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地狱门》 第一回 风波骤起 北风卷地白草折,江南冬月亦飘雪; 忽然寒夜朔风起,干树万丛梨花开…… 雪,像鹅毛,如茉莉,从天际漫舞而下。 雪.若云雾,似锦絮,把山河盖成一体。 白、白、白,一片的白,白的天,白的地,白的房屋,白的树。 假如有人回事非要外出不可.那他也必定是个白的人;粉妆玉琢,面搓冰凿! 雪是瑞祥,雪是吉兆! 今年的田园一十经雪的高封密盖,冰冻凛冽,那来年虫害也就大减,将是一个好年盛。 这天,就在这大雪纷飞的这一天,万物皆晶莹的大千世界,九华山冷谷中的“地狱门”却是一片的红! 何谓地狱门? 地狱门乃是由武林中一群正气磅得、悲天悯人的前辈高人所发起,所组织。 他们按照明哲地府的条律次序,设置“森罗主殿”、“城隍上地丶“文武判官丶“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丶以及“日夜游神’”等等的职司和责任。 这是干什么呀! 当然是执起法外之法,武林之法以遏阻江湖上凶杀之风,暴戾之气; 凡有人越礼犯分,过分的跋扈恣;凡有人杀人害命,过分的彼猖扬厉,经“土地”具报,经“城隍”查证再经过”阎罗”们审议裁决。 若该入“阳寿’已终,应登“鬼录”,则呈请“菩萨”降旨下谍,遴选适任之“地抵阴兵”,拘提“归阴”。 那后来呢? 在地狱中没有刑罚,没有血腥。 “神道”们和光问尘,“地抵”们待“鬼”以诚,予以开导,予以教化,一但犯鬼泯却凶念、滤去恶性。然后再遣送出“投生”.使对方再度为“人”,成为良民! “并萨”?谁足菩萨? “菩萨”乃是“幽冥教主”,阴曹地府中的最高主宰,唯一的“天神”,乃“玉皇大帝”所封的“地藏王菩萨一 “阎罗’”就是十殿阎罗,牛头马面、牡山无常、日夜游神等等即为地抵阴兵。 红呀!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斑斑鲜血洒地而下…… 红色的焰前四处革动! 红色的血水沁雪况明。 有人面红耳赤。竹人眼未唇裂,发丝溅红雨,鞋展地殷耗,是阴府的阎罗.足地狱的判官。 还有,牛马将军如此,黑白元戎亦复如此!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厉鬼造反,邪神叛上。 他们乘夜幕高张而招来了祝融。 他们趁天寒地冻而纵放鬼犯。 四处引火,态意杀戮.肆无忌惮! 阎罗护殿,将帅卫道,彼等奋勇抵御,彼等挺身执法。 本着正义,本着天心,为阴曹效命.为地府舍生,不顾也不惜个人的牺牲。 兵刃声锁骼,吃喝声叱螺.呻吟声此起而彼落。 “扰它一个尽兴,杀它一个尽欢!” 有人失却理性地嘶喊着。 求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假地狱变成了一座真地狱.唉! 只见厉鬼恶灵们任意地杀,到处地追…… 只见阴兵阴将们纷纷地倒节节地退…… 停了,停了,终于停了.死的人躺在地上不动了,活的人也站在当地歇手了。 “老秃驴怎么样了?” “老秃驴”指的是老菩萨。 因为地狱门中只有老菩萨是出家人! 喔!还有老菩萨的传人“沙弥”清心。 在火光照耀下.在瑞雪回映中,清晰地看出那说话的人正足地狱门中厉鬼之一。 如今倒反出来的主谋者之一。 他叫石镜涛,生前乃三庄一帮中隐隐有“唯我独尊”气势的百家庄庄上,生后恐怕也是。 现今武林,二庄一帮方鼎而四足驰名宇内。 三庄者,一为石家庄,庄士石镜涛,吴雄之材,功力深厚,又谋高远虑,广罗奇人异十,扩展实力,时久有所成就,虚骄了,狂妄了,心生一统武林之意图。 二为沈家庄,在主沈逸尘,有弟逸峰、逸川、逸裕,兄弟四人,血性汉子.性情中人,率同女儿“黑白双娇”如烟、如婉,为江湖道义而奔波。 奈何,奈何他们心有余力单薄! 三为金家庄,庄主金泉元。原为武林一鼎,但由开设钱庄之后,就闭门造车,专心经营事业,很少侧身江湖道了。 一帮乃是万里船帮.万里船帮规模庞大,势力雄厚,万坛龙头洪振杰.出身昆仑,他们总舵不少.分舵更遍布沿海以及黄河、长江各港口码头。 早先,万里船帮只是一群靠水吃饭的渔民船户所组织.可是,日子一久,遂为江湖人物所契入,所窃据,而且人多品杂,良莠不齐。 因此祸及百姓,荼毒生灵之事,也就时有所闻。 坏事做多人有朝一日就会恶贯满盈,像石镜涛他们,像洪振杰他们,就被地狱门的巡行特使上小云、麦无铭二人先后的绳入阴府冷谷中服刑。(请看翡翠如意双子星) 奈何,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总是缠扰着人,支配着人。 何的人恶性难改,有的人欲壑难填.于是,刀兵又动,乾坤再翻,宁静不久的江湖又是腥风血雨了。 “起事之前就已经奄奄一息,如今恐怕早给葬身在火窟之中了。” 答话的人矮小精瘦,比猴子也大不了多少;他又是谁? 他也刚刚由恶灵还了阳,原是万里船帮万坛中的护法,“金丝猴”侯四律。 石镜涛说:“那‘云龙三现’呢?” 侯四津略一迟疑,略一窥探,说:“大概逸出去了。” “是为追赶‘翻天印’?” “可能是的。”侯四津继续地说:“罗于中全身浴血,我老头子看见他由前面谷口逃越出去的。” 在石家庄的庄主之前,他未敢托大,只能倚老,当然,侯四津的年岁已近花甲,比石镜涛要大上好几岁。 “云龙三现”乃徐至瑜的绰号,徐至瑜是地狱门中“森罗宝殿”第十殿的殿主,称“转轮王”。 石镜涛在阴曹正属他管,“翻天印”罗于中掌的则是第八段,侯四秒的辖主。 他们俱是阎王,该属同僚,但听石镜涛二人的谈话,似乎什些怪异? 这时,一个身穿水色衣衫的弱冠少年踱了过来,说:“‘文判’江彬,前胸中掌,我又在他右腿上补了一剑,眼看亡魂个即,谁知突然从斜别里窜出一个小沙弥来!” 弱冠少年略一喘息,又说:这个小沙弥还真利落,见他随手抄起江彬就走,我当时急迫直赶,可是,不知怎的?只二二个起落,竟然会在山岩边失去了对方的踪影,真是怪事!” 他叫石子材,也是地狱门中的厉鬼之一,属第六殿管辖。 当年在江湖上人称“花花公子”,好事不作,坏事作尽,乃石家庄的少庄主,石镜涛的儿子。 上殿阎罗,职位相等,功能不同,排列愈深,因此所管的犯鬼也就愈加悍厉。 近旁一个年在“知命”,衣锦披缎,脸无表情的人接口说:“这两个人不找也罢!他们成不了气候。” 那衣锦披缎的人怎会和古镜涛一干人站在一起? 奇怪了,因为他是“红花笔”卓小伦,阴曹地府中第六殿殿主“卞城王”,阎王犯鬼,两造对立.他应是一位执法的人啊! 莫非他……他……他… “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 “石家庄武林独尊!” 石镜涛目空一切的说着。 “万里船帮船行万里!” 这个人从来没有开过口,说过话,如今他也予智自雄地补上了一句。 提起他,果真威震江湖,赫赫有名,正是出身昆仑门,万里船帮的总龙头,万坛之士“四海飞鹰”洪正杰! 不远处,还有一个更突出,更特殊的人物闲散地站在山涧旁。 他,又接又胖,矮得像个冬瓜,胖得像只水桶,又白又怪,两只凸起的水泡眼一如虾般,惨白失血的肌肤同雪争辉。 辈份高,功力玄.黑白两道人见人厌,喜怒无常,好歹不分,是个魔头;是个武林魔头! 姓龚,名天佑,外号正如他的形状.叫“雪山虾莫”。 “雪山虾莫”在未进地狱门之前被石镜涛供养在“福寿堂”中,出了地狱门之后,大概依旧是石家庄的供奉。 这些厉鬼恶灵,在地狱门中似乎是一无悔意,因此鼓起如簧之舌,煽动了信念不坚的第六殿殿主卓小伦。 卓小伦利用职权.瞒上欺下,以他独门的药物“盂婆汤加重药望毒害了老菩萨,搅翻了地狱门。 使正义蒙上尘上,教真理扭曲误解! 其实,真正瓦解地狱门的人并不是他,他心地还不算太恶,只是被人所利用,为人作盾牌,不然,地狱门各处的洞窟和通道他为何不知? 只要随口一说,那“文判”和“沙弥”就没有生路可遁入 “孟婆汤”乃是一种蒙心药物,凡在地狱内的鬼犯,待他们理性恢复,刑期届满,即欲投入阳世重新做人的时候,使之嚼饮,教之服用,则彼等在外当会浑忘地狱中的一切。 盖地狱门一向不为人知,属一个默默行善暗暗执法的团体组织。 “走广石镜涛踌躇满志地说。“凯旋回去!” “那我……” 一旦物移景迁,卓小伦就感到有些副刊惶恐无依了。 “卓大侠剖腹相待,石某当亦报之以赤忱,且何况,我们又有约束在先……”石镜涛拱起双手,一脸诚恳地说:“如今再次奉请,务清卓大侠随石某回去,屈就石家庄“福寿堂’中供奉之职。” 卓小伦吁了一。口气说:“既蒙石庄主宠邀,那卓某也就厚颜攀附了。” “哪里的话?卓大侠乃是石某人引颈以求的上宾贵客。” 这话一点不错,石镜涛急需帮于,尤其似卓小伦这种高手,他焉能不引颈,焉会不企盼, 侯冽津也在一旁接了口,他说;“万里船帮护法之职位,也正为卓大侠高悬着哩!” 草小伦心感地说:“盛情拜领,卓某人何孝如之?” 石镜涛略一回顾,说:“怎不见黑在蒙面人?”卓小伦听了心头不由一怔道:“那个黑衣蒙面人难道不是石庄主所委派的。” “不是呀!”石镜涛略一迟疑,接着似有所悟,他转朝洪振杰说:“恐怕是洪帮主的杰作吧!” “没有。”洪振杰摇了摇头,也否认着说:“当初黑衣人前来游说,本座还以为是阻府的试探,未加理睬,但对方却保证再三,我才交待侯护法予以配合。” “那就怪了……”卓小伦迷惑地说:“那个黑衣人功力绝高,他先以言词动我,后以武力威胁我,我才……他到底是谁?” 石镜涛说:“不管他了,反正他自会找上门去。” 洪振杰见事情已成尾声,不由抱起双幸,朝众人略略一拱说:“诸事既了,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然后领着属下侯四津、吕天成往谷外走去。 吕天成乃该帮术风总舵外堂堂卞。 “后会有期。” 石镜涛和卓小伦同样抱拳,同声回说。 夜.岑寂了! 雪,停歇了!火,也已经烧尽了! 只剩些焦炭.只剩些余烬…… 就这样,维护武林正义之所,主持江湖公道之地,从此烟消了。从此雪散了,唉!这地狱门! 真的吗? 恐怕未必,古人曾经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偶一疏忽,偶一遗漏,只要留下一条根,或者是一片芽,它又会茁壮,又会篷勃.葳猛,这一帮厉鬼恶灵刚才不是说了吗? “翻天印”罗于中浴血外窜,“文判”江彬也被-个小沙弥给救走这就是根。这就是芽! 又何况地狱门的外围,如城隍,如土地,还有那两个巡行特使,他们都散落在四处各地哩! 先说近的,就在当年麦无铭和麦小云摸进地狱门来的那条黄泉路,幽冥道,蒙蒙的雾气之中隐隐的有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影一个跌坐在地.一个蹲蹬一旁,那正是“沙弥”清心,那正是“文判”江彬! 清心以壁隙间渗出来的,滴下来的山泉崖水,润着江彬的嘴唇,揩着江彬的血污,一次次,一遍遍…… 覆巢下的孤雏,大难下的余卵,两相依偎,两相怜惜。 “‘侍者’……你,你……怎么没在侍候菩萨……”江彬忽然忆起了受难中的菩萨。 他忍着剧痛,冒着汗珠,一阵哽咽,一阵喘息,断断续续地说:“老菩萨怎么样了?” "侍者",是清心的头衔,“沙弥”则成清心的外号了。 清心一脸忧伤,满怀悲愤地说:“老菩萨昏迷不省人事,我已经将他老人家移冒妥藏在一个隐秘之所了。” 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不多,而志趣亦颇相投。 清心是菩萨的传人,理所当然?他得侍候菩萨的起居生活。 江彬呢?他乃是地狱门中文武双判官的文判,武王外,文王。因此记录着犯鬼们来历言行,传递着上司问呈牒旨文。 是以.他们二人经常相处在…-起,交称莫逆,彼此说话也就坦率和随意了。 江彬狠卢地说:“该死的恶獐。可诛的贼子,地狱门的规章也太宽恕,太仁慈了,这不足养虎贻患么?” 他已经转过了气,是以语意也顺畅多了。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清心更是两眼通红,说得咬牙切齿。 “那你走吧!潜出去搬救兵……” “远水岂能救得了近火?离此地最近的城隍庙是‘青阳’。”清心的心又忽然一动.接着转口说:“青阳城隍不正是令尊在执事?” “不错!青阳城隍正是家父江胜海,你快去…”江彬略-喘息说:“我们不一定要当场逮捕这些厉鬼。” “但是?俗语说得好,‘走得了和尚,却走不了庙’。至少可以早一点追缉他们……” 说到这里。他似乎感觉有欠妥当,不由抬头看了看清心,显得不好意思,既歉疚又应景地笑了笑。 因为清心乃是一个和尚,半大不小的和尚。 “哎呀!”果然,生悲了,这一笑肌肉可牵动着受创的部位,他顿时噤声,顿时皱眉,阖上眼皮缓缓地调息起来了。 江彬实在是多余,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呢?山洞之中,深夜之际,根本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这是人的习惯,讲话那有不看着人的道理?没礼貌嘛! 少年人的心性,“沙弥”清心却暂时将悲痛压在一边。 此时此地,他心中竟然一粲,不由调侃地说:“怎么样?我和尚碍着你了?还是犯着你了?活该,报应!” 虽然是在开口,但没有药性,也没有意气,他们只不过同在黄连树下罢了。 “喔!‘侍者’,你可别误会唷!我哪有这个意思?” “文判”江彬龇牙分辩着?忍痛解释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沙弥”清心也知道对方没这个意思,但他却故意地质问着? 存心地为难着。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可以依样葫芦,到对方的庄院中去找他们.到对方的船帮内去制裁他们……” 清心只有十七八岁,江彬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他们气盛.当然还没有磨砺到模棱不露,菩萨心肠,狱门神道的熏陶。 “好,那我们这就走!” 他们年轻,他虽然是久受地狱门的陶薰。 “你走你的?暂且不必管我。”江彬情理不顾地说:“有道是“救兵如救火’.何况此地正是一片火海呢!” “不行!”清心坚毅的说:“我们患难与共,我必须要把你送到青刚。” “不行!”江彬也以同样的口吻说:“你必须快走,或许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们个急在一时,也许地狱之火已经燎原,拯救也已嫌迟。但有-点你要切己,那说是菩萨的安危?早去早回,延误不得!” “这…” 中肯之言.当头棒喝,清心果然愣住! 但是,为了道义,为了友情,他还是亢声地说:“那我至少总得把你扶去菩萨庙之中。” 幽冥道隐秘而崎岖.黄泉路凄凉而漫长,洞外葛藤垂扦,旁人甚难发觉,纵然发觉,里面阴森潮湿,也未敢贸然进去,就算进去了,也必定会废然而返。 囚为,幽冥道和黄泉路两州并不贯连,其中还间隔着一座恐怖绝伦的模拟地狱。 若非地狱门小的成员入等,谁也难以意料叩接之处会装有出入暗钮。侥天之幸.诚如麦无铭当年气运特佳,或者是孝感动天,在无意中拍着了黑将军身上的掣钮,否则必然会被模拟地狱门内的刀山汕锅、鬼鬼祟祟吓得魂飞魄散,胆脏心碎了! “不必了。”江彬慨然地说:”虽然这黄泉之路难行,虽然我身胸各负创伤,但是,慢慢地,我尚能挨得出去。” 清心略一迟疑,略一思维,他心中就有了决定,说:“既然如此,那我走了,当会尽快地去,尽快地回,你就在菩萨庙中等我黄泉路的前端有座菩萨庙,祭供的正是地藏王菩萨,也是地狱门的外围之一。 “好,-言为定!” 清心佝偻着身子刚刚跨出二步,江彬的话声又从后面传了过来,但是,他并未回头,也未转身,只是停住了脚步,如此而已。 他虽然自幼跟菩萨习无尚神功,限于天赋,究竟还未登入堂奥,还未炉火纯青,不然,像麦小云兄弟一样,那又何惧洪振杰,何惧石镜涛?当也不会不是龚天佑的对手。 是以,只听声,不凭影,就算回身也看不到什么,又何必非回身不可呢? “等——等。” “怎么?怕了?回心转意了?” “不!”江彬传过来的声音说:“我只是告诉你,青阳城隍等属决不是这些贼子的对于,你郑重地叮咛家严,必须火速以灵鸽禀告二位巡行特使,然后再通知各地城陛戒备……” “我省得。” 清心摸到了幽冥道的尽头,拉开子暗钮,然后侧身从黑将军的身旁捱了出去。 “黑将军”乃是黑无常的尊称。 模拟地狱中一灯如豆,依旧是幽幽暗暗. 光就摇摇曳曳,气氛更显得阴森而恐怖! 由于他的介入, 猛抬头,十殴阎王在上首-排并列,无常判官分左右两边环立。 再回眼,座下、堂中,百刑俱动,鬼祟们眦跟裂牙,举刀扬叉.正在执行着他们的任务,有的在拔舌,行的在剖腹,有的在锯体,有的在炮烙…… 油锅中传来了哀嚎,车轮卜流出了血水,刀山-亡刺有犯鬼,蛇池内也有幽魂! 场场逼真,栩栩如牛,真是怵目惊心! 清心无心浏览,无心观望,身形一闪,立即改朝黄泉路上扑了出去。 黄泉路要较幽冥道旷坦了-…些,宽敞了一些,但却也深长了一些。 他尽可能的加快步伐,以争取时间,待一脚跨出了洞口,那庄严宏伟的地藏王菩萨庙就矗立在跟前了。 地藏王庙本属地狱门的一分子,但由于其中间隔厂一座山头,来回不便.进出艰辛,是以平时联系不多。 就因为两边联系不多,以故庙内一切如常,并未遭冷谷那—— 边所波及,只是执事与庙祝自发现了冲天火光,都未敢落寝,几个人惶惶然的或坐或站或在人殴中来回走动。 “沙弥”清心这一出现,所有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侍者’冷谷内发生什么事了?” “地狱遭劫,伤亡惨重。” 清心哪有心情详述?只简洁地说了几句,即刻意地交待对方,派人去幽冥道援救被困的“文判”江彬。 他不事稍息简直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就立即驰往青阳而去。 “华山派”的根据地也设在九华山上,怎不见他们前来声援或查查看? 山南山北,幅员辽阔,华山派的人却是一无所知,-无所觉! 就算他们知道了,就算他们挺身而出,但是,凭华山七子的功能,也绝不会足下内称最的这二个帮庄的敌手,不知最好。 这天,就是这天,人雪纷飞的这一天,万物皆白的这一天! 沈家庄院中也是一片的红! 沈家庄,正是领袖武林,四分宇内的三庄一帮中其中的——个庄院。 现今,石家庄凋零了,没落了,金家庄一本故步,墨守成规,依旧不涉江湖。 而遍布河诲水埠的万里船帮,也是蛇无头而不行,他们四散了?他们分歧了,自相经营,各自为政。 只有沈氏庄院,沈氏庄院的“沈氏四雄”雄风如音,沈氏庄院的“黑白双娇”英名回飘,还有,再加上“双龙”潜斯歇地。 因此,沈氏庄院更是众望所归,在武林牛耳而独执了。 红呀!大门口红绒横斜,梁栋问红灯高挂,供桌上红烛炯烧,红色的喜幛琳琅满目,红色的毡毯铺堂拥厅。 有人红光满面,有人红裳遍体,鬓间缀红花,胸襟镶红球,是“青龙”麦小云,是“玉龙”麦无铭。还有“白娇女”沈如娴如此,“黑娇女”沈如婉亦复如此! 因为,这是两姓好合,二双四好,他们大喜的日子,完婚的吉期! 龙配龙,风配凤,由来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沈氏庄院源出秋阳真人.而麦氏兄弟更是当世二位圣僧之传人。 僧道一家,向不屈分,又何况小四口两情相悦,宿世的姻缘! 果真是喜在脸庞,甜在心底,有情人终成眷属,哈! 筵开百桌,酒宴二日,设非世家,或许就此而吃穷了,不过,第二三天只限于内亲外戚,以及庄院内人等。 三山五岳,是英雄俱皆来了,五湖四海,非豪杰没有不到,当然.其中也不乏沽名之辈.奉承之人! 江湖客,爽直、豪迈,他们不作兴送礼,送银子太过俗气,因此多是两个肩膀扛个头,空手的来,吃饱了,喝足了,屁股一拍,又空手的去。 不过,凡亲近的,知交的,也有人带礼包来,所带来的礼包当然也不是金块银砖,是珍物,是古玩,里面难免有价值连城的东西。 人影晃动,脚步沓杂,四四三三,连贯把臂,户限为穿! 谈话声滚滚,笑语声朗朗,祝贺声叠叠,赞叹声也此起而彼落。 客人说:“沈庄主好福气,女是巾帼绝代,婿是人中骥骐。” 主人说:“承蒙夸奖,愧怍汗颜。” 那边说:“真是两对金童玉女。” 这里说:“唔!郎才女貌……” “不妥当吧?应该是郎才女才,女貌郎亦貌!” “对!好一个女貌郎亦貌!” “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 “总之,一门武林英豪。” “不错,果真是一门武林英豪。” “喝酒、喝酒,尽量、尽量。” 只见主人殷勤劝酒,逢人照杯。 “好!喝它‘个尽兴,饮它-个尽欢!” 只见宾客放杯痛饮,杯到酒干。 在平时,他们都是大碗的酒,大块的肉,而今天,那是喜宴,盛酒的用杯,制肉成精肴,反而感到不习惯,不过瘾。 但是,却不会客气,仍旧喝得头昏眼花,脚生踉跄,不醉不归! 第二天,也在欢欣愉悦中过去-了,第三天早上,二对新人正在客厅中向沈逸尘昆仲请安的时候,忽然,大门外摇摇晃晃冲进一个人来。 在宴期末完,沈家庄院的正门,等太阳一出山头,它也就给开启了,到黄昏日落,才跟着一起关闭,以便宾客们随意出入。 “地狱门” 这个人浑身是血,他跨过玄关过门,口中嘶哑模糊地说了一声,随之“砰”地倒在天井之中不再动了。 练武的人耳门灵敏,麦小云兄弟反应更快,他们在对方人影晃动,语声将落的时候,二个人就已经看得清楚,双双地射了出去。 接着,沈逸尘兄弟也跟出来了,还有“黑白双娇”。 麦无铭一把挽起了来者,探鼻息,按心胸,他脸上顿时现出于沮丧与沉重的神色。 “翻天印!” “黑娇女”沈如婉凝眸观察,待她看出来者是谁的时候,不禁脱口地叫了出声。 “不错。”麦无铭点点头说:“他正是‘翻天印’罗于中。” 沈如娴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罗大侠好像说了一句‘地狱门’?” “也不错.罗大侠正是地狱门中的第八殿殿主。” 沈如婉又冲口地说:“那他是阎王老爷喽?” “呃!”沈逸尘眉头一皱,说:“你们闲话少说,救人要紧,快把罗大侠送去丹药室……” 麦无铭摇了摇头,他黯然地说:“他已经是血枯力竭,无法回天了。” 众人不由默然了,过了一会,沈逸峰叹息一声说:“老四,那你去叫几个庄丁过来,暂且将罗大侠的遗体停在偏堂中。” “哦!”沈逸裕无力地应了一声.随之低着头走了。 被突发的事故给惊呆了,这时愣在另一边的门房顿时醒悟过来,他急切地说:“啊……四爷,小人去叫,小人立即叫人前来搬抬……” 他也不待对方回答,火急转身朝后面快奔而去。 他们乃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开明豁达,不为自己丧气,却替对方致哀,何况,地狱门曾经对沈家庄有过恩惠,施过援手。 重新回到客厅里,重新地在原位上落了座,麦无铭经过考虑,经过思量,他再投目微征麦小云的意见。 但是,麦小云却低头避之,于是麦无铭就慨然的把地狱门的一切一切给公诸了出来。 沈氏庄中之人,个个脸上皆都泛起了惊奇和敬意。 三爷沈逸川说:“这么说,那罗大侠必定是在外面执行仟务,逮捕人犯的时候失了手。” 麦无铭说:“不太可能,地狱门一向计划周洋,谋定而动。” 沈逸川不服气,他替自己辩护说:“智者干虑,难免有失,猎人也有被雁啄瞎眼睛的时候。” 麦无铭为人谦冲,而对方如今又是他“泰山”之弟,不称“岳父”也得称为“岳叔”,因此委婉地说:“罗大侠的功力出神入化,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这一点沈逸川也听闻多了,并且还亲眼见识过对方的功力,但是,为了面子,他又强自开口了。 “但罗大侠毕竟是被人伤了。” “唔……”麦无铭沉吟了一下说:“那伤他的人会是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逸川口气一转,双手-摊地说着。 “你不知道我知道。”沈如婉接口说:“或许是遭人暗算,也或许是寡众悬殊,你可听说过‘龙困沙滩’之词句?” 果真是女心向外,她嫁给麦无铭才不过三天,说话的立场就截然不同了,怪不得由来都重男轻女。 “咳!”二爷沈逸峰挫开目标,他转向麦无铭说:“罗大侠的伤口,难道只是右肩上之刀伤?” “不!”麦无铭黯然地说:“肩膀上的刀痕虽深,但那还要不了他的命。” “另有暗伤?” “是的。”麦无铭说:“他后背心遭到重兵器所击,伤及肺腑,而又日夜赶路,不眠不休,导致内伤起了恶化,外伤失血过多,因此自断了生机。” 沈逸裕突然开口说:“他赶了很多路?” 麦无铭略一沉吟,然后审慎地说:“是的。” “地狱门地在何处?” “安徽九华。” 沈逸裕略-思维,接着决然地说:“那必定是地狱门出了事。” “应该不会。”麦无锦又将目光投向了乃兄麦小云,他也在寻找答案,或者是支援。 但是,麦小云依旧不哼不哈,而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于是,他只有就事论事,独力单挑地说:“地狱门-来地点隐秘,二来里面天神地祗、高手无数,又有菩萨坐镇在那里,应该不会出事。” 沈逸裕不再坚持了,因为,别说菩萨,就是那些天神地祗的功力,他也信得过,还有什么好说? 无人说话,偌大的客厅似乎显得十分沉闷。 这时,一向寡言的“白娇女”沈如娴却开口了,她说:“我以为凹叔的话不无道理,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罗大侠昔才口中所吐唯一的一句话,不正是‘地狱门’吗?恐怕地狱门里……” “对!”沈如婉又接口了,她率直地说:“恐怕是地狱门中有变!生性爽朗的麦小云不是不说话,那是因为图绘不出事情之因由,未敢贸然,不欲妄断,如今听娇妻沈如娴-一提,又经小姨沈如婉一和.一拍一和,他心中也就一动,于是喃喃地说:“莫非会是他们?” 孪生兄弟的心意经常是相通的,麦无铭听了眼中神光不山一闪,说:“大哥足说石镜涛他们?” “也可能是洪振杰他们。” “假如事情果真如此,”二爷沈逸峰十分慎重地说:“那有了石镜涛的人,洪振杰他们也必定会参与在内。” 沈二爷足文武兼修,沈如娴是心思缜密,足以他们想的总要比别人多出-些。 “不错,物以类聚,人多势众,这些人一旦筹谋倒反地狱,当然会互相招乎,彼此响应。” 沈逸川或许有些冒失,但说的倒也是中肯之言。 麦无铭依旧不以为然,他摇摇头说:“就算足石镜涛加上洪振杰,在地狱门中也掀不起波涛……” “假如有外援呢?” 麦小云思维敏捷,构想力强,他立即串连起各个环节编成结沦,总是八九小离十,很少失误,当然,他没有想到地狱门的内部会生了虫。 “我想不出石家庄或者万里-船帮还会有谁……” 兄弟二人一般聪明,麦无铭只是较为保守,较为内向,再者,他曾经向地狱门小的阎罗们奋战过几场,因此对内情较为了解。 当然,他也想不到地狱门中会生了虫。 麦小云淡淡地说:“廖不一他们呢。””这——” 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下子麦无铭震动了,果然?廖不一和潘松秋,那两个魔头功力通玄.而且,他们都进过地狱门,对地狱门的人事、地形十分清楚。非常熟识。 万一他们的劣性犯下了,万一他们旧情难忘,石镜涛父子知遇之恩,万-他们好逸恶劳.在外面受不了风雨之苦,万-他们…… 这么说来,恐怕果真是地狱门出了啦,那…… 麦元铭脸热了.汗冒了,他已经坐不住了,迟疑,趋趑,最后依旧是向着麦小云说:“大哥……我们……” 麦小云不等麦无铭落款,他爽口地说:“我们立即赶往地狱门!” “那罗大侠的后事……” “罗大侠的后事由我来处理。”大爷沈逸尘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他义不容辞地说:“且待喜宴-完,我会隆重的、妥善的给料理和安葬。” “谢谢岳父……” “-家人何用说谢。”沈逸尘郑重地说:“你们去吧!” 麦正铭吁出了一口气,现在还有一个人令他为难,那就是他刚成婚二天的娇妻沈如婉。 因为,沈如婉不比沈如娴,沈如娴理性,沈如婉任性,沈如娴能事分轻重,沈如婉只颐自己的好恶。 但是,事到如今,麦无铭不得不转头回身星眸朝沈如婉的粉颊上注视了过去。 沈如婉的美目,原本在他的身上打转,侍她一接触到麦无铭投过来眼波的时候,粉脸一凝,美目一挣,声浪教人难测地说: “看我怎么样,是么?” 果真是不出所料。麦无铭话滞了,音窒了,他说:“我……” “黑娇女”沈如婉扬起了螓首,漾溢着秋水,语转声回地说:“你真以为我是蒸笼盖?我是牛皮糖?” 毕竟是武林儿女,尽管他们情重.尽管他们意蜜,有人说,女人-结婚就成熟了。果然,沈如婉已经懂得古人的那一句名言: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新婚也是一样! “谢谢你!如婉……”麦无铭心头的大石落了。 沈如婉樱嘴-撅,说:“哼!稀罕!” 说走就走.兄弟二人到后堂拜别慈亲,略作收拾,就双双出门而去。 麦夫人王氏珠琅,在儿子成婚之前即已经由普陀来到了沈氏庄院。 第二回 二特使喜宴乍惊 破晓时分。 “沙弥”清心透支着体力,强提着潜能,他一鼓作气地赶到了青阳城外的一个短亭。 黄河流域,地广人稀,每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长江流域,村庄林立星布,因此凉亭的距离也相等地给缩短了,它三里即造有一个凉亭,而且凉亭巾经年有茶水供应。 金鸡已经三唱,鸟雀也在啁啾,可是,那高大、厚重的城门尚紧紧地关闭着未开,至少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能放人出入。 清心不由停住了脚步,吐吐气,抹抹汗,精神随之就松弛了下来。 踏二步阶,进入亭中,他刚刚把屁股放上石凳,将背脊靠上墙壁的时候,眼皮就重得像两块铅往下压,朝下盖.有道是“越坐越懒,越吃越馋”,人是闲散不得的! 其实,他哪有工夫闲散?昨天,曾与“洞庭四恶”恶战厂半日,夜晚又马不停蹄的急奔直赶,实在是太过劳累,太过疲乏了。 那是常情,那是自然的现象.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金钢? 可是,清心仍旧不让瞌睡虫嚣张,他略一振奋,抬头睁目,伸伸臂,踢踢腿,奈何,肚子也提抗议了.“叽叽咕咕”地吵了起来。 怎么办? 凉“拌”! 这个时候,这种情形还有其他的方法可想么?说不定-睡下去就给冻僵了。 只在雪地坐等、等、等,只有在凉亭中忍、忍、忍! 他咽下一口津液.揉揉跟,吐吐气.干脆站了起来.信步地踱起了圈子。 鸟雀可怜.在仙忮之间飞上飞下.在雪堆之隙啄来啄去.却找不到任何能充饥的东西。 可是,鸟雀有亲,鸟雀有巢.而他呢?他更可怜呀!自幼父母双亡,幸靠恩师收养教诲,而如今,恩师又遭丁毒害,赖以安身之地狱门也成瓦砾,唉!他丧气,他悲衰,他也忿恨! 就在这个心情脆弱.智聪蒙顿的时候,隐隐约约之间,清心还是听到了些许异于寻常的响动。 他略一迟疑,略-思维,周身立即恢复了机能,并且浑身运上了神功.以便迎接那骤来的变故和突击。 因为.他辨别出这响动是衣袂飘风的声音,这声音乃是江湖上的人,武林中的人! 风吹衣动,因人而异,一般人行走不快.其声音柔和轻细,江湖人,尤其是功力上乘的武林中人,身行似电,速度若箭,其声也就似裂帛,一如呼啸了。 “谁?”清心审慎地、作势地喝问着。 “本座‘转轮王’” 果然,亭子顶端随即响起了一个低沉的语声,接着飞下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在空山连续地揶动了好几次,然后像棉絮般地飘落在亭前阶石之上。 “啊!云龙三现……”清心惊心了,他色变地说:“你想怎么样?” “云龙三现”。正是徐至瑜的绝技。也是徐至瑜的外号。但是,徐至瑜却是地狱门中第十殿的阎罗.而如今,看清心之状,状呈戒备,听清心之语,语意不善,二人之间莫非存有芥蒂? “不怎么样。”徐至瑜-脸慎重,-脸诚恳地说:“本座只希望‘侍者’能跟我走-趟……” 清心信口地说:“去哪里?” “回地狱门。” “地狱门已经是灰飞烟散,还回去干什么?” “去看看菩萨的佛体…” 清心冷冷地说:“菩萨的佛体安康得很,你不看也罢!” “是么?”徐至瑜脸有戚意。 “当然!”清心回答得更毅然。 “本座曾经几次地逡巡、探寻,怎未发现菩萨的佛驾……” “本侍者也已将菩萨安请在一个秘密处所了。” “什么地方?” “你以为本侍者会告诉你?” 徐至瑜吐出了一口气说:“本座只是放心不下…” “当然。”清心讥讽地说:“芒刺在背呀!” 菩萨统率直辖地狱门中的十殿阎王,这上殿阎上虽然是职位相同,佩功力各有差异,其中数第八殿“翻天印”罗于巾、第九殿“子母金环”姚天送和第十殿“云龙三现”徐至瑜二人为最高。 而三人之中,尤其是徐至瑜,年劭功深,德高望众。清心对他敬仰十分.平时总是礼仪有加,视同师长,今日却会一反常态。宁非怪事? 其实-点也不奇怪,事情是这样的:当厉鬼恶灵们在翻地狱门之时,人人邡为护法而拚命,个个皆在卫道而忘身,虽然,徐至瑜还不像卓小伦那样丧心病狂,明目张胆的帮同着对方,但是.他却不闻不问,任由厉鬼肆虐,听凭恶灵嚣张,只是袖手和一个蒙面黑衣人站立一旁,这分明也是背叛者之一,主谋者之一嘛! 徐至瑜不由老脸泛白,他须发一阵抖动,然后叹息一声说:“有人搅翻地狱门,有人图谋地狱门,本座之所以忍气吞声,目的只想营救老菩萨脱离险境……” “是吗?”“沙弥”清心迄不见饶地说:“恐怕是想置菩萨于绝境吧!” “侍者的误会深了,本座一时必然解释不清……” “不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阁下也不用再解释了。” “不管侍者的看法、想法如何?本座只希望你能带我去菩萨安身之处……” “沙弥”清心每每不让对方将话说完,又斩钉截铁地说:“办不到!” 徐至瑜无可奈何,他艰忍地说:“为了菩萨的安危,本座只有出手了。” “哼!”清心冷冷地哼了-声说:“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这才是你本来面目。本来心意,尽管出手,本侍者早就豁出去了!” 徐至瑜见多说已属无效,架势一开,伸手微探,右掌轻飘飘地拍了出去。 清心蓄力已久,等待已久,今见对方一掌拍来,他略略摇动腰肢。一是闪开来势,二是乘帆沉马,然后紧握有拳,身形前冲,挟起风雷,伴着呼啸,飞锤般地捣向徐至瑜的面门。 徐至瑜识货,见了心头不由微微一惊,立即停步滞身,未敢妄攫对方锋芒。 但是,他毕竟是武林耆宿,名重江湖,当年沈氏四雄初见而心动,石家庄主从骤闻而气泻,顿时改弦易辙,收掌问臂,斜斜地转朝清心的肩膀拂去。 “沙弥”清心虽不生在阴曹,但却长在地府,深识十殿阎王的编排和修为,更自知本身的功力,不出奇招,何如束手?是以一上来就兢兢业业,施出了圣憎秘传,佛门至刚禅学,“金刚神杵”! 一杵无功,再来一杵,左右交替,前伸后缩。 徐至瑜既被人称为“云龙三现”,其身法之快,快似闪电,其身形之轻,轻若浮云,迂回飘逸,一掌疾过一掌。 掌风呼呼,拳形咚咚,衣袂劈拍,步声顿顿…… 清心小心翼翼,也是一拳重过一拳,拳风的范围广大,是以护身蔽体.奈何神杵许最耗精力,而他又饥又渴,又劳又累,未几气就喘了,汗亦流了。马下的脚步,似乎也渐渐的不稳了。 可是。他必须要撑下去.熬下去.不为自己,也得为垂危的师尊,也得为正义的地狱门呀! 天终于亮了起来,虽然见不到太阳,但也未见第二度降雪,只是灰灰的,沉沉的—— “隆隆隆……” 这个时候四边即及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清心听了,心头不由一喜,精神也为之一振,因为,他知道那定是城门开启的声音。 他倒不是想急着进城,乃是城门开了,往来的人多了,对方也应该歇手了。 城门未开难道就没有行人? 并不见得,当然,由城里出来的的确没有,但进城去的可就有了,不只清心和徐至瑜乃是例子,还有零零星星挑蔬菜到城里去贩卖的农夫,背鱼篓的渔夫,担柴草的憔夫。 只足他们……见有人在大路上殴斗,在凉亭边凶杀,为保身家,为顾性命,全都远远地避开丁,或者绕道而去了。 果然,徐至瑜原是长者,修养气度两所不差,为免得惊世骇俗,他飘然而退了。 “侍者?你不跟本座同回地狱门也行,只要告沂我菩萨静养之所就可以了。” “沙弥”清心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然后冷冷地说:“你省省心吧!本侍者不会让你们再次地伤害到菩萨。” 徐至瑜摇了摇头,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沙弥清心,今日里竟然对自己成见忒深。其实,也怪不了别人.当时的情形,谁见了准都会心生误会,清心只是其一罢了! 不过,为免铸成更大的过错,他必须立即赶回地狱门,因为,自己找不到菩萨佛驾.对方也未必能,他要赶回去看守着,监视着,防备那处心积虑的阴谋者再度为害。 “你是去青阳传汛?” “不错!” “务必嘱青阳城隍火速以灵鸽书给二巡行特使……” “不劳费心!”清心一本常态。一点也不假以颜色。 “那就好,再见了。”徐至瑜喟然叹息了一声。他还能说些什么?废然回身,朝原路而返了。 徐至瑜饿着肚子,忍着饥馁回到了地狱门,时间已经是巳牌时分了。 他略一吐纳.聊以平息纷乱的心湖,藉以提升萎弱的精神,然后施展起成名绝学“云龙三现”,掠入冷谷之中。 正拟朝山壁洞窟再次探寻菩萨下落的时候,猛抬眼,忽然瞥见山岩的另一边菩萨庙之处也腾起了烟雾,窜出了火光。 心中顿时一个错愕.继而震惊了,因为,他已经洞悉那是怎么-回事了。 徐至瑜衣衫圆圆鼓起.须发根根飘扬,他浑身不由也烧起了烈火。 在半空中-个回旋,接着倒翻而出,纵上山头,越过林木,看清了,也了然了?那果真是地藏王菩萨庙同样地遭到了回禄,招来了祝融。 梁巳坍,墙亦坍,但,照壁前的广场中,这时却悠闲地站着-个身穿黑衣的人。 黑衣服对地狱门来说,委实算得是十分平常.除去了阎王、判官,地府内的壮丁、阴曹里的狱卒,他们穿的全是黑色制服。 不过.制服是紧身武靠.而这个黑衣人,其衣衫则是飘飘长袍。 “是他,是他……” 徐至瑜恨之入骨,印象良深。 就是他.这个罪魁巨挈.使阴曹地府化了灰! 就是他,这个阴险恶贼.教自己声名受了污! 火,火上加了油,气,气下灌起风。 徐至瑜将功力运足九成之际,飞纵疾掠,似雕鹫.若虎狼、跑头微探,身不稍停,贯连一气地把右掌猛递而山! “万恶贼子,你好毒的心肠!” 那个黑衣人虽然面向庙宇?但是,他似乎早有所觉,对方的招式未到,对方的浯声未落.他右手随即朝脸上-抹,一方从黑的纱巾就已经盖上面孔。 也是身不稍停,也是贯连一气,他双脚边踩,他一个回身,人已斜飘二尺,巧巧地避过了徐至瑜那能要人命的擎天一掌! “这叫大丈夫。”黑衣蒙面人从容地说:“阁下可听说过‘无毒不丈大’?” 徐至瑜吃惊了,不是自夸?也不是托大,他的身形、池的功力.在武林中屈指算来,该已找不出几个,但是,回观这个黑衣人.换式、飘退,利落得很,一点不见勉强,一点不显仓卒,比之自己,并不稍弱。 徐至瑜的经验阅历和见地,与他的年岁相并增。 是以,他立即平息着激荡中的心湖,冷静、沉重思维起来了。 “对方究竞是何等人物?” 昨天,不知怎的?自己竟然会被对方所暗算,事后曾经追求原因和自我解释,那是骤不及防?才中了暗算。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了。 他推敲,他猜疑:府内的?阴府之内并无如许功力之人.就算有,也只有第九殿殿主‘子母金环’姚天送。 但姚天送因公外出,不在府中,外来的?天下之大,宇内高人当难算计,凭对方的功力,进入地狱门自无问题。 但是,外来之人焉会对地狱门中的情况、地形了如指掌,并且配合着石镜涛他们。啊!莫非是他们二人之一,那曾经在地狱门中待过一段时口,再次‘投生’出去的‘鬼魂’? 徐至瑜眸子中神光一阵闪烁,凝目注视着黑衣蒙面人好一会,面纱虽薄.却难窥透,凭外形,也不太像,因为廖不一个子较高,而潘松秋则又矮了-截! 他迷惘了,他废然了…… “你,你是谁?” “你难道不嫌多此-问?”黑衣人淡淡地说:“我假如会轻易地报出我的名号,那又何必要蒙面呢?” 徐至瑜脑诲中突然灵光一显,他有点头绪了! 虽然仍不知对方为何许人,但至于确定这个蒙面人该是卓小伦所引进来的。 其实,他还是错了。 “那你为何要陷老夫于不义?” “凡事总要有一个顶缸的人。” “这么说你是心有所惧?” “那只是目前。” 徐至瑜心中一动,他开始推翻自己刚才的认定,说:“地狱门之叛乱,莫非乃是由你所策动?” “不错!” “卓小伦之毒害菩萨,也是你的主使的了…” 黑衣人悍然地说:“也不错!” 徐至瑜愤然地说:“菩萨慈悲为怀,武林所尊,你为什么……”, 黑衣人接口说;“因为他不该主持地狱门!” “地狱门乃正义之所,你……” “谁说的?”黑衣人又接上了口,他说:“地狱门乃是一个叫人受活罪的地方!” “人作了恶,应该有所报应。” “话虽不错,但地狱门的法则却有违江湖规矩。” “此话怎讲?” “江湖上讲究的是英雄,是好汉,做错了事,三刀六眼,或者少个胳臂缺条腿都算不了什么,再不然,‘六斤四两’落了地,脖子上也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窟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干嘛要被人像牲畜一般的给圈起来?” “哼!”徐至瑜嗤之以鼻地说:“你既然有这等气势,这等魄力,就该光明磊落,正面交锋……” “有道是‘兵不厌诈’,智取胜以力敌。” “那这……”徐至瑜被对方的强辞所夺。 其实,他是不欲多辩,于是他转口说;“这座菩萨庙又犯着你什么了?” 黑衣人冷冷地说:“难道这座菩萨庙不是你们地狱门的外围之地?” 徐至瑜微一喘息,说:“庙祝他们人呢?” “在火窟中陪伴地藏王……” 徐至瑜也已平息下去的怒气不由再充膨胀了,他恨恨地说:“看老夫不把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枭獍之徒立劈于掌下!” 他身形一动,右掌向对方心胸大穴猛拂而去! 黑衣人并不还手,他依旧飘然而退?然后游门地说:“徐大侠,为人在世,当应轰轰烈烈,岂可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你何不跟我携手,共同创它一番事业。” “像你这种心术不正,残暴恣雎的人哪里配创什么事业?” “以我的心智才干,辅你的威望功力,开创一个名正言顺的‘幽冥教’,相信武林中有识之士。当会望风而投……” “呸!”徐至瑜身形疾转.双掌加据,口中不屑地说:“老夫才不做那恶名四扬、众所唾骂的人!” 黑衣人果然高绝。他四处游走,神定气闲地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何妨遗臭万年!” “哼!满口胡言,真是恬不知耻!” “这是见仁见智,各人的看法不同罢了。” “云龙三现”徐至瑜以双双掌驰名武林.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徐至瑜以轻功见长江湖,江湖上也绝难见到有如此快速之身法。 现今.他飞快地回旋,他连续地出掌! 虽不见对方腾手回击,但黑衣人闪避得却是鸶十分利落,十分从容,果真具备有开山立派之条件与功力。 “老夫一生清白,岂能……” “嘿!”黑衣人不待对力话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阁下以前果然是十分的清白,但以后呢?哈!” 他又阴阴地笑了-声再次地说:“曾冷跟地看着石镜涛那-帮人任意屠杀,曾悠闲地同我这黑衣客袖手旁观,有人还信你清白么?恐怕倾长江之水,也洗不清了。” 徐至瑜气结了,脸变了,他恨声地说:“你……你领死吧!” 为了泄忿,为了报复,他语气之中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风度,可能拳脚下也会痛下煞着。 其实,对这种恶人奸徒,不必太过仁慈,留手反而使对方更行嚣张,残害更多正义人士或无辜的人! 黑衣人不以为意.他仍然喋喋地说:“徐大侠,本座是诚心相邀,苦口相劝,请你加以……” “住口!”徐至瑜大吼一声说:“老夫乃何许人,岂会与你这种人为伍?纳命来吧!” 他掌风如涛。他身形似电?攻击黑衣人海个大穴,穿插黑衣人前后左右。凌厉、激荡,连带地,致使秃树之枝为之抖,倒教层积之雪为之溅…… 徐至瑜的发狠决绝,这原在黑衣人意料之内,但是.凡事必须耍尽心机,要用力量。 因为,不是同伴,就是敌人,果若无法拉拢对方,那前途之阻难将是重重了。 “阁下不妨三思三思,徐大侠,我们下次再谈吧!” 黑衣人不知是有意规避,还是他无还手之力?只是尽可能的飘,尽可能的退。 飘向那广场之旁,退向山岩之边!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这可不一定.来日方长啊…” 黑衣人早有所备,早有所谋,这时,他双腿互蹬,一个鹞子冲天,人已倒纵而起,旋即二臂一划,就腾入山岩上的树林中了。 徐至瑜想追.但是,他力有不足。 整夜未眠,整日末食.来回奔驰,两场打斗,人究竟是血肉之躯.不比铁打金刚.只有悠悠地长叹了声。 望望黯黯云天,望望霭霭山林,又望望那余烬处的地藏王菩萨庙,口里喃喃地说:“唉!一生英名,毁之-旦,辛勤耕耘,付诸流水,是天意么?是命运么?我心不甘,-定要揪出这个贼子!” 他转过下身子,失意地踱向山岗而去…… 果真是“事分缓急,情量轻重。” 凡天时,凡地利.凡人事全都与麦小云兄弟有所违和的。 天时:腊月朔日,大寒正临。 地利:瑞雪封地,道路准寻。 人事:洞房花烛,燕尔新婚。 但是,他们还是摒挡一切,不顾艰辛地直向安徽九华山飞奔而去! 双双运起了神功,晓行夜亦行! 瞬息的合眼闭目.深长的转气吐纳,聊以恢复疲劳。 早晚吞颗灵药,不时口衔雪水,藉以充饥止渴。 大白天,偶尔也有因急事赶路的人,为免过分的惊世,过分的耀炫,是以只展开着“草上飞行。” 夜晚,万籁俱寂,天地茫茫,他们则施上了“踏雪无痕”! 翌日辰牌不到,两个人就已经驰到了地狱门的所在地——冷谷。 震惊现在脸上,愤怒隐在心底,一眼望去,地狱门中是满目疮痍,一片凄凉!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这样残暴? 是什么人这样恶毒? 麦小云和麦无铭互望一眼,随之会心地展开了行动,一个向左,一个朝右,各沿着山壁巡行了过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们初到乍达,谁都想急切了解真相,何况兄弟二人经常是心意相通。 二个人的速度奇快,仿佛在走马看花。结果,没多久就在中间会合了。 又是一个相同,那就是他们同无所获。 舒出了一口浊气,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个人一言不发,闪身而过,第二度出发。 这一次仔细了,谨慎了,改巡行为搜索,对每一丛葛藤,每-个洞窟都会去探上一探,看上-看。 并且,有心的带出声音响动,期使躲避的、受伤的人能出来求助或联系。 忽然间,麦无铭走到一个非常熟稔的地方,那就是他第一次摸入地狱门的出口——幽冥道。 刻意地拔开洞口葛藤,严谨地防备有人施袭,功加二成,向内逼视,凝气发声,朝内呼唤! 但是,只听回音波荡,未见人影显现,他废然了。 不约而同地,兄弟二人步入了谷内现场。 现场里触目惊心,凝结了的鲜血成条成团,陷入在雪内,离了魂的尸体或仰或蜷,仆倒在雪上,烧焦了的梁柱变炭变灰,散落在四处,屏坍墙圯,砖断瓦昨…… 他们怔怔地凝望着、注视着,衰山心起,泪从眶落,谁说铁汉不伤悲?谁说英雄不流泪? 人是草木么?人是山石么?真是违心之论! 此地不用找,此处也不用翻,纵然有人埋入雪中,压在墙底.这里原称地狱,也像天堂,天堂地狱一线之隔,那也已经由地狱飞升到天堂了。 风吹林动,积雪纷坠,有声有影,声是风声,影是树影,原本不足为奇,但是,在一处松林之间却有一个异于寻常的声影! 麦小云发觉了,麦无铭也发觉了,但他们心思相同,岳立如故,依旧扮演着一对翁仲。 因为,山中有兽,林内有禽,那声音,那形影,多半是出自禽兽的走动。 当然,山林中可能也有人出没,敌方之人吗?不可能,因为地狱门已经烟消云散.已经物毁人亡,敌方之人就没打不离去的道理。 已方之人吗?也不大可能,他们兄弟刚才曾在各处游行,多方找寻,己方之人就不会不出来会合,这是理,也是情,难怪麦小云兄弟都默然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口忽然掠进几个人来。 “哦!是他……”麦无铭心中一宽.他立即出声招呼了:“清心” “沙弥”清心一见到麦小云兄弟二人,顿时加速了脚步,像见到亲人一般电投入麦小云的怀抱.悲声地说:“师兄,师父他……” 他还是认不出二位特使谁是谁来,只是麦小云离他较近,因此也管不得是冯京或马凉了。 麦无铭踏上一步,急口地说:“师伯怎么了?” 清心霍然抬起了头。他撬口看着麦无铭,虽然还是分不清,但却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叫师父为师伯的人才是他的师兄.才是麦无铭.才是地狱门中的第一巡行特使。 其实,“中黄真经”中之地狱志并无巡行特使之编制,孤云上人之这么委任麦无铭为第-巡行特使,麦小云为第二巡行特使,大概是便宜他们在外行使职权,该是“赏善使”、“罚恶使”之别称。略一迟疑,略一忸怩,清心离开了麦小云怀中,戚戚地说: “师父他被人所害了……” 麦无铭昕了心头-沉,焦灼地说:“是什么人?” “卓小伦……” “卓小伦?”麦无铭既惊心.又猜疑地说:“卓小伦能害得了师伯他老人家?” “是的。”清心补充地说:“还有徐至瑜!” “徐至瑜?” 这次麦无铭大大地震动了起来,麦小云也是。 “是的,他们串连了石镜涛等人……” “师伯现在人呢?”麦无铭急促地追问着。 “小弟将他藏在一处地穴之内……” 麦无铭又迫不及待地说:“走!带我去!” “是。” 同清心一起的那几个人当然是青阳城隍及下属人等。 但是,事出突然,情最孔急.清心疏于介引,麦无铭又无暇顾及.而江胜海他们更是难以插口和贸然谒见了。 清心转身疾走.穿过厂树林,跃过了山溪,再回过已经倒坍在地原菩萨的居处,山岩边悬崖下,他突然跪了下去,以双权手耙开了一簇葛藤,赫然一个山洞,或者称之为地穴出现了。 由于它不能算洞,称穴也属勉强,只不过星悬崖下面的一个凹处而已,冉加清心又刻意地将葛藤荆棘覆在上面,因此麦氏兄弟适才给忽略了。 何止他们兄弟,连久居地狱门的徐至瑜。和切身有关的蒙而人找了几次也都没有发现呢! 其实,蒙而人是过虑了,即使他图谋了地狱门,即使他毒害了老菩萨.菩萨未死,也是心怀佛念,苦渡众生,不致于会置他于死地的。 清心弓身探首,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将菩萨抱了出来,他尚未站起,麦小云就一把接了过去。 麦无铭更不怠慢.抬手一按菩萨额头,再探菩萨腕咏,体温低降.血波微弱,气息亦如游丝,幸而心脉系延不断。 麦无铭立即回手入怀,摸出一只绿瓷小瓶,掀开盖子倒出了二颗灵丹,塞入菩萨紧抿的嘴再之内,然后,他吐出了一口气,舒然地说:“菩萨大致无恙了。” “上苍保佑。” 这句话似乎出自众人之门。 清心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在这个腊月天,该是忧虑、焦躁所逼出来的。 如今轻松了,他立即想起了一件事,赶忙指着麦小云兄弟对江胜海-行人说:“这二位就是本门的巡行特使……” 江胜海几人不待对方话落,顿时抱起了双拳,躬下了身,形肃声恭地说:“属下青阳城隍江胜海,率下属土地霍文达、楼永原参见二位巡行特使!” “哦-一江城隍及二位土地免礼。” 麦无铭见麦小云双手托着菩萨,他就全权接待了。其实,此地是地狱门,不在家中,家中兄弟有序,长兄还能代父,地狱门中也是一样,先后有分,他是第一巡行特使呢! 清心也跟着双掌合十说:“属下也见过二位特使。” “罢了。”麦无铭微微哂了-下说:“清心,你且把地狱门遭变受难的前后经过详述一遍,也好让我们二人心中有个数。” 清心的心头忽然动了一下,他圆睁起眼睛盯着对方不答反问地说:“二位特使是怎么赶来的?” “我们得到讯息,就连夜地赶了来……” “是谁送去的讯息?” 清心感到奇怪,因为青阳城隍在早晨获悉他的走告才分别的放出信鸪通知各地城隍以及特使他们,而二位特使怎会提前地赶了来?” “是八殿主昨晨驰到沈家庄。” “那都市王呢?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们?怎不见同你们一起回来?”清心气急话爆,他一共提出了三个问号。 “都市王人到气绝。”麦无铭黯然地说:“他已经为地狱门捐躯了……” 第八殿的阎罗称为都市王。 四周的空气原本低沉,这一下更加闷重了。清心咬牙切齿地说:“好恶贼,你们都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忽然一停,又转口说:“师兄,第九殿殿主怎没有来?” 第十八层地狱的鬼犯是永不超生的! “哦!九殿主说身有要事,因此也没有去沈家庄,他只托人送去地狱门的贺礼。” “哦——原来如此!”清心感到有些意外,有些惘然。 过了一会,麦无铭再次地说:“清心,你说呀!” “哦,是。”清心低头略一思维,然后开口说:“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第三回 假献汤药迷菩萨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时值十一月下旬。 小寒已过,大寒末至,气候却冷得人们手冰脚冻了。 彤云布得厚厚的,压得低低的,正好像要下雪的样子。果然,想曹*?曹*到,就在这个时候,天女散花了。 全是白花,全是小花,花中有丁香,花中有茉莉,但是,却也夹杂有细细碎碎的鹅毛!那是雪,是初雪,丁酉年第一次下雪的景象。 这天,地狱门,中一切如常。 “侍者”清心侍候着老菩萨做完了早课,用完了早膳,菩萨遂临窗而坐。 对着满空漫舞的雪片,对着含苞待放的梅花,触景生情,口中就不期然地吟哦了起来。 清心无所事事,他缓步走到菩萨的身后?怯怯然地说:“师父,今天不正是二位特使成婚之日么?”“不错!”菩萨坐姿依,但神态依旧,不稍挪动地说:“今天正是麦小云兄弟和沈如娴姊妹的婚期佳日。愿他们小四口白头偕老?伉俪情深。” 孤云上人衷心地祝福着,遥贸着。 “特使曾经二度专程前来恭请师父,你老人家为什么不去参加盛宴呢?”清心还是慢言缓词,泄泄沓沓,问得轻声。 “出家人忌荤戒乐,虽然仍难隔绝人间烟火,但每日吃得不多,又何必前去麻烦人家,拘束人家呢?” “那至少藉此可与师叔叙叙十几年的离情呀!” “哈!”孤云上人轻轻地笑了一声说:“你以为你师叔也会去吗?” “当然!”清心据理地说:“这是人生人事,做师父的哪有不去主持徒弟的婚礼?或说不沾洒,或说不动腥,但至少也得去喝盅喜茶,尝块甜糕呀!” 孤云上人佛首轻摇,说:“不会的,知弟莫若兄,为师与你师叔同堂习艺数十寒暑,也就是说共处了几十年冬夏,他星疏懒成性,不惯尊荣,而且坐关已久,再加麦小云兄弟上有高堂,更是有辞可托了。” 清心一脸歆羡,满怀向往地说:“沈氏四雄武林之魁,鼎足江湖。‘黑白双娇’风兮花兮,美艳无双,而二位特使,更是人中之龙。技艺冠绝宇内,天下的英雄豪杰,必然足争相奉承,那场面的盛大可想而知了……” 孤云上人回首望了清心一眼说:“这些话是准告诉你的了” 清心垂下了头,声讷地说:“江彬他们……” “你既然决心皈依三宝,这些能惑人耳目、扰人心志的话,以后不听也罢!” “是的。” 停歇了一会,清心却耐不住寂寞,他又开口说话了:“师父,你怎么不遣八殿殿主或十殿殿主前去沈家庄呢?” 孤云上人又转过了头,他深深地看着清心说:“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这次清心不再嚅嗫了,不再怯情子,他欣然地说:“一来这二位殿主曾经去过沈家庄,他们是轻车熟路,二来嘛!二位特使似乎对‘转轮王’和‘都市王’的感情比较好。” “唔一——”菩萨漫应了一声说:“但是九殴‘平等王’静极思动。他自请出去走走。舒舒心情。” 这个时候,门板上忽然响起了“必剥”之声,清心立即前去应门,随之引着“文判”江彬进来了。 江彬朝着孤云上人躬身一礼,口中恭声地说:“菩萨圣安。” “唔!‘文判’……” “文判”不待菩萨话落,他接口地说:“六殿殿主说有事要晋见菩萨。” “哦——”孤云上人招招手说:“那请他进来吧!” “是。” 须臾之间,“文判”手中提着-只箪篮,跟在卓小伦身后,两个人双双地步入了禅房之中。 “诣见菩萨。” 卓小伦眼珠了略-瞟盯,接着垂首弓身,形态显得踌躇,语调有些晦涩。 “殿主少礼。”孤云上人面含笑意,说:“请坐。” “谢菩萨。”.卓小伦在下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神情举止,还是带着局促欠安之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孤云上人岂会看不出来?但是,他一向待人以诚以恕,对犯鬼如此,对门中之人当然更是如此了。 何况,卓小伦是殿主之身份,位尊权极,当年乃是以礼延聘而来的。 “门中莫非有难决之事?” “哦!不。”卓小伦生硬地笑了一下,说:“属下刚接到由家乡送来-盒老山人参,都是百年左右之精品,今值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是以特请膳房熬了二碗稠汤,不敢说是孝敬,只请菩萨品尝。” “殿主也太客气了。” 清心伶俐,他顿时从“文判”手中接过箪篮,掀开盖子,一阵清香立即氲氤室内。 吃不到,喝不着?闻总无人阻挡得了吧?清心贪婪地猛吸了几次,然后捧出了二盅茶杯,分别放在茶几之上。 “菩萨试试。”卓小伦殷勤地说:“其味可佳?” 盛情难却,菩萨焉能使人难堪?他遂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由衷地说:“唔——苦中透甘,醇中却清。芳集齿颊,津渗喉舌,果属无尚之上品。” 卓小伦眼中一阵闪烁,脸上随之浮上了一丝诡笑,他刻意地也捧起茶盅喝了二口,加重语气地说:“参汤宜趁热饮用,俾使催气动血,就能祛寒提神……” “何止怯寒提神!”孤云上人原本珍惜物,而且眼前又是千金难求之圣品,岂容糟蹋?于是啜尽了仅餐余几口的参汤说:“它还能培元固本,延年益寿,……” “嘿!” 这时候窗外忽然人影一闪,继之传来了冷哼之声。 “什么人?”卓小伦轻叱了一声,随之身形一动,离椅穿窗而出!孤云上人却不以为意,因为,地狱门成员,他们和睦地、融洽地相处了一二十年,戮力地。同心地也一起为武林尽职了一二十年,冷谷内一向宁静,一向无事。 就算有,那也只是一时的冲动,-时的意气,窗外人影,窗外响动,多半属于服勤中的狱丁。 可是,思念未渐,突然间晴天霹雳。他脑子中“嗡”的-声。 眼目前金星乱舞,急欲应变。奈何为时已晚,感到血脉运行有异,感到肌肉伸张有异,只有退求其次,功回内腑,长护心田,立即沉声地说:“江彬,你跟卓小伦出去,看他的行动,觑他的作为,警戒,备战!” “是。”“文判”江彬知事态严重。于是也由窗口纵了出去。 “清心,”孤云上人气息转弱,他断续对徒儿说:“你快扶为师去内间休息疗伤……” 休力已浙不支,语声也渐模糊,意识也似乎渐浙地不清了。“师父,师父……”清心是既紧张、又恐慌。 他一生之中哪曾遇到这种事情?哭丧着脸七手八脚地把他师父又抱又搂地朝内间走了去。 江彬毫不迟疑地跃到禅室外面。略一环顾,即见卓小伦和——个黑衣蒙面人在窃窃私语。 他蹑足潜了过去,但对方眼尖耳聪,已有所觉,双双的一闪两闪就失去了踪影。 江彬还待追击,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告急的哨子声。 他心中陡地一动,两相串聊。三方缀续,这分明意味着山雨欲来。恐怕有大事将要发生了。 经过衡量,顿时改弦易辙,他舍卓小伦而朝出事之处飞奔而去。 果然,见-殿二殿的鬼犯在*场中起了暴动,牛马将军在镇压,黑白元戎在执法。还有,二殿之主和武判他们也在奋力维持。 一殴二殿的鬼犯武功不高,但人数众多。计有二二十名之多,他们的“生” 前都属市井无赖、流氓地痞,是村里中的坏水,是都市里的毒瘤?要不然就个会“恶贯满盈”,给拘进了阴曹地府。 江彬毫不犹豫,他立即加入了执法行列,渐渐地,情况终于扭转了过来,稳定了下来。 可是。