射开来的一瞬间又骤然收拢回去。它在蜕变,也是新生。 宋青书身下的炼灵盘的裂缝越来越大,最终散裂成了无数个碎片。 “不!”他大叫一声,整个人随着炼灵盘砸向地面,一地残骸。 而林檎神态餮足,展臂伸一个懒腰,如同一夜好梦过后的清晨,所有疼痛与疲惫这一刻消散。 随后她整个人突然身形模糊了一瞬,再看去,形容已经天差地别。 断掌处眨眼间完好,原本空洞的眼眶里,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她体内每一寸灵脉都在轻叹快意,而她目光所到之处,见微而知萌。 归墟境被修者分为八层,见微;破障;无嗔;定灵;证悟;舍己;同归;飞升。 林檎这一眼,已是见微。 凌空,脚踩菩提枝,林檎抽剑返身,瞬间就杀到了宋青书身前。 而宋青书似是穷途末路,直接以血为引,抬手就是一道无极幻阵,阵法散发着庞大威压朝着林檎一寸寸压来。 归墟境第一战,林檎面色不改,一剑破阵。 紧接着韶华自身后陡然出现,她抬手握住韶华,一道红光破风,直接贯穿了宋青书的左胸。 “这是还你的第一剑。”林檎敛眸,手中逐水反握,送上了第二剑。 宋青书瞬间口鼻喷血,漆黑的眸子里全是疯狂的恨意,“本座绝不绕你!本座!咳……” 林檎冷笑,两剑抽出,随后交错而至。 这时,原本昏黄的天空突然撕开了一道裂缝,一只巨大的手掌自裂缝中伸了进来。 宋青书原本已经萎顿下去,此时却双眸透亮,他抬头大吼了一声,“阿哥!” 天边是一声浅浅的叹息,林檎的双剑斩空,宋青书消失了。 随后那裂缝中拍下一掌,林檎翻身避开,那掌风所到之处地裂石崩。而那掌风之后,还夹杂着数道符箓,林檎避开了这一掌,却没能避开这符箓。 几道符箓眼见着就要钉在了林檎手臂上,林檎手腕横挡,抬剑劈开了符箓。她眸光一沉,踩着菩提枝便飞纵上天。 待到飞至那快要合拢的裂缝前时,林檎两剑并起,剑气冲天。 一瞬间,天地变色,漫天生花。 那裂缝轰隆隆作响,裂的更开了些。 底下已经开始地动山摇,无数灵气疯狂朝外涌泄,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得同外界一样。林檎的脸色更差了,一叶破损至此,方衍之却迟迟没有赶到,青山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天大的岔子。 第四十一章 出 “林檎!你这阵仗够大啊!”底下方承彦声音洪亮,突然出现。 “带上他们,我们出去!”林檎返身朝他飞去,这才看到众人东倒西歪地躺在一个硕大莲花座上,神色恹恹。 一眼望去,伤得最重的恐怕是祝南之。只见他腰间斗大一个伤口,甚至没能止住血。 “我师兄怎么伤的这么重?”林檎匆忙过去,将他抱起,掌下灵力翻涌。 从神机囊里摸索出药来喂他,却因为他疼得牙关紧咬,而不得不伸手去强行掰开他的嘴。 “怪我。”方承彦开口,他将怀里的襄华小心放下,“我并不知道静池弟子有鬼,从路上救了个回去。” 原来,在林檎进入那暗室后,方承彦试了多次,便想要去寻九尺玉都不得其法,便想着退出去,等宋青书来操纵时,一同混入。 却没想遇到了一个静池的女弟子,她浑身是伤逃了几步,逃到洞府外,便昏了过去。 方承彦虽不认得她,但到底是认得静池道袍的,秉着同道相助,便将她救起,带去给祝南之他们医治。 白玲珑医者仁心,到底是不忍看她重伤不治,便做主收留了她。 那弟子自称馆梨,是娉环儿的师妹。 祝南之和九尺玉一合计,便想借机从她嘴里套出些事来。 馆梨很老实,交代了自己被掳前后,说的事和娉环儿,三秋月两人的异常也是大抵合得上的。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商讨些什么,就见那馆梨突然暴起,整个人炸开。 她的血肉里竟是藏着药和术,众人避让不及,纷纷中招。 而早就返回洞府的方承彦堪堪躲过一劫。 再后来,便是他目睹魔宗弟子一个个提着捆绑得扎扎实实的祝南之等人依次入了那暗室。于是他便紧随其后,伺机而动。 后面的事便是林檎知道的那些了,他炸开了地道,救走了所有人。 “还没谢你。”林檎抬头看他。 “谢什么?你一路带着我,我还没谢你呢。”方承彦眼神澄澈,他一抬手,莲花座拔地而起,直冲着那裂缝而去。 林檎俯身看向地面,看到了从废墟中狼狈掏出的清谷天几个。她眼睛一转,喊了一句,“方承彦,等等我。” 随后她轻轻将祝南之的头挪到一边,整个人展臂跳下莲花座。 方承彦停下来等她,却见她眨眼间掳了六个人过来,揉吧揉吧捆在一起,正是清谷天的那几个。 “我师兄他们是中了你的药,对吧?解药交出来。”林檎的手捏在陶煜的脖颈间。 “无解,你杀了我吧。”陶煜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恶心,若你真大义炳然,为何要背后插刀?”林檎竖眉,手指一用力,陶煜的脸便开始涨红,发紫。 “我,为,自己,的,道……不为,你们……”陶煜整个人都开始痉挛,一句话都破碎得不成样子。 林檎冷笑,“你以为你不敢杀你?” 她作势要拔剑,一旁的林沓带着哭腔喊道,“有解!有解!林道友请你不要杀我师兄!”旁的弟子想去制止他,却因为被困而动弹不得。 “说。”林檎转头看他。 林沓抽噎了几下,忙开口:“在我们浅草潭的潭底,有一种水藻,名为双花,这种水藻晒干研磨成粉,就是解药。” “我并不想知道如何做,我只要现在拿到解药。” 林沓则摇摇头,“我们此次出门,并没有备这个解药。” 林檎斜了他们一眼,整根铁索一甩,将他们挂在了莲花座下。 “走了。”她踩着菩提枝而上,领头冲在前面。 方承彦紧随其后,清谷天的六个人摇摇晃晃的捆在下面,面若菜色。 - 一出一叶,方承彦做主,一行人便先去了青山。 青山此时安静得不像话,就连山门都不见值守的弟子。 林檎和方承彦对视一眼,眉头不约而同地紧皱。 从山门而入,直到两人踏上主峰,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山风吹拂而过,隐约听到鸟雀鸣叫,打破了这一丝不详的寂静。 正峰大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方承彦将莲花座停在外面,飞身而入。 林檎跟在他后面,只见他飞扑向那正位首座上,一把将那首座上的人抱在了怀里。 “衍之……”他声音喑哑。 林檎顿足,看方衍之青灰色的脸,便知道已经是无力回天。但方衍之修为早就是定灵巅峰,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他一击致死? 林檎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打斗痕迹。 方承彦颤抖着手,将方衍之横放下来,“是两仪纹……” 林檎大惊失色,连跨数步,到了方衍之尸首跟前。 就见他道袍松散,脖颈之下,一个明晃晃的金色太极两仪纹案。 纹路上没有灵力波动,但这纹路天底下独一份,是仰山宗主孔令华的灵宝,两仪八卦图的痕迹。 “不可能……”林檎皱眉,俯下身去。 方衍之面色青灰,皮肤干瘪,是灵力被抽干的死相。 “周围没有打斗痕迹,衍之坐姿闲散,凶手定是身边之人。”方承彦也不太相信,以孔令华之尊,何必下这杀手?仰山与青山并不泼天仇恨。 林檎手指在地上轻轻抹了一下,抬指一看,浅浅一层灰,“其他人呢?我们甚至没有看到长老,纵使何瑞平叛逃,李默言和端无用也该在才对。” 方承彦起身,随即出了大殿,林檎紧随其后。 一路看去,学居寝居内弟子皆作生前动作,死相祥和,同正殿的方衍之又大有不同。 越看心越沉,两人这一圈找下来,竟是没能寻到一个生还者。 方承彦原本还走在前面,渐渐地就停住了脚步,林檎回头去看,只见他双目赤红,浑身暴戾之气四起。 “我们可以一起查清真相,切莫误入歧途。”林檎快步过去,抬手按在他肩上。 方承彦眼神一暗,气势顿时松懈,“抱歉。” “我怀疑这是两人干的。”林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寝居学居弟子虽然面相平和,眼角却又青黑之色,应该是中毒;而方承彦却是灵力干涸之兆,手法不同。” “还请帮忙……”方承彦没有应答林檎,略带疲惫地指了指寝居内弟子。 满山弟子的尸首不能不收,林檎和方承彦合力,两人一人掘土,一人收殓尸骨,期间还使了清谷天那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来搭把手。 在掩上最后一抔土时,天亮了。 日出山巅,霞光一点点投射到这山谷间的坟堆之上,方承彦负手而立,背脊隐隐发颤。 第四十二章 乱象 为了解药,方承彦和林檎一致决定先去一趟清谷天。 清谷天地处神州南端,三面环海,背靠魁隗峰。 两人紧赶慢赶,只用了不到半日,便到清谷天宗门外。 守门的两个弟子,横袖在前,气势汹汹,“无关人等,非请勿入。” 林檎探手一把揪过陶煜,翻身跳下莲花座。 一抖他,他便有气无力的喊了声,“让开……” 两个弟子眼见着慌了一下,忙让开了条路。两人皆背手在后,偷偷做着小动作,大概是向里头的人传讯。 方承彦路过时,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身后莲花座飞快地跟着进了山门。 一入清谷天,满目花草,两侧有潺潺小溪一路延伸,如玉带一般环绕着一座大殿。大殿后侧迭起数座尖顶丹房,俱是白顶青碧,朴素却庄重。 正殿殿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白发妇人。 她神情坦然,朝着林檎和方承彦行了一礼,“妾身琅琊,见过两位大人。” 是个凡人,但见她这般姿态,却分明是主事之人。 “免了,今日来讨两个东西便走。”林檎手里还揪着陶煜,朝她走了过去。 “解药我已经着人去取,还请两位稍事片刻。”对于林檎的冷漠,琅琊面色不改,还以一笑。 “那还剩一样。”林檎挑眉。 “还请这位大人明说。”琅琊迈下台阶,步履稳重,丝毫没有与修者对立的惶恐。 “那么还请解释一下,道门大典时,为何陶煜等人会和魔宗勾结?”林檎手中用了劲,陶煜被勒的紧了一些。 方承彦站在林檎身后,目光同样审视。 琅琊微微福了福身,“还请两位原谅煜儿的莽撞行事。” “和魔宗勾结,岂是一句莽撞行事就可以解释的?”林檎手中一用劲,将陶煜甩到了琅琊脚下。 她忙蹲下俯身去扶起他,陶煜原本昏昏沉沉,此时一脱离林檎,忙抬手抱住了琅琊的手臂,低声唤了句,“梁姨……对不起……” 琅琊温柔的拍了拍陶煜的头,“孩子,没事,不要怕,我们回家了。” 林檎冷眼看他们温情脉脉,“我手上还有五个,你们有的是机会说清楚。” 琅琊抬眸,“还请两位大人见谅,煜儿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不说缘由,却也不认为陶煜做错了。 林檎不耐烦同她打机锋,转身又提溜了一个弟子到手里,抽剑抵住他心窝,“说,还是不说?” 剑锋前进一分,血流了下来。 琅琊脸色一白,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宗主被掳,煜儿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选择和他们合作……” 陶煜神色萎顿,撑着琅琊的手,摇摇欲坠。 身后方承彦眉头又皱了起来,历世泽再不济也是堪堪无嗔,怎会被掳? “为了自家宗主,就能对同道出手,这便是你的道?”林檎神色鄙夷,再不愿去看他一脸,手腕一甩,将手里的弟子扔了过去。 身后方承彦更加配合,早就提着余下几个,甩到了琅琊跟前,“这笔账我们什么时候算都不迟。” 陶煜身子瑟缩了一下,脸色愈发青白。 倒是琅琊,微微一笑,“既然敢做,清谷天便是敢当。” 分明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方承彦脸色便更冷了一分,“既如此,往后清谷天也休要自称道门正统。他日再见,你我便是敌人。” 从丹房里匆匆跑出一个弟子,手里托着个瓷瓶过来了。 既然解药已经到位,那他们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 林檎手中长剑直指琅琊眉心,一旁陶煜脚下一软,若不是琅琊手部用力,他就已经跌坐下去了。 陶煜一副不成事的样子,琅琊却是丝毫不惧,她眼波流转,微微一笑,“若大人您想要泄愤,大可杀了妾身。” 修者杀凡人,为同道所鄙。 林檎翻手收剑入鞘,再没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好自为之。”方承彦丢下这句话便追上了林檎。 两人离开时,身后陶煜似乎是终于放松了下来,,头一歪晕在了琅琊怀中,而一旁师弟们又哭将开来。 远远听着那边的闹腾声音,林檎摇了摇头,“清谷天也就这样了。” “败在历世泽手里,不难想象,一个宗门若不能严于律己,迟早要破败。”方承彦坐在莲花座边上,一只脚悬空摇晃着,“只是他们这态度,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就算有隐情,也不该是对同道下手的理由。”林檎探过身去,一个个去喂解药。 只是这解药下去后,一时半会儿似乎没什么反应。等喂到关依依时,林檎突然想到,她的师弟们还在一叶里没出来。 “怎么办,望月门还有几个估计在一叶里,得打道回府。”林檎手里没停。 “这么久了,还没能找回来,凶多吉少,我不建议你回去。” “总得试一试。”林檎摇头,她和关依依虽然不算多么亲厚,但朋友之间守望相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万一遇上莲师他们呢?”方承彦问,毕竟一叶里如今还有魔宗的人。 “那就正好杀了了事。”林檎看向方承彦,两人相视一笑。 莲花座往回赶到一半时,祝南之等人已经陆陆续续醒过来了。 “阿檎。”他一睁眼,忙喊她。 “师兄,别动别动,先躺着。”林檎赶忙摁住他,她不是医修,能做的很少。 “我们出来了?”祝南之敏锐的感觉到了周围灵气的差异。 “是,宋夷则撕开了一叶,我趁机补了一剑。”林檎点头。 “以他能力,应该没有能力撕开一叶。”一旁的九尺玉也坐了起来,他先跪坐向方承彦行礼,喊了声师祖,随后接了林檎的话。 “宋夷则区区无嗔,当然没有能力。”方承彦十分慈祥的看着九尺玉,有别于同林檎说话时的闲散,他在自己后辈面前,多了一分温柔。 “师祖,何瑞平逃离青山时,带走的是化生心经的朽木篇和本元篇。”九尺玉似乎对方承彦格外孺慕,神情里有一些以往没有的依赖。 “是他啊……”方承彦突然有些怅然,他垂头,抬手抚上九尺玉发顶,“辛苦你了。” 这一抚,使得九尺玉的背突然颤了一下。他俯身下去,声音有些压抑,“师祖,弟子没能带回师弟们……”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青山上发生了什么,林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忍。 方承彦抬眸,看向林檎,摇摇头,“不怪你,生死有命。” 令向晚一声痛呼,打破了九尺玉的哀戚。而白玲珑的伤是最轻的,她自醒来后,便一直沉默。 “玲珑师姐……”林檎抬手覆在她手背上。 第四十三章 不求诸外,不请于人 白玲珑脸色苍白,“小檎,是我的错,是我要接纳她。” 林檎摇头,“医者仁心,防不住狼心狗肺。” 一旁的方承彦也开口了,“若要怪,还得先怪我带她回去,怪不得你。” 大家都来安慰她,白玲珑羞红了脸,便不好再扭捏,侧身去照顾祝南之了。 而关依依和阮清清一醒来就四处找师弟们,阮清清是松了一口气,关依依的眼神却黯了下去。 “依依,别担心,我们现在回去找他们。”林檎忙安慰她。 关依依看了林檎一眼,翻手一块玉珏出现在掌心,只见她灵力往里一送,那玉珏便亮了起来。 “师姐,谭明他们的魂灯灭了,发生什么事了?速回。”是一道口讯。 她眼神一暗,看着林檎摇头,“不用了。” 望月门的魂灯,是和仰山供岁灯一样宝物,灯灭身死。 “节哀。”林檎搭上她肩膀。 关依依眼神脆弱了一瞬,反身扑到了林檎怀里,她无声的抽动了两下肩膀,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林檎的衣袍。 林檎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多谢前辈救我们出来。”那边阮清清是认得方承彦的,她大方地向方承彦行了一礼。 “不是我,是她救了你们。”方承彦摆手,并不居功。 几人忙转身向林檎道谢,林檎摆手摇头,“举手之劳,各位还是先回宗门看看吧,如今变故多发,小心为上。” 阮清清也正有此意,又是一番告谢后,几个人便下了莲花座,匆匆离开。 至于云尘,他自始至终都没醒,既然不用调转回一叶,那么一行人的目的便改为了檀宗。 一路上方承彦犹豫了几次,都没能向九尺玉阐明实情,说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林檎自然也就跟着缄口不言。 檀宗位于西北云台山,山势险要,所以往常山底是没有弟子守门的。 然而这一回,却是守了足足一个编队的弟子在山脚下。他们见了林檎等人原是要盘问的,还没开口,方承彦便将莲花座驱上前了些,露出昏迷的云尘来。 一看到云尘,几个弟子便慌了神,赶忙分了个人上山去禀告。 没等多少,就见到了宗主赢祁。 他那一头不足一厘的头发十分显眼,快步而来,向着两位行了大礼。 “感谢两位。”赢祁的眉眼与赢无异有些相似,但却庄重多了,大概赢无异若是没有遭那一番变故,也该是这样的形容。 请了他们进山后,一路上赢祁问了很多事,也同林檎说了很多事。 林檎这才知道,原来魔宗已经攻过一次云台山,只是这云台山易守难攻,只能不了了之。 但,据赢祁所说,攻打檀宗的,不是宋夷则。 “是没有见过的人,看说话却是魔宗里的一号人物,修为已是元婴巅峰。”赢祁将两人迎进檀宗大殿,殿外便哗啦啦进来一堆人,扛着伤患们走了。 九尺玉不肯,坚持自己伤得不重,要留下来旁听。 方承彦硬拗不过,只能随他去了。林檎见九尺玉留下来了,便粗略过了青山,转而说到了荒原一行。 而当林檎提到赢无异时,原本一直面色沉静的赢祁,脸色终于是裂开了一道情绪的裂缝。 他瞳孔一震,从座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很抱歉,是的,我见过赢无异前辈。只是当时出了些意外,我实力实在低微,没能救得了他。”林檎有意为赢无异保留颜面,便掐头去尾了一番。 赢祁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眼神陡然一散,跌坐回去。 “节哀。”林檎掏出了镜花水月递了过去,虽然一直开玩笑说要据为己有,但是其实心里还是明白,这个东西不属于自己。 “想来这是赢无异前辈想要我转交给你的。” “镜花水月……”赢祁从林檎手里接过,另一只手掌心朝上一翻,一个赤金的圆盘出现在他手中。圆盘中间有一个凹槽,赢祁捏着镜花水月放上去,整个圆盘便震了一下,莹莹发光。 “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林檎躬身。 “多谢林檎小友。”赢祁再次起身致谢,他神色有些疲惫,突然得知失踪多年的师祖还活着,转瞬又闻死讯,怕是一时间难以消化。 在赢祁的要求之下,祝南之几个人便现在檀宗住下了。而林檎却打算回一趟仰山,且是单独回去。 九尺玉不同意,想要同行,一旁的方承彦也是相同的意思。 “我如今是归墟境,还能出什么事不成?”林檎一口回绝,“这里得留人,我师兄他们伤都很重,还要拜托两位多多照拂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九尺玉和方承彦也就只能应下了。 林檎说走便走了,同赢祁打了声招呼后就出发了。而她前脚刚走,后脚檀宗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踩着一道浮云从天而降,落在了檀宗大殿前。 “休要再往前一步!”赢祁一个飞身出来,提剑相向。 来人一身白袍,十分素净,就连头发都只用了一根朴素的玉簪束着。他眉眼间淡然沉静,一片仙风道骨。 但这只是表面,眼前这人骨子里的阴狠,赢祁再清楚不过,“仲吕,滚出去。” 鬼郎中,仲吕。 人人得而诛之的邪医,却是一副正道中人的模样,好不讽刺。 “赢宗主莫急。”仲吕笑了一下,眼中满是风淡云轻。 “仲吕,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赢祁手腕一甩,剑锋凌厉。 “不想知道我为何而来吗?”仲吕的手背在身后,似乎是笃定赢祁感兴趣。 赢祁已经动了,脚下震起一圈圈波纹,手中长剑劲风一扫。 仲吕翻手侧身,避开这一剑,“你若是不想,那日为何没有去救他?” 赢祁身形一震,眼底满是厉色,“分明是你们趁机攻入我山门,这才让我们误了时辰!” “当真没有私心?”仲吕展臂朝后一滑,退去几尺远。 随后他手中握着一柄血玉如意,看得赢祁当即顿足,眼神晦暗。 “这可是能使凡人一步元婴的圣品。”仲吕的手指动了动,轻抚那血玉如意,嘴角带笑,“青山藏了这种东西不告诉你,可真是薄凉。” 世人皆知他道侣破境不成,反倒走火入魔毁去了一身修为。 为了她,赢祁遍寻天下。 眼前这个东西,名为潜渊,乃是先贤圣物,从来只在典籍中见过。 赢祁面色一冷,他不允许自己被要挟。 仲吕下颌微抬,原本仙风道骨的做派转眼就邪气四溢,他晃了晃手里的潜渊,“当真不感兴趣?” “不求诸外,不请于人。”赢祁冷眸抬剑,剑光劈洒而下。 仲吕闪身,抬起潜渊去挡,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直接劈中了潜渊。 应声而碎。 “若是婉儿在此,她会理解我。”他翻身又是一剑。 剑意为虹,这是大开大合的檀宗剑法第一式,日贯长虹。 仲吕悠然翻手,碎片落了一地。他略带遗憾的看了看脚边的碎片,身形一晃,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飘飘摇摇的落在地上。 是傀儡术。 赢祁一剑挑起纸片,手腕一抖,那纸片便粉碎,纷纷扬扬而下。 第四十四章 交手 一路上,林檎其实有些心慌。 方承彦当时同自己细细解释了化生心经,那是一卷早就被深藏在千字阁最内层,任何人都不得翻阅,修习的心法。 而朽木篇和本元篇,则是这卷心法的重中之重。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这是化生心经的核心,讲究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其有悖人伦之处在于,普通的吐纳满足不了化生心经的轮转。所以修者一旦开始修习,便会性情大变,藐视纲常,最终走上吸食他人精元不归路。 这是一本邪妄到极点的心法,但却无法被毁掉。于是青山先祖只能将其藏匿于千字阁最深处,并施以多重术法掩之,盖之。 何瑞平不知以何种途径得知了化生心法,还成功偷出了两卷。那宋夷则修为大涨,只怕也是这两卷心法的功劳。 林檎很担心,特别是在看到那个两仪纹之后。但她不敢带上师兄他们,他们伤势未愈,来回劳心实在不好。 在林檎的心里,宗主不是那种会被区区一卷心法引诱的人,那么很有可能是宋夷则用了某种方法胁迫,或者说直接夺取了过去。 千里奔袭,她根本不敢歇息片刻。 然而行至半路,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檎拔剑,看向三秋雨,显然她是有意等在此地。 “你最好是让开。”这算得上是欺负人了,以归墟境对元婴期。 “你必须死。”三秋月舞着枪已经到了,枪尖银芒乍现。她的长枪枪头两侧有倒钩,钩尖内曲,这要是被刺中,怕是血肉横飞。 而她这一枪出来,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不再阴沉颓靡,而是炽阳之风。 林檎逐水横在身前一挡,韶华随后一个剑花翻刺而去。 师父曾说过,长春剑法只有剑意,一招一式需要自己去顿悟。如果说和宋青书那一交手是太过仓促,那么眼下这一剑就已经真正有了归墟境的气势。 林檎伸手握住韶华,两剑交错而至,遍地生花。 这是林檎悟的第一剑,枯木逢春。 三秋月枪尖点地,整个人飞退数十步,林檎提剑紧随其后。 原本这是一场可以让林檎悠然应对的战局,却见三秋月突然气势暴涨,身侧一圈荡出了金色的波纹,眉心则浮现出了一枚绛色云纹。 摸不准她的套路,林檎侧身连避数枪,察觉到她修为在一瞬间大涨。 三秋月的枪像是滚滚烈焰,迎头浇来。 林檎一个右倾避开,随后翻身一个剑花,菩提枝载着她一个猛冲而去。剑气打在三秋月枪身之上,震得她连连后退。 也就是在这时,林檎突然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用着隐匿符,却因为林檎这一剑,呼吸乱了一分。 林檎几道树墙拔地而起,将三秋月团团围住,随后脚踏菩提枝侧身一滑,手中逐渐横扫而去。 剑气破开了隐匿符,一个白头发的姑娘被劈得飞扑数米远,口鼻流血。她眉间一抹绛色云纹,双眼通红,嘴唇抿成一条线,伏在地上喘了几下后,歪头晕了过去。 “合欢宗……”林檎转头看到破开了树墙,几步蹬脚而来的三秋月,一下子就懂了她为什么修为暴涨。 林檎踩着菩提枝一个闪身而至,两剑交错架在那白发姑娘的头旁,“你可以试试谁快。” 三秋月眼神骤然变冷,“你伤她试试。” 林檎剑锋进了一点,这脖颈处本就细皮嫩肉,血登时就淌了下来,“试试就试试。” 那姑娘昏了过去没法喊疼,身体却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三秋月大怒,却当真就收了枪,一步也不敢再乱动。 “为什么杀我?”林檎看她。 “……”三秋月没有说话,眼里又恢复了往常的阴沉颓靡。 “你该知道,以我现在的实力,纵然你有合欢宗助阵,杀你们两个也不过是多废些功夫。”林檎笑了,十分自信,“那人派你来杀我,不过是把你们两个当废子而已,你真就甘心?” 三秋月眼里漫上冷嘲,“你这种人,不会懂的。” “你不说我又怎么能懂。”林檎老神在在。 “大人待我很好,即便我是个罪人,所以你动手吧,我不会背叛他,只求你放过灵儿,这事本就与她无干。”三秋月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放过她,当然,你,我也不想放过。” “你!”三秋月语塞,“你枉为正道!” “哦?”林檎笑了,“你不是正道中人?” “我是吗?”三秋月冷笑,“有人当我是吗?不过是把我看作尘土,看作污垢,是她们静池抹不去的劣迹。” “所以是宋青书接纳了你,爱你,护你?”林檎眸光一转,“不对,你那日看他模样惊恐万分,显然不是。” “那么,是宋夷则吧?” “这姑娘我见过吧,往常是黑发,如今一施术变成白发,我倒是差点没认出来。” 不管林檎说什么,三秋月都缄口不言,似乎打定主意不透漏任何消息。 “她叫灵儿?”林檎右手一动,将逐水收剑入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十分冰冷,大概是施术的原因,“她藏了身份偷入静池,你觉得还能善了吗?” 合欢宗的身份,会引来清平教疯狂的报复,所以林檎理解她之前藏匿于静池的心思,但不会影响到她借此威胁三秋月。 “很难吧?苟延残喘至今,却因为帮你不得不暴露身份。”林檎说的很慢,有意看她反应。 三秋月深呼吸了一口气,瞬间执枪,竟是冲着灵儿来的。 “你疯了?!”林檎左手一抬,韶华架住她的长枪。 “与其受制于你,不如一道赴死。”三秋月转而阴沉着脸。 “你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思。”林檎猛地起身,掀翻三秋月,随后拔出逐水,两剑并行一刺。 三秋月左脚后点,整个人顺势转了一圈,随后长枪飒飒而来。 剑尖抵上枪头,两柄剑被勾住,带翻几圈,林檎跟着转了几圈后,抬脚稳住身形,抽剑挽了个剑花,斜斩而去。 三秋月没了灵儿的心法帮衬,接不了林檎几剑便有些疲软,但她强撑不退,林檎几剑过去便已见血。 第四十五章 悟剑 三秋月痛呼一声,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而当她银枪抖动,整个人试图再次迎上来时。 突然一阵风吹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人未至,一股幽香先扩散开来。 林檎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她撤了剑势,后纵数尺远。 随后就见无数道气劲打在她方才所站的那寸土地上,尘沙飞扬。她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红衣散发的人从天而降,形容妩媚,只一双眸子黝黑深邃。 这张脸,她多少个午夜梦回时,久久不能忘,恨不得生啖其肉! “宋夷则!”林檎咬牙切齿,提剑就冲了上去。 剑势斜抬,宋夷则云淡风轻的抬手捏出了逐水剑身,手指修长,指尖光华流转,气势丝毫不输林檎。 然而林檎手中还有一剑,韶华随后而至。 一旁的三秋月眼见着这剑已经到了跟上,神情一慌竟是想以自己的身体去挡。 宋夷则瞥了她一眼,伸出左手揽过她,将她往身后一带。而原本捏着逐水的手,手腕用劲将逐水摊开几寸后,侧跨一步挡在了三秋月身前。 三秋月一脸动情,而林檎看得分明,宋夷则看似回护,眼里却如古井无波。 他紧接着双手交错,斜绞住林檎这一剑,自袖中飞出两道符箓直打上林檎眉心。 林檎抽剑,一个翻身避开,退了数尺远。 “对不起,大人,是我莽撞了。”三秋月忙迎了上来,神色仓皇。 “下次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宋夷则声音温柔,似乎还有些宠溺,但他并没有回头。 “是我不好……是我太没用了……”三秋月泫然若泣,目睹了全程的林檎看她这番作态,不免后脊生寒。 “且到旁去候着吧,不必自责。”宋夷则看向林檎,一眼过来风华无限,但在林檎眼里堪比恶鬼。 林檎冲着这恶鬼再度举剑,脚下菩提枝飞托数尺。 逐水在前,韶华在后,双剑剑花交错,喷薄而出的剑意像是一朵巨莲,陡然从剑身炸开,化成无数落红,铺天盖地的打向宋夷则。 这是林檎的长春剑法第二剑,三秋潋滟。 宋夷则抬袖,又是几道符箓飞出,随后化成漫天金光冲散了林檎的剑气。 狂风四起,林中落叶纷纷。 “看来你对本座的恨意很深呐……”他眼波流转,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或许是你应该对我恨意很深。”林檎一个飞跨,两剑横扫,“你弟弟就是我伤的。” 不待他发作,林檎补上一句,“哦对了,那炼灵盘和里面的夔然分身,统统是我毁掉的。” 宋夷则的笑容散了,满目风雨。 他以手为刃打退林檎两剑,随后,掌下暗潮汹涌,“你找死!” 一旁的三秋月早就一路小跑,跑到了灵儿身边,将她抱起来远离了些。 而林檎抬臂就是一抡,逐水直笔朝着宋夷则而去,剑势凌厉,破风声骤起。 这一抡裹着喷薄而出的剑意,看似十分平常,却不容小觑。 宋夷则甩袖,左手袖间飞射出一道符箓,将剑气消磨干净,随后右手带住逐水,顺势轮转,将其借力挪移。 逐水飞射进了一旁树林,眨眼间便毁了大半片林子,最后一声巨响,钉在了一巨大的岩石上,剑身半没。 然而宋夷则还没松一口气,林檎提着韶华又到了跟前,不仅剑到了,挑衅的话也到了。 “不找死,我不仅要杀你主子,连你的命我也要收了。”林檎眼里满是恨意,手中韶华气势骤起,剑身锋芒乍现,扬起了阵阵清晰可见的剑势,赤色剑气尖啸一声狂舞而起,随后风云涌动,剑气如雨。 这一式,名为春意催花。 宋夷则翻掌,却没去看那马上就要落下来的剑气,而是双手交错于胸前,无数道符箓自他身后浮现。那符箓离体之后便暴涨数寸,头顶的剑气便有如泥牛入海,毫无波澜。 随后他闭眼,身上丝丝缕缕的散出了灰色的魔气,再一睁眼时,他那双凤眼由黑转灰,乍一看让人心悸不已。 林檎能感觉到他气势的变化,又或者说,眼下才是他修炼了化生心经后该有的气势。但林檎根本不怕,纵使他天资过人,拿到化生心经也不过数日,难道还能直比飞升? 手中韶华横扫而去,气势一时暴涨。 然而劈到他身前时,韶华却再难近一分,无论林檎的灵力如何催动。 宋夷则身形一动,已经到了林檎身后,他掌风压背,直打的林檎连滚带爬飞了老远。林檎喷了一口血后,一路滚到了逐水剑旁。可没等到她拔出逐水再动,宋夷则数道符箓已经打了过来。 一瞬间飞沙走石,树木横倒。 林檎慌忙踩着菩提枝连连拔升,在空中稳住身形后,手中逐水和韶华并行,整个人再度俯冲。 宋夷则右手在前,无数黑色的符箓自他掌下如水中波纹扩散而开,防得是滴水不漏。 但林檎却陡然止了攻势,展臂一抬,无数菩提树破土而出。宋夷则皱眉,他脚步连跨,掌心黑灰流转开,数道黑色的锋芒连带着符箓一同打散菩提树。 一地碎枝败叶。 宋夷则精于符箓一道,于掌法亦有钻研,但他不会剑。林檎这种刁钻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剑法更是他初次应对。 剑修从来不会抡出自己的剑。 而刚才林檎抡过一次后,此时又抡了一遍! 韶华猎猎带风,而林檎整个人同时飞掠而来。 宋夷则双手交错,控住韶华,随后袖中飞出数道符箓去挡第二剑。但林檎的剑如春风般不可捉摸,她手腕一个翻转,逐水倒扣而下,劈开符箓,随后便砍中了宋夷则的左臂。 破开了他护体魔气同时,逐水霸道地直入血肉。 “大人!”身后三秋月惊呼,她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四起的剑意惊的丝毫也不敢动。 宋夷则根本来不及后退脱身,林檎已经瞬间握住韶华,翻身又是一剑,直压在逐水剑身之上,更进血肉一分。 他怒极反笑,右手屈指成爪,无数魔气从他体内溢出,随后将她裹挟着扬上了天。林檎被制住,动弹不得,随后手肘朝内,手中逐水强行破开了这魔气。 整个人猛地朝后坠去。 第四十六章 纠缠不休 菩提枝飞速的过来,载住她俯冲落地。 宋夷则展臂,他周身数丈之内灰黑之气汹涌,随后状似猛虎,朝着林檎咆哮而来。 林檎一个纵跃,险险避开。 那猛虎反身化成展翅大鹏,尖啸一声,横冲直撞而来。 风凝滞了一瞬,随后狂风骤起。林檎屏息,一剑挥去,那大鹏身形四散躲过这一剑后,复而聚拢。 一击不成,林檎翻身就走。 而她这一回身,就迎上了宋夷则贴面而来的掌风。 身后大鹏鸟紧咬不放,身前宋夷则掌风绵密,林檎急转身形,骤然拔高。 哪知破风声瞬间直抵面门,封住了林檎的生门。 是三秋月! 她双手结印于身前,眼神涣散,口中在念着什么。 林檎抬剑,剑身堪堪钩住枪尖后,那长枪银芒一闪却是突然失了踪迹。来不及细想,林檎朝后几个纵跃,身下宋夷则的掌风与大鹏鸟轰然相撞,两厢尽毁。 那边三秋月已经软倒,和灵儿横躺在地上。 宋夷则单手拂袖,无数符箓疯狂飞射而出,成大江大河之势铺天盖地压了过来,眨眼之间风云变幻。 林檎本想应敌,却突然身形一晃,体内灵脉像被炙烤一般,灼热难耐。 在她识海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头巨大无比的饕餮,它咆哮一声,抬掌便拍,一时间识海动荡混乱。而林檎被这变故搅得眼冒金星,脚下步伐便不自觉的放慢了下来。 她慢,宋夷则可不会慢,那厢符箓席卷雷霆之势已经打到了林檎身上。 只听得爆炸声四起,脚下土地一寸寸崩裂,林中树木尽数陷落下去。那边三秋月身形摇摇欲坠,却在坠落中一把拽住眼看就要跌进深渊的灵儿,强撑着徒手攀住了一块凸起的巨石。 混乱之中,林檎一道隐匿符打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踩着菩提枝连滑数十丈后,逃纵远去。 宋夷则的符箓是由他极为精纯的魔气炼成,打在林檎身上便如跗骨之俎,叫她疼痛且一时间无可奈何。 可这不是最难缠的,最难缠的是她识海之中这头暴戾的饕餮,它所到之处,燃起了熊熊烈火。 而当林檎灵识下沉入识海时,那饕餮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嗷呜一声,猛冲过来。热浪扑面,林檎瞬间召回韶华,抬剑便抵住了饕餮这拍下来的一掌。 绕是韶华这样的剑,也仅仅是划破了饕餮掌上浅浅一层皮,林檎脸色阴沉,一个翻身身形暴涨,直到同它比肩。 那饕餮随后前爪猛地一抬,对着林檎便扑了下来。 这一掌像是一股无形的力,将林檎牢牢困住,无法动弹。明明此地是以林檎为主的识海,这饕餮却像主人一般肆意妄为,一掌便将林檎扑翻在地。 它爪上有毒,密密麻麻地褐色的纹路从双臂一路蔓延至脸部,林檎感觉到了它在汲取自己的灵力,它想要吞掉自己! 这东西与三秋月脱不开干系,却不是静池手法。 林檎来不及细想,强行挣扎出一只手,直捣饕餮眼睛。这畜生皮厚,但总会有弱点,眼睛这种部位必定疏于防护。 林檎这一拳下去,直入脑髓。 那饕餮怒号一声,整个兽形都有些虚幻。它那血盆大口仍不死心的想要咬下来,林檎当即驱动韶华,只见得韶华剑身一闪,便瞬间入了那饕餮脑中。 隐约一声少女的惨叫入耳,林檎眼看着这饕餮逐渐溃散,变成了三秋月的模样,横躺在地上。 可自己身上这纹路并没有消失,林檎眉头一皱,提剑直接捅在了三秋月胸口。 “咳……你死定了。”三秋月脸色淡然,似乎胸口这一下并没有让她感到疼痛。 林檎手腕一扭,韶华搅动着三秋月的胸口,“你莫不是弄错形势了。” “哈哈……”三秋月神色癫狂,“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我吞掉,你这剑捅的不过是我一部分灵体而已!” “你且试试!”林檎抬掌掐住她的喉咙,逼得她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接,铺天盖地的灵力挤进了三秋月的灵体,她痛苦地哀嚎起来。 “蠢笨。”林檎冷哼一声。 - 待到尘埃落定时,这一片废墟沟壑中,早就不见林檎身影。 他如今修习化生心经不过几日,着不得急,那小畜生日后再料理不迟!宋夷则眼神转冷。随后他抬手寒芒一闪,将左臂上林檎砍中的那一块血肉连皮带肉的尽数斩落。 那血肉一落地,便看到内里密密麻麻地开出了浓艳的花。 宋夷则垂眸看了一眼,神色带着些阴狠地抬脚便碾了上去,黑雾乍起,那些花被震了个粉碎。 