黄河一旦堤决,其势实难控制,此波将平,那波又起,真不得了,二殿四殿、五殿六殿的鬼犯也全拥了出来,群起响应。众相仿效。,这样一来就显得麻烦了,棘手了。因为,那些人在江湖上多少有点名头,有点实力,单打独斗,殴主们当然不会在意。他们是游刃有余,奈何鬼犯众多,有道是“权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对方围攻,对方合击,就不免有应付困难,捉襟见肘之感了。 “敲云板。禀菩萨!” 二殿阎罗“楚江王”当机立断,他随即传下了谕令。 “是!”寿司是职的铎报人员马上担负起他的仟务。 “咚咚咚……咚咚咚……” 云板连续地响了起来,音量低沉,波达数里。 通禀菩萨则是“文判”的事情,江彬闻到了鼓声,接获了谕令,他掉头就走,焉知菩萨已为人所乘。为人所算了。 六殴殿主“卞城王”变了节,九殿殿主“平等王”不在府,七殿殿土“泰山王”出来了。八殿殿主“都市王”也出来支援了?不幸的是,他们这一山来,辖下所属的犯鬼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还包括九殿十殿的厉鬼在内。 “怎不见十殿殿主‘转轮王’?” 有!“转轮王”不正站在远处观望么?只是他的后面,贴身地傍着一个黑衣蒙画人,而那个黑衣蒙面人的右掌,似有意若无意的搭在徐至瑜的肩膀之上。 正是这个黑衣蒙面人,他潜隐在禅房后面,一见菩萨全无戒心,从不疑人地喝下了那盅参汤,才得意地出了声,才大胆地现了形。 先与卓小伦密谈了一阵。如今又同徐至瑜站了一个肩并肩,由此看来,他们必定都是同路人!最后出来的犯鬼人有来头,他们皆是江湖之最,七殿辖下的是“洞庭四恶”,八殴经管“万里船帮”帮主洪振杰、护法侯四津,以及该帮永关总舵巾的外堂堂主吕天成。 九殿所属乃是石镜涛父子,十殿也有二个,-个矮矮胖胖,武林中黑白二道闻名而丧胆的“雪山虾蟆”,另一个则高高瘦瘦,也是人见人怕的魔头,“湘西僵尸”毛永寿!“走!我们走呀!” “冲,我们冲啃!” 鬼犯们群情激荡,其势汹汹。 “回去——大家回去-一” 执法者现身阻拦,半劝半挡。 “回去?对!我们回家抱女人去,喝老洒去,赌天九去,哈哈!” “哈哈哈…。” 凡鬼犯一旦进入了地狱门,他们的饮食中就被掺入一种轻量的宁神药,这种宁神药能使人变得随和、温顺,可是现在呢?那些厉鬼恶灵,个个又是彼猖扬厉,警桀不驯,与末进地狱门之前-般模样。 莫非他们服下了解药?不错,他们的确是服下了解药,地狱门的药师乃是卓小伦,卓小伦既然毁了节,倒戈相向,在晨问的早膳中全部服下了解药,以增加实力,以资助声势。 “有朋有友,有吃有喝,此地不正是你们的家么?” 说得也是,这里明叫地狱门,但鬼犯们却从未受到过虐待、刑罚,只是循循善诱,只是默默感化,服侍他们像老爷,爱护他们如兄弟,简直是神仙嘛!“家倒是有点像家,大家庭,只是缺少了一样——…” “缺少什么?” “老婆儿子!”。对!老婆儿子。““哈哈哈哈………” 吕天成突然提高了嗓子说:“打!我们打出去!” 侯四津火中浇上油?他刻意地说:“对!打它一个落花流水。” “打!” “打啊!” 有人怂恿,有人领头,隐藏、积压的野心又引发起来了,于是双方展开了混战。 开始,只是徒手,只是拳脚,后来,鬼犯之中竟然有棍有棒,有刀有剑,因此改恶战为血战,刀剑无眼呀!七殿“泰山王”婉转地向他辖下的“洞庭四恶”说:“四位,此地亏待你们了?” 恶老大直爽地说:“没有!” “这里的环境不好?” “一如天堂。” “那你们何不多隐居几年?” “隐居倒是好事一桩,只可惜我们也缺少一点点……” “泰山王”接口说:“你们也缺少老婆儿子?” “不,我们没有老婆,也没有儿子。” “那缺少什么呢?” “自由!”.“对呀!自由,不自由,母宁死!”侯四津唯恐天下不乱,他尖声地叫了起来。 第七殿殿主年近“花甲”,他姓高,名景春,人称“汉中大侠”。 早年因洪水肆虐,妻儿家财尽付汪洋,孑然一身,失意落泊,遂为地狱门所网罗。 “洞庭四恶”全都动了,他们只为自己,从不顾武林规矩或江湖道义,因此四个人分站方位,把高景春团团地圈在中间,伺机出击。 石镜涛是怨气难口吐,积压在胸,但他毕竟是-庄之主,为了形象,为了威严,是以单独地踏出一步,淡淡地朝八殿“都市王”说:“老夫要走,你必定会拦,来,我们也不妨打上一场,以定去留。” “请。” “都市王”罗于中不想多说,也个必多说,因为已是说之无益,于是右手一招。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开始了。 侯四津为人最阴,心肠最毒,他鼠目-阵转动,哦!不,他猴目-阵转动。 顿时向吕天成下达命令了:“吕堂主。为杜绝后顾之忧。你去放它一把火,将屋舍全给烧了呢!” “是。”.大干物燥。下的是雪而不是雨。因此,霎时之间就火光熊熊,浓烟冲天了。“文判”奔到禅房,惊见“菩萨”已经人事不省。不由同“沙弥”四目相对,二张苫瓜脸,二颗铁锤心,默然无语,一无算计外面。刀剑声穿云,嘶喊声连天,但是,他们二个人似乎麻木了,入定了。充耳不闻。 直待一缕火光窜上了长空。这才惊觉二个从无讧湖经验的大孩子,尤其是清心,他可以说未曾踏出过地狱门的大门一步。 江彬心急了,他说:“清心。你小心侍候着‘菩萨’,我再到前面去看看。” 他也不待对方回答,就三步二脚地冲了出去。 石子材找不别对象。正感到手闲脚滞的时候,忽见扛彬飞奔过来,心中一喜。 脸上一展,立即抽出宝剑,把对方截下厮杀。 卓小伦真是心猿意马,把持不定,他为名利而背叛了地狱门,但有时想想,同燎们十余年的共处,其情也深。 如今骤然拔刀相向,不免觉得有些为难。有些伤感。 “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狱门的气数已尽,各位同仁,明哲保身,何不放弃立场,大家各奔前程吧!” “哼!无耻之徒!” “卑鄙下流!” 没有人响应,只有人切齿,这算是尽了心意?那卓小伦也是白尽心意的了。 “汉巾大快”功深招沉。“洞庭四恶”弟兄四人联手还是战不下来。洪振杰略一沉吟。顿时就作成厂决定。 “四位庄主且请暂退,让本座来会会这个阴府中的阎罗。” “好。” 这是。洞庭四恶“最喜欢听的话,四个人同时的应了-声。立刻退了下来,分别散了开去。 他们在太湖中吃饱喝足。就洗脚洗手在东洞庭建造了一座“四杰村”-一太湖中有‘东西二洞庭-一自称洞庭四杰,当起了庄主员外。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永远改不了吃屎,二天软椅一坐,屁股就在痒了,于是又偷偷地到外面去打劫行旅。 结果,结果再也没有好运道,会遇上了麦小云,被对方又拦又追,迫到了贼窝,连四杰村也给挑了。 高景春在江湖中打滚了半辈子,当然知道洪振杰的出身和来历,他顿时运足了功力,遂小心翼翼地同对方接上了手。 头上顶着雪?脚下踏着雪。但“洞庭四恶”这时却浑身冒着油。流着汗。 吐吐气,抹抹脸,既有这个好机会,何妨就偷闲歇歇腿。谁知忙人闲不得。 “金丝猴”侯四津这时却赶了过来。 “四位。你们且莫休息,群策群力,先到禅房那边去看看,得便的话,也给它来上一把火。” “好吧!” 恶老大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任务倒也可以,于是就领着其余三恶一起走了。 清心待在禅房中感到六神无主,他不时地倾耳滞听,也不时地凭窗观望。发现广场之中已经弄得不呵收拾,心中不由暗自思量起来。 “何不趁厉鬼们。无暇顾及此地之时,将师父换上一个安全的地方?” 主意打定,说做就做,他立刻背负起孤云大师步出了禅房,跃过了溪流,朝向悬崖下的一个山洞而去。 “洞庭四恶”早巳经知道孤云上人被卓小伦下了毒药,但是菩萨至尊,他们心头仍然是忐忑不安,感到畏惧,在将近禅房的时候,脚步就有些趄趑了。 恶老四声颤音怯地说:“大哥,老和尚真的已经归西了么?” “当然是真的!”恶老二却强充好汉地说:“要不他会让我们任意地杀戮么?” “且不管老和尚断气也未?”恶老大当机地说:“老三,你去引把火来,将屋子给烧了不就全都结了?” “说的也是。” 恶老三就近朝燃烧之处点上了火种,低着头,弯着腰,也不敢探看禅房内有人没有,就在墙角‘卜烧了起来。 这个时候,清心已将孤云上人掩藏妥切,回首见“洞庭四恶”正在火烧禅房,他心头的火也烧了,鼻中的烟也喷了,旋身走过溪流。含着愤怒一掌拍向恶老人而上!“好贼子,看佛爷不把你们留在此地!” 站在一边的恶老四见小和尚奸欺,他微微一晒,既踏步也递掌,口中还轻讥地说:“长留此地的应该是你们师徒……” 话未落口,二掌甫接,恶老四立时改说为叫了:“啊……” 因为他的手心突然遭蛇咬,忽被火炙,忙不及地缩手,忙不及地退身,红着脸,抚着手,瞪着眼,悸着心,还不住地吐着气呢!恶老大三人不禁感到惊疑,他们正待开口询问,可是时不与我,清心的第二掌又朝恶老四印了过去。 恶老大吞话递手,打横的截下小和尚看来并不怎样的那一掌。 “不能接……”恶老四见状在发声,在警告。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恶老大当然听到了,奈何招已老,势已竭.欲罢却是不能了,也只有硬接强抵,最后照样的捧着手掌倒退了好几步。 清心自幼即入佛门,童身至刚,坚心永恒,他修的是禅学,他练的是波罗,波罗化金,波罗生热…… 有一见二不连三,如今,“洞庭四恶”全都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小和尚原来也不是一棵好吃的萝卜,手底卜还真硬呢! 于是,收起丁轻视之心,用上了惯使伎俩,四人联手,腆着颜面围攻着一个小和尚,还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呢! 一殿二殿本来已经控制住局面,可是受到外来影响,以致泛滥了。 三殴四殿还压得住阵脚,而要死的吕天成,他放完了火,竞然加进了这个圈圈,因此,二位殿主也就处在劣势,穷于应付了。 五殿“森罗王”最最糟糕,他接下了自己辖下的犯鬼,而第六殿所属的幽灵也全拥向了他,针对着他,这样怎会不糟糕? “泰山王”的功力原本不俗,但是,且别说已经和“洞庭四恶”打过了一阵,消耗去部分的元气,而换替上来的又是何许人? 对方是“七诲飞鹰”,是昆仑派掌门人的师兄,是万里船帮的总坛龙头,名称一大串’功力呈巅峰,因此战来怎不感到困苦和艰辛? 除去了“菩萨”,除去了第十殿“转轮王”以外,第八殿“都市王”的功力在地狱门中和第九殿“平等王”是并驾齐驱。 而如今,菩萨遭害,第十殿袖手,第九殿又因公外出,以故算起来轮他最高的了。 他双手翻天,他掌印似铁,虽然对手乃是石家庄庄主石镜涛,怛两相比较,堪称一时瑜亮,丝毫也不见逊色! 可是,三四十招下来,石镜涛愈战愈勇,他却双印失宝,脚步欠稳.而在群战时所受的创伤也一直血流不止…… 为什么?原因何在呢? 那是心理作祟,那是气势不够! 罗于中见无法挽回,暗想何不留下青山”,待日后再怍打算,主意既定,遂虚晃一掌,返身朝山坳之间掠去。 石镜涛因不阴暗地形,他收掌了,他歌腿了。 但站在徐至瑜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却不罢休,他急急地赶了过去,二个人在山林中-阵追逐,罗于中赤手空拳,后力不继.终于被对方用兵器在后背心敲上一下。 他-阵踉跄,一阵跌撞,返身欲作困曾之斗,虽然仍旧看不见对方的面貌,辩不清对方的身份,但是,却看到了对方所用的兵刃,属于奇门,那是子母…… “啊-一是你,怎会是你?” “不错,是我。”黑衣蒙面人阴阴地一笑,说:“可惜你知道得也太晚了。” 罗于中气冲华盖,他运功,他提力,奈何心与愿违,因那伤势实在严重,痛心肺,血涌咽喉,废然而叹! “谁,他是谁?” 徐至瑜一旦脱离开黑衣蒙面人的掌握,也立即随后追了过来,他要深究,他也要报复。 黑衣蒙面人闻声知警.他恨自己刚才过分的情急,以致未给徐至瑜背后点上一指,或者拍上一掌,但如今悔之已晚,何不放过今天,口后再待徐图,他定了。 罗于中摸不清来者是谁也弄不清事情真相,因此未敢再次出声,既然有幸,捡回这条性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也走了。 徐至瑜在树林中一直打转,一直探寻,到头末还是不得要领,也只有走了。 罗于中真的捡回了这条性命么?当然不曾,只不过多活了一天时间。 他不吃不喝为地狱门尽着心力,待赶到了沈家庄,真气泄了,油灯枯了,魂灵也出壳遨游太空了。 ‘沙弥”清心见波罗掌用久就起不了作用,遂改辕易辙.握掌成拳,施出佛门至高的“金刚神杵”。 “金刚神杵”一经捣出,风声呼呼,拳影幢幢,方丈周围之内,雪片难入,枯树枝折! “洞庭四恶”已经是兢兢业业,现在更是心惊肉跳,果真是妇孺难欺,果真是僧道难欺,他们互一联系,立即脚底抹油了。 为了颜面,恶老人还恬不知耻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和尚放了也罢!” “唔-一”恶老二也加上了-句,说:“走,我们回广场中去。” 因为广场中他们人多势众,因为广场中他胜券在握! “哪里走!”清心随后赶了过去。 忽然看见江彬被石子材-剑刺穿了大褪,于是舍去了“洞庭四恶”.一把挟起“文判”逸向山边,钻入了“幽冥道”中。 罗于中一经退走.各殿将帅顿失依据,他们原本在勉力支撑,这一来人心更见慌乱,伤亡也更为惨重厂。 就这样,武林执法之处,江湖感化之地从此淹灭了,从此消失了…… 第四回 缉逃犯独探永关 清心说完了全部经过,听得麦小云兄弟心头连连震动。 青阳城隍人等个个须发俱张,久久都难以平复。 麦小云心有所疑,他将孤云上人交放在清心的臂弯之中,然后说:“你说九殿之主去了沈家庄?” “是的,菩萨曾经备了二份贺礼。谨代地狱门同仁共向二位特使致意。” 麦小云转头看看麦无铭。 而麦无铭也正凝目盯望着麦小云。 因为他们兄弟,婚前婚后却从来未见到过第九殿其人! 麦小云吐出一口气,他继续地说:“那‘文判’江彬呢?” “江彬如今应该在菩萨庙里。” “好.我们这就去菩萨庙。” 地藏王菩萨庙离地狱门并不太远,其中间只隔了一座山峰。 一行人来到了菩萨庙的所在,可是,所见到的也只是瓦砾一堆! 清心咬牙切齿,他忿恨地说:“这一定是第十殿干的,第十殿真也太狠心了!” 麦无铭略一分析,冷静地说:“也许是黑衣蒙面人,也可能是卓小伦和那些鬼犯他们。” 爱子葬身火窟,白发人倒送黑发人,人间惨事,以此莫甚。 青阳城隍眼布血丝,老泪纵横,他悲愤地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麦小云也是一脸铁青,说:“此债必讨!” “为今之计……”麦无铭举目窥了麦小云一眼说:“嗯!菩萨之伤,乃是当务之急,大哥,你就偏劳一些,伴同清心去一趟普陀,此地的一切,暂且交给小弟来办吧!” 一娘生九子,连母十样心,孪生兄弟也不例外。 他们兄弟生性,老大飞扬潇洒,夭矫不群,老二深谋熟虑,沉稳练达。 麦无铭唯恐再次掀起腥风血雨,是以他就以重相委,以情相随,说得婉转,说得动听,一点也不落口实。 麦小云焉有不知之理?但是当他一接触到对方希冀之眼色,请求之模样,也只有忍下性子,勉强地说:“好吧!” 麦无铭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他遂转向青阳城隍说:“江城隍,两地的善后就麻烦你了,并请先派一位土地下山雇一辆篷车上来。” “是。” 麦无铭踽踽独行,他如今茫无头绪,徐至瑜无窠无窝,不知所终.他曾经在九华附近探寻了几次。 找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更是讳莫如深,知道得少之又少,虽然心头有个猜想,但那也只是猜想而已。石镜涛、万里船帮,要找石镜涛或万里船帮都得往东而走,是以他就朝着太阳上升的地方行去了。 一日,麦无铭走到黄山脚下。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的吆喝声,有金铁交鸣声随着风波传了过来。 他略一迟疑,就顺着声音来处掠了过去。 “黄山”,明朝有一个逸者游到此地云:“黄山天下无。” 无什么? 应该是天下名山,全无如此之奇。 不是吗?它奇峰怪石,挺拔卓立,它孤注巍峨,穿云插天,果然是无出其右! “你这背祖忘宗,欺主罔上的匹夫,不必再逃了,领死吧!”一个虚骄狂妄的语声,在刀剑间歇中响了起来。 “呸!什么背祖忘宗?什么欺主罔上?满口胡言,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郭某只是不屑你等作为,脱离组织,退出帮派,另求发展罢了!”答话的人亢声驳斥。 “哼!说得简单,道得轻松,你拈过香,你立过誓,既然已经入了帮,哪容得你说走就走?” “不错.我拈过香,我立过誓,但我也览阅过帮规条文,万里船帮以水为家,靠船为业,而如今变了质,强抢豪夺,欺压良善,更有人作威作福.排除异己……” “住口!”骄狂的人狠声说:“你指的是谁?是本堂主?还是新任的总舵主?” “谁都一样,只要谁违背了当初所里的帮规条律,我指的就是谁!” ““你好大的口气.纳命来吧!” 又是一声刀剑互碰的声音回响四周。 “等一等。”另有一个低沉的语音接口说:“郭炉主,虽然总舵主做得有些过了分,但是.他算一片好意。” 古人说:“‘明水不落外人田’,再说苏殿主的功力、职位,论起来也是门当户对呀?” “程堂主,除了前任的总舵主,你是帮中最明理的一位了,其他不便多说,但婚姻大事,关系小女一生幸福,她本人既不点头,那我这做老子的也就无法可想了。” “事情既然如此.本座当竭力向总舵主疏说,郭炉主,你还是跟本座回去吧!” 万里船帮中有程堂主、郭炉主的,那他们该是永关总舵里的人了。 不错.正是他们! 郭克民摇摇头说;“多谢程堂主的好意,但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我郭某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这样岂不为难了本座?” “迫不得已.也只有请程堂主原谅了。”郭克民说得坦然,说得歉疚。 “本座若是原谅了你.势必要放过了你,那我则违了帮规,犯了罪刑.你说是么?” “话是个错可是……” “何必跟他这么罗嗦。”谢贯基不耐地说:“拿回去也就是了。” 他脚下一动,举起长刀就砍了过去。 “姑娘与你拼了!”站在一侧的郭筱文粉面一寒,银牙一咬,舞起双刀冲上前去.她使的乃是柳叶双刀。 程计生适时地说:“郭炉主,职责攸关,恕本座也不得不出手了。”他长剑一出,斜斜地来了出去。 郭克民不再说话,他实在也无话可说,对方可说已经尽到了人情道义.由于立场关系,只有各走其极,回剑抵挡了. 就这样.四人分成二对,在大路旁的坡地上打了起来。 也许是程计生为念数年相处之谊,他未使上全力,二个人就打得你来我往.有声有色,不然的话,恐怕是出不了二十招,郭克民就得血流尸横了。 另一边则完全不同了,谢贯基为邀功,他当然施尽奇招,郭筱文为保命,她当然也奋力反击。 可是,论体力,一个雄壮如熊,一个娇弱若羊,气势上已经输了.沦职位.一个足堂堂刑堂之主.一个掌的乃是小小朱雀偏殿,中间相差了好几级。 当然,职位的委任,皆以功力为准,因此,二个人打起来太过悬殊了。 郭筱文的刀又小又薄,谢贯基的刀又宽又厚,二柄刀也抵不上一把刀的重量。 危机出现了,一个步步进*,一个节节败退,一个挥洒自如,一个章法散乱,一个雄风呼啸,一个香汗淋漓…… 但是,郭筱文咬紧了牙关,竭尽余力,防御支撑,这是荣与辱的战争,这是生与死的搏斗,她焉敢掉以轻心? 奈何,天赋是无法勉强的,功力也是无法侥幸的,曾几何时,谢贯基一刀盖了下来,如旗杆倏倒,如电光下击。 一阵金铁交鸣过后,郭筱文虎口进裂,她的双刀也离手而去了。 谢贯基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他得势不让,嘴角挂着冷笑,右臂加上真力,蓄意要把对方劈在当场。 郭筱文顿时花容失色,她双手鲜血斑斑,她二腿颤抖连连,闭上眼睛,只有等待死神的来临了。 就在这个时候! 几乎是在同时,忽见一条白影在场子内问了一闪,谢贯基的长刀,依样葫芦,也飞天而去了。 事出突然,每个人都为这突然的事故震住了。 待定过了神,回过了气,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麦小云!” “不错,正是区区。”麦无铭懒得解释,反正他原本也是叫麦小云。 两个人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他们是郭克民和郭筱文。 另两个人的脸上则是一片灰黯,何用再说,他们当然是程计生和谢贯基了。 程计生职掌内堂,此行之主,他开口了:“麦小侠,你这是干什么?” “强人所难,妄作主张.有失公允。” “但他私自出走……” 郭克民顿时分辩说:“我当时曾经留有书信,不然你们至今尚不知我父女身去何处?” “不错。”程计生说:“但你未经准允,这也不是帮规所许可。” 麦无铭接口说:“志趣不合,挂印求去.这也算不了什么过错…… 程计生也把话截了回去说:“麦小侠,国有国法,帮有帮规,这是本帮的家务事,望你能够自重,勿予插手。” 果然,天下帮国,武林门派,或者是家庭中之纠纷,外人均不得干预,是以程计生说得铿然,说得威仪! 麦无铭焉有不知这种事情的道理? 但是.条条大路通京城,此条不走,另走别条,既然伸手管了,也不用其他理由来推托,何况,他原本是找万里船帮龙头来的。 麦无铭微微一笑说:“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二不说你家私事,不屑一顾,但阁下应该清楚,在下与贵帮结有梁子,我寻仇报怨,追讨公道,这总可以了吧?” 程计生一听不由口结了:“这……” 谢贯基似有所得,他昂然地说:“你说寻仇?” “可以这么说。” “好!那你就到总舵来吧!我们等着你!” 谢贯基口气不小,莫非永关总舵中驻有强硬的靠山? “好!”麦无铭说:“一言为定,日内在下必去贵总舵造访。” “再见!”谢贯基转向程计生说:“程堂主,我们走!” 程计生可不像谢贯基只是武夫一个,并且,他是此行之主,身担职责,焉能这么快就走? 略一迟疑,略一思索,仍旧朝着麦无铭说:“那他们二人……” 麦无铭当然了解对方之意,他迅即地接口说。“郭炉主父女在下留下了,到时候你们找我要人也就是了!” “好,既然如此,对我们再见了。” 有了交待,有了台阶,程计生双手一拱,遂转身同谢贯基一起走了。 礼不可失,麦无铭也拱拱手说:“再见。” 雨收云散,战完幕落,郭克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说。“多谢麦少侠援手之恩。” “郭壮土客气了,在下刚才说过,这只是索仇。” “麦少侠问必忒谦?郭某心里有数。” 麦无铭微一回顾,瞄了在旁的郭筱文一眼,然后笑笑说:“那就算在下报还郭姑娘当年留手之德吧!” 郭克民也笑了,他说:“什么留手?说了更觉汗颜,当年之事,那也归功于麦少侠自己心地仁慈。” 姑娘家敏感,姑娘家娇羞,麦无铭这浅浅一瞥,她心头顿时鹿撞了起来,螓首低了,粉脸红了.但是,樱桃却破了.贝齿也露了…… “郭壮十别夸奖了,要知道在下也会脸红呢!” 这是在调笑么!郭筱文一听更是不能自己,可是,她心田纯洁,对麦小云只有尊重,只有敬仰,一点也不带绮旎之念,她以为对方是麦小云。 郭克民润了一下喉咙说:“麦少侠真要到永关总舵去么?” “是的。” “找余总舵主?” “不。” “那你找……”郭克民的眼中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麦无铭不答反问地说:“吕天成可曾重回永关总舵?” “有!”郭克民吁叹一声说:“就是在前天.万坛护法侯四津突然同失踪经年的吕堂主来到了永关总舵.他废了余总舵主的职位,理由是判上一个抗命的罪名。 “按照例,总舵主的职位一旦虚恳、理应由内三堂堂主直升。 但是,侯护法却扶上了目大成。” “有人不满.却也有人应幸.余总舵主无辜被黜,而吕天成又作威作福.在下父女就是为此离开永关总舵的。” 麦无铭戚然了.别人不知道余永钦被黜的因由,他却了然于胸,事情原是出在诸暨。 在诸暨,龚天佑和洪振杰他们密图围剿他大哥的时候,余曼苏首先通风报讯,走漏了消息.继之,父女二人又藉故返回永嘉侯四津的量小,心胸狭窄.他当然要藉题发泄,不放过余永钦了。 “没有洪振杰?” “万坛之主没有来。” 郭克民虽然已经脱离了万里船帮,但对上级的称谓仍旧改不过来。 什么万坛之主,什么万坛护法…… 麦无铭哺哺地说:“这一趟我也没有白跑。” 郭克民听了心中一动.他说:“麦少侠为找万坛之主而来?” “可以这么说。” “那吕堂上的失踪也与你有关了?” “不错!”麦无铭说:“是在下于惩量刑。” “据在下所知,万坛之主是为了一柄翡翠如意,同少侠有过嫌隙.但吕堂主迄未参与,他为的又是什么呢?” “恶贯满盈,扑作教刑。” 郭克民似懂非懂地说:“哦!如今他的刑期满了?” 麦无铭宏声地说:“未曾!” “这么说他还要走;喽?” 郭克民语气之中含有希冀,透着渴望。 他虽然不拟重回万里船帮,但是,人总是好好而恶恶,敬贤而鄙恶。 余总舵主的蒙冤受屈,乔木中折,吕外堂主的嚣张跋扈,沐猴而冠,凡稍具良知的人.必然会叶嗟太息,心寒意冷。 习惯的微笑又浮上了麦无铭的脸庞。 但是,他却移转对象,愿言其他地说。“郭姑娘,你手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这么久才问起人家的伤势,义而显见,郭筱文的伤势必然不深,他只是有意避开郭克民的话头。 因为,直到如今,连麦无铭自己也不知道事后应作如何打算? 郭筱文轻声地说:“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郭壮土今欲何往?” 郭克民落寞地笑笑:“天涯茫茫,但到处是家。” 麦无铭略一沉吟,说:“黄山在下倒有二个熟人,就是‘黄山派’高徒丁怀德、姜致远,贤父女何妨在此歇歇足。” “素不相识.怎可麻烦人家。” “江湖上以道义为重,再说令媛手伤也待上药包扎。” 郭克民回目看了他爱女一眼,然后艰涩地说:“如此只好打扰人家了。” 这就是所谓的姻缘,大红丝线缠上了足,三生石上刻下了名,二百年前,姜致远和郭筱文二人注定今生有姻缘之份。 不然,苏怡昌数年曲求,吕天成强自作伐,而郭筱文却刻意地逃避。 不然,麦无铭和丁怀德二人只是点头之交。 第一次在客店相遇,还是冯京当马凉,对方认错了人。 第二次则在花烛之日,喜宴之上,彼此地笑了一笑,点一点头.如此而已。 现今竟会不嫌冒昧、趋府造访,井仃还带了二个人去.这对个性含蓄谦让的麦无铭来说,实在算是奇迹。 所以.古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此话诚然! “请!” “麦小侠请。” “那在下就带路厂。” 其实,麦无铭并没有来过,而且对黄山并不熟悉,只不过听乃兄曾经谈起,他这么说乃是客气的话。 他们鱼贯地步上山道而去。 经过了一处冒着烟雾的温泉,这个温泉与青松、怪石、云海,被人们合称为“黄山四绝”! 又踱过厂紫云峰下的桃花溪,不远处有一个山谷出现了。 三个人走到谷口,见峭壁下面树有一方石碑,上书“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略一伫足,互望一眼,又启步迈了进去。 走不到寻丈之处,前面有一个年轻汉子出来了。 是拦阻?是迎接? 大概是拦阻大过于迎接。 因为,山场荒僻,来此造访的亲友不多,来此遨游的旅客也不多,但两相比较,旅客还是多过亲友. 果然,那个年轻汉子开口了:“三位,这里是私人居处……” “哦!”麦无铭立即接口地说:“在下姓麦,路过此地,与贵庄丁怀德和姜致远是朋友,特来拜访。” “啊!”那个年轻汉子两只眼睛瞪得好人好大,他盯着麦无铭一瞬不瞬,惊喜地说:“麦少侠,你是麦少侠!” “不敢.兄台抬举了。” “二位请随我来。” 年轻汉子身于一转,雀跃加上箭步,立即向里厢走去。 应该说是跳去。 山坳不小,有树有花! 花在松针上面沾着,花在枯枝上面叠着,那是雪花。 路虽细虽小。但还好走,因为刚刚扫过。 尽头处,有一徘房屋并列着。 不豪华,很朴实,有的屋顶上盖着瓦片,有的则覆盖着稻草或是芦苇,名正言顺典型的“山居”。 距离屋舍约三丈之处,年轻汉子就大声地嚷嚷了:“有客人来喽!有客人来访了,是麦少侠……” 这“麦少侠”三字的余音尚在空气中振动,涂绕时。 正中一间的草堂中立即撞出了二个人来,他们正是丁怀德和姜致远。 “啊!麦少侠……” 二个人的四道目光殊途同归。并在一起,全部落在麦无铭的脸庞上,衣衫上。 孪生兄弟,实在难分,但这次可不能再闹笑话了,过了一会,丁怀德说:“你是‘玉龙’?” “小弟麦无铭。”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丁怀德笑意盎然地说;“哦!神仙眷属,邀游山川……咦!尊夫人呢?” 麦无铭生硬地笑笑:“她没有出来!” “啊!”这实在出乎丁怀德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必有重大的争情发生了。 不然的话,自己兄弟才喝罢了喜酒.到家不久,对方怎会脚前脚后地跟了出来? “请,里面请,我们到里面再谈。” 这间草堂建得倒还宽敞,正中摆着神桌,两面都排有太师椅,窗清几净,光线明亮、四个人分宾主坐了下来。 麦无铭一坐即起,他说:“在下先为各位介绍,这位是丁少庄主,这位是姜少庄主,这位是郭壮士,这位是郭姑娘。” 大家都站了起来,丁怀德和郭克民在寒暄,姜致远和郭筱文二个人的目光一经接触,就紧紧的粘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丁怀德发现了,为免得遭人讥笑乃师弟失敬、失态和失礼起见,他立即刻意地,加重语气地说。“哈!各位请坐,请坐。” 姜致远腼腆地笑笑,郭筱文脸红地垂下了头,二个人才算结束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形和场面。 真的结束了么? 未必,这种情形,这种场面,那只是开始,嗣后会更频繁,更炽热地继续地下去呢! 郭克民坦诚地叙述他的出身来历,说:“在下郭克民,原是万里船帮永关总舵中的一分子,小女也是,我职称炉主,她掌的是朱雀殿。” “哦!贵总舵近年来的作风、经营方针也改变了很多,已经被外界所称道,所尊重了。” “不错,一是万坛好久没有苛求的指令下来,二是人们畏之若虎的外堂堂主……”郭克民回眼瞥了麦无铭一眼,又继续地说:“在一天夜里为追狐狸而失踪。” “那郭壮士……” 郭克民知道对方未竟的下文,他继续地说:“数日前外堂堂主百天成又回到了永关总舵,并被同来的万坛护法委之为总航主。” “原来如此。”丁怀德听了心中一动,他转向麦无铭说:“那麦少侠这次回来可与万里船帮有关?” “是的,颇有关联。” “能否见告?”丁怀德有莫大的好奇与兴趣。 麦无铭思维一下说:“可以,不过郭姑娘手上负伤,最好先为她敷药。” “啊!郭姑娘受了伤?恕在下不知。”丁怀德立时招呼正在草堂里忙进忙出的那个年轻汉子说;“小豪,快进去请你师姐出来。” “是。” 年轻汉子进去了,他姓周,名东豪,是丁怀德他们的小师弟。 这里简仆,这里清淡.是以没有庄丁,也没有下人,一切杂物.皆落在小师弟的肩上,山庄百种,同金陵的金氏山庄却差之天壤! 未几,一个老人出来了,这个人说他老,实在有点残忍,有点刻薄,人过分了,看样子只有五十出头,“耳倾”之年,“知命”之岁,须发未白,眼睛来花,脚步也健朗得很! 老人的后面则跟着一位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的少妇,她体态轻盈,她英风绰约,该也是一位巾帼英雄! 这番轮到丁怀德替双方介绍了.他俅然地站了起来,大家一见,也恭敬的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家师黄九公,也是家岳。”他瞄了一旁的那位少妇一眼,然后不人自然地笑笑,迟疑片刻才说:“这是敝师妹,也是拙荆。” 接着,又把麦无铭等人也给报说了。 黄九公没有子嗣,就这么一位掌珠,叫黄佩菁。 也许是近水楼台,也许是老人私心,假如女儿远嫁他乡,牵肠挂肚不说,后景寂寞堪怜。 就这样,真正的肥水不落外人田,作主委给座下的大弟子丁怀德,双双承欢膝下。 其实,这完全是小两口自幼青梅竹马,情意相投,不然,江湖儿女,夭矫不群,他们又怎会任由你作主安排? 假如你硬捉鸭子上架,到头来必定将成一对怨偶。 黄佩菁除了礼貌地朝麦无铭浅浅一笑,并且以新奇的眼光刻意地盯凝了好一会,因为,对方的名气实在太响,太大了。 接着,她转向了郭筱文,关切地说:“郭姑娘,听说你的手受了伤.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多谢黄姑娘关心。”郭筱文也感激地说:“不太要紧,只是在虎口之处破裂了一些皮肉.淌流了一些血液,如此而已。” “让我看看……”黄佩菁一把拉起了对方的手腕,略一察看然后又说:“走!到后面去清洗,去包扎。” 二个人就相挽相拥,十分亲热地走向后堂去了。 当郭筱文将进未进的时候,姜致远的双目一直紧随着伊人转,而她,也娇媚地,羞涩地,回眸报以一笑! 黄九公见了心头一动,他有数了,不禁微微地莞尔了起来。 重新调整座位,重新一阵寒暄,黄九公是“黄山派”的掌门,也是“黄石山庄”的庄主。 再说,他年纪最大,辈份最高,旁人焉敢僭越,由他首先开口:“麦少侠英名远播,老朽是时有所闻,但是,少侠新婚伊始,怎的这么快遽而外出,莫非……” “前辈谬奖了。”麦无铭俅然地说;“晚辈这次出来,身上肩负着重责大任。” “私人的?” “不,是江湖上的。” “哦!老朽有获悉的荣幸么?” “当然可以。” 地狱门既然已经无存,也就没有再保密的必要,就算自己不说,那溜出来的鬼犯们也会四散传播。 于是,麦无铭就将前因后果,一切的一切,公诸于世了。 黄九公听得须发飞张,震动莫名,郭克民等人也是目瞪口呆,惊骇汗淋。 十几年来,难怪武林中海不扬波,江湖上风平浪静,原来有这许多的前辈高人在默默地耕耘,暗暗地维护。 奈何,古人的话说错了,什么“平久必乱,乱久必平。”难道这是逻辑么?天意么? 静,草堂内其静,山谷内真静。 只有天籁,那风声,那鸟声,还有竹笪咿咿呀呀的歌舞声。 过了一会,黄九公又打破了令人难受的岑寂:“麦少侠欲去永嘉?” “是的,先去万里船帮的永关总舵。” 丁怀德慨然地说:“我们师兄弟跟你去!” “谢谢”麦无铭衷心地说:“一旦需要帮手的时候,小弟再来求助。” 郭克民说:“那郭某跟少侠回去。” “也不必了,郭壮土如想回去.且待在下将事情处理妥当,你再回去也不迟。” 黄地公关切地说:“一个人不嫌实力单薄么?” “或许单薄,但却方便。”麦无铭笑了一笑,说:“时辰也不早了。晚辈这就告辞了。” 麦无铭一站起来.郭克民也站起来说:“郭某父女也该走了。” 黄九公心中既存有了底子,他挽留说:“麦少侠身担武林亏盈,江湖安危,老朽未敢强留。 但郭壮士则不同了,你既不偕行t而令媛双手俱伤,何妨多担搁几天呢?” “些许小创,何足为虑……” “郭壮士莫非嫌黄石山庄怠慢.或者简陋?” 黄九公这句话虽然是有心而发,但也是武林人士原有的本色。 豪迈、好客! 郭克民眼中露出灼热的眼光,感激的神色。 “这……” 这什么?这一留嗣后不知要留到什么时候? 再想走,郭筱文不依,姜致远更不肯呢! “落雪不冷‘煞’雪冷。”这是俗语,也是多少经验累积而成的成语。 雪在融化的时候,可比下的时候还要冷上三分,冻上几成! 永嘉,麦无铭是旧地重游。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万里船帮永关总舵的所在地,总航一如往昔,二扇大门一左一右地敞开着。 麦无铭略一伫足,举目四处观望,见里面广场上了无人影,只有大路上前前后后有二三个人在走动。 他不以为意,一脚跨了进去。 霍然间,像天塌了.如山崩了,那二扇大门一如迅雷般地合了起来。 最后,“砰”的一声,才告静止。 麦无铭在骤不及防的情况之下,运功不及,施力不能,顿时血凝四肢,气透三花,似叶随风飘,如花逐水流,粘着门板.附住铜环,然后趁反震之力弹回大路之上! 嘿!这么冷的天气,他的手心竞然微微地冒出了汗水。 谁说不是呢?人毕竟是人,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六欲,只是有些人较能克制,有些人较为坚强罢了! 在大路上走动的二三个行人,他们双眼原本都是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麦无铭,如今见对方安然无恙,不由企惶地就近朝巷弄中溜遁而去。 麦无铭早有所觉,他明知这些人乃是万里船帮派出来监视他的行动,观察他的情况之人。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追回硬压,施以刑*? 这实在不是他所能做的,因此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 一错不能再错,有奇必有偶,或者连续。 麦无铭开始运上了神功.双足微微一颤,身形直拔而起,越过了围墙,穿过了拱门,冉冉地飘落在广场之内。 “麦某如约来访,怎不见有人出来答话?” 一无声息,渺无人踪。 这是当然,人皆有自知之明,谁又是来人的对手呢? 吕天成?侯四津?不行,不行,就是万坛之主洪振杰也是不行。 既然如此,避之为吉.怎不作起缩头乌龟呢?场子中湿漉漉的一片,但是,麦无铭已经运上了神功,脚底下却是离地三分,泥水再也污不了他的鞋子! 迈上了檐廊,凝目注视,倾耳聆听,周围是一无动静。 探足跨入了忠义厅,果然,故技重施,二边射来了数枚竹箭。 麦无铭既有所备,不禁微微一笑,暗讥侯四津等人大也食古.不出奇布异,这些东西怎能伤得了他? 双掌满握,弃之于地,缓步地转向后院。 麦无铭虽然艺高,虽然胆大.但是,他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踩着碎步,以防对方骤然施以突袭。 等进了后院的月洞门,他的脚尖再次地带动了机关消息,是箭,还是竹箭,不过,这次的竹箭又多又强。 角度广泛,它来自四面八方! 麦无铭心中不禁一动,他感到惭愧,自己小觑了人家。 对方的本意.第一次大门倏然阖闭,那是出人不意. 第二次箭发.则是故意骄敌,教人松弛,教人失去戒备之心。 第三次的手法虽然仍同出一辙,这是限于环境,限于地形,匆促间也装不出新奇花样。 八方风雨,间隙不留,这是苦心安排,欲置敌人于必死之地! 这就看出了麦无铭谨慎的好处.这也有出了麦无铭功力的上乘。 在机簧响声将落未落之际,在竹箭尖头将到未到之间.他及时.他还从容地一鹤冲天.鹞子翻身,然后来个高山泻瀑,亭亭地屹立在后院中央。 静止一会,未见警兆再生,麦无铭就向后堂,朝厢房逐一巡视了过去,依然毫无一人! 原路返回,三番环顾,借大的屋子内却是一片死寂! 麦无铭略感懊恼,但不后悔,昔才若是追回那几个万里船帮的眼线,也就能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处了。 万里船帮的永关总舵是地头,永嘉城内的城隍庙也是本地的地头。 但是,一方是明的.耀炫的,鼎鼎大名无人不知,一方却是暗的,隐藏的,默默无闻积功修德,以免被对方盯上,为对方探悉,而生滋扰.而惹麻烦,因此他未敢贸然到城隍庙去。 怎么办?投客栈,麦无铭遂信步地朝四喜客栈而去。 第五回 父丧子寻敌报仇 二更天! 有的地方灯火辉煌,丝竹阵阵。 有的地方则是黝黑一片,鼻息连连。 客店乃是一所俱全的场所,也有人在高谈阔论,也有人在蒙被大睡。 麦无铭推开了窗户,一个回旋翻上了屋顶,继之几个起落,觑黑暗处,乏人处飘下了地面。 怎么他停步静立了?扭到了脚?闪着了腰?还是在歇足休息? 不是,都不是,他是在做事。 做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能做什么事? 用耳朵,用耳朵在聆听,用耳朵在搜寻。 当他确定了周围十丈之内并无人踪之后,就施施然地启步朝城隍庙而去。 城隍庙是门迎百客,永不闭户的地方。 在白天,天井中,大殿上,熙熙攘攘,闹闹哄哄。香炉里,土柱旁,星火点点,万香缭绕。 而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片黝暗,一片凄清! 只有神柜旁的长明灯,吐着豆样的光芒,时而摇曳,时而跳动。 它照着城隍,它映着鬼卒,那獠牙黑脸膛,那红眼绿头发,刀刀叉叉,链链条条,逢人欲噬,择人而拿,阴森而恐怖! 麦无铭跨入了高高的门槛,由回廊转向一间厢房。 厢房里也有一粒微弱的火光从纸窗上透了出来,这就表示里面的人尚未就寝安息。 他抬起手在房门上“哗剥”地弹厂三声。 里面立即响起了喝问的语音:“什么人?” “地狱门!” 灯光动了,脚步近了,房门也即时地打了开来。 “啊!是特使!”杜衡不由横手躬身说:“特使里面请。” “打扰了。”麦无铭歉然地笑笑,然后举步迈了进去。 “哪里的话,特使言重了。”杜衡快步地将油灯放在桌子中央。 然后刻上灯芯。 火光一旺,房间里顿时光亮了不少。 “特使请坐,属下这就进去泡茶。” “杜老不必张罗了。”麦无铭就近在桌旁的椅子卜坐了下来,说:“我很快的就要走。” 杜衡俅然地说:“特使是……” 麦无铭接过话风说:“地狱门出了变故,杜老可曾知晓?” 杜衡黯然地说:“知道,数日之前,属下已经接到青阳城隍的飞鸽传书。” 麦无铭语调沉重地说;“厉鬼脱困,恶灵潜逃,势将又要为害地方,是以务必加紧追缉。” “属下听候特使差遣。” “杜老如今不宜出面,在地狱门尚未重新建立起来的时候,各地城隍,为保基本,暂且各自为政,少理一些琐杂之事。” “属下领命。” 按杜衡乃是永嘉地方的城隍。 “吕天成也回到了该帮的永关总舵。” “属下已经接获土地具报,据说还来了一个总坛护法。” “不错,他叫侯四津。” “特使都已经知道?” “是的.我白大就到了永嘉,只不知他们的总舵如今改设何处?” 杜衡纳闷地说:“不是仍在陈家的谷仓内?” 麦无铭摇摇头说:“找去探时.却杳无人迹,个过,里面埋设了几处机关暗器,那必定是刚走不久。” 杜衡一听又——的躬下了身子,说:“属不失职,特使可曾遭到宵小的算计?” 他有一脸的惶恐,满怀的忡怔。 “雕虫小技,倒个足为患,所虑的乃是对方行踪不明” “明日当汇同土地,四出搜寻。” 麦无铭站起来说:“那我走了,明日一有消息,就去四喜客栈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是的。”杜衡终于舒然了,他说:“特使不多坐一会?” “不了,杜老再见。” “属下恭送特使。” “请留步。” 一条人影掠出了城隍庙,未几消失在夜色里。 麦无铭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他安安稳稳,舒舒适适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因为,他熟知侯四津的为人。 对方再奸诈、再阴险,最多也只会放出哨线在客栈周围巡行、监视他的行动,他的去向。 可绝对不敢登堂入室,潜进房中来下手行刺,若非如此,事情一旦出破,那不就耍暴露苦心安排的藏身之处了么? 侯四津高明,麦无铭可也不浅呀!他早就算定这一着了,不然,焉会翻墙越脊去城隍庙? 不然,又焉敢放心大胆地做襄王梦? 但是,日上二竿以后又该怎么作?在房间内长坐枯等杜衡的回报么? 依推测,凭分析,对方既然刻意地回避着自己,那杜衡他们也决不会一时三刻能找得到他们的。 果若如此,何不出去走走呢? 麦无铭跨出了四喜客栈的大门,可是.去哪里呢?一无去处,毫无目的,他只有信步地荡呀荡了。 也许是眼熟,也许是路顺,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来到了万里船帮永关总舵的根据地,陈氏谷仓! 麦无铭下由失声地笑了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何不再进去看看?说不定有意外的发现呢? 主意一定,他又直拔而起。 越过了雨遮,旋过了围墙,再次仁立在里面的广场之上。 他倾耳谛听,他运目四顾。 须臾之间,眸子中神光一阵闪烁,果然是已有收获。 立即弓腿,立即颤足,身子平平地朝忠义厅的廊檐下飞射而去! 这个时候,忠义厅里面也有三条人影长身而起,也向门外掠了出来。 双方一旦照面,麦无铭不禁脱口地说:“啊!怎么会是你们?” 三个之中的一个人说;“麦少侠,你终于来了。” 那三个人是谁呢? 他们乃是丁怀德、姜致远和郭克民! “我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但是,这里除装了一些破铜烂铁之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哼!果然是不出郭某所料。” 第一次开口说话的人是丁怀德,这次则是郭克民。 “郭壮士此话怎讲?” 郭克民说:“那天麦少侠一下黄山.在下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了一个相反的问题,那就是以麦少侠的功力修为,非但势不孤.力不单.永关总舵中的人根本无人能与抗衡。 当然.万坛下来的侯护法也是不行,而谢刑堂不知就里.当初所说的话.一是借机抽身,二是激少侠前来永嘉,以仰仗舵中人多,以倚案后台扎硬。 谁知前车之鉴,人多无用,后台又自思弗如。但侯四津精明,侯四津诡诈,经过追诘,当他获悉双方并没有明确地订上一个固定的日子,就有借口可说.必然会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避过一时,也不算丢脸。” 他一口气地说了一大堆,而且尚有后言。 他喘息了一下,又继续地说:“近年来,由于万坛没有任何指示或需索下来.是以永关总舵也就积蓄了一些银两.购置了房产几处,俾于适当时机将占用的谷仓归还于民。 因种种因素.尚备而未用,现今搬迁,不正是机会么?” 麦无铭点点头说:“郭壮士分析得真是贴切.怪不得此地找不到他们。” 郭克民接凵说:“在下这一把事情因由叙述出来,黄老庄主也认为大有道理,因此,立即促郭某偕同丁大侠二位随后赶来。 谁知怎么赶也赶不上麦少侠的脚程。” 麦无铭笑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们一到这里.就发觉果然下出郭某之所料,大门紧闭,灯火全无,这岂是舵中平日所应有? “进人里面,虽见到二处散乱的竹箭,但加以检视,那些竹箭却从未经过人手,乃是在圆筒之中被带动了机簧而时出.遂更加肯定臆断之无误。” “那昨夜你们……” 郭克民傲然地说:“昨夜在下就大模大样,毫无顾忌地陪同丁大侠二位睡在我以前的寝室里了。” “那如今……” 郭克民还是不待对方将话讲完,充分自信地接口说;“如今在下当然要陪同安少侠你去新屋之处找寻他们。” “好,我们这就走!” 合该这二个历鬼江湖气数已尽,郭克民领着大家全由巷道而行因此撇开了帮中派出所有的眼线,以致侯四律和吕天成他们无所遁形。 快得很,没有多久,就到了一座并不太小的庄院外面。 郭克民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他们必然都在里面。” “好。”麦无铭越前迈进了院子。 由于人手全都派了出去,是以院中及大门外没见庄了留守。 穿过天井.进入客厅,果见侯四律高高地坐在上面,下首则分坐着吕天成、程计生、谢贯基和苏怡昌。 当然,大敌压境,他们俱皆战战兢兢,焉敢掉以轻心! “侯四津,你下来吧!”麦无铭是说得淡然,说得随意。 侯四津见影听声,不由大吃一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神兵竟然会从天而降.但继又看到麦无铭身后郭克民的时候,心中也就恍然大悟了。 他惊恐,他慌乱.语无伦次地说:“你们上,大家上,一起上啊!” 在座的人,他们全部领教过麦无铭的技艺,也全都吃过麦无铭的亏,命令要紧,但性命更要紧,何况侯四津一到总舵就矫情立异.颐指气使,是以不满的人在迟疑,投机的人也在迟疑! 情形不对,侯四津想溜了. 他推座而起,正待转身窜向屏风后面而去的时候,麦无铭已经是平飞而出,横过了程计生他们的头顶,右手前探,一掌印上对方胸口之上,肩膀之下的一个大穴! 那是“天突”穴,聚气之所。 任四津一个踉跄.几声急喘,眼泪就由眶子中滚了下来。 其实,若凭侯四津的机智和功力.这么快哪里解决得了? 那是由于他心虚,由于他胆怯,麦无铭才会一掌奏效,一招竟功。 如正式斗打起来.最少也能支持一二十招,除非对方一上来就运上“菩提掌”,展开“须弥步”。 吕天成凶狠,他见有机可乘,趁麦无铭专心对付侯四津而难以分身之际,奋起威力,就近地挥出一掌,朝向对方后心正中拍去。 丁怀德二人见了不禁心头狂震,他们全都掠身而起。 奈何距离太远,功力不足,根本援救不了。此举只是本能的,潜在的,尽尽人事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麦无铭好像脑后也有长眼睛,其实他是听到气流的摩擦,感到掌风的波动,即知身后有警。 在吕天成的手掌将到未到,还没有触及衣衫的时候,他已经霍地回身,掌势未变,功力未撤,如蜻蜓点水般,如一线相连般的第二次印上对方的胸口,其部位一似侯四津着掌的地方,分毫无差! 那是气穴,他们二人气穴已破,今后再也凝不住力,提不上气来了。 天数注定,这也是侯四津潜身想逃,不然的话,麦无铭还决定不下该如何处置他们这一对凶人。 客厅中突然变得好静,好静。 谁也不再移动.谁也没有说话。 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一处,紧盯在麦无铭的脸上,彼此的表情不一,有钦佩的,也有惊恐的。 过了一会,有人开口了,那是麦无铭:“侯四津,现在你总该下来了。” 侯四津一阵颤栗,一阵觳觫,他怯惧地说:“你……你…… 你还要赶尽杀绝?” “不。”麦无铭淡淡地说:“我只是告诉你,你可以走了。” 其他的一干不说,因为,其他的已无再说必要,从今以后,对方再也害不成人了。 是“喧宾夺主”?是“乏丐赶庙公”? 此地是万里船帮.但万里船帮中竟然无人敢说话,无人敢吭声。 程计生对贸然而来的侯四津抱有成见,谢贯基可以说是墙头草,见状又改变了态度,苏怡昌更不用说了,他靠着一张嘴皮子才爬上白虎殿主的职位.如论手底下,比之张三、李七也高明不了多少。 侯四津喟然地叹息了一声,丧气失神地走了。 吕天成倒也光棍.他看看麦无铭,看看脚步蹒跚的侯四津,也一声不响地转身朝大门走去。 麦无铭说:“程堂主,此地以你为尊……” “不!”程计生立刻接口说:“此地还有余总舵主,我这就去请他出来。” 谢贯基最最敏感,他心中是既尴尬,又不安,虽然对余永钦父女并没有怎么样?但对方总是被软禁在他所属的刑堂之内。 “我也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 另一边也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乃出自郭克民之口。 由此可见.余永钦是颇得人望。 未几,二个人陪着三个人由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另一个乃是遭到裙带之累、“池鱼之殃”的江宏茂! 江宏茂原是余永钦的表亲,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又成了对方的东床快婿! “啊!麦大哥!”一团火飞快地滚了过来.她是余曼苏。 余曼苏依旧是一脸甜笑,天真无邪,不避嫌疑地握住了麦无纪的手说:“谢谢你,谢谢你……” 就是为了这个,江宏茂当初还大大地疑过心.吃过醋,以致函图谋害着对方。 如今,他了解了,放心了,也坦然了,并且脸上还微微地笑着呢! 余永钦也一把握住了麦无铭的另一只手,眸子中射出激动的光芒说:“麦少侠,大恩个言谢了。” 原来郭克民已经将大部分的概况告诉了他,现在的,还有以前的。 “余总舵主言重了,这是你处事以诚,待人以德的成果。” “麦少侠谬奖了,我汗颜呢!”余永钦谦逊地笑笑说:“请坐,各位请坐。” 宾主依次地坐了下来.郭克民原有他的座位,但是,略经思恚,却改坐在姜致远下方的客座之上。 余永钦心中了然.他不由加重了语气,明知而故问地说: “‘郭炉主’.你怎么坐错了地方?” 郭克民俅然地说:“属下已经离开了万里船帮。” “本座未在,一切事情全不作准!”余永钦不由肃然地说:“外三堂之位虚悬已久.以前迄未接奉万坛指示,这里也未敢过分专擅。 如今万坛既然不再存在,本座就郑重宣布,程计生任副总舵主.兼理内三堂.谢贯基升为外三堂,郭克民自今日开始,职掌刑党。” 程计生和郭克民听了皆呐呐于口,谢贯基则立即站起来,他垂头躬身,双手抱拳上供,踌躇不安地说:“属下惶恐,总舵主未予责罚怪罪,已感万幸,又怎感宠蒙错爱,于心愧作,实在无颜领命。” “以往已矣,来日方长。”余永钦神态庄重地说:“谢堂主何不以身作标.衣被群生,福造渔民呢?” “这……”谢贯基发悚了,汗淋了。 他沐身浴德,事后必将夙夜自励,兢兢而业业! 麦无铭见永关总舵已经是一团和气。他正拟请辞时,余曼苏却含着笑意开口了:“麦大哥,你有一位面貌相同的孪生兄弟?” 麦无铭笑笑说。“是的。” “你到底叫麦小云呢?还是麦无铭?” “麦无铭。” “上次在诸暨城内的百乐客栈之中,我见到的可是你?” 当然不是。 但麦无铭为免得对方窘迫,以故模棱双具地说。“难道不是?” 余曼苏听了不由哺哺地说:“可是我心中总觉得怪怪的.怯怯的。” 麦无铭不由调笑起来厂,他说:“那是因为你做了亏心事的缘故。” 余曼苏吭声地说:“这件事家严并不知道,但我却有充分的自信.就算他知道了,也决决不会反对。” “好呀!丫头,你到底做出了什么对不起爹的事来?” 余永钦虽然是瞪着眼睛,噙着喉咙,但其声音却是柔和的。 余曼苏红着粉睑,只有把当年的事迹说了一遍。 “还好。”余永钦吁出了一口气说。“幸亏万坛中的人不知道,不然呀!非但你吃不完,连我也要兜着走哩!” “哈哈哈哈……” 笑声爆出来了,一个,二个,然后蔓延到无数了。 麦无铭终于等着了机会,他站起来说:“此地的事情既已了,在下也就要告辞了。” 金曼苏敏感,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并且走到麦无铭身前,焦躁中带着希冀,说:“麦大哥,你必须要多住几天……” “下次吧!因为我别处还有事情待办!”麦无铭说。 他这一起来,其余的人也相继站起来了,并围了过来。 余永钦见他女儿神态戚戚,不由安慰着说:“苏儿,就等下次吧!你看,舵中的人,谁又何尝不想挽留着麦少侠?但是,为父说了吗?堂主他们说了吗?” “余姑娘不必怏怏,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麦无铭向众人挥一挥手,说:“在下去了,各位珍重。” 谢贯基突然踏上了一步,他涨红了面孔,艰辛地懦嗫着说:“麦少侠,我……” 麦无铭笑笑说:“你怎么样?为帮尽力,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呀!” 血性汉子,出于口才,他只有悱然于胸,荡之在心。 麦无铭徐步地踱出了客厅,一伙人都跟在他的后面,在天井中,丁怀德也回转身形,朝向余水钦等人说:“我们兄弟也要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要走的人与送行的人皆抱起了双拳,相对的,一式的。 忽然,郭克民说:“我送你们一程!” 余永钦欣然地接口说:“应该,需要,就算代表着我。” 麦无铭回到四喜客栈,杜衡已经在房间中等候多时了。 但是,当他发现对方带着三个陌生人同来,欲说出口的话顿时又吞进肚子里去了。 麦无铭感到暗暗好笑,却不予点破,只为双方相互的介绍,并且将此行经过,也约略地说了一遍。 郭克民一听不禁睁大了眼睛,感慨地说:“鼎鼎大名的“瘦皮猴’杜大侠竞会隐在永嘉,咫尺天涯,真是缘悭一面啊!” “郭堂主客气了!”杜衡回答了对方的话,然后转向了麦无铭,含愧地说:“那栋房屋我们当然知道,但听说是卖给一位京城里的大户,是以给疏忽了。” 麦无铭说:“永嘉地区嗣后该是瑞气祥和,城隍菩萨也可以轻松一下了” 大家听了,晒之于颜,会之于心。 江胜海抑制悲痛的心情,提挈无比的毅力,指挥着,督促着二位土地移去了残垣,把开了瓦砾,在底下挖出了五根墨黑的断梁! 真是断梁么? 喔!不是,那是尸体,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形同焦炭的五具尸体。 正在这个令人方寸错纵,心神文悴的时候,江胜海的灵台却是长保不冥。 朦胧间,隐约中,仍旧听到广右侧山坡上有树枝拗折声,有衣袂撕裂声,随着朔风传了过来。 他顿时沉下中气喝出了声:“什么人?” 一无反应,二无动静! 但是,江胜海信得过自己的艺业,自己的技能,立时一拎衣襟,展开了“登萍渡水”的功力,一起一点地向声音来处飞纵了过去。 不错,真的是有一个人! 那个人见形藏也已暴露,也随即腾空而起,然后张臂踢腿,改“一鹤冲天”为“飞鸟投林”,又泻落在一处常青灌木的密林之中。 “好贼子,果然是你!”江胜海看到了对方的身形,看到了对方的衣着。 他断定那个人正是十殿阎罗内的“转轮王”,“云龙三现” 徐至瑜! 可是,那个人却头也不回,气也不吭,一味地朝向林木深处钻,委时之间,又失去了他的踪影。 果真是飞鸟投了林,也像是泥牛入了海,再也搜不到去向了。 或许是他功力不如人家.也或许是受到伤子之痛,心情有所异样。 江胜海只有蓄兴而去,败兴而返,废然地重回到原来地藏王菩萨庙前的场地里。 以他的艺业,虽然有逊五殿以上的阎罗,但是,五殿以下,资历足够,奈何阎罗位挤,而江彬已经在地狱门中职任“文判”,因此,他也就退求其次,做了几十年的老城隍! 江胜海略一振作,略一矜持,举步走向五具尸体的旁边。 他凝目注视,这五具尸体何如断梁,根本难分彼此! 弓下了身子,仔细地逐一而观。 突然,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眶中,竟会旧泪地流下了珠泪,口角边,也涓涓地渗出了血水。 根据民间的传说.这乃是见到亲人的表示。 江胜海震动了,他再也忍俊不住,老泪纵横,披颐断颊,喉咙哽塞,呜咽出声,哪管得了那尸体焦黑如炭,哪里管得了那尸体血泪交流,双手齐伸,一把抱了起来,搂在怀中,久久而久久。 二位土地看了唏嘘.看了鼻酸,他们也同声一哭! “人不自私,天诛地灭。”谁都有私心,只是有些人比较强烈,比较过火,有些人则比较淡薄,比较理性。 江胜海是属于哪一种呢?请看。 他将菩萨庙中的管事人等共葬一起,而却为江彬单独地做了一座坟。 墓碑,都有,上地们早已找来了二方扁平的石块,江胜海贯上真力,以手指给刻上了字。 一块书着“四义十之墓”,一块则写“爱儿江彬休憩之地.父江胜海立。” 火候虽嫌不足,但也有一二分之深, 沉默了一会,冷静了一会。 江胜海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二位土地,偏劳你们.地狱门那边的众家神灵,也麻烦给合瘵了吧!” “城隍言重了,这原是属下的职责,属下的本分。”南区土地霍文达说:“我们这就过去动手了。” “二位请。”江胜海精神萎靡,他说得有气无力。 从今以后.江胜海恨涂至瑜恨入了骨髓,发誓要生啖其肉,就算是拚掉了这条老命,他也在所个惜! 他经常地去地狱门,以及地藏土菩萨庙一带走动巡行,期能找到仇人的行踪,结果,总是得不到具体的收获。 唯一所做的,那就是吊奠三杯黄土。 江胜海不得不将范围给扩大厂,他回过了儿华山山区,走进了“石埭”城内。 石埭夹于九华山和黄山之间的一个盆地,土壤肥沃,居民个少。 他步行在长街之卜,长街之上的饭馆有好几家。 时已晌午,伙计们正起劲地在店门口吆喝着,招揽着生意.有的还跑到街心去拉顾客哩! 五脏庙不得不修,无底洞也必须要填,其中有一家叫“美味香”饭店和吸引住了江胜海。 是什么使他迈了进去?特殊的佳酿?偏爱的菜肴? 不,不是。它乃是一副楹联。 因为这副楹联很别致,非但表出了这家饭店的店名,而且,含蓄、风趣、贴切。 横额上前二字不写“美食”,却写“美色”,吊人胃口,还教人错觉几成了“醉翁”! 横额上是“美色当前,能不心动?”右边书的:“思味下马是旧雨。”左边则是:“闻香停车乃新知。” “色”字用错了么? 