等到料理好了自己的伤口,他这才转身一闪,一把捞起还攀在沟壑边的三秋月,连带着将她身下的灵儿也带回到了地上。 “下次不可再鲁莽行事,可知?”他神色温柔凑近三秋月,随后张嘴便咬在了她颈侧,舌尖轻卷,溢出的血液也不浪费。 “是,大人,都是我的错,害您受伤了。”三秋月昂着脖子,神情错乱,却仍旧记得要答话。 良久,宋夷则狭长的眼角泛起点点猩红,他神情餮足地离开了三秋月的脖颈,“本座知道你是想帮我夺取先天之灵,但这事本不必你操心,你只需安心待在本座身后便可。” “……是……”三秋月本就眼神涣散,这一失血便更加恍惚。她脸色苍白,双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口里漫出了点点破碎的呻吟。 此时,宋夷则脸上的温柔早就散了。他手腕一动便将三秋月打晕过去,随后一脸鄙夷地将她扔在了地上,抬手一道符箓打上天。 眼见着一团黑雾在空中炸开后,宋夷则合上眼睛,兀自吐纳疗伤。 约莫过了一刻钟。 有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他小心地避开一地裂缝,朝着宋夷则行伏地大礼。 “带她们回宗。”宋夷则睁开眼,负手而立,此时他左臂的伤竟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裸露在衣袍外的皮肉已经恢复如初。 “是,大人。”那人对于三秋月的昏迷似乎是习以为常,他起身走近三秋月和灵儿,一左一右将她们捞起来,几个纵身远去。 第四十七章 分神 若宋夷则不打晕三秋月,可能鹿死谁手有未可知。 毕竟他是三秋月全部的希望,是她毕生的道。 然而在三秋月的灵体奋力挣扎,想要吞噬林檎时,宋夷则因为对她的鄙夷,如往常一样将她顺手给打晕了。 识海中原本处于弱势的林檎几乎是瞬间便将她反制住。 随后,不单单是自己识海里的这灵体分身,她一路紧咬扑杀,将三秋月来了个一网打尽。 而在将三秋月彻底抹杀的这一刻,林檎灵体上的褐色纹路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她转而进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境地中。 外头,菩提枝正载着她一路逃窜,根本不敢停歇,可她却能同时感觉到有人在抱着自己飞行。 耳边是凌冽的风声,林檎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底下群山绵延。 昏暗中,林檎看到了魔宗山门。 “雨师大人,您回来了。”守山的弟子忙冲着这边打了个招呼。 林檎闭上眼,放松身体,而扛着她的这个人似乎早就知道她醒了,一把把她扔在地上,言语中不乏鄙夷,“醒了就给我自己走。” 那值守的弟子也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没有要帮腔的意思。 林檎忙爬了起来,鹌鹑一般畏手畏脚地跟在这雨师身后一路进了魔宗。她余光瞥过去,便看到雨师右侧腋下还夹着灵儿。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也就心里有了数,而她在操纵着三秋月的肉身时,自己的身体却仍是清醒地。 两厢并行,林檎一面跟着雨师上山,一面坐在菩提枝上开始吐纳,剥除灵脉里纠缠的魔息。 这也给了她思考的时间。 三秋月为何以区区元婴之体,就敢冒险深入自己识海?这是林檎百思不得其解的,要知道,哪怕是修为相当,进入他人识海也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除非她有什么倚仗。 这唤起了林檎非常久远地对八卦的记忆,三秋月的父亲,是当年凶名赫赫的狂师诸葛,是一个有着饕餮血统的半人。 诸葛的凶性在传闻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描述,因为但凡与他交手过的,都永远的消失了。 或许不是消失,而是被吃了,林檎思索。 而没等她捋清思路,迎面就撞上了雨师的后背,魔宗大殿到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外,处处都浮动着肉眼可见的黑灰色魔气,殿内灯火通明。 雨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恹恹的三秋月,心里有火,但到底是没有发作,而是抬脚迈进了大殿。 林檎赶忙后脚跟了上去,她一进殿门,先闻到了扑鼻的酒气,随后就被这满目灿灿金色给迷了眼睛。 整座大殿内部仿佛贴满了金箔,目光所到之处尽是金色的物件,就连殿内四根盘龙柱都是金光灿灿。而大殿内顶,则是镶满了斗大一颗的珠子,源源不断的散射着夺目光芒。 雨师的脚步轻缓,他走到了大殿一角,那儿堆叠了层层纱幔,隐约能看到里面躺卧着一滩烂泥似的人。 三秋月的身体在触到这抹身影时,似乎是下意思地就瑟缩了一下,林檎皱眉,走了过去。 “大人,人带回来了,您是现在享用,还是……”雨师抬手将灵儿丢到一旁,伏在那滩纱幔前行礼。 享用这个词,有些暧昧,林檎垂着头暗自思忖。 过了很久后,那纱幔里传来了动静。 窸窸窣窣一番响动,从里面探出来一张可怕的鬼面,鬼面醉眼朦胧地扫视了几遍,终于把视线汇聚到了雨师身上。 正是宋青书。 他打了个酒嗝,“送过来。” 雨师应道:“是。” 然后林檎就被拎小鸡一样拎了过去,雨师有意制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摁在了宋青书跟前。随后脖颈一痛,那醉得迷糊的宋青书已经单手摁住林檎,探身咬了上来。 雨师适时地撤离了自己的双手,又趴回了原处。 三秋月这具身体本就伤得不轻,宋青书的手掌又有如铁掌一般将她牢牢锁住,林檎动弹不得,只觉得越发恍惚,茫然中意识在一点点下沉。 “大人,还请节制。”一旁的雨师眼看着三秋月这白眼已经翻了上去,一副要断气的模样,赶忙出声制止。 宋青书哼哼唧唧一声,没松口。 雨师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挪近了些,抬掌轻轻打了宋青书脑袋一下,“大人,再不松口,她就要死了。” 宋青书大怒,松口后就是一脚,将林檎蹬得翻滚了好几圈,“这半灵就是不顶用,我这胸口疼极了!” 林檎痛的直想喷他,却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头一歪昏了过去。 雨师自然是看到她晕了过去,但他神色淡然地掏了块素净的帕子出来,俯身去擦宋青书嘴角的血,“大人息怒……” 宋青书这回是打了个饱嗝儿,拂开他的手,仰天躺了下去。他这一补血,脸色便好了很多,酒意似乎都散了些,回味了半晌后,他扭头问道:“我阿哥呢?” 雨师早就收回了手,指尖捏着帕子缩在袖里,微微泛白,“大人并未提及回山的时辰。” 宋青书神色不耐,指了指一旁的三秋月,“把这东西弄回静池去,别到时候阿哥回来,又黏黏糊糊地贴上来了。” 雨师垂眸应了声,正要动,宋青书突然咦了一句,“这是谁?” 他坐了起来,抬手指向角落里满头白发的灵儿。 雨师俯身,“是合欢宗的幸存者,早先同大人投诚过的,您忘了?” 宋青书眼神涣散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倾身靠近雨师,“是她啊……一起送回去吧。”一张嘴,熏了雨师一脸酒气。 “是。”雨师面色如常地行了一礼后,带着三秋月和灵儿匆匆走了。 大殿里只剩宋青书一个人,他抬手摸到胸口,脸色逐渐阴沉,那沟壑纵横的脸愈发的恐怖起来。 他手掌下,那看似愈合的伤口里,此时正源源不断地花开花谢,消耗着他的气血,若不强行用魔气压制住,只怕自己早成了个装花的盆! 宋青书骤然飞身而起,面色狰狞地将大殿内的盘龙柱给轰倒了一根。 轰!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外面候着的弟子们迈着小碎步进来,一脸坦然地收拾残局,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宋青书飘飘乎落地,身形晃了一下,又跌回了层层纱幔里,高声喊了一句,“给本座拿酒来。” “是。”其中两个小弟子忙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跑进偏殿抬酒出来。 酒坛闷声摆在了宋青书面前,他张着嘴抬手举坛,酒水淋了一头。 第四十八章 回山 那边的三秋月昏了,林檎也就不用分身两处了。 而当她专心回来后,不仅是拔除魔息的速度加快,连身下菩提枝赶路也都更快了些。 等她赶到仰山时,夜色正浓。 今夜无月,连星子都没有,而这浓浓夜色下的仰山,一片寂静。 各峰之上一点灯火都见不到,更别说日常巡逻的弟子。 林檎有些奇怪,然而她刚一跳下菩提枝,无数个斗大的光球立马将她团团围住,一瞬间有如白昼。 是仰山夜间巡逻惯常用的天明珠。 有人便好,林檎松了口气。 头顶这一圈有如白昼般闪亮的天明珠照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人迟疑道,“林檎山主?” 不怪他们,林檎眼下身形拔高了些,整个儿精气神都有别于离开仰山时,一时间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见是自己人,巡逻弟子赶忙收了天明珠,向林檎行礼。 “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夜间巡逻也这般小心谨慎?”林檎问道。 领头的是镇北峰的张闯,平时大大咧咧一个人,眼下神色哀戚,“回林檎山主,是这样的……” 张闯三言两语,便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给林檎囫囵讲了一遍。 原来,林檎他们离开没几日,镇南峰山主陈玄机就带着峰上所有弟子叛逃了,临了还打伤了几位山主,其中就有柳墨和黄芩。 “两位山主可还好?”林檎心头一慌。 张闯沉默了一下,“不太好,我带您过去看看吧,两位山主如今在神农峰的轩和堂里修养着。” 于是其他人照旧去巡逻,张闯则带着林檎往神农峰那边走去。 一路上劲风拂面,凉意袭人,林檎心里有些焦虑,脚下便加快了些。原本一前一后,变成了与张闯并肩。 没走多远,林檎突然问了句,“那宗主呢?” 张闯脚下打了个磕绊,被林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是发生了什么?” “宗主的院子被烧了……” “人呢?可有受伤?”林檎松开手。 张闯摇摇头,“那夜便已经搜了山,可是搜了整整两天,都没能找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供岁灯可还燃着?”林檎皱眉。 “问题就是出在这儿……宗主的供岁灯也不见了。” “眼下是谁主事?” “是沈道晏山主主事,但眼下夜深,怕是已经歇了。” 而在两人说话间,神农峰已经到了。 神农峰上分设九堂,各司其职。 平日里峰上是没有值夜弟子的,今日却有两个圆脸弟子在外头守着,精神抖擞地瞪着眼睛值夜。 两人一落地,张闯便赶忙走过去同他们说了情况,随后才带着林檎朝里走。 轩和堂是神农峰第九堂,过了正殿还要再往里走,数到第九个院落时,便能看到一座金顶红壁的高屋,院前悬着的玉匾上几个遒劲大字——轩和堂。 这是神农峰上专供病患修养的地方。 林檎一进轩和堂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她吸了吸鼻子,跟着张闯往里走。 此时轩和堂正堂的大门是半敞着的,两人一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弟子正在高大的药柜前,捣鼓着什么。 “闲人莫进……”那弟子头也没抬,“山主歇下了,有什么事且等明日。” 张闯躬身,“劳驾,林檎山主过来了。” 那弟子啊了一声抬起来,转身绕过药案,到前头来朝林檎一躬身,“方胥见过林檎山主。” “实在抱歉,这么晚了还得打扰你。”林檎朝他回礼,脸色挂着笑。 方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领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林檎便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我怎会怪你。” 得了林檎的这句话,方胥才松了口气,脸色通红。 屋内点着灯,黄芩和柳墨此时并没有睡。两人对坐着,身前的矮几上摆着个巨大的墨玉盘。 方胥屈指敲了两下门,“山主,林檎山主回了。” 等了一会儿,门咯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黄芩,她神色有些疲惫,在看到林檎时眼神亮了些。 “黄芩师姑。”林檎朝她行礼,抬脚迈了进去。 门外的张闯和方胥对视一眼,默契地走了,临走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房里非常安静,靠着窗的地方点着一盏灯,灯芯在噼里啪啦地燃烧。光影下,柳墨正微笑着看她,她跪坐在矮几旁,没有起身。 林檎迈了一步看过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砰砰。 那颗心快跳出来了。 林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烛光晃了一下,身后黄芩快步过来,微微倾身,将她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小檎,放松,不要伤到自己。” 指甲之下,尽是血痕。 “不要怕,小檎,这不是什么大事。”柳墨眉眼温柔,一副轻描淡写,但她一开口,身侧的衣袖便晃了一下。 两袖空空。 “什么叫这不是大事!”林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飞扑过去,一把抱住柳墨。 “谁干的……是不是陈玄机?!我要杀了他……我去杀了他……”林檎的双臂收紧,眼泪浸湿了柳墨的肩。 那是千机峰峰主柳墨的一双十指纤纤,秀尽玲珑巧思的手!是这仰山、乃至整个道门中都惊才艳艳的千机道修者的手! 他岂敢!他陈玄机竟敢! “乖,不要哭了。”柳墨的声音平静,但她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拥抱她,摸摸她的头。 林檎悲从中来,呜咽出声。 黄芩适时地走过来,弯腰轻抚林檎的头,“小檎,这笔账我们终归会同他算个清楚,但眼下我要帮墨儿铸一双手,却差一个物件。” 她吸了一下鼻子,松开柳墨,潦草的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问道:“差什么?我马上去找。” “能引动灵力随心调遣它的牵灵珠。”黄芩跪坐到柳墨对面,伸手搭在身前的墨玉盘上,玉盘里的纹路如同水波流转,似是活物,“这墨玉盘是千机峰上的弟子们寻来的材料,只要牵灵珠一到,便可以由我动手,墨儿在一旁指导,制成一双服帖的手只是时间问题。” 林檎急道,“牵灵珠在哪儿?” “青山。” 第四十九章 连夜 当时林檎和方承彦都没有去查看摇光殿,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凶手在戕害了所有人之后,有没有将摇光殿洗劫一空。 林檎犹豫了一下,将青山所见和盘托出。 两人听完青山的遭遇,一阵沉默。 在面对如此灾难性的悲剧时,言语显得格外苍白。一如那日在山谷里,林檎看着方承彦微微颤抖的背影,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其实,当日我们是有收到求救信的……”黄芩突然开了口,眼底多了丝自责与内疚。 “师姐,当时我们自己尚且分身乏术,又怎能救得了他们?”柳墨皱眉,转而看向林檎,“小檎,既然青山遭了难,那牵灵珠怕是……” “当天我们并没有去摇光殿里查看,也许那贼子并没有带走里面的灵宝。”林檎沉吟片刻,起了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回去看看,若是还在青山,也好尽早带回。” 林檎转身欲走,柳墨喊住了她。 “万事小心。”她神色里是化不开的担忧,甚至有一瞬间,她想,要不便算了。 “墨师姑担心什么,我如今是归墟境修为,碰上三五个贼子,难道还能打不过?”林檎咧嘴一笑,强压心头的酸涩。 黄芩没说话,她默默起身,拉着林檎的手往屋外走。 一出屋子,黄芩手腕一圈红光一闪,没入林檎体内。林檎只觉得浑身舒爽,原本的疲累与疼痛一扫而光。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黄芩嘱咐,她方才握林檎的手,便知道了林檎体内有魔息,却选择帮她保密,捱到此时才出手相助。 林檎感激一笑,一把抱住她,“是,黄芩师姑,我一定会带回牵灵珠。” 黄芩摇摇头,她抬手拍了拍林檎的背,“你要保证的是,一定会把自己完好的带回来。” “是是是,知道啦。”林檎松开她,把她往屋里推,顺便同柳墨告别。 天蒙蒙亮时,林檎走了。 黄芩揽着柳墨在轩和堂外,一直目送她远去。送别这种事,柳墨一向不喜,何况是送自己疼爱的后辈去冒险,她眼角蓄了泪,撑了半晌后到底还是哭了。 黄芩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揽着她往回走。 与第一次去青山乘坐追风撵不同,这一回林檎几乎是拼了命在赶路,加上她如今已经是归墟境,这回赶到青山竟是只用了一日。 迎着月色,林檎再次摸上了山。 虽然知道山上没人,林檎却还是屏住了呼吸,一路纵跃到了执法堂外。 大门是虚掩着的,林檎皱了皱眉,抬手一道隐匿符打在身上,随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长廊里隐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不久前有人走过。 林檎的手按在了逐水上,一步步地小心朝着里面大殿走,也正是这么一紧张,她突然想起了几件被她遗忘已久的事。 被她藏在青山山间的夔然尸体,和被留在青山修养的沈千凝! 然而她此时并没有空去找这两位,眼见着大殿已经走到了,她抬手搭上朱红色的大门,轻轻一推,门开了。 随后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林檎抬剑一挡,整个人闪身进了大殿。 “林道友?!”是九尺玉的声音。 林檎愣了一下,稳住身形,收剑入鞘。“你怎么回来了?” “……”九尺玉没有回答,眼神一黯。 “方承彦呢,没跟你一起回来?”林檎打了个哈哈,“你这一路上没碰上你们青山的人?不应该啊,他们都出门游学了?” 十分拙劣的谎言。 九尺玉手中玉扇一甩隐去,手垂在了身侧,“不用再隐瞒了,我都知道了。”他面上无悲无喜,反倒让林檎有些担忧。 “节哀。”她走了几步到他跟前,抬手拍拍他的肩, “你来这里是要寻什么?”九尺玉先换了话题。 “牵灵珠,我师姑受伤了,需要这个,听说在你们这儿。”林檎顿了顿,“啊……抱歉,我并不是想来偷的。” 非常苍白的解释。 但九尺玉却摇了摇头,“摇光殿我还没来得及下去,一同吧。” 得了他的邀请,林檎心里总归好受些,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摇光殿走。 九尺玉沉默地带着林檎往里走,经过天枢阁时,林檎心里一沉,连带着脚步都沉重了些。 天枢阁被扫荡一空! “林道友,只怕摇光殿不保。”九尺玉和林檎是一样的想法。 但到底还是要亲自看到才算数,两人过了那道机关门,翻身下了摇光殿。而在两人站稳身子,去看时,果然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整个儿摇光殿都空空如也。 四面多宝阁都落了些灰,显然那些灵宝被带走很久了。九尺玉和林檎并肩走过去,还没等九尺玉说话,林檎先咦了一声,“那柄圆月弯刀呢?” 九尺玉抬眸看向她。 “……”林檎背手在后,心里一慌,左脚踩在了右脚上,朝前跌去。 “慌什么?”九尺玉长臂一伸,捞住她,扶她站稳。 林檎当然慌,脸一下就憋红了。 “你曾经进来过。”九尺玉声音非常平淡,并没有什么怒气。 “是。”林檎垂头丧气。 “为何进来?” “受你家老祖宗所托。” “那应该是我多谢你。”九尺玉忽而笑了,算是见面这么久露出的第一个笑容,眼角微微上翘,身子似乎也放松了些。 “但到底是不告自取。”林檎摆手。 “恐怕师祖没有同你说出去的法子,你才会误碰上那月氏弯刀。”九尺玉走到那曾经摆放着弯刀的那一格前。 他抬手抚上那一处地方,脸上的笑容散去,扭头看向林檎,“我们出入另有机关,而月氏弯刀上的那道机关是留给不速之客。” “所以,眼下弯刀也被带走了……” “是自己人!”九尺玉冷声接道,“若是不知情的,在碰到月氏弯刀时,会触发机关,那道机关一旦触发,整个摇光殿的宝物都会被锁死在原处,不得移动。” 林檎庆幸了一下自己当时是先拿的莲花童子像。 九尺玉说完转身,走到正中央来,他猛地振臂垂地,随后正对面那架多宝阁便沉了下去。 一声比较轻微的裂缝声,那堵墙面出现了一道门。 “走吧。”九尺玉迈了几步,回头一看,林檎还在原地发呆。 “好。”林檎回过神来,忙抬脚跟上。 而她之所以分神,是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三秋月身体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第五十章 静池 “月儿,你是不是在怪师父?”一声十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檎知道是三秋月那边的动静,脚下依旧跟着九尺玉走,灵识却分了一抹出去。 她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貌美妇人的脸凑的极近,红唇微抿,神色担忧。 “月儿,你醒了。”妇人发间金簪轻摆,将她扶了起来,见三秋月迟迟不说话,她一双美目又泫然若泣,“可是还在怪你师妹伤你一事?” 师妹大概指的是娉环儿,眼前这人想来应该是静池宗主琳琅了。林檎环视一周,这三秋月的住处倒是十分的雅致,显然在静池并没有遭受什么非人的对待。 打定主意先不说话,林檎便仿着三秋月的神情,阴沉地垂下眼眸。 “月儿,你若是不想理师父,那师父便先走了。”琳琅一副受伤的模样,抬起手中的帕子,在眼下点了点,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师父。”林檎开了口,声音沙哑。 琳琅原本起了身,一听她开口,便马上又坐回了床边,“师父知道你最是体贴了。”她抬手将三秋月脸侧的碎发拨到她耳后,一副体贴模样。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林檎只觉背脊发凉。 “月儿,同师父说说,宋夷则有同你透露些什么吗?”琳琅摸了摸三秋月的头,“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些天,总该有些只言片语透露的。” 似是想到什么,她急切地补了句,“月儿,师父实在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将你交出去,并不是师父有意要把你送到他面前的啊。” 话里话外都在推脱责任,林檎只觉得可笑。 但她面上不显,抬起头来看着琳琅,真诚地摇了摇头。 琳琅叹息了一声,她审视了一番面前的三秋月,在确认了她并没有撒谎的痕迹后,站了起来,“罢了,宋夷则心思深沉,不急于这一时。” 她手掌一翻,一个玉色的小瓷瓶出现在她掌心,“之后若是受不住,便吞一丸药,好过强撑着自己难受。” 林檎抬手要接,正犹豫着要不要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一股香风扑了过来,是娉环儿。 “师父!”娉环儿挽着琳琅的手臂撒娇,似乎从一叶里逃出来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环儿,下次不可以那么对待师姐了,可知道?”琳琅肃颜,“你师姐任重道远,不能再轻易受伤了。” 娉环儿一跺脚,眼刀子已经朝着三秋月扫了过来,“师父~我在一叶里打她的那几下,她早就养好伤了,居然还向您告状,真是可鄙。” 林檎面色不改,看都没看她一眼,把三秋月的神态学了个十足。 或许是要安抚她,又或许是忌惮她眼下的价值,琳琅看了一眼三秋月,将手里的药瓶放在了床边,转而作势拍了一下娉环儿的手背,“还用得着月儿告状吗?她被送回来时就剩一口气了。” 琳琅并没有说实话,但对着娉环儿这种头脑不太够用的,根本不能说实话,因为她守不住嘴。 被琳琅这么拍了一下手背,似乎是莫大的委屈,娉环儿眼泪一滚,松开琳琅就往外跑。 “这孩子……”琳琅无奈的看了一眼门口,对着三秋月道,“月儿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她,别出什么事才好。” “是,师父。”林檎垂眸,一副乖觉又阴沉的模样。 琳琅满意地点了点头,去追娉环儿了。 耳边一下子清净,林檎活动了一下这具身体,光脚踩在了地上。 绕着屋内走了一圈后,林檎就发现这屋子十分不对劲。屋内装点得十分婉约,就连壁挂的都是仕女图,床边斜斜挂着玉色的帷幔,而窗边甚至还摆着一张琳琅满目的红色妆台。 一切的一切都和三秋月十分不搭,这大概不是她的房间。 林檎拉开衣橱的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道袍,都是全新的。再到妆台前,胭脂水粉都是未开封的,也只有在静池这种地方,才能见到俗世的这些玩意儿。她比较新奇地取了一盒胭脂到手里,揭开上面的小圆盖儿,浓香扑鼻。 镜子里,三秋月的五官配上明媚的笑意,感觉焕然一新。 林檎立马又耷拉了脸下来,三秋月其实生的很美,但平日里总是耷拉着眉眼,又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再好的脸都会被糟蹋了。 “笑一笑明明就很好看。”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窗台下响起。 林檎放下胭脂,撑在窗子上朝外看去,一个小豆丁躲在窗台下,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神情有些畏惧。 不认识,林檎阴着脸,沉默地看着她。 小豆丁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我要被吃啦,我要被吃啦,三秋月真的吃人呀。” 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跑远,林檎伸手把窗户关上了。虽然只要不入识海别人就发现不了三秋月换了芯,但若是平时的举动太过异常,只怕是要被怀疑的。 好在三秋月肯定是个不爱与人交际的,唯一来往密切一点的,只怕就是那个灵儿了。 在林檎休息了好几个小时后,灵儿就偷偷摸摸地过来了,进屋时还反身朝外张望了几眼,这才合上门。 “呼……还好没被环儿师姐发现。”灵儿的头发此时已经恢复了黑色,她杏眼圆瞪,拖了把凳子坐在了床边。 林檎沉默地抬头看着她。 “对不起,月儿,是我没用,害你受伤了。”她并不知道三秋月是因为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自责的直掉眼泪。 “不怪你,是我学艺不精,还想找她报仇。”林檎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安慰道。 “报仇?”灵儿打了个嗝儿,“月儿你不是说她是夷则大人要的先天之灵吗?” “……”林檎动作一僵,眼神转黯,“正是因为她是夷则大人想要的,所以我才要找她保持,顺便杀了她。” 言语之间尽是狠厉。 灵儿噗呲一声笑了,“月儿,你是真的很喜欢夷则大人呢。” 拿捏不好三秋月的羞涩,林檎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灵儿一看她有气无力地低着头,忙探手去摸她手腕,“可是不舒服了,都怪我,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没……事……”林檎顺势做戏。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我,我肯定马上到。”灵儿比了两个手指,做了个兔子收势,“我先回去啦。” “好。”尽管不清楚这是她们之间什么意思的代号,林檎还是点头应了。 灵儿便轻手轻脚地溜到门边,推开门鬼鬼祟祟地朝外看了几眼后,踏了出去。反身关门时,还冲着林檎笑了一下。 第五十一章 附灵 总算应付完了灵儿,林檎直接就歇下了。 而九尺玉这边,自摇光殿出来后,林檎便拉着他到了山间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来了。 山间崎岖,九尺玉垂头看了一下林檎的手,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另一只手握着个发光的小小圆球,举在身前。 “到这儿是要做什么?”两人站在一处荒地前,脚下泥土明显是被翻动过的,埋着什么东西。 “挖点东西。”林檎拔剑蹲下。 她直接就上手了,不清楚到底埋多深,只能小心点挖,免得破坏了身体的完整性。 九尺玉低头看她,手一翻,圆球便悬在了两人头顶。 “这什么?能送我一个吗?”林檎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天明珠而已,不过我在上面加了点东西。”九尺玉优雅地卷起袖子,蹲在了她身边。 好好的一柄白玉扇就这么用来刨土了,林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的动作很快,挖了没多久,就看到脏兮兮的夔然尸体,赤裸着的尸体上到处是暗红色的血迹。 “……”九尺玉停住了手,看着林檎的脸上交错着各种情绪。 “……”林檎和他对视,心里一咯噔。 “不是,不是你家老祖宗。”林檎忙抖了抖剑上的泥,收剑入鞘。 “我认得……” “既然认得,那你这么看我作甚……” “你当时对我有隐瞒……” “……” 在九尺玉目不转睛地注视之下,林檎服了软,“是是是,我隐瞒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补了句。 然后没等九尺玉开口,林檎先发制人,“你还没说你怎么从檀宗回来了。” 九尺玉一道净化术打在止水上,收了扇子,“檀宗有问题。” “?”林檎原本想要俯身去提夔然,顿住了。 九尺玉拨开她的手,颇为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一把将夔然的尸体给提溜了出来,“那天赢祁当众斥退了仲吕,我跟师祖都觉得他的态度十分奇怪,所以夜里便去探查了一番。” 他手一甩,把夔然给扔在了地上。 林檎蹲下来,抬手摁在尸体上,仰头去看他,“查到了什么问题?” “祁婉儿你大概是认识的。”九尺玉的手指朝上一抛,点点光华变成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将他刚才碰过尸体的两根手指洗了又洗。 “是,赢祁那个道侣。” “她如今重回元婴了。” “……”林檎疑惑,“所以呢,不能是赢祁找到了什么秘法吗?” “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正经秘法能使一个元婴碎裂的修者重获修为吗?”九尺玉逆着光,眼神晦暗。 “山川志曾记载,海外有仙山,名为蓬莱。蓬莱之上毒障密布,其内生长着一种石髓,能使人修为一日千里。”林檎的手腕一动,掌下光纹如水波一般蔓延开。 “若真有这种神物,毒障又算的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林檎刚接了半句话就往旁边一歪,九尺玉反应极快,赶忙接住了她。 林檎用的是附灵,九尺玉认得,所以他并没有惊慌失措。 所谓附灵,是一种能将灵识附身于外物之上的术法,施术时需要所附之物上留存媒介。 因为无处不在的灵气是有记忆的,所以通常能感知一些不被人察觉的信息,但这术法能维持的时间非常之短,故而不常为人所用。 当然,还有这术法的要求相当苛刻的原因。 而林檎能想到用这个,纯粹是灵光一现。她事先在尸体上留下的血,是特意凝入过灵力的,一个十分恰巧的巧合。 几息之后,林檎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哀戚,额角冒汗。 她急促的喘息了几下,撑着九尺玉的手站了起来。 九尺玉不知什么时候掏了块帕子出来替她擦汗,帕子上淡淡的香味舒缓了一些林檎的情绪,“感受到了什么?” 林檎是第一次用附灵,当她的灵识落在夔然身上时,她几乎是瞬间就感知到了整座青山的悲怆。 它在低声呜咽。 而在这呜咽与灵力流动之间,林檎感知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浊气。 那是不该出现在青山之上的烟火气。 “凡人可以上青山?”林檎站稳身形,眼角有些湿润,刚才的那股情感仍然萦绕在她心头。 “归元镇的人们若是有事,可以在山门处等候。”九尺玉摇头。 “不对,这个人肯定到过宗门内。”林檎平稳了一下呼吸。 “……”九尺玉没有接话,而是一阵沉默。 “按理说凡人不可能有对你的师父他们下手的能力,但这实在太奇怪了。”林檎再度蹲下身子,想要重来一遍。 九尺玉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得站了起来,林檎只觉得手背上一片冰冷。 “不用了,我知道是谁。”九尺玉的声音微涩。 “谁?” “端师叔的道侣,俗世赵国的大长公主,赵之茹。” 护宗道长,端无用。 “为什么会找一个凡人当道侣?”林檎微诧,这又不像祁婉儿一样是走火入魔,主动找一个凡人做道侣这件事,算的上道门奇闻了。 而这个奇闻,令师兄居然没有和自己讲过!林檎一时间难以消化。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救命之恩。”九尺玉松开手,逆着头顶这光,他脸上是挥散不去的悲伤。 “或许和端无用没关系。”林檎不忍,把他的手抓了回来,安慰道。 九尺玉那冰冷的手,渐渐有了丝暖意,林檎犹觉不够,掌下灵力流转,温暖扩散。 “赵师姑寻常是不来青山的,一则是青山离赵国路途遥远,二则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九尺玉垂眸,“只有每逢端师叔生辰,才会来一次,带上一些赵国的礼物。” “端师叔的生辰是腊月十八,时间不对。” 林檎沉吟一声,“那我们去一趟赵国?” “好。”九尺玉点头。 “走之前还得埋回去,本以为能知道些什么紧要的线索呢……”林檎松开他的手,踢了踢夔然的尸体。 第五十二章 何攸 草草给夔然埋回去,林檎和九尺玉动身了。 静池里的三秋月只需要沉默地在房间里修养,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林檎乐得清净,不用分太多心思去操纵。 坐在巨大的纸鸢上,林檎突然想起之前有话没问完。 “所以呢,仅仅是祁婉儿重回元婴,你们便觉得檀宗有问题?” 九尺玉的话夹在呼啸的风里传了过来,“不单单如此!我与师祖去到祁婉儿房间时,感知到了魔息。” “所以赢祁对着仲吕是做戏?”林檎皱眉,“据我所知,魔宗眼下分化成了两个派系,应钟兄弟二人想要自立为王,而宋夷则兄弟二人则忠心于夔然。” “鉴于檀宗的异样,所以我和师祖商量了一下,其他人照旧假装无事,而我出来找你。” “可你找去了青山,我又不在青山……”林檎的话说了半茬,忽而止住,有些懊恼。 “不用介意,等找出凶手,我会亲手杀了他。”九尺玉眼神转冷,他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林檎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纸鸢飞到俗世上空时就停下了,两人选择低调入城。 脚下这座雄伟的城池是赵国的国都,名叫东都,东都城戒备森严,出入都有士兵在检查。 既然是打算低调入城,林檎和九尺玉便贴了隐匿符,顺着人群溜了进去。赵国的皇宫在东都城的正北方,远远就能见到那高耸的金色屋檐。 两个人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走过,九尺玉紧紧地握住了林檎的手。 然而没等他们溜进皇宫,林檎先拉着九尺玉转了方向。 “我看到何攸了!”林檎压低声音。 于是两人转了目标,一路鬼鬼祟祟地跟在何攸后面,尾随他左弯右绕地进了一个客栈。 何攸的神态有些奇怪,但毕竟林檎同他只有几面之缘,便悄声问九尺玉,“他寻常在你们青山也这样?” 看着一路摇着腰肢走路的何攸,九尺玉迟疑地开口,“虽然我与他交往不密,但他应该不是这样的。” 两个人跟着进了客栈,就见得何攸提着道袍上了二楼,进了甲字号房。 门没有关,何攸匆匆忙忙地在房里收拾了包袱,转身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正打算提着包袱出去时。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林檎和九尺玉一撕隐匿符,一剑点在他眉心,一扇点在他胸前。 