应该不算错,开饭馆所讲究的就是要色、香、味俱全,会错意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里面的客人当真不少,不知是不是都受了那副对联所引诱? 还是当厨的大师傅确有他的一手? 座有八成.但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议论着那副对联么?应该不是。 江胜海在一张空台子旁坐了厂来,点过了菜,就倾耳谛听了起来。 一个食客说。“话倒是真话,这十年来大家的确过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另一个说:周混混不足仍然有么?” “小混混只不过是小混混,算得了什么?他们最多讨些小钱或者白吃一顿而已。” “说的也是,很少见到动刀动枪或殴斗凶杀了。” “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幽冥教’呀!” “是啊!假如江湖卜的秩序真是他们在维持的话,那他们怎么到现在才收什么安宁费、保护费呢?” “那大概是最近维持不下去了,才出来挨家挨户地收吧!” “一个月缴二两银于倒没有什么人不了,可是来收银子的人却 粗声粗气,一脸的凶相。” “他们个凶怎压住地痞流氓?再说,面恶心善的人也不是没 有。” 提着茶壶在四处走动冲水的人店小二也插上广嘴,他绷着面孔 说:“我们做生意的却是论日计收,美味香每天要付三两银子,掌柜的人喊吃不消哩!” “我听说大些的店铺要五两呢!” 江胜海不由听得心头震动,他暗中在想:“江湖中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叫‘幽冥教’的门派?他专察世问善恶、武林正邪的人都个知道,当然是遑论商民百姓了。 而且,而且这‘幽冥教’还攫取了地狱门苦心经营.默默耕耘的成果么? 他心中疑云阵阵.问题串串:“是谁组织这个‘幽冥教’? 他的教址设在何处?听人们谈论的口吻,该教似乎志在敛财,那必定是邪多于正了。” 以江胜海平时的个性和职责,他会去查,不公开,不明正,也会暗地里去查。 可是如今,却没这份心思,他必须先去解决自己的事情,因此,吃饱了饭,抹抹嘴巴,拍拍肚子,付清账目扬长地走了。 走出东门不久,阳关大道上四四三三的有不少行旅在赶着路。 但是,他总觉得有人在盯他的梢,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江胜海不已为意十几年来,只有他在查人找人,却从没有人来查他找他。 可是,他错了,时过境迁,以前也许没有,以后恐不乏人,因为,地狱门瓦解了,因为,厉鬼们外放了,而且经他之手,被押进阴府受刑的恶人也有好几起,他在找人报仇,难上人家就个会找他报仇么。 江胜海加快了脚步.说是想摆脱对方,毋宁说是在试验对方。 果然.他快,人家也快,这下就证明了么, 既然如此,若乘机逸夫,又岂是他所欲为7?因此,遂在黄山支脉坡处,又上了一个山岗,静待对方的来临。 曾几何时?三条人影也急赶而来,身未停,声却已经随风先到! “江胜海.你望望然予智自雄,今日里怎会变成了狗熊?” 江胜海凝目一看.见来者竟是“秦岭三蛇”,说话的人乃足口吻刻薄的“青竹丝”马碧。 他心头动了。“你以为我怕了你们?” “哼1不怕为什么要逃?” “秦岭三蛇”功力个俗、他们年岁相若,四十出头,已逾“不惑”,但生性各异,服饰也各具特色。 “青竹丝”马碧奸诈油滑,穿着墨绿长衫。“赤练蛇”段洪狠毒无比,他一身赤红。“黑炭烧”雷诺凶暴,扬厉而栗憨,黑裳紧身,白边白襟,腰带与纽扣也是白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也就是绰号之来因! 江胜海淡淡地说:“我逃跑了么?” “难道不是?”马碧脸现轻蔑,口出消讥,他冷冷地加上一句说:“在大路上施展轻功之术,这还不叫逃么?” 江胜海心知对方有所误会,但他不屑加以解释,只是回敬地说;“假如我有意逃跑,又怎会在此恭候大驾?” “这……”马碧一听.顿时显得有些讪讪,略一迟疑.已有所获,立即吭声地说:“那是你自知逃跑不了!”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之中,我还是怕了你们了?” “事实俱在!” “我若真怕你们,当年又何必招惹……” 马碧立时将话头接了过来。他恨声地说。“提起当年,真是霉运当头,那时你有伙伴,你有帮手不说,而我们又刚和沈氏兄弟恶战了几场,缠斗了二天。 “在元气不复,在落脚未定,才为你们所趁,每每想起,怨气难消。” “秦岭三蛇”本在巢湖一带横行.他们做案讨生活。 由于过分的心狠手辣.强劫商民的家财银两不算,还屡屡杀伤人命,以致大理难容人神共怒,囚此激起了正在四处游侠的沈家庄老二沈逸川、老四沈逸裕的义愤。于是伸手剿残。 “秦岭工蛇”虽然功力不恶,但又岂是沈氏兄弟的敌手, 在当地立足不得.只河渡江东窜,潜匿青阳,又被青阳土地霍文达所探悉,会报地狱门。 菩萨即时派第六段“卞城上”下来与同缉拿,因此他们遂成了阴曹地府中第六殿阎罗辖下之鬼犯。 “那是你想还报当年之仇,申雪当年之怨喽?” 马碧冷冷地笑了一笑说;“不啻是我,而是我们!” 真是现眼报,江胜海自己尚未找到仇人正点,却先被别人给找到了。 “好吧!就是你们.你们都名噪绿林,那么哪一个先上来动手较量?” 毋论是哪一条毒蛇。江畔海都游刃有余,稳*胜算,若是二条同上,应该也无问题,三条嘛!他就没有这分自信。 与年合着六殿之主卓小伦二人之力,才将对方逮捕送进了地狱门,不然的话,自可迳行车下,只要具文,只要起解即成,又何必去劳动阎罗的人驾? 是以,他用话会稳,夫有,去扣,甚至不惜上褒! “秦岭三蛇”蛇中之精.尤其是“青竹丝”马碧,他焉会上人家的钩? 因此面不腆,气个馁地说;“既是我们,当然不只一个,老二老三.你们三人一起上吧!” “你们欲以多为胜?” 这原是江胜海意料中的事,但他还是明知而故问。 马碧岸然地说:“有何个可,我们是三位一体啊。” 宇内奸人大概都是这样吧,正如曹*所说的:“宁可我负天下人,却不容天下人负我。” 马碧他们早有打算,不逞英雄,不做好汉,不理江湖规矩,不顾武林道义,务必置江胜海于死地为目的。 因此,当然是凭其所能,尽其所极了。 “哼!无耻小人……” 马碧不容对方再说下去,他深知越到后面,其话也将回越难听,是以立刻沉声地说:“你们上呀!” “赤练蛇”段洪,“黑炭烧”雷诺齐步上了,三个人双臂摆动,立即驾起四条“蛇”来。 那是五指紧束,掌心中空,一像蛇头,也像鹤嘴,狗头微探“毒蛇出洞”,一左一右地朝江胜海胸际吃去。 江胜海自发觉有人跟踪的时候和看清来人面目的时候,他就已经运气凝神在戒备着了。 今见对方双双攻到,立即舍左就右,一掌扬起,直向“赤练蛇”段洪三寸处劈了过去。 三寸之处,蛇之命根,它位于颈项之间,人之大穴,它乃是拳后肘前手腕血脉.一经拂上,蛇将授首,人会断腕。 段洪识得厉害,他焉敢大意?蛇头猛沉,手式立撤,足下碎步连踩,仓促间再递出一招,“蛇尾倒掠”! 有道是“打蛇随棍上”,江胜海自然知道其中的三味,他身形一回,臂膀一圈,原式不变地还是指向对方的三寸之处。 三招两式之中,即已看出江胜海对付一条毒蛇果然是游刃有余。但是,另一边“黑炭烧”雷诺见一招落空。他改弦易辙,蛇体游移,又发一招“昂首追燕”! 就这样,一方劣势扳回了,一方优势摊平了,三个人十分紧凑打成一堆! 第六回 得相助太湖除恶 云在飘,树在飘.衣在飘、雪也在飘。 不过.雪不是天空中飘下来的.它乃是由人们打斗的劲风将地上积雪溅扫起来的。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双方打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谁也讨不了便宜,谁也得不到先机。 “青竹丝”马碧一看情形下对.长此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一无犹豫地跨入了场子,乘虚蹈隙,觅位觑机地也加入了战围之中! 寡众悬殊了,强弱立判了,江胜海虽然猛提潜能,力图振作,但是,人的功力是固定的.人的体能也是有限的。 就这会儿,马碧一招“信舌卷吐”,他就闪避不及地被对方印在“重楼降宫”之处! 一阵踉跄,一阵咳嗽.又加上一阵气喘,江胜海脸色铁青,他再也支持不住,一跤跌坐在雪地之上! “纳个吧!” “黑发烧”雷诺力行不懈,一鼓作气地纵身倒扑,“蛇吞危卵”指向江胜海的泥丸天灵! 死神光顾,江胜海闭目了,江胜海含悲了,他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感。 “天道宁论,苍穹不吊!”江胜海喊在心里,喊在咽喉,实在是死不甘心!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 忽然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坠下了一朵祥云.这朵祥云和团黑云撞在一起。然后据而分散了。 祥云乃是一个身穿土褐色长衫,面覆黄巾之人,黑影当然是那个“黑炭烧”雷诺了。 时光倒转,历史前演.不过,如今跌坐在地的乃是三蛇之的雷诺。 这下子震住了当场所有的人,段洪立即飞步而出,他挽扶着雷诺。 世是雷诺龇牙裂嘴,一时却爬不起来! 马碧心惊了,不由寒着脸庞,沉着声音说:“阁下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 褐衣蒙面人不待对方话落,威严十分地说:“马碧,事情到此为止,火速带向你的伙伴离开此地,不然的话,可别怪老……僧把你们三人全都搁在这儿!” “僧”是梵语,僧伽的略称,一同比丘式和尚,有尊称意味在内。 “衲”乃僧衣的意思,一般年老僧人自称为“老衲”则意含谦逊。 马碧观颜察色,他看看这个人的气势,义看着雷诺痛苦的模样,可是,他还不死心,轻步地走到雷诺的跟前.低声地问:“老三,你究竟怎么样?” 雷诺经过了调息,经过了催血,五双手指头总算保全了卜来。 他仍在不停地按摩,不停地伸缩,也看看那个屹正如山,状如神佛的褐衣人,倒抽着冷气说:“老大,我弹精竭虑,原想把江胜海毙于蛇吻之下,却不料撞上了这个蒙面人的手掌。 ‘他的手掌一合一震,我五指顿时一阵剧痛,臂膀也一阵酸麻,中也提起不来了……’ 马碧眼珠一阵转动,立即作成了决定;说:‘既然如此,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还是走吧!’ 褐衣人开始在催了,他说:‘马碧,你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 ‘走也不走?’ ‘走,当然要走,错过今朝,还有明天,我们走着瞧!’马等色厉内荏地说:‘阁下可否留下名号?’ 老僧名号可是你能闻得?如想报复.找我这身装束就是!” “好,我们兄弟记住了。” “秦岭三蛇”一走下山岗.褐衣人立即掠到了江胜海的身旁。 江胜海一脸感激,他气息吁吁地说:“多谢……” “且莫说话。”褐衣人一把揽起江胜海说:“先将内伤给稳住了再说也下迟。” 他几个起落,停留在一个高亢之处,一棵老树之下,才将对方给放了下去,那里没有污泥,也没有积雪。 “盘膝舒臂,闭目冥心。” 江胜海是行家,一个十分内行的行家,他知道对方将要干什么,因此就一言不发地做起了应做的动作和姿势。 褐衣人略经运气,然后也缓缓地在江胜海的身后坐了下来。 二个人神情相同,姿态一般,只是后面的人左臂平伸,掌心扩张,紧按在前面的人遭人重击处透对的部位。 渐渐地,后面的人顶门氲氤了,混沌了,渐渐地,前面的人面孔深红了,吐血了。 火在二个人的胸中烧,热在两个人的身内转,汗在二个人的体外流,气在二个人的头卜冒……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一如二具翁仲,一如一对罗汉。 就这样足足地经过了一炷香的辰光.云收了,雨散了,后面的那个人平伸按贴前面那个人的臂膀垂下了.而前面的那人适时地咳了两声,立即张口咯出了一口淤血。 他们是在运功,他们是在疗伤,虽然在冰天雪地之中.虽然在荒野僻地之间.但是,没有人守卫,没有人护法,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举动。 前面的人淤血一清,他精神奕奕.他体能倍增,首先由地上站了起来。 随后.转过了身子.见后面的人也站起来了.他说:“救命大恩,在下未敢在口齿上言谢。” 后面的人吐了一口气说:“武林一脉.见义而为.果真是不必挂齿。” “但请大师留下名胜法号.俾以永识心底。” “名号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代表,老衲以前有一个,如今又有一个,不说也罢!” “那……” 褐衣人有意错开话题说:“施主是在觅仇?” “是的。” “是公仇还是私仇?” 江胜海听了心中一动,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还是刻意地望了一眼说:“有私仇,也有公仇。” “先了私仇呢?还是公仇为要?” 江胜海心中又动了一下他说:“恕在下私心作祟,私仇为先。” “这原是无可厚非的一事,只要是人.谁都在有私心,施主不必耿耿于怀。” “倒教大师见笑了。” “施主形单影孤。欲报公仇私怨.恐怕是艰苦万分。” “舍却己身,拼他一个两败俱伤!” “前途崎岖,但有福星,望施主能比险为夷。” 江胜海听了不由疑云层起.眼前之人语语点心,莫非对方是自已旧识?莫非对方已经得道通玄? 他故作澈露地说:“大师所指福星.可是麦小云麦少侠?” 褐衣人似乎有些警惕了,但他还是肯定地说:“是的。” “大师认识麦少侠?” “麦少侠武林俊颜,江湖救星,或不识也该知晓。” 江胜海知道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有戚戚地说:“那大师宝刹何处?在下有机会也可前往造访、领教。” “老衲漂泊无定,假如有缘,自会相见。且留待日后。”褐衣人说:“别了,施主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长途跋涉,渡海过河,麦小云将孤云大帅送到了松云寺,他马个停蹄.随即又离开了普陀山。 心有所牵,情有所系,是以,首先就弯入了沈家庄。 但是,沈家庄镇上的城隍张保元在翌口中下也接到了青阳的飞鸽专书,惊悉地狱门出了变故,立即上告沈茂四雄。 于是,沈家庄中除老庄主沈逸尘,二庄主沈逸峰,二人坐镇以外,沈逸川、沈逸裕结伴去了,沈如娴、沈如婉也结伴走了。 他们去驱魔卫道.她们去行仪仗义,连带地寻人、追人。 麦小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惆怅,有些失意罢了。 他也辞出了沈家庄,去哪里?就近地到宁波人,宁波有万里船帮的一个总舵。 主意既定.顿时迈开大步朝甬江奔去。 宁波繁华一如往昔,街路边人潮滚滚,大道中车马辚辚。 码头旁千桅耸天,好不忙碌,好不热闹,好不壮观。 麦小云踱进了半边街,离万里船帮、宁杭总舵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被对方作业的帮众给发现了。 层次地报了上去,接连地报了进去.是以,待他一到该总舵的大门口,白立帆已经率同手下所有大将,倾巢地拦截在广场之上! 人是够多,势是够众。但怎抵得过月亮?一群羊又岂会放在猛虎的眼中, 是以他们的心情有些怔忡,他们的形态也有些畏缩。 说是拦截,未免太过武断.也许是列队相迎呢!因为他们都空着汉手,并没有携带兵器什么的。 果然,白立帆抱拳当胸.神情踌躇地说;“不知麦少侠光临总舵。有失远迎.千祈恕过。” 这一着竟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有道是“伸于不打笑脸人。” 虽然麦小云心中何气,他恨透了那些心狠手辣的鬼犯及同路人。 但是.人家以礼相待。他又能怎么样呢? “幄!白总舵主客气了!” 白立帆还是结结巴巴地自陈绩效说:“敝总舵如今是安分守己。弟兄们兢兢业业,完全以劳力换口饭吃……” “在下听说了,刚才也看到了。” “那麦少侠这次大有光临.不知……” “在下来拜会贵帮‘万坛之主’!” “‘万坛之主’?”白立帆愕然地说:“敝帮的‘万坛之主’和二人护法.自当年在杭州飞来峰及岳王墓和麦少侠你们约斗之后,即失去了行踪……” 果然,当年除“迦蓝神”孙立加幡然悔悟,退出了万里船帮以外,“七海飞鹰”洪振杰和“金丝猴”侯四津二人皆俱败在麦小云兄弟的手中,并被送进了他地狱门。 但是,孙立加没有说,麦小云兄弟个会说,是以无人了解,无人知晓他们的结局及去了哪里。 “这我知道,但最近他们回来了。” “在下等也听说了,听说侯护法驻在永关总舵,‘万坛之主’已返回了‘万坛’。” 麦小云一丝不苟地说:“是么?” 白立帆立即惶恐不安地说:“真人面前焉敢说假话?事情确实如此!” 麦小云观颜察色,见对方说得认真,说得严肃,应该不会有错.不致有假,只有转口地说;“好吧!既然如此,那在下走了。” 白立帆真假参半地说:“麦少侠个喝杯茶再走?” “不了。” 一块大石落厂地,这个心理上的压力实在很人,自立帆他们吐吐气,抹抹汗,事情终于过去了,就依次地回进厂“忠义厅”。 麦小云离开了万里船帮的宁杭总舵.也步出了熙熙攘攘的半边街。 他边走边想:“南方地区有麦无铭在追缉,在侦办,对付一个侯四津必然是轻而易举,犹如刀切豆腐,绰绰有余,那自己何个往北发展,两个人分工合作,把洪振杰也去给解决了。” 他一路行来,江湖上果真是海不扬波,十分宁静。 这天,麦小云来到了南浔,他对南浔的印象很深。 因为,就是南浔城隍范力仁的错认,才摸进了地狱门,才找到了他的母亲,才揭开了他的身世。 是以,顺理成章地,他又踱到了城隍庙。 城隍庙里的善男信女总是不断,香火永远缭绕,为善的人要修来世,作恶的人也要修修来世。 他们骗了别人.骗了自己,还要骗骗菩萨,也许是拢络,也许是贿赂,俗语说:“礼多人个怪。” 菩萨大概也不嫌弃,不然的话,为什么要人上香?为什么要人烧金?还有三牲水果什么的? 今日里.大殿上没有二样.但范力仁却异于往日,他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地坐在厢房一动也不动,任由庙祝来回的忙碌着.任由信士冗久的等候着. 忽然间,本能使然.潜意以发,他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在脑中飘摇.这必定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定理。 因为,这几天他总是想着这个影子。 略一振作.微一定神、待他发现眼前的人果然是麦小云的时候,不禁惊喜地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啊!特使……”范力仁顿觉失言,他急忙以手掩口,以目朝左右一阵巡视.见无人理会他的行动,注意他的话语,立时尴尬地笑了一下,横开手臂再次地说:“麦少使里面请里面请。” 麦小云也笑笑说:“范老请。” 他口中说请,也摆手相让,但由于对方的坚持,麦小云只有领先走了进去。 在客厅里落了座,奉上茶,范力仁又躬身见礼了:“属下参见特使。” 麦小云匆促站起,抬着手臂说:“范老少礼。” 范力仁在一旁坐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地说:“最近太湖闹得乌烟瘴气,属下上报无门,正在庙中发愁,幸好特使翩然降临。” 麦小云心有所动,他立即接口说:“地狱门事故范老知晓了?” 范力仁脸色一黯说:“知晓了。” “那太湖可是‘洞庭四恶’在兴风作浪?” “是的,正是他们。”范力仁继续地说:“‘洞庭四恶’重作冯妇,这次更是变本加厉,召集了昔日部众,苛虐渔民,为害地方 ‘这等恶人,务必除之之!’麦小云愠然地说;‘范老可知他们巢穴所在?’ ‘属下知道。水寨筑在西洞庭山。’ ‘那就麻烦了。’麦小云沉吟一下说:‘西洞庭山岛立太湖,欲上非船莫办。’ ‘是的,非船莫办。’范力仁不知对方‘麻烦’所指.只有漫口地应了一句。 ‘在下生长北国,不谙水性如之奈何?’ 范力仁恍然了,他昂然地说:‘属卜识得!’ ‘你的意思是伴我同去?’ 范为仁毅然地说:‘是的!’ ‘敌众我寡,我明放暗,范老必须考虑后果……’ ‘就仁赴义,我辈本色。’范力仁瞄了麦小云一眼,然后又笑笑说:‘再说有特使同行.泰山在侧,磐石在旁,属卜又有何所惧?’ 麦小云也笑笑说:‘范老把我捧得太高了。’ 范力仁一本正经地说:‘这绝不是属下有意阿谀,如今在江湖上一提起特使之名,谁不钦敬,谁不景仰?’ ‘范老越说越神,我腼腆呢!’ ‘特使谦逊了。’范力仁说:‘我们何时出发?’ ‘说走就走。’ ‘好,属下这就去准备船只……’ ‘到哪里去?我也去!’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撞进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而立’之年,生得黝黑,生得结实,他双眼含光,显然也是武林中人。 ‘喔!你回来厂。’范力仁一眼瞥见,立即指着麦小云说:‘光辉,快来参见特使!’ 那个叫光辉的人听了眸子中光芒一阵闪烁,他凝视麦小云一会,然后喜上脸庞,纳头就拜了下去! 他霍然起身,右手猛抬,气流回转,顿时把对方拦在当地:‘范大哥礼重了。’ 这个人十是范力仁的儿子范光辉。 范光辉怔住了,这等手法,这等功力,别说是没有见过,连听也难得听到.如今竟然展演在自己眼前,自己身上,他当然要怔住了。 ‘光辉!’范力仁咳了一声道:‘你这次探听到什么没有?’ ‘哦!有。’范光辉一定心神,忽然忿愤地说:‘“洞庭四恶”横征暴敛.予求予取,他叫南泽一带渔民,每人每大须交纹银一两,否则断橹撕网,逐出本乡广!’ ‘好个霸道的强梁,看你还能横行到几时?’范力仁也是忿愤地说:‘光辉,你快去准备船只。’ 范光辉愕然地说:‘备船去哪里广 “我们父子陪特使去西洞庭除掉那些恶贼!” 范光辉欣然地说:“好,孩儿这就去!” 他还没落座,又转身走了,连茶水也未喝上一口呢! 一艘-形的蓬船由埠头边解缆出发了。 范光辉在船尾摇着撸,范力仁在船首撑着篙,麦小云则昂然地站立在横档搁板之上欣赏着太湖风光。 太湖浩瀚,舳舻千里,舴艋余皇,应有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打鱼网虾的渔船了。 果然,正如麦小云所说:“敌众我寡,我明敌暗。” 前一句双方寡众悬殊,这乃是不争的事实,后一句嘛!说得也颇妥切。 因为,他们这一出湖,目标显著,而“洞庭四恶”的帮众散布各方,虽然也在太阳底下,但是,无人识得,故属暗处。 还有,若是渔船出湖,数目繁多,班次频仍,大都无人注意,无人理会,但蓬船乃列画舫之类,多为旅客游湖之用,当然是万众瞩目,因此早为对方所发觉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幸亏麦无铭当年心存慈念,以仁待人.以德报怨,播下了数颗善因,不然的话,麦小云此行恐怕将将会尸沉湖底.葬身鱼腹了。 “难船北马”其语不欺,范光辉摇橹的技艺果真是堪称一绝。 只见水花轻溅,但却觉船行似箭,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已经置身在云水苍茫中了。 莫怪仁者乐水.莫怪雅人深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能不尘襟尽涤,能不心旷神怡? 鸥鸟点点,风帆片片.金色的阳光捣碎在碧翠的湖水中。 在闪烁,在炫耀,说它们羁脱了,说它们自由了…… 祸事来了,难道范光辉买来的船是纸糊的? 这里“买”字乃是贳的意思——是竹扎的?银样蜡枪头!看起来很风光,很体面,曾几何时?前舱在漏水了,后舱也在漏水厂。 而且,船底的洞还大得很,湖水像喷泉般地涌进来了。 麦小云感到惊奇,范光辉感到迷惘,范力仁乃是在水中浸了半辈子的老姜,他心地陡地一动,立刻采取了行动。 “光辉.有问题,快下去看看!” “喔!”一言惊醒梦中人,范光辉一点即透,他意会了,摇橹一搁,随即纵身而卜。 霎时,隐没有在湖水之中。 这样一来,大鱼出动了,忽见船旁边形影穿梭,水波翻滚。 范力仁满脸慎重地说:“特使,有人在下面做手脚,你且稍,待属下下去处理。” “范老小心。” “属下晓得。” 又是一条鱼在水中回游了。 麦小云早有顾虑,也正是当时令他迟疑、烦心的缘由。 万一船只不保,他有登萍渡水的功力,他有借物使力的本领.可以拍碎桨橹.逐一地丢掷水面,依次地点足而行,受此于近傍渔船。 但是,太湖渺茫,一碧万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喔!这里应该说是前不着岸,后不着坞,桨橹有限,木块一尽,他将如何? 是以,麦小云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范力仁父子二人的身上,他对这双父子颇具信心; 不是么?一盅茶的时间一过,船底的水不再冒了! 再等等。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二位“浪里白条”,分别地在湖中探首吐气了。 范为仁父子双双地翻上了船。 略经抹拭,披上了外衣,脸上不禁展露出胜利的微笑,还带着一股神秘之色! 真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功劳么?不妨听听他们的对话。 麦小云关切地说:“范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心中早就了然,但不得不这样问。 “不出属下所臆料,‘洞庭四恶’派出了卜儿个善水的帮众,在水中撬开了船板。” “多亏二位了……” “不!”范力仁说;“那是吉人天相,贵人相助,连属下也分沾特使的光哩!” 这下去麦小云困惑了。他说:“此话怎讲?” 范力仁解释着说:“属下跳入湖中,见有十几个团团的圈着光辉扭斗之中,虽经加入了战围,分散了对方一半的实力,但还是双拳抵不过四手,仍非人家敌手。 ‘穷则变,变则通,立即改变了战略,采取游斗方式,总算勉强喘出了一口气,可是,忽见一边又涌来了七八个人,这下不就更惨了么?’ ‘正欲感叹“我命休矣”的时候,谁知那七八个人的对象乃是“洞庭叫恶”的帮众而不是我们,如此才杀退了对方,解除了危机。’ ‘哦!有这等事么!’ ‘一点不假,特使不见湖水已经不漏了么?’ ‘我看了。’ ‘特使不见船只正在朝前进行么?’ 麦小云怔了一怔说:‘不错,船自动地在前进呢!’ ‘这就对了,那七八个人乃在水中推动着船。’ ‘那会是谁?’ 范力仁歉然地笑笑,说;‘属下也是一头露水。’ ‘怎不见他们上来换气歇力了。’ ‘他们换气了,也歇力了。’ 麦小云疑惑地说;‘我怎么没有看见?’ ‘凡水性练得出神入化的时候,在水中随时都能歇息,随时皆能换气。’ 麦小云有一身过人的技艺.但那是在陆上的,在水中就变成酒瓶一只.半筹莫展了。 是以.他不禁惊奇地说;‘有这么回事?那这些人不同鱼一样么?’ 范力仁认真地说:‘相差无几.有时候鱼还比不上他们快捷利落呢!’ ‘范老也能?’ 范力仁生硬地笑笑,说:‘属下还未到那种境界。’ 这种论调,简直是不可思议,走小云睿智聪慧,他确难相信,人长肺,鱼长腮,连乌龟.连青虾尚且无法长期地潜伏在水底,人怎么能? 他疑云满腹地说:‘他们真能在水底下呼吸?’ ‘那倒不能。’ 麦小云终于得理了,他吐出了一口气说:‘这就是了,人不呼吸,岂不闷死?’ ‘他们呼吸了,只是像泥潭中的鱼一样,身在水内,仰面露嘴,瞬息又没,特使没有注意和发觉罢了!’ 麦小云释然地说。‘哦!原来如此。’ 一经提醒,一经说明,麦小云凝目而视了。 果然、在船尾不远处,不时的见有二片嘴唇一开一闭,接着一个漩涡,又失去了踪迹,旁人个察,以为是鱼,真是神于其技啊! 日薄崦嵫,渔唱声声。 麦小云他们的船只也靠上了西洞庭山的一个埠头。 上了岸.系好缆,水底下也及时地钻出了一个身穿紧水衣靠的人来! 那个人脸含浅笑,双手朝麦小云一拱说:‘麦少侠,别来无恙!’ 麦小云心中怔了一怔,动了一动,他了然了,也立即双掌当胸说:‘阁下大义,多承相助,尊姓大名……’ ‘在卜韩健行……’ ‘啊!是你。韩壮士近来可好?’ 对方这一报姓名,麦小云心中的结解开了,但是,那不是他,乃是胞弟麦无铭在桑头渚义释的另一帮太湖水寇,如今这些人以打渔为生,自食其力了。 ‘托麦少侠的福,我们现在也大多成家立业了。’ 麦小云再次地说:‘真多谢韩壮上你们的相助。’ ‘说哪里的话,当年若不是麦少侠的仁心和金玉良言.我们兄弟焉有今日?’ 麦小云个予点破,将错就错,反正他们兄弟一体,无分彼此,遂笑笑说;‘韩壮士太谦了,那是韩壮士有一颗冰心,有一腔正气,勇却淤泥,涅不淄污.兼而领导有方所使然,麦某人焉敢居功?’ ‘不管麦少侠怎么说,我们弟兄都是铭感于心。’韩健行略一迟疑说:‘你们可是来找“洞庭四恶”?’ ‘不错。’ ‘此地正是“洞庭四恶”的大本营。’韩健行回目看了范力仁父子一眼说:‘尚未请教二位大名?’ ‘哦!老朽范力仁。’范力仁指指他儿子说:‘他叫范光辉。’ ‘哦!原来是“太湖双帆”,晚辈失敬了。’ 范力仁是南浔当地人,因他姓范,是以江湖上称之为‘长帆’,范光辉荫承乃父,人你‘快帆’! ‘湖底神鲇’客气了。” 范力仁普承对方援手,耿于心怀。昔才一见韩健行钻出水面,他就十分地注意,再听他报出姓名,更是动之于衷了。 这“湖底神鲇”既强又韧,名不虚传。 “以麦少侠的功力造诣,在卜焉敢妄言人手单薄?个过,只有你们二人,对付‘洞庭四恶’的上百帮众,恐们肯些……” “多谢韩壮十关心。”麦小云微微地笑了一笑说:“任它龙潭,任它虎穴,为了道义,为了本分,在卜就是舍去了仕命,也得要闯它一闯!” 韩健行听了神色一肃,他毅然地说:“那在下马上召集弟兄手下.必要时也可以呐呐喊助助威!” “贵弟兄今在何处?” “东洞庭山一带。” “远水救个了近火.韩壮士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既然时不与我.那水底下尚有七个入在,总可以派卜用场,待在下即时唤他们上来。” 韩健行正待行动,范力仁却突然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句。 他说“韩壮士,你冷下冷?” 韩健行听了不由一怔,然后迟疑地说:“时值腊月,身绷水靠,哪有不冷之理?” “这就对了。”范力仁缓缓地说:“水中暧和,水面严寒,贵弟兄若没有韩壮士这附功力,一旦上了岸,那不冻死他们才怪!” ’这……” “韩壮士请回吧!”麦小云又接过了口说:“贼巢人伙,但在下相信还应付得了,该个致会有生命之险。” “那韩某告辞了,三位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噗通”一声,韩健行又跳入了湖水之中。 这个埠头很大,它三面环水,全部可以泊船,应该称作码头,乃是“洞庭四恶”特造而专用。 可是现在,非但无人守望,连上下进出的人、船也难得见到。 “败军之将,未敢言勇。”这大概是“洞庭四恶”自知不敌,因此来个相应不理。 西洞庭岛幅员厂阔,渔户又多,如对方存心躲避,那外来之人刚尽一己之力,找几个人果真是个太容易。 麦小云望望摇摇欲坠的大阳,说:“走!找他们去!” 走上了十几级宽阔的石阶道路旁搭有一所木屋。 这所木屋中有桌有椅,必是对方联系之用,接待所用,但如今也渺无人踪。 麦小云看了范力仁一眼说:“范老对此地可熟?” 范力仁不安地笑笑说:“来过几次.但时隔数年,是以并不太熟。” “没有安插十地?” “没有,此地也有城隍庙,也肯土地祠,世外人打不进来,无法在此立足。” “可有村落?” “有,数个村落星布四处,他们全是土生土长的渔民,奈何近朱者赤,那些渔民不是被对方所利用,就是被对方给同化了。” 一路行来.沿途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大寨到了,但大寨里也是空空如也,这何异是在实施焦上政策? 别的没有什么、“洞庭同恶”的帮众传递消息速度倒是不慢! 麦小云心有所疑,他说:“此地的大寨怎么与一般的营寨不尽相同?他们百把个的帮众都到哪里去了?” 范力仁笑笑说:“回家了呀!他们的帮众有家有眷,全是村落中的渔民,只要‘洞房四恶’下令疏开,你哪里也找不到他们。” “那我们又该如何?” “且到附近的村落中去碰碰运气。” “好,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走到临近的一个村落.总算见到人了。 村子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还还有襁褓里的婴儿。 范力仁示意范光辉前去探问查访,结果是一问三不知。 村民又不是哑吧,却是“金人”,“金人”三缄其口! 再到另一个村落,所见大同小异.情况也是大同小异。 麦小云他们又能怎么样?因为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刻上他是水患,他是“洞房四恶”手下的帮众! 大阳挥过了手.夜幕张开了嘴,麦小云三人非但是粒米未进.连水也没喝上一口,三个人彼此地对望着,苦笑着,这叫做束手无策! 冬天的夜,光临得特别的早,特别的快,酉牌未尽.周围已经是黑蒙蒙一片了。 想投宿,一无旅店,二无客栈,民房么?哈!谁敢收留? 范光辉脸含隐忧,他怯怯地说:“我们怎么办?” 范力仁说:“到城隍庙去歇歇足再作道理。” “好吧!”麦小云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也去瞻仰瞻仰此地的城隍庙!” 这里的城隍庙与别处并无二样.神是对,鬼是鬼,香炉烛台无一或缺。 二个人步入厂大殿,分别地在拜凳或蒲团上坐了下来。 刚刚放下屁股,范光辉又站起来说:“属下去四周看看。” 麦小云关心地说:“可别走得太远。” “属下晓得。” 来几,范光辉捧着一大瓢的水进来,这是从庙后井中打上来的,三个人分别地喝了几口,精神随之大振了。 真是“山穷水尽”了么? 应该不是,因为成语上还有下一句“柳暗花明”。不然.古人不是欺人了么? 果然,麦小云已有所闻.已有所见,他沉声地喝问道:“什么人?” 庙门口适时地有一个手提箪篮的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只是随意地瞄了麦小云三人一眼,然后就自顾自的上香点烛,拜起了菩萨。 瞎子喝冰水,点滴在心头。麦小云心中有数,那必定是对方派来盯梢的人.跟踪的人。 但是,他不只要作瞎子.还得作哑巴呢! 过了一会,庙门口又有人影在闪动了。 麦小云做得理会.可是,出奇的,那个人影竟然抬手在招呼着他。 麦小云站了起来,他背着双手踱了出去。 而那个人也审慎的走了过来。 “老汉见过麦少侠。”他拱拱手,弯弯腰,十分庄重地说着。 “阁下是……”麦小云感到意外,因为他觉得陌生。 “老汉卓大川。” “毒蝎!”麦小云不由出声地叫了起来。 他略一迟疑,再次地说:“你找我有事?” 他没有见过卓大川,卓大川却认错了麦小云。 这当然又是麦无铭留下的“锅子”,不过,这只锅子不是黑的.乃是红的一如刚刚离开的韩健行。 卓大川一阵畏缩,一阵嗫嚅,他前看看,后看看,最后呐呐地说:“麦少侠可是在找‘洞庭四杰’?” “不错,在下正在找‘洞房四恶’。” “他们四人现正在一家民房中喝酒。” “你……”麦小云虽有所疑,这当然是疑心恐仍是对方使出的诡计、但他却未说出口来。 “老汉和吴世武曾蒙麦少侠相救之德,不杀之恩,是以特来告知。” “吴世武今在何处?” “他正守在那间民房的外面监视着。” 这时,范力仁父子正感到纳闷,他们来了半天,无人与之交口,而如今,竟然有人与麦小云在说话,是以也走了出来。 “哦!二位。”麦小云说:“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有了下落,现在就跟这位姓卓的老丈走吧!” 他艺高人胆大,也不管对方是真是伪,来此的目的,原为找寻“洞庭四恶”,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哪有轻易地放弃之理? 卓大川又朝四周探视了一会,经肯定确实无人,这才转身领头走了。 四个人转弯抹角,回到了适才曾经来过的村子里。 在一处山岩之下.这时又闪出了一条人影来,那条人影朝麦小云躬下身子说:“吴世武见过麦少侠。” “哦!吴壮士多礼了。” 范力仁刚才因时间急促行动匆忙,也无暇去想那个姓卓的老人是何许人! 如今听吴世武这一报名,他立时体会过来这一时竟是“洞庭四恶”手下,平日焦不离孟的“毒蝎”和“水龟”! 卓大川立即接口说:“老吴,他们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喝酒取乐。” 卓大川用手指一指一间商子中透出灯火的屋子说:“就是那家、但老汉却不便进去。” “多谢二位了。” 麦小云纵身掠了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踢开了房门。 屋子里正中有一张台子,台子上杯盘狼藉,“洞庭四恶”果然是各踞一方,正在饮酒作乐。 他们骤见闯进来的麦小云,不由悚然而惊。 第一个念头,就是窜身想逃,可是麦小云哪里还容对方进去,一上手就施出了“迷踪步”,运上了“千佛手”。 只听“劈啪”连声响起“洞庭四恶”顿时面色灰黯了。 老鼠见了猫当然是走为上策,可是,他们这一走,却加速其死亡,若作困兽之斗,至少还可以同上一次一样,彼此会打上好一阵子。 恶老人哭丧着脸说:“麦小云,你想怎么样?这次要把我们送去哪里?” “不怎么样?”麦小云淡淡地说:“这次也不送你们去哪里,只要安安分分地守在此地就行了。” 雷大雨小,虎头蛇尾,麦小云原以为会大打一场,混战一阵却想个到竟然这么轻松地了事了,结束了。 他本拟痛下杀手,但是,受了乃弟麦无铭的感应和启示,若不是韩健行,若不是卓大川和吴世武,事情哪有这么顺利?这么快速? 因此,他也只是废去了对方的功力,使其不再为害地方,使其不再造孽作恶,如此而已。 第七回 夫子避债寻短剑 “黑白双娇”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 是以,她们这次出来,其本身感觉到十分的新奇。 而江湖上的朋友,也同样感到十分的新奇。 她们朝南而行,因为,地狱门乃是坐落在安徽省的九华山中。 凡路见不平,她们拔刀,凡遇见弱小,她们护卫,大小事件都不放过,除了人家的家务事,除了女人家管人了的尴尬事。 一天,“昌化”到了,昌化城内十分热闹,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原来是年节将到的关系。 将士们为了保卫国家疆土,可以不分年节戍守边陲,而这群江湖人,为了维护天下武林,也可以不分年节奔走江湖! 他们彼此能够媲美么?抗衡么? 那得看每个人的立场和见解了。 忽然间,街角上转出一个跌跌撞撞的年轻人来,稍后,又有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人追来。 “狗娘养的,老了打死你,打死你……”他摩拳擦掌,边追边骂。 年轻人一脸恐慌,不时地问过头去探看追他的那个人。 可是,一不小心,鞋尖踢到了石板与石板的接缝,重心欠稳,就狗吃屎地趴了下去。 中年人急赶二步,毫个留情地飨以一顿拳脚。 “哎呀!救命啊!打死人了,我……” “你下次敢不敢?”中年人一拳接着一拳地说:“你下次敢不敢?” “不敢啦,我下次不敢啦……” 沈如娴稳重,审慎,她必须要先了解事情的真相才会出手。 沈如婉则不一样了,她娇宠,率直,凡事之凭直觉,只凭一时之气。 今日就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三七是否二十一?霍地飞掠而上,挟着一股愠怒之气,一把揪起那个中年人,朝后猛力送推出去去! 那个中年人哪里禁得起沈如婉这饱含真力的一推,顿时踉踉跄跄,倒退不及,一跤跌坐在地,口中唉声叹气,眼中泪水爆出肉痛筋麻,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哎哟……哎哟……你这个姑娘怎么出手伤人?” 沈如婉美目圆睁,柔荑扦腰地说“那你又为什么出手伤人?” “我?”中年人皱眉蹙鼻地说;“我是在教训不孝的儿子!” “他是你儿子?”沈如婉怔了一怔,她有些气馁了,但还是强声地说:“那……那为什么要打得这般凶?” 中年人满口地吸足了一口气,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他沉迷赌博,苦劝不听,三番五次地偷窃家中的钱财,浪掷在赌场之中。 今值过年,又把我准备办年货的银子也偷去给赌了,实在是气不过,才追出来修理他,教训他!” “这……”沈如婉傻眼了。 她不怪自己脾气不好,却怪自已运气不好,偏偏又会碰上一件不该管的家务事,尴尬事,倒霉! “‘这’什么?难道我教训儿子也教训错啦?” 沈如婉一脸羞愧,一脸赧涩,她情怯理亏地说“老伯,对不起得很,我原是好意,以为那……” 中年人立即把话接了过去.他说:“你的好意我也看得出来,但是,姑娘,你事先必须要问问清楚,而目出手也不要这般重呀! 哎哟……” 那个被敲被打的年轻人见状也回转了过来,毕竟是父子连心,他领时蹲在中年人身边,关切地说:“爹,你怎么啦?跌痛了没有? 跌痛了没有……” 沈如娴焉敢怠慢?二妹闯祸了,一半也是她照顾不周。 她急急忙忙地纵过来,双手扶起了那个中年人说:“老伯,实在抱歉,请恕舍妹一时莽撞……” “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 “老伯大量,小女子感戴于心。”沈如娴转向年轻人又说“爱之深,责之切,这位大哥,令尊此举全为你好,酒色嫖赌,都会丧人心态,一如泥沼一如火坑,越陷越深,越焚越烈,沉湎下去.最后必将身败名裂!” “多谢这位大妹的金玉良言,小可已知错了,从今以后,必当守身克己,奋发向上,绝对不再涉足那喝人血,吃人肉,连骨头也不吐的地方了!” 中年人一听颇感意外,不禁凝视着他儿子好一会,然后转向沈如娴姐妹,面露喜色地说:“果真如此,我这一跤挨得太值得了,这位姑娘,我谢谢你了。” 沈如婉仍然是闭口无言,她觉得丧气,感到窝囊。 沈如娴说:“好,那我们姐妹告辞了。” 她毫不客气,老的少的之谢忱,照单全收! 中年人又开口说话了,他说:“看二位姑娘风尘仆仆,身背宝剑,必是武林中的侠女,必是他方的人士,年关将届,何不到寒舍过完了年再走!” 年轻人接口说:‘对!我们姓严,家父严应信,小弟严子厚就住在前面不远处,右手拐弯第一间就是。” 人家连名带姓都给报出来了,沈如娴也未能太过吝啬,她说“我们姐妹姓沈,家住浙江,但已有事在身,不宜多加耽搁,有拂二位好意了,再见。” “再见。” “黑白双娇”继续地朝长街行去。 沈如婉抿着嘴,垂着头,她总是感到心头耿介,不是滋味。 沈如娴疏导了,挑逗了,她无话找话地说:“二妹,可要吃点东西?” “不,我下饿。” 当然不饿,她们刚吃过午膳不久。 “那喝点什么?” “也不要。”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必再挂在心中?” 沈如婉突然抬起螓首,圆睁美目说“姐!诚如你所说的;‘赌博会教人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也诚如严子厚所说的:‘那是喝人血,吃人肉,连骨头也不吐’的所在,地方官为什么准许它开设下去呢?” “广增税源呀!” “喔!只为增加税收,就可以不管人民的死活?” “他们也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辞理,说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种场所一如酒楼,一如妓院,乃是人们游乐的地方,消遣的地方。 但只要你立定脚跟,不为所诱,银子是装在自己的口袋里,谁又怎奈你何?” “哼!一套歪理!” 话是不错,但人与生俱来皆带有劣根性,只是有些人受了后天的礼教,能节制,有保留,于是理智强过欲念。 “有些人则我行我素,放荡成性,欲念遂掩蔽理智了。” ‘那有些人就抓住下人性的弱点。乘机做起败德无耻之行当了。’ “对呀这就所谓‘周瑜大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哼!可悲!” 姐妹二人边谈边走,出了西门,跨过桥梁,忽见护城河旁有个人在踌躇.在徘徊,这似乎有些反常。 欣赏风景么?踏青纳凉么? 天寒地冻,年近岁迫,这怎么可能,他显然是在喝西北风! “黑白双娇”不禁加以注意了,果然,那个人未几仰天悲叹一声说;”天绝我也!”继之跃身朝河中跳去! 护城河挖得十分宽阔,河水悠悠,回转不息.只是两岸为薄冰所冻结住,侵占住。 因此流动并不顺畅,却造成了中间加倍的湍急,加倍的汹涌。 “二妹,快!’ 沈氏姐妹既有所备.警惕在心,就不会教人如愿了。 沈如婉不待乃姐活落,早已一式“飞燕穿柳”,够快,够准,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然正好扭住了对方的肩膀! 沈如娴随后而至,她说:“阁下,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为何这般的看不开呢?” 那个人看起来有三十出头,皮肤白皙,长相也颇斯文。 但是,行动迟缓,双目无光,显得已然缺失生机活力。 他抬头看了沈如娴姐妹一眼,然后叹息一声说:姑娘,你救了我一时,却救不了我一世,用为,我死意已决。” “什么事情会有这般严重?” “说了无地自处,徒惹笑话。不说也罢!”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堍西桥畔泪!” “我幼读圣贤之书,这点也是了于心胸。” 沈如娴脸色一正,说:“那你上无高堂?” “有。” “你下无妻儿?” “有。””这就对了。”沈如娴言严词正,声色俱厉地说:“你若一旦轻生.那高堂由谁奉养?那妻儿何人抚恤?” “就因为无颜再相见高堂老母.也无脸面对妻小儿女。””听你之言,似乎是做出了很大的错事?” “是的。” “做错了事可以设法补救,或者立志悔改。” “奈何补救不了,正是悔恨万分,才在此自寻了断。” “究竟做了什么错事?说来听听,或许我们姐妹能够帮你。” 那个青年人又刻意地、个别地看了“黑白双娇”一会.然后摇摇头说:“多谢二位姑娘好心,但这种事你们是帮不下我的。” “何妨先说说看?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救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既然死意已决,又何必怕人笑你?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向阎王报到的时刻!” “好吧!”那个人沉吟了一下说:“敝人姓梁,名公适,虽然称不上‘十年寒窗’,虽然也没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地步,但是,我性喜读书却是事实。 “成家之后,就在长街上的一家泰祥绸缎庄担负账房之职,多年来倒还胜任愉快,安居乐业。” 他略一停顿,又继续地说了卞去;“上个月,记得就是上个月的今天,不才我一连有三天的假期.东家为了慰劳,为了奖励,还特别赏下三个月的薪金。” 梁公适喘息了两下,吞咽着一口律液说“大凡经营门市零售生意的,多半注重夜市晚场.是以从业人员,都是晏起晚睡,每日卜午总要到辰时才肯起来。 而那天,我一直睡到巳牌时分,尚埋在热被窝中打呼噜,可是,耳朵中却听到前面客堂中有人大声小声地在吆喝了。” “我虽然恍惚.我虽然迷离,但并未熟睡,还分辨得出那是我知友严子厚……” “啊!是他!”沈如婉不自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梁公适抬头望望“黑娇女”,疑惑地说:“二位认识严子厚 沈如婉又脱口地说“还有他父亲严应信!” “哦!这……你们……” “我们只是认识。”沈如娴淡淡地说:“你继续说下去吧!” “好的。”梁公适的精神似乎好转了很多,他说:“那我就以当时的口吻和情景重复它一遍!” 十一月初十,冬至刚过。 严子厚在家闲着无事,实在感到无聊之极,他就踱出大门,习惯地去了泰祥绸布庄。 见梁公适不在店中,经过探询,里面伙计告诉他对方休假在家,不由喜上心头,立即兴冲冲地赶去对方家中。 跨入门槛,步进客厅,可是,客厅里空空荡荡,一不闻声息,二不见人影。 严子厚意会在心,他对梁公适家境一切非常的熟悉,这个时候.老母在后堂念经礼佛,娇妻在厨房烧饭洗衣,孩子尚在学堂上课未归.而梁公适本人呢?不猜也知,必然是抱枕拥被.隆中高卧,仍在贪恋着那永远也睡不饱的懒觉,因此,他当然要大声地嚷嚷了. “梁夫子,现在什么时候厂,你还在梦黄粱,会周公?” 有一年,城中一间私塾的先生患了感冒,身子不适,就情商着请梁公适去代教一个月的书.自此以后,有些人管叫他为“梁夫子”。 “唔唔……” 梁公适实在舍不得离开那甜美的梦境,那暖和的被枕,他转了一个侧.翻了一个身,依旧赖在里面不肯起来。 “有人说:‘太阳晒到屁股。’又有人说:‘日高三竿’、这些话都是形容赖床或者起得晚的人说的,但是对你还不够看,更算不了什么?日正当中了呢!快起来,快起来!” 严子厚的年纪小不了梁公适多少,而两个人的性情也相差无几,是以结成好友,不比羊左,也赛管鲍。 平日经常天南地北,有时在相互研讨,有时则彼此抬杠,絮絮侃侃,滚滚滔滔,总是谈个没完。 如今.得悉了梁分适休假在家,他焉肯放过这次机会?因此,登堂入室,昂立床前,怎容得对方再超然物外,自封在黑甜之乡? 他也读了一大堆的书,大概是前世积德,今生祖上留下一笔可观的财产。 虽然由他父亲掌管着,但是,养尊处优,饱食暖衣,不像梁公适之苦学,以故赋闲在家,玩岁歇日,成了一名膏粱子弟! “扰人清梦,有伤天和。”梁公适睡眼惺松地说:“我拜托你,再让我睡一会行吧?” “不行?”严子厚斩钉截铁地说:“再不起来,当心我拿冷水来浇你。” “唉!”梁公适一头拗了起来,披衣下地说“交友不慎,贻害无穷.真是悔不当初,起来就起来吧!” 果真是交友不慎,贻害无穷,差一点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连性命也给赔进去了。 严子厚等待着对方一切都弄舒齐了,他说“走!我请你喝茶,我请你吃饭,然后再聆听‘冬烘先生’的宏谈崇论。” “你这是褒我?贬我?还是捧我?烦我?” “各尽其份,一半一半,你书读得比我多.但是,就因为书读得太多了一点,则变成迂腐了,变成固执了。” “咳!这叫立场不同,观点不同.” “别立场了.也别观点了,喝茶吃饭总是谁都一样吧?相同吧?” 梁公适笑笑说;“当然.民以食为天,物无粮水则无以为命。” “那走吧!我们吃饭去。””请再等一下。”梁公适进内禀告了母亲,知会了妻子,才同严子厚一起出门而去。 茶楼酒肆.饭店食堂,都是三教儿流,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传闻散播接获的地方。 是以,你想探听什么,就到那里去,你要宣扬什么也请到那里去,保证不出数日,必有所得,必具效果! 午时已尽,未牌继起! 梁公适和严子厚坐在同兴楼饭馆雅座的一角,他们吃完了饭,在喝茶,在聊天。 其他的客人也一如他们,各踞座头,在喝茶,在聊天。 这是常情,不足为奇,凡是上雅座的客人,多半是清闲的,多半是高雅的,也多半是家里、荷包里存有一些银子的人。 不然的话,寅吃卯粮的人,出卖劳力,也出卖时间的人.哪有这种工夫?哪有这种享受? 而雅座上饭菜的价目也比普座上要高出不少呢!贵上几成呢! 你看,跑堂们送茶送水,还是那么殷勤,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的神色,厌烦的模样.这就是看在钱的份卜,银子的功劳!”老王,翠红院里上二天又新到了一位姑娘……” “嘎!”这仿佛是振奋剂,强心药.那个被称姓王的人不待对方话落,就迫不及待地说“多少年纪?漂亮不漂亮?” “大概十五六岁,我想她一定漂亮。””老赖.你这是什么活?”姓王的人拉长了面孔说:“什么是‘大概’?什么是‘我想’?吊人胃口嘛!” “新来的姑娘多半皆是十五六岁.而翠红院中物色的人也必定是漂亮、” 姓王的人不由愕着脸说:“照这么说那位姑娘你还没见过喽?”’ “个错,我也是刚刚听说。” “嘎……这倒是一件新鲜事,你老赖是癞皮狗、绿头苍蝇,姑娘已经来了两三大,竟然还会闻不到?嗅不着?” 姓赖的人听了不以为忤,他叵而振振有词地说:“就因为我擅闻善嗅,风力总要比别人得悉得早,知道得多,你呢?哼!目聋耳聩,还冒什么大气?” “你……” 再听听另一桌人家在谈些什么? “小杨,你昨天的手气如何?” “不错呀!赢了二十几两银子.所以才请你吃饭喝茶、”小杨洋洋得意地说:“你呢?小林,怎么垂头丧气的?连一点精神也没有?” “唉!别提了。”小林喟然叹息着说:“最近我的运真背,一连输了五天,百把两白花花银子全都泡了汤!” “这又算得了什么?赔钱原本如此的,不是输,就是赢,有道是‘胜负乃兵家常事’,去翻本呀!” 小林惨然地笑了笑,继而无言地摇摇头。 “怎么?失去勇气了?” “不是的,我这两天手头不方便,有一笔钱还未收到,如今是口袋里袋磅锤,凭什么上翻本呢?” “原来如此。”小杨慨然地说:“没有关系,我借给你。” 小林黯淡地眼睛顿时一亮萎靡的精神立即一振,说:“好,找们这就去!” 两个人双双站了起来,下楼结帐走了。 严子厚听了心中跃然,他两眼望着梁公适,虚心地说:“夫子你家有娇妻,我未敢招你去妓院,但是,场子里不妨去看看.去荡荡。” 他越说越顺口,几乎有些怂恿了:“有兴致时可以来它二把,赢了当然不在活下.假如输了三二十两.也不伤元气,不伤大雅。” “不太好吧?”梁公适迟疑地说:“那种地方我从未去过。” 他家无恒产,必须早出晚归.依借着那份替人记帐的薪俸,上要旨奉高堂,下要供养妻小,哪有余钱涉足这种场所? 再说,时间上也不允许呀! 严于厚则不同了,他虽然本性不坏,但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难免有时候会去走去逛逛,幸而少时多读诗书。交的乃是良朋益友,因此也有所节制.还不致于滥或沉湎其中。 “我也很少去呀,但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不然你这三天假期如何消遣,如何打发?” “唔——”梁公适也心动了.他说:“去看着就去看看,应正又不一定要玩。” “对呀!那我们也走吧!” 昌化城内大小赌场有好几处.但规模较大的只有二家. 一曰“吉祥”,一曰“如意”。 吉祥位于南郊,里面兼营餐饮施舍,还备有酒台.蓄有女侍。 富商巨贾,或达官贵人多匝月流恋该地不归.盖声色犬马,醇洒美人.乐不思蜀也! 如意则开设在长街中的一条巷子里,由于进出方便,不劳车马,不费时间,赚到钱财意兴冲冲的来,输了银子拍拍屁股走路,是以顾客多为中下等人。 梁公适二人一不是富商巨贾,二不是达官贵人,三又不想长期地沉沉沦下去,他们遂信步地踱向如意赌坊而去。 “喔……严公子,好久不见你大驾光临了,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梁。” “梁公子,幸会,幸会。” “二位公子请,请。” 一到巷子口,就有二个人阿谀奉承,打躬作揖地在招呼了。 当然,凡来赌场的人都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焉能不巴结,焉能不卑恭? 赌场内光线暗淡,空气污浊,声浪鼎沸. 里面形形色色,什么赌局都有,什么赌具皆备。 牌九、麻将、铜宝、三公、大小、单只等等应有尽有。 严子厚是识途老马,他带领着梁公适逐一巡视,逐一观察以及逐一讲解. 梁公适是聪明人,他一点就透,认为牌九麻将虽然易懂易学,但一时却难以熟练,大小单只和铜宝则过于单调,过于乏味,下注只凭意念,只凭运气 以掷骰子较为刺激,较为过瘾,因为它乃是相互对掷,手力的轻重聚散,骰子的跳动运转,都能潜入目光,都能扣人心弦,是以梁公适选择了掷骰子。 “么二三呀!”。 “四五人呀!” “五点。” “大三元,豹子,豹子!” “哈哈,统赔。” “满堂红!好一个满堂红。” 呛喝声此起彼落,欢笑声左右染传。 他们二人挨了进去,起先,一两一两地下,渐渐地改为二两、五两、以至十两。 半天不到、别人有输有赢.而梁公适和严于厚却尽罄所有,口袋里全都空空如也。 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诚如同兴楼饭店平的杨姓客人所说:“有输必然有赢,胜负乃兵家常事,翻本呀!” 是以,第二天.第三天,梁公适伙同着严子厚又去了,结果,他们一如姓林的那个客人,手气真背,仍是输家。 梁公适心有不甘,他非到把输出去的银子给赢回来。 奈何天不从人愿,一个月下来。非但输尽了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最后连祖上留下来的栖身之所,那栋老屋也垫了进去! 就这样,彷徨无依,悔恨交织、他对不起亲人,也对不起自己思之再三,唯一逃避的办法,那就是自求解脱,自寻了断。 沈如婉不由听得柳眉高挑,杏目圆睁.她气愤填膺地说:“姐,这种场所,我们去把它给挑了吧!免得再继续害人。” 沈如娴只对她二妹抬了抬手,却面向着梁公适追探地说:“你一共输掉了多少银两?” “现银三百余两。” “房子呢?” “房子也押了二百两。” “押在赌场里?” “是的。”梁公适喘了一口气说“如意赔坊内设有银楼,开着当铺,以备输光了银子的人不时之需.他们收兑钱庄里的银票,或押当玉器手饰什么的。” “你写了借据给他们?” “不只借据,还有房契。”梁公适说得硬咽.说得赧涩。 “嗯——这样吧!”沈如娴审慎地说:“你且先回去,我们姐妹设法把那些银子给筹出来。” “真的么?”梁公适有一脸的希冀.但也有一脸的狐疑。 沈如娴郑重地说:“这岂能儿戏?当然是真的。” “姑娘贵姓?” “我们姐妹姓沈。” 有道是“嘴上无毛,说话下牢。”沈如娴唯恐对方信不过她所说的活,又加重语气地说;“三天之内.我必将你的银子和借据房契送到府上。” “这怎么敢当?”梁公适惶恐之中带有三分喜度,他说;“沈姑娘是住在……” “我们本来只是路过此地.并未落脚住店.如今就在隆昌客栈住它几天。” “那三天之后,不才到隆昌客栈前去趋谒沈姑娘好了。” “悉听尊便。” “不才这就拜别了。”梁公适抱拳过头.深深地朝“黑白双娇”躬了下去,然后转身走了。 沈如娴眼望云天,屹立当地,她接下了这副担子,思虑着如何安排,如何解决。 “姐,走呀!”沈如婉感到不耐,她开始催了。 “哦!好。” 两个人倒返而回又朝昌化城内走去。 “姐!我们先去赌场,还是先住旅店?” “当然是住旅店。” “你准备如何处理呢?” “唔-一第一,催一个可靠的人,去沈家庄取六百两银子.第二,把随身携带的金叶子和珍珠给变卖了……” 沈如婉顿时接口地说;“你准备自己偿付?” “有什么个对?” “不行!”沈如婉鼓起了腮帮子说:“我不答应!” “那你将如何呢?” “去赌场追讨。” 沈如娴螓首轻摇地说:“这种事不是我们所能做的。” “为什么不能?” “我们乃是女流之辈,女人家好意思进赌场么?更遑论去闹事了。” “怎么?女人家不是人呀!”沈如婉使出了惯用的撒手锏,她又赌气又撒娇地说:“你不去.我去!” 她说完后立即加快了步伐,直向长街冲去。 “哎!二妹,等一等,等一等,事情慢慢地商量么!” “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两句话.两条路,你去也是不去?” “去,去,这总可以了吧!” 沈如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面对着这位小妹.没有辙,不得不投降。 沈如婉脸上的寒霜化了.春花开了,樱桃绽了! 她娇消一声说:“姐,你真好,那我们这就到赌场去!” “不!我们还是先住旅店。” 沈如婉的美目又瞪起来了。 但是.这次她不是生气,而是怀疑.