何攸一脸仓皇,一动也不敢动。 “交代交代?”林檎挑眉看他。 “交,交代什么。”何攸抱着包袱,脸色郁郁。 “你爹叛出青山,带走了青山不传之秘,别说你不知情。”林檎的剑往前动了动。 何攸一脸惊讶,似乎是当真不知情。 “你若不说实话,休怪我不留情面。”林檎微抬下巴,逐水剑尖已经刺出了血痕。 何攸的腿直打摆子,却一脸惊恐的摇摇头,“我当真不知情,师妹……不,林道友,我是真不知情啊!” “谁是你师妹?”林檎一脚过去,踢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 九尺玉的手反握止水,一肘子打在了何攸的胸口,打的他连连后退,坐在了椅子上。 随后他手腕一翻,扇间贴在何攸的脖子上,锋芒中带着寒意,“我没有耐心了,何攸,你最好说出你所知道的全部。” 何攸突然就哭了,哭的十分婉转。 林檎有些厌恶的别开眼睛,“你若不说,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留你性命了。” “师兄,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不知情。”何攸抽抽搭搭,咬死不知情。 “我信不了你。”九尺玉眼睛有些红。 林檎总觉得,眼前的何攸有些不对劲,说不出的怪异,她转了话锋,问道:“那不如说说,当初在归元镇,是不是你邀请的我师姐?” 何攸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怨毒,但他立刻否认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林檎手肘碰了碰九尺玉的背,示意他让开。 九尺玉知道她是有想法,便收了止水,让到了一边。 林檎手中的剑一个剑花而去,何攸几乎是下意思的,就摸去了腰间,随后似乎是反应了过来,连带着椅子后退了几下,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师姐,说说吧,怎么个情况。”林檎的剑刺在了何攸的头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何攸先是想摇头,随后一脸绝望,再开口便承认了。 “我一醒来就到了他身体里,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在赵国?”林檎扭头和九尺玉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问道。 “何攸似乎是要绑架什么人,所以才留在赵国迟迟不走,我一进到他体内就被锁住,使不得灵力,只能留在这里静观其变。”何攸,不应该说是沈千凝,她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包袱。 九尺玉走出去,将包袱打散。 包袱里尽是些鸡零狗碎的灵宝,用途可以归类为囚禁人的那一类。 “所以那日你的确是受何攸之邀?”林檎皱眉。 “我接到的是他的一封信,可赴约时见到的却是他父亲。虽然疑惑,但到底是出于礼节,我与何瑞平聊了一会儿,再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沈千凝咬牙,恨意滔天。 九尺玉的手捏了一张纸过来,“大概是两人的灵体互换了,那封信便是引子。” 他手里的也是一封信,上面已经没有了术法痕迹,只有潦草的几个字,“不要怕,凝儿。” “似乎他是想帮你。”林檎扫了一眼,看向沈千凝。 “帮我?!”沈千凝声音骤然拔高,十分尖锐,“是这么帮我的吗?看我如今这副模样,有这么帮人的吗?” 林檎摇了摇头,“他换到你身体里后,便被掳走了灵体,只怕是代你受过。” 沈千凝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脸色更加阴沉,“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沈千凝的跋扈和自傲早就被这么些天的俗世生活给打磨得扭曲不堪,尽管何攸给她留下了不少银钱。 “为什么不坦白你的身份。”林檎继续问道。 沈千凝冷笑,昂着头看向九尺玉,“九尺玉重情谊,我若不坦白,他难道还能真杀了我?倒是你,对我心怀怨愤已久,若是知道我如今这般境地……” 不得不说,沈千凝虽然脑子不行,但是想的却是非常的多。 林檎给气笑了。 第五十三章 沈千凝 她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天大的矛盾。 若真要去追溯,大概得算到她初上仰山时。 彼时沈千凝已经五岁,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娃娃,却已经学会了怎么颐指气使;而可怜又弱小的林檎,一到仰山就成了众人的爱怜对象。 初相识便抢走了她所有的风头,这叫她如何不恨。 然后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得到了沈千凝单方面的嫉妒与愤恨,经年累月,这份怨怼早就已经变了质,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但大多数时候她的叫嚣,林檎都选择充耳不闻,毕竟和这种人打交道,无论是交好还是交恶都十分的劳神费心。 “你能不能讲一点看上去聪明些的话,啊?沈千凝,你是被换了身子,不是被换了脑子。”林檎嘲讽一笑,手里的剑却没有放开。 “别说你现在心里没有得意!”沈千凝昂着脖子,色厉内荏。 林檎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眼里的笑意散了,“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蠢笨且不自知,方才阿玉的杀意明显已经不轻了。” 她喊我阿玉?! 一旁的九尺玉眼眸一震,整个人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而坐在地上的沈千凝面色立刻便由轻转白,眼神却愤愤地瞪着林檎。 “既然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清楚何攸要绑架人,为什么要收拾包袱跑路?你在怕谁?”九尺玉动了一下,转身将那张纸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姿态十足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目光审视,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千凝明显被他这个态度激怒了,脸色微变却没有发作。她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后,连连摇头,“我又不傻,我见他包袱里这么多这些东西,我能不清楚他是要来做什么吗?!” “再说了,不跑路,难道要我去帮他把人绑了?”沈千凝犹在狡辩,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了下去,“我如今这样……” “哦?你知道要绑谁。”林檎截住了她的话。 “我不知道!”沈千凝飞快的反驳。 “要绑的是赵之茹,对吧。”忽视她的反驳,林檎说道,随后就眼见着沈千凝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在这东都滞留,何攸想绑得对象可选范围可太窄了。” 然而她脸色刚颓,却又带上了一丝窃喜,她咧着嘴狞笑,何攸一张温和君子的脸被她弄得十分怪异。“是又怎样,现在你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你们两个也休想逃掉的。” 林檎看着她,歪头一笑,“大可一试。” 如今她已入归墟境,正愁没得对手来体会体会。 沈千凝从她一进门时便看出了她修为精进,心里早就酸涩得不行,此时更是张口就冒出了酸气,“归墟境又如何,天底下归墟境的修者那么多,杀了你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 “所以你的确知道何攸的计划。”林檎突然起了身,收剑入鞘,目光俯视她。 沈千凝语塞,察觉自己说漏了嘴。 “何攸给你留了不少钱吧?我看你方才出手十分阔绰,你若想要回青山找师兄他们,显然不是什么难事,但你没有。”林檎俯视的眼神中满满的鄙夷,也正是这份鄙夷触怒了沈千凝。 “我为什么要回去送死?”她一脸怒意,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站稳,九尺玉已经整个人几步跨了过来,抬脚便将她踹得滚到了窗边。 这一脚力度之大,沈千凝登时便吐了血。 “你知道青山要发生什么……”九尺玉眼中风雨欲来。 沈千凝一脸惊恐的捂着胸口,她这回是真切的感觉到了九尺玉那浓烈的杀气。“那是何瑞平做的,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没有关系!”她爆发出一阵粗狂的尖叫,整个人朝后缩去。 九尺玉一个闪身,手中止水锋芒一闪,已经贴着她脖颈的皮肉,扇尖锋利,立刻便见了血。 沈千凝疼得又是一声尖叫,却强压心头恐惧不敢挣扎,生怕那扇尖更进一分。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要指望外面会有人听到的你的声音来救你,这间房早就被我布下了隔音阵。” “若你有半个字虚假,我杀了你,想来林檎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九尺玉的声音阴冷,他看着沈千凝一字一句地说,齿间都充斥着恨意。 “我只知道何瑞平要在青山下毒!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沈千凝惊恐地睁大眼睛,飞快的说道,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卡顿一下,九尺玉会直接砍断自己的脖子。 “什么毒?”林檎问道。 “我不知道!”沈千凝看了一眼林檎,察觉到扇尖又压紧了一点,她吃痛地补了一句,“我只知道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是,是何攸同我提及的。” 林檎垂眸,九尺玉不清楚,但她是见过的。 除了方衍之以外,青山其他人都是面容平和,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害。 “何攸为什么会同你提到这个?”林檎走到桌边,伸手拿了那张纸起来,反复查看。 “何攸怕我不愿跟他走……” “他要带你走?那为何还要同你互换灵体?” 沈千凝怨毒地抬眸看向林檎,“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不过是喝了他一杯酒,醒来就在这儿了!” “所以你并没有同何瑞平见面,你之前在撒谎。” 沈千凝并不是个聪明的人,说多错多,渐渐就无法自洽,而林檎要的就是她前言不搭后语,这样才能套出真话来。 “你当天接到何攸的信,便匆匆去赴约,何攸想带你走但你不同意,于是他告知了你缘由试图说服你,却被他父亲发现他偷偷回了青山。”林檎大胆假设,“何瑞平要除了你,或者说是夔然正好缺个灵体疗伤,便选中了你,何攸忤逆不了魔宗宗主,只能选择和你互换灵体来保你。” 事实上,林檎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沈千凝的情绪逐渐就有些崩溃,看上去她并不想她一直强调的那样,什么都不知情。 “他是要带我走,但他父亲追过来了。”沈千凝有些恍惚,“他把门堵上了,不放他父亲进来。” 通过沈千凝有些颠倒的描述,九尺玉和林檎算是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有了大概了解。 第五十四章 回忆 接到何攸信的时候,沈千凝立刻就赴约了,因为他在信里说的是有要事相商。 而她一到约定地点的酒楼雅间里,何攸便想带她走。 道门大典在即,沈千凝当然不愿意走。她若是走了,林檎在一叶里有什么机缘怎么办!一柄神剑认她为主就已经够气人的了。 “阿凝,听话,我们不去一叶了,好吗?”何攸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不好,你不说为什么,我才不听你的。”沈千凝骄纵惯了,头一歪,不肯看他。 “乖,等这事一了,我肯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何攸无奈地想要摸摸沈千凝的头,但沈千凝躲开了。 何攸到底是舍不得沈千凝一直生气,见一直劝不动她,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青山是会要出事的,到时候一叶内必定动荡,你进去会有危险的。” 沈千凝秀眉一竖,“出什么事?” 何攸不肯说,他只是一直请求沈千凝跟他一起离开。 但沈千凝是个什么性子?从来都只能她去欺瞒别人,不许别人欺瞒她的。于是她发了火,把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随后伸着两根手指去拧何攸,“你瞒着我,你瞒着我是不是。” 何攸看着她气的脸都红了,只能挑着一部分不太重要的事来告诉她,“我父亲准备了一种无色无味,能杀人于五无形的药,你若是留在青山,我担心你呀。” 沈千凝忙去看何攸神色,发现他神情极为严肃,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自己的疑惑,一旁的何攸突然神色一变,飞快的搬了椅子冲到雅间的门口,将门给堵上。 没过多久,沈千凝就听得何瑞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攸儿,开门。” 何攸拒绝开门,“父亲,孩儿保证等会儿马上带凝儿走,绝不耽误父亲您的大事。” “她不能走。”何瑞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门口的何攸显然听出了父亲的强硬,神情当时就急了,他忙冲着沈千凝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 随后他端了一旁的酒强行让沈千凝喝下,这杯酒,是他早有准备的下下策。 何攸天真的以为,父亲会放过千凝,事成之后,只要自己能用千凝的身体迅速离开青山,那么她就安全了。 然而当他们灵体互换之后,何攸,也就是沈千凝去把门打开时,何瑞平一别往日的慈眉善目,直接挥开沈千凝,一把扛过了桌面昏睡的儿子。 “刚不是还在说话,怎么突然醉成这样?”何瑞平的眼神锐利,扫向沈千凝。 “他酒量本就不好,多吃了几杯不就醉倒了。”何攸仿着沈千凝一贯的语气,满不在乎道。 何瑞平听完脸色阴沉,扛着自己的儿子就走了,离去时回头看了沈千凝一眼,眼里说不清的意味。 昏昏沉沉的沈千凝,隐约听到了何瑞平毕恭毕敬地向某人在禀告什么,言语间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睛,却根本动弹不得。 “是,那女娃儿是仰山沈道宴的女儿,灵识精纯,定然够您享用。”朦胧中,她听到何瑞平在说什么。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被送走了,直到最后她在东都城里醒来。 她其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明白何攸定然会遇到危险,但她一直在催眠自己,她不知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出事。”沈千凝突然又开始重复着这句话,她还在试图欺骗自己。 “你说我们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是指谁?”九尺玉沉声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 “清平教……”沈千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眼神有些涣散,原本就崩溃的精神,此时更加,“他们……他们吃人……” 但,无论九尺玉和林檎逼问,沈千凝都再说不出别的话。 她重复着四个字,他们吃人。 看她恍惚的神情不似作伪,林檎屈肘一掌将她直接打晕了事。 “清平教为什么会和何攸有牵连,他们计划绑架赵之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他们要赵之茹做什么?用来要挟端无用?。”林檎把晕过去的沈千凝提到了床上,朝着九尺玉伸了伸手。 九尺玉捏着一方白娟将扇尖上零零星星的血迹擦掉,随后翻掌收好,从桌上的包袱里取了一捆灵锁出来递给她,“我们不妨先进一趟皇宫,找到赵之茹问问。” “清平教应该不会杀她吧?”林檎接了灵锁,给她来了个五花大绑。 “她说不出别的来,只怕是清平教对她下了什么咒。既然她不会泄密,清平教自然也就不会取她性命,将她留在这里,等我们从皇宫回来,再考虑怎么处置她吧。” 林檎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 九尺玉想了想,又走了回来给房门加了一道术法,见林檎回头看,便解释道,“寻常手段是打不开我的锁的。”他指了指那门上的一道灰色阴影,隐约是个小锁的模样。 “改天教教我。”林檎嘿嘿道。 “好。”九尺玉点头。 客栈里冷清,所以他们两个突兀地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两人一路出了客栈,便直奔皇宫去了。 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街道上的行人渐少。 一路走过,林檎突然拉了拉九尺玉的袖子,“你发现没,他们店里摆着的神像。” “行人一少,便注意到了。”九尺玉点头。 沿街每个店里,正南方位都摆着个神龛,神龛里面供着一尊手执拂尘的黄黑格神像,黄黑格道袍,是清平教的弟子服饰。 “不是说他们蜗居西南?”林檎皱眉。 “看上去清平教在这东都香火鼎盛。”九尺玉顿了顿,两人视线交错,看错了对方的无奈。 道门中的大宗派想来不愿意屈尊做这种事的,俗世的香火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一些临近的城池庇佑在宗门下就已经是最大的同俗世的接触了。