因为她深悉她大姐凡说过的话决不会更改.也绝时不会骗她。 “为什么?” “改变形象。” “改变形象?”沈如婉弄不懂她大姐葫芦中装的是什么药?追问着说:“什么形象?” “王法虽然没有订定女人不能进赌场,但是,女人进赌场的确太过耀眼,尤其是我们背着宝剑,更是惊世骇俗。” “因此,何不来个乾坤倒转,我们也来改穿男装。” “妙呀!”沈如婉一听雀跃起来了.她欣然地说:“那我们快到旅店中去!” 进了隆昌客钱.“黑白双娇”要了一间上房。 待小二送来了茶水,姐妹二人略经梳洗,井喝了几口热茶。 忽然,沈如婉想起了一件事来:“姐!我们的男装呢?” 沈如娴淡淡地说:“弄男装有两条路一是去成衣在购买,二是去租货店租赁。””那我们走呀!” 沈如娴摇摇头说:“但是,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沈如婉听了不由怔了一怔,她愕然地说:“此话怎讲?” “去买去购都不成问题,但是到赌场里面去能带兵刃?” “可以把龙泉留在此地呀!” “旅店广纳上中卜三等之人,而这对凤凰宝剑,乃是父丰以千金购得,我们也爱逾性命,你放心将它留在此地?” “这……”沈如婉的黛眉皱了,蛮靴蹬了,她嘟着樱唇说:“那这该怎么办好呢?” 这个已经成了婚的小妇人,但是,她的模样,她的态度,依旧像个大女孩。 沈如娴见了不禁微微的笑笑说:“你且别急呀!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沈如婉螓首猛抬,她喜上脸庞地说:“哪一条路?你快说呀!” “借。” “借?向谁借?”沈如婉有些纳罕。 “严子厚。”沈如娴解释说:“严子厚虽然也输了不少的钱,但是他家境富有,碍不了事,我们去向他借两套衣服应该不成问题。 并且,将这两口青锋寄在他家也比较妥当,也比较安全。” “对!那我们这就去。” 这对不速之客来到了严应信家的大门口,应门的家人一见之下,不由惊奇方分,疑惑万分。 因为,严家父子虽然并不热衷,并不注意诗书,但是,他们总算附庸风雅,是读书之第,是文学之家。 二位姑娘,艳丽如花,身穿黑色劲装的一脸英气,若盛开的玫瑰。 身穿白色罗衫的端庄持重,像案头上的水仙,却双双有佩宝剑,该是学武的人,练功的人。 “姑娘,你们找谁?” “严子厚。”沈如娴涩然地说着。 “哦!我家少爷……” 严子厚不待通报,似乎是腿特别的长,耳特别的灵,他已经听到了声息。 三步一脚地由里面迎了出来“啊!贵客临门,欢迎,欢迎!” 沈如娴说;“打扰了。” “哪里的话?”严子厚笑笑说;“小弟只差一点没有倒穿屣履。 请!” 客厅中,严应信正在里面,他展着笑颜殷勤地说:“沈姑娘.你们请坐。” 沈如娴盈盈一礼说:“谢谢老伯。” 宾主落了座,下人上了茶后。 严应信又开口说话了:“姑娘们去而复返,莫非……” “是的,小女子有事要麻烦严公子。” 严子厚精神振奋地说:“什么事沈姑娘尽管吩咐,只要小弟能力听及,凡做得到的一定效芳。” “为了梁公适……” “梁公适?”严子厚听了霍地站了起来,他满脸惊疑地说:“沈姑娘认识梁夫子了?” “唔——” 沈如娴遂将对方寻短的经过说了一遍。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严子厚喃喃地说;“是我为了贪图一时之快,一时之兴趣,而害了梁夫子。” “过去已矣,来日可追,严公子何不设法补偿。” “小弟原有此意,只是……” 严子厚抬眼看了他父亲一下,然后垂下了脑袋。 沈如娴继续地说“小妹唯恐梁公适郁忧难舒,再次做出傻事,你可否过去他家中路陪他,劝劝他。” “小弟刚才就是拿了家中的银于去梁家的,不意却被家严给发觉了。”严子厚鼓起勇气说;“爹,你能否将那五十两银子再交给孩儿?” 严应信慨然地说:“我以为你又去赌博,才追回那些银子.既然你是拿去给梁公适的,为父哪有不给之事?” 他喘了一口气又说:“沈姑娘尚且古道热肠,她能替素不相识的人筹钱赎回房屋,我怎不能?” “你就把柜子中所有的一百两全都拿去.其他不够的,我也当尽量设法。” “谢谢父亲,谢谢父亲。”严子厚欢然地射一躬身子,随之举步向后而迈去。 “且等一下!’沈如娴开口阻止了。 她随之站起了身,深深地朝严应信裣任一礼,然后说:“老伯疏财仗义.拯人于急难之中,小女子真是感动莫名。 但是,那六百两纹银乃是我答应梁立适的,当然仍该由我负责,严公于依旧取五十两应对人眼前之急也就是了。” 严应信慎重地说:“江姑娘家在浙江?” “是的。” “你计划返家搬取银子?” 沈如娴说:“本来小女子也曾经如此盘算过,或着兑掉携带在身的珍珠,金叶,但是,舍妹下依。” 严应信刻意地望了沈如婉一会说:“以老朽数十年的经验和阅历看来.令妹绝不是一个舍不得身外之物的人,想必是她另有妥善的安排和打算。” “不错。”沈如娴也回目瞥了她二妹一眼说:“老伯且勿见笑,寒家乃是武林中人,而舍妹只娇宠成性,秉承了武林人特有的气度,她坚持那批银子去了哪里?必须再从那里给收回来。” 严家父子一听不由怔住了。 严应信忘记了续话,严子厚也忘记了动身。 过了好一会儿,严应信终于瞪着眼睛又开口了:“二位姑娘的意思是要去赌场取取回那批银子?” “是的。” 严应信开心地说:“姑娘还是多加考虑……” 严子厚也立即接口说:“赌场内蓄有不少市井地痞……” “这我知道。”沈如娴坦然地说:“市井地痞不足为患,我刚才曾经说过,寒家乃是武林中人,敝姐妹幼时也学了一些花拳绣腿,虽不精纯,但自信还应付得过去。” 严子厚吁出了一口气,那张开的口不知再闭,那瞪大的眼也不知转动。 这叫什么?这就叫目瞪口呆! 严应信毕竟是上了年岁,见多识广,他钦敬地说“聂隐再世.红线重生,老朽真要为梁公适庆幸了。” “老伯谬奖了。”沈如润却悱然地说:“只是小女子感到这身装束太过碍目.也不太方便……” “姑娘的意思?” “欲向严公子借二套衣衫……” 严应信脱凵地说:“要更男装?” “是的。” “子厚.你快陪沈姑娘进去挑选几套合适的衣衫。” “孩儿遵命。” 第八回 双娇乔装揭骗局 是生性使然?是爱好不同? 还是所谓的“形象”关系? 沈如娴选的仍是白缎长袍,沈如婉则穿上了一套黑绨衣衫,“黑白双娇”依旧是黑白双娇。 喔!不,如今应该称作“黑白双骄”! 共同地步出了严家的大门,沈如娴姐妹和严子厚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 严子厚是去梁公适的家。 沈如娴姐妹则如如意赌坊走去。 拐过路角,沿着长街.走不多时,如意赌坊已经在望了。 这家赌坊乃是设在巷子里,人在长街上怎么望得到? 不错,的确望得到。 那是因为他们在巷子口搭行一座巍峨壮丽的牌坊! 牌坊上书上描凤,髹黄漆朱.上方匾额上精镶着四个字,烫金凸字,“如意赌坊”,笔力雄劲,气势不凡! “二妹.为避嫌疑,为便响应,你先进去。”沈如娴审慎地说:“我们装着各不相识,然后再见机行事。” “为什么?” “赌场中都聘有郎中、老千和打手!”沈如烟十分郑重地说:“打手是维持着,镇压着赌场内的秩序,这些人正是严子厚口中所说的市井地痞。” “郎中和老千呢?” “郎中和老千则分别主持着,包揽着各种台面和场面,他们用骗、用诈、用手法,挖空心思.想尽方法要掏完来客口袋中的银子。” “真的吗?”沈如婉迷惑地说:“难道别人看不出来?””不容易。”沈如娴摇摇头说:“他们的手法熟练、快速,犹如在玩假的魔术师。” “那骗呢?” “骗是二人搭档,相互联手,所谓‘抬轿’。若一人独断、独行.以偷牌、换牌取胜,则叫‘单挑’。” “诈又怎么样呢?” “诈更简单了,只要事先在骰子中灌上铅粒、碗底里装着机关等等,总之,他们是包赢不输.不然,这么多人的生活开销从哪里来?” 沈如婉惴惴地说:“那我们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嘎!”沈如婉眸子突然一亮.她困淆万分地说:“莫非你也会骗、也会诈、也会手法么?” “不错!” “你骗人!”沈如婉感到有受愚的滋味,她娇声地说;“我不信!” “我是说骗人呀!”沈如娴笑笑说:“不过却是用功力去骗。” 这下子沈如婉点到了心.她欢然地说:“哦!原来如此,我懂了,到时候倒要好好地露它几手!” 沈如娴告诫地说:“不可冲动,不能猴急,你必须要看我的眼色、我的暗示才准行动。” “好啦!” “那你去吧!” 沈如婉加快脚步走了。 大约相距十丈之遥的时候,沈如娴也举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分别地迈入了赌场里,略一巡视,略一观望.她们是有为而来,沈如娴要速战速决.并且,骰子容易动手脚.就有用武之地,因此她也选上了“骰子”。 “下,下,大家下呀!” 赌客们纷纷下注了,有三十吊,有五十吊,有一两,也有二两。 算吊的乃是制钱,也叫铜钿.中有方孔,或曰“孔方兄”,算两的当然是银子了。 “离手!” 场子助手机械似地鼓舞着、吆喝着和整理着台面上客人所押的银钱,勿使散乱,勿使错失。 然后是庄家捞起骰子,有目的、有计划在手掌中一阵搓妥,一旦如意,就“当郎郎”地掷了下去。 骰子在瓷碗中跳动,旋转,首先现出了一朵梅花,继之二朵,最后的一粒骰子终于也停了下来.理所当然的又是一朵梅花。 在家木然的嘴角微微一牵,那是笑容,胜利的笑容,自豪的笑容。 “三朵梅花!”助手高喊着说;“豹子。” 如今轮到客人各别投掷了。结果,上家么二三,对门是一点。 下家的手气算不错,他掷出了一个四五六。 但是,四五六没有豹子大,还是输了。 “统吃呀!大小统吃。” 两个三十来岁的人过来招呼了,这两个人自沈氏姐妹一踏入场子就开始注意了。 因为“黑白双娇”不但星眸朱唇,气质出众,而严子厚所捧出来的衣衫又是选最贵重的,新裁刚缝的.这就更衬出了“红花绿叶”! “哎!阿成,这两个雏儿眼生得很呢!” “那定又是别个城市中的公子哥儿。” “怎么脂粉气这般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了’那个叫阿成的人说:“大凡少爷阿舍,都是在女人堆里呵护之中长大的,脂粉气息哪会不重?” “唔——说得也是,我们过去招待一下,免得对方输了银子心黾感到不舒服。” “不错,财神爷临了门.理应巴结巴结。” “各位,挤一挤,请让个位子给这二位少爷。” 位子让出来了,“黑白双骄”分别坐下去。 而那两个招待也忙别处去了。 “下,下,大家下呀!” 沈如娴姐妹随着大家下注了,二人心意相同,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 其他赌徒见来者人俊衣鲜,出手大方,当门的人不由缩手不前了,让对方去掷骰子,沈氏姐妹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把起了门头! 沈如婉聪明,沈如婉好胜,她看过两次就知道其中的诀窍,立时运上了功力,骰子虽然不住地在瓷碗中翻滚,最后总能“如”她的“意”,要几点,有几点。 因此,押在上门的人次次地赢钱。 沈如烟坐在天门,奈何天门不灵,却把把黑色,她只有朝押在她门下的人歉然地笑了一笑。 庄家门神般的面孔屡屡在幻变,但是,他撑得下去,因为,吃二家赔一家并不蚀本呀! 人都有灵性的,人皆知好坏的,原押天门和下门的人遂转移了阵地,大家不约而同地全易位改押在在上门。 庄家感到惊奇了,也有些紧张了。 他凝目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一不似同行,二又不像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因为沈如婉穿上男装。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小更嫩! 只有同路人有这等气势,只有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有这等功力,他们能随心所欲.他们能在骨牌上留下记号。 因此,凡江湖人落魄异乡,手头缺乏盘缠.只要到赌场中亮出身份,报上名号,对方就会衡量着给奉上孝敬。 逞强是人的通病.不信邪也是人的特性,那个庄家就是如此,他只是认定那个少年人的运气奇佳而已。 因此,吐吐气,舒舒臂,谨谨慎慎地抓起了骰子,小心翼翼地掷了下去。 不含糊,果然是有两手,庄家又掷出了一个“梅花豹”.这“梅花豹’大概就是他的护身神、拿手活。 奈何悲哀的事又重临了,对方偏偏又掷出了三十六点,“天牌豹”! 庄家头上冒了汗.脸上充了血。 助手的元气也消失了,喉咙硬塞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一五一十地赔着押在上门的银钱。 赌客的欢笑声,叫嚷声又惊动了那两个场了中的招待。 他们齐步走了过来,不用问,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顿时站在一旁窃窃的私议了。 “阿成,你看这小子可有问题了。” 少爷如今变成了小子了。 “不至于吧?” “那当家的怎会八十老娘倒绷了孩儿?” “以前也曾有过呀!再说女人堆里钻出来的少年.平时经常地上下其手,多半都在行桃花运。” “桃花运?” “喔!我是说财花运。” 这两个人在如意赌坊中身份不低,头衔尤多,集招待、巡查、管理于一身,一个叫邱廷宇,一个叫苏坤成. 邱廷宇回目注视了沈如娴一会,满脸狐疑地说:“另外一个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对劲,阿成,你注意到了没有?” “是么?另一个他输钱呢!”苏坤成看法有些不同。 “恐怕他们是一路之人!” “不会吧!他们是个别的来.而且,两个人从没搭讪,从未交口,似乎互不相识。” “我总觉得这两个人透着蹊跷。”邱廷宇蹙起眉尖说:“别教他们老虎扮猪给吃了.那我们的人可就丢大了。” 苏坤成未敢再坚持了.他说:“那换一个庄家怎么样?” “唔——换庄家!” 苏坤成举步走到庄家的后面,低下头咬了一会耳朵,那个在家就无言地站了起来,转身向后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未几,房间中出来了另一个人.他坐在空位之上,是新庄家。 新上的庄家比原来的那个今年纪大.气势足,他五十多岁.鬓间花白,胡子花白,但体健身朗.眼明手快,该是一位简中高手,此道专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头,庄家换了,骰子当然也换了。 这一来,助手的精神立时振奋了,他的喉咙像是灌足了“胖大海”,他的体内也似喝饱了老酒。 “下,下,大家下哇!” 赌客们的心理是相同的,输了钱想翻本.赢了便于还想多赢一些.因此又陆陆续续地将银子押了下去。 “离手!” 庄家抓起骰子,朝海碗中“当郎郎”地掷了下去。 “六点……六点……又是一个六点!”助于高声地喊了起来:“三个六,‘天牌豹’,统吃!” 赌场中有两项规定,一、有的赌场以点计数,三个六最大,然后三个五,三个四,依此类推。 有的赌场以牌九方式论输赢,三个六还是最大,因为它是“天牌豹”,依次是三个么,“地牌豹”,再来是三个四,“人牌豹”,三个五是“梅花豹”,三个三是“长三豹”,三个二是“板凳豹”。 二、同点数以庄家为大.这却是天下赌客所共认的,因此,只要在家掷出了一个三个六,散家连掷骰子的机会也没有了。 就算你也掷出了三二个六,还是输,还是被人吃。 沈如娴见时机已熟,她站起来了,说“这位兄台,你赢了银子应该歇歇手,让我这个输钱的人也翻翻本呀!” “好吧!”沈如婉一对上乃姐的目光,就知道沈如娴有所行动了,她顿时顺手推舟地说:“祝你好运。” “谢谢。” 沈如娴转向在家说:“我输急了,想来大的,我们单独地玩它几把怎么样?” 那个老奸巨滑的庄家疑惑地看了对方一会说:“好吧!你想玩多大?” 沈如娴就由怀中摸出了一袋银子,数了一半:“五十两。” 果然,庄家一脸慎重了,其他的赌客也是满面惊容。 因为,五十两银子在富者眼中也许算不了什么,但穷人却能担上一年的粮啊! 骰子在庄家掌中一阵搓转,然后再次朝海碗中掷去。 “当郎郎”的响声过后,竟然又是三个六! 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叹息,但也有人在微微地笑着呢! 那是庄家.那是助手,还有邱廷宇和苏坤成! 沈如娴虽然仍旧没有摸到骰子的边,但是,她面不改色地又将剩余的五十两推了过去。 那个庄家踌躇满志了,可是,他这一恃才,这一傲物,心中一个人意手下立时出纰漏。 骰子一蹦.二个大依然,另一粒却转出了梅花,双六是基座,梅花是点数五点! 沈如娴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含笑然后抓起骰子,忽然,笑容在她的嘴角边凝了一下。 因为她感到骰子的体质有异,骰了的重量也有异,顿时明白上一个庄家只是郎中,的确是技巧,凭的是手法,而这个庄家则是老千,用诈术,施欺骗! 但是.她不予点破,不去惊动,假痴假呆地用了二三把,才掷出了二个三点,一个二点。 “五点胜二点,吃!” 对方的助手又将五十两银子给耙了过去。 这一下沈如娴摇头了,叹气了.那当然是装出来的,她又往怀中一阵掏摸.须见才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只小巧玲进的荷包袋来。 二报玉笱,似铰剪,像牙筷,从里面钳出了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 有些惋惜,有些眷恋,最后才毅然地说:“庄家,这个你们收也不收?” “唔——”在家也是装假地迟疑一下说:“收!” “估多少?”沈如用将珍珠递了过去。”三百……四百……就算四百两银子好了。” 庄家仔仔细细地地审慎慎重重地坚定之后,又将该颗珍珠交还给对方。 “好,我先押一百两!” 沈如婉漠不关心,好像她们果真是互不相识。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问敬重乃姐,信服乃姐,沈如娴生性稳重,处事明快,很少有失误或过错。 结果,庄家再次地掷出厂一副三个六,一百两银子泡汤了。 “唉!我的手气真坏呀!” 庄家诡秘地奸笑了一声,他矫情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说不定等一下你反败为胜,全赢了回去。” “真的吗?” “真假谁也不敢保险,那要看你的手气是否转了。” “说的也是。”沈如娴说:“还剩三百两我全押了!” 围在周围的赌客都瞪大了眼睛,都摒住了气。 这等气派,这种场面,在南郊的那一家是经常有的.但是,如意贿坊内却不多见! 庄家虽然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但他还是十分慎重地抄起骰子,在手掌内一阵搓捏,一阵旋回。 谋定而后动,待骰子有了方位,有了次序,才撒开手掌掷了下去!”当郎郎”的几声脆响起处,如金玉击撞,如珠玑抖落,骰子“骨碌碌”地在海碗中打转打转。 过了片刻,一粒开始定了,是六点,第二粒也停住了,又是六点,须臾,最后一粒转动的力量终于渐渐薄弱了,轻微了。 它虽然仍在转动,尚未停止,但是,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出,朝上面一方的点数赫然也是六点! 在家股上现出了胜利的笑容,傲然的神态,助手也是,两位招待、巡察以及管理的人当然更不会两样! 只有赌客,只有旁观者,赌客和旁观者凝注的面色在幻变.摒住的气息在感叹,他们惊奇,他们惋惜。 惊奇这位庄家的功夫实在太深,惋惜这位相公的运道实在太差。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呢!有道是盖棺才能论定。 在事情尚未完全停歇的时候,不要太早认定,太早认定,就会成为传言,就会发生谣说。 不是吗?请看,那生后一点骰子还在摇摇晃晃,将停未停的时候,忽然,海碗内好象起了波涛,好像飘起狂风,哪料骰子陡然间来了一个大翻身。由六点转成了一点! “啊……”异口同声,音调相同,感受不同。 有人惊惶.有人欢畅. 时转轮回,这一下庄家变色了,助手和招待瞪眼了。 相反的,局外人的旁观者和赌客们却喜在脸上,乐在心头! 只有一个可能,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对方掷出了一个么二三,或者也同样的是一点。 但是,这个可能,这个机会,照一般说来似乎不大。 沈如娴随意地抓起骰子,随意地掷了下去,从容而不迫.干净而利落。 “嘎!二点,散家赢了。”又是一个同声而异口。 “赔钱。”当着里外这么多人的眼睛,庄家干咳一声,只有红一红面孔,声软气弱地说着。 “是。”助手也是不情不愿地应着。 他拉出了抽屉,几乎罄尽一日所得,很辛地点出了三百两纹银,推向比如娴的面前。 沈如娴收起了珍珠.然后轻松地说:“果如你在家所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生的手气终于转了。” “既然转了,就得把握,别让它悄悄地给溜走。”她微微地笑笑,继续地说:“这三百的我冉博它一次。” “好!”庄家坚毅地说:“我接受。” 他抓起骰子,在掌中毁戥了几戥,衡了几衡,心中不由诧异了。 困淆了。 因为,布在里面的物体没有移位,没有散落,以他刚才的手势,百分之百.绝对应该是三个六点.怎么其中一颗会转成了幺? 真教人百思莫解! 这位庄家,乃是如意赌访中的前辈,王脚。 主人尊他,惜他犹如公侯,犹如瑰宝。 而他呢?他小巧小智,脑灵手灵.实在也不负人望.只要他一主局.十赌十赢.百战百胜,谁也难以在他的手底下讨得了好去! 重新地布局,再次地定位,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为了面子,为了声望,至少,他务必要把那三百两纹银给赢回来。 以机械的动作.用熟练的手法.骰子又跳落在海碗内旋转厂。 果然,这位庄家确有一手,骰子转来转去,最后显现上面的总是六点! 沈如婉鄙在颜面,动在心扉,她再次地运起了功,催动了气,暗暗地将真力*向那海碗里面。 沈如娴学承家传,内功精深,散聚随心,就算是钻是戒,也能叫它直立倒坚,何况骰子,骰子又算得了什么?当然任由她的意志摆布了。 “么二三!” 不得了,赌场内起哄了,蠢动了,因为么二三最小.庄家若是掷出了“天牌豹”.散家就无权比赛,吃!同样的,庄家掷出了么二三,散家也就下必较量.统赔! 庄家脸如土色.他如坐针毡.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含混地说;“有鬼,有鬼,必定有人在使诈术!” 邱廷宇顿时接口说;“谁?是准在使诈术?” 庄家虽然不知谁在搞鬼?但是,二人对赌,动手脚的当然是另一个人无疑。 是以,他瞪起眼睛,戳着手指,语气肯定地说:“他,就是他,是他在使诈术!” “使诈术的乃是你们赌场!”沈如娴转向众多赌客一语双关地说;“各位.赌场以种种手法,种种骗术诈财、敛财,你们看见了,对方一旦输了,就恼羞成怒,强赖银子,还藉词倒扣帽子,诬赖客人,欺侮客人。 所以,这种地方犹如火山,犹如深渊,以后大家还是少来为妙!” “胡说八道!”邱廷宇哪容对方再说下去?他猛喝一声,说:“我打你这个逞口舌、使诈术的小子!” 沈如娴眼明手快,首先,她抓起了海碗中的三粒骰了,因为这是证据,证据在手,到时候就不怕对方狡赖。 然后,身子一斜,避开了邱廷宇的来掌,礼尚往来,起身也奉回一式,削向对方腕脉之间! 邱廷宇不禁悚然而惊,他怎么也未想到,一个公子哥儿,羸弱如斯,娇嫩如斯,竟然会是身蕴功力的圈内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慌忙沉臂,匆促倒退,才险险地躲过了那神来之招! 他幸运,他侥幸,因为沈如娴要抓骰子,冈为沈如娴反坐急起,以致招迟式慢,不然的话,邱廷宇躲得过吗?恐怕那只手掌早已保不住了。 “哼!伪赌诈财,仗势欺人!” “好小子,怪不得你如此张狂,原来还会三拳两脚,嘿!等着瞧吧!”邱廷宇立即转向苏炼成说:“阿成,快纠集那些护场的师傅和弟兄,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让他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什么场所?” 他倒是识货,彼此只交换了这么一招,而且并未将他伤着,就晓得眼前这个少年人决非泛泛之辈。 因此,表面上说得很硬.内心里感到茬怯,遂广招人手,以壮声势。 “一个童音未脱,孺毛未干的小子,又何必劳师动众,我就来教训他!” 苏坤成不知进退,他想展身于,他要充英雄.袖子一捋,拳头一提,顿时朝沈如娴扑了过去。 沈如娴脚尖一转,娇躯一回,对方的拳头就由胸前空划而过。 她见苏坤成的招式用老,重心已失,遂扬起了纤掌,顺手推舟,拥波助澜地向对方背上一拍,一声脆响起处,苏坤成已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了五六步。 最后,还是止不住脚,黄狗吃屎,趴在地上! “谁?是哪一个不长眼的小子,敢来此地撒野?” 护场的弟兄已经赶来了,有七八个之多.他们的年纪都在一十几岁,穿的乃是黑绸赛扣的紧身劲装,威武、雄壮。 “他.就是他!”邱廷字戳着手指说“就是这个小子在此地开场子,还打人呢!” 他现在是气势二盛,喉咙也定了起来。 “好小子.你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中一个只知骂人.却不知问问事情因由,就贸然地挥拳打了过去。 其实,不用问,也无权间,他们原本就是被人请来当打手的,东家有理,他们要打,东家无理,他们也是要打,不打就没有饭吃,没有钱拿。 你说,能问理么?能不打么? 有道是“水来土报,兵来将挡。”沈如娴应战了,但是,这种脚色焉会放在她的眼中? 果然,三转两转,吃亏的还是场子里的人。 一个不行,加上一个,两个还是不行,第三个又上去了。 这就热闹了,四个人打在一起,范围广了,场所也广了。 赌客们胆子较大的避在远处观看热闹,胆子较小的唯恐波及,干脆脚底抹油,出门走了。 “你们以多数少.以强凌弱,本姑……公子实在看不过去,来! 我也觉得手痒瞧瞧你们有多大本事?” 沈如婉借机也开打了,霎时间拳飞脚舞,椅滚桌翻,满地都是骨牌.到处都是铜钿…… 她可不像乃组,沈如烟宽大、恬澹、谦抑、仁厚,不为己甚多半是点到即止。 沈如婉则骄横、刁钻、泼辣、任性、烟视媚行,因此她的对手立即眼青鼻肿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们都给我下来!”有人在哈喝了,那是师傅。 俗解说:“打了小的,出来老的。”诚然,徒弟输了,做师傅的焉能缩头不出? 师傅有两个,一个年在“不惑”,红面、秃顶.少了一只眼睛。 一个“耳顺”不到,狮界、暴牙,少去一只耳朵。 少眼的叫蔡鑫,绰号“干里眼’,缺耳的叫孔瑞,绰号“顺风耳”。 他们原在天目山一带做些无本钱的买卖,人称“天目二怪”。 自被聘进如意赌功以后,绰号改了,赌客们戏称他们为“独瞪(等)”,“单听”。这该是麻将里没有麻将,只有吊了。 同样的情形,同样的脚色.他们喝退了被人整得七岑八落的徒众之后,一样也不间青红皂白.一个接战一个。 蔡鑫孔瑞于底下的确有两下子,但又岂是“黑白双娇”的敌手?七八招一过,孔瑞已经手忙脚乱,气喘吁叮了。 蔡鑫的年纪虽然较轻,但情况却是更糟,坚厚结实在背脊遭沈如婉击中了一掌! 这个是沈如娴的功力不如乃妹,这也不是“顺风耳”的本领高过“千里眼”,乃是“白娇女”手底下总是留了情,“黑娇女”则我行我素,尽力发挥。 蔡鑫受创,恼羞成怒,他正拟回身反噬、忽然间内间房门口又有一个低沉雄劲的声音在喝阻了;“蔡鑫!你们住手……” 闻声知人,蔡鑫和孔瑞立即个别跳了开去,然后双双肃容躬身,朝站在房门口的那个人说:“见过主人。” 他真是赌场里的主人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个被作主人的人年纪六十出头,白髯白发.但精神矍铄,他性黄,名十一,外号“赛黄忠”,江湖上人称十一哥,乃黄石山庄庄主黄九公之堂房兄长。 因开赌场的拜弟“赛赵云”赵大龙身染黄疸恶疾,不宜劳动,急需修养.而赌场中龙蛇混杂,必须要有功力相当之人出面主持,于是星夜求助于他。 黄十一碍于情面,只有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是,赵大龙之病一直来见痊愈,他也就一直主持至今。 在赌场一发生事故的时候,黄十一就已经知道了,他看到“黑白双桥”和众家打手的周旋.他也看到“千里眼”和“顺风耳”忙乱的模样,真是见在眼中.惊在心底. 这两个年未“弱冠”的少年.竟然会有这身精湛的技艺,高深的身手,出人意表。 赌坊内无人能及,就是黄石山庄里的人,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毛,因此.他知机地喝退了蔡鑫和孔瑞了。 这两个人必有门派来历,这两个人该是名家子弟,但是,黄十一搅尽脑海,搜遍枯肠,却始终想下出来。 他抱起双拳,略含笑意地朝“黑白双娇”说:“二位公子.请恕手下之人不谙礼数,诸多得罪,老夫这厢谢过了。” “说什么得罪,说什么谢过,前辈客气了。”沈如娴见这个老人生得相貌堂堂.又自承过错,因此她也回上一礼说:“只是贵场图赖在偿的银子,望能下还。” “嘎?”黄十一脸色一整说:“有这回事么?” 邱廷宇见状立时走上二步,不安地说;“那是主局的庄家说这位公子搅鬼使诈。” “唔——”黄十一见众赌客分别地围了过来他略经思虑,身子微微一侧说:“二位我们到里面去谈谈好吗?” 沈如娴也略经沉吟,然后说:“好。” 房间内整洁无华,三排太师椅布成了一个“同”字形。 宾主依次地落了座,黄十一首先开口说“主局的人说使用诈术,不知公子有何解释?” 沈如娴却不作解释,并且有着默认的意味说;“以弊制弊,于心无愧。” “你是说本赌协有诈?” 沈如娴泰然地说“应该是的。” 黄十一沉声地说:“阁下所说该有所据!” 沈如娴微微一笑说“那贵赌访说话可有所据?” 黄十一转首朝那个主局的庄家说:“事情究竟如何?说!” 他声色俱厉,面露很容。 那个庄家嗫蠕地说:“属下掷骰子的手法向有自信,绝少出错,而今日……” “今日失了常?控制不了?” “是的。”那个庄家答得窘然,答得涩讷。 “混账!”黄十一勃然地说;“你这样就能说人家诈么?” 沈如娴及时地摸出了三粒骰子,她放在茶几之上,说:“这就是贵赌场刚刚所使用的道具。” “道具?”黄十一愕然地说“此话怎讲?” “不错。”沈如娴淡淡地说:“它乃是诈的明证。” “阁下说笑了。”黄十一不以为然地说:“赌钱若不用赌具,又怎么能论输赢?” 沈如娴办抬眼看了那个在家一下,而那个庄家也正在偷偷地回望着她,脸色有些阴啥不定,神态有些畏缩战栗。 但是,沈如娴必须予以点明,加以破坏,教对方有所警惕,有所收敛,免得不断地客人、戕人。 “这些骰子不同一般,它能随心所欲、包赢不输!” “是么?” 一年多了.黄十一对赌场内的黑幕只知大概,并不深人。 当然.因为这不是他的事业,义之所在,只不过暂时地替拜弟坐镇罢了! 沈如娴随手拉起其中之一粒,运上真力,忽听“啪”的一声,骰子裂了,一颗铅珠顺势滚坠而下。 房间里的人个个面现惊容,他们谁都意料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人竟会身蕴如此精深的神功! 黄十一惊诧之余,赫然震怒。 他环视一干之入,说:“这是谁的主意?” 忽然.他手指戳向主局的庄家,愤愤地,愎悍地说:“是你!” 那个庄家觳觫了,他立即垂下脑袋.躬下身子.分辩地说:“是……是……是二位巡察交待下来的。” “邱廷宇——” “属下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因为另一位公子使诈在先。” 当时邱廷字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高的功力,如今见到了,也领悟到了,是以他肯定地说着. “一派胡言!”黄十一了然在胸,因为他身侧武林,自思自己勉强也做得到。 略一思沉,又转向沈如娴说:“二位莫非是有为而来?” “不错。” “为的什么望能示下。” “有一个叫梁公适的.偶一失足,就陷入泥淖,几乎以命相殉。” “阁下就管下了这档闹事?” “不该吗?”沈如娴审慎地说:“以在晚辈拙眼,前辈应该也是武林中一名高手。” 黄十一未置是否,他继续地问:“二位贵姓!” “我们都姓沈。” 黄十一听了心头陡地一动,管自地说;“姓沈……黑白衣衫……”倏然,他皓首高抬.眼露精光,惊疑地说;“二位莫非就是黑白……” “不错。”事至如今,沈如娴也不拟再伪装下去了。 她坦然地说;“敝姐妹正是易钗而弁的‘黑白双娇’。” 此语一出,举室震撼。 难怪她们满透脂粉气息,难怪她们身怀神功绝艺,原来她们是江南沈氏四雄的掌珠。 原来她们是绿林黑道闻而丧胆的“黑白双娇”! “果然是‘黑白双娇’!”黄十一如此地说着。 他曾与二爷沈逸峰有数面之交,但为避免误会,绝口不谈,不作攀叙。 “前辈名号能否赐告?” “老朽黄十一。” “啊!黄百派耆宿当面,请恕敝姐妹无知,尚祈谅宥。”沈如娴又起身拱了拱手。也隐下麦小云和丁怀德他们的交情不说。 “沈女侠且请坐坐.待老朽探明了梁公适前后经过,再作道理。” “前辈尽管请便!” 黄十一和邱廷宇和苏坤成微一示意,他们就立时凑了过去.三个人轻声密语地交谈了一会。 随后,邱廷宇举步朝另一个房间而去。 须臾,他出来了,但手中多了一叠单据文件什么的。 黄十一将那些东西转递给沈如娴说:“这里是九百两银票和梁公适典押的房契收据,请你点收。” 沈如娴霍然站了起来,她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多谢前辈大义。” “沈女侠多礼了。” 沈如娴捡出了梁上适的房契和收据之外,另在一叠银票之中点取了四百两,剩下的以双手奉回去说:“三百两是梁公适之款,一百两乃是小女子二注所丢。” 至于零星的输出,舍妹已陆续地赢回,两相抵销,应差无几,五百两就此退上。 黄十一说:“这五百两也是沈女侠下注所赢,理应收下。” “说来惭愧,非分之财,未敢领受。” 黄十一笑笑说;“沈女侠真是弊绝风清啊!” 这也是一语双关,沈如娴粉面微微一红说;“前辈明鉴。” 她又转朝邱廷宇他们来个罗圈揖,说;“多有得罪,望各位原谅。” 邱廷宇他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也连忙回礼说:“沈女侠言重了。” “为时不早,就此告辞。” “送沈女侠。”黄十一站起来说着。 “晚辈不敢。” 姐妹二人到了长街,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她们不回旅店,连自地朝严子厚的家中而去。 刚刚踏卜石阶,严子厚已经迎了出来。 他逗趣地说;“二位公子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梁公适,梁分适只是朝沈如娴姐妹拱拱手。 沈如娴笑笑说:“二位公子也回来了?” “不才忽然意会到沈公子不识梁大子的住处,是以伴同着他来此恭候大驾。”严子厚横手肃容说:“二位请。” “请。” 客厅里,冗礼缛节一过后。 沈如娴随之将房契收据和三百两银票递交给梁公适说:“敝姐妹幸未辱命,总算替梁公子讨回了房契和银票,请你点收。” 梁公适一脸激动,他鞠躬如也,忙不迭地以双手捧过了房契和银票,不禁悲从中来,涕泗交流,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思今生无以为报,唯有将身穿白色罗衫的沈如娴视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沈如婉视作拯人水火的妈祖娘娘,长萌心头,永世不忘! 麦无铭的第二个目标乃是石家庄。 去找石镜寿父子.去找“雪山蛤模”龚天佑。 是以,他离开了永嘉,顺着前次访寻父亲时候的路线到了馆头小镇。 现今,已经是春回大地。 到处是金吾不禁,到处是欢乐连连。 两旁商店的门框上,沿街民房的堂屋内,真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那可不是老残游记中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而是家家锣鼓喧天,户户红联飘扬,还有民意艺俗,龙灯马灯穿梭在大街小巷。 麦无铭脸有欢畅,心蕴惆怅。 惆怅是思叹自身的,欢畅则分享别人的! 《唐多令》 何处成愁? 离人心上秋, 纵无雨芭蕉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 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 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湮留。 垂杨不萦裙带住, 漫长是,击行舟。” 他是离人,他是旅人,他也是游子! 《游子吟》 “游子身上衣, 慈母手中线,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他非但辜负了慈母依闾之望,也冷落了娇妻春闺之情。 他是浪子?他是宁人? 不,应该不是,他有一腔正气,他继武林道义而牺牲了小我,如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如延昭长守边关而不归。 江湖为重!苍生为要! 步出了馆头不久,那间小食店又在望了,麦无铭不由刻意地多看了几眼。 人总是有怀古之情,在这个小店里,曾经布上了圈套等着他去钻,埋下了陷琳等着他去跳。 是仁心害了他,他套了上去,也跳了下去,但仁心也救了他,感动了郭筱文,感动了郭克民,不然,嘿!不想也罢! 小店到了,新年期仍然有人在经营。 麦无铭不自主地跨了进去,同一张桌子,同一个方向,他坐了下来,而且还叫了同样的菜。 什么菜? 四盆热炒炒三鲜、醋溜鱼、八宝、全家福,外加一碗浓汤“鹌鹑鲜”! 他是饭捅吗?他是饕飨吗? 不!不是的,地只是在怀故,他只是在念旧,在这里发生一切的一切。 “哎……哎……鸣……鸣……” 隐约间,麦无铭听到有人在喘息,有人在啜泣,而那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人! 莫非又有事故发生了? 他略一凝神,略一思维.不由伸手招呼店家了. 店家一见立时趋了过来.他展颜一笑,躬身哈腰地说:“公子,你还要添些什么?” 这只是应有的客气话,其实,麦无铭一下子点了这许多的菜,他的心中早就已经在惊异了. “哦!不了。”麦无铭迟疑一下说:“掌柜的,你家中可是有了困难?” “困难?什么困难?”店家一脸迷惑地说;“想我阿牛上无父母,中无兄弟,下面嘛!老婆还不知在哪里?当然更无子女了。” “一人饱,也即是全家饱,虽没余钱,却吃穿都不愁,哪会有什么困难呢?” “那你此地兼营客店?” “公子说笑了。”店家右手一摊说:“你看这二椽茅屋,连自己住都还嫌它局促,哪有地方经营客店呢?” “哦!那里面的呻吟声是……” 一提到呻吟声,店家的脸色顿时忧了下来,他说:“那是一位女客人。” “你不是说茅屋局促,不经营客店吗?” “是的,但是那位姑娘身有病痛,要我将房间暂时借她歇息一下。” “馆头近在咫尺,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到镇上去找客栈呢?” “当时她脸色煞白,汗珠淋漓,脚步踉跄,必定是得了急症。” 阿牛一脸慎重地说:“刚才我还进去问她可要茶水,她好像痛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哩!”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难上难。”尤其是一位姑娘家。 “没请大夫?” 阿牛生硬地笑笑说:“新年期间,大夫体诊,再说店里虽没客人.但小二回家过年尚未上工,我总不能丢下一切不管呀!” “唔——我这里带有一瓶丹丸。”麦无铭山怀中摸出一个翠绿的瓷瓶说:“你拿去给她服上二粒,或许有些效果。” 阿牛听见了心中一动,他说:“公子,你可是武林中人么?” “可以说是。” “那还是请公子你进去看看,必然更有所得。” 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两个人相继的进入了内间,内间的简陋可想而知。 除了一张木板床,就是一方木板桌,和两个圆木凳,再有,也只是桌子上放着一盏菜油灯。 但是,现在是午牌方起,大白天,那盏油灯不过是点缀点缀,装饰装饰而已。 麦无铭定睛一看,见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花信年华的姑娘。 这位姑娘秀发高挽,身穿墨绿紧身衣衫,脚套绣花薄底快靴,靴尖卜扎着两个紫色绒球,显得别致,显得耀眼。 这时,她双目紧闭,脸如土色,唇若靛蓝,额上、脸上仍有一颗颗,一粒粒的汗水在闪烁、在散发。 别人或许不知道,麦无铭却知之甚详,他不由惊之在颜,动之在心。 那就是,这位姑娘也是武林一脉,她中了毒,正在运功*毒,正在回血排气。 可能是所中之毒素太重,也可能是本身的修为不够,奋力地抵御、抗拒、冲折、挣扎,却是力所不足,无济于事。 “店家,快,请你快捧一盆热水来,还有毛巾。” “是。” 转眼工夫.阿牛就双手捧着热水,肩上搭着毛巾进来了,这些都是做饮食生涯日常必备之物,何容现烧,不须张罗。 “这位姑娘中了毒,我帮她把毒给排出来,你也闲不得,帮她擦拭额上的汗,脸上的汗,随抹随洗,不可迟误。” 嫂溺援之以手,麦无铭也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疑,他凝神布气,立时运起功力,伸手握住了姑娘那潮湿而润滑的玉手。 真气催动,热力猛灌,翻翻滚滚,源源本本地输入了对方四肢八穴,五脏六腑.然后由七窍、由每个毛细孔渗了出来。 道统的正偏,功力的深浅,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麦无铭不采任何姿势,不择任何架式,只要接触任何地方,皆有功能,皆有成效! 姑娘的汗水由白转黄,由黄转灰。最后终于收了。 姑娘的脸色由灰回白,由白回红,最后终于匀了。 “没事了,我们出去吧!且让姑娘休息一会。”麦无铭收回了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阿弥陀佛,吉人天相,今日万幸遇到了公子你。”阿牛他倒掉了水,也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掌柜的,麻烦你再替找捧一盆热水进来。”姑娘突然睁开了美目,也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果真是新年伊始,人们再忙也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待在家中亨乐它几天,休息它几天。 除非去赶会,除非去看戏,或若拜年,还有,紧急的事情也在例外。 就像麦无铭,就像这个身穿绿衣的姑娘,他们非往外面跑不行! 是以,阿牛他们在里间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却未见另有客人上门。 麦无铭啜了两口茶,正待提筷用他尚未用完的午膳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姗姗地步了出来了。 她,云鬓黛眉,皓齿明眸,成熟、丰腴,较之“黑白双娇”要世故多了,也练达多了。 姑娘如今是容光焕发,显然已经是恢复了健康,她走到麦无铭的身前.双手微微一拱,接着又以大礼拜了下去! 麦无铭骤末及防,匆促间霍然跳了起来.本能地用右手一划,衣袖急摆,气流横生,顿时挡住了对方盈盈的身形! “姑娘何出此意?” 绿衣姑娘下弯的身形受到了阻滞,她不由更加惊诧对方的功力,怔怔地望着麦无铭,语意真挚,颜容慎重地说:“救命之恩,犹同再生,空口无凭,衷心难剖,唯有付诸行动以表万一,以示至诚。” “姑娘言重了,救困济危,人之基本,尤其我等寄身江湖,更应以道义为先,些许小事,又何必惦介于怀,姑娘难道不是武林中人?” “三日之前只能算是半个,三日之后也就完整了。” “嘎,此话怎讲?” “早先练武,只为健身,只为防贼,三日之前踏入江湖,而且也用上技艺制敌应敌,因此全溜上了。” 麦无铭笑笑说“姑娘请坐,假如不赚冒昧,请同进一些食物好吗?” 绿衣姑娘落落大方地同对方一起坐了下来,毫不推辞地说:“叨扰了。” 阿牛机警,他也不待客人招呼,立即送来了一副碗筷,并且热心地说:“饭菜凉了,我拿去给二位热它一热。” “谢谢。” 绿衣姑娘积在芳心中的活终于有机会吐出来了,她说:“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麦无铭。’ “哦!少年英杰,怪不得。”绿衣姑娘喘出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两个麦小云之一,才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言下之意,她也是身出名门,也拥有一身不俗的技艺。 麦无铭心有所感.以对方*毒排气的情形看来,绿衣姑娘果真不该妄自菲薄,只是所中之毒大强了,太阴了。 女体鹰阴,此阴虽然不同那阴,不济那阴,但也克制不了那阴毒之气,玄冰之寒! “谬奖了。”麦无铭谦逊地笑了一笑说:“转教姑娘贵姓?” “奴家姚凤婷。” “姚凤婷?”麦无铭暗暗的默念着.思维着,武林中似乎没有听说过,那正如对方所说,三日前才踏入江湖的了。 “那姑娘在新春期间离家外出,必然是有重大事故?” “是的。”姚凤婷面带隐忧地说:“半个月之前.寒舍接到城隍庙传报……”她加以解释地说:“瞳!我是说城隍庙内一个朋友传报.说九华山一个地区发生了火灾.烧死了不少人。” 麦无铭听了心中一动,他说:“九华山的那场大火对姑娘有关联吗?” “有的。因为家父正驻留在那一带地区。” “这么说.事后令尊必然有竹报回乡了?” 是的,家慈因此放心不下,遂叫我出来探看究竟。” “可探得令尊的行踪或去处?” “没有,不过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那个人做了什么不当的事,而遭到姑娘的怀疑?”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脸上蒙着一方黑巾。” 麦无铭的心头又是一动,他加以拾缀,加以串联,几乎可以肯定姚凤谅的出身来历和所找的人。 “姑娘不人识他’!” “不认识。’姚凤婷说:“他自称是‘幽冥教主’。” “那个人可认识姑娘?”麦无铭此间是有感而发。 “我从未出过远门,当然也无人认识我了,不过,听说那个人与九华山大火颇有关联,因此,我追蹑下来,几经拦截,结果……” 麦无铭的心头这次震动得意外,他迫口地说:“莫非就是中了那个蒙面人的毒掌?” 姚凤婷悻然地说:“只是疏忽,只是大意。” 完了,麦无铭陆续堆砌起来的结论倾倒了,崩溃了. 他原以为姚凤婷和那个蒙面人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结果,结果他们竟然是互不相识,两相对敌! “那姑娘最后一次同他交手的地方在哪里?” “括苍山下。” “姑娘今欲何往?” “探访父踪,追索那个蒙面之人。” “在下也曾耳闻江湖卜最近崛起了一个‘幽冥教’,是以正想会会那个蒙面人。” 姚凤婷粉面突然一展,她欣然地说:“既然如此,那兵贵神速,我们说走就走!” 姚凤婷始终是落落寡欢,不苟言笑,这还是第一次所见的笑容。 当然,她和麦无铭当初的遭遇完全相同,踏入江湖寻父,而父亲却是行踪不明,生死成谜,心中怎么会开朗得起来? “好。” 两个人已经用完了午餐,麦无铭遂招来了店家说:“掌柜的,加上里面的两盆热水,一共多少银子?” 阿牛笑笑说:“热水免费,饭食共计一两二钱。” 麦无铭摸出了二两碎银说:“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公子。” 姚凤婷说:“这顿饭的帐目应由我支付,但是,大恩已经受了,小惠也就不争了。” “姑娘客气了,饭菜原本是我叫的,而你又没加添什么,说什么也没有理由叫姑娘破费。” “麦少侠可有同伴?” “没有。” “麦少侠是在等人?” “也没有呀!” 姚凤婷问得突然,因此麦无铭也答得颇为纳罕。 “那麦少侠怎么叫了这许多的菜肴?” “嘎!”麦无铭释然了,他掩饰地说:“过年嘛!新年里应该吃得丰盛一点,丰富一点。” 姚风婷也释然地说:“说得也是。” 两个人驰到了括苍山下,四处搜索,四处追寻。 所听到的只是风声萧萧,所见到的只是树枝摇摇,想要在山中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一大,他们在“海口”的一家小食店军进餐,麦尤铭说:“姚姑娘,泥牛入了海,黄鹤飞苍冥,我们又该如何呢?” 姚凤婷一脸凝重,她说“报仇事小,探亲事大,这似乎是我唯一的线索,只有在这一带巡回,守株待兔。” “那姑娘胸中必有成竹,定蕴信心。” 麦无铭话击双关,姚凤婷焉会听不出来?她说:“多谢安少侠关怀,我只要小心一些,自保绝无问题。” “那在下尚有他事待办,暂且在此分手了。” “麦少侠珍重。” “姚姑娘珍重。” 麦无铭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见在外面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绷着面孔匆忙地跑了进来。 他边走边说:“掌柜的.狼来了,狼来了……” 那个四十开外的掌柜的一听脸色也顿时黯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拉开抽屉拿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放在一个朱漆的茶盘里,然后说“唉!流年不利,你也去准备该准备的东西吧!” “是。” 店小二意兴阑珊的走向里角的一张空台子边,拿起抹布胡乱地抹了一下,然后准备了两副碗筷、两壶老酒、几碟小莱什么的。 麦无铭见了不由怔了一怔,他看看姚凤婷,又在原位坐了下去,心中暗暗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寒地冻,括苍山的狼群找不到食物,跑向镇里来了?” 其实,他知道那绝不会是山上下来的野狼,必定是恶棍的代名,必定是土豪的绰号。 果然,没有多少工夫,有两个彪形大汉目空一切地横行了进来。 那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都是身穿紧身武靠。 一个是斜眼,另一个凸吻。 一进门,那个斜眼的飞扬恣睢地说:“银子准备好了没有?” 掌柜低声下气,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说:“准备好了,就在这里。”他指一指预先放在茶盘中的银子。 斜眼汉子三步二脚的走到柜台边,立即拿起那锭银子,用手戥了一戥,然后塞入腰带上的口袋中。 凸吻的汉于岸岸然地朝店小二说:“酒菜摆在哪一桌?” “老地方,依旧是那一桌。”店小二同样地忍着气,吞着声,用手朝里角指了一指。 “怎么都是摆在角落里?”凸吻的汉子怒声地喝问着说;“莫非是舍不得?不情愿?” “没有啦?”店小二怯声地分辩说:“里面清静嘛!” “好小子油腔滑舌,看老子不……” 凸吻的汉子有所行动的时候,斜眼的那个已经走过来了,他说:“算了,角落就角落吧!我们今天还有几处地方要赶,没时间同他磨菇,改日再来教训他们。” 果然,他们必定是十分匆忙,只听唏哩呼嘈,只看狼吞虎咽,像是饥鬼,像是饿殍,一盅茶的时间不到,就酒干菜光,揩揩嘴巴,拍拍屁股走了。 他们一走,马后炮立时响了起来,那是店小二的声音。 “地痞流氓,市并无赖,什么保护费,什么地头税?吃了烂嘴肚子痛,拿了烂手买药吃……” 姚凤婷又笑了,这是她出来以后第二次的笑容。 麦无铭心有所疑,他招来了那个店小二说:“小二哥,刚才那两个人可是海口地区的两匹恶浪?” “一点不错!”店小二恨恨然地说“斜眼的那个叫‘白眼狼’,凸吻的叫‘长吻狼’,三年以前就在这一带白吃白喝的。 幸亏那时城隍庙里有一位有本事的管事挺身出来压制着、镇慑着,他们遂不敢过分的嚣张,后来,这两匹人见人压的恶浪突然失了踪,村民们全都额手庆幸。” “谁知,好景不常,三年后他们又来了,并且变本加厉,说什么现在是‘幽冥教’的人,海口地区每店必须付保护费,每户必须纳地头税。” “我们又到城隍庙去请那位管事,但是,唉……”店小二一脸沮丧的留下一个尾巴不说了。 姚凤婷听到了城隍庙管事.她苦心一动,她精神一振,顿时追问着说:“但是怎么样?莫非这两匹恶浪已经不是吴下阿蒙?那位管事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是的。”店小二摇摇头说;“庙祝说那位管事已经不在海口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狱门中恶鬼嚣张,城隍庙内神灵通身。”麦无铭喃喃地说着,淡淡地说着。 姚凤婷一听美目圆睁,不由凝视了对方好一会。 可是,麦无铭一如平常.毫无反应。 她又泄气了,以为那只是顺情.那只是巧合。 “城隍庙在哪里?”麦无铭接着说:“而那两匹狼又落脚在何处?” “城隍庙在村子后,那两匹狼则住在河畔边的‘王宋祠堂’内。” “唔——”麦无铭说:“小二哥,请把我们的账目给算一下。” “好。” 两个人出了饮食店,麦无铭说;“姚姑娘,两匹狼刚才说还有几处地方要赶.那我们先去城隍庙好吗?” “你不走了?” “依旧要走,但这里的事既然有了眉目,且待处理完了再走。” “好吧!我们先去城隍庙。” 海口镇不大,他们很快就到了城隍庙。 天下的城隍庙建筑格式雷同,神灵塑造雷同,是以不说也罢。 麦无铭找到了庙祝,他试探地说:“这位仁兄,你们的管事在不在?” 庙识的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他两眼骨碌碌的看了麦无铭一会,又看了姚凤婷一会,然后迟迟疑疑地说;“他不在。” 因为这两个人实在眼生得紧。 “去了哪里?”麦无铭说:“我们是专程来找他的。” “他也没说。”庙祝审慎地说;“公子认识我们的管事?” “可以这么说。” 庙祝摸不透二人的来路和目的。 他犹豫了一会,说:“贵姓?” “在下麦无铭。”麦无铭刻意的加上一句说:“也是两个麦小云之一。” 庙祝听了双眼突然一睁,身子突然一颤,他——地说:“麦公子由何处来?” “地狱门。” 这一下姚凤婷也震动了,她抢先地说:“麦少侠也是地狱门中的人?” 麦无铭笑笑说:“可以这么说。” 姚凤婷迫切地说:“那你可知道家严的下落?” “令尊是……” “哦!”姚风婷赧涩地笑笑说:“家父姚天送。” 父女连心,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为找乃父,难怪她心中遑急,更难怪她说话语无论次了。 麦无铭却也答非所问地说:“唔——我还是猜对了一半!” “猜对什么?” 麦无铭习惯地笑了一笑,说:“在下原先是猜测,姚姑娘该是第九殿殿主的千金,如今果然。” “那另一半呢?” 麦无铭讪讪地说:“另一半在下必定是猜错了,为藏拙,为遮羞,容我留待以后再说吧!” 种种迹象显示,他本以为黑衣蒙面人可能就是姚天送,但是,虎毒不食子,对方若真是姚天送,又怎会对姚凤婷下此毒手? 再说,姚天送所用的兵刃就是他江湖上的绰号,“子母金环”,却没听说练有阴毒之掌。 因此,这一半的猜想,不得不推翻了。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但你尚未告诉我家父的下落呢!” “哦!姚殿主事先因故外出,当时并不在地狱门中,虽然不知他现今何在,但决未遭难!”麦无铭说得肯定,说得毅然。 姚凤婷脸色一霁,心情一松,她脱口地说:“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那个庙祝听了也是神容一喜,他诡秘地说:“二位请随我来。” 看这个庙祝的态度行动,该不属于地狱门之成员,但他似乎了解地狱门中的情形,那必是管事临危透露给他的,交待给他的。 庙祝探首望了望零星星的几个善男信女,见彼等虔诚地上香,恭肃地膜拜,遂领着麦无铭二人从边门逸了出去。 第九回 寻公于独访禅寺 城隍庙的后面是一片荒凉。 除了山坡还是山坡,除了野草却有杂树。 山坡下,杂树旁。有两间破败的瓦房并立着。 遥望这两间瓦房,屋顶脊梁塌了一方,墙脚泥土剥落处处,窗棂倾斜,门槛腐蚀,似乎是久无人住的样子。 他们一行尚未到达瓦房之前,其中的一间已经闪出一个人来了。 那个人年在半百,海口、狮鼻紫膛脸、银铃眼、五短身材,稳健而精壮! “幄!管事。”庙祝快走两步说:“有两位从地狱门来的贵客,指名找你……” “晤——你去忙吧!” “是,那我走了。” 庙祝礼貌地朝麦无铭二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麦无铭也回上了微笑,并且说:“谢谢你。” 那个管事双眼精光闪烁,他刻意地凝视着麦无铭,凝视着姚凤婷,最后目光落在麦无铭的脸上,透着狐疑,透着怪异。 因为,凡地狱门中的神佛、人物,他大致相识。 “阁下是……” “在下麦无铭。” “啊!”他恍然了,顿时惊容满面,善意满面,恭顺也是满面,俅然地观拳当胸,低首躬身说:“属下海口城隍纪国勋参见特使。” 麦无铭谦逊地说:“纪城隍免礼。” “请,二位请到破屋中去坐坐。” “纪城隍清。” “那属下领路了。” 房屋虽然是破了一点,但里面收拾得倒还洁净。 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有油灯,有茶具,却不见床铺,床铺大概是设在另一间的屋中吧? “稍坐,请坐。”纪国勋随手倒上一杯白开水,愧然地说:“破屋简陋,设备茗茶,特使包涵。” “纪城隍客气。” “还没请教姑娘……” “哦!”麦无铭接口说:“在下来介绍,这位姑娘乃是第九殿殿主的令媛,叫……” 姚凤美国瞟了麦无铭一眼,见对方为难,她自个儿说厂“姚凤婷。” 纪国勋抱一抱拳,说:“原来是姚姑娘,纪某失敬了。” 姚凤婷也略略欠身说:“纪城隍言重了。” 麦无铭言归正传,他说:“阴府遭劫,恶灵飞扬,在下四处追缉,未知海口可见鬼影?” “有!”纪国勋一脸庄重地说:“三年前后下递解进去的两名小鬼,如今重返本地,并且还引来了一只‘九头鸟’!” “可是‘白眼狼’和‘长吻狼’?” “正是他们!”纪国勋感到有些气馁,他汕讪然地说;“蛇无头而不行,属下心中彷徨,正感进退失据,是以未敢伸手。” 麦无铭笑笑说:“因此纪城隍就退避三舍了。” 纪国动也赧然地笑笑说:“特使见笑了。” 麦无铭颜容一整说:“纪城隍可曾听说过幽冥教?” “属下听说了,而且,一鸟二狼也转隶在幽冥教管辖之下了。” “那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纪城隍可曾与之照过面?” 纪国勋摇摇头说;“那倒没有。” “该蒙面人据说乃是幽冥教主.现今正在括苍山这一带现形。” “哦!属下出去探他一探。” “纪城隍还是继续地暂时稳兵,且待在下和规姑娘先去王家祠堂一趟,回来以后再作商量。” “属下遵命。” 麦无铭二人离开了破屋,来到镇南阳江上游的王家祠。 祠堂前面有几个人在把守着,一见麦无铭他们,就喝问起来了:“你们是干什么的?” 麦无铭淡淡地说:“来找一禽二兽。” “什么一舅二嫂?”其中的一个打浑地说:“这里只有舅,没有嫂,你找的是哪一位娘舅?” 姚风婷一听不由怒了,她寒着粉脸说:“去把你们那两匹狼给我叫出来!” “哈哈!我们的头目艳福倒是不浅,有这么标致的大姑娘送上……” “闭上你的鸟嘴!” 姚凤婷哪容对方胡说八道地数说下去?她脚尖一拧,身子就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接着,左右开弓。 只听“劈啪”三声响起,那个大汉一阵踉跄,脸就发红了,人就变胖了,怔怔然.木愣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啊!扎手的蔷薇,带刺的玫瑰,另一个怕事,但也机警,他见状脚底抹上了抽,立即溜了进去。 未几,就见两匹恶狼相继地出来了。 两匹狼当然已经听说了个中的情形了。 可是,白眼狼自看到姚凤婷却嬉皮笑脸了起来,他说:“哈!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真是运气来了连墙板也挡不住,在小食店里就注意到了,奈何那时大爷事忙没空,只有舍弃了你。 而你,哈哈哈!令该是属于大爷我的,才会自动的送上门来!” “魑魅魍魉,草窃奸宄,你妄逞口舌,着姑奶奶不把你立毙于掌下!” 姚凤婷已经火起心头.她含怒地拍出一掌,“白眼狼”虽然慌不及地举掌对抗,但是,凭他对抗得了吗? 掌心中顿时感到火烧针刺,雷目蛇噬,臂也酥了,腿也软了,还不止呢!面孔上现出了一片青紫之色!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长吻狼”感觉到唇亡齿将寒了,因此立时攻了卜去。 奈何,姚凤婷是何许人?她秉承家学,艺传乃父,其功力又焉数“长吻狼”所能敌?以故也只有一招,难兄难弟,两相对照,双双地跌坐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祠堂内又出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他就是“九头鸟”童硕新,幽冥教海口地区的坛主。 早先,他也是地狱门中的鬼犯,属第六殿管辖。 麦无铭见姚凤婷果真是龙子凤女,艺业不凡,他遂袖手了,落得做个壁上观. “九头鸟”打量了姚凤婷一会,顿时沉下了面孔,沉下了声音说:“你这个婆娘怎么出手伤人?” “那你们出口伤人又该如何?” “出口伤人无关痛痒。” “出手教训理所当然!” 这叫针芒相对,姚凤婷在口舌卜也不吃亏。 “你,你们到底是哪一条道上的?” “那你们又是哪一条道上的?”姚凤婷趁机地反问着。 果然,这一问问到了“九头鸟”的痒处,他神气万分地说“真是落码头欠打听,你可听说过有个幽冥教?” “莫非你们就是幽冥教的徒众?” “正是!”童硕新夜郎自大地说:“本座乃海口地区的坛主。” “这么说此地以你为尊了?” “不错!”小人得志,气焰万丈,童硕新岸岸然地转望了麦无铭一眼,然后矫情立异地说:“你们姐弟若是有所企求,那可是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不错。”姚凤婷含蓄地说:“我们正在找你们。” “什么事?说吧!” “我们正要找你们这群敲诈乡里、鱼肉百姓的万恶不赦之徒,施以惩戒,施以教训!” 童硕新听了脸色一变,他说:“嘿!这么说,你们是专程来找碴的了?” “不错!趁早叫你们教主出来吧!” “哈哈!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童硕新双眼在姚凤婷婀娜的娇体上一阵转动,他索性调戏起来了,说:“杀‘鸡’哪里用得着牛刀?你呀!唔——既白且嫩,本法主一个人就够你‘受用’的了,快活的了。” “呸!下流的东西!”姚凤婷柳眉倒竖,粉面含煞,她电射而起,又挥动了玉掌,依佯葫芦地朝童硕新的脸上掴去! 可是,童硕新毕竟是一坛之主,只见他身形一晃,虽嫌仓卒,但总是避过了对方的来势。 身子显得不稳,口齿却轻薄依旧,强自地说:“你怎么说干就于?圆好梦也该事先谈谈情呀!” “上仿下效,一丘之貉,你这无耻的贼子!”姚凤婷咬碎贝齿说“好!姑奶奶这就送你去长圆好梦吧!” “莺回燕转”,“分花拂柳”,她一连攻出了三招。 这一来,童硕新就感到手忙脚乱了,他的艺业,虽然比他手下的两匹狼要高明一些,但较之姚风婷却还差上一截。 因此,再也无法分心,开口说话了。 姚风停已经把对方恨之入骨了,女人家最最爱惜颜面,最最讲究体统,童硕新一再地口出秽言,孰能忍,孰不能忍。 是以,她这一出手,就不遗余力,七八招一过,手印即分别的印上了对方的脸庞、胸际…… 童硕新如今似乎成了一只狗熊,被人戏,被人耍,他势穷力竭,狼狈万分,不由转怪起旁人在看热闹,就破口大骂地说:“你们是死人呀!大家上啊!” “喳——”大伙儿上了。 但是,姚凤婷却不以为意,她像一只穿花蝴蝶,她像一尾迎水游国,梭插在枝叶中,回转于岩石间,目标仍然指向着童硕新! 第十招,就是那第十招,姚风婷纤手猛扬,似刀如斧,一掌劈下! 童硕新修嚎一声,右臂立即就下垂难动,骨折了! 幽冥帮众怔住了,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说:“现在总可以‘请’你们的教主出来了吧?” 童硕新忧着面孔说:“本教教主不在此地。” “是吗?” “是的。”童硕新一手抚着受创的臂膀说:“两天前,他就离开了这里。” “那你们总坛设在哪里?” “不知道,或在九华,或在黄山。” “嘎!”姚风婷略一思维说:“你们教主‘万儿’如何称呼?” 童硕新苦笑一声说:“也不知道,我们连地的面目都没有见过。” “你们不是一起由地狱门出来的吗?” 一提起地狱门,童项新的眼睛不由一亮,他犹豫一会说:“不错.但是他一直蒙着一块面幕。” “那他什么时候会重来此地?” “大概下一个月。” 姚凤婷没辙了,她转向麦无铭说:“麦少侠,怎么办?我们如何处理?” 麦无铭说:“地狱门的宗旨乃是感化恶人,虽然他们严重地犯了天条,但是,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妨从轻发落,告诫他们不再危害乡里也就是了。” 姚凤婷又转朝童硕新说:“听见了没有?从今以后.迁过向善,不准你们再向商户百姓收取什么保护费用,不然的话,卞次犯在本姑娘手中可就没有这样好说话的了。” 童硕新号称“龙头之鸟”,就因为奸诈万分,顽强万分.虽然自己的功力不如人家.虽然自己的手臂受到创伤,但仍旧不作轻易的应话或答允,你说你的,我行我的。 而且,他心中疑云未消,必须要问个明白,探个清楚. “二位都是地狱门中的神佛吗?” 姚凤婷听了果然略一怔愕,但是.她有所依恃,是以肯定地说:“不错,我们正在逐一追缉潜逃中的元凶恶首!” 童项新似乎有些西惶了,他回目看了闲在一旁的麦无铭一眼说:“这位所称的‘麦少侠’,可就是麦小云?” “也不错!”姚凤婷更是加强语气,毅然决然地说:“他正是两个麦小云之一,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童项新释然了,但也气馁了,他当初惊异着姑娘深厚的功力,继之又骤闻地狱门那隐秘的名称。 如今,再加上一个武林侧目、江湖寒胆的麦小云,这怎不叫他死心塌地?这又怎不叫他气势两绝? “好吧!我们从此谢绝江湖也就是了。” 他们真会从此谢绝江湖吗?那真是天晓得!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说:“走,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螓首微倾,横眸斜睨了麦无铭一眼,率先地举步走了。 在途中,麦无铭虚怀地、委婉地说:‘蒙面人的行踪无定,姚姑娘难道还要守在海口?” 姚凤婷恻然地说;“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那在下就此别过了。”麦无铭关心地交待着说:“平时请多与城隍庙联系,下个月我当再次前来。” “再见!” 麦小云离开了南浔,循着往西大路而行,去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熟悉的叉路口,他本能地弯了进去。 那是什么地方?是桑头渚,桑头渚的故居。 喔!不,如今该称之为新居,因为,这幢房屋他从未进来住过,麦无铭也然,要有,那也只是尚在母亲肚子中的时候。 婚前,他们全体开过了家庭会议,两全其美,春柳双挂,一为完成麦文岳当初的愿望,二为不让桑头渚房屋继续荒芜,三为不叫沈家庄从此无后,四为不使沈氏四雄老景寂寞。 是以,决定麦小云伉俪同老母回居太湖桑头渚,麦无铭和沈如婉则留在沈家庄。 因此,他已经把房屋布置得美仑美英,那婚后的新房,那母子、婆媳长居之所。 可是,地狱门事出突然,在道义上,在职责上,他和麦无铭不得不出来执行任务。 幸亏沈家庄乃武林世家,幸亏沈如娴姐妹是江湖儿女,她们同情,她们谅解,但自己本身却不无感慨。 麦小云抬手推开了拱门,院子中,两旁的常青灌木苍翠翠,绿油油,花枝、小草,也开始萌出了芽、探出了头,春天来了。 迈进了客厅,巡逡着房舍,新的家具,新的装修,而且已尚无福去消受它,使用它,唉!劳碌命,真是身不由己! 他无言地踱出了家园,落寞的离开了桑头渚。 吴兴到了,麦小云正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忽然,街边的屋檐下冲出一个老妇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放。 麦小云不由感到奇怪,感到惊异。 他凝目一看.见这个老妇人大概有五十多的年纪,穿着不坏,气色也不坏,只是眸了中有些迟钝,有些呆滞的样了。 老妇人欢愉地说:“孩子,崇文,娘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麦小云意会过来了,他温和地说:“大娘,我不叫崇文,我叫麦小云。” 老妇人却固执地说:“谁说我认错了人,你叫崇文,是为娘十月怀胎,双手抚养长大的林崇文。” 麦小云笑笑说:“你真的认错了,我不叫林崇文,我叫麦小云、” “你是的,你是的……”老妇人口里重复着,手中也紧拉着对方的衣袖不放。 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围过来了,其中一个说:“你真的不是这位大娘的孩子?” 麦小云苦笑一声说:“当然不是.” 另一个路人说;“这位大娘也真可怜,她想孩子想得疯了,在此地她已经徘徊了好几天了哩!” 又有一个接口说:“她早年丧夫,是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十天前,孩了突然地失了踪,因此精神就失常了。” “人要是迷失了路,或者被人给拐了去?她孩子有多大了?” “这怎么会?她的孩子已经是二十郎当的少年人了。” “这位兄台,那你可知她的孩子怎么失踪的吗?” 那个路人生硬地笑笑说;“不知道,我也是听西街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麦小云摇头了,叹气了,这倒好,以前苦心地探访身世,找寻父母,如今却有人认他为儿子了。 事情既然如此,他实在也不忍拂袖而去,只有管它一管,查它一查了。 “大娘,那我们回去。” “好,回去,回家去。”老妇人露出一脸笑意,牵着麦小云往西街而去。 她的家在西街的一条巷子里,环境不错,屋宇也颇气派. 步入了偌大的一所院子,里面厅是厅,房是房,还有一间字画满壁的书房,这该是一个书香门第! “主母,你回来啦?”一个十七八岁的丫环展着笑脸迎了出来。 “唔——”老妇人神情轻松地说:“家院呢?” “家院他出去找小主人尚未回来。” “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小主人给寻回来了。” “公子回来啦?”那个丫环欣喜地说“在哪里?” “他就是啊!”老妇人用手指一指麦小云说:“这不就是你的小主人吗?” 丫环睁着眼睛朝麦小云看了一会说;“他……他不是……” “他是的。”老妇人沉下声音说:“阿春,你快进去准备午膳,小主人他一定饿了。” “是。”阿春委委屈屈地正待转身离去。 麦小云却把她给叫住了:“这位阿春姐,请你稍等一下。” 阿春闻声就停住了脚步,布着满脸疑云说:“这位公子叫我有事?” 麦小云迈上两步,压低声音解释说:“我叫麦小云.只因中主母想孩子想得迷失了神志,错将……”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个老妇人已经在催促了:“阿春,你快去呀!别把公子给饿坏了。” 麦小云回头笑笑说“大娘,我不饿。” 老妇人又沉下了声音,但是柔和地、善意地说“你怎么左一个大娘,右一个大娘的?我是你娘,叫娘!” 麦小云无法可想,他只有涩讷地叫了:“娘,让我再和阿有讲几句话。” “好吧!阿春,你等下去泡茶。” “是的,主母。” “茶也不用泡了。”麦小云说:“我看你主母倒是累了,你不妨扶她进去睡一会吧!” “我主母的精神这么好,她怎么肯睡呢?” 丫环阿春又刻意地望望这位文文秀秀的少年人,她觉得对方的确有几分像她家的公子,难怪她主母不问情由地将人家给拉回家来。 “会的.你跟着我过去吧!”麦小云转身走了过去。 阿春也就疑疑惑惑地随在后面。 “娘!你找我找了这么多天.必定累了,还是进房去睡一会吧!” “为娘不累……” 老妇人的话尚未说完,麦小云已经一手轻轻搭着她的肩头,一手轻轻按上她的睡穴。就这样,老妇人的眼皮阖上了,脑袋也垂下了。 她至少得睡上两个时辰。 阿春一见,立即惊异地跨上两步,也扶住了她主母另一边的肩膀,往里面的卧房缓缓而去。 到了卧室外,麦小云说:“阿春姐,卧房里我不便进去,你可要小心些,注意些。” “我理会得。”阿有顿时使出了全身之力,半背半负地将老妇人安放在眠床之中,替对方脱去了鞋,盖上了被。 他们又一前一后的回到客厅之中。 麦小云说:“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公子去了哪里?但他平常所去的地方你可知道?” “我们公子平常都在书房中读书,他很少外出,偶而出去,那也只有去普济寺和方大大师论论诗词,弈弈棋子。” 阿春又抬头看了麦小云一眼说:“不过,最近他出去勤了,时间也长了。” “哦——去哪里?” “依旧是普济寺。” “那我就到普济寺去问问看!” “不用了。”阿春立即接口说;“我家主母已经叫家院去问过几次,都说没有,后来,她自己也去了两次,由我陪同着,结果……” “结果还是没有?” 阿春点点头说:“是的。” “或许我运气好也说不定呢!” 麦小云步出院子,正待举脚跨出拱门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位姑娘在探头探脑地朝里面观望着。 “姑娘找谁?” 那位姑娘羞涩地瞄了麦小云一眼,说:“喔!你这里可是林家?” 麦小云忆起老妇人曾经叫他林崇文,是以点头地说;“不错,这里正是林家。” 姑娘吁了一口气说:“那林公子可有在家?” “林公子……”麦小云感到有些应对困难。 而那位姑娘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说:“婢女是说你的弟弟,林崇文林公子。” 她竟然将麦小云当成了林崇文的兄长。 “他不在。” 那位姑娘略一犹豫,然后小心翼翼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说:“那就请你将它交给你的弟弟吧!” 麦小云伸手接了过来,说:“姑娘贵姓?” 那位姑娘已经掉头而去,她边走边说:“你只要将信交给他就知道了。” 人家不报姓名、麦小云焉能勉强? 他只有回头向阿春说“你可认识这位姑娘?” 阿春摇摇头说;‘没有见过。” 麦小云几经思虑,认为这封信必定与林崇文的行踪有关,但是,他未敢专擅,遂将信交给阿春说:“阿春姐,你拿去看看,里面写些什么?” 阿春傻傻地笑笑说:“小婢识字不多,还是麦公子你抽出来看看吧!” 麦小云既然要彻查林崇文的去处,些微的小节也就不容放过。 他随手抽出了信笺,随口客套地说:“那我就越权了。” 首先,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孔,接着,几行娟秀的字迹映入他的眼脸,那是一首捣练于令。 “深院静, 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睬, 数声和月到帘栊。” 这首词意味着期待,意味着盼望,意味着怀念,也意味着相思! 丫环阿春伸长着头颈,迫切地说:“里面写些什么?” “一首词。” “是普济寺老和尚写来的?” “应该不是。” “除了他还会有谁?” “这首词中情意殷切,该是送信来那位姑娘的主人。” 阿春困惑地说;“那会是谁呢?” “难道你家公子没有意中人?” 阿春摇摇头说:“没有。” 这条线索由此断了,不过,就算不断,也算不了什么线索,因为写词的人不也在等待着林崇文吗? “那我走了。”麦小云间明了普济寺的所在,就出了南门。 南门外有一个山岳,那是莫干山迤俪下来的支脉. 曾济寺就在这个山岳之中。 “山殿秋云里, 烟霞出草微, 客寻朝罄空, 僧背夕阳归。 下界千门在, 前朝万事非, 看心兼送目, 葭-自依恋。” 麦小云绕过了照壁.迈入了山门,知客增就展着笑脸迎出来了。 他,四十来岁,大概是多与世人俗客接触的关系,故而精明而圆滑。 不是吗?这位知客增刚才还和一个服饰华丽的年轻人在彼此欢愉地交谈着。 麦小云目光如炬,他当然也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了.但是,见对方形态高傲,举止轻佻,该不会是一个整日与诗书为伍的人——林崇文—— “施主是来朝山,还是上香?” “先上香,后朝山。” “是,施主请。”知客僧单掌凭胸,身形微弯.他在肃容。 麦小云是佛门弟子,他当然十分虔诚地随殿上了香,然后摸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去进了香油箱内。 几束香一串铜尚且化不完,何用钱?何用两? 知客僧见了不由眉开眼笑地说:“施主请到禅房奉茶。” “好的。” 知客僧阅人无数,他知道对方或非王孙公子,但至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是以交待了其他僧人一声,就亲自陪着麦小云到了一间十分精致的禅房。 禅房内有红木的大师椅,红木的茶几,还有一张红本的禅床。 壁上有联,一边是: “云来云去,山林留穹影, 烟聚烟散,湖水映波光。 另一边是: “苍松鸣风声, 翠竹摇月影。” 正中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佛”字。 彼此落了座,沙弥上了茶,知客增遂同麦小云聊了起来。 “施主不是本地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哦!怎么说?” “弟子藉隶南方,但却在北方长大。” “原来如此。” 麦小云是有为而来,因此他对各方面都很注意,如寺内的香客,寺内的僧众,尤其是这位知客大师! “入空山焉能空手而返?是以弟子想谒见一下贵寺方丈。” “敝寺方丈行脚在外,他不在寺内。” “嘎!出去多久了?” 知客增眼中闪过一缕谲烁之光,脸卜现出一丝诡异之色,他迟疑了一下说:“大概有一个月了。” “真是不巧。”麦小云惋惜地说。“那就麻烦大师替我准备一间客房,弟子意欲在贵寺参观参观,瞻仰瞻仰,然后休息休息。” 他知道在知客僧口中套不出什么情由,是以绝口不谈林崇文之事,免得对方生疑而有所警惕。 “那就这间好了,贫僧也不再打扰施主,待会就吩咐沙弥拿寝具过来。”知客僧站了起来,慎重地说:“别处都可以浏览,只是后院之内请不要进去,伏乞谅宥。” “好的,多谢大师。” “贫憎告辞。” “大师请。” 麦小云啜尽了茶杯中最后一口茶的时候,房门口恰好响起了“必剥”之声。 “请进。” 房门开了,一个小沙弥没头没脑地搂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然后倒退两步,屁股一挺,又把房门给带上了。 “哦!小师父,辛苦你了。” 小沙弥十二三岁,他弯过头露出圆圆的脸朝麦小云甜甜地笑笑,说:“施主,你客气了。” 麦小云心有不忍,他走上两步说:“要不要我帮你拿下一件?” “不用了,谢谢你。”小和尚傲然地说:“这些份内之事,我都做习惯了。” “你真能干呀!”麦小云虽然是心有所图,但这句话依旧出自内心。 人皆爱听好话,尤其是孩子,不然,“骗骗小人,哄哄孩子”,那些口头话又从哪里来的? 和尚是四大皆空,与世无争,但能有几个? 更何况小和尚的道行浅薄,他还没修参到家,听了对方的话不由愉悦地说:“施主夸奖了。” 他熟练地,也卖力地在铺床叠被。 麦小云又随口地,也有意地说:“你们寺内的方丈,出外云游去了吗?” “没有呀!”小沙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立时改口地说:“哦! 我不知道.” “有一位姓林的年轻施主,他是否常常来跟你们方步弈棋子?” “是的,啊!我也不知道。” 麦小云不由暗中笑笑,他又继续地说:“我和林施主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决不会错!” 小和尚滞顿地说:“那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是呀!”麦小云语气肯定地说:“他说最近都在此地。” “那是……那是……” “又那是什么?” “因为曾公于他不喜欢.”小沙弥怯怯然地说着。 “曾公子?”麦小云心中动了一下,说:”可就是在大殿之上和知客大师谈话的那一个?” “不错,就是他。” “那曾公子又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他?” “他的来头可大了,乃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 “哦!原来如此。”麦小云有些恍然了,他说:“怪不得知客大师说后院不要进去,原来是守备大人的公子借住在后院子里。” “不!”小沙弥吸了一口气说:“借住后院的井不是守备大人的公子。” “嘎!”麦小云感到有点意外,他循下去说:“那又是谁呢?” “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在后院里养病。” “我知道了。”麦小云说:“知府大人的千金在这里养病,守备大人的公子在此地护卫,你们方丈同林公子弈棋觉得不方便,就转移阵地,到别处去了。” “大概就是这样。” “那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真的不知道了。”小沙弥启步准备走了。 麦小云又追问一句说:“那又是谁交待你不要向人说起呢?是守备大人的公子?” “不,是知客大师。” 麦小云这句话果真是多问了。 守备大人的公子交待或告诫的活,他的目标不会是小和尚,乃是寺中的主持。 方丈不在,尚有副座,告诫副座,再由副座转知寺内僧众,方属正理。 如此说来,那位知客大师该是普济寺方丈以下的副座了! 麦小云心中电转连连,他确定林崇文仍旧是留在普济寺内,至少有所关联该是毫无疑问。 但是,留在寺内或上他处并不悖情,也不为过,寺内僧众为什么要掩饰?而林崇文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家中的母亲? 他在步入寺门之际,见知客大师和守备的公子交谈甚欢,而且二人的态度、二人的表情,似乎还带着暧昧之意,这又是为的什么? 推想、假设,感觉到有一件事情正在其中酝酿着,只是缺乏依据,只是不够明确,上下串联不起来。 麦小云甩头,这是牛角,也是死结、一时钻它不透,解它不开,不想也罢!他站了起来,举步荡了出去。 逐一巡视每个殿堂的里面,逐一观察二增舍的外面,都不得要领,一无所获。 问人?免了,对方连林崇文的家人都不告诉,又岂会告诉一个外人?小和尚那是被他套出来的,只是所知不多,有限罢了! 麦小云心中正感嗒然之际.陡地,在一个月洞门的旁边,看见一个窈窕的影子在里面闪了一闪。 他眼睛顿时一亮,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起来,因为,那个身形,那件衣衫,眼之眼熟,记忆尤深。 不正是在林家门口探望的那个姑娘吗? “是她,是她。”麦小云口中喃喃地说着:“原来她的主人就是那知府的千金!” 游目略一观望,那个月洞门乃是后院的入口,伸手微一摸索,那首捣练子今仍在自己的怀内。 他懂了! 原来林崇文在普济寺有了艳遇,邂逅知府大人的干金,两情相悦,彼此还播下了情愫。 他又不懂,既然林崇文仍旧滞留在普济寺,那知府大人的千金又怎会不知道?还遣婢女前去传递情书? 牛角果然是硬的,死结毕竟是死的。 真的吗?他不信。 古人曾经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他要下功夫,他要把铁杵磨成一根绣花针! 再一观望,见左右无人,麦小云立时运上了神功,身子笔直地射了上去,略一转移。回过围墙,又笔直地降了下来。 这像什么?上去时像炮仗升空,下降时像陨星急坠。干净利落,声息全无! 第十回 俏佳人养病精舍 院子内十分肃煞,十分冷寂。 只有摇曳的树,没有葳蕤的草、花,倒有一些末期的残英尚依恋在枝头之间,那是梅花! 梅花 “众芳摇落独鲜艳,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含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他眼看四面,看见北边有两间房屋,两个彪形大汉左右的守在门外。 耳听八方,听到屋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既来之,则安之,麦小云略一思虑,遂掠了过去,避开守卫,紧贴在屋角之下,谈话的声浪就清晰而绵延了。 “小姐,你来此地将近匝月之久,可以回衙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病体尚未完全愈可,想再住它几天。”这是女音。 这必定是出自那个被称为小姐的人之口了。 “我已经催了你几次,而你却一味地推托。”男的继续地说:“这样赖着不走,莫非是在等人?” 这个男人口头上尊称对方为小姐,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并不见得谦逊、损和。 麦小云听出来了,那位小姐,该是知府的千金。 而那位男的,必乃守备的公子! “曾建吉,你信口雌黄!”女声微愠地说:“我在等什么人?” “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男的轻蔑笑了一声,说:“当然是等林崇文了。” 女声似乎恼羞成了怒:“等林崇文又怎么样?这也不于你的事呀!” “干不干事是另一回事。”男的骄奢地说:“不妨可以告诉你,林崇文他不会再来了。” 女声显示气妥了:“你怎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十来天,你可见到林崇文的影子?” 女的好像怔了一怔。 过了一会.才听她悱然地说:“莫非你把他怎么样了?” 男的不作正面回答,他阴阴地说:“天下苍黎,犹如蝼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见得会少。” 女声幽幽地说:“要知天理昭彰,历历不爽,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到头来报在自己,那可就悔之晚了。” “未必见得!”男的枉自地说:“曹孟德广负天下之人,到头来他却权势二盛呢!” 女的必定是愤怒了,只听她说:“我不愿再见你这种面目可憎、生性暴戾、心肠恶毒的人,走.你给我走.荷香,送客!” “哈哈哈哈……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尹冰洁,我看你死了这条心吧!林崇文再也不会在你眼前出现了。” 得意、狂妄的笑声由房屋内一直延续到房屋之外。 麦小云定睛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他,那个在大殿上和知客僧交谈的锦衣少年,守备之子曾建吉! 曾建吉高视阔步地迈出了月洞门,彪形大汉亦趋随在身后.想是他的卫士,他的跟班。 经过僧舍,正好有一个和尚迎面而来,那个和尚见了立即低头躬身,合什顶礼:“施主吉祥。” “唔——叫知客增到我房中来一下。”曾建吉眼生眉顶,颐指气使的说着。 “是。”那个和尚再次地躬下了身子。 但是,当他直起腰杆的时候,却看不见对方了,曾建吉早已经带着跟班,大刺利地走进一间精舍之中。 过未多久,知客增就三步二脚地赶了前来,举手在房门上扣了二下,接着也进入那间精舍里去了。 麦小云审慎地注意着,密切地监视着,他见状又蹑足挨了过去,刚到房边,就听到那个知客增的声音了。 “公子,找贫憎有事?” “唔——时势所*,难发慈悲,只有把他们给干了。” 知客僧骤闻之下,似乎怔了怔。 虽然他好大喜功,但毕竟这事太过严重,迟疑了好一会,才滞讷地说;“可是……可是……” 这两个可是,不无延宕之意,不无劝阻之心。 “可是什么?”曾建吉语声之中有诘问,有压力。 “可是……贫僧尚未找到本寺执掌的信物。” “不找也罢!”曾建吉悍然地说:“到时候本公子叫他自己说出来也就是了。” “贫增实在……实在……”知客僧语声之中有惴怯,有寒意。 “也不必实在了,我动手,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 “那……什么时候?” “上灯时分。” “上灯时分人多眼杂。”知客僧说:“三更天吧!” “除两个老弱的东西何用等到三更?”曾建吉嚣张地说:“那就在你们做晚课的时候好了。” 这也叫女人祸水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杀戮,不计后果,人心、人性,可怕又复可悲! “好吧!”知客僧无从反抗,只有低声下气地说:“那我走了。” 曾建吉又沉下声音,追加一句说:“晚膳过后,我就在此地等你。” “嗯。”知客僧来时行包勿勿,去时心事重重。 唉!欲望名利,人人喜爱。 做和尚的人部分也在所难免,但是,他们毕竟晨昏参禅,长年礼佛,更何况凡出家修行,大多数都受过刺激,遭过灾殃,才会看破红尘,才会心静性定。 奈何这位大师,为名利,心魔作祟,一时把持不住,为欲望,得人好处,也就受制于人了。 “咚咚咚,咚咚咚。” 暮鼓响了,它敲黑了大地,也敲饿了人的肚子。 晚膳既毕.晚课继起。 普济寺的憎众全聚集在大雄宝殿之中,他们手敲木鱼,他们口念经文,“奄哞喇嘛”梵音遂之不绝于耳。 大概经过一盏茶的时间吧,僧人们个个低眉阖目,人人心口合一,醉了,酣了,他门浑入忘我境! 知客僧胸有牵挂,当然是口是心非。 他偷眼略一观望.见大家均匐伏在地,时机已成熟,就轻轻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过了出去。 在精舍中会合了曾建吉.还汇同着两个跟班,四个人就朝庙后而去。 有四个理由显示,知客僧他必然走在前面。 第一,他提着灯笼,第二,他路熟,第三,主意虽然是对方所出,但场所却是他所提供,第四嘛!他是主,人是客,还有,他受了人家的礼,就得听人家的话,成了仆从! 未几,山崖到了。 他们竟不怕鼻子会撞到石头,毫不稍停的碰了上去,不止如此,肚子一挺,连身体也给陷没了。 厉害吗?稀奇吗? 并不厉害,也无啥稀奇。 因为山崖下有一个岩洞,他们只是步入岩洞的里面罢了! 这个岩洞很宽很深,似乎经过了人工整理,是以并不显得崎岖难行。 他们走了一段相当的路.才看见前面也有一缕微弱的光芒透了出来,而且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哩! “老和尚,你要注意了,看我这条龙已经抬了头,它即将破土而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如此地说着。 “算了吧!小娃儿,龙倒是有,不过它在外面,至于你呀!只是一条无壳之虫,早被重重甲兵困在洞穴之中,连气都难喘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轻消地反驳着。 那是一间石室,石室口装着铁栅,有两个一老一少的人正在里面挑灯夜战,对奕围棋! 不用说.老的一个乃普济寺的方丈,少的一个则是失踪十天的林崇文了。 老方丈年登古稀,七十有奇,他头上印着六粒戒疤,乃是佛门最高的标帜。 林崇文,弱冠之年,二十左右.一袭长衫,飘逸不群,果然是一个人中之龙! 知客僧摸出钥匙打开铁栅。 曾建吉立即昂然地踏了进去,态狂而气傲,情矫而形标! “不错,林崇文,你只是一条被困在洞中的无壳之虫罢了!” 开启门锁有声音,拉动铁链也有声音,老方丈和林崇文早就发觉厂,但是,他们并不感到惊异,而目还不屑一顾! 林崇文这时才抬头瞥了对方一眼,说“龙亦好,虫亦好,只要机缘一到,龙会飞天.虫也会脱茧而出!” 曾建吉冷嗤了一声说:“哼!已经没有这一天了。” “不见得,除非你一刀把我给杀了。” “你说对了,今夜本公子正是来送你上西天。” 林崇文的骨头倒是硬得很,爽得很,他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悲哀,反而慨然地说:“那也没有什么?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瞪着林崇文,只有老方丈,老方丈低眉垂目,口中还默默地歙动着,必定是在念弥陀。 曾建吉抽出怀中的宝剑,说:“老和尚,你是否在替这小子超度?” 老方丈的眼睛睁开了,他说:“这小子的命长得很,又何用为他起度?只是,好汉不吃眼着亏,老僧却要数说他几句呢!” “嘎!”曾建吉嚣张地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又能留人到五更?” 老方丈肃然地转对林崇文说:“小娃儿,老衲相信你是大丈夫,但大丈夫能曲能伸,如韩信辱胯,如张良拾履。” “老和尚。”林崇文一脸湛然地说:“可是大丈夫还有威武不能屈之句,如苏武尽节,如关羽全义。” “大丈夫只争一世,不争一时。”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岂能背信而偷生,岂能隔情而善身,愧对金石之铭!” 老方丈默然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曾建吉接口说:“林崇文,你实在也太不自量.门不当,户不对.癞蛤螳怎能妄想天鹅肉?却害得本公子美满姻缘受到阻碍,横生枝节。” “哼!门户之见,乃是世俗之人,只要志趣相投,只要两情相悦才是璧人,才是琴瑟,至于这癞蛤蟆!还不知是谁?” 曾建吉似乎被激怒了,他忿然地说:“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成全你这个情场死士,信义圣人!” 他龙泉微摆,金光闪烁,一剑朝向林崇文的心窝猛递过去! 老方丈参修佛学数十春秋,心中常有超然之感,谓之“禅机”,也叫做“通灵”。早先,他照悉林崇文身有劫难,但不至于死。 刚才,他又映见有一条青龙从天而降,护卫着对方,可是,这只是冥冥之中的感应,虚幻、飘渺。 而如今曾建吉的剑尖即将刺及林崇文的胸腔,他还能肯定吗? 不能,实在不能,老方丈的禅机已经蒙蔽了,灵台已经动摇了。 请听,他口中默念的“释迦牟尼、阿弥陀佛”也已经由暗转明了,由轻转重了。 林崇文自知本身必死无疑,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曾建吉也深悉对方必死无疑,他泰然地敞开了心怀. 谁知就在这个必死无疑的霎那之间,一阵风吹了过来,一个影问了过来,它吹歪了曾建吉的宝剑,他闪花了曾建吉的眼睛! 事出突然,惊呆了石室中每个人的脸容。 但是,惊归惊,呆归呆,两方之人心头的感受却各有不同。 老方丈欣慰,林崇文意外,曾建吉恐慌,知客憎和两个跟班则觉得讶异. 这是什么风?这是什么影? 摄神凝目,他们定睛一看,是人,风是人的袖子扇出来的,影是人的身子所映出来的。 因为这时石室中多出了一个年轻人! 他,当然是“青龙”麦小云了。 “你……”曾建吉困惑地说:“你是谁?” 知客增见了立刻抢口地说:“啊!怎会是你?” “他是谁?” “他是日间来的一个香客。” 麦小云不去理会曾建吉他们的对话,含着笑意转朝老方丈和林崇文说:“二位,事情已经完了,刑期也告满了,你们别再日夜不停地厮杀着,对弈着,也该出去休息休息了。” “谁说的?”曾建吉回过了气,说:“他们出得去吗?” “我说的。”麦小云淡淡地说:“他们自然出得去。” “凭你露出的一手?” “难道还不够?” “当续不够,那是本公子骤不及防,算不及此!”曾建吉倔傲地说:“这种偷袭的招式,哼!恐怕连三岁孩童都会施呢!”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连你也葬在这个山洞之中!”曾建吉话落身动,又一到刺了过去。 这次轮到上小云狂妄了,他竟然纹风不动,一不闪,二不避。 待对方的剑尖即将触及胸口的时候.霍然抬手,陡地加力,以拇、中、自指三指捏住了青钢剑身。 虽然没有碰到那能吹毛断发的双刃,但宏、准、沉的气势却是可想而见了。 这一手果真是人人心惊,个个胆寒。 尤其是曾建吉,他比旁人更为清楚,因为,八成功力蓄意发出,而对方,却稳如泰山,定如翁仲!”这一招又怎么样?” “这一招也没有什么?”曾建吉已经色厉内荏,但口中依旧强声地说:“那是取巧,或许侥幸。” 麦小云顿时松开了对方的宝剑说:“好,既然如此,你就再试试吧!” 曾建吉吐吐气,定定神。 他如今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再激动,不再暴躁了。 脚步向旁轻迈,宝剑上下微摇,先试探,后出招,伺机而攻! 他曾经练过好几年武艺,奈何.公子哥儿,华而不实,与麦小云较之何差天壤之别,是以,二招尚未递满,“铛”的一声,宝剑落地。 因为,他的右腕被对方敲上了一指。 麦小云笑笑说;“这一招总叮以了吧?” 曾建吉以手抚手,以眼对眼,手是抚自己的手,眼则是对别人的眼,红着面孔,一声不响了。 “二位,现在可以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缓缓地站了起来。 林崇文在麦小云第一次叫他们走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了,他盯着麦小云说:“兄台贵姓?” “在下麦小云。” “麦公子,大恩未敢轻易言谢,小生只有铭记心底了。” 由林崇文眼中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这话局发自肺腑,出自至诚。 “林公子言重了。”麦小云说;“二位请。” 老方大凝视了麦小云一会说:“施主广积阴功善德,日后必定福缘绵长。” “多谢老禅师。” 林崇文真是雅人,他甫脱鬼门关,就豁达地笑笑说:“怎么样? 老和尚,我说龙抬头了,你偏说仍是一条遭困的虫,真把我给看扁了。” 老方丈也脸色微笑地说;“我也说过,龙是龙,虫是虫,青龙乃是从天而降,鉴地而至,诚然,大不我欺,佛不我诳。” 他的信心益固了,他的禅语又发了。 林崇文听出来了,不由潇洒地耸耸肩,说:“虫就虫吧,但虫也昂首呢!” 他回身启步,毫不谦逊地朝门口走去。 “拦住地!”曾建吉突然吼了起来。 因为声浪太大,回音不住地在石室中转绕、震荡,层层波波,连绵不断。 主人下了令,仆从动了形,两个跟班立即根踏二步,摆妥了姿势,拉出了兵刃.双双阻挡在石室中央。 “咔——喳——”声音迸在一起,光芒散播四方。 是长刀,长刀出了路! 林崇文脚步一滞,麦小云则疾掠而上,只见他一个转旋,两个跟班移了位.两把长刀易了手。 “老和尚,走呀!”林崇文招呼一声,又迈动了脚步,傲然地走了。 老和尚随后跟了上去。 麦小云将两把长刀朝跟班面前的地上一插一按,半截锋刃就陷入在岩石之中,然后,也殿后走了。 麦小云才一转身,两个跟班立即伸手去拔他们的武器。 但是,蜻蜓撼石柱,他们胀红着脸,用上了吃奶的气力,竟然也难动得分毫! 曾建吉心有不甘,他轻轻地捡起地面上的宝剑.悄悄地跃到麦小云的身后.只是一剑,用对方的背心猛刺过去! 麦小云大概脑后也长有眼睛,剑未到,身巳横,掌倏落,剑又飞,而曾建吉抱着手腕,弓着身子踣地不起了。 那是麦小云气他太过阴毒,是以这次弃指而用掌,一掌削下,曾建吉这只右掌算是半残了。 自此以后,它不能使力,一使力手掌就会废,就会麻,也会痛。 第二天,麦小云也睡了个“日上三竿”。 他梳洗已毕,正待举杯啜饮小沙弥送来茶水的时候,房门上又响起了“必剥”之声,他想,这必然是沙弥来催进早膳了。 “请进。” 房门开了,来人却是林崇文、荷香,还有那位知府千金! 麦小云不安了,他说;“怎会是你们?请坐,请坐。” “当然是我们。”林崇文爽朗地说。“谢谢。” 彼此落了座,麦小云略经思虑,含蓄地说;“荷香姐,麻烦你替你家小姐倒杯茶,还有林公子。” 荷香是一直低着头,女孩子嘛,何况她是下人,一听不由猛然抬起了头,她惊讶地说“啊!是你,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震二惊,荷香竟然把礼数也给忘怀了,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我。 麦小云笑笑说:“我若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林公子焉会坐在这里?” 荷香还是听不懂,而且误会了. 她转眼朝林崇文说:“是你告诉你大哥的?” “我没有呀!” “他当然没有。” 麦小云接过口说:“是我先在后院探听了你小姐和曾建吉的对话,然后才把林公子给‘挖’了出来。” 如今轮到林崇文困惑了! 他满头露水地说:“麦公子,大侠客,荷香怎么说你是我大哥?” “难道不是?”麦小云故作神秘地说:“我从你家来,并且对你母亲叫了几声娘呢!” “这……” “别这了,你一回去不就知道了?” 知府干金知书达礼,她珊珊地站了起来,又盈盈地朝麦小云裣衽下去,然后怯怯地说;“多谢麦公子相助之恩,尹冰洁没齿难忘。” 麦小云一见手足无措,他跳起来说:“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这个尴尬场面尚在持续的时候,幸而房门口又突然响起了“必剥”之声,那才解去麦小云脸红心慌之窘态。 “喔!是谁?请进,请进。” 房门“又”被打开了,进来的‘又”是三个人,而这三个人之中,“又”同样是二女一男! 巧合何其多? “又’字更多呢! 他们是谁? 第一个是林崇文的母亲,第二个是阿春,最后的一个男人,该是老家院了。 林崇文的母亲由于麦小云来普济寺一夜未回,她当然是心中难安,第二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新接任的知客僧就带着他们来到麦小云所住的弹房,至于原来的那个知客僧呢?他再无面目面对着上下三代的僧众,自请闭关思过去了,面壁忏悔去了。 老妇人一见林崇文在座,不由惊喜若狂,一时的错觉立即恢复过来了。 她拥着林崇文说:“孩子,你果然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 过了一会,林崇文扶起他母亲的身子,内疚万分地说;“娘! 你怎么来了?” “为了找你,娘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林崇文满心惶恐,悒中带愧地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惊受怕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麦小云见他们母子的倾诉已近尾声,就接口说;“大娘,你请坐。” 老妇人怔怔地望了麦小云好一会,然后歉然地说:“麦公子,委屈你了,也多谢你了,老身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大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说呢?” 四张椅子刚刚好,四个人分别地坐了下去。 当然,房间中共有七个人,但三个是下人,他们都各自站在主人的旁边。 尹冰洁知书达礼,她刚刚放下屁股又站了起来,朝林崇文的母亲盈盈地施上一礼,说:“民女见过安人。” 清朝的礼制多半沿袭于明朝。 安人乃命妇的封号,二品以上官员,甚至贝勒之妇为夫人,郡君之妇为淑人、恭人,县君之为安人、孺人。 老妇人当之无愧,因她夫婿原是一名进土,因生性耿直,不善吹拍,是以被分发到黑龙江边陲“呼玛”地方为知县。 文人难耐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南人更不惯冻心冰肺,玄寒奇冷因此,到任未久,即殁于任所。 老安人遂带着稚子,扶柩归里,卜居于故土。 老安人正感错愕之间,林崇文立即起身引见了:“娘.她叫尹冰洁,乃吴兴府知府大入的千金。” 老安人一听不由也站起来了,她赶忙扶住了尹冰洁说:“哦! 是尹小组,尹小姐礼重了,老身不敢,老身担当不起。” “娘,尹小姐乃是孩儿……”林崇文看了尹冰洁一眼,然后讪讪然地说:“孩子的红粉知己。” “哦!”老安人又是一怔。 这次他凝目打理起来了,老年人跟少年人不一样.麦小云见对方生得-纤合度,花娇柳婵。 而老安人呢?她看姑娘看品德,看内在,今见尹冰洁冰姿玉质,文静庄重,不禁喜开心怀了,说:“文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怎么认识尹小姐的?娘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老安人一连吐出了三个“怎么”,还有一连的三个问号。 林崇文腼腆地、滞涩地说:“娘,事情是这样的……” 年过了,林崇文在家中实在是闲得无聊,闷得发了慌。 他不禁又往普济寺跑了,到了普济寺,感到事情有些不寻常,因为山门外除了停着一乘软轿以外,还有一队甲胄鲜亮的兵丁戍守在那里。 林崇文迟疑了,畏缩了。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宁是如此,其中一个跨刀的兵土还过来喝问了:“你是干什么的?今天上午,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普济寺!” 林崇文毕竟是读书人,他学丰识广,这样反而理宏肥壮地说:“寺庙是十方所捐建,神佛乃万民所尊奉,尔等焉能独霸而专擅?” “话是不错.”那个兵士也知道读书人有牛一般的脾气,也有满肚子的道理。 是以温和地说:“但我们知府千金在此上香礼怫,为保安全,以策宁静,你还是下午来吧!” “好吧!’林崇文叹了一口气说;“由来都是州官放火易,百姓点灯难,谁不叫我弄个官来做做?” 他正待转身离去的时候,寺门内突然有一颗光头深了出来。 “啊!是林公子。”那个光头立即转向喝问林崇文的兵土说:“这位官爷,林公子乃是我们方丈的朋友,请你通融,还是让他进来吧!” “唔——”那个兵士略一沉吟,说:“好吧!不过告诉对方,不可在寺内喧哗,不可在殿中逗留。” “是,是。”光头感激地向兵士躬躬身,展展颜,然后又转朝林崇文招招手说:“林公子,请进来吧!” 林崇文举步走了过去,他拱拱手说、“多谢大师关照。” “林公子客气了。” 那个光头是谁?他就是普济寺的知客大师. 好奇之心人人皆有之,林崇文虽然尽量地靠着边走,但是,两只眼睛却依旧不住地朝大殿中瞧觑着。 去方丈室必须要经过大雄宝殿,就在这个关口的时候,知府千金刚刚上完了香,拜完了佛。 她转身抬头,盈盈秋水也正好汇上林崇文的脸上。 四目交投,二心相动,也许是他们有缘。 尹冰洁的金莲停顿了,林崇文的去势趑趄了。 彼此就这般地望着、望着。 “小姐,我们走呀!”这是身旁丫环荷香在催促。 “林公子,请跟我来。”这是知客憎在前面招呼。”嗯。”尹如法回答着. “哦!”林崇文漫应着。 目光分开了,脚步启动了。 但心鹿依旧在跳跃着。 “荷香,下一殿是哪里?” “下一殿拜三官菩萨,然后是观音菩萨。” “好,那我们走吧!” 尹冰洁主婢二人走了,林崇文也跟着知客大师走了。 “老和尚年尊。”这是新年,林崇文迈进方丈室就一改常态地寒暄着. “小娃儿吉祥。”投桃报李,老方文也含上笑意回答着。 他们二人是方外之交.忘年之交,平时无拘无束,随随便便,还百无禁忌哩!” “来!坐下呀!”老方文说:“再不走它几盘围棋,棋子会发霉,人也会发霉呢!” “不,且等一等。”林崇文如今是心有所惦,但却堂而皇之地说:“新年纷一遭,我得先去拜拜佛祖,拜拜菩萨,为娘亲求皇福寿,也为我自身求平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由衷地说:“但是,现今有知用千金在前面上香礼佛,你还是晚一些出去吧!” “不碍事的,小生自会小心,遇上了当落后一步,跟在人家后面也就是了。” 这句话骤听是好话,骨子里却有些梗芥,只是老方丈没有想到,是以也没有听出来罢了! “好吧!” “那我走了。”林崇文双手一拱,急匆匆地突门而出。 三官殿,他赶到了三官殿。 但是,人家已经上完了香.转向观音殿去了。 林崇文一提衣袂,他如今倒有些像梁山伯驰往祝家庄的味道,心慌、意乱、脚下忙! 难怪嘛!窈灾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士殿到了,他名见荷香熟练地点上了香,他看见尹冰洁盈盈的拜了下去。 毕竟.他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礼教束缚了他,未敢孟浪,未敢造次,只有站在殿外怔怔地望着、望着。 无声祝祷完了,有形的礼仪也终于完了,尹冰洁转过了身。 她的眼波好像有意地也在四方探着,各处找寻,就这样,磁石碰上了钢铁,四道目光又紧紧地接合在一起了。 荷香如今看出来了,她闷声不响,未敢再催。 可是,陪侍在旁的香堂大师煞风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干咳了一声,惊红了尹冰洁的脸,也惊动了林崇文的腿。 略一矜持.略经思维.尹冰洁说:“大师,请你准备一间客房,我拟在此处住上一宵。” “嗯。”香堂大师说:“那就住后院好了,后院清幽,后院也宁静.”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崇文果然践行了诺言,“落后一步,跟在后面”,他落在尹冰洁的身后,跟随对方来到观音殿,如今又跟着对方来到了后院。 但是,在月洞门的入口处,他止步了,在墙外踯躅,在墙外徘徊,最后竟毫无意识地又踱回了观音殿。 抬望眼,白衣大士展着一脸慈祥的容颜,它轻踏在莲花座上,一手托着瓷瓶,一手捏着柳枝,在广洒甘露。 前有善才,后有龙女,善才英挺,龙女秀丽,他们二人仿佛都朝着他在笑! 笑他痴?笑他憨? 笑他诚心不够?还是笑他信念欠坚? 对!他痴,他憨.为情而痴,为爱而憨。 对!他诚心不够,他信念欠坚,要等候,要长守,错过今天,还有明天,凤求凰哪有这么容易呢? “锵锵锵,出了门,过了关,前面来到百花山……”喔!那不是百花山,乃是后院的月洞门! 一到月洞门,林崇文又躇踌了,他不敢,实在不敢擅自地跨进去,免得被人视为轻浮汉,视为登徒子。 因此,他又在墙外徘徊了,踯躅了。 有道是“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林崇文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他翘目企望,那是荷香. 荷香回眸瞥了他一眼,就快步地朝前面而去。 “有丫环必然有小姐!”林崇文眉梢有喜.脸庞有喜,心头也被喜气充塞着。 但是.宜等到荷香从前面返了回来,仍未见着小姐的芳踪。 倒是这个俏丫环,掩袖对他笑了笑,才低头步进后院之内。 等,等,等,耐心地等,寥寂地等。 炊烟起了.膳钟响了,没见惊鸿,没见倩影。 回头了.转身了.林崇文失意地迈动了步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问:“她不是仙女,总不能不吃饭呀!” 对,等,再等下去,不要弄得前功尽弃! 后院中又有人出来了,依旧没有小姐,只有荷香,荷香去膳堂提来一只箪篮,箪篮中必是膳食无误了。 午后,他同方丈大师弈棋了。 由于心不在焉,是以子子错,盘盘输。 “怎么啦?”老方丈诧异地说:“小娃儿,你有心事?” “哦!”林崇文掩饰地说:“没有,没有。” “那位小心了,这是第三盘,三盘尚能反攻……” “当然。”林崇文按口说:“关键所在,焉能大意?” 可是……林崇文苦笑-声.推座而起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吧!”老方丈也展着笑颜说:“养精蓄锐,明天再来战它三百回合。” “好,此仇必报!” 步出了方丈室,已经是日薄崦嵫了。 林崇文又刻意地又去后院兜转了一圈,依旧是没有结果,只有丧气地回家了。 这夜,他辗转床第,迷糊糊,朦胧胧,脑海中总是浮着伊人的影子,挥不去,抹不掉! 宜到破晓时分,雄鸡初唱。 林崇文拗身而起,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又往普济寺而去。 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早晚还是冷得令人肤栗齿颤、手麻脚冻! 他眼前有光,心头有火,虽然拢起袖子,缩着颈项,但是,仍旧一步一脚地踏了出去。 晨雾紧裹着他身子,山岚时吻着他脸庞。 到了普济寺,已经是旭日高升了。 林崇文吐吐气,他忽然发觉山门前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少的是一队兵士,多的是几匹骏马。 不去方丈室,先到后院外。 就在这个时候,却看见知客增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由后院中走了出来,还有,那个年轻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玄衣壮汉。 年轻人佩剑,两个壮汉带刀。 林崇文略一退缩,略一掩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客增——”年轻人脚步一停,身子一横,面孔一拉,眸子一瞪,威严十足地洁问着说:“这个人是谁?” “哦!他是我们主持的朋友,姓林。” “告诉他,此地不可任意溜达!” “是,是。”知客僧身子一躬说:“贫僧这就去告诉他。” 他快步地走了过去,先朝林崇文合什问讯,然后涩讷地说:“林公子,请你不要在此地逗留,后院中也暂目不要进去,事非得已,多多原谅.” “大师好说。”林崇文说;“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知客憎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又继续地说:“昨天,知府大人的小姐既定宿在本专,就遣女婢吩咐兵士们撤离回府。 但守备大人的公子却放心不下,所以一早就赶着前来保护了。” “哦!原来如此。”林崇文退到屋柱后面去了。 知客僧也领着守备的公子走了。 有些感慨,有些颓丧,林崇文待看不到对方的形影,他又踱了出来.在围墙外一阵巡逡,口中不期然地吟出了声。 “长叹,丽人如花隔云端,旧有青冥之高天,下有赭黄之垣栏。 咫尺天涯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外。长相思,摧心肝。” 吟声甫落,意外地,墙的那端突然也响起了娇美的歌声。 “日色初起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才停凤凰柱,蜀琴又奏鸳鸯弦。此曲有意羞人传,原随春风寄莺燕,念君悠悠长江远,日昨横波目,今作秋水池。不信颜憔悴,且来看取明镜前。” 林崇文吟的是“长相思”,后院内和的也是“长相思”,他不禁精神一振,脱口又念了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犹不得入,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弹剑作歌奏苦声,鬼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币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且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帚折节无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索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这是首“行路难”,意味着后院之门难入,双方身份准凭。 寂静了,后院内再也不闻那美好的歌声了。 林崇文在感惆怅之际,月洞门口却出来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是荷香。 荷香这次并不旁去,专朝林崇文之处而来,到二人相距五尺之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福了一福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进去一谈。” “哦!是吗?”林崇文受宠若惊地说:“那大姐先请。” 不像话!“小姐”乃是千金之礼,而“大姐”呢?恐怕只值十金吧? “小婢引路了!”荷香转身而回,林崇文立即跟上。 这一谈,两个人竟长谈了一二个时辰,什么诗书,什么琴画,他们是无所不谈,无所不论。 “唐伯虎的书美则美矣,但却戏谑、诙谐,不如文徵明来得庄重、稳健。” “不错,祝柱山为人心狭量浅,也不如周文宾的宽大随和。” 突然间,房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他乃是曾建吉。 曾建吉双睛暴凸,一睑怒容,他戳着手指朝林崇文说:“姓林的,你好大的胆子,叫你不要在此地溜达,竟然更进一步,溜到房屋中来了。” “不是他溜进来的。”尹冰洁顿时接上口说:“乃是我请进来的。” 曾建言却仍然朝林崇文说:“不管你是溜进来或被请进来的,去去去,以后不准你再到这里来!” “谁说的?”尹冰洁凝着花容说:“林公子是我的客人.你焉敢对我的客人无礼,以后还是你自己尽量少来!” 曾建吉愕然了,他气短地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知府守备,品级相等。 知府文官,总理一府之事务,守备武将,捍卫阖城之安宁。 他们职责各异,但编制上守备却要受知府调度。 曾建吉虽然没有这个必要,奈何暗底下对尹冰洁私心仰慕,存有结念。 因此总是百般奉承,处处讨好。 “不必了!”尹冰洁不屑加以颜色地说:“普济寺安宁得很,林公子又是斯文一脉。” “他是外人,外人总得避些……” “避些什么?避些嫌疑是不是?” 尹冰洁再次地接过口说:“可是你呢?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呀!” 曾建吉的脸胀红了。 曾建吉的气上升了。 但是,对着尹冰洁那喜嗔皆可人的面孔时,红即退了,气也消了。 “至少,我们相处的时间已有好几年了。” 尹冰洁却一本初衷,继续地说;“时间长短并不代表人之相近,彼此投合;何况,我们只是随同亲尊在应酬上的接触,礼貌上的往还。”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曾建吉平时又是一个趾高气扬,眼齐于顶的簪缨子弟。 对方竟然当着外人,当着可能就是情敌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数落着他,讥消着他。 他激怒了,爆炸了! “尹冰洁,你……” “当当当……” 膳钟响了。 