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清平教已经在俗世传教了? “到了。”九尺玉拉着林檎一个闪身,躲避皇宫守卫的视线,两人到了墙根下。 第五十五章 权势滔天的公主 从来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皇宫,金漆木柱,余晖下格外夺目。 两人从威武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林檎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九尺玉,“你认路?” “不认识,但有耳闻。”九尺玉带着林檎一路纵跃,“她是一位特殊的公主。” 明黄色屋檐上,四方各有一个麒麟坐镇;丹朱涂墙,金砖铺地,正殿周围陈列了十六个金雕瑞兽,威武雄壮。 这是皇宫的中心,是整个赵国的权力中枢。 是东都的心脏,名为万和。 “她是一位权势滔天的代国公主。”九尺玉走上前,伸手轻推开朱红色的殿门。 殿门灯影昏黄,一个神态严苛的女官迎了出来。“何人?” 她端着袖子走到殿门口,一见到林檎和九尺玉,还没来得及喊人,身后就传来了一道非常慵懒的声音,“冬至,退下吧。” 女官神色马上恭敬,她回身朝着殿内行了一礼后,迈着细碎的步子退了出去。 九尺玉和林檎互相看了一眼,抬脚进了万和殿。 大殿里四根金色盘龙柱立在中央,盘龙柱上画着繁复的法阵,隐约有灵力波动。 两人一路往里走去,便看到了一张金色的长案,长案两侧各是一盏兽形的矮灯,一个头戴金冠,身穿明黄色华服的女人斜坐在长案后的龙椅之上,她单手撑着额头,神态恣意,眼神明亮。 “找孤有何事?”赵之茹侧着头看他们。 “见过赵师姑。”九尺玉迈了一步,先躬身行了个晚辈礼。 赵之茹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说:“当不得,仙长不必如此。” “此次前来,是请赵师姑答疑。”九尺玉直起身子。 “不用问了,孤的确上过青山,但孤并没有见到端无用。”猜到了九尺玉为何而来,她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她在提到端无用的名字时,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提到的不是自己的道侣,而是一个陌生人,林檎觉得稀奇。 “赵师姑能详细说说吗?”九尺玉等着她的下文。 赵之茹从面前的长案上取了卷什么,朝前一抛,九尺玉忙几步接过。 是一封信,落款是端无用。 信里是在求救,但很奇怪,端无用为什么会向自己的凡人道侣求救?九尺玉回头看了一眼林檎,林檎似乎有话要说,但她没说。 “打扰赵师姑了,师侄这就告退。”九尺玉将信一卷收好,打算带着林檎离开。 赵之茹突然就笑了一声,十分轻,却使人背脊一紧,不自觉就汗毛四起。 “仙长可能留下,帮孤一件事?”接下来,她的一词一句都很慢,却带着威严,似乎并不是在祈求,而是在命令。 九尺玉回身,目光探究。 “若仙长能帮孤解决这件事,那么孤便可以为仙长提供一些讯息。”赵之茹神色笃定,似乎是觉得自己手握的讯息对方一定会感兴趣。 “何事?”九尺玉问。 “帮孤扫除东都的清平教主力。”赵之茹朗声说道,“他们已经威胁到了赵氏江山,孤绝不能容忍他们再肆意扩张。” “赵师姑大可以禁了清平教入境传教。”九尺玉并不急着答应。 “仙长可懂治国之道?”赵之茹反问道。 “不懂。”九尺玉老实回答。 赵之茹起身,长长的衣摆垂地,她仪态端庄地走到九尺玉面前,开口道:“不懂治国之人,必定要说民心,可若得民心就可以治理好国家,那么孤还要文武众臣何用?只要听任民众不就一了百了了?” “圣人有云,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谈到这个,赵之茹神情有些难言的晦涩,“夫婴儿不剔首则腹痛,不揊痤则寖益,剔首、揊痤必一人抱之,然犹啼呼不止,因其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 “孤不能做那个剔首、揊痤之人,但仙长可以。” 林檎没听太明白,侧头看九尺玉似乎是懂了的样子,便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眼观鼻鼻观心。 “赵师姑想要师侄如何做?”九尺玉问。 “清平教东都司长在东都内宣称后日将有天狗食日,暗讽孤牝鸡司晨,君王不道。”赵之茹冷着脸,“仙长可否为孤……”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眼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九尺玉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还请赵师姑允许师侄同道友商量一下。” 赵之茹挥了挥手,神态有些疲惫,“去吧。” 九尺玉便拉着林檎朝外走,两人快步出了大殿。 “公主那一席话什么意思?”林檎被他一路拖到角落,问道。 “意思是清平教是颗毒瘤,若不铲除对赵国不利,但民众并不知道这是为他们好,若她公开铲除,将会有乱象。”九尺玉解释了一番,“而清平教只怕正有要取而代之的念头,不然也不会宣称天狗食日乃是君王不道。” “我们不正要去找清平教。”林檎摸了摸下巴。 “但你我都不懂天象。”九尺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清平教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九重教,意为天有九重,我辈心神往之,指的就是他们教义是以天象为引,得勘星空领悟大道。 若他教中司长宣称有天狗食日,那么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如去那所谓的司长住处看看。”林檎提议。“公主明显还有关于端无用的事没说,你我联手,解决个司长大概不在话下。” 林檎不忌讳下手,如果这个清平教当真和青山一事大有干系。 “眼下只能这样了。”九尺玉点头,两人又返回了大殿,然而此时赵之茹已经不在大殿内,只有方才那个名为冬至的女官在候着。 见他们进来,冬至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殿下说若二位同意,便可自去扫除污秽,事成回来,殿下必将据实已告。” 这是笃定他们会同意了,九尺玉朝冬至拱手,拉着林檎出了大殿。 月色下,两人并肩。 身侧来往巡逻的守卫似乎是得了令,对这两个突然出现、悠然漫步的人目不斜视。 走着走着,林檎突然开口说道:“清平教对各宗想必心怀怨恨。” “当年,各宗合力将清平教驱除,使得他们只能苟且在西南残存,想要他们不怨恨都难。” 第五十六章 玲珑心 趁着夜色,两人出了皇宫一路就直接摸到了清平教的东都总坛。 若问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找到这总坛…… 实在是这总坛太过招摇,难怪赵之茹视其为心头大患。 明明已经是深夜,这总坛大殿内的灯火却照得通明,稀稀拉拉地偶尔还有信徒进出,林檎和九尺玉直接翻越围墙,溜到了总坛内部。 清平教这总坛,是前殿后院,弟子们平时就居住在后方,而这院落的格局直接都代表了不同的身份。 灯火摇晃,窗户上影影绰绰倒映着几个人影。 “什么?”有人拍案。 “大人,确实是有修者进城。”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迅速排查,我等下联络教主,请他们务必派遣仙长过来,任谁也不能坏了眼下的计划。”被尊称为大人的,想来就是东都总坛的司长了。 里面的几个人动了动,那司长又叫住了他们,“何攸呢?” “还在客栈,估计是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不敢动手。” “催他快一点,进城的修者是哪一宗的可有摸清?” “大人,不是我们不摸清啊,那修者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只是从何攸的客栈出来过。” 又是一声拍案,“和何攸接触过?!马上给我去把何攸揪过来,如此重要的事,我不问你们就不说?!” 扑通几声,是跪在地上的声音。 “跪跪跪,做错事了跪有用吗?马上给我去把何攸找来,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天一亮,羊必须入圈。”那司长似乎是恨铁不成钢地一人给了一下,随后打发他们快走。 紧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林檎和九尺玉翻身上了屋顶,看着几个人陆陆续续从房里退了出来。 而没等两人想直接进屋,屋里又响起了声音,还是那个司长的声音。 “教主大人,抱歉深夜打扰您休息了……对对,是有修者来了,羊?羊还没抓到,不不不,属下保证,一定会把羊抓到手。”透过揭开的瓦片,可以看到那司长对着面镜子在说话。 九尺玉直接落了地,一脚踹开了房门,身后林檎的脚晚了一步,气势当场就断了。 “笑什么!”瞪了一眼嘴角带笑的九尺玉,林檎提着剑就跨了进去。 里面的司长,肥头大耳,是个凡人。 林檎一愣,手里的剑还是截住了他的去向,另一只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镜子。 镜子边缘是一圈灵光,中间却是一片黑暗,隐约能在黑暗中看到透亮的一双眼睛,吓得林檎手里有些不稳,差点扔掉镜子,那司长挤着五官一阵战栗,想动不敢动。 “敢问是哪位道友?”镜子那边,是个破铜锣嗓子声,听得林檎一阵不适,她随手把镜子塞给了身旁的九尺玉。 “这位神仙姑奶奶,劳驾,手里的剑小心些。”司长的大脸盘子挤在了一起,林檎每动一下,他身上的肉就颤一下。 “倒也不必如此,柳相这样的人物并不是会贪生怕死之人。”九尺玉看了一眼镜子,抬手抚过镜子,那镜子滑过一片水痕,随后就黯淡下去,再没有声音传过来。 “你认识?”林檎扭头看他。 “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成想,柳大人不做右相来做这清平教司长了。”九尺玉点头。 当年端无用与赵之茹结为道侣,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到底是双方都来了一些相对而言比较重要的人物,眼前这位被冠有赵国玲珑相之名的柳珏,便在其列。 彼时他作为赵之茹的亲信出席,眼下却是在谋划要绑架她。 柳珏本以为,对于修者来说,和一个普通凡人的一面之缘,并不会在他漫长的修道岁月里留下波澜,却没想到九尺玉还是认出来自己了。 他收敛神色,抬头看向九尺玉,微微一笑,“原来是青山的九尺玉仙长驾临。”纵然一身肥肉,气度自华。 “为什么要绑架公主,羊入圈是什么意思?”林檎手中的剑动了动。 寻常人,便是寻常修者这么被架着,也会心生恐惧,但柳珏没有,他淡然地看向林檎,“我不明白这位仙长说的什么。” “林檎,放下吧,柳相不吃这一套。”九尺玉握着镜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位,是已入归墟境的仰山弟子,柳相,你可以多思考一会儿,看看你的保命手段行不行得通。” 林檎收剑,坐到了九尺玉身边。 “赵之茹答应了你们什么。”柳珏微微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肉挤到了一起,“她能给你们的,我也可以。” 前一句的笃定,柳珏在监视赵之茹! “怕是不行。”九尺玉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摇摇头。 柳珏并不急,他坐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不妨说说。” “可以问一下,柳相为什么背叛公主吗?”林檎突然问道。 “背叛?”柳珏一手捏着茶盖,轻轻拂了拂茶汤,听了林檎这句话,手里一顿,“从何背叛?柳某从来只是忠诚于赵国。” “公主不是赵国国君?” “真正的赵国国君,如今困在千秋殿里不得私自出入!她赵之茹不过是牝鸡司晨!”柳珏突然拔高了一些声音,他将茶盏放下,一瞬间又心平气和,“两位不如说说,看看柳某可否办到” “清平教吃人?”林檎换了个话题。 “哦?”柳珏一笑,“看来仙长已经见过何攸了。” “是又如何。” “那不过是吓唬他,让他安分些罢了。”柳某眼神戏谑。 “怕不是这样吧?何攸堂堂青山弟子,寻常的吓唬如何能吓到他?”林檎仔细去看他表情,却发现他滴水不漏。 “仙长想得到什么答案呢?需要我承认我们真的有吃人吗?”柳珏看着林檎,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林檎难得遇挫,被他这么一看,一下子竟是忘了回嘴。 “或者柳相可以说说,天狗食日的事?”九尺玉朝前坐了坐,挡住他看向林檎的视线。 “……”柳珏神秘一笑,摇了摇头。 九尺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和林檎对视了一眼,两人坦然地等待下文。 第五十七 末法 屋内陷入久久的沉默,两方耐心的对峙。 过了很久,柳珏突然叹了一口气,神色里带了些无奈,“仙长不清楚吗?我教以何立教,这种事情,不敢诳语。” “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确有。” “柳相不怕我们加以干预?” 柳珏一笑,“我说过的,她能给你们的,我也可以。” “那不如柳相来说说?” 林檎算是品出一点九尺玉的意思了,柳珏明显是有监视赵之茹,但却不先说筹码,恐怕不止赵之茹手里握着许多信息,他也一样。 “仙长以为,为什么清平教要在俗世传教?”柳珏突然问道。 “不知贵教用意。” “末法……”柳珏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激动,“仙长可知末法?” 九尺玉和林檎的脸色皆是一变。 曾经近千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修者能悟道飞升,道门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种说法——“末法时代已至”。 那些主张末法的修者们鼓吹道法将熄,扬言末法之后便是法灭,若道法灭,修者凭何出世?所以他们主张修者入世,与凡人共处。 但也正是这波末法言论的出现,造成了俗世动荡,修者们勘悟无望,与绝望之中走向癫狂。 而冉飞云的飞升却是一抹光,抹光照亮了道门,也使得修者们重拾希望。 像林檎和九尺玉这样的年轻修者从来都只闻其名,未见其影。即便如此,仅仅是通过前辈们的只言片语,也能深深地感受到当时的灰暗与绝望。 “逾万年已,道法欲灭。”柳珏开口,神情已然沉静下来。 “柳相一介凡人,倒是信这个。”九尺玉看着他,神色莫名。 柳珏一笑,眼睛原本就小,笑起来便不见眼眸,“然。” 看样子是不打算透漏过多了。 但不难想象,有所图谋罢了,柳珏誓要匡扶社稷,而赵之茹身后却站着整个青山。清平教主张的末法之言,于他有益,入了他的眼。 不外如是。 “清平教能发展到如今模样,多亏了柳相吧?否则柳相以区区一介凡人之身,凭何坐上这总坛司长之位?”九尺玉的手把玩着扇子,指尖无意识的敲打在上面。 “都是教主抬爱。”柳珏谦虚道。 “若我要除了你这总坛,你待如何?”九尺玉勾唇一笑,看向柳珏。 “仙长是想要弑神吗?”柳珏突兀地开口。 “柳相既然主张末法,又为何以清平教为神?”九尺玉反问。 “能庇佑民众者,以为神。”柳珏坦然,“若仙长执意与清平教作对,他日民众反扑,仙长可受得住这滔天业障?” 这是在直说清平教如今的地位了,动清平教,便是动赵国民生,难怪赵之茹不肯亲自动手。 “为什么与何攸合作?”原本一直沉默着旁听的林檎突然问道,“柳相既然要拔除公主,为何会与青山的人合作?” 柳珏的视线转向林檎,肥肉之下尽是审视,“这位仙长倒是有意思。” “不便回答?”林檎微笑。 “何攸是不是青山的人,想来两位应当比我清楚。”柳珏一开口,便是笃定。 林檎和九尺玉互换眼色,看来他也是知情人。 “所以何瑞平叛逃,柳相是知情人。”林檎沉声。 “所以我一直在说,赵之茹给得起的,我也可以,两位不妨一试。” “端无用也是叛徒。”林檎紧锁他的脸,等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柳珏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凝滞,他微垂视线,再一抬头,已是一派淡然镇静,“这位仙长聪慧。” “猜的。”林檎打断他,算是还了刚才那一噎。 柳珏一笑,看林檎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诡异的慈爱,似乎是欣赏她了。 “所以端无用叛出青山,是你掌握的消息。”九尺玉冷声说道,屋内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杀意几乎肉眼可见。 但柳珏丝毫不惧,甚至眼波都未曾浮动一下,“我知情而已,仙长何必如此失控。” 林檎搭上九尺玉的肩,轻轻拍了一下,看向柳珏,“我们不如摊开了说。” “你把所有知道的信息告诉我们,由我们来权衡。”她顿了顿,“否则,阿玉可能不会忌惮天道,直接扫平你们整个总坛。” 柳珏似乎并不清楚青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他一向这么生死置之度外,即便林檎如此要挟,他还是一脸风淡云轻。 “这位仙长似乎弄错了,眼下并不是我求你们。”柳珏看向窗外。 有人来了。 一声尖啸,两扇门被轰然一撞,但却没有破开。 “柳相似乎是弄错了,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架。”九尺玉翻手,玉扇轻摇。 而一直云淡风轻地柳珏突然动了,他虽然肥胖,却身手矫捷。 只是这一份矫健是相较于凡人,林檎一个跨身,拔剑架住了他,“不是不怕死?怎地这般慌张。” 外面还在声势浩大的撞门,但两扇单薄的木门纹丝不动。 眼看援兵无望,柳珏开口了,“是,端无用叛了,那封信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他被林檎的剑架着动弹不得,时间一久便有些气喘,一身的肉都在颤。 林檎放他坐回去,杵着逐水站在他身前。 “东都司长是谁,她一直不知道。”柳珏开口,这也是托清平教的福,将他身份一直掩藏得很好,所以他身兼两职,赵之茹的动向他能第一时间掌握。 “那日那封信破空而来,直接钉在了万和殿阶前,十分张扬。”柳珏冷笑,“张扬得太过反常,不过是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罢了。” “不仅仅是如此吧。”