曾建吉又透出了一口气,接着语意较平地说:“我本来是请示同去用膳,谁知……” “免了,膳食自有荷香侍候,你省省心吧!” “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再见!” 曾建吉又狠狠地盯了林崇文一眼。 然后转身悻悻地走了。 林崇文感到有些不安,他歉然地说;“是我不好,替小姐你惹了麻烦。” “也没什么。”尹冰洁嫣然地说:“这是他自找难堪的。” 林崇文站了起来,说:“用膳时刻已到,小生也该告辞了。” 尹冰洁也随之起身,她略一犹豫,说:“明天,明天此时,仍望林公子能够移玉。”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螓首垂下了。 她的语声低沉了。 林崇文听了不由喜布满面,欢拥心头,说:“荷蒙宠邀,林某人敢不如命、” 尹冰洁杏脸含晕,她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 然后说:“荷香,替我送送林公子。” 几日下来,一方是交谈甚欢,临别还订下翌日之约。 一方则焦躁忿愤,镇日里坐立不安。 第三日,曾建吉再也忍受不下去。 他笼络了知客增,打听着林崇文一切的一切。 然后,一早就遣两个跟班,增在后院外面,见对方一到,立即挡了驾,并被请进他所住的精舍之中。 “曾建吉,你们这是干什么?绑架呀!强掳呀!” “没有这么严重。” 曾建吉硬挤出一丝笑意说:“我有话同你谈,请坐。” 这乃是知客增出的主意,不然.他焉会这样自抑,这样委屈? 事已至此,林崇文也只好坐了下去,说:“什么话?你说吧!” “我相信你知道尹冰洁的身分。” “知道。” “那你必定也知道我的身分?” “不错。” “那你本身呢?” 林崇文聪慧,他当然了解对方指的是什么? 不由敞声地说:“我是布衣,我是白丁!” “这就是了。” 曾建吉倔傲的神态又露出来了,他说:“你同尹冰洁并不相称,也决无结果!” 他停了一下,只骄奢地说:“而我与她,任谁都说是理想的一对。” 林崇问果然有些气馁了。 他说:“我们相谈投契,彼此只是论论琴棋,谈谈诗书。” ‘那就破坏了我同她的情谊,也阻碍了我同她的好事。” 曾建吉声色加厉了,他说:“从今天开始,请你自重,勿再进后院一步,不然的话,什么后果当由你自已承担,别怪我言之不预!” “哼!” 林崇文硬骨头,这句话又刺激了他的倔脾气。 顿时冷嗤一声,拂袖而起,昂首地迈出门外,脚步坚定地还是跨入后院之中。 就这样,林崇文遂被对方的两个跟班押人寺后的石室内。 而知客僧呢?知客增也有私心,又禁不起曾建吉威*利诱。 对方许他以财帛,对方允他接任普济寺的主持。 是以也把老方丈骗进了石室。 老安人听得变颜变色,忽喜忽忧。 最后喘出了一口气说;“那后来呢?” “后来要问麦公子了!” 麦小云也将他来普济寺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老安人念起了弥陀:“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祖上积德,救星冥冥中从天而降。” 林崇文却震动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成了我的大哥。” 荷香也释然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晓了我的名字。” 麦小云笑笑说:“现在是事过境迁,河清海晏,愿你们二人水结同心。” 林崇文霍然朝麦小云当头一揖,说:“多谢麦公子,多谢……” “好了,好了,别再谢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对!你府上哪里?” “如今奔波在外,四海为家。” “那届时叫我到哪里去‘抬’你?” “简单,你只要把喜帖往本地的城隍庙一递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 哈!如今这间禅房成了熟地,请听,房门上不又响起了“剥喙”之声? “请进。” 门一开,进来的又是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乃是中年男人。 衣着打扮,该是吃公门饭的。 第一个冷眼冷面,好像是三人之首. 只见他目光略一打转,就朝尹冰洁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小姐。” “都头免礼。” 果然,他们乃是吴兴府衙中的捕快。 尹冰洁曾经叫荷香去家中禀告过她的父母,说她要在普济寺中多休养几天。 而今日,无巧不巧地怎会遣人到来呢? 那是老方丈,老方丈等天际微一露白.就派人分别地通知府衙和林崇文的家中。 只是老安人见刚找回的儿子又去曾济寺彻夜未归,梦萦魂系,怎么也放心不下。 是以一大早即带着下人们赶了来,以致与寺中派去的人交臂而过,扑了个空。 麦小云原本还怕曾建吉再次作怪,如今他放心了。 因为,那个都头他曾见过,是位人物,是条汉子! “孙都头不是在宁波府当差吗?” 那个都头听声立即回身转目,透着一脸狐疑的紧盯着麦小云。 因为他正是昔时宁波府的总捕孙万兴。 “阁下认识鄙人?” 麦小云笑笑说:“不错,还有个师兄古宏仁。” 这是当然,因为他也是当年那夜伏在宁波府衙书房外面的三十人之一,以致麦小云见过双方师兄弟,而孙万兴二人却没有见到麦小云。 孙万兴听了更是震惊于心,他戒备地说:“你……” 麦小云唯恐引起对方误会.不由牵强地说:“喔!在下是‘南天一剑’南大侠的朋友。” “南浩天南大人。”孙万兴呼出了一口气。 这才答应对方所问地,说:“鄙人是最近方被荐来吴兴府的,请教阁下……” “在下麦小云.” “啊!”孙万兴瞠目了,结舌了,这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禁讶异地说:“是麦少侠当面,孙万兴今日何幸,会在此地见到‘青龙’。” 以他目前的立场.应该对江湖人有所顾忌,有所警惕,不是吗? 当年不是听说麦小云动掠了贡品之一的翡翠玉如意? 虽然又听说那只是南浩天唱筹量沙,故作玄虚,安南的贡品中根本没有正如意其物。 不然,怎不见大里行文追缉?但无论如何,劫掠总是有违律法。 而麦小云的作为堂堂正正,都是锄强扶弱,济困拯危,是江潮中人人景仰,个个敬佩的人物,是以他出自内心、发自肺腑的庆幸着。 “孙都头客气了。”麦小云让出自己的座椅说:“你请坐。” “喔!在下不敢;再说我等亦即将接小组回府了。” 孙万兴转向尹冰洁说:“小姐,我们这就启程吧!” “好的。”尹冰洁的眼波朝林崇文脸上荡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却向老安人说;“安人,侄女告辞了。” “尹小姐好走。” “麦公子再见了。” “再见。” 孙万兴再次的朝麦小云抱一抱拳,才陪着尹冰法向外面走去。 老安人也站了起来,她紧紧的摸着麦小云的手.一脸真挚地说:“麦公子,如此大恩,老身也不再在口头上说谢,但是,为求心安,请你再到寒舍去盘桓几天。” “对!心意必须要尽。”林崇文也诚恳地说:“一起回家去,再说,我们亦得好好地谈谈.好好地聊聊。” 麦小云也报之以热忱,他说:“不了,谢谢大娘,谢谢林公子,因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待办,且等下次来吴兴时,定当专程去向大娘请安.去同林公子来个抵足长谈。” “好!一言为定,娘.那我们回家去吧!请人是不能强请的。” 林崇文说得豁达、含蓄。 因为,他就是被人家强自请进石室中去的,这滋味可并不好受! 母子主仆相拥走了,麦小云忽然记起一件事,他急切地说:“哎!等一下。” 林崇文立即欢然的转身回头,说:“你改变心意了?” “不!”麦小云由怀中摸出一个信封交给林崇文说:“这个给你,我差点忘记了!” 林崇文疑惑地说:“这是什么?”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麦小云神秘地笑笑,又说:“或者问阿春也可以。” 第十一回 石家在广罗群英 石镜涛一行人兴高采烈,扬眉吐气地回到了石家庄。他们就广排宴席,阖庄庆祝了三天。 接着,石素心于归之期到了,他们又大大地狂欢一番。 可是,父子二人在金陵遇到了麦小云,想报复,结果却断了羽.这才感到懊悔与难过。 “红花笔”卓小伦为求表现,他遂提出了一些建议。 “庄主,本庄为防麦小云兄弟前来寻事,继而更进一步,发扬光大,统驭天下武林,那还得充实自已,网罗宇内英雄豪杰,以及散落隐逐在八荒化外,一些身具奇才异能之士来投,那大事底定。” 石镜涛微一颔首,说:“卓供奉所见极是,石某在未进地狱门之前,也曾礼延了不少高手在庄,但是……” 他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又说:“有还是‘树倒猢狲散’,后来,自我们父子受了挫,蒙了难,除忠贞如“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之外,其他的人也就挂冠而去了。” “那是因为向心力失去,他们无所依据,感到彷徨,感到迷惘,意志也就动播了。这是常情,也无可厚非。如今.石家庄雄威重振,担这些人必然又会望风来归。” “但愿如此。”石镜涛说得有些意兴阑珊。 卓小伦又鼓起了他如簧之舌,说:“只是,南边的幽冥教积极崛起,声势浩大,这就导致部分英豪,不免也会依附过去。” “那石家在又待如何?”石镜涛的兴致似乎来了,精神也跟着旺了。 卓小伦审慎地说:“几经干虑,门下已有一愚之得,但未悉庄主以为然否?” “敬聆卓供奉高见。”如今石镜涛已经是十分的注意,十分的热衷。 “目前,有两点我认为必须加速进行。” “哪两点?清说。” 真是急惊风区上了慢郎中,一个开始在火烧屁股,一个则仍然冰水濯足,迟迟疑疑,畏畏缩缩。 卓小伦慢吞吞地说:“第一,二雄并立,各募贤士,英豪们就会左右顾盼.犹豫踌躇,举棋不定了。”他略一驻足,略一沉吟,又接着说:“是以,我们该遣人游说,邀请敦聘.方不致落人之后。” “唔——那第二点呢?” “第二,幽冥教现在虽不能算数,但由于利害相关,权政相悖,日后恐也难以成友,因此,也须央人前去谈判说项.彼此约法三章,划定区域界限,各行其事,互下侵犯。” “对!”石镜涛欣然地说:“卓供奉所言无差,石某这就教‘四大金刚’他们四出延揽敦聘,至于南边那方面嘛!卓供奉与幽冥教主相处日久,有所关连,那何如劳动作跋涉一趟?” 卓小伦歉然地说:“不是门下有意推辞,我与幽冥教主之间有所隔阂,彼此年岁有差,功能有差,二人的立场见解也有所差别。 说来惭愧,当时以‘孟婆汤’毒药毒人,解药解人,还是全在淫威下被迫使用,因此实感人轻言微,必难竟功,郑重建议庄主另物人选。” “那谁又是适当的人选呢?” 石镜涛脸色凝重了,心要甸沉了。 “龚供奉。” “不错!”石镜涛听了不禁振奋地说:“龚供奉武林耆宿,江湖德硕,旗马一到,必然成功!” 翌日.石家庄的人马纷纷出动了,“四大金刚”备分一路,“石家蟹”二人一队,总管尤建庭也算上一份,因为他能言善道,舌粲莲花,显然是不谙武功,但有五蟹之一“青蟹”朱兆东伴同着,保护着。 人总有幸与不幸的时运.有些人顺利地请到了他们欲请之人,有些人则不一样,他们遭到了阻力,遭到了困难。 譬如说:“病蟹”孟永昌和“石蟹”祁亚贵有一天走到了地头,也找到要找之人.还正在酒馆中接受着“桐柏双雄”的款待呢! 桐柏双雄乃是嫡亲兄弟,老大莫成,老二莫功,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人。 他们孔武有力.浑身是劲,靠樵猎以维生。 莫成满满地斟上了老酒,高高地举起了酒杯,说:“二位护卫,桐柏山穷乡僻壤,只有薄酒粗肴,不成敬意,望二位多多涵盖,请。” 他仰上脖子,就一鼓作气地灌了下去。 “莫大侠客气了。”二位蟹将也平举着酒杯,孟永昌说:“承蒙热忱厚待,敝兄弟不胜感激,请。” 江湖人租狞又豪放,他们也是依样葫芦,洒到杯干。 “二位今日到此,莫非……” “喔!不久之前,敝庄主已经返回了石家庄,他雄才大略,亟谋整顿.是以派遣我们兄弟专程前来,聘请二位再次去石家在襄助辅佐……” “石镜涛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二位可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呀!” 屋角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语声,那阵语声是既低沉而又宏亮! 盂永昌和祁亚贵听了陡地一惊,他们同时地回头,同时地探视,又同时地惊噫出了声。 “啊!是你!” 他是谁?他乃是沈家庄的老四沈逸裕。 无巧不巧,沈逸裕也刚巧行侠到了此地,又刚巧在这座酒馆靠墙之处浅饮低酌。 他和桐柏双雄三面相对,但彼此并不认识。 盂永昌和祁亚贵来者是客,所以二人坐在上位,就这样、正好背向着他,是以他看见对方而对方却不知道。 “不错,是我。”沈逸裕淡淡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盂永昌神色肃然地说:“你低毁我们庄主的声名,诽谤我们庄主的清誉,倒是你的理由安在?居心何在?” “我劝人于事先,事防患于未然,实话实说,并无不当。” “石蟹”的甲壳比较硬,祁亚贵的火气比较大,他一听覆地站了起来,道:“沈逸裕,别以为沈家庄三字能压得了人,你出来,老子这就动动你,碰碰你,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他这一站起,孟永昌他们也跟着站起来了。 桐柏双雄本来不知道这个人乃是何方神圣? 直待“沈逸裕”三字一出祁亚贵的口,他们顿时惊心了。 兄弟二人不由相互的对望一眼,原拟帮同孟永昌的心意也就给平息了下去。 “我看算了吧!”沈逸裕却安坐如故说:“人又何必非要当场出丑不可呢?那多丢人!” “呸!”祁亚贵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你别以为在沈家庄胜过一场就目中无人,自命不凡,要知道那一次乃是整体作战,算不了准,有胆就和老子单独地打上一场!” “病蟹”孟永昌乃是五蟹之首,老成持重,城府较深。 他知道祁亚贵决对不是人家的敌手,即使加上自己.恐怕还是不行。 但是,为了任务,为了面子,他又能说些什么?到时候只有协力而为。 由车轮战加上突击,若不成再配以阵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应该是能够自保了。 孟永昌的心中还打出了一着如意算盘.那就是有个万一,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莫成莫功毕竟是他们的朋友.二人总不会袖手旁观,见危不救? 这样一来,不正构成了同仇敌忾,目的达成? 可是,事情真会如他所计划或想象的那般妥善完美吗? 应该说是一个未定之效,为商者最精,最啬,但他们也只打九九,不打加一。 孟永昌虽然亦曾假定了一个万一,奈何不够,尚欠一个,万一桐柏双雄果真袖起两手,他又待如何呢? “你既然不自爱惜羽毛,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哼!鹿死谁手,尚难意料,断羽折翎.安知是我?”祁亚贵冷冷地嗤之以鼻,说:“沈老四,你未免言之过早了.有种的就出来吧!” 他狂怒故态,扭头就走! 孟永昌攻心计,他殷勤地朝桐柏双雄笑了笑,接着身子一躬,手臂一横,刻意地说:“莫大侠、莫二侠,走,我们惊阵去。” 莫成兄弟略一迟疑,终于开口说“好,孟大侠请。” 人都走了,沈逸裕焉能再赖着不动?他也站起来了,一手丢下酒资,一手拿起宝剑,遂施施然跟在四个人的后头。 酒馆的不远处有一块空地,”石蟹”祁亚贵早已经拔出了青锋,摆好了架势站在中间,孟永昌三个则退在一边。 他吐气扬眉,他凝神作态,一待沈逸裕走到离身前五尺之处,突然地,不声不吭,撩起宝剑就劈了过去! 事出仓促,沈逸裕虽然骤未及防,但是.他身手利落,行动快疾,左足凝趾稳住上身,右腿拧附一个填步,腹收腰回,就这样,斜斜地避过了对方那犀利的来势! “呛!”的一声,沈逸裕手中的龙泉也脱鞘而出,微一抖动,猛递而出.礼尚往来地立时还之以颜色! 祁亚贵人高马大,身用力壮,他的剑术,也已经练到登堂人室的地步,在江湖中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 有备之下,对方轻易地也伤他不得,并且.展开身形,舞动宝剑.直是威风赫赫,气势凌凌! 沈逸裕当然毫不在意,毕竟沈家庄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中之一环;虽然,江湖传诵.武林排名,亚次于石家庄之后面。 但现并不代表沈氏四雄的功力不如人家.而乃是对方罗致了不少高手.豢养着大批门上所曲具。 他只是微微哂了一下,随意地见招封招,轻松地逢式拆式,潇洒而流利! 邪亚贵人如猛虎,虎虎生威,挽剑决剑似灵蛇.蛇信亮齿。不住地进扑,连续地攻击。 十几二十招一过,沈逸裕终于性起了.发威了,再这样下去,谁都以为那只是一只病得恹恹的瘟猫! 他的身形像什么? 像行云,似浇水;行云出岫卷曲,流水奔腾激荡。 那他的宝剑又像什么呢? 像蚊龙.似电光;蛟龙冲霄翻滚,电光穿云闪烁、见首而不见尾,觑光中而难望影! 顿时间,猛虎力怯了,灵蛇畏缩了,姑在一旁戒备的孟永昌不由一阵思维.一阵沉吟,然后,他作成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摒绝车轮之战! 因为,“病蟹”之与“石蟹”,正如石家庄之与沈家庄,他们只是差在不同的年岁,他们只是差在进庄的先后。 至于彼此的功力嘛!哈!半斤八两,锱铢齐量,恐怕谁也赢不过谁去。 孟永昌也放充了阵图之式,因为,祁亚贵求胜之心过于急切,以致体力丧失,气势低弱,必被再难配合“二仪”、“四家”的方位和角度。 是以.他也不出声,也不吭气,抽出宝剑冷然刺了过去,阴、狠、毒、辣.兼而有之! 桐柏双雄见了不由大起反感,虽然,他兄弟曾经在石家在和孟永昌相处过一段不算太长的日子。 但是人的自觉,总有对与不对的分别,该与不该的判断;朋友也好.亲戚也好,假如不能.又何来良禽择木和大义灭亲的先例? 并且,在平常,他们经常听到舆谈公论,批评石家庄的声名狼藉.褒赞沈家庄的道德侠义、故在酒馆中得悉了那个青年人乃是沈逸裕之后,就已经平息了投靠石家庄之心和帮同孟永昌之念。 且不管他们兄弟的功能只是尔尔——,起不了多大作用及波澜! 好一个沈逸裕,他急切之下,贵妃醉酒;喔,不对,乃是八仙醉酒了.仓仓卒卒,散散乱乱,也七晕八跌地逸了出去。 接着,黄鳝回游,白鹤亮翅,再加上了一招怒狮探爪! 时转运亦移,如今换上孟永昌和祁亚贵二人踉跄了,色变了。 “病蟹”脸上的病容益见显著。因为.他头上在冒汗.因为,他肩膀在沥血;着着实实地吃了人家一剑! “石蟹”也不见得轻松,红脸泛了黑,气喘带咳嗽,那是他太不小心,前胸撞上了对方的手掌。”沈逸裕,你……” “我怎么样?”沈逸裕舒出了一口气说:“我也曾经说过,只是勉为其难。” “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 沈逸裕淡淡地接口说:“沈家庄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着。” “老三,不必多说了,我们回去!” 孟永昌的眼睛虽然瞧着桐柏双雄,但话却是朝祁亚贵说的。 两只蟹爬过了,沈逸裕也还剑入了鞘,他果真看着桐柏双雄,也向着其成莫功说:“二位,明是非,辨正邪,这才是大丈夫的行径。” “沈四侠看重了!” 莫成兄弟抱起拳头说着,语气庄重,形态踌躇。 又譬如说:“伏虎金刚”日以继夜地赶着路,他的目标,乃是想请出“华山七剑”来助助石家庄的气势。 一天.傍晚时分,来到了昌化。由于连日劳累,“伏虎金刚” 遂投人了隆昌客钱。 略略漱洗,草草进食,探后把身子丢进了眠床,早早地安寝,以便第二天再早早地赶路。 就这样,哈!巧事又酝酿发生了,因为,“黑白双娇”不正也落脚在这家客钱之中吗? “黑白双娇”在护城河边出回了梁公适的生命;有过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 因此,他们姐妹就易钗为弁、在如意赌坊中以内功真力,强板硬拗地扭转了灌铅的骰子。 真是个扮猪吃老虎,以孩儿倒绷八十老娘的姿态耍老千,啃赌场。 当然,凡是开赌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角色?男盗女娼,地痞流氓,一骗二诓三使强,他们焉会咽得下这口气? 结果,双方大打出手,一直磨到华灯四起,总算把梁公适输去的温两和房契给追了回来。 这一晚,由于“伏虎金刚”睡得早,“黑白双娇”回来晚,是以彼此并未照过面。 第二天,“伏虎金刚”要赶路,“黑白双娇”也要赶路;理所当然,早睡早起,迟睡晏起。 待沈如烟姐妹收拾定当正挪步下楼梯结账的时候,“伏虎金刚”已经早一步站在柜台旁边在付银子了。 走在前面的“黑娇女’一眼瞥见,她立即止步缩身,玉指封着摆唇“嘘”了一声。 “什么事?” “白娇女”骤不及防,差一点被她二妹给踩到了金莲,不禁柳眉暗蹙地诘问着。 沈如婉歉然地笑了一笑,然后戳起食指轻声地说:“姐,你看,那个人是谁?” 沈如娴回眸凝神,怀着疑惑的心情探首下望,虽然看到的只是一个高大的背影,但她却毫不犹豫地说:“伏虎金刚!” “不错,正是地!”江如婉顿时愠怒起来了,她接下去说:“看他魁伟的身材,瞧他独特的兵刃,除了他还会是谁?” “嗯!” “走,我们下去‘留留’他,让他在此地多休息几天,多躺上几大!” 沈如婉悻悻然地说看。 “等一下。”沈如娴立即阻拦起来了,她说:“二妹,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毛跺脚气还是改不掉,依旧这般的冲动?” “这有什么不对?”沈如婉圆睁杏眼,满脸不服地说:“难道任由他去?” “谁说的?”沈如娴她有办法吗?只有陪着笑脸说:“要留他又何必急在一时?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也得先看看他可有同行之人。” “有同行之人又怎么样?” “有同行之人就来个策划。” “没有同行之人呢?” “没有同行之人也暂不出手。” 沈如婉毕竟聪明伶俐.她一点即透。 “你的意思是到了外面再动手?” “不错。”沈如娴婉转地说:“但是,在市镇内打打杀杀太过惊世骇俗,我们何不到城外再拦下他呢?” “好吧!” 沈如婉气吐了,脸霁了,心头的怒火终于也平息下来了。 太阳孤独成性,静静寂寂地猛张着血脸,努力地挣上山头。 鸟雀习惯合群.叽叽喳喳地招呼着同伴,在一起找寻食物. 早晨空气清新,景色宜人,“伏虎金刚”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甜睡了一个漫漫长夜。 已经是朝气蓬勃,精神焕发,是以提起轻松的脚步继续那未完成的行程。 裹着蒙蒙的薄雾,踩着长长的影子,他直奔西门。 “出了城,过了关,前面来到百花山,百花山上百花有,独缺蔷薇同牡丹……” 由于心情愉快,口中不禁哼起了乡野理俗的小调。 “二月里来水仙开,小妹妹心中勿疑猜,哥在外头挣钱财,等腰缠万贯才回家来呀嗨……” 练武的人感应都要比一般人来得快,来得灵,“伏虎金刚”在未出城时就已经发觉身后也有人在赶着路。 但是,晨雾迷离,虽曾回头探看却看不出来人的面貌。 其实,那是好奇心所使然罢了.他只不过随便地看看,有路,就有人走,何况这乃是一条阳关大道。 他有事,别人当然也有事,昌化乃是一个大城,何况现今出城门并不太远。 只是“伏虎全刚”万万没有想到后面的人竟然会是来寻他晦气的冤家对人! 话还得说回来,就算“伏虎金刚”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想到了来人的身份又该怎么办呢?彼此照样地要拼斗一场,只是战事早一点爆发而已。 说到就到,又几曾何时,那个时辰终于来临了。因为,大路前面不远处,已经显示出一片绵亘的山坡地。 “黑白双娇”等的就是这种地方,广大、辽阔、宽敞,动手方便,施展灵活。 姐妹二人默默地互望一眼,彼此不由会之在心,于是,立即运动回气,继之腾身而起,一个箭步,像蜻蜓点水般,像燕子掠波,三级连续跳,最后翻过了“伏虎金刚”的头顶,泻落在对方身前五尺之处! “伏虎金刚’见了悚然而惊,他止步不进,并且还倒退二尺,凝神戒备.以待应变。 当他看清了来人乃是何许之人的时候,不禁脱口地说;“啊! 是你们。” 沈如婉舒出了一口气,然后冷冷地说:“不错,正是我们。” “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还用问吗?” 说话的依旧是沈如婉.因为她心中有太多的怨气.是以含着轻蔑的口吻说:“当然是要湔雪那掳人之恨了!” “伏虎金刚”听了脸色一变说:“你们要以多为胜,二打一个?” “有何不可?”沈如婉满心踌躇.她终于逮到了报复的机会.是以理所当然地说:“从前你们不也是两个找我们一个?” “伏虎金刚”气短了,语结了,他霍地拉出肩头上的虎尾鞭。 迎风一挥,黑影弥漫.抖手就朝“黑娇女”沈如婉的心口滚去! 庄与庄之间有嫌隙,人与人之间有梁子。因此,今日这场争战,看来已经是无法避免。 既然难以解开,何不先发制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论功力,“四大金刚”个个艺精能强,他们体态威武.他们气势磅厉,傲啸武林,牌睨江湖,一般的人皆称以外号而不名!奈何,今日的对手乃是沈如娴姐妹。 因为,沈家庄乃是武林之中三庄一帮方鼎之一足,“黑白双娇”在辈份上虽然矮了一代,但是,在虎父耳提面命,箕裘亲备之下,岂有犬女,焉出庸才? 况且她们曾经打过一场,你有多少,我有几何?各人心头有数,已经是知己知彼的了。 以一对一“伏虎金刚’尚无必胜之望,假如再容“黑白双娇”共同联手,自已哪里还有机会可言? 是以他抢先出于,趁对方疏忽无备,侥幸若能伤到一人,那另一个人就会分心,这样,或可勉强维持一个二平之局。 话分两头,事论先事,且说沈如婉果然未曾料到对方说打就打,但是,她毕竟是名盛江湖的“黑娇女”.手底下当然不会没有两下子。 纤腰轻拧,金莲倒踩,娇躯犹如水漾荷花般地荡了开去。此其一。 再说沈如娴,她见对方出人不意,骤然发难朝她二妹攻了过去。也就毫不迟疑,右手一翻“呛!”的一声龙泉宝剑退鞘而出。 同样的迎风一晃,却不是黑影弥漫而是光华暴涨,兜头向“伏虎金刚”的肩头指去、此其二。 “伏虎金刚”’为求自救躯于猛扭,掌腕疾旋,钢鞭舍却原先的目标而改转沈如娴的剑身,既格又撩! “卑鄙无耻!” 沈如婉吐吐气,凝凝神,她暗暗地谩骂了一声,含恨拔出了长剑、蕴怒猛刺向对方,凌厉而辛辣! 难怪她,礼尚往来嘛! 每个人的动作,每个人的意念都在电光石火之际,或有先后,却是难分,笔拙墨饨,书更不易。 沈如烟的剑身不能、也不会被“伏虎定刚”的钢鞭所撩着,不然的话.非但自己的体力比不上对方的雄劲,而轻灵的宝剑也抵不住那沉沉的兵刃。 是以.她改辕易辙,她逸旁转侧,右臂一回一圈,剑尖顿时换了地方,压低一尺,迂向对方腰腹之间的巨阙大穴! 一支青锋尚未躲过,而另一柄宝剑又疾速而至。但“伏虎金刚”又岂是泛泛之辈?他壮如后汉翼德张飞.他勇像初唐宝林尉迟,钢鞭擎天划地,身形圈旋连,任你青锋,任徐宝剑.不碰还好,碰到时不见折裂,亦会随风而去,有人说,那是“飘”。 可是,他所忌讳的事终于来临了,那就是伤不到对方,人家即会联手,如今果然。 “黑白双娇”的身形宛如蝴蝶穿花.翩然飞舞,好作黄鹂绕树,栈恋不去。 “黑白双娇’的兵刃一若浪花翻飞,层起波落,犹似水箭激射,前仆后继。 时间一长,“伏虎金刚”感到计穷了,力绌了。 但是,他咬牙硬挺、他憋气苦撑,结呆到最后熬不下去,牙还是松了,气还是散了。 渐渐地.“伏虎金刚”喘息了、息喘如牛,慢慢地,“伏虎金刚”出汗了.汗出如泻! 学武的人握兵刃,一像学文之士挥笔管;学武的人用体力,一像学文之士用脑汁. 久而会累.久而会竭,“伏虎金刚”如今正是个样子,他手式迟钝,他脚步漫乱。 “瑟”的一声过后,“哇”的之音接着而起,山倒塔坠,血飘液流,“伏虎金刚”的大腿上又中了沈家庄人的一剑;第一剑是伤在二爷沈逸峰之手! 不过,平均得很,这次伤的是左腿,一左一右,二不吃亏! 沈如婉寒着粉脸拔出青锋,她拟再补上一剑,却让谦仁的沈如娴抬臂给阻止了。 “金刚神,你走吧!我们之间的账算是伸直了!” “伏虎生刚”略一喘息,路一休息,然后颤巍巍的撑起身子,说:“承教了,我们后会有期!” 这句话是场面话,也是狠话,但是,他却说得没有火气.因为“四大金刚”虽然艺生精深,虽然吃相可怕,但心性却是不恶。 当年只贪一份武功秘籍打赌而输给了石镜涛,江湖人重信诺从此不得不为石家庄效命了! 何况.对方是以二打一个,纵然落败,却无关于面于.又何况,自己兄弟也曾经一般地打过人家,正如沈如娴刚才所说,彼此之账算是伸直了,不错,这叫一报还一报! “伏虎金刚”蹒跚地走了回头路,“黑白双娇”则一本初衷,继续地前西南而行。 如今再来谈谈“冰山蛤蟆”龚天佑的遭遇。 石家庄的福寿党之中,原有三位供奉,一个叫“催魂手”廖不一,一个乃“矮和尚”潘松秋.另一个就是“冰山蛤蟆”龚天佑。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们乃是魔中之魔,煞上之煞,武林中闻而丧胆,江湖道见而忘魂。 后来,经地狱门到意地安排和布署,也就顺利地被“请”了过去。 一个隶属十殿转轮王.一个辖在八殿都市王。 在阴曹内,蒙菩萨谆谆的教化,受殿主殷殷的开导,人都是有良知和理性的,他们不由顿悟前非而个性大改! 离开了地狱门,投“生”后,石镜涛就削尖脑袋,思千方,谋百计,才把这两位“瘟神”,这两位“恶煞”聘进了福寿堂。 但是,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万事不再凭一己之好恶,都经考虑,皆须加思量,伤天的不作,害理的不为。 一次,为了石子材,为了沈如婉,石家庄和沈家庄彼此就大动干戈。 在石镜清的意念中,他浩浩荡荡、他招招摇摇地带领着大队人马,那么定是稳*胜券,谁知,麦无铭竟然请出了地狱门中三位殿主。 廖不一和潘松秋一见转轮王徐至瑜和都市王罗于中之后,二人就未曾交手即双双地退了去。 可是,石镜涛已经骑虎难下,“梁山”*上,奈何靠本身和门下之力却不是麦小云兄弟和沈氏四雄之敌“伏虎金刚”腿上的第一剑就是在那个时候中的。 就这样,他们父子也顺理成章的进了地狱门。 从今以后,非但石家庄的福寿堂.就是整个石家在也以“冰山始蟆”龚天佑为独尊了。 后来,石镜涛倒反出地狱门,福寿堂中又加进厂个“红花鸟”卓小伦,但是.他进来也晚,而且功能不足,声望也比不上龚天佑。 因此,去幽冥教的差使就非“冰山蛤蟆”莫属了。 “供奉。”石镜涛虚心地说:“无论如何,劳烦你跋涉一趟……” “怎不教革供奉去?”龚天佑一脸肃然接口说:“卓供奉同幽冥教主关系也深。” 石镜涛生硬地笑笑说:“卓供奉力所不逮,实在有其困难。” “那你呢?你自己走一趟也无不可呀!” “我也有困难在身。”石镜涛从旁曲意地解释说:“譬如庄内万事待兴,而小女素心于归之期也迫在眉睫。” 他是一世之枭雄,自得悉了幽冥教主的前身乃何许人以后,就不再作无把握的冒险,因此才有上面的说词。 “你们都有困难,难道我就没有?” “供奉功高名大声望隆,只要供奉的旗马一到,幽冥教主必会尊重供奉,听取供奉的意见,那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石镜涛左一声“供奉”,右一声“供奉”,最后又奉上了一项高帽子,真教人难以消受啊! “叔爷,你走一趟嘛!”石子材又及时地加上酱醋,他夹缠胡赖地重复说:“叔爷,你就走一起嘛!” “好啦,好啦,烦死啦!”龚天佑没好气地说:“就算舍命酬知已,也总得让我休息几天,静养几天呐!”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石镜涛奉承地,也欢畅地说着。 在石镜涛父子相互央请之下,龚天佑终于点头答应了,但是,到他出门动身的时候,那已经是暮春季节了。 第十二回 江胜海力战鬼魅 走还不到一天.第二天巳牌时分,在嵊县南边的大道上,又是巧事,两面相对地他遇上了麦无铭。 其实,这井不能算是巧事,只要不是年差,不是月差,只要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二人若是相对而行,那他们迟早会在途中碰头的,所不同的乃是时日和地点而已。 麦无铭欲去的地方正是石家庄,欲找的人也正是他和石镜涛父子。 如今,不期而然地记上了,而且,对方又只是一个人,这就省去了不少的时间和麻烦。 麦无铭发现较对方为早,但他并不声张或立即采取行动,仍旧一如平常地走着走着,待到了适当距离的时候,才纵身而起,一式“玉龙飞天”,然后冉冉地降落在龚天佑身前七尺之处! “龚天佑,我们终于又遇上了。” “啊!‘飞天玉龙’是你!” 龚天佑毕竟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魔头,他只不过一时大意,才失去注意,对方这陡然一动,也就立即警觉了过来。 在石家庄的时候.龚灭佑诸多的左推右拖,迟迟不肯南下,中心所忧虑的幽冥教主尚在其次,最大的原因,就是怕遇见麦小云兄弟。 因为,这是虎山之行,他们破了地狱门,而麦氏兄弟既是地狱门的成员,闻讯之下,事况紧急,哪有不赶去九华的道理? 如今,果然。 “不错,是我。”麦无铭淡淡地说:“我要找的正是你们,现在既然是狭路相逢,你也就不必多说,出手吧!”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这就封住了“冰山蛤蟆”龚天佑之口。 龚天佑当然是无话可说了,除非他拖延时间,无话找话说。 “好!那你小心了。” 目瞑气敛,神摄功凝,水泡眼微微地歙动,喉结骨隐隐地跳跃,龚天饰非但运上了一般的功力,暗地里达“蛤蟆功”也预先酝酿布署了。 这能怪他?他当然要尽其所能,竭其所学,彼此曾经交锋数次,拼斗数次,而自已皆落下风,那是性命交关,生死之敌啊! 麦无铭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他也运起了周身功力,佛门禅学。 起先.他们随意的转动,随意的比划,如孩童在嬉戏,如彼此在喂招,不着边际,没有火气。 继之,威发了,力显了,双方拳来脚往,兔起鹘落,打得激烈异常。 仅如草偃尘扬,譬如沙飞石走,又譬如阳光黯然失色! 最后,两个人又静下来了,又面对面地兀立着了,这表示釜将破,舟将沉,彼此要孤注一掷,接下去必然会风云变色.石破天惊! 果真.龚天佑的喉头开始‘咯咯”出声了。 果真.麦无铭的星眸也开始神光闪烁了。 静、静、静、静得令人窒息,静得令人心悸。 吹拂着的和风停了,摇曳中的树枝停了.小草折腰,野花低头,连早生的夏虫也噤声不响了,万籁俱寂! 倏然间,龚天佑的身形陡地飞了起来,“蛤蟆功”出现了! 麦无铭双足倒踩,膝肘剧张,他也是腾身而起.接着两臂一圈一扬.“菩提”掌顿时施展出来了。 但是-一 龚天佑不朝前扑,不向下压,却是手划腿弹,觑后面倒窜而回,从来路飞奔而去。 麦无铭功散气吐,他不禁咄地一声轻笑了起来,受骗了,被戏了,就摇摇头跟了上去。 他心中并不焦急,因为,常言说得好:“走得了和尚,却走不了庙。”是以不快不慢,不即不离,石家庄距此并不太远! 可是,意外的事情再次出现在麦无铭的眼前,那就是去石家庄的岔路已到,但龚天佑竟舍却不进,直由大路朝北而去。 龚天佑为什么不回石家庄呢? 原因有二,一:石家庄如今已经是一座空城,“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求才外出尚未返回,而石家庄父子在日前伴同石素心去了金陵,纵然回去也找不到得力帮手。 二:自己甫才出庄,既没有欲到的地头,又没有拟见的人物,若是这般灰头土脸地逃了回去,那个台怎么坍得起,那个人怎么丢得起?是以他不在外面兜兜圈子又待如何? 这些只是龚天佑葫芦中所藏的玄机,麦无铭则并不知情,并不了然。 他以为对方的行为有悖常规,不合逻辑,因此,唯恐对方逸去,就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前紧追了。 奈何此地乃是石家庄的周遭,龚天佑对地形了若指掌,他东转西转,七弯八拐,麦无铭依旧追赶不上! 一个奋力亡命,一个锲而不舍,如火之恋油,如影之随形,连接着,相对着。 直待进入了江苏地面,龚天佑才算摆脱了麦无铭的追踪。 可是,好不容易地躲过了“玉龙”的触须,“青龙”的趾爪又在一旁伸展着了,那是麦小云。 麦小云在吴兴客串了“大夫”,医好了林大娘的病,也做了现成的“冰人”,促成了林崇文和尹冰洁的好事,就继续的往北赶着路。 他可没有发现匆匆而来的龚天佑,但龚天佑却是惊弓之鸟,以为两条龙一前一后,兜捕于他,围剿着他;这曾经有过先例,那是在诸暨的时候,自己就因此也进了地狱门。 于是,管不了幽冥教,管不了石家庄,毕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不逃更待何时? 他就凝气屏息,马不停蹄地一味朝北边窜去。 大凡天下邦国,皆以武备建国,农耕立国,或也有畜牧者,但却不多。 而炎黄华夏,泱泱大风,更以诗画丰国,礼教传国,是以外族向心,邻邦崇敬致年年来朝。 三月天,人们过完了年,结束了那悠闲享乐的日子,男人开始去田中翻耙布秧,女人也在家中撷桑养蚕,孩子们一样的没有空,他们必须水田家中两头跑,来回地送茶担饭,还得做些杂碎琐事。 “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鸽子,三月上坟坐轿子,四月摘梅子,五月吃粽子、六月扇扇子……” 辰牌时分,大路上往来的行人当中,有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他臂弯里挽着一只吊篮,看样子正是送点心去农出给工作中的父兄充饥解渴,口中朗朗地高念着时行的小调。 “七月老三拿银子,八月月饼嵌稻子,九月……啊!” 另一个提着水壶,跟在后面十来岁的孩子接上了口。忽然,他脑袋一恻,两眼前路边的水田中一阵凝视,稚气的睑上顿时现出了惊奇的神色,口里的小调打住了。 像发现了宝贝似地喊了一声说:“哥,你看,你看,水田中有一尾鳗在游行呢!” 稻田中经常有青蛙、田螺、泥鳅、还有蟹什么的,有时也有蛇和黄鳝出现,鳗却是绝无仅有! “在哪里?” 那个被称呼“哥哥”的孩子立即止住了步子,环首也向水田中搜寻起来了。 儿童的天性都是好动的,好奇的,好胜的,尤其是乡下孩子。 在平时,他们什么都捉,池沼里的小鱼小虾,河塘边的蟛蜞青蛙,还有蟋蟀、蝉,连屋角上的麻雀也捉! “在那里,在那里……” 较小的孩子用手指指着在水田秧苗缝中浮动、游移的一条黑漆漆的东西,认真而郑重地说着。 “嗯,不错,果然是一条蟹鳗!”较大的孩子兴奋地说:“我下去把它捉上来,中午叫阿母烧汤吃。” 他放下臂弯中的吊篮,卷起了裤脚,随手掀开吊篮的盖子当作工具,遂缓缓地跨入水田之中。 “蟹鳗”,乃是河鳗中的一种,淡水河鳗通常都是土褐色,体型较小,蟹鳗则全身长满黑点,而且较大。 可是水田中游行的那条蟹鳗又异于其他的蟹鳗,它浑身发黑,行动的姿态更是不同。 鱼类游行皆是头尾左右摇晃,这条蟹鳗却上下鼓动前进,一如尺蛤,一如蚊螭。 蚊螭乃龙子,通定训声中云:“龙,雄者有角,雌者无角,龙子一角者蛟,二角者虬,无角者螭也。” 还有,鳗鱼向不离水,而它则不时将头伸出水外。 还有,鳗鱼光滑无比,而它身上所谓黑点,虽不是鳞,却贲如栗,奈何孩子不察,原因孩子无知而错觉了。 “哥,我下去帮你忙。” “也好。”做哥哥的略一迟疑,然后说:“那你就兜在后面好了。” “是。” 较小的孩子希冀的脸上展颜一笑,他毫无犹豫,拔脚也跟进了水田之中。 乡野的孩子平时都光着脚板,鞋袜只是在喜庆或作客时才穿,还有冬天。至于早晚,他们都穿拖鞋,大人也是。 大孩子十分利落地走在蟹鳗的前头,他一手将吊篮盖插向水中,插人泥土,先阻住鳗鱼的去路,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曲起中指,奋力朝对方脑后七寸之处甩去! 七寸乃是鳗、鳝的要害,蛇也是。 鳗鱼早就有了警觉,只见它鳗头一摇,立即打横走了。 大孩子篮盖一移,也快捷异常地又挡住了鳗鱼的进路,另手方式不变,处所不换,还是朝向时方七寸之处! 鳗鱼灵巧得很,它也改变了路数,不再摇头,尾巴一抖,肚子一缩,竟然倒退而回。 “弟,赶它上来。” “好。” 折腰弓背,正在严阵以待的弟弟应了一声,双手立即在水中划动着,口中还不停地发出“吁吁、去去”之声。 求生乃万物的木能,动物如此,植物也是如此,你若是把花树的枝条加以折断,未几,它就会在折断之处茁发出二枝或三枝来,更威猛,更壮大。 蟹鳗被这对兄弟包抄围剿,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唯有将身子再度打横,朝空隙之间突围脱困。 大孩子捉鱼虾是能手,而这条蟹鳗又岂是弱者? 就这样,“战”事持续下来了,一个为保性命东窜西溜,一个欲想口腹左封右拿,二人一鳗,遂在稻田之中追逐不已。 水花四溅了,它溅湿了孩子们的衣裤,泥浆浑浊了,它也沾上了孩子们的头脸,果真是为了收获?应该不是,他们大部分的原因乃在嬉戏。 “哥,看这条鳗鱼那么滑溜,何不把它赶到路边去?” “对!赶到路边,再把它戽上大路,看它还有什么花样好变?” 做哥哥的一擦脸上的水珠,同意着弟弟的说法。 鳗或鳝以及泥鳅,周身布满涎汁粘液,捕捉颇为不易,但一经沾上干燥的沙土,那就是死路一条,从此完蛋。 所以有人宰杀它们,烹食它们,多半先用草灰涂之抹上,然后再作处理。 转换了方向,改变了阵式,兄弟二人将身子打横,成了一排,四只脚,四只手,再加上一个吊篮盖,面积是既宽又广,果然,那条鳗鱼游向路边而去了。 可是.出奇的,意外的,不用戽,它竟然自动的跃上了大路,并且在大路上行动得也十分利落快捷。 “哥,这恐怕是蛇吧?” “唔——”大孩子略一犹豫,说;“大概是的,不过,栖息在水中的蛇都无毒,我们追上它,若是水蛇,就打死它!” “好。” 大小孩子也双双的跨上了大路。 “三月农村闲人少,布完秧苗又种麻。” 是以,大路上行人了了,只有两个,只看见两个人在孩子们的身后走动着。 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踏青溜达,那么必定有事在身了。 前面的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他又矮又瘦。 种田的人已经够黑的了,但这个人生得更黑,黑得又光又亮;种田的人已经够邋遢的了,但这个人身上更邋遢,邋遢的百味俱全! 后面的一个却截然不同,他的年纪只在二十出头,剑眉星目,玉面朱唇。一袭白衫既白又洁,颀长身形潇洒倜傥,说公子哥儿,却没有纨绔之气,说书生相公,又散发英挺之风! 他们都看见了嬉戏中的孩子,只是年纪大的那一个走在前面,距离较近,因此孩子们的一举一动,俱皆历历在目。 对方在水田中捕捉鳗鱼——尚未证实该条东西的真正身份之前,故且仍然称它为鳗—— 他的脸色彻乎感到不悦,如今见孩子们变本加厉,将鳗鱼赶上路面还是紧追不舍,他不愠怒了起来,面容一狞,牙齿一咬,抬起右手,曲起中指,插入口急剧的吹了两声。 “哗哗——” 音量尖锐,如针似锤,它刺人耳,它悸人心,它寒人胆,最多入费解的,它竟能支使鳞介,在前面游行的那尾蟹鳗,闻声突然倒返而回。陡地窜起,射向跟在后面的大孩子而去! 大孩子骤不及防;幸而他手中握有箪篮盖,见状就本能的举篮盖朝前一挡,“蓬”的一声,蟹鳗无功而落地了。 但是,它一著不着,又来一著,这次改变目际,转向较小的孩子面门上射去! 走在最后面的年轻人,在鳗鱼爬上路面行进的时候就已经注意着了,继之又听到前面那个老年人口吹哨音,他更动之于心。 于是几个箭步,虽然赶到了对方的身后.但却援救不了大孩子的危难,也是孩命不该绝,及时地以箪篮盖挡住了凶物的攻击,侥幸脱过一次死劫! 在那条凶物第二次转袭较小孩子的时候,年轻人就不容它得逞了,他立即纵身而起,一个“天马行空”,一个“玉龙飞龙”,越过了老年人的头顶,超越在孩子们的身前。 然后,曲指弹出,那条吃人的凶物顿时应指飞出丈外,不住地在地蜷曲翻滚! 老年人一见不禁大惊失色,他狂奔而前,霍然抓起地上那条东西,凝视之下,那条东西已经是头碎骨断,回天乏力了。 “啊!小虺……可怜的小虺……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呀…… 我不该任你游荡,但我也料不到竟会有人能制你于死命……呜…… ……呜呜……” 他开始时只是断断续续的啜泣,到后来,却嚎陶起来了,悲伤得如丧了考批;幄!不,像折了儿孙! 孩子们惊魂甫定,两个人怔怔的觑望着这个老年人怪异的行动,小心灵中感到非常迷惘,不知所以。 “你既然死在此地,我就将你葬在此地,然后……” 老年人缓缓的蹲下身子,继之伸出五指,就地在路旁挖了一个坑洞,将那条东西的尸体放了下去,再耙上泥土。 年轻人的心中虽然有了底子,但对方的动作过分怪异,他不禁倍加警惕。 顿时转向两个孩子说:“看这个老年人的样子,必然是心有不甘,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到时候受到伤害。” 大孩子听了脸上有怯意,心中有感意,他说:“那你呢?你也快走呀!” “我不能走。”年轻人摇摇头说:“我若一走,他必定又会找上你们。” 大孩子有些犹豫,有些迟疑,他已经有十三四岁了,毕竟懂了不少事;祸端是他所惹起来的,怎么可以叫别人去承担? 因此壮着胆子说:“我们可以跟他讲道理呀!” “看他这副样子,会跟你讲道理吗?” “难道他要打人?” “他若只要打人,那也就没有事了,恐怕要伤人呢!” “要伤人?”大孩子胸脯一挺说:“那我去叫阿爸、阿叔来。” 年轻人接口说:“你阿爸、阿叔不会是这个老年人的对手,他练有功夫呢!” 大孩子气馁了,他恻恻地说:“那大叔你呢?” 年轻人笑笑说:“你刚才不是着到大叔也练有功夫吗?” “这……这怎么好……” “别说了,快走吧!” “那我们走了!”做哥哥的一把拉住弟弟的手说:“谢谢大叔!” 两个人就蹑手蹑脚的朝着后面走了。 老年人填好了土,他霍然站了起来,面对着年轻人说:“然后替你报仇雪恨!” 脸上布霜,声中带狞,眼中冒火…… 年轻人的心中不由悚然而惊,眸于中神光一闪而灭,因为,他看到对方的一双手掌,墨黑如漆,光亮如漆! “阁下口中叫的,唤的可是小灰?” “不是小灰,乃是小虺!” “小虺?那你葬的必是蛇中之王,毒中之极的虺蛇了。” 虺蛇,一名螈蛇,或作蝮蛇,体长二尺有余,色如焦土,上有黑褐斑纹,三角头,反钩鼻,剧毒,喜栖湿之地。 “不错!死在你指下的正是蛇中之王,毒中之极的虺蛇!” “那你也必定是岭南豢毒世家,江湖御毒驰名的洪家寨之人了?” “也不错,老夫正是岭南豢毒世家,江湖御毒驰名的洪家寨之人!””洪三钧?” “不,老夫排行第三.叫洪一钩。” 岭南洪家寨坐落于罗浮山下,弟兄四人,蓄养百毒,老大洪三钧,老二洪二钧,老三洪一钧,老四洪中钧。 他们名自练有一身毒功,平时,以己身之血饲毒虫,以己身之肉喂毒物,因此,他们的肌肤.他们的血液都含有剧毒。 凡人或畜,一与交接,一与触摸,纵然不死,也会肿痛数日。 “阁下既然尊为洪家寨四位寨主之一,怎可对一个无知村童下此毒手?” “因那村童过分习顽,理该予以教训!” “如此教训不也嫌过分了吗?这是人命一条!” “谁说的?我在哨音中曾经指示小虺,适可而止,只烂掉对方一条手臂。” “一条手臂也太重了!” “这也是他自己找的,怪得谁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你豢养的东西,你应该以言语告诫他才是正理。” “老夫没有这许多的精神。” “如今该蛇既为在下所杀,你不妨把这笔帐挂在我的头上好了。” 洪家兄弟,睚眦必报,年轻人唯恐对方再去找出孩童或村人,是以摆下了话语,把事情给揽了过来。 “那是当然,你就领死吧!” 洪一用双手一晃,右爪突出,直朝对方的胸间探去。 他自视极高,深信对方必会死在自己的爪下,是以连人家的姓氏和名号也懒得问上一句。 这也难怪.这也只有任他们狂妄,试问江湖上凡与他们兄弟结仇为敌的人,谁又能逃出他们的“毒”手? 不是丧在毒掌毒爪之下,就是亡于毒虫毒物之吻,百不失一,向无幸例。 年轻人既然洞悉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他当然是有所准备了,体内灌足真气,体外圈上气煞,两个人就周旋在一起了。 洪一钧的功能虽然也不算太薄,但较之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差了一截,瞠乎其后了。 不过.他不在乎,对方的功力若不如自己,那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反之,如对方的功力强过自己,那也无关紧要,一样的胜券在握。 因为,他身怀重宝,第一,当然是毒,他不打人,挨打也行,只要人家碰上他的肌肤指爪,效果立显。 第二,就是那袭邋遢衣,邋遢衣广纳各种油污料杂,尤其是渍过桐油,其厚如甲,其硬如藤,拳脚并刃击上其身,犹如击上败革,像什么?像龟壳! 第三,是毒物了,他的身上总是带有蚊虫百脚,或一或二,或者三四样也有可能,遭年轻人击毙的虺蛇就是其中一例! 你说,这种人有谁能赢得了他? 幸亏他们兄弟很少离寨,更难得步出岭南,不知何故,今日里竟然荡到了江南的地面,真是前所未见! 年轻人虽然身蕴神功,但也未敢大意,只是游斗委蛇,虚应事故而已。 一二十招下来、洪一钧非但无法伤到对方身体,连衣袂也没有摸上一丝,而人家呢?明明多次的击中了自己,可是,却又中途拆招换式,真正太以欺人,大瞧不起人了。 他不由生了凶性,犯了恶念,右袖猛地甩出,一缕黑线顿时暴射而去,目标指向对方的咽喉之处! 年轻人周身早已布上了气煞,这气煞虽然挡不了兵刃暗器,但风霜雨雪露,爬虫飞蝶,却还穿越不进,宁是如此,他仍然小心翼翼,厘毫不懈。 今见黑线迎面而来,“冰袖”倏展,“布刀”疾撩,眨眼之间,黑线立即化一为二,断了! 那是什么?那是铁丝盲蛇;铁丝盲蛇通体漆黑,它细如铁丝,长盈四寸,无头无尾,亦头亦尾,犹如蚯蚓,好像水蛭,一上人身,则会吸住肌肤,然后探穴钻脉,融入血管钻心而亡! 洪一钧黑脸更黑了,瘦人更瘦了,牙在颤,手在抖,身体各处都在觳觫。他是俱怕了?畏怯了? 那倒不是,又是什么?是火,是气;火在他的胸中烧,气在他的腑内滚,像要胀裂,像要爆炸! “你……是谁?” 到如今,才想着要问人家的姓名,晚了?还是不晚,因为来日方长,本身之毒发挥不了效用,而对方机警,对方识货,也不轻易的沾上他身。 最后一著的法宝,铁丝蛇又蹈了虺蛇的覆辙,死了,是以他不得不问,徐图报复。 “在下麦无铭。” “麦无铭?”洪一钧双眼陡地一睁,说:“可是两个麦小云之一?” “不错。” “飞天玉龙!” “那是江湖上人的抬举。” “好,既然如此,麦无铭,你敢不敢再同老夫决斗一场?” “你以为呢?” “不管江湖上人抬举你也好,或者武林中人恭维你也好,总之,以你的名头,以你的声望,应该不会不敢。” “就算是吧!” 这也可以说是“人怕出名猪怕肥。”洪一钧先以话褒,后以话扣,就是想脱钩也还真难。 “那你给我听着,六月初六,我们在岭南洪家寨见,不见不散!” 洪一钧一敲上如意算盘,也不管人家答应与否,身形一转,立即快步走了。 麦无铭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是自嘲?是强笑?他不为名头.也不为声望,只为江湖安谧,只为武林宁静,舍去了性命,也得准时去赴的啊! 他又倒退而回,心想这样也好,重去海口镇探探姚凤婷他们,看着幽冥教可又在蠢动,或者黑衣蒙面人再次出现? 江胜海意兴阑珊,满肚冤气,仇人的踪影成了泥牛,杳如黄鹤,而自己却差一点命丧黄山。 爱子已经先他而去,是以生死对地来说,倒也并不重要,只是泰山鸿毛翻在“秦岭三蛇”手中太过窝囊,太不值得罢了。 江胜海又荡向石埭,因为,经过思虑,觉得幽冥教似乎与地狱门颇有关连,那何不去掘掘幽冥教的根,也许就能掘出仇人的线索来。 纵使不然,也无妨碍,反正幽冥教残害商民百姓,乃属一个邪恶组织,铲除他们,原本也是自己应尽的职责。 石埭到了,美味香饭店也到了,凑巧得很,有几个身穿黑衣的幽冥教徒正在那里向饭店收保护费,卖茶叶。 无可争辩的,收钱的人是强者,他们趾高气扬,大模大样。付钱的人是弱者,他们一脸忧伤.落落寡欢。 这似乎是大经地义的事,古人不是曾经说过了吗?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弱肉强食呀! 江胜海踏上两步,嘲讽地说:“三位,你们是省里的?县里的? 在收钱粮呀!” 三个幽冥教徒有三十来岁的,有十几岁的,其中年纪较大的一个看了对方一眼,不知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不过,他意态据傲,望望然地说:“我们一不是省,二不是县,乃是江湖道上的。” “江湖道上?江湖道上什么时候订下这条规矩来的?” 江胜海此话一出,可就点到了对方的心坎,他这么问,不正证明自己也是沉浸在江湖道上的人了吗? 诚然,那个开口说话的黑衣人果真狂态一敛,他还抱起了拳头说:“请问,阁下是哪一条线上的?” 如今江胜海不稍假以颜色了,他说:“我属哪一条线上倒无关紧要,但不知三位是属哪一条线上的?” 这一间,黑衣人又找着炫耀的机会了,说:“我们乃隶属幽冥教。” “幽冥教?”江胜海故作不识地说:“老夫怎么没有听说过?” “本教成立不久。” “成立不久就四出苛扰商民了,那久一点的门派组织不知又该如何了?” 开口的黑衣人强辞地说:“那是因为本教保护着他们,他们理当也应该有所回报。” “哦!老夫经常在这一带走动,怎么没听说过此地有什么强人恶霸欺压良善,又何用你们去保护他们呢?” “你……”开口说话的那一个顿时感到口拙言塞了。 但他毕竟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年龄大.阅历增,血气减,对方似乎是蓄意挑衅,那必有其因,看看对方的形像.瞧瞧对方的气势,该是一位有些来头的人物。 思念至此,下由改口地说;“你阁下的名号如何称呼?” “老夫的名号也是无关紧要。” 另外二人全都听得不耐烦了,年纪最轻的一个爆上来说:“这种人是蜡烛,不点不亮,不打不响,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把他撂倒了不就完了?” 对口的一个以手一拦,说:“那这里也没你的事,你又何必非要硬插一脚呢?” “不平之事.谁都难忍。” “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你既然也是身在江湖,该当知道江湖道上的规矩。” “话虽不错,但那也要着这财路之取得,其恰当与否了。” 对口的那个语声也冷卜来了,他说:“那你的意思呢?” “老夫看你还沉染不深,何如把银子还给人家,然后退出幽冥教,做一个正当有为的人……” “我们正拟在幽冥教中图一个出身。”对口的那一个笑了一声说:“本教虽然成立不久,但规模恢宏,组织庞大,前途不可限量。 不用太久,凡是南七省的大城小镇,所到之处,你都能闻悉我们,遇上我们。” “闻你们的恶名?看你们的暴行?” 遭拦下的那一个再也按捺不下,他倏然抖出拳,说:“看我打你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小子!” 江胜海见了冷冷地一笑,说:“老夫就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子!” 他右手突起,一把握上了对方递过来的手腕,顺势一送.那个汉子立即站脚不稳,踉踉跄跄地跌了去! 一个吃了亏,还有一个也上了,但是,凭这两个行吗? 当然不行,是以对口的那一个也不得不加了进去。 结果,蛮力比不上技巧,血气抵不过经验,何况江胜海蕴有一身高深的功力。 七八个回合过后,幽冥教的三个人全部败下了阵! 在大街之上,在饭店门口,济济的人,睽睽的眼,这张脸摆不下,人实在丢不起,这个台也坍不得呀! 对口的那个人脸色绯红,他沉下了声音说:“小毛,报上去,说有自尊妄大,硬充英雄的江湖人士在此地找碴撒野!” “是。” 年纪最轻的那一个哼了一声,奉令快步地走了。 几曾何时?只是须臾的功夫,有三四个带刀佩剑的汉子跟在去而复返的年轻人身后一起拥了过来。 这三四个人之间,其中有两个生得好生奇怪,好生特别,一个身材矮小,但头大如斗,另一个呢?哈!刚巧相反,他长得高高大大,可是,脑袋却犹如橘梨! 这两个人全有绰号,不说大家也都明白三分,因为人如其形,头大的叫“大头鬼”,头小的当然叫“小头鬼’了! “大头鬼”谭士雄,“小头鬼”沙良全,二人乃是石埭分坛的坛主,全于负责征收银子的,也就是与江胜海对口的那一个则是坛副骆百宙。 谭上雄和沙良全一见江胜海不由怔了一怔,而江胜海也看到他们,顿时了然于胸,因为双方彼此认识。 这两个也是从地狱门中逸出来的犯鬼! 谭士雄说:“是你?” 江胜海说:“不错,是我。” “只你一个?” “一个够了。” “何必冒此大气?” “本座一人也能拿你们入地府,归鬼籍。” “既然如此,我们就角逐一场吧!”谭士雄环目四周,见瞧热闹的人围得密密麻麻,他皱皱眉.啧啧嘴说:“这里人多,施展不开,换个地方怎么样?” “哪里都行!” “走,上‘一里林’!” 谭士雄临走朝身旁的一个徒众低低地交待了几句话,那个徒众略一颔首就离群而去了。 江胜海看见了,但是,对方讲的是什么话? 恐怕只有听的人知道,江湖险诈,反正走一步算一走,他也就懒得去理会它。 主事的人起步走了,观事的人则缩腿不前了。 因为,这究意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凶杀殴斗,拳脚是不长眼睛,刀剑也认不得人的,又何必放下己身之事不做,而去招祸惹端呢? 但也不是全没有,只有二三个;大概这二三个人胆子较大,好奇心浓,他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一里林离城不远,一里嘛!何须多久就到了地头。个个站好了方位,当然,江胜海必定被圈在中间。 江胜海却有自信,这几个人还能抵挡得住,应付得来。 人之可贵,莫过于有自知之明。 “大头鬼”知道人家的手底下有多少?而自己的手底下又有多少? 但是,今日里,看他的样子,好像稳当得很,他大概有所依靠,有所仗恃吧? 仗恃人多,恐非主因,多几个庸手,只能助助声势.大不了拖延一些时间,或者维持一个均衡之局。 那靠山又是谁呢? 至今未见现身露面,是以还不知道。 谭士雄显得神清,显得气爽,他说:“老沙.人家找的既然是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这就一起上吧!” “好,上!” 沙良全“哭丧棒”一摇,立即摆开了架式。 哭丧棒,其实乃是竹节鞭,但他的外号既然叫做“小头鬼”,是以人们也管那竹节鞭为哭丧棒了。 谭士雄使的乃是“拘魂牌”,“大头鬼”除了头大以外,其他部位是又矮又小,什么武器都感到碍手碍脚,所以干脆就去打造了一方拘魂牌,既合身份,又称体能,真是绝配。 两个人一长一短,一高一矮,正拟上下其手的时候,江胜海却突然开了口。 “且慢,你们先回答我几句话。”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又是“大头鬼”说的话。 “你们二人也投入了幽冥教?” “不错!我们兄弟如今执掌幽冥教的石埭分坛。””总坛何处?” “无可奉告。” “那教主是谁?” “也无可奉告。” “是怕我挑去你们的总坛?” “哈!凭你?那真是痴人说梦话了!” “那必是怕我在你们教主面前告你一状?” “哈哈哈……”谭土雄仰天一阵大笑,然后说:“我们兄弟行如肆,坐如肆,这到德行无人不知,又有什么可以告的?”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掩掩藏藏,未敢挑明?”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 江胜海没辙可寻了,他吁出了一口气说:“好吧!你们可以出手了。” 他更为宣赫,所带的兵刃乃是一双,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吃饭睡眠,这双兵刃向不离身。 井且,带着它们,一无负荷,二不累赘,三嘛!什么事情还全要靠它,非它不行。 那是什么?那乃是一双……一双肉掌! 哭丧棒挥动鬼哭了,耳闻阴风惨惨。 拘魂牌扬起神号了,眼见黑影幢幢。 身为地祗的江胜海焉敢怠慢?他要树典范,昭权威,挽回有悖常例的事情。 因此,铁掌回舞旋转,霎时之间,日遮天蔽了,石走飞沙了,果真是又临阴曹,重返地府了! 狼抓虎扑.兔起鹘落,+几二十来招一过,道光扩张了,魔焰萎缩了,“大头鬼”见势不妙,他顿时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你们讲是死人呐,怎不会上来需帮忙?” 这一叫可惊醒了围绕四周的幽冥教徒,他们钢刀一摇,就齐齐的扑过来了。 有道是“人平不语,水平不流。” 这些人全体一动,站在路口那二三个胆子较大,结伴来瞧热闹的人也就走上来了。 而且,其中的一个开声说:“倚多为胜,岂是英雄行径?我们看得气愤不过,说什么也得出手帮忙了。” 潭士雄听了不由怔了怔,他紧紧地盯着那三个似曾相识的中年人,沉下喉咙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瞧热闹的人呀!” “那你们可知道我们是谁?” “当然知道。”开声说话的那一个似乎不以为意,畅然地说:“你们都是所谓幽冥教里的人。”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别忘记‘烦恼皆因强出头’所惹出来的!” “惹就惹吧!”那个人无可奈何地说:“谁教我们眼睛短视?见不得不平事,谁又教我们肚子不大?装不下乌烟气!” “好,那我就教你们恨终身,烦恼一辈子! 潭士雄拘魂牌一举,立即朝讲话的那个中年人提了过去! 他们这一对上,另两个也就无言地加进了江胜海那个大圆圈之中,各找对手,战在一起。 江胜海笑了,他边打边笑地说:“道友,多谢你们援手了。” “义之所在,何谢之有?” 这三个人真是胆子大来瞧热闹的观众吗?不是不是。 那他们该是江胜海口中所称的道友了?不错,这下对了,双方若是共同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就叫同道,也叫道友。 而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更进一步,三人与他一样,亦是地狱门派遣当地的外围人物,开口说话的是石埭城隍,闷声不响的则乃福禄土地了。 石埭城隍的功力也在“大头鬼”谭士雄之上,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功夫深浅没有侥幸,技艺高低不凭运气,一是一,二是二。几招下来,谭土雄惊心了,他大头一晃.怔忡地说:“阁下上下,如何称呼?” “在下诸葛单。” “喔——屠牛士!” 谭士雄突然想了起来,不由脱口地说着。 “可惜你不是牛,只是一个鬼。”诸葛单含蓄地笑笑,说:“不过,且别失望,我也是鬼兰,鬼魅魍魉,照样地屠。” “呸!”谭士雄狠狠地啐了一口说:“你也别自得意,要知道鬼是专门祟人之身,专门拘人之魂!” “那是恶鬼,那是厉鬼。”诸葛单一语双关地说:“莫非你是从地狱门逃出来的孤魂野灵?” 这不正触到了谭士雄的痛处?脸色一凝,强自地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奋起余力作孤注一掷,奈何,不行的还是不行,三斧头一过,汗就淋了,气就促了,眼见节节败退! 那一边的形势也是大同小异,合大头、小头二鬼之力尚不是江胜海的敌手。 后经其余徒众加人,略见扳回,昙花一现,石埭当地的城隍土地立时出头介入了。 福禄土地的功力或及不上潭士雄和沙良全,但是,几个幽冥教徒却还不在他们二人的眼内,因此,输赢立判,高低即分! 就在这个时候,稀疏的树林中竟突然的逸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来,只见他飞掠回旋,迂曲梭穿,江胜海四个人全皆踉踉跄跄地各中了对方一掌! 这个黑衣蒙面人的功力真有如许高深吗? 那也未必,只因他悄无声息,又因他趁人不备才能一举成功! 江胜海一见不由目毗眼裂,他口中喃喃地说:“是他,是他,翻倒地狱门的就是他,戕菩萨他们的也是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虽然身中一掌,但对方也是出手仓卒.未能贯上全力,是以略经调息,即无大碍。 咬着牙,绷着脸,一步一登地朝黑衣蒙面人走去! “还命来!还我儿子的命来!偿还地狱门中一干人的命来!” 有道是“一人拚命,万夫莫敌。”江胜海如今犹如一只疯虎,他果然豁出去了;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雪恨,把对方立毙于掌下! 黑衣蒙面人也为对方这举动所怔住了,但是,他毕竟是个人物,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回气、凝神、吐纳、运动。 只见他手指渐渐发蓝,只见他顶门渐渐冒烟,岳立当地,渊不扬波,静候着江胜海那千钧之一击! 江胜海脸如吐血,掌若涂丹,身子疾冲而上,双掌猛盖而下,这是两败俱伤的招式,这是同归于尽的战法,因为,他自知不敌,只要讨本! 可是.他虽然已经高估了对方,奈何依然估得不够,仅闻黑衣蒙面人轻笑了一声,倏地身形一回,就鬼魅般地脱过来势。 倏地右手暴出,那指掌已轻飘飘地拍向江胜海的后心。 看起来,黑衣蒙面人还是未曾使上全力,其实,他不必使力,这次若给按上了,对方的性命从此了结,从此报销!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毒,毒,君不见他的头上曾经在冒烟,他的指爪已经变了色,那就是毒的显示,毒的外泄,姚凤婷不就是伤在他的毒掌之下吗? “孽障,尔敢!” 在这将及未及,间不容发之际,无动有偶,树林内又飞出了一条人影来。 这条人影急动流失,快逾闪电,他在黑衣蒙面人抬手拍向江胜海的时候,就同时地递出了右掌,并且.早过一刻印上对方的肩头。 黑衣蒙面人虽然遭到矛盾相照,还诸己身,但也未曾受伤,只是被迫横出了好几步。就这样,拍向江胜海的手掌顿时落了空。 而江胜海也因此捡回了他的一条命! 难道不是无独有偶吗?难道不是巧事相连吗? 这个解救江胜海的人员是身穿褐衣,但他的面上也覆着一块丝巾,只是这块丝巾的色泽是黄色的罢了。 “是你?”黑衣蒙面人似乎认识对方.略一定神,略一迟疑,然后转朝一干幽冥教徒说:“走,大家回去!” 从哪里来,回那里去,只见他身影一动,率先的又隐入树林之中。 这是命令,谁敢不尊? 其实,就算黑衣蒙面人不说,潭士雄他们照样会溜之大吉,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啊!大师,又是你啊!” 江胜海见对方的人全都走了,他喘出了一口气说着。 “不错,又是老衲。” “这是第二次了,是大师你第二次救了我的性命。” “阿弥陀佛。”褐衣蒙面人宣了一声佛号说:“大成孔子,有教无类,佛祖释迦,曾拯生灵,这原本是我出家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他们危害天下苍生,大师何不一举将这些恶人给歼灭之?” 褐衣蒙面人摇摇头说:“缘有因,故有果,时未届,法难施,只要日子一到,彼等自有报应。” “那大师可知这黑衣蒙面人乃何许之人?” “知自知之,识自识之,但他尚非正点祸首,施主你就不知不识,任地去罢。” “喔!对呀,他不是正点祸首……”江胜海喃喃地说:“正点祸首,我曾见过,也自以得……” 第十三回 秦岭三蛇难逞强 麦无铭了应岭南洪一钧之约,不得不走了回头路。 一天下午,他步出了王渡镇,打算当晚投宿在天台城内。 这一带山脉绵延.那当然是天台山的脉络了。 大道上的行旅不多,只是寥寥落落。 忽然,他看见一个和尚迎面而来。 和尚、尼姑,经常地在外行脚,经常地在外募化,那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这个和尚却有些与众不同! 他.身披浅灰袈裟,脚踏八耳芒鞋,年在三十之谱,一脸凝重,满头大汗,风尘仆仆,仓住地交肩而过! 麦无铭见了顿时泛上疑云,他想;“这是为什么?做和尚应该是跳出三界,四大皆空,应该是走得飘逸,走得从容。 “而这个和尚.看起来好像心事重重,行色匆匆,莫非……” 莫非什么?莫非这个和尚的肚子在痛?莫非这个和尚的老婆病了?真是岂有此理,别人的事情他怎么猜得透,看得出? “喔!” 此路不通,另一条蹊径却在麦无铭的脑海中浮映了起来。 “这座是天台山,国清禅寺不正在天台山麓吗?自己曾经往来地在这条路上跑了好几次,今日何不前在国清禅寺晋谒一下国隆大师?以谢救父之德,以尽晚辈之礼。” 忆麦无铭的父亲悟非大师,当年曾经被万里船帮挟持在杭州飞来峰的龙泓洞内,却为同在灵隐寺听经的国隆大师所救。 主意既定,再次回头,立即快走几步,俾使向前面赶路的那个和尚讯间国清寺座落和所在。 可是.转眼之间,那个和尚已经弯入了朝东的一条歧路。 麦无铭驰到那条歧路之口,见道旁树立着一个指标,他不禁吐出了一口气,也放缓了脚步,因为,指标上面写的赫然就是国清禅寺! 何用再问,跟着走吧! 恐怕前面那个和尚也是国清禅寺的寺僧。 未几.黄墙硫瓦,隐隐在望,山高路陡,阶石连连,两个人一前一后,着实走了不少辰光。 寺院终于到了! 这座寺院果然就是国清禅寺,这个和尚果然也是国清禅寺的僧众! 只见他步了进去,与里面另一个年岁相若的和尚在四大金刚之间,在弥勒慈佛之前,切切地交谈了起来. 麦无铭随后迈入山门,这就打断了两个僧人的谈话. 返回的僧人一见遂继续前行,转过回廊,走向大雄宝殿而去。 寺内的僧人一见则单掌凭胸,一脸肃然,朝着他迎了出来。 “施主上香礼佛?” 凡来寺庙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善男信女,他们祈今生的福,他们修来世的果,参观瞻仰,考古游历的人毕竟不多,和尚们的心中了然得很,但他还是不得不作此问。 麦无铭乃佛门弟子,既然身人寺庙,哪里有不参拜神佛的道理? 因此回口说:“是的。” 那个和尚抬眼看看天色,夕阳西桂,归鸟噪林,不由忧然地说:“既然如此,那施主尽快参拜,尽快回去。” 麦无铭冷眼旁观,见了不由心头一动,但时机未到,暂不动问,跟着僧人随殿上香,随殿参佛,然后,就在寺中浏览了起来,留连了起来。 那个和尚顿时急了,他说:“施主.天色不早,还是及时地赶回去吧!” “喔!弟子拟趋见一下经堂大师。” “经堂大师行日在外.尚未返归。” “那晋谒方丈大师也是可以。” 那个僧人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说:“施主来得实在不巧,敝寺方丈这两天又值身子不适。” “哦!果真不巧。”麦无铭也抬头望望倚在西山口的太阳,说:“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惠明,职司知客。” “天色真的不早了。”麦无铭沉吟一下说:“那就麻烦知客大师准备一间客房,弟子不免要在贵寺宿上一宵。” 知客大师听了却面现难色,他犹疑了一下说:“施主还是回去吧!敝寺今夜恐有事故要发生。” “什么事故?” “喔!也没什么?”知客和尚立即政口说:“那只是寺中一些内务之事罢了!” “咚、咚、咚……” 这时暮鼓响了,麦无铭遂趁机地说:“无论如何,总得让弟子用上一顿斋饭再走吧?” “施主请。” 寺僧谢客.定有其因,而再综合僧人们的行态举止,谈话语气,显示这国沿禅寺必有重大的事故要发生了。 正因如此,麦无铭也就故意地拖,故意地赖,看看自己能否也会为对方尽上一点绵薄。 膳堂里,大大小小共有二十来个寺槽,麦无铭既然心有所疑,当然是在特别注意,他见每一个和尚的面孔.皆印自同一个模子。 标着同一个牌号,凝重、忧虑、不苟言笑,这岂是肃穆?它已经失去了佛门中应有的祥和气氛! 并且,有人拢着臂,有人瘸着腿,麦无铭心巾更是不由地肯定三分。 晚膳过后,酉时即尽,知客大师又急急地趋了过来,说:“施主.你快走吧!再迟或许就会走不成了!” “这样好呀!今在用于本拟歇在此处。” “唉!这怎么可以?”知客增焦虑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无论如何,施主今晚是非走不可!” “佛有慈悲之心.人有恻隐之情,大师今晚为什么非要逐客?” “因为……因为……”知客大师“因为”了两声,突然又改口地说:“就因为你家以慈悲为怀,是以贫僧奉劝施主早些离寺。” “到底为了什么?大师何妨直告弟子。” “好吧!贫僧也只有说了,免得施主设会敝寺怠慢客人,为难客人。” “那请说吧!以便弟子有所琢磨,作个决定。” “敝寺不幸,近日发生了重大变故。” “什么变故呢?” 麦无路追根了,究底了。 知客大师犹豫了一会说:“有道是寺丑不外扬,贫僧刚才曾经说过,那只是敝寺内务之事,施主不知也罢!” “可是.夜已朦胧,山路崎岖,大师忍心让弟子星夜赶路,万一摔落山沟.或者遇上强人这只待如何?” 知客僧皱眉了,蹙额了,过了一会,他毅然地说:“罢了!罢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贫憎再三地劝告施主,而地主总是不听。 这样吧,贫僧带你去最后面的一间客房安歇,夜里,千万不要出来.若是听到声音,木管是口角争论,也不管是兵刃碰击,也切切不可探看。” “好的。” 麦无铭既然决定了有所行动,但在口头卜不得不作如是之答。 “那施主就随贫僧来吧!” 两个人由西边横向东边,因为,西边那一排房屋乃是膳房、厨房以及库房等等,而东边的则全是客房. 惠明大师领着麦无铭到了最后的一间客房之前,他推开了房门,步了进去,随手点亮了桌子卜的油灯。 “等下贫憎会叫沙弥奉送茶水过来,施主无事,何妨趁早歇息。” “谢谢大师。”麦无铭接着说:“容弟子再问一声,午间由外面赶回来的那一位是……” “喔!他叫惠光,乃贫僧的师兄.职掌罗汉堂副位。” “弟子明白。” 惠明和尚似乎仍旧放心不下,他再次地叮嘱着说:“施主早早安歇,以便明晨早早赶路,夜里切勿外出。” 麦无铭感之于心,他也再次地说:“弟子省得.谢谢大师!” 亥时初起,樵鼓二敲,二更天。 麦无铭并未睡下,只是在禅床上盘膝打坐,聊作休憩而已。 不过,这样够了,因他身蕴神功,只要一阖眼,只要一宁神,就能恢复疲劳,驱除困倦,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在奔驰着的马匹上亦复如此! 客房外经常有脚步往来声.屋顶上不时有衣袂飘风声,国清寺中竟然戒备森严,巡视不懈,犹似大敌将临! 忽然间,麦无铭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话语声,这时,夜已深,人已静,而那发话之人又贯上了真力。 是以声浪波波层层,灌人耳鼓,清晰异常。 “二师兄限时已到,你就出来给小弟一个答复!” “飒飒飒”、“飕飕飕”,戒备守望的人一听全部赶去了前面。 “师弟原谅.国情寺规章守则,条条皆是诫律,大师兄遗命嘱咐,句句也是束缚,愚兄虽然不才,却也未敢违背。” 这时,麦无铭也已经在动了,他运上种功.轻轻地拉开房门,左右一瞄,见周遭均无人影,闪了出去.又将房门轻轻地关闭上. 然后纵身而起,飞上屋顶,再几个起落,就隐在大雄宝殿的脊角之后。 月在中天,银光普洒,照耀得一如白昼。 天井中黑鸦鸦地站着一堆人,首先,映人眼帘的,是面对着他那两个和尚.一个也剃度,年在五十,一个束环带发.四旬年纪.这是一个头陀! 这个头陀.麦无铭看来眼熟,他不也是由地出门第八殿所管辖,而逸出来的那个叫“暗半天”黑云吗? 另一边,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也有二十来个和尚. 这些和尚的手中,有的持着木棍,有的握着戒刀,他们虽然背向着麦无铭,但麦无铭大多在膳堂中已经见过。 至于尚未会面的那上了年岁的几人,站在中间的一个,其语声,其背影.依稀亦似曾相识。 面对着麦无铭的那个和尚说:“你既然自承下才.何不退位?” 背向着麦无铭,站在中间的那个和尚说:“可是长幼有序.这乃是华夏固有的人伦纲常。” “那可仿效尧舜,来个禅让。” “呸!什么禅让?凭你也还不配!”背向的和尚之中,有一个年岁也在五十上下的和尚说:“国安,我告诉你,只要我们师兄弟有一人不死,这辈子你就休想!” “国康,你好大胆?怎敢直呼为师兄的名讳?” “你欺师妄上,我国康哪有你这个师兄在?” “我国安乃期国清寺发扬广大,只请二师兄安享清福,自思这要求也并不过分。” “哼!”国康大师冷哼一声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国安和尚也冷冷地说:“若不是为避免同室*戈,兄弟阋墙,你协同着一个外人前来欺人,国清寺内早已把你的名字剔出了门墙!” “信口雌黄!你难道忘记了三日前的教训?” “哼!”国康大师又冷哼了一声,说:“光凭你还不一定能胜得了我国康。” “嘿!”国安和尚脸色一拧说:“口出狂言,我这就再教训教训你!” “该教训的恐怕是你!” 国清禅寺的主持方丈国寿,奈何天不假寿,一年前就蒙佛陀宠邀而西归。 他在涅盘之前,招聚了师兄弟四人,在禅床旁殷殷嘱咐,将主持职位委交与二师弟国隆执掌。 国隆大师原掌经堂,也满腹经纶.但心性澹淡,几近软懦 老三国安掌的久监堂,为人精明,功力最高,却有些好高骛远。 老四国康,执罗汉堂之主,单纯、敦厚,一片血性,孔武而有力。 最幼的叫国泰,他是馔房主事,成日价柴米油盐,细香蜡烛! 下面乃是“惠”字辈,任的都属副手。 再下去,只有小沙弥了,或者打杂伙夫了。 就因为这样,国安几次地暗示明说,欲代国隆的宝座而取之。 但因寺内一干和尚所不谅,尤其是国康,他反对最烈! 势既孤,力既单,唯有借助外力了。 恰恰“暗半天”风云头陀行脚左近,一个是箭在弦上,一个是走投无门,二人顿时一拍即合,三日前遂在国清寺内拉破颜面,激战一场。 由于黑云的功力精深,由于寺内的僧众部分外出,是以,国康他们在吃了亏。 国隆大师眼见兄弟相残,不由痛心疾首,他约期三天,允对方再作安排。 正因为如此,在麦无铭找不到经堂大师,因为他早已升迁为方丈。 正因为如此,国清禅寺拒绝收留香客,因为三日的约期已到。 国安步了出来,国康也有所行动,但却被国隆方丈抬手给阻住了。 “国安师弟.你能心平气和,一己前来,我们当可从长计议,今仍一味倚仗外人,难怪众家师弟心有不忿了。” “如无黑云同行着,试问师兄你们会依从小弟吗?” “可是,你听见过‘引狼入室’这句话吗?” “黑云乃是小弟好友,他只是激于义行。” “有道是‘人心隔肚皮.狐心夹毛衣’一旦国清禅寺的基业落人他人之手.那时候可就悔之晚矣!” 国安和尚强自地说:“绝对不会.黑云行者曾经说过,并且拍过胸脯,他只是襄助小弟,辅佐小弟。” 国隆方丈苦口婆心地说:“人嘴两块皮,说话有动移.有朝一日,对方假若觊觎寺产,你可有能力去对付?” 静立一旁的国泰大师却听得不耐烦了,他话口说:“掌门师兄,国安既然心萌异念,又何必同他多费唇舌,莫非你真想把主持之位让与给他?” “啊弥陀佛。”国隆方丈口中宣了一声佛号说:“佛曾割肉喂鹰,亦为众生而入地狱.为兄只是让出方丈之位,这又有何不可?” “不可,不可!”国康大师机声地说:“二师兄若让出方丈之位,那只有等我们死了;有道是‘眼不见为净’,我们不见也罢!” “你既然想死,我这就成全你!” 国安和尚双掌一划,迈上几步,当头就向国康大师的天灵盖了下去。 国康大师焉能示弱? 他身影一转,右手横甩,毫不迟疑地撩向对方的胸脯.一样有劲,一样见功! 他们学的是相同的拳术,走的是相同的路数,虽俄二人打得有声有色,但是,你来我往,此进彼出,纯熟而却死板。 仿佛一如平时.在喂招.在练武。 毕竟,国安和尚是师兄,他机智,他达练。 毕竟,国康大师乃师弟,他勇猛,他少谋。 时间一长,优劣立见! 主座不敌,副座援手,惠光大师棘木棍一抡,顿时就加了进去。 但是,美是老的辣,虽曾牵制了一时,却仍然奈何不了对方。 惠光一动,惠明他们也跟着动了,众人齐动,“暗半天”黑云焉能袖手?立即把这批人给圈了过来,成了混战。 “酒家再打你们一个落花江水!” 黑云的功力确实高强,只见他四方游动.四方飘忽,霎时之间,月色惨淡了,黑云遍布了,果真是暗了半天! 几曾多久?劈啪之声时有所闻,兵刃落地时有所见,和尚们有人在踉跄,有人在呻吟。 训鹿虽处长了角,又岂是恶狼的敌手? 这个时候,大雄宝殿上忽然飞下了一朵样云,一条玉龙,样云覆罩,黑云即敛,玉龙飞舞,月亮复显! 他,他当然是麦无铭这条“飞天玉龙”! 时转了.运输了,真所谓“十年河西,十年河东。” 如今踉跄的是“暗半天”黑云,呻吟的也是“暗半天”黑云! 这下子可震撼了全场的人.国安和尚顿时跳了开来,他瞪着眼睛说:“你们……你们所邀请了外人?” 麦无铭淡淡地说:“你错了,在下虽然属外人,但却不是他们所邀请来的。” “嘿!当着明人说瞎话,你不是他门邀请来的,那你是……” 麦无铭接口说:“我乃是前来朝山礼佛的香客。” 国安和尚略一错愕,说:“那你怎么管起了我们寺中的‘家’务事?” “也没有呀!”麦无铭含蓄地说:“我只是适逢其会,在此地遇到了故人,就追凶缉恶起来罢了!” 国安和尚满头头露水地说:“谁是凶,谁又是恶?” “他。”麦无铭微一招手说:“就是这个‘暗半天’黑云头陀!” 黑云头陀的手臂突然遭到炙热铁棒敲击了一下,他正惊疑万分地愕在当地,如今听,麦无铭这一段对话,他清醒过来了,也记忆起来了。 不由脱口地说:“啊!你是麦小云,地狱门的巡行特使!” 麦无铭习惯了,他不置是否地说:“黑云,你该归班了!” 黑云只是手腕受了伤,身能动,脚能走,他眼珠一转,立即用上了彐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也是最佳之计,腾身而起,回头想逃! 但是,螳螂之与黄雀,灵蛇却碰到了猛龙,他这条计还能用得上吗? 没有机会了,麦无铭后发先到,龙爪经探,虎掌实拍,两条人影又双双地逅回了地面。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不错,就这么了结了. 黑云头陀一脸黯然,满心怅惘,因为.自己的一生,从此就得改观了。 麦无铭回转身子,朝向这许多怔在当地的木人呆鸡笑了一笑,说:“大师别来无恙?” 他指的,他说的当然是早年国清寺的经堂大师如今已为方丈的国隆大师了. 国隆方丈虽然也熟悉这位年轻人的身形,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他不起。 自黑云落败,口中急切地则出麦小云名字的时候,他就了然了,也欣喜了,更感慨了;这莫非就是冥冥中所谓“报应”? 不过,当年若无自己出手,麦氏兄弟照佯能救出他们的尊亲, 而今日,假如没有麦小云,他也以为对方是麦小云,国清禅寺可能就劫难连连了。 “阿弥陀佛,麦施主也别来无恙。” 麦无铭潇洒地迈上两步说:“大门能否为弟子收留一个人?” “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金面、佛面,全是老衲的光采,敝寺的荣幸,但不知麦施主说的是哪一个人?” “他。”麦无铭略一招臂说:“就是这位黑云头陀,今后他潜心向佛,从此将长驻贵守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国隆方丈双掌合什道:“老衲竭诚欢迎。” 国清寺内的和尚都是行家,都是智人,他们听麦无铭的声,看黑云头陀的形,心中也就了然那是怎么的一回事了。 黑云头陀感激淋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作恶半生,罪孽满身.到头来却会落到一个意外的结果,圆满的归宿。 “砰”的一声.双膝落了地,呜咽出了声。 “国安——”国隆方丈沉下声音说。“快去扶黑云行者起来,今后,我们全是佛陀的弟子,一寺的僧人。” 国安和尚略一怔神,他听出了二师兄活中之音,不由垂下光头,满面羞愧地将黑云头陀扶了起来。 麦无铭双举一拱道:“多谢大师。” “麦施主立重了。”国隆方丈衷心地说:“请移步到禅房用茶。” “不了.晚辈就此别过,下次有便,当专程前来叨扰。” 四鼓已尽,五更继起,东方吐曙,鸟雀啁啾,又是美好的一天来临了! 令天的天气不好,它没有太阳。 令天的天气很好,它没有下雨。 就在这又好又不好的气候中,该是最适合蛇虫百脚四出觅食或肆虐人畜的时光了。 一点不假,午后,海口镇的城隍庙里不正游来了三条蛇吗? 这三条都是毒蛇,一条绿中泛黯,乃青竹丝,一条通体火红,是赤练蛇,另一条则黑白相间,头大身大的黑炭烧! 庙祝一见不由心惊肉跳,有道是“毒物垒集,避之为吉。”他正拟走避,但对方猎物在口,还容他这么做吗? “站住!”其中一条声暴脸狞地说:“你是庙祝?” “是的。” 庙祝寒着心胆回答着。 “那你把纪国勋给我叫出来!” 这条是什么蛇? 这条乃是以奸诈出名,“秦岭三蛇”中的老大,“青竹丝”马碧! “他……他不在……” “他不在?那你就填命吧!” “大爷,我……我……” 庙祝哪里还说得下去,他手在抖,脚在颤,浑身上下都在筛! 这个时候,救星来了,大殿后面却转出来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长得好美,好俏,她穿的也是一身墨绿长衫,正是在此地守株待兔,苦等黑衣蒙面人的姚凤婷! “是她,是她!去分坛闹事的正是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庙门外突然又冲进一个人来,这个人双腿一边跑,手指一边戳,嘴巴一边说,他是一眼模斜的“白眼狼”! 两匹狼也全来了,还有一只鸟,他们为怕纪国勋认识受惊而走避,是以带引“秦岭三蛇”来到城隍庙之后,就站在外头。 今既见姚凤婷出了面.因此立即跟进来了。 “喔——”马碧认真地盯了对方一眼说:“在王宋词堂打人的就是你?” “不错!正是姑娘。”姚凤婷傲然地说:“你们三个也是幽冥教里的人?” “不错!”马碧立时将话奉敬了回去,说“我们兄弟正是幽冥教的巡察。” 彼此各有所得,二不落空,“秦岭三蛇”顺利地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而姚凤婷呢?她也不负愿望,等到了人。 虽然来人不是幽冥教主,但是,幽冥教的巡察总该知道他们总坛的所在吧? 姚凤婷坐二望一地说:“怎不见你们教主亲自前来?” “哈哈哈!”马碧轻蔑的笑了两声说;“杀鸡焉用得着牛刀?凭你,以及另一个小于再加上纪国勋吧!我们兄弟任何一人都够应付了.摆布了!” 马碧狡猾地又补上了一句,说;“不过,我们是三位一体,同进共出。” 姚凤婷微微地哂了一下说:“好吧!既然你囗出大言,就跟我来吧!” 马碧眨动着一下眼皮,狐疑地说:“去哪里?” “怎么,你怕了?” 姚凤婷有意挑逗地说着。 “哈!笑话。”马碧干笑了一下说:“只是问你去哪里?” “上天堂、下地狱,你去也不去?” 姚凤婷更进一步地嘲讽、揶揄着。 马碧听了果然有些胆怯,他不正是由地狱中的天堂,天堂般的地狱里出来的吗? 略一定神,略一迟疑,说:“废话少说,到底是去哪里?” “庙的旁边,庙的后面,那里全是旷地,全是荒野,你们人多,在那个地方不更施展得开?” 姚凤婷聪明、睿智、还带点狡黠,是以她的言语之中,或多或少总含有肉中带刺的味道。 马碧左右回睇睨,然后说:“天并中不也是一个很好的动手的场地?” “令日虽然是天气不好,但仍难免有善男信女前来上香烧纸,求神答神,又何必要惊世骇俗,弄得人神不安?”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路吧!” “走!” 姚凤婷如今已经成了识途老马,当地地头。 她本来是住在海口镇内一家旅店中的,但是,来回地往城隍庙里跑,觉得不太方便,遂听取了纪国助所提的意见,过来迁住在城隍庙为香客预备的客房里。 他启步朝边门而去,马碧一行人也鱼贯地跟上了。 出了边门,转向后角.赫然见纪国勋已经石柱般地矗立在旷地中。 海口地方只是一个山镇,是以人稀庙小,有城隍,缺土地,因此纪国勋就勉为其难,二职兼共了。 “他就是纪国勋。”白眼狼又戳着手指,继续地说:“那天纪国勋虽然没有去王宋词堂,但是,逮我和长吻狼二人去地狱门服刑的却是他。” 古人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的可贵处在哪里?就在那个“难”字。因为,这个难字可伸可缩,可反可正。 它既可以作“是”字讲,也可以当“不”字解。若是把它给钉死了,说为“本性不改”,那人们的指责、攻击必定会群起了。 否如说,马碧这一帮恶人,曾经被地狱门中的菩萨、殿主他们施之以威.动之以情,劝诫、感化,结果出来以后仍旧一成不变。 又譬如说,像廖不一几个呢? 他们出来之后就变了,就改了。 所以这个“难”字用得实在恰当,实在可取,也实在珍贵! 不过,事情真的如此吗? 若是深究下去,它还是令人起疑生惑。 再譬如说,马碧他们恶根太重,理性不够,他们把作恶当行业,以害人为乐事。 而廖不一几个又怎么样呢?他们只不过近墨者黑,或者是饥寒起盗心,被情势所诱,被环境所迫,本性不忍,是以也算不得那劝诫、诱导之功。 所以,人一经哇哇落地,还可以再说早一些,他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生成了善恶智愚,后天的改造、调教,那只是在尽人事罢了! 因此,把它说成“本性不移”又何尝不可? “唔——”马碧沉吟了一下。 然后朝“龙头鸟”童硕新说:“童坛主,那就请你帮他们两个去料理纪国勋,本巡察等当会制裁这个女子和那尚未露面的小子。” “属下遵命。”童硕新回了一声.接着加强语气地说:“三位巡察可要小心了,那个小子就是麦无铭,两个麦小云中之一个,也是地狱门内的巡行特使。” “本座自会留意,你们去吧!” “是。” 童硕新领着两匹狼向纪国勋走去,他右臂骨折新愈不久,经过思虑,说:“你们二人先上去斗斗他.到时候本座当再出手摆平了。” “好。”白眼狼漫应了一声,然后转头朝长吻狼说:“老‘长’,我们讨账去!以前被那姓纪的抖尽了威风,露足了面子。 什么在馆子里白吃几顿也不行,到窑子里弄点油水也不行,去赌场要对方孝敬孝敬又不可以,到头来还把我们给送去了地狱门。” “不错!”长吻狼说:“今日该换我们兄弟吐吐气,杨扬眉了。” 两个人并排地迈了出去,在距对方丈余之处才停住脚步,三个入五眼相对! 白眼狼努力地转动一下白眼,结果,那第六只眼睛始终萎于一旁,不听指挥。 他不由盛气地说:‘纪国勋,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弱肉强食’.镇民们弱,我吃他们,而你更强,又把我们给吃了,给淹了,如今呢? 哈!时来运转.老天有眼,我们终于回来了,但你却变作缩头乌龟,到处都找不到人影,怎么?热水一灌,乌龟现形,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趁早把命给交出来吧!” 纪国勋微微地哂了一下说:“凭你们两个市井,怎冒大气?敢说大话?” “君子有自知之明。”白眼狼抬起右臂,握上拳头,以拇指朝后一指说:“但是,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谁?” 纪国勋有意地反问着。 他是海口镇的城隍、土地,凡有人进而不出,留而不走,都难瞒过他的耳目。 “他叫童硕新,外号‘九头鸟’。” “嘎——一只扁毛畜生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那你可知道那边三个人又是谁?” “又是谁?” 纪国勋这次真的不知道了。 因为他只是小庙里的神祗。 “他们乃是‘秦岭三蛇’!” “‘秦岭三蛇’?’纪国勋果然有些吃惊了,他继续地问:“你们都是幽冥教里的?” “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嘛!不错,他们三位乃是幽冥教中的巡察。”白眼狼得意地说:“怎么样?现在可以纳命了吧?” “不见得吧!“纪国勋安闲地说:“你可知道那位绿一姑娘是谁吗?” “当然知道。”白眼狼昂然地说:“她是地狱门中的入。” “你知道的也不少嘛!”纪国勋原封不动地将话回敬了过去,说:“不错,她正是地狱门中第九殿殿主的……” 纪国财迟疑了,停顿了,再往下说似乎有碍难之处。 但白区政却不在意对方欲说什么。 他只是沉思着、困惑着,然后接口说:“可是我在地狱门中的时候,却从来也未见到过有女性在里面。” “那是你孤陋寡闻!” 纪国勋利用对方的弱点,他得理了,就气直地说着。 白眼狼自找难堪,恼羞成怒,顿时就气呼呼地说:“不管如何,地狱门已经完蛋了,你今天也是死定了!” 纪国勋冷冷地说:“也不见得。” “咳!”长吻狼听得不耐烦了,他接口说:“老‘白’,我们受他的气还嫌不够吗?你又何必唠唠叨叨地同他多说,动手把他摆平了,再吐几口唾涎,再踹上几脚消消气也就是了!” “说的也是,我们这就上!” 两匹狼式一拉,遂一左一右地攻了上去。 他们只是地痞、流氓,海口镇内的小混混。 是一纪国勋并不在意,随便地应付着,随便地敷衍着,手下败将嘛! 白眼狼二人哪有不清楚自己的斤两? 因此一上来就出狼招,就用奇式,看看能否把对方给击倒,给摆平。 这几招是他们最近才学来的,所以算是最奇的了,也最狠的了。 但是,什么竹,出什么笋,什么病,投什么药。 凭白眼狼他们这两块料,会有人能看得上眼?真是,一只酒杯也装不下一大碗的水呀! 不过,倒也被他们多拖了十来个回合,二十招一过,败象还是露了,童硕新一见,不得不施出援手。 “九头鸟”的功力果真要高明了一些,但是,那也只是比了手底下的人,还高不过对手纪国勋。 因此四个人打得团团转,看起来十分热闹,却是一个两相之局! 回过头来再说说“秦岭三蛇”那一边情形的发展,庙后广阔,姚凤婷在距纪国勋停身之处五丈左右的地方也回过了头。 她,玉立亭亭,翠树临风,虽然是一脸嗔容,但秋天也有其可爱之处! “现在,报上名来,姑娘的手中,可从来不杀无名之辈!” 哈!她到底杀了几个有名之辈?真是天晓得,别说杀人,恐怕连一只鸡也没有杀过呢!“喔!好大的口气,好吧!大爷这就告诉你.免得你到了阴曹地府作了一个迷糊鬼.”马碧一脸轻佻,也满面倨傲地说:“本大爷名叫马碧,马超的马.碧绿的碧。 就是我身上所穿的颜色.也是你身上所穿的颜色,因此,人称‘青竹丝’。他……” 他左手一摆继续地说:“姓殷名洪,外号“赤练蛇’,至于剩下的一个,叫雷诺,人黑衣黑,所以人称‘黑炭烧’。” 因为我们兄弟来自秦岭,是以江湖上的同道管我们叫‘秦岭三蛇’!” 姚凤婷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根本不知道什么“秦岭三蛇”或者“岭南四毒”,她所以作如是之问,只不过是装模作样,摆摆威风罢了! “好吧!那你们就出手吧!” “且慢。”马碧犹疑地说:“你也得报上你的姓名。” 他是聆听了童硕新几个的禀报,说这位姑娘打翻了海口分坛中所有的人,而且,对方又来自地狱门,是以他必须要弄个清楚。 “本姑娘姚凤婷。” “地狱门里的?” “唔,可以这么说。” “是吗?” 马碧侧着头,皱着眉,一脸的不信,满腹的狐疑,两眼直楞地紧盯着姚凤婷清秀的面庞不稍或瞬,几乎要把对方看穿、看透。 到底是姑娘家,毕竟是初出门,姚凤婷的芳心顿时感到一阵不安.一阵恐慌,粉面红了,双颊热了。 她强捺心神,吭声地说:“不是你又待如何?” 马碧不由长长地吐出了一回气,他心宽了,意也松了,过方既然不是地狱门中的人,那另一个小子也必定不是麦小云了,全是假冒的! “说得也是。”马碧轻蔑地笑了一下,说;“是要杀你,不是也要把你撂在此地。不过-一这么年轻,这么标致的姑娘,夭折了真个有点可惜。” “秦岭三蛇”虽然凶狠到家,恶毒万分,但却是不淫! 尤其“赤练蛇”和“黑炭烧”,他们不近女色,练的也就是所谓童子功。 “呸!闲话少说,你们上吧!” “好!老三,你先上去挑挑她。”马碧随意地说:“看她学了多少,练了多久。” “是。” 雷诺踏上几步,他没听说过姚凤婷的尊姓大名,也看不出姚凤婷的奇特之处,是以右臂轻摇、回头微探,想先试试对方的实力到底有几何? 姚凤婷风摇荷盖,手绽玉莲,一旋一送地回上了一掌,其所指的部位,竟然是“紫宫”大穴,快捷而又凌厉! 雷诺不由悚然一惊,他虽然看不出对方的出身来历,但是,其身法之灵活,其手法之诡异,果然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顿时把轻敌之心给收了起来,审慎地发招换式了。 “子母金环”姚天送,随身的兵刃就是一对钢环。喔!不对,是一支钢环,唔——也不对呀!其钢环说是一个,却有两个,一大一小,一子一母,合而为一。 分则成二,施展开来,威力无比,声势惊人。 当年行道在大江南北,真是响透了半边天,宵小见而丧胆,绿林间而惊魂。 由于他艺怪,人亦怪,是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是一个怪杰。 姚凤婷家学渊源,乃父所有.她承受了十之七八,只因女儿家使钢环不便,也不雅.以故未见打造罢了。 她身形一经转动,人似穿花蝴蝶,掌似漫天飘雪.忽东忽西,时左时右,教人捉摸不出,令人防不胜防。 雷诺的审慎不管用了,雷诺的凶狠也收不到效果,渐渐地,他变得只有招架之力,却没有还手之能了。 马碧一见刮目了,他就悄悄地对殷洪说:“老二,你上去助老三一臂之力。” “好。” “赤练蛇”殷洪应了一声,也开步走了过去,并且朗声地说:“姚凤婷,我们兄弟曾经言之在先,三位一体,同进共出,如今二大爷也要出手了!” “姑娘并不在乎,你们这些长虫何不统统上来?” 人家在讽嘲,人家在讥消,但马碧奸诈,他听了非但毫不在意,还怡然自得地接口说:“你这个姓姚的丫头.且别着急,莫要焦躁.只要时机一到,马大爷自然会上去侍候你,料理你,宰割你!” 两个人凑成了四条蛇,人凶蛇毒,他攻下对方重穴所在,它噬向对方脆弱之处。 姚凤婷轻灵、利落,她走中逸旁,她击前转后,如浮云、若流水,真是莫测高深,真是难窥真章。 马碧的脸色沉重了,心头震动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对方的技艺竟然会精纯到这种境界,高明到这般地步,怎么办? 当修是实践既出的诺言,三位一体,同进共出,不然,自己兄弟多年挣来的声名必将毁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手中。 方针既定,他却一言不发,又是人又是蛇的汇了进去。 “秦岭三蛇”在江湖上的声名的确不薄,他们功力深厚,他们阅历丰富,个个都列人了一流高手之林! 以一对一,姚凤婷稳*胜券,加上一个,姚凤婷仍是应付裕如,如今是三个,而这第三个又是三人中最狡诈、最阴险的“青竹丝”马碧。 如此一来,姚凤婷顿时见绌了,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在体能上比不上男人。 她毕竟是一个曾学少练的大闺女,在经验上也比不上“秦岭三蛇”。 因此,时间一长,气就喘了,力就短了,汗水也开始渗出来了。 马碧眼尖,他巨细不遗,竟然看出了端倪.不由精神振奋地说:“兄弟们,赶快加点劲,我们马上可以得手了!” “秦岭三蛇”都以凶狠见长,而姚风婷则以灵巧取胜,二造各行其是,各利其便,彼此之间堪堪地维持一个平衡之局。 突然间,马碧他们尽耗全力,鼓瑟而攻,姚凤婷的脚步也就显得益发散乱了。 这时候,意外地,庙角那边传来了一个人的语声. “姚姑娘且莫气馁,在下赶着来了!” 最后的几个字句尚在空中飘荡,刚刚钻入耳鼓.一条人影已立即加人了战围之中。 像龙一般地在翻腾,像鱼一般地在游行,也像鹤一般地在回旋、翱翔。 霎时间,劈啪声起,霎时间,踉跄形见,到最后.三条毒蛇全部跌坐在尘埃之上,野草之中。 “你……你果然是麦小云!” 马碧瞪大了眼睛.惊恐而失色地说着。 “他……他也是你口中所称的小小子。” 姚凤婷吐了闷气,俏皮而轻巧地补上一句。 他是麦无铭,麦无铭淡淡地说:“不错,正是在下。” 真是巧事,他不早不迟,不快不慢,却在姚凤婷要落败,要受创的时刻刚好赶到了。有那么巧吗?当然,有道是无巧不成书。 若是不巧,那这故事的下文又怎么写得下去呢?你说是不? 纪国勋那方胜负未分,他们见状都各自停下了手,又各自趋了过来。“九头鸟”三人分用扶起了“秦岭三蛇”,海口城隍则向巡行特使躬下了身子。 姚凤婷整一整被风吹了的云鬓,抹一抹额头上积聚的香汗,然后向麦无铭说:“麦少侠,这三个也是幽冥教里的人。” 麦无铭笑笑说:“这事正在我想象之中,因为他们亦是地狱门中逸出来的鬼犯。” “这么说,幽冥教与地狱门果真有密切的关连了?” “应该是的。” 姚凤婷又转向了“秦岭三蛇”,她粉面布霜,她银铃溅水,寒着声调说:“马碧,说,你们教主姓甚名谁?” 马碧如今是一脸懦怯,双目无神,沙哑着喉咙说:“在下不知。” “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马碧凄然地笑了一下说:“我是实话实说,幽冥教主整日蒙着面纱,在下的确不知。” “幽冥教的总坛设在何处,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马等一阵迟疑,一阵叹息.能后嗫嚅地说:“在……” 麦无铭接口说:“马碧,你只要说出了幽冥教的根据地,在下不为己甚,就此放你们离开此地。” “真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我信得过你。”马碧润了一下喉咙说:“在黄山的天都峰。” “好,在下也信过你。”麦无铭照样地回上了一句,又说:“你们走吧!” “后会有期。” 马碧双拳一抱,就率着一干人等启步走了。 姚凤婷感到不安,她说:“你真的要放他们走?” “当然是真的喽!”麦无铭含蓄地笑笑说:“我总不能言而无信。” “但他们恶性难改,这非但是纵虎归山,再擒不易,而且,黎民百姓,不又要广受荼毒……” 麦无铭不答反问,他接口说:“姚姑娘,你可曾听见我有告诫他们?” 姚风婷不加思索,脱D地说:“没有!” “你可知道为什么?” 姚凤婷美目一阵闪烁,满心困惑地说:“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此已经无害于人了。” “哦!原来如此。” 姚凤婷聪慧,并且她也是行家,一点即透,懂了。 第十四回 石氏父子废武功 金耿煌直冲冲地赶到了石家庄,可是,当他一脚踏上石家在门前石桥桥面的时候,不用然地却又缩了回来。迟疑、踌躇,最后竟是倒退而回,走下石阶在大路上踱着方步,徘徊起来了。蚂蚁在他的心头爬,蚯蚓在他的脑中蠕。 其实,金耿煌自己更像蚂蚁,更像蚯蚓,热锅中的蚂蚁,汤水内的蚯蚓,感到手足无措,感到进退两难。谁都说女人怕羞,实际上男人却比女人更为怕羞,不是吗?金耿煌他就是。想方法,找理由,蹙着眉头,低着脑袋,唔,有了。 “梁山伯不也是这么赶访祝英台?” “呃,不,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曾经同窗三年,而自己……” “那张君瑞偷会崔鸳鸯,他还跳墙呢!””咳!也不同。他们二人虽在西厢私会,但崔夫人却有过承诺呀!如此怎能混为一谈呢?”“可是唐寅唐伯虎呢?他为求佳人,不用为仅为仆,而我,石素心曾加邀约,前去拜访,又有何不可?”“对,走呀!” 金耿煌头一扬,胸一挺,正拟跨腿而行,但这时大路上已有五个人飞快地奔了过来。那是石子材和“石家五蟹”!石子材几乎箭步赶到了金耿煌的眼前。他劈口地说:“喂!你这小子,在石家庄院探头控脑的想干什么?”“喔!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怎不光明正大地递帖进拜,鬼鬼祟祟地一味巡逡窥望,这种行为,非偷即盗。”金耿煌红着面孔,分辩地说:“在下正拟越桥进去,而兄台这时却已经到了。”石子材双眼一瞪,他习惯了,目中无人,气势汹汹地说:“你找谁?说!”金耿煌的勇气刚刚提了起来,这一听不由心又慌了,于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找……我找……”“哼!说不出来了吧?”石子材冷笑了一声说:“五蟹,拿下他!” “是。” “石家五蟹”由石子材左右两边问了出来,他们抽出了宝剑,他们摆开了架式,正待他们分别围攻过去的时候,金耿煌立即招起右手,再次地说话了。“哎!等一等,等一等……” “石家五蟹”的脚步略略一滞,石子材则冷然地说:“怎么?你还有话说?”“不错!”金耿煌润了一下喉咙,旋即诚恳地说:“在下真的是来找人的……”“哼!算了吧,我们石家庄似乎没有你这种贼头贼脑的朋友。” 石子材的脸上有着鄙夷。有着不屑,接着又说:“五蟹,上!” “石家五蟹”动了,他们上下兼顾,配合密切。 但是,眼看对方年岁轻轻,衣着华丽,虽然也身佩宝剑,那只不过是公子哥儿一个,以故轻描淡写,不提真力,免得伤到了人家。石家五蟹,石家中坚,他们的功力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如今五剑齐出,招式虽有保留,但,凭这些就已十分可观了。金耿煌心慌意乱么,穷于应付么,或是遭到对方手到擒去吗? 不。怎么会! 金耿煌见再说无益,他也就抽出宝剑抵敌,且待事情发展,到时候伺机再作打算了。全氏山庄既然名列宇内三庄之一。当然有其特出之处,虽然,金耿煌乃是第二代的人物,但父子直传,锐意调教,依旧是精髓尽流,原箱全授,因此,又岂是一般武林人物能望其项背?于是,龙泉一经纵横,就如雷霆霹雳,风云幻变,就如长江大河,奔腾翻滚……“石家五蟹”惊心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出人意料的功力和技艺。刻不稍待,立即改辕易辙,由散招变为实式,由随意改以激励,心眼不敢有旁鹜,手脚焉能再懈怠。并且,原本是个别出招,如今联成阵首了。 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大喝一声,说:“五行倒转!” 四只毛蟹身形利落,动作熟练,他们闻声转了,但是,也许道路欠阔,方位难站,以致威力难吐,施展不开。真是这样吗? 究其根底。实在是当初轻敌,如今奋起,已经时不我兴,先机丧失,仓卒难易成军!于是,五个人大有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之感了。 石子材不由觉讶异、惊奇和懊恼。 他凝目注视金耿煌有顷,暗怪自已太过粗心,怎不事先问清对方的姓名和来历,凡能力*“石家五蟹”落于下风的人物,又焉会是泛泛之辈。由此看来,当年石家庄遍实天下群雄,展示获得一柄翡翠玉如意之时,大厅上只见金氏山庄的总管文守宗,金联煌并未在座,那必定金耿煌没有来了,不然,他们二人怎会互不相识?再说,他若是来过,进石家庄就轻车熟路,也不致在石桥下畏缩和踱步了。不过,石子材虽一时想不出来人是谁,而金耿煌却确知晓那是石子材,凭着对方的形状,凭着对方的气势,凭着时方的口吻,以及凭着对方的行动。在在表明他即是石家庄的少庄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只是,两个人往日迄未谋面,金耿煌不便冒昧招呼罢了。 六个人像走马灯似地在大路上奔腾穿插“石家五蟹”既然排不成阵式。就难是金耿煌的对手。金耿煌的宝剑,几次皆能撩倒对方、刺到对方,只是他不愿开罪,不愿有伤和气,以故招式一发即回,一触即收。“石家五蟹”感到狼狈,感到沮丧,感到很不是滋味,只是主人未有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贸然退下,任人嚣张,任人戏弄。石子材当然也看得出来,并且,他早已经拔出了宝剑,本拟一起参与进去,但继而一想。石家庄誉尊宇内,为对付一个卑微小子若如此伙同,说出去实在有碍颜面,攸关名望。因此喝退了“石家五蟹”,矫情地说:“你这小子上门欺人,看少爷给你一个教训!”他目空一切,倨傲得紧,如今不再探询对方的姓氏了,欲以自己所学,找回场面。金耿煌苦笑一声说:“*于无奈,出手自卫。” “不必强辩,看招!” 石家材这一剑撩出,似山山重重。似云云绵绵,压力干钧。密度紧连,真是清水不人,苍蝇难飞。金联煌毕竟是名家子弟,翡翠玉如意内的天竺秘籍也毕竟有它突出之处,他能抵挡,他能破解。只是轮战了“石家五星”有时,体力上难免有所损耗,于是,不攫其锋,身形一动,暂且飘退,暂且躲让,先喘过一口气再说。石子材误会了,他骄奢之气外露无遗,以为对方畏惧悚怯,顿时急进两步,又一剑凌空洒下。“哪里逃!” 桥的另一边,石家庄栅门班房中的门卫听到了声音,看到了情形,他们当然报了进去。这时有两个男的,两个女的飞奔过来探看,或者是接应了。 男的是“四大金刚’中二位,老大“铁琶金刚”,老四“御蛇金刚”。 女的则是石镜涛的掌珠,“花蝴蝶”石素心和石素心身边的婢女,“小彩蝶’郝秋英。当石素心一看到来人的面貌之后,立即“一鹤冲天”。飞掠而下,隔站在石子材和金耿煌的中间。她杏眼圆睁,双手插腰,娇叱出声了。 “住手!大哥,你这岂是待客之道?” 石子材听了不由证了怔,说:“怎么?这小子探头探脑,难道他……” “他叫金耿煌,金氏山庄的少庄主。”石素心回目含情地瞟了金耿煌一眼,旋即又转向石子材说:“乃是小妹的朋友。”“那……” 石素心没好气地说:“那什么?” “那他为什么不早说?” 金耿煌笑了一笑,然后讪讪地说:“是石兄不让小弟解释的……” “走!别理他。我们进去。” 江湖儿女,毕竟有异一般。石素心与金耿煌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如今她却大胆地一把拉着对方昂然地走了。石子材摇摇头,吐吐气,他心中矛盾得很,一方面怪自己鲁莽一些。 这些日子来,石家庄四出延觅帮手不着,金陵金氏山庄财大势大,不正是一个好倚柱?一方面呢!他却对金耿煌存了成见,于是,口中狠狠地说“可恶!” 几曾何时,石家庄院外又来了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是熟人,是朋友,他一到栅门,经过通报就立即被接待进去了。客厅里,在座的人除了这位来客以外,其余的却都是石家的家人。 他们是石镜涛,石子材和石素心。 至于那位来客,他依旧是来自金陵的金氏山庄。 喔!他莫非就是金耿煌? 有道是“一次生。二次熟”嘛! 不,他不是金耿煌,乃是金氏山庄的总管文守宗。 叙过了礼,寒过了暄,如今言归正传了。 文守宗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接着微咳一声,然后顺势说:“在下今日前来,乃衔敝东家之命,前来提亲……”“提亲?”石子材十分敏感,他一听立即接口说:“怎没听说你们金家也有千金?”文守宗笑笑说:“敝东家任下只有公子一位。” 石子材脱口地说:“金耿煌!” “不错,正是我家少爷。” “嘎!”石子材泄气了,于是他冷冷地说:“那你是来替我家妹子作媒了?”“是的。” 石镜涛听了倒是首肯,他感到金氏山庄门户相当,而金耿煌又是一表人才,何况石家庄如今正在缺人缺财之际,这恐怕连求也求不到哟!石素心听了喜上眉梢,她心甜,她眼笑,但她也脸红,螓首不由自主地就垂了下来。石子材可不同了,他既对金耿煌存了成见,当不愿对人太过得逞,于是。他出点子。想难题,搅和!“金氏山庄要娶我家妹子做媳妇对以。但聘金可不能太少啊!” “当然。金氏山庄当不会有亏礼仪。” “喔!那就好。”石子材有意啜下去说:“但聘金可不能少过一万两。”一万两银了别家或许拿不出来,但对金氏山庄而言,那只是九牛一毛! “只多不少,在下大胆越权,替敝东家应承下来。”文守宗一脸笑意,他畅然地说:“过些日子……”冷风吹了,冷水淋了,石子材股冷言冷地接口说:“文总管,你可别乐得太早,也别答应得太早啊!”文守宗听了果然一怔。他迟疑地说:“嘎!这是为什么?” “因为本公子说的不是银子。” 文守宗瞪大着眼睛说:“莫非是黄金?” “不错,正是黄金,一万两黄全。” 石子材说得岸然。也说得顺口。 “黄金万两”,这是在求财神菩萨时的口头禅,这是为谙阴阳上的笔下来,那只是说说而已,写写而已。可是,如今真的有人要一万两黄金! 石素心一听螓首猛扬,她寒着粉面,泛着秋水说:“哥!你这是给妹子难堪,找人家麻烦……”“谁说的?”石子材洋洋地说:“我这是为了你,也为了对方。” “此话怎说?” 石素心透着一脸不解,是以她不得不问。 石子材一本正经地说:“石金二庄。天下称最,显石家庄院的身份,耀金氏山庄的面子,以万金聘取‘千金’,虽抵不上古人之量珠,但人前人后,总算还交待得过去,你说是吗?”“呸!你少胡说八道……”石素心回目转向乃父,娇声地说:“爹!你看哥他嘛!尽说些……”“我说的可是真的啊!”石子材不待他父亲开口,又将话给接了过来。一脸肃然地说:“一万两黄金并不算太多,忆当年我们送去沈家庄的聘礼也化了好几千呢!”“哼!”石素心逮到机会反讥了,她说:“可是人家不稀罕,全给退回来厂呢!”石了村不由恼羞成怒了,他震然站了起来,指着手指说:“你……” “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闹下去了。”石镜涛不愿让这件不体面的事给宣扬出去,于是,沉下声调说:“子材,你坐下!”石家兄妹相互的一闹,文守宗感到有些局促了,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又插不上口去,连劝都无法相劝,只有听其自然,任其发展。 石镜涛细而一想,他觉得石子材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转朝文守宗说:“文总管,你的意思以为呢?”文守宗展颜笑笑说:“当然以石庄主的意思为意思了,这样吧! 在下就以石公子的意思回禀敝东家,看能否勉力地缀凑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文总管了。” “石庄主客气了。”文守宗顿时站了起来,他双手一拱,说:“就此告辞,各位再见!”“噢,请恕怠慢。”石镜涛欠一欠身说:“子材,招呼尤总管一声,代为父送送文总管。”“是,文总管请。” 一万两黄金。金氏山庄当然一样地筹得出来,于是,石金二家的秦晋也就结成了。金陵到了。 金陵是一个繁华的省城,升平的社会,每家商店。热热闹闹,各条马路,熙熙攘攘。麦小云无心流连,他进了城,又出了城,顺着大路朝西北而行。 在走近钟山南麓的时候,隐约间。似乎听到一阵锣鼓的声音,从“金氏山庄”那边随风传了过来。麦小云心中不由暗暗地思维起来了,层层叠叠。 “莫非金氏山庄有了事故?” “但是,这事故也必属好事,必属喜事,不是吗?那紧凑的锣鼓声中透着样和,透着欢乐喜庆的气氛呢!”“是老庄主金泉元在做寿?不然,定是他独子金耿煌成亲的日子。” 歧路既至,他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微转躯体,就朝钟山脚下眺望起来了。果然,金氏山庄外围以杉木搭建起来的栅门上结着红彩,悬着红绸编扎的绣球。再看进出,山庄的大门普张,梁上高挂四盏宫灯,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麦小云又开始回想了。 “金氏山庄乃宇内三庄一帮之一,虽然自从经营钱庄以后,就很少与江湖上的朋友打交道,但是,饮水思源,对方毕竟是出身武林,仍难免有武林中的朋友。沈家应该是,他自己当作为探索身世访过金泉元,后来又在运河之滨救过金耿煌,应该也算朋友。只是去冬腊月,为地狱门之事一直奔波在外,没有听到传言,没有接到帖了,如今既然碰巧赶上了,总得进去恭贺一番。主意既定,随即弯了进去。 守在班房中的两个庄丁,一见又有客人到来,立时出来打开栅门,其中一个俅恭地说:“请问贵客尊姓?”“在下麦小云。” “啊!是麦少侠大驾光临。”那个庄丁顿时欣然地朝另一个说:“老郝,快报进去,说麦少侠来了。”“是。” 郝姓庄丁马上洒开大步,飞快地走了。 “麦少侠请进。” “谢谢你了。” “少侠客气了。”那个庄丁一脸兴奋地说:“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事情,而小的若能为少侠做事,更是无尚的光荣,万分的宠幸。”看形态,听语气。他虽然不识麦小云的面,但必定知晓麦小云所蕴的功力和在江湖上所行的事迹!刚踱进栅门内,主人竟然亲自地迎了出来,还不止一人,而且是上下二代,老庄主金泉元和少庄主金联煌。尊家翁长袍外面会着马褂,这是礼,新郎倌衣襟之上别着红球,这是仪。满身的喜气,一脸的笑容。 应该嘛!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喔!麦少侠莅临,金氏山庄真是蓬荜生辉了。” 金泉元快走两步,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欢畅地寒暄着。 他富埒公侯,金氏山庄中的房屋都是琼楼玉宇,都是雕梁画栋。若再称之为“篷荜”,那天底下可就没有砖墙,没有粉壁,全是茅篱土垣了。可是,成语中有这么一句,可是,词藻内有这么一条,他不是卖弄,不是做作,乃诚心的谦仰之辞。麦小云也是真挚地说:“怎劳老庄主亲自出迎,晚辈实在是汗颜莫名。”“哪里的话?”金泉元笑容不灭地说:“若不是麦少使在运河畔救了小儿一命,他哪还有今日?”“晚辈也是。”麦小云惯常地笑延续着说:“若没有老庄主当年指点迷津,我至今仍然是孤儿一名!”“哈哈哈……” “哈哈哈……”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机会插嘴的金耿煌,如今可逮到了空档。 他立即抢口地说:“麦少侠,小弟承你相救,也不说什么感激一类庸俗之词了,只请你到里面多饮儿杯。”麦小云答之以礼,报之以便,他衷心地说:“金公子,在下路过此处,也不说什么未带贺礼一类遮羞的话了,谨祝你鹣鲽永欢,早生贵子。”“哈哈哈……” 金泉元又敞声地笑了起来,继之是麦小云,最后,金耿煌也偷偷地笑了。好话人人爱听,尤其是老庄主。他金家产业庞大,钱庄遍布各大城市,但人丁稀薄,所盼的就是多子多孙,螽斯衍庆,是以更加受用,更加欢欣。“请,请。”金泉元摆手肃容,他说:“我们里面谈,里面谈。” “老庄主先请。”麦小云谦逊地说:“晚辈和金公子的叙说犹未尽意呢!”“好!那老朽就倚老就先了。” 金泉元率先走了。 麦小云挽住了金联煌的臂膀跟在后面,他含蓄地说:“是哪家千金有幸,或者哪家姑娘有能,会攀上‘武林宝库’金家庄做媳妇,会拢住‘珠玑公子’金耿煌的雄心?”金耿煌心有所惦,他感到不安了,怯怯地望了对方一眼,嘴唇嗫嚅着,口中滞呐着,久久不曾出声。麦小云误会了。不禁莞尔地调笑起来了,揶揄起来了。 “怎么?含愧?羞赧了?” 有道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 何况他娶的媳妇并不丑,不论是容貌上的,不论在言行上的。 何况对方只不是他长年以对的公婆,仅仅是恩人,仅仅是朋友。 因此,金耿煌吐出了一口气,平定一下心潮说:“那倒不是,小弟聘的乃是石素心名姑娘。”“花蝴蝶”石素心乃是石家庄石镜涛的女儿,石子材的胞妹。 她虽出身污泥,但一如英蓉,一如水莲,点滴不染,其生性与父兄迥然不同。有正义之气,富巾帼之风!但是,石家庄在江湖上声誉不太好,井且为了柄翡翠玉如意积极地图谋着对方,因此他们有所顾忌了。当年的公案还不止如此,“花花公于”石子材强掳了“黑娇女”沈如婉,*婚不果,石镜涛恼羞成怒,就遣兵点将地大闹沈家庄。到后来。弄得父子二人双双被拘人了地铁门,最近才倒翻出来。 “哦!是名姑娘。”麦小云听了果然怔了一怔。 但只是片刻,旋即畅然地说:“石姑娘真是一位才貌双绝的好姑娘,而且,她心地也善良得很呢!”他口中说着,脑海中又不住地在思维了。 “这次出来的目的,原是追缉那批由地狱门中倒反出来的恶鬼厉灵。石家庄的距离最近,但是,彼等人手众多,势力庞大。或说沈家庄中有兵可调,奈何事不凑巧,六个人又出去了四个,而二弟仍滞留在九华尚未返回。仅凭自己一人,实感力所不逮,虽无可惧,却也拘之不易,几经考虑、才决定先北上去万里船帮的万坛找洪振杰。如今,巧事又碰在一起了。“珠玑公子”金耿煌娶的竟然是“花蝴蝶”石素心,那石镜涛为嫁女儿会个会前来金氏山庄?