林檎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柳珏在权衡,他的脸上不显,眼神却有暗涌浮现。对他来说,清平教只是一个踏板而已,他要是陛下走出千秋殿,这块踏板是谁都可以,只要它足够强大。 而他的权衡并没有持续多久,柳珏眼眸一转,看向林檎,“来人是清平教三道之一的紫微,你可以展示一下你的修为了。” 能以凡人之身坐稳司长之位,柳珏靠的大概是他的纵横之术。 第五十八章 清平教教主遇难之后,一直没有新任教主。 原教主座下三垣代行诸事,而现在驰援柳珏的,便是三垣之一的紫微。 九尺玉挥袖,将门上术法破开,随后林檎翻身提剑而出,脚下飞点菩提枝,手上长剑猎猎带风。 屋外那人,一袭黑黄格道袍,手中拂尘微摆,在感知到出来的人乃是归墟境时,脸色一变。 然而林檎的剑已经到了,他侧身以拂尘架住,喝退一旁想要攻上来的弟子,“退开!” 头顶圆月高悬,院中林檎的剑光寒芒四射。 九尺玉一道令使而出,将柳珏困在屋内,随后飞纵而出。 “青山,仰山……”紫微眼眸转深。 “清平教好算计,如今竟是在俗世传教开了。”林檎手腕一侧,逐水横扫,随后韶华飞出,连斩而下。 紫微是个尖脸道人,一听的林檎嘲讽,两眼一吊,脸便更尖了。 “仰山的小辈竟敢口出狂言!”他拂尘连扫,防守之势稳固。 九尺玉一出来,先是掀翻了周围的弟子,随后加入战局。 “小辈?说笑了,你清平教早就非我道门中人。”林檎横生树枝,交错架向紫微。 紫微以一敌二,丝毫不堕弱势,脸上尽是冷笑,“无知小儿。” 玉扇带着冷风,九尺玉每一式都带着要他死的狠劲。然而不行,紫微修为已经归墟,实力远在林檎之上,只怕已经摸到了证悟的边缘。 一招一式的来往间,先有疲态的,是九尺玉。 他袖上潜蛟升空而下,在攻向紫微时,竟是被他虚空一握,蛮横的拽紧在手里。 “这些年少有后辈踏入归墟境,你,不错。”紫微身向林檎,一把将潜蛟抖落在地,随后翻手拂尘朝后打去,打得九尺玉连连后退,口鼻流血。 口中说着不错,却招招都是杀机。而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动用清平教最擅长的咒术,只用了一柄拂尘。 这便是归墟! 九尺玉捂着胸口,躺倒在地,眼神微黯。 紫微这打向九尺玉手中拂尘,便给了林檎可乘之机,她双剑必行,已经横扫而来。 四周的风都凝滞了一瞬,紫微抬手,掌间星光浮现,随后他收拢手指,那星光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林檎整个人被浮空架起,猛地朝后摔去。 这是他的咒术,林檎眼神一暗,身下菩提枝瞬间而至,挡住她的去势将她托起。 他是归墟,林檎也是归墟。 但同为归墟境,修为也可以天差地别,林檎的剑几乎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菩提枝了。眼看着林檎越来越疲惫,紫微却依旧游刃有余。 他掌中咒术频发,打的林檎十分狼狈。 天边浮白,日出了。 紫微展臂一沉,接下林檎一剑,随后跨步侧身,手中拂尘打在了林檎背上,一股凶猛的气劲将林檎掀飞。 他的咒术已臻化境,每一击都使得林檎识海动荡,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住。 日光渐渐爬升,一点点洒进院子里。 紫微掌下咒术频发,院里已经一片狼藉,但尽管如此,他每一招都错开了晕倒在地的自家弟子。 林檎借由菩提枝稳住身形,翻身提剑而去,就在她转身之时,地上的九尺玉也动了。 紫微原本早就没有去管九尺玉了,因为在他眼里,区区元婴,不值得他去分神。然而此时九尺玉暴起,以身为刃,潜蛟爆发出一声龙吟随着他以猛烈决绝的气势而来。 漫天霞光骤起,甚至盖过了日出的柔光。 紫微心呼一声大意,但他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懊悔了。 九尺玉一扇刺中他的左腰,潜蛟闪电一般将他血肉缠住,身后林檎两剑点刺,他黄黑的道袍上,开出了无数朵血花。 霞光散去,紫微翻手握拳,肉眼可见的一股气流自他体内扩散而出,将九尺玉震飞。但他身后林檎直接后脚定住身形,脚下密密麻麻生长出根系,抵死不退。 随后林檎剑花一绽,两剑没入了他后背。 紫微吃痛,手肘一翻,手中拂尘直接打向林檎的头,而林檎此时已经无法抽手去挡,眼见着这一下已经打到了跟前。 当的一声。 九尺玉满脸是血的再次飞纵而来,他手中玉扇一展,自下而上竖挡住了这一击。 然而紫微这一手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九尺玉接下这一击后整个人轰然撞上了院子墙壁,墙壁应声而碎,一堆废墟之中,九尺玉已经浑身是血,看不出情况。 林檎把握住了九尺玉创造的这一契机,她握剑一横,逐水和韶华锋芒一展而出。 紫微喉咙里漫出一声“嚯”,随后瞪着眼睛,朝前扑去。 灰尘扬起,万物静寂。 在他尸体之上,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开出了花,是带着血色的牡丹。 林檎身形摇晃了一下,收剑入鞘,整个人提着一口气不肯昏过去。 她朝着那一堆废墟走过去,步履蹒跚。 “阿玉……” “醒醒……阿玉……”她哑着声音喊他,但废墟里闭着眼睛的九尺玉没有反应。 林檎咳了一声,血沫涌了出来。 不能昏在这里,是林檎唯一的念头,她徒手将砖瓦掀开,吃力地将九尺玉拖了出来。在神机囊里一阵翻找,好不容易摸出了一瓶丹药,自己吞了一颗后,掰开他的嘴给他喂了剩下的。 “醒醒哦,阿玉,再不醒我也要睡过去了。”林檎磕绊了一下,抱着他的手一手,整个人朝后倒去。 屋内的柳珏还被牢牢制住,院子里横躺着为数不少的人。 一片乱象,一片死寂,而此时已经日上中天。 远在万里之外的静池,三秋月梳头的动作一顿,从椅子上斜倒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攀在门口,朝屋内看了看。 “三秋月~”那小豆丁扎着两个冲天揪揪,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见三秋月没有反应,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她一路小跑,跑到三秋月身边蹲下来,肥嘟嘟的小手探手摸在三秋月的额头上,小脸满是困惑,“怎么突然晕了呀,要不要叫娘亲呢?” 第五十九章 剥茧抽丝 小豆丁摇了摇三秋月,见她还是不醒,便迈着步子赶忙冲出去叫人了。 琳琅来的很快,毕竟三秋月如今是重中之重。来时风风火火,带着一堆医修替她仔细检查。几个医修反复看了看只说三秋月是累着了,好些休息就行了。 “新月,娘亲怎么同你说的?”等到医修们都退下了,琳琅拉着小豆丁过来训话。 小豆丁头顶的揪揪抖了一下,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琳琅,“娘亲说不要进三秋月的院子。”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 琳琅秀眉一拧,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既然记得,为什么还要进来?” 小豆丁吐了一下舌头,把头埋在琳琅怀里,不说话了。 “你呀,不听话。”琳琅一把抱起她,往屋外走。 原先想着让三秋月一个人好些休息,可她却昏了,琳琅便指了几个弟子来同她在一个院子里起居,也好互相有个照顾。 至于女儿新月,琳琅再三向她叮嘱,不能再偷溜进三秋月的院子去。当然她叮嘱归叮嘱,脚长在新月自己身上,防也是防不住的。 所以当晚,新月又偷溜到了三秋月的院子里。 原本要入住的其他两个弟子还没搬过来,新月熟门熟路地溜进了三秋月的房间。此时她睡在床上,新月小胳膊小腿的扑棱了好久,才勉强爬上她的床。 “姐姐……”新月看了她好久,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句,然后肥嘟嘟的小手摸了摸三秋月的脸,脸上带了一丝依赖。 然而三秋月没有醒来,于是新月便赖在了她床上,小手抱着她躺了很久很久。迷糊地睡了一阵后,她猛地惊醒,麻溜地爬下床,一溜小跑溜出了院子。 而在东都,清平教总坛后院。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原本被柳珏派遣出去的弟子陆陆续续回来了。 打头的一推院门,被吓了一跳,怪叫了一声连连往后退,这一退就踩在了后面的人脚上,一时间门口乱作一团。 门口的喧闹,让林檎皱了皱眉,她一阵不适地揉了揉耳朵,坐了起来。 九尺玉还闭着眼睛躺在自己腿上,因为躺了太久,腿有些麻,她推了推九尺玉,把他推到一边去,随后抬头,与刚进门的清平教弟子对上了眼。 “谁!”那几个弟子拂尘一摆,围了上来。 林檎虽然伤还没怎么好,对付这么几个还是绰绰有余。于是那几个弟子眼前一闪,只看到眼前这人抬手握上剑柄,那剑身不过出鞘一指宽便打了回去。 随后绿意丛生,几个弟子被架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林檎本想出剑,想了想还是用了菩提枝,眼前这些人并没有抱着杀意。几个弟子被这么一制住,狠话也忘了喊,个个儿瞪着眼睛看着林檎。 “阿玉,你再不醒我可就把你扔这儿了。”林檎蹲下身,伸着两个手指捏了捏九尺玉的脸。 然而九尺玉没用动静,他呼吸沉稳,不像是伤重的样子。林檎起身,走进了柳珏的屋子,此时他已经被关了一天了。 一天没进食的柳珏此时有些颓靡,脸色难看。 “紫微死了。”林檎一进屋子,就看到被几个令使压在椅子上的柳珏眼睛一亮。 “这位仙长可能先允许我吃些东西?”他深呼吸一口,声音有些沙哑。 林檎不会解九尺玉的令使,便端了桌上的水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一口,“现在你可以说了。” 紫微垣的地位如何,不用林檎来强调,柳珏心里有数。若紫微垣胜,那么柳珏便会继续在清平教内推波助澜,将清平教的影响力在东都继续扩大。 而现在他败了。 柳珏一口冷茶下肚,润了润喉,“清平教的确吃人。” 这是他第一句话。 林檎抬眸看他,“继续。” “他们会一种法术,吸人的精气,那人便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死亡。”柳珏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点心。 林檎抬手捏了一块放在他嘴里,随后就见他囫囵嚼了几下,吞下去,一脸舒快。 “是什么样的法术?”林檎又送了一块到他嘴里。 “黑气缠绕,我肉眼凡胎,并不能知道些别的。”柳珏吞了点心,又是囫囵吞下,两块点心下肚,他的饥饿也就有了些缓和。 黑气缠绕……林檎眼眸微垂。 “清平教主张末法,因为末法之后修者修道无门,必将回归俗世。”他眼神深邃,脸色的肥肉一抖一抖,却不妨碍他的气度。 “所以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笃信末法。”林檎皱眉,就算以前清平教癫狂,也不至于这么盲目。 “纵然我坐稳了东都司长之位,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他们倚仗我在东都传教而已,真正的内核又岂会容我知道?”柳珏摇头,补上一句,“但不妨一猜。” “柳相的猜测是?”林檎想听听他的想法。 柳珏眼神带着笑意,显然他越来越欣赏眼前这个小姑娘了,“清平教得了有关末法的准确信息,于是决定提前部署,而之后与我一拍即合。” “你要废了公主,清平教要俗世地位。”林檎补充一句。 “双赢,虽然清平教一些手段我不敢苟同,不择手段下下之策。”柳珏点头,千秋殿内陛下尚未留下子息,若当真一病不起,那么赵氏江山就当真葬送了。 “绑架赵之茹,不单单是我的意图,也是清平教的所求。”他当真就和盘托出,“原本我并不想用何攸,但清平教执意要用他。” “若端无用叛出了青山……”林檎接过他的话茬,话锋一转,“青山何瑞平叛逃,投靠魔宗宗主,而魔宗现如今分成了两派。” “那么不妨大胆猜测,清平教与魔宗有勾结。”柳珏总结。 “唔……”林檎沉吟一声,“端无用是应钟那一派的,清平教则是宋青书这一头的,他们为了威胁端无用,选择了绑架赵之茹,但由于不信任何瑞平,便选择点了何攸来做这件事,以此制衡何瑞平,让他无路可退。” 第六十章 回转 “毒是何瑞平的,然而我的出现打乱了何瑞平的计划,使得他提前叛逃。”林檎皱眉,“可最后青山诸人仍然毒发,他匆匆逃走应该来不及下毒才对。” “有人在青山上推波助澜,或者说就是端无用在借刀杀人,借的是何瑞平的毒。”九尺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檎一回头,就看到他脸色苍白地扶着门框,几步迈了进来。 外面月色皎洁,九尺玉逆光进来,脚下每一步都感觉带着些月光的微冷。他抬手便解了柳珏身上的令使,两道纸片随后飘动滑入他袖中,“端无用在哪儿?” 柳珏桎梏一解,长吁一口气,侧身伸手去端一旁桌上的点心碟,放到自己身前来。 “若他同赵之茹说的不假,那么他在三圣宗。”柳珏看了一眼九尺玉,拈了一块点心,送入嘴里。 九尺玉返身想走,柳珏却叫住了他,“仙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原先的交易,可不止是提供信息,柳珏微笑。 “万和殿内有重重大阵,端无用不可能仅仅只布在这处。”林檎开口,“赵之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为什么不带走她?” 又或者说,他曾经想带走她,但赵之茹不愿抛下赵国,拒绝离开。 “为什么赵之茹会去青山?那封信是在她去之前还是之后?”林檎一堆疑问。 “去之后。”柳珏突然回答,他对赵之茹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 “她那一趟青山,有专人护送,甚至回来时我都未曾察觉。”柳珏脸色阴沉,也正是如此,他十分担心她接触到其他修者,若她底牌再添几张,那么自己紧紧背靠清平教是不够的。 这也是他选择对眼前这两人据实以告的另一个原因。 “柳相所求,不过是要赵之茹再不能掌权。”九尺玉冷声。 “是。”柳珏点头。 “那便等着吧,柳相大概不会失望。”他走到林檎身边,牵着林檎往外走,头也不回。 柳珏没有喊住他,有他这一句话,便足够。 能在一个修者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便可,剩下的他自会去查,而赵之茹和端无用绝对脱不开干系,那么她也休想再执掌赵国。 在九尺玉和林檎离开时,院内原本被林檎制住的几个弟子便陡然被松开,落在了地上。 里屋的柳珏起身,拿过了之前被九尺玉随手放在一边的镜子,随着他口中默念,那镜子面上浮动一层光华,传来了低语。 “怎么回事,紫微为什么联系不上了?”镜中的是三垣之一的太微,一口破铜锣嗓子声。 “回太微大人,紫微大人被仰山和青山来的两个修者杀了。”柳珏有些惊慌失措,说话都带着气声。 “岂有此理!”镜子那边大怒,“你可还好?可有受伤?他们应当不会动你才是,伤凡人可是大忌。” 他关心的是柳珏是否安好,却对紫微的身陨不再提及,似乎十分薄凉。 “回太微大人,我很好,他们并没有动我,现在已经离开了,口中说着魔宗如何如何,属下并不是太清楚。”柳珏恭谨地回答。 那边一听到魔宗二字,立刻就断了联系,镜子里不再传出声音,显然是匆匆离开了。 柳珏一笑,看向门外。 原本在门口候着的弟子们这才抬脚进来,朝着柳珏行礼,“大人,何攸的住处我们进不去。” “不用了,用不着何攸了,且随他去吧。”柳珏的笑意未散,他拂了拂手,挥退弟子们。 几个弟子互相看了一眼,挠了挠头退了出去。 柳珏一身酸痛,他揉了揉自己手臂上的肉,脸上笑意更浓。 - 再探皇宫,头顶是一样的夜色。 九尺玉牵着林檎走了半道,忽觉掌心软热,他心头没来由地一慌,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飞快地走了几步后,又觉自己状态不对,忙慢下来等她。 他拂袖在后,袖上潜蛟隐约动了一下,透亮的金色之中夹着一丝微红。 “怎么了?”林檎小跑跟上他,一脸莫名。 “咳……”九尺玉以拳抵口,咳了一下,“无事。” “……”林檎歪头瞧了他一眼,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脸红了。” 皎洁月色下,十分明显。 九尺玉闷头朝前走,并不说话。 两人一路避开守卫,先是到了万和殿,发现殿门紧锁,便转道到了赵之茹的寝宫。 与万和殿不同,赵之茹的寝宫十分朴素,名为春秋。 红墙黛瓦,再无点缀,只是当林檎一靠近,便感受到了整个春秋殿下磅礴的灵力波动,底下有一方大阵。 那日见过的女官冬至此时端正地守在门口,见到九尺玉和林檎两人落地,眼眸微微抬了一下,没有诧异,她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殿下久候二位。” 说罢,她侧身将殿门推开,一阵暖风夹着熏香扑面,殿内竟然烘着炭盆。 跨步进殿,暖意袭人。 赵之茹侧卧在右侧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身前是烧的红旺的炭盆,她发冠尽除,长发披散在身后,脸色十分苍白。 “两位仙长……”赵之茹抬眸,不过一日不见,她的形容就已经判若两人。 “赵师姑这是……”九尺玉走近了些。 “如仙长所见,孤时日不多了。”赵之茹面色平淡地坐了起来,伸手拢了拢毯子。 “昨日并未见端倪。”九尺看着她示弱,却不太相信。 “强弩之末罢了,撑不了多久……”赵之茹嘴角一抹无奈,似乎是在向他们二人解释昨日为何提前离开。 “端无用可是叛了?”九尺玉干脆忽视她的弱态,径直问道。 “仙长不是已经在柳珏处知晓此事?为何还要再问孤一遍。”赵之茹看向他们,虽然一副病态,眼神却威严十足。 “柳珏以为他隐藏的很好。”九尺玉挑眉。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之茹的眼里没有波澜,柳珏的背叛是她早就知道的,也是她放任的。 柳珏于社稷有益,若他不生异心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死忠于皇帝! 那个躺在千秋殿不理朝政,病弱不堪的皇帝! 想到这里,赵之茹的脸色罕见地变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第六十一章 计中计 “所以,赵师姑其实早就在等着我们回来质问。”九尺玉握袖。 “端无用叛出青山一事孤的确知道。”赵之茹开门见山,“当时他带孤回青山洗髓,可行至半道时,他突然离开了,再回来时便神情兴奋,说着计划提前,要孤离开,不必再做这什么帝王……”赵之茹笑了一下,眼神中尽是淡漠。 “端无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管旁人想什么说什么,他只图自己畅快。” 林檎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耐,大概也是因为端无用的刚愎自用,才会使得她如今这么淡漠吧。 “赵国对孤而言,重于性命,他知道,但他不在乎。”赵之茹朝后靠了靠,“拗不过孤,他便自己先走了。” “毒当真是他下的?”九尺玉声音微哑。 “是。”赵之茹承认,“毒发之后他匆忙送孤回了东都,事发突然,以至于孤的身体并没有洗髓完成。” “事后他去了三圣宗?” “是。” “你一直知情他的计划?” “是,但孤并没有参与。” “你也没有阻止。”九尺玉明显已经在压抑情绪。 “仙长说的蹊跷,我一介凡人,要如何阻止?”赵之茹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担心九尺玉发难。 赵之茹说的其实在理,她若提前走漏风声,只怕端无用再顾忌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会将她解决了。 九尺玉明白,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林檎轻声道,“阿玉,冷静,此事公主的确阻止不了。”她的话像是一汪清泉,浇灭了九尺玉的无名怒火,浇得他身子轻颤一下,眼泪差点就涌了出来。 “柳珏在其中并不无辜。”赵之茹突然说道,“两位以为,为何他能以一介凡人之躯坐稳这东都司长之位?。” 九尺玉和林檎抬头看她。 “下毒也好,绑架也好,柳珏都是推波助澜的那只手。”赵之茹陡然攥紧了毯子,眼中泛着冷意,“他以纵横之术玩弄所有人于鼓掌。” “孤本以为今晚你们便能替孤杀了他……”她顿了顿,脸色有些怅然,“可惜……” 九尺玉开口:“证据。” “那毒名为三生,只对修者有效,因为毒是作用于灵脉之中,中毒者死相平和,无声无息。”赵之茹缓缓叙来,“三生是柳珏研制的。” 九尺玉返身就要走,赵之茹却叫住了他,“没有机会了,他此时已经离开了东都,清平教的太微和天市亲自护送,大势已去。” “明日天狗食日一出,清平教声望必会高涨,紫微又被你们除了,他柳珏地位必将再进一层。” “如果真同你所说,三生是柳珏研制,为何今晚他没有对我们下毒。”林檎质问。 “三生得来不易,便是他柳珏,举清平教之力,也就制出了那么堪堪一副。”赵之茹摇头,“一副……就已经使得青山覆灭。” “清平教总坛还在。”林檎指出。 “不过是些杂鱼罢了,即便动手清了又如何?柳珏一日不死,这毒瘤便一日难除。”赵之茹身前的炭盆噼里啪啦作响,冬至适时地进来将炭火给添得旺了一些,然后又躬身退下了。 似乎是当真就被一介凡人玩弄了,而只怕当时从他们进门起,柳珏就已经在演戏了,尔后每一步,包括替他除去一垣,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银质的炭盆中,火苗攒动,林檎心里有一丝挫败,他们自以为高凡人一等,却被其玩弄于鼓掌之间。 实在可笑。 “明日天狗食日,破了它,柳珏的计划就崩了一半。”九尺玉突然开口。 “可柳珏没死,纵然破了天狗食日,他日照样能用其他箴言来对付孤。”赵之茹渐显疲态。 “柳珏要如何对付你,我不管,但他竟敢用青山做代价,我必要他以血偿之。”九尺玉冷声道,“明日天狗食日我会让它无法出现,至于要如何收尾,赵师姑你想必早就有了打算。” 赵之茹靠在软榻上,没有回答。 九尺玉说完便和林檎转身出了大殿,一路顶着月色疾行。 “去哪儿?”林檎跟在他后面。 “破境。”九尺玉只说了两个字,伸手拉过林檎,脚下纸鸢骤现,两人直接飞到了高空。 “你想要用破境的天象扰乱天狗食日?”林檎坐在纸鸢上,有些怀疑道。 九尺玉意外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是的。” “别闹,破境岂是说破就破的……”话刚出口,林檎就想到了方承彦,脸色一变,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柳珏的话不能全信,赵之茹的话同样不能全信。”九尺玉说道。 林檎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那你刚才……” “装的。”他朝着林檎眨了眨眼睛。 四周的风刮得凌冽,林檎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给了九尺玉一巴掌,“那你还要破境干嘛?” “先扰乱柳珏的计划,然后让他们狗咬狗去好了,等我破境,我们就上三圣宗。”九尺玉揉了揉林檎的头,说道。 于是他当真便盘腿坐下,开始吐纳。 月华像是有了灵性一般落在他身上,指尖,他袖口的潜蛟伴着风声而起,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纸鸢盘旋。 周遭的灵气开始变得稀薄,那些灵气争先恐后地往九尺玉身体里钻去,林檎抽剑,护卫在他身侧。 九尺玉的识海,是一片竹林。 而他此刻悬浮于竹林之上,一枚金色的巨蛋,在他身前滞空,随着他每一次的吐息,那枚巨蛋都会轻轻地颤抖一下。 外面日升月落,识海之上,那枚巨蛋发出了细微一声咔嚓声。 九尺玉没有睁眼,他还在吐纳。 在那声音响了没多久后,巨蛋的蛋壳便裂了一条缝,随后缝隙越来越大,蛋壳碎片一点点剥落。 一声尖啸,一条金色的巨龙自巨蛋之中冲天而起,整个识海都为之震颤。 也就是这时,九尺玉睁开了眼睛。 而原本提剑守着他的林檎突然看向了头顶,天狗食日,开始了。 第六十二章 青山的天才 天色突然就昏暗了下来。 东都里,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百姓们统统点了灯上街,口呼“昭昭列象布苍穹”,各自手里都捧着一柄拂尘。 渐渐地,便有清平教的弟子涌上街头,分发福袋,寓意破障福来。 福袋里放着什么?林檎不清楚,但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公主无德,牝鸡司晨一类。 但,此时高悬于空的旭日并没有被遮蔽光芒。 在这喧闹的锣鼓声中,一声高亢的龙吟突然响彻东都,地面上所有的人都被这龙吟深深震撼。 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凝望。 昏黄的天空,万丈霞光骤然铺洒开来,笼罩在整个东都城的上空,随后他们就看到一条金色的龙在这霞光之中翻腾。 百姓们能看到的仅限于此了,但仅仅是这一声龙吟、一阵霞光和一抹龙影便足以震慑人心,他们接连跪地,口中在祈祷着什么。 皇宫,万和殿前。 赵之茹由冬至搀扶着走了出来,她一脸淡漠地仰天看着这异象,看了一会儿后似乎是乏了,便收回目光,张开了手臂。 “殿下。”几名文官围了上来,伏地叩拜。 “去办吧。”赵之茹声音冷硬。 “是。”文官们再行大礼,尔后依次退下。 东都的凡人们被这金龙显圣所震撼到,而清平教的弟子们则是更加的惊慌失措,他们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他们匆匆收了还未分发完的福袋,奔回后院想要寻一个主心骨。 然而总坛后院内,人去楼空。 林檎在那声龙吟尖啸而出时就已经乘着菩提枝推开了,然后她就有幸目睹潜蛟化龙。 在那漫天霞光之中,原本绕着纸鸢盘旋的潜蛟凌空而起,它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地胀大,四周的灵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盘旋着,汹涌着被它吞下。 盘腿而坐的九尺玉突然就睁开了眼,他原本褐色的眸子变得灿烂夺目,那升空潜蛟再次爆发出一声龙吟,尔后急转而下。 一阵蜂鸣声骤起。 潜蛟应声没入九尺玉体内,随后轰然荡开一道气流,林檎拔剑相抵,那道气流打在逐水之上,转而消散。 霞光在这一瞬间收缩,如倾泻地水流一般涌进了九尺玉体内,他眼中的金色散去。 因这破境的异象相抵,日光又重回大地。 “恭喜。”林檎翘着腿,坐在菩提枝上看他笑。 “多谢。”九尺玉起身,站在纸鸢上朝着林檎飞了过来。 底下东都依旧一片混乱,但混乱之似乎有着官服的人来往。林檎瞧了一眼,不甚关心,脚尖拨着纸鸢挪了过去。 “去三圣宗?”她坐在纸鸢上,仰头看九尺玉。 “嗯。”九尺玉蹲下身来,又摸了摸她的头。 随后纸鸢便动了,一路疾行,将东都远远甩在身后。 “我一直在想……”林檎坐在纸鸢边缘,晃荡着脚,说道。 “在想什么?”九尺扭头看她。 “在想你们青山,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天才,说破境就破境,踏入归墟和吃饭一样。”林檎笑道。 “你还见过谁?师祖?”九尺玉跟着笑了一下。 “对,那一次多亏了他。”林檎点头。 九尺玉的笑意淡了些,他目光有些飘忽,“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林檎问。 “虽然我遇瓶颈已久,但这破境的感觉来的太快了……”九尺玉皱了皱眉,踌躇了一下用词,“像是有人拉着我破境一样。” “嗯……”林檎思索了一下,“这我倒是不了解了。” 九尺玉摇了摇头,“胡乱猜测也是枉然,算了。” “倒是末法。”林檎突然转了话锋,“当年师兄曾说过末法一说,并不是只促生了那主张入世的一派。” “有耳闻。”九尺玉似乎也回忆了一些。 “清平教是入世,那么应钟是什么?”林檎看向九尺玉,“应钟派人潜入一叶,这绝不是持有入世想法的作为。”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修者越少越有益于仅存的修者悟道。”九尺玉开口,回忆起了那另外一派的主张。 他们主张——斩杀弱小的宗门和散修,借此来促成自己的飞升。 “所以宋青书一派,是否也抱有这个念头?”林檎手指摩挲着指腹,有些出神,“那么青山的悲剧也就说得通了,只是,方衍之的尸体和其他弟子又略有不同……” “什么不同?”九尺玉并不知情,方承彦同他并没有如何细说,怕他一下子经受不住打击。 林檎仔细去看他神情,想了想,开口道:“方衍之的尸体面色青灰,皮肤干瘪,是灵力干涸之兆。”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化生心经。 “化生心经……”九尺玉果然开口说道。 林檎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或许是宋青书或者宋夷则上了青山,二度下手。” 九尺玉垂眸,“这笔账我会一点一点同他们算个清楚。” “我也同他们有血仇呢,别呀,留点给我算。”林檎不想他消沉下去,便故作轻松的用手肘撞了撞他。 纸鸢的速度很快,但三圣宗很远,两人聊着聊着,林檎便有些乏了,渐渐地姿势从坐着变成了躺着,躺着躺着眼睛就合上了。 九尺玉俯身,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似乎是觉得冒犯了,慌张地收回了手,尔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坐了一路。 林檎是睡了,三秋月却没有。 因为静池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然,在琳琅看来,这是位贵客。 贵客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但林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欣喜地扑了上去。 “大人。”林檎抬起脸来,眼里闪烁着激动。 宋夷则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抬手看似是扶她,其实是架住她。 “月儿,不得无礼。”身后琳琅看似责怪,实则动都没动一下。 “本座要带走她,宗主可有意见?”宋夷则仍旧隐在黑雾之中,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朦胧。 琳琅一笑,眼波流转,“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护法大人莫要忘了承诺。” 宋夷则一摆袖,将手里架着的人带到了自己的黑雾之中,“只要宗主立场坚定,他日登天之道,必有一席。” 琳琅眼中笑意更深,目送宋夷则远去。 第六十三章 忠心 林檎就这么被宋夷则带走了。 那日在昏迷之前,宋青书曾提到过一个词——半灵。 这不由得林檎不多想,难道三秋月是半个先天之灵?那么假设柳琅嬛是先天之灵,而她父亲狂师诸葛是饕餮血统,三秋叶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琳琅巴巴地将她送给宋夷则,以此来换取什么;所以宋夷则在先后错失两个先天之灵后,不得不忍耐她的花痴,毕竟一个半灵的血肉,聊胜于无。 而静池强横的身体也使得三秋月能在频繁的失血后,不至于丧命。 还真是天生一对,林檎感慨,若她不主动来吞噬自己,只怕不会这么凄惨。 宋夷则一路挟着林檎到了一处幽暗的山谷之中,他挥散周身的黑雾,拎着林檎进了一处洞穴。洞穴里的通道幽长阴冷却明亮,两侧石壁上镶着许多的夜明珠。 随后朝里走,她看到了何瑞平,以及夔然。 夔然躺在一块巨大的寒冰床上,脸色苍白,唇色却极艳。他抬头看向入口,一见宋夷则,眼睛便亮了些,“夷则来了。” 何瑞平原本是坐在一侧自斟自饮,听了宋夷则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继续送酒入腹。 “宗主。”宋夷则将手里的人放了下来,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俯身贴近她的右耳,“去吧,月儿。” 林檎无法,只能装作一阵羞涩,听话地走向寒冰床。 好在宋夷则根本没打算让她清醒地躺上夔然的床,他抬手一道黑雾打过去,林檎意识一沉,软倒在地。 “宗主,您先委屈用这个半灵一段时间,属下一定会帮您寻到先天之灵。”宋夷则单膝着地,姿态谦卑。 夔然斜躺着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着急,如今方承彦没了,只待我修为重归舍己,这天下便要改姓了。” 是的,夔然根本不想飞升,他只想投身入滚滚红尘,做万人之上。 宋夷则垂着头,眼神微暗,再一抬头已经一派正常,他行了一礼起身,“是,但属下忧心您的身体,还是早些寻到的好。” 原本一直沉默着喝酒的何瑞平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儿子呢?护法大人何时把我儿子带来?” 夔然原本松散的眼神凝了凝,转头看了一眼何瑞平,没有说话。 宋夷则笑了一声,在同夔然说话时他神态恭谨,在对着其他人时便不是这样了,他眼角微微翘着,眼中凌厉却又婉转着妩媚,“何大人这是什么话,贵公子自有他的要事在身,又不是什么奶娃娃。” 何瑞平被噎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猛地锤了一下桌子,整个人站了起来,“便是一封信,我儿都没有回寄,莫不是护法大人对我儿做了什么?我可是把我儿好生生的交给了你!” 他酒意上来,一高声,浑身的肉都在颤动。 宋夷则倒是不恼,依旧带着笑,“何大人说错了,您交给我的,是酒醉不醒的何攸。” 被意有所指了一翻,何瑞平大怒,正要闹,夔然坐了起来。 他那一眼过来,何瑞平的酒意便醒了大半。 “还要闹?”夔然的声音似乎都沾染上了身下寒冰床的凉意,丝丝入骨。 何瑞平彻底醒了酒,他扫了眼宋夷则,又坐回了椅子上,伸手给自己倒酒,不再说话。 “宗主,若没什么事,那属下便告退了。”宋夷则拂袖,面前夔然,躬身道。 “青书呢?”夔然突然问道,他这一转头,言语中又带了丝暖意。 “回宗主,青书在一叶里受了些伤,眼下还在宗门里休养。”宋夷则答道。 夔然皱了皱眉,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那不如把这个给青书送过去,我这眼下要这半灵顶不上什么用。” 宋夷则柔和一笑,摇了摇头,“还是留在您这儿吧,青书那边我会替他想办法。” 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便是这样的烦忧,夔然瞧着宋夷则不答应,也没办法,只能允了他将这个半灵留在这儿。 “那属下先行告退,宗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宋夷则告退。 夔然挥了挥手,又躺下了。 “你当真宽心?”何瑞平一口饮尽杯中烈酒,突然说道。 夔然一只手手臂盖在脸上,另一只手则叠在胸口,“为何不宽心?” “人心难测,没有什么忠心耿耿是不会变的。”何瑞平提着酒壶,微微倾斜,酒声清脆潺潺入杯。 “譬如你?”夔然的手臂遮了半张脸,却依旧看得到他的笑意。 “譬如我。”何瑞平仰头,一饮而尽,尔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脸色复杂。 “谁都可能背叛我,他们不会。”夔然翻身,一把将地上的半灵捞了起来放在寒冰床上,打量了几眼后,抬起她的手臂,张嘴便啃了下去。 “这是静池的弟子。”何瑞平扫了一眼。 夔然这一口极狠,血珠沿着手腕下滑,他一口咬完,舌尖一滚,将滑落的血液尽数卷入腹中,“和你一样的人很多。”他侧着头看了一眼何瑞平。 “我若是冉飞云,的确会选择在离开之前除了你。”何瑞平突然感慨。 “可惜你不是。”夔然大笑,笑得躺倒了下来,“这天下再无冉飞云!再无冉飞云!” “可是青山那个小女娃……是个变数。”何瑞平打破他的狂笑。 “区区元婴而已,若不是我那具分身累赘太多,她走不出流冰池!”夔然猛地坐了起来,神色阴翳。 “但愿。”何瑞平摇了摇头,他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但他没有说,而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相比于那个女娃,他对于自己的儿子有着更不妙的预感。 就应该更早一些除掉沈千凝的,祸害!何瑞平仰头一口闷了酒,眼底尽是狠辣。 夔然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扭着身子对着身边这半灵的手臂又是一口,血液入喉,温热且滋养,半晌过后,他发出了一声喟叹,再次躺倒下去。 他身下的寒冰床弥漫起了一层冷烟,冷烟渐渐围拢,将夔然包裹在内。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