假如遇上了,又该如何呢?金耿煌释然了,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说:“谢谢你,麦少侠。” “哦!何谢之有?在下说的乃是真心话,肺腑之言。”麦小云委婉地说:“但不知令岳他们可在府上?”“不在。” 金耿煌答得犹豫,似乎有些口不对心。 客厅里十分热闹。贺客们济济一堂,声波荡漾,口沫横飞。 这些人多半油光满面,人腹便便,由于事业关系,金泉元如今交往的乃是商场中的人物,官宦中的人物。武林人不是没有,却是少之又少;由于年岁关系。金泉元所邀请的武林人乃是早期的人。上辈的人,是以麦小云全都不识!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道是“相识万千,各难兼顾。” 因此主人无法逐一引见,就来过各不介绍,相识者自相攀谈,不识者也就罢了。只有总管文守宗,他正在前前后后地招呼着客人。一见麦小云就趋了过来,寒喧几句又到处去忙了。果然没有看见石镜涛与石子材,但是,却也没有看见沈家庄中的二庄主,人情礼仪,都是由沈逸峰出面的。这不知是金泉元娶石镜涛的女儿作媳妇难下帖子?还是沈逸峰因对方娶石镜涛的女儿作媳妇不想前来?到时候免得尴尬,免得难堪,更许是不欢而散。或者又动干戈。 其实。他们全都来了,沈家庄的二爷虽然本人未到。但却遣帐房先生送来了贺礼。石家庄呢?石镜涛和石子材原来也坐在客厅之内,自一听到麦小云到来,他们有所顾忌,就以内亲身份转入后堂去了。不过,父子二人却暗中监视着,不住咨商着。 “爹,只有一个麦小云。” 这当然是石子材的话声。 “唔——”石镜涛犹疑地说:“恐怕有诈。””怎么个诈法?” “譬如说一明一暗。” “不会啦!”石子材抢口地说:“孩儿曾经问过进来禀报的那个庄丁,他说只有一个麦小云。”“又譬如说,沈家庄也有人来……” “沈家庄来的那个人不是已经走了吗?”石子材又接过了他父亲的话说:“就算没有,这种老家伙也如同枯草,如同朽木,又岂会放在孩儿的眼内。”“话可不能说得如此的满。”石镜涛教导他的儿子了,接着又说:“有道是‘僧道莫欺,妇孺莫欺。’越是不起眼的人,就越须加以注意。”“我不相信我们父子二人对付不了他们!” 石镇群走分地说:“等只差‘供奉’未来,‘四大金刚’也全都留在家中。”“我不管!”石子材忿愤地说:“辱身之仇,夺妻之恨,今日我是非报不可!”他虽然已经了解了这一对孪生兄弟的习性,穿蓝衣的是麦小云,穿白衫的是麦无铭,但是,谁娶了沈如娴,谁又娶了沈如婉则还分不清楚。“麦小云机伶,而且又诡诈,我们不得不防。” “至少,我们还有金氏山庄可作掩护呀!” 石镜涛乃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材儿。凡事不可冲动,不能卤莽,我们必须要确切地掌握住对方虚实,再付诸行动。”筵席开了,好丰富,好奢侈,没有龙肝凤髓,却有燕涎熊掌。 洒过三巡,一对新人出来了。 嘿!好赫威、好华丽,新娘子头戴珠冠,肩披霞披。这原是朝廷正宫皇后的配披,民间焉能模仿?可以!因为它乃是天子所封。 典故出于大家年间,当时,小康王被金兀术还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看见路旁停着顶新嫁娘的轿轿。为保命,为求生,他哪里还顾得二七二十一,就一头钻了进去,金兀术虽然是化外之人,倒有英雄之风,如他养虎贻患,抚育了陆登之子陆文龙就是一例。既是新娘轿,遂毫不迟疑地给放了过去,后来康王登了基,即颁下圣旨。嗣后新嫁娘的服饰、座轿,均改一品冠带。准用八人凤被。全副銮驾,开锣喝道,文官见了下桥,武将遇到落马,威风哟!有道是“洞房花烛夜,全榜题名时。”新郎倌虽然也可以顶乌纱,衣红袍,过过“登科”的滋味,但与新娘子比起来,毕竟要失色多了,寒酸多了。古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此,筵席散了。 古人说:“天下没有长住的客人。”因此,客人们也走了。 乘着酒兴,麦小云又朝既定的路线往北而走。 这是喜酒,他是非饮不可。初为人翁的金泉元向他照了杯,新郎倌金耿煌立即跟上了一杯,新娘子石素心辄不示弱。喊了他声姐夫,就举盅待着他。能不喝吗?当然不能,只有仰着脖子又灌了下去。 因为,“花蝴蝶”曾经和“黑白双娇”订有手帕之盟。 麦小云是佛门弟子。他并不嗜酒,但也不是滴酒不进,是以这三儿杯老酒还醉不着他,反而推动了血脉,温暖了心身。弯过了山坡边的松树林,忽然间,一条人影由松林内掠了出来,一个回旋,泻落当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视觉,闻觉、感觉都是练武人必修之课程,所觉距离之远近,反应快速与迟钝,也即显示出该人功力之深浅。麦小云眼观六面。耳闻八方,他早有所觉。已有所备,因此,一点也无惊恐之状,仓促之感,施施然地止住了行进的脚步。那个人影说话了,他乃是“花花公子”石子材。 “麦小云。你逃过九华之劫,没有埋骨地狱门,这钟山就是你长眠之所了。”“石子材,你们杀人放火,罪大恶极,本特使踏遍江湖,正欲追尔等重返地狱,再进阴府。”江南习俗,嫁文儿时娘家必有父兄或姐妹压轿而来,麦小云当时曾经间过金耿煌。但对方和作了违心之论。他心中虽然仍有所疑,可是,进了金氏山庄,大厅上没见到石家庄之人,直到新人敬酒答客,陪酒群中又没有石家庄的人在内。这时候。麦小云才肯定石家庄果真是并无人来。 而如今,大谬不然,对方只是掩藏得法,或者有所忌讳,石子材终于在此地现身了。有石子材必然尚有其他的人。 因为,石子材的艺业固然不薄,石子材的心性固然倨傲,但对方应该识很大体,倘若孤身一人,就决不敢与自己正面为敌。那同行之人又是谁呢? 百家庄之主石镜涛?石家庄“供奉”龚天佑?石家庄铁卫“四大金刚”?石子材的贴身卫士“百家五蟹”?还是新近由地狱门背叛出来的”红花笔”卓小伦? 不管是谁,麦小云都不在意,假如这些人全皆来厂,那就有点麻烦,有点扎手。他舍近取远,不先去石家庄院,顾虑的也在这里。麦小云必须要弄清楚,以便预作准备,预作防范,因此展起了神功,以“天听地视”之术捕线索微,却发觉松林中仅只藏有一人。顿时散去神功,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心清意爽了。 他看到了什么?很多很多,如山石、如树木,他听到了什么? 很多很多,如风声,如鸟鸣。 人若被树木所遮,物体所蔽,再近也无法见到,音倘有万物混淆、天籁掺杂,再重也无法分辩,只有鼻息,只有人的呼吸,鼻息特殊,呼吸之声规律,什么也难模仿,什么也难比拟。麦小云就这么地获悉了,这么地确定了。 “哼!大言不惭。”石子材冷哼了一声,签后轻蔑地说:“就算如此,那也要等你本身先进入地狱之后了。”几次交手,均落下风,几次打斗,均败在对方上手,他当然有自知之明。如今,所倚的乃是他父亲,所仗的还有金氏山庄的人。 并且还探得麦小云只有一人,沈家庄来的人礼到即已离去,他不由又嚣张起来了,跋扈起来了。“本特使早已列位仙班,针对的也是你们这些恶鬼厉灵。” “嘿!”石子材狞声地说:“还谈什么仙,还说什么灵,你死在临头,本公子立即教你血流三尺,尸横五步。魂飘九泉。魄归地府!”“锵!”的一声,宝剑出鞘,略一抖动,碎金四播。中坚长虹。 暴涨疾伸,电线般地指向麦小云的前胸! 有道是“囊中有银心不惊,身上怀艺胆不寒。”麦小云不惊不寒,只一摇身,一晃动,电消失了,经绷断了,继之衣袖一挺,手掌一亮,顿时还之以颜色!石子材沉腕缩臂,圈腿拧腰,回身又递出一剑。 麦小云微微一笑。他双袖齐舞,双掌并出,一掌挡剑,一掌进招,直向对方颈、肩、乳三角之处拍去。那乃重楼大穴!松林中的人见了心头震动。他顿时也掠了出来,一声不响,出人意表地一掌推向麦小云的背心!这个人是谁? 不说也会知道,他乃是石家庄之主,石子材之父石镜涛。难怪,父子连心嘛!不过。石镜涛过分奸诈,过分阴险,他非但偷去暗袭,而且并不喝退石子材,还以二敌一!以石镜涛的技艺,以石镜涛的功力,若是换上旁人,早已中掌倒地,早已口喷鲜血,奄奄一息,甚至命毙当场!幸亏对手是麦小云,麦小云乃是佛门弟子。在“襁褓”期间“北僧”枯竹大师即为他练筋洗髓,一旦懂事,先参禅学,后教技艺,掸学至崇修心、养静,剖飞花、砍落叶、辩游丝、别方位,见人所不能见,闻人所不能闻。掌,阻力大,多少总会激起破风之声,在普济寺的石室中。吴兴府守备之子曾建吉,近在咫尺,突然刺出一剑,麦小云背向而走,若不是他脑后长有眼睛,就已经没有命了。对不起,天底下会有谁脑后长有眼睛?真是胡说八道。 就算是二郎神杨戬,他第三只眼睛也只长生前额上,“后脑长有眼睛”,这乃是形容之词罢了!麦小云闻声知警,他双脚连踩,身形打横,虽然从容地脱出了来人的掌风,但按向石子材的那一掌即被牵制,无形中也给消去了。回首举目,开气吐声。麦小云看清了来人身份,他说:“嫁女过门,有父有兄,石镜涛,你们父子既然在此地自动地观了身,说不定本特使就省跑百家庄一趟。”石镜涛曾经同麦小云交过手。而且就在那次较技落败,被对方绳入了地狱门,因此在金氏山庄中一听发小云到来,遂借故避进内厅。并且百般压制着他蠢动的儿子,虽说金氏山庄如今和石家庄乃是儿女亲家,但他与金泉元根本志不同,道不合,双方也并无交情可言,那只是小两口情意相投而已。当时他并不知道,待翻出地狱门回到家中的时候,也已大事底定,想反对也来不及了。奈何石子材不懂世故,总以为金氏山庄可以依靠,不听所劝,硬是要来。石镜涛心中不由千思百转:“欲其求人,何如求己,若合父子二人之力,对付一个麦小云,可能是旗鼓相当,也可能会幸胜一筹,再不然,弄它一个两败俱伤!”是以,他不得不急急地跟着来了。 功力上或许不如人家,但口头上焉能示弱? 石镜涛振声地说:“麦小云,今生今世。恐怕你永远也去不成石家庄了。”“是吗?”麦小云淡淡地说:“那就在手皮下见分明吧!” “卖小云,你纳命来!” 石子材眼中冒火,口内吐烟,青锋上下一摆,又是一剑削了过来。 麦小云觑定方位,也开始动了。 他这一动,石镜涛岂会闲着,双臂一划,也从另一个角落攻了上来。 麦小云如今是十分谨慎,十分小心。 因为,石镜涛毕竟是宇内闻名的枭雄! 两个回合不到,大路上忽然弛来了三个人影,转眼功夫,到了现场。 这三个乃是金氏山庄的庄主金泉元,总管文守家和总护院项兆章。 他们怎会得到讯息赶来呢? 那乃是石子材所为,石子材在临走之时,曾经请求项兆章给予支援,项兆章未敢私自行动,就转陈老庄主金泉元。金泉元一听之下。立即率同文守宗他们前来排解了。 “住手!”金泉元一步跨到,他口中急急地说:“三位请各住手。” 麦小云跳了开去,他朝三人拱拱手说:“喔!是金老庄主,文大侠,项大侠。”“麦少侠。”三个人也齐齐抱拳当胸,回上一礼,金泉元说:“请看老朽薄面,你们之事,何如作罢!”麦小云尚未接口。石子材却抢先地说:“不行!辱身之仇,夺妻之恨、焉能罢得?”他架势一抡,提剑又待出手。 “等一下。” 石镜涛横臂阻住了石子材的身形,面对金泉元说:“亲家。今日之事,恐难善了,你……”金泉元不等对方说下。他接着说:“亲家,老朽薄面,你……” 石镇涛也依样葫芦,他说:“亲家,石家庄和麦小云之间的仇恨实难化解,你……”他们二人竟然把这个“你”字当作了歇后语。 只听金泉元又将对方未完之语接了过去,说:“亲家,既然是冰冻三尺。那也得错开今日,嗣后你……”这个“嗣后”震惊的石镜涛的心头,他要把握,如今也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了。因为,麦小云今日落了单,嗣后若给会合了麦无铭,嗣后又加上沈家庄的人,嗣合再被对方招集散落各处地狱门外围之人,那他不敢再想,立即回话说:“就在今日,没有嗣后了。” 金泉元老脸一凝说:“亲家,你竟然连这个面子也不给?” 石镜涛是老狐狸。一个工心计的人,他观颜察色,随即婉转地改口说:“亲家,你言重了,老朽井不是这个意思。”“金家庄和石家庄乃是亲戚,而金家庄和麦小云只不过是道义之交!” 金泉元昂然地说:“金家庄和麦少侠不止是道义之交,他还是金家庄的恩人!”石镇涛听了不由一怔。他却不知道双方还有这层关系。 脑脑一阵回旋,眼珠一阵闪烁。说:“您么说?” “麦少侠曾经救过犬子的性命,也即是你的女婿!” “哦!这又怎么说?” 金泉元遂将以往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这算不了恩惠,耿煌的命也不必对方去救!” 这下轮到金泉元怔住了,不解了,他说:“此话怎说?” 当时只要把金锭丢给万里船帮不就结了?麦小云他是多管闲事!” 金泉元听了不禁气冲脑门。血源肺腑,他喘了一口气说:“强辞夺理,真正岂有此理!”石镜涛展着颜面奸笑了一声,然后奉承地说:“强辞也好,无理也好,但是,无论如何,亲总是亲,你总不会胳膊转向弯,帮助外人吧?”这句话扣住了金泉元,他为难极了,只有歉然地看了麦小云一眼。 最后才作了决定说:“找谁都不帮!” “哼!”石镜涛冷哼一声说:“果然不出意料,什么亲戚,亲戚根本不可倚靠!”这话与其说给对方听,何如是说给石子材听,因为石子材一心以为金氏山庄是一个仗恃。金泉元也藐藐地说;“那只有请亲家原谅了。” “好!”石镜涛沉声地说:“子材,我们自己上!” “是。” 石子材蓄势已久,一听乃父话声一落,立即就向麦小云攻了上去。 麦小云也已抽出了长剑,防局面变化而预作准备。 今见金氏山庄不惜得罪对方采取中立,多少总有灭去心中一些压力。 他觑石子材剑到,身形一闪,右臂一抬,两个人顿时打在一起了。 石镜涛拉破了老睑,还说什么以大欺小,还说什么以二敌一,双掌连挥,蹈虚也介入在场子里面。霎时间,天怪地愁,风云变色了。 石子材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成年后又沉湎风月场所,折伤身体,以致中气短绌,内劲不继。但是,他艺生博杂,除了“石门”家传绝学以外——石镜涛出身“祁连石门”——“福寿堂”中的“供奉”也或多或少地教给他一招半式。是以宝剑一经展开,就滔滔滚滚,威力不凡! 石镜涛野心勃勃,亟欲一统江湖,是以石家庄中延揽有不少武林高手,并设一个“福寿堂”,安置几位武林魔头,称为“供奉”。早期的供奉有“催魂手”廖不一,“矮和尚’潘松秋,和“冰山蛤蟆”龚天佑。而廖不一和潘松秋在沈家庄会师的时候被地狱门中第十殿之主徐至瑜及第八殿殿主罗于中点化而他去。石镜涛父子和龚天佑则先后地给送入了地狱门。 石镜涛曾被江湖上同道目为宇内三庄之首,更岂是泛泛之辈? 后一度虽被请入了地狱门,但气势仍在,威风不减。 他以肉掌见长,天生一副柴片手,双掌舞动,狂飚立生,一如御风之虎!麦小云技艺授自枯竹大师,“梦云”枯竹大师和“普陀”孤木上人台称“南北二憎”,而“南北二僧”却为武林中人敬为天人尊为神佛。他运掌出如屏风,他施剑剑似游龙,“青龙”之名,浪得不来! 三个人一对上手,场子扩大了,范围增广了,金泉元等几人不得不连连倒退了七八步。石子材新怨旧恨齐上心头,因此,招招阴狠,剑剑毒辣,他一意要把对方置于死地方能甘心。石镜涛也有同感,麦小云曾经碎他美梦,曾经使他蒙羞。 是以猛抡开山之掌,裂碑之掌,务必将对方除去才会称快。 两面夹攻,交叉互击。 好个麦小云,他踏出了“迷踪”步,辅上了“千佛”手,顿时身形如云,剑式如虹。能破死角,能指隐秘,前后左右,上下方圆,一似出洞狡兔,一似揽江青龙,眼见在东,倏隐在西,神出鬼没,变化无穷!这就惊了石家父子的心,这也傻了金氏主从的眼。 他们都知道麦小云的功力高深,但却想不到竟然高深到这般地步,出神人化,似玄若幻。尤其是项兆章,一直冒汗,一直颤心,可笑他当年还妄曾掂量着对方的斤两,如今看来,人是皓月,他只不过是一颗闪烁的寒星!石镜涛应变了,石子材也应变了。 但为时已迟,只见麦小云冲天而起,又旋回而下。 其身如禽,其剑若电,身剑合一,连成一气,疾朝石子材的脑门的去! “青龙,云天青龙!” 项兆章的口中不由地呼叫出声。 石子材魂飞魄散,匆忙间举剑猛撩。 但是,他的内力焉有对方充足? 他的中气焉有对方绵长? 再说,对人居高临下,这俯冲之力更不是他所能抵挡得了的,举剑只是本能使然。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父子天性,血脉相连,在另一边的石镜涛见了也是心胆俱裂。 他立即过施出牵制之招。竭其所能地涌身上纵,不顾一切地扬起双掌,一掌推向麦小云的肩头,一掌拍向麦小云的剑身!金泉元等人也是相顾失色,他们何尝不想施救? 可是水近火远,灌溉不及,只有眼睁睁地徒呼奈何了! 麦小云双腿一划,身形微挪,巧巧地卸出了石镜涛的来势。 但是。难能对贵的,出人意料的,他下泻的速度却丝毫地不变,所指的方位也丝毫不移!“铿!”的一声必然的,石了材的宝剑落了地,“唰!”的一声,必然的,石子材的脑袋开了花。真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铿”的一声是真,宝剑落地是真,“唰”的一声是真,脑袋开花却是假!耶又是什么呢? 那是麦小云削去了石子材一撮头发,然后宝剑一回,剑尖抵住在对方咽喉之处!静,静了,风不吹,树不摇,飞扬中的沙石也找地方歇息了。 定,定了,麦小云定了,石子材定了,伺在一旁的石镜涛也怔怔地定住了。是麦小云改变了心意? 这也不是,他原本不想杀人。 有道是“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测隐之心,佛更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他是佛门弟子。唯有救世,唯有度人。更多也只有废去恶人的武功,不使再去害善良的人,如此而且。 动的人定了。 定的人动了。 金泉元这时走了过来,说:“麦少侠,老朽还是旧话重提,请看在我的薄面……”又是“铿!”的一声。麦小云长剑归了鞘。 然后说:“各位再见了!” 他转身扬长而去了。 淮安——麦小云走到淮安地界,一眼望去,只见处处泥泞,处处潭泽。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水,大水曾经淹没了田地。大水曾经涨进了屋舍。 黄河决堤,刚退不久! 百姓们无家可归,灾黎们流难失所,真是哀鸿遍地,满目疮痍,一片凄凉!当务之急是衣,当务之急是食。 幸亏,有州县官府在放粮。 幸亏,有慈善入家在济赈。 奈何僧多粥少,物短日长,感饥壑难填之叹! 麦小云身上尚有三百两纹银,他雪中送炭了,除留下几两食宿所需,其余的一鼓脑儿全给散了出去。渡过黄河,踏出沂州,眼前就是山坡野地,荒凉一片了。 所谓“响马”,所谓“强人”,都在这一带出没讨生活。 因此,行旅客商一到沂州,就耽在客栈中伫候等待,他们招碰,他们呼友,然后成群结队而行。在客店中,麦小云也曾经被伙计延揽过,警告过。 “客官,你要等候啊!出北门就是雄鸡渡,再上去还有野猪林……” 麦小云只是含蓄地笑笑。他有什么可怕? 可怕什么? 且不说他身怀绝顶功夫,而是如今,已经两袖清风,囊罄所有了。 是以,他何须人等,也何须等人? 潇潇洒洒地迈出了脚步。 “这个人有点不正常。” “或许是活得不耐烦。” “……”有人讥他是疯子,有人笑他去送死。 要回去解释一番吗?无此必要! 有道是“弹唱由我弹唱,笑骂任人笑骂。” 个把时辰下来,两旁的山崖起来越险,中间的道路也越来越陡。 麦小云走呀走的,忽然。道路断了,前面一片空荡,所见的是崖间横突出来的树枝,所见的是白云飘浮的蓝天。他心中不出怔了一怔,立即身形一提。二个起落掠上了缺口之处。 “嘘——” 心舒了,气吐了,原来再过去乃是下坡路。 而且,这坡顶与波下道路之间隔了一个坳。一条壑。 坳壑上面塔有一座桥,桥礅旁边竖着一块碑,上书“雄鸡渡”三个大字。碑是石碑,桥是木桥,不过它虽系木造,但乃槐树之原木,其上骑马且能驱车,坚实异常!略一测览,略一观望,此处山峰贲突如雄鸡,此处溪涧低陷若渡头,雄鸡渡的来由大概就在这里吧!雄鸡渡,雄鸡渡,骤听之下还以为是江是河呢! 麦小云跨过了桥,喔!不,麦小云踱过了“渡”。 他正拟以下坡路的轻松、愉快,来弥补上坡路艰辛、劳顿的时候,“唧唧唧”半空中随即落下一支响箭来。这响箭当然是山贼所放出来的。 但是,它为何会响! 因为它的尾部扎有一个小铃档。但是,这又为何要扎小铃铛呢? 因为它只是警告过路的行旅客商,不要妄进,而且还通知埋伏的喽罗弟兄,有生意来了。所以响箭乃是明箭,它绝不伤人! 为防患未然,响箭的箭头多半还是圆的哩! 霎时间。五六个大汉从两旁荆棘叶中蹦了出来。 头上清一色地包着黑巾,身上清一色地穿上黑衣。 手上也清一色地握着钢刀,显得骠悍,显得威武,强人的本色! 其中一个口中念着千古不变的打劫文章。 “此山是我开,此渡是我盖,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麦小云笑了,他笑笑说:“各位好汉,我上有五旬老娘,下有三岁孩……”他打了一个嗝,又继续下去说“喔!不对。我刚刚娶妻,还没有养孩子,请你们高抬贵手吧!”这似乎也是一般行旅在遇上强盗的时候,所说的话吧! “不行!”那个发话的强人把钢刀一摆说:“假如我们都把手给抬高了,那叫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去抢贪官呀!去劫奸商呀!” “往日里我们也曾经这么做过,但是,哪有这么多的贪官?谁又知道哪个是奸商?”麦小云听对方说得也个无道理,心中遂放弃了剿山踏寨的念头。 随口又说:“那也该向有钱的富商下手呀!你们看,你们看,我有钱吗?”他两臂左右一张,作出未带银两的样子。 那个强人果然凝目看了他一会。 忽然说:“那可不一定呀!你气度高雅,像个读书之人,你穿着不俗,像个公子哥儿……”“读书之人也好,公子哥儿也罢,但我身上的确没有带着银子。” “看似没有,但也不尽然,有的人怕铜臭,有的人嫌累赘,他们怀中带的可全是庄里的银票。”“嘿!”有理,说得有理,麦小云江郎才尽了,他实在再也无法辩驳,除非褪下身上的衣衫,让对方搜上一搜,摸上一摸。“这么说我是过不去了?” “过得去,只要用钱买路。” “没有钱呢?” 那个强人慢吞吞地说:“有的人借命,他们会乖乖的留下钱,有的人嘛!则是要钱不要命,你就是属于后者的那种人!”到最后,他已经声色俱厉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 “谁相信?”那个强人沉下声音说:“上去一个,洗他一洗!” “洗”,当然就是搜了。 “是!” 两个喽罗立即提了钢刀走了过来。 刚抬起手,麦小云倏然衣袖一拂,那两个喽罗不由双双的叫出了声。 “哎呦!蛰人呢!” “拿下他!” “哦!” 喽罗动刀了,但是,钢刀尚未砍下,持刀的那只手也被噬了。 “螫”比较轻微,只像蜂尾。“噬”,可就严重了,它像蛇口哩! “各唧唧”,钢刀落了地,“啊哟”,两个人相对的弯腰不起。 其余的人一见全都怔住了,又有一个定定心神地说:“邹头领,这个人是练家子的呢!”“废话!他若不是练家子,身上怎会带着宝剑?”邹头领,也即是发话的那个人两眼又盯着麦小云好一会。然后说:“阁下,你是哪条道上的?”麦小云笑意依旧地说:“对不起,在下还没有上道哩!” “哼!嬉皮笑脸,油腔滑调。”邹头领有些恼怒了,他哼了一声说:“再上去两人!”“哦!” 这两个人比较小心了,也有点本事了。 但是。大龟小龟,相差无几,两招还未递满。就依样葫芦的眉蹙眉,手捧手,在唉声叹气了。站在邹头领旁边的那一个又开口了,他说:“邹头领。这条肥羊头生犄角,似乎宰杀不易呢!”“唔——” “反正咱们的瓢把子在前头做大买卖,我看这个小生意不十也罢!” 邹头领觑在眼里,惊在心里,自己手下的头目在对方手下竟然走不上二招,那本身上去恐怕也不是人家五招之敌,因此,他当然顺漏而下了。“好吧!便宜这小子吧!” “回山!” 来得快,去得也快,连手上负创的四个喽罗听了也立刻捡起地上的钢刀,不稍或迟地跟着隐入荆棘里。这也可以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吃不下又何必硬啃呢? 大凡说书的人,或者讲古的人,他们起头总要来段开场白,大诸是“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山多路不平,河中鱼多水不清,朝中官多出奸臣……”山东地面的山实在真多,大的如泰山、鲁山、蒙山、徂徕山等等,小的更是不胜枚举了。雄鸡渡一过就是野猪林,店小二慎重其事地提到野猪林,那野猪林必然也有强人山贼出没其间了。此道路既然颠簸难行,此沿途既然堑山绵延,而且,又有山贼盘踞隐匿,难道除此之外,就无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吗?有!可是这条乃是去河北的近路,不然,必须要绕上一个大圈子,由沂州经沂水、临朐、益都。但那条路也有山山岭岭,也难保没有响马强盗。 这山东,地瘠民贫,在衣不暖身,食不饱腹的情形之下,有些人就被*上了“梁山”!雄鸡渡至野猪林那一段,其间了无人烟,只有黄老爹。 黄老爹的家乡在一次黄河泛滥时屋毁人亡,剩下他和一个十岁的孙子幸免于难。耽不下去了,就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到此地,以现成的木材,以现成的茅苇搭建一间简陋的房子,沽酒卖茶。行旅客商在崎岖枯寂的山路上跋涉了一二个时辰,肚会饥,口会渴,在这饥渴难耐的时候,骤见酒店茶招。其欣喜当可想而知。虽是野店,又何如城市中的酒肆茶楼,任谁都要入内进点饮食,打打尖,歇歇腿,因此生意颇为不恶。俗语说,最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黄老爹那个地方正好处在雄鸡渡和野猪林的中间,就这样,形成了一个三不管。再说,强盗不动光棍,再说,强盗多半亩林,他们有时侯会借机会出来喝上几杯,久了不成了朋友哩!麦小云也不例外,他迈进了这家野店。 黄老爹的孙子黄大牛一见立即趋了过来。 “客官,你喝酒?” “喔!不,我喝茶。”麦小云地接着又说:“还有,请你再拿两个馒头,一盘牛肉,和一碗酸辣汤。”“是。” 黄大牛熟练地先泡上茗茶,然后进里间去张罗其他的吃食了。 麦小云一面喝茶。一面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见房屋虽然简陋,桌椅虽然粗糙,但却收拾得十分洁净。这时约属巳时正中。行旅客商尚未到达此间,再说巳时也不是进餐果腹的时刻,是以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二人在饮酒谈天。那两个人都是四旬年纪,一个腰间缠着一副鸡爪飞抓,个凳旁搁着一面紫藤盾片。麦小云见物知人,这两个人正是雄鸡渡的瓢把子。 缠飞抓的叫“草上飞”吕万程,一身轻功驰名江湖。 使盾片的叫“叫五更”董方亮,那盾牌只是抵御对方兵刃之用,至于攻密武器,他囊中藏有为数不少的卵石铁弹,以暗器方式会出发射,得心应手,百发生中。馒头现成的,牛肉现成的,酸辣汤的作料也是早就准备定当的,所以不到一会,全部捧出来了。吕万程他们见麦小云只有单身一人,但却来得镇定,来得从容,一点也不像被洗过身子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惊异。 第十五回 青龙义护赈灾银 可是,他们目前有重大的事情待办,因此也就懒得过去查问了。 只听董方亮说:“大哥,点子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到来?莫非消息有了差错?或者在上头被人捷足先登了?”“应该不会。”吕万程抬头朝大路北端一阵张望,然点继续地说:“大家不是经过协议?彼此会合,到这才一起发动,来个前后合出。”“话虽不错。”董方亮显得有些焦躁,他接下去说:“但另外尚有几起什么侠义人物.他们也在觊觎这批银子哩!”“不会吧!侠义人物应该不在乎银子。” “难说啊!要知道人心难测,鸭肫难剥。” 吕万程沉吟了一下说:“唔——那我们又应如何取决呢?” “何不赶上去看看。” “好!”吕万程饮干了杯中的余酒说:“我们走!” 董方亮姑了起来,他一手抓起盾牌,一手摸出一块碎银丢在桌子上,率先地走了出去。吕万程摸一摸腰间的飞抓说:“大牛,钱在这里,不用找了。” 他随后也迈出这屋子。 黄大牛立刻快步走过来相送,在背后还打躬作揖地说:“谢谢二位,谢谢二位好汉。”麦小云在雄鸡渡曾听那帮强人说他们瓢把子在前面做大买卖、如今又听董方亮说该批银子还有几起侠义门的人也在觊觎,他不禁煞费思量了。凡强人口中指的大买卖,该是数目不少的金银财宝,如今从董方亮他们的谈话中证实了这果然是一批银子。银子既然被称成了“批”,其价值必定很大,但是.运输大批的银子,也必然会雇请镖局的人解押护送。就像忻州客栈的行旅,他们无非也是在等候足够的人数,然后集腋成裘,各出一份费用,才由专门走这条路线的人带领上道。不管这批银子的来路是否正当,不管这批用于有没有镖客护送,白道中的人士怎么也会起觊觎之心呢?麦小云摇摇头,他实在是想它不通。 谁都有好奇之心,既然想不通,何不跟上去看看,再说,有强盗打劫行旅,他义无返顾,也得拔刀阻止呀!主意既定,随即三口两口地胡乱吃了一些,擦擦嘴巴,漱漱口腔,然后结清账款也上路了。野猪林在望了。 野猪林的形势要比雄鸡渡险恶多了。 它道路蛇行,弯弯曲曲,它悬崖倒挂,颤颤巍巍,教人见而心悸,瞧了胆寒。麦小云虽然追蹑在吕万程他们身后十数大之处,但是,野猪林内传出来的打斗喝叱声,兵刃碰撞声却与前面两人听听到的同样分明,同样清晰。吕万程已经松下围在腰间的飞抓和董方亮快步奔了过去。 麦小云也是身形一展,几个起落,随即隐藏在一棵樨树同一株枞不合樾之间。那樨树是常绿半亚乔木,枝繁叶茂,秋时开花,其状乳白而细碎,其味芬芳而波馥,俗称桂花。枞本则是松树的一种。 他举目眺望,见一个山凹的盆地上,有七个人围着四个人在相互厮杀。 尚有三个人,则分别的站在不同的角落,袖手观看着。 “喔!原来如此。” 麦小云的疑团打破了,他了解为什么也有白道人仕参与其事了。 因为,被围在核心中的那四个人是宫廷侍卫,他为探查身世,也曾经与这几个人二度交过手。自从满清人关,世祖顺治立国伊始,传到康熙、雍正,前后已有五十年来之久。但是,有些白道人仕仍以大明遗民自居,他们不但不事清廷,还经常以戈相向,与之敌对,寻隙难为!那四个宫廷侍卫,一个出身崆峒,姓刘名介雨,因他勘不被红尘,跳不出三界,做了和尚又还俗,是以人称“假和尚”。一个是八卦门的弟子,“八卦散手”黄振华。 一个早期乃是绿林巨寇,后被“南天一剑”南浩天牵引进了侍卫营,名叫柯志平,因当年的匪号过于难听,以故隐下不宣。还有一个叫游信池,他来自青海.至于绕在四周的七个人,赤手空拳的叫“海马”周得势.使熟铜拐的是“截江獭”李茂,甩着锁链钢锥的乃“避水狯”韩勇。听他们的绰号,看他们的招式,该属于江河中的人物。 不错!他们以前正是在淮南一带的湖泊中、江流里讨生活,由于太过骄奢,太过张狂,遂被一位姓彭的巡抚所剿,在淮南既然立足不得,就窜来莽牛山,重新开寨立栅,改水为陆了。一个鼻子很长,一把刀镶着全星,他的名,他的号都在上面标榜出来了,名叫金天刀,号称“大鼻子”。还有一个人的眼睛很细很小,大家就呼他“小眼儿”窦云先。 这两个人在五官上一大一小.共同在癞象岭称尊称王。 剩下的二人是地主,双双霸占住了野指林,身高八尺,威武魁伟,黑脸膛,络腮胡,兵器乃是一根降魔杵,匪号由此出来了,叫“黑金刚”郝武。最后一个姓谢,活像负着一油水四荡,哈!一点也不错,谢标的外号就叫“一篓油”!那分别站在一旁观望的三个人又是谁呢?他们即是被称为“侠义”门中的人。身穿月白布衣的乃丐帮长老“万里穷神”欧阳丁,头戴纶巾,身披儒衫的是“铁笔圣手”杨智人,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竹竿的,则是“洞庭钓夫”崔达三。“七位瓢把子,我们兄弟也来了。” 董方亮左于盾牌一扬,立即来了一个下马威,右手连珠地打出四颗钢珠,不论大小,不分彼此,宫廷侍卫每人一颗!“二位寨主,对不起得很,同为事出突然,我们不得不在此地动手了!”“海马”周得势双掌一错,身子一挪,让出了一个空档回答着。 吕方程毫不迟疑,顿时飞抓一抡,也加进了战围之内。 “叫五更”董方亮所发的钢珠,它大小犹如李子,它色泽也犹如李子,而他,在来进场子之前,在连续奔跑之间,就已经打了出来。虽统势劲,虽然力猛,但却失去了准绳。 再说,势一劲,力一猛,钢珠在半空中飞泻,就有破风之声,就有黑线贯连,躲它,挡它,都不太费事。果然,钢球失去了功效.一颗颗跌落在尘埃里面,不过,若是一旦被它击上了,那必会筋爆,粉身碎骨!够热闹,够激烈,原来是群殴之状,如今分开来了。 刘介雨生得精壮,他的功力非但是这一行人之最,而且也是这一行人之头。圈过了“黑金刚”郝武的降魔杵,和“一篓油”谢标的双刃铛,又把新进来专打暗器的董方量也给揽了过去。自从“南天一剑”挂冠离去之后,他名正言顺地就爬升上来了,成了总领班,诰封四品位。做和尚,除了早晚念经礼佛,平时就无所事事了,刘介雨生性好动,若叫他打坐参禅,那真比杀了他还难过。因此,整日耽在“武备堂”中舞棍弄枪,无意间却把武林驰名的崆峒刀法练得有七八成火候。无心的学,有心的拖,刘介雨的戒刀一经施展开来,犹如匹练倾泻,犹如布幕缭绕,只见银光闪烁,对方之人焉是弱者吗?“黑金刚”郝武,人如金刚之巨,杵若韦驮之宝,人巨杵沉,是以专门招呼上三路,老虎搏名兔,泰山盖顶。“一篓油”谢标,形像妇孺之巧,铛逾鱼鳍之险,人巧铛利,足以专门招呼下三路,叶下撩挑,波生脚底。“叫五更”董方亮的盾脾撑得像雨伞,扬得如荷盖,钢球发射若冰雹,外弹犹寒星,压迫着对方,牵制着对方,威胁着对方!第二对。 “八卦散手”用的当然是手、是掌,地接战的乃是莽牛山的二位寨主,使熟铜拐的李茂、命名锁链钢锥的韩勇。八卦门门的门派虽然不大,但声色却足不薄,黄振华的双掌一见挥动,欺天蔽日,认筋拍穴。黄振华身形一经展开、游移溜滑,穿梭绞插,左右都是人影,四处俱生掌风。“截江獭”李茂也不是好吃萝卜,他熟铜拐能钉能堵还能勾,一拐三用,这虽是水底下的兵刃,但在陆地上使起来一样得心应手。“避水狯”韩勇在水中能伏上三日三夜,的确是一条蛟龙,那在岸上会成一只旱地鸭子吗?不会不会,他锁链钢锥可以正面直击,也可以左右甩动,能锁能缠,对方一旦被他困住,镔铁榔头立即派上用场!昔日绿林巨寇柯志平,如今的身份转了一个大圈子,变黑为白,化盗成吏。他的对手是癞象岭大王金大鼻子和窦小眼儿,面对着眼前同道.更是张扬不得,因此默默地接战着,静静地应付着。青海、古名鲜水,又名西海,土语“库库淖尔”。 青海境内种族繁多,四方杂居,但是,游信池一不是蒙,二个是回,三不是藏,四不是汉,乃是维吾尔族的一支。是以,他有汉蒙回藏的长处,也有汉蒙回藏的弱点,坚忍、顽强!凶残、好胜和贪婪!游信池生长在青海湖中的一个岛屿,叫“海心山”。 海心山的居民深信青海湖乃是传说中的“弱水”,任何物体落湖即沉,本叶然之,毛羽亦然之,究竟如何,谁也不得而知!唯有诿之于鬼,诿之于神。因此,他们未敢轻易漂出青海一步,只有在严冬湖水结冰.才相继的踏冰而出,采购整年日用之品。海心山尤多庙宇,尤多喇嘛,是以游信池的技艺即传自喇嘛和尚。 正因为如此,他的用式就迥异中原,奔出一格。 周得势排行第三,一般人多以“海马”周三呼之。 他与“草上飞”吕万程联上了手.二人皆以轻功见长,一近一远,相互配合,缠斗着这西域人种。好壮大的场面,好猛烈的鏖战,兵刃耀眼,叱喝震天,劲风呼啸,尘土飞起……双方势均力敌,而且功力相埒,因此陷人了苦战! 有道是“矮子壮肠多”、“一篓油”谢标果真是外油内油,城府最深,他见久战不下,顿时用上了心计。“‘假和尚’,你这个人恬不知耻,既然是勘破红尘.为什么又还了俗。莫非是吃不了苦,受不了难,还是不耐裘寒枕冷的滋味?”刘介而最怕人家提起这件事情.他听了不由火气上升,立时牙齿一咬,狠声地说:“吃不了苦也好,受不了难也好,这是本座自身的事,又与你何干?”“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你作贪恋荣华,甘作清廷鹰犬残害同胞,那就与我有关了!”谢标说得正气昂然。 “哈哈哈……”齐介雨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抓到厂对方的辫子,说:“我看恬不知耻的该是你们这群强盗。俗所说:‘人往高头,水往低头。’享荣华,图富贵并没有什么不对,我的任务是在维护治安,而你们,抢夺掳掠,这才是残害同胞,危扰良民!”“这没有什么可笑的。”谢标还之以颜色说:“不错,我们以抢夺掠杀维持生活,但是,抢的是贪官污吏,掠的是奸商巨憝,至于杀的嘛,就是你们这些忘祖背宗的人!”第二对的李茂也展开了话锋,他轻蔑地说:“黄振华,八卦门原是名门正派,以往,彼此若是遇见了我们还都称呼你一声‘黄大侠’,而如今,唉!呸!”黄振华应口个得,他面孔泛起了红云,果然有些汗颜。 “小眼儿”窦云先眼睛一睁,他说:“柯大头领,你呢?我们以往是同道,是弟兄,现在却成了对头,成了冤家.何如觉悟吧!放下屠刀,重返旧日的阵营。” 柯志平也是闷声不响,他认为不说为妙,不然,就会引出对方更难听的话来。如今轮到“海马”周三了,他说:“喂!阁下,你总不会没有名字吧?”游信池听了显然地说:“当然有,本大人姓游名信池。” “什么大人小人的?”周得势不屑地说:“这里Q华夏.这里是中原,你这化外之人一律都是奴才!”游信池虽然东来不久,但却在宫廷中学到不少知识,也习了不少诀窍,他冷冷地说:“嘿!如今天下,正是化外之人的天下,满洲人在神州做皇帝,称奴才他该是你们这些汉人了!”这句话很凶,很重,它引起了站在一旁杨智人的忿愤,他接口说:“就因为满州人在神州当了政,凡有良知的汉人们不管在朝在野,为正为宄,都该同仇敌忾,念兹在兹,克兢克业,无不为反清复明在努力.在图谋!”这话虽然在反驳游信池,但双关地,也是在点动刘介雨他们! “真是痴人说梦话,你们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是吗?”杨智人已经动了无名火,他说:“那就先除去你们这些清廷鹰犬,满清走狗再说了!”话声一落,立即也从衣袖中亮出一支铁笔,略一晃动,趁势直指游信池的面门而去!杨智人一出手.欧阳丁顿时朝向崔达三说:“钓鱼的,我们也别闲着。上吧!”“好。” 两个人遂分别地加入战围之中。 为民族,为体系,黑白两道就这样破例地加上了同一条阵线。 刘介雨他们已经遭对方的言语相激相嘲,在心理上受到了部分的影响,如今又加上了这三个中力军,哪里还抵挡得住?且不说对方人多,就算单打独斗,也来必是“铁笔圣手”三人之敌手。 是以,三招五式下来,四个人都相继地败了北,跌坐在地! “我不杀你们。”杨智人隐起了铁笔说:“把东西给拿下来吧!” “什么?”这句话使刘介雨感到惊奇,他说:“也要动夺这批银子?” “有何不可?这是釜底抽薪。”杨智人冷冷地说:“失去了它,你们就回比了朝廷!”“你可知须这是什么?” “当然知道。”杨智人说:“这乃是三十万两银子等值的黄金!” “那你又可知道这些黄金的去处?” “用途呢?” “不是官员的薪俸,就是士兵的粮食。” “错了,它一不是官员的薪俸,二不是士兵的粮食,乃是淮阳一带灾民济赈之款!”“嘿!信口开河,脱身之计,我才不上你这个当!” “那你可知道黄河决口?” “听说了。” “可知道灾民成千上万,无家可归?” 杨智人略一迟疑,然后说:“也听说了一些。” “这就是了,黄金正是救灾之用。” 杨智人的意志有些动摇了,他说:“真是这样?” “一篓油”谢标恐事有变,他焉肯白费心机.把已经到口的肥肉给弄丢了?因此不容刘介雨再度回话,立即接口说:“利口辩舌,全属谎言,别听他胡说八逍,有所蒙混,这是攫人弱点,认人错觉之词!”志同道合,相互关图,“截江獭”李茂搭上腔说:“不错,出卖祖宗,腆颜求荣的人的话岂可相信?”“唔-一说得也是。”“洞庭钓夫”略作思维说:“刘介雨,识相一点,把你们身上的布包解下来吧!”三十万两银等值的黄金约有三千余两,他们分成四包,有的背在背上,有的缠在腰间。“办不到!”刘介雨毅然地说:“头可断,血可流,除非你杀了我们!”“你以为我不敢?”崔达三钓竿又是一抖,飞箭般地点向刘介雨的咽喉,说:“我就杀你这个逞暴是非,侮祖辱宗的东西!”“住手!” 一只蓝鹤由空中回旋而下,喔!不!一条青龙由空中翻腾而下,到底是什么?因为速度大快,谁也看不清楚,直到崔达三的钓竿等遭到阻碍急落而回,直待那个物体岳立渊伫站立在地的时候.才知道乃是一个身穿蓝衫的年轻人!“啊!会是你!” 刘介雨感到有些意外,他惘然不解地说着。 他是谁?他当然是隐在树间的麦小云了。 崔达三稳住了晃荡的身子.回过了倒转的钓竿,加注真力,竿尖扩散如桨如栩,竿身颤动似棍似椠,挟着风,啸着声,猛然抽向麦小云的前胸!“乘人不备,骤施冷袭,算得了哪门子英雄?你就试试这一式!” 快是够快了,但岂会快过麦小云的“千佛手”?猛是够猛了,又岂会猛过麦小云的“磐石功”?果然,一句俗话确切的给印证上了,那就是“立竿见影”! 只见麦小云右手模糊地动了一下,顿时网罗住了那支钓竿,然后功发劲吐.透过竿身,传人崔达三的掌中与体内。真力回转如潮水,似电流,它无形地在这根导体上曾经传来传去。当然,一方是步步进*,一方则节节败退!人的功能是无法勉强的,虽然崔达三再三努力,起先,他脸红,继之,他气喘.到最后,他须发俱张了!麦小云不为已甚,他适可地松下了钓竿,不然的活,必会震伤对方的肺腑。胜败优劣,表面上看来似乎没有结果,但是,场子中的人全是行家,他们见一个神闲气定.若无其事,一个则像大病初愈,萎靡不堪,肚中不由雪亮了。“你……你也是宫廷内派下来的人?” 麦小云摇摇头说“我不是。” “那你……” “在平时,我不反对你们劫持清廷的银两,也不阻挠你们惩诫大内的鹰犬,但是,这次不行!”“为什么?” “因为我从淮安来,淮安地区黄河泛滥,哀鸿遍野,刘介雨所说的话应该可信。”“我不相信。”“一篓油”谢标又大怂恿了,他说:“这个人一定也是刘介雨他们的同堂,郝武,财宝当前,人家不要,我们下手!”“是。” 一个是提起了降魔杵,一个挥动了双刃铛,但是,尚未见盖下刺出,三件兵器即已经脱手而飞了。这一下又震惊了在场的人,除去崔达三和刘介雨几人以外,因为他们全和对方动过手,深悉此人技艺和功力。“你……”谢标一脸彷徨地说:“你是谁?” “在下麦小云。” “啊,云天青龙。” 白道上的三人彼此互望一眼.然后默默地走了。 黑道中的一群人共同交换一下意见,也各回各的山寨去了。 “四位,你们也可以上路。”麦小云语深意长地说:“希望能好自为之。”“谢了。”刘介雨双手一拱说:“我也替淮安一带的灾民感谢阁下的盛德。” 第十六回 女侠挺身救公子 这里是茌平,茌平的悦来老店。 悦来老店,一是招牌老,信誉好,二是门面大,房屋多,是以客人也就近悦远来,生意粉刷的兴隆了。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这是古人集智慧,积经验论成的名言,留给后人作遗产,免得为贪赶路程,可能弄到前不着村,不不临店的困境。 或者匆匆忙忙地上道就路,也可能会在中途遇到大雨大风什么的。 酉时时分,麦小云遵照着先人们的遗言,投进了悦来客店。 第二天早上,他看过了天色,就踏出前厅,正准备结清出目,继续上路的时候,忽然.有一团非常醒目的物体映上了他的眼脸。 麦小云凝眸一看,原来那是一位身穿绛色衣衫的姑娘,坐在一张桌子边喝着什么,吃着什么。 大凡客店的前厅,多半都是经营餐饮生意的,当然,悦来客店也不例外。 由于早晨之故,住宿的人皆有小二直接送进房中进去,而外来打尖的人却并不太多,于是.只看见小猫三只四只,零零落落,稀稀微微地在吃着早点。 这位姑娘生得绝色,看起来的约莫年华双十,柳叶眉春山含翠,杏子眼秋水祛尘,琼鼻、丹唇,芳容粉面虽然艳若桃李,但是,却一脸矜持,冷如冰霜! 最最耀人眼目的,那是她纤瘦双肩,一边挂着雁翎薄刀,一边挂着脆簧雕弓,英姿飒飒,气度翩翩! 姑娘专神贯注,好像被什么给吸引住了,麦小云遵循而视,那只是坐在里角一张桌子边的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一个生得憨厚,一个则显得奸诈。 他们穿的是粗布衣裤,踏的是多耳芒鞋,精壮、结实.大概是脚夫一类的角色。 两个人在低声交淡,眼波流转、四处探望,令人感到神秘而诡秘! 麦小云疑云起了,他也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运上“天听”之术,立时捕住了那微弱的音波! 那憨厚的一个说:“假如安公子问起来怎么办呢?” 奸诈的一个说:“呃-一不会啦!他是一只从来见过世面的雏儿,嫩得很;再说,条条大路通京畿,他若问了,我们就说那条路乃是近路,不就得了?” 憨厚的一个似乎还觉得不妥当,他说:“那我们回去又怎么向人家交待呢?” “交待什么?” “对方中追究起来我们又该怎么说?” “莫怪人家叫傻狗!”一脸奸诈的那个笑笑说:“傻狗,你老娘今年高寿几何?” 傻狗听了不由怔了一怔,说:“我老娘早就死了,还什么高寿个高寿的?” “那你儿子今年几岁?” “开什么玩笑,我连老婆都未娶,哪里来的儿子?” “那你是光棍一个喽?” “废话!我们一起干了十来年的骡夫,两个人锤碰锤,都是双肩扛着一个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就是了,没亲没戚,没儿没女,何必还要回去?有了太多银子,随便找个城市耽下来,然后置产买屋,再抬它一个娇滴滴的婆娘,这下辈子就舒舒服服,不用愁了。” “对呀!你点了多,心眼恶,真是一只白瘢狼!”傻狗一脸兴奋地说:“那我们再回房去睡它一个回笼觉。” “不行!”白瘢狼意地说:“二十八棵红柳庄离这里有二十余里的路程、我们必须出去转它两个时辰回来方可向姓安的搪塞说-大爷已经搬离了那个地方,找不到人才成呀!” “好,我们这就走吧!” 白瘢狼和傻狗揩揩嘴巴,拍拍屁股出门而去。 他们一走,红衣姑娘也站起来了,她迈进后面的院子,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对着一间客房坐了下来。 麦小云虽然没有听见两个汉子起先谈的是什么言语,但是.他知道必定又有事故将要发生了。 他就挪动一下身子.使视线更为广阔一些,继续地看情形延展下去。 没过多久.那间客房中出来一位玉面丰神的年轻书生。 这年轻书生回目瞥丁坐在一端的红衣姑娘一眼,显得浑身焦躁,满脸不安,就张口大声地呼喊了起来。 “店家——” 一个店小二匆匆地跑了过来说:“客官,你要点什么?” “什么都不要。”那个书生指一指院子中的一块大石说:“只请你把这块石头搬进我的房中去。” “什么呀!”店小二听了不禁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然后愣愣然然地说:“客官,你这是寻我开心呀!我只是说来客店中的一个小二,跑跑腿,端端盘,筛筛茶,或者抹抹桌子全在行。 若是拿得动这块二三百斤的石头.早就上京去考武举了!” “那你就叫几个人来抬吧!” 店小二略一踌躇,说:“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二三百斤重,而且又一半埋在泥土中,若要把它给弄出来,用化上一番功大哩!” “你去叫吧!”那个书生迫切地说:“到时候多赏他们一些酒钱也就是了。” 俗语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诚然,店小二一听有赏钱可拿,独里吃了参,有精神,脚底抹了油,轻快了。 几曾何时,店小二大大小小带来了四五个人,一人手中拿着铲子,一个肩上搁着扛棍,还有麻绳什么的。 拿铲子的那个汉子卷起衣袖,捋上裤脚.然后一铲一铲地铲人石义四周的泥土。 吐吐气,挖搓手,用力撼了一下,结果,蜻蜓撼石柱,纹风不动! “呃——你们几个是蜡烛呀!别光是插着不点。”铲土的汉子朝另外几个人吼了起来,接着说:“过来帮忙呀!” “老罗,来。”其中一个招呼着旁边的一个说:“一起动手。” “吭唷,吭唷……” 四五个人七手八脚.推呀摇呀,可是,石头好像是生了根,依然故我,舒坦得很,安详得很。 绛衣姑娘款款地走过来了,她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喔!”店小二立即接口说:“姑娘,那位客官拟借用这块石头,我们正在把它弄进屋里去。请你站远一点看吧,免得不小心给碰着了。” “搬一块石头又何必劳师动众,弄得人仰马翻呢?” 店小二听了冷冷地一笑,说:“姑娘,你别小看了它,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二三百斤,重得很呢!” “嘎!是吗?恐怕没有那么重吧?”绛衣姑娘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让我来试试。” 几个工人落得能休息一下,大家各以看笑话的心情退了开去。 绛衣姑娘凝眸一看.见这块石头成宝塔状,上下宽大约二尺来高,-尺见圆,顶端还凿有一个锁眼,想是磨房碾间中所用的石吊、石桩。 她间间腰,她束束袖,然后伸出纤纤玉手,灌上了力,使上了劲。 动了.动了,渐渐地,周围的泥土翻了,尾端的底盘露了,“嘿!”的一声响起,石吊已经全部提离地面! 这是惊人之举,因此.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瞠目。 再也没有轻视之心,再也没有嘲笑之情,连坐在外面的麦小云,也不禁暗暗地赞许了起来。 只有那位美书生,那位书中见了反而一睑尴尬,坐立不安! “放在哪里?” “这位公子。”店小二紧接着跟上一句说:“放在哪里啊?” “喔!”那位书生怔怔然地犹如大梦初醒,说:“放在屋里,放在屋里。” “带路呀!” 绛衣姑娘有意无意地瞟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着。 “是,是。” 少年书生略一趄趑,旋即三步两脚地走进了他所住的房间之内。 绛衣姑娘立时提起石吊,步上了石阶,迈人了房间,然后轻轻地放在墙壁旁边。拍拍手抖抖衣,转身就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 那个书生见了心中一急,这一急倒急出了灵机来,他赶忙由怀中摸出二两纹银,说:“有劳姑娘,有劳姑娘。” “有价钱,有报酬,何劳之有?”绛衣姑娘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银子,继续地说:“不过,我替外面的几个谢谢你了。” 话声一落,人即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张望的几个工人又开口了。 “这些银子是这位公子赏赐的,你们拿去分吧!” 店小二展着笑脸,欲迎还拒地说:“没有就算啦!何况这块石头乃是姑娘提进上的,银子也应该同于姑娘。” “拿去吧!不用客套,我只是替你们代代劳罢了。”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几个人眼开眉笑,欢天喜地地走了。 绛衣姑娘支使开了房间外面所有的人,一个大转身,又回到原来的桌子边,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抬眼望了对方一眼,感到手足无措,他嗫嚅一会,才呐呐地说:“姑娘还有事吗?” “我费力地替你搬进了石头.你难道连茶也个请我喝一杯?” 坐在大厅中的麦小云,如今虽然看不见房间小的情形,但二人的对话,仍是听得十分清楚。 “喔!失礼了!” 少年书生笨手笨脚地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茶来,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绛衣姑娘的面前。 可是那位姑娘又是借口,她并不喝茶,接着慢条斯理反客为主地说:“你请坐呀!” “是,谢谢,谢谢。” 书生显得局促,显得拘束。 “公子要这石头作何用途?” “这……这……” 这位书生姓安名龙媒,正是前厅中两个脚夫的雇主。 因他的父亲在淮西府作管河州判,就遭黄河决境所牵连,上判赔银六干两,是以他变卖家产,由京畿风尘仆仆解银去淮西缴库。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刚刚上道不久,老家人就患病不能随行。 安龙媒不由急得团团转,像煞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幸亏老人家有一位亲戚住在离茌平不远的二十八棵红柳庄,遂备书请那位亲戚代为护送。 安龙媒自小娇生惯养,从来未曾出过远门,今见绛衣姑娘眈眈然地守在廊下,怎不教他胆寒,怎不教他心悸? 鸠工搬取石头,防的就是对方,可是,她反而乘机进屋来了。 “可是为防盗贼?” “对,对。” 绛衣姑娘微微一笑,说:“贵姓?” 安龙媒犹豫一会,他本拟虚报,但却想到姓氏乃溯自祖宗,焉能擅改,遂说:“小生姓安。” “从哪里来?” 这总可以随便说了吧?安龙媒接口说:“保定。” 绛衣姑娘的嘴角又牵动了一下,她继续地说:“要去哪里呢?” “要去河南。” “哦!那又作何生涯?” “做幕僚。” “恐怕不是吧?”绛衣姑娘秋水一寒,粉面一沉,说:“你这个人过分迂腐,枉读圣贤之书了,要知道你我萍水相逢,男女有分。 我无端地管这闲事,自然有个缘故,如今,你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莫非怕我把你给吃了?” 安龙媒心中的确这么想,可是口中焉敢这么讲?顿时猛摇双手说:“喔!不,不……” “那我就问你。”绛衣姑娘再次地说:“听你口音,分明是京都人士,你却说保定。而这条路乃是通江南江北的大道,你偏说去河南。 “还有,你果是读书之人,斯文一脉,诓作幕僚,或能就,但哪有带着数千两纹银去作幕僚的?更是欺人太甚!” 这一下安龙煤崩溃了,他急,他怕,不由脸色骤变,不由心怯神颤,但是,继而一想,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个过。” 人家既然全都知道了,自己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顿时把事情根由,原原本本地给说了一遍。 “好狠心的贼子!”绛衣姑娘听了不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她吐了一口气说:“你注意听了,不管那两个脚夫回来怎么说,干万不要单独上路,我现在必须出去一次,等我回来再作道理,小心珍重!” 她站了起来,双手一拱,昂然地走了。 麦小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数,既然碰巧遇上了,就得弄出一个结果来。 房不退了,人不走了,又踱回客房而上。 下午,两个脚夫终于荡回到悦来客栈,双双步入安龙媒的房中。 白瘤狼说;“公子,-大爷已经搬了家了。” 晴天霹雳,安龙媒一听顿时怔住了,呆住了,久久才转过了气,强打精神地说:“你说搬去了哪里?” 白瘢狼眨了眨眼睛说:“小的也曾问了庄内的邻居,但却无人知道。” “那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安龙媒忧心如焚,皱着双眉踱起了步子。 就在这个时候,悦来客店掌柜听到店小二的叙述,觉得事情有点兀突,几经斟酌,为防未然,免得客店出以受累,成了鱼地,遂走过来参与了。 “这位公子,依老朽看来,那红衣姑娘身带兵刃,又力大无穷.她的来意似乎有点蹊跷,彼此间若无关连,不如早点上路,趋之为吉,避之为上。” 两个脚夫在经过前厅的时候,也曾闻悉红衣姑娘提石进屋的事情,如今听客店掌柜这么一说,不正合他们的心意吗? 有道是打蛇随棍上,白瘢狼素来奸诈,他焉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即就接上了口。 “对,那个女子背弓带刀的,一定不是什么好道路,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快走为妙呀!” 安龙媒心头正感彷徨,怔忡难安,虽然绛衣姑娘也告诉过他一些话,却拿不稳主意,现在双方一人一句,更有道理,随即作成了决定。 “好吧!那你们就去准备车马启程吧!” 车辚辚,马萧萧.白瘢狼他们赶着骡车倒东南大路而行。 走出数里,骡车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弯.折向北边的一条岔道上面。 安龙媒纵然甚少出门,但是,东南西北,地区坐落总还分得清楚,他见状顿时满心疑惑地说:“呃,你们怎么舍大路而就小道?” 白瘢狼抬手朝前指了一指说:“公子,你看,前面不是有一座高山挡着吗?这条乃是近路,绕过山石,就可免去翻山越岭之苦了。” “哦!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行了一程,渐渐地,乱石荒草,崎岖颠簸,幸好是轻车,骡是健骡,虽然走得艰辛,但还不致趔趄。 安龙煤蹙蹙眉,喘喘气,咬咬牙,抹抹汗,不住的催着牲口。 又是一程,前面就是黑风岗。 白瘢狼立即向傻狗使了一个眼色,说:“但狗,这里地势陡峭,你好好的招呼车子,我要照顾公子,免得不小心给摔了下去。” “噢,是的。” 傻狗会心地应了一声,他勒住了拉车的那头骡子,蹒跚而行。 白瘢狼一拉缰绳,随即与安龙媒上了一个并肩。 安龙媒心中不禁暗暗地想:“这两个脚夫倒是尽心尽力.到时候难免要多赏他们几两银银子。” 黑风岗一面斜坡,一面沟壑,山风飒飒,野树摇摇,说危不危,说险却险。 一上岗顶,白瘢狼见地头已到,立即右手使力,倏然象安龙媒的肩头推去! 不早不慢,不前不后,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了一块山石,它击中了白瘢狼胯下坐骑的臀部。 骡子受痛受惊,顿时前蹄猛抬,使劲“呜”地一声长鸣,就向下坡冲了下去,把他四脚朝天地掀翻在地! 骡子恋群,同进共退,一只跑,三只跟,只一会工夫,就跑出了五里地路。 这也叫“偷鸡不着蚀把米。”也可以说“暗室也有天地知。” 白瘢狼非但平白地给摔了一跤,险险地自己滚下百丈深壑,而且,还一跛一拐地走上好几里路! 哪里来会飞的山石? 这当然是麦小云的杰作了。 麦小云见姓安的公子上了路,而不见绛衣姑娘的形影,他虽然不悉对方的来历和心意,但是,他听到了那两个脚夫后半段不怀好意的密谋,因此.就倒折跟了下来。 好在白瘢狼的行业干的是脚夫,这一点路他并不在乎,只是心中感到别扭,感到窝囊。 不由边跑边咒地说:“你这只四蹄的的畜牧,好跳不跳,好跑不跑,偏偏在这节骨眼的时候跳了起来,跑了起来。 “以致坏了大爷我算计妥当的大事,一旦大事底定,看找不宰了吃你的肉.剥你的皮……” 这时,夕阳斜照,倦鸟投林,黄昏已临了。 而他们的前面,也正好有一座老寺古刹。 安龙媒定一定神,遂一拉骡首,轻步的踢鞑过去,举目一阵打量,见这老寺实在是老得掉了牙,脱了发。 墙壁上的粉刷早不见影儿,连层叠的红砖也禁不起风吹雨打太阳晒,斑斑剥剥,都腐了,蚀了,酥了…… 猛抬头,山门顶端的横匾已经褪成了原色,不过,“能仁古刹”四个大字,还依稀可辨。 转过拱壁,壁旁放对一张桌子,桌子上堆些香烛金纸.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寺僧。 安龙媒跨下了坐骑,整整衣,抖抖尘,然后双手拱礼地说:“请问大师,此路通往何处?” 那个僧人约有四十年纪,双睛闪烁,红光满面,穿的倒也不坏。 他瞥了对方一眼说:“此去只通吕家寨小村。” “那过了吕家寨呢?” “干山万壑,峭壁岭岩,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安龙媒听了个由怔了一怔,他说:“这么说来,此条路是走不通的了?” “不错,此条正是‘绝路’,不然能仁寺何致破败如此?它‘专收幽灵’,‘广留鬼魂’!” 这个和尚语含“禅”机,旁人却是听它不懂。 安龙媒又急了,又忧了,他喃喃地说:“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本寺备有客房,施主何不宿上一宵?明晨‘上道’,换个‘世界’好了。” 安龙媒正在迟疑,白瘢狼已经赶上来了,说“既然前去无路,那我们再绕上岗子去吧!” 那寺僧接口说:“天色已晚,你们若再返回茌平或更远的地方,必然要走上几个时辰的夜路,而这黑风岗路狭地险,万一有个闪失,那可要后悔终生了。” 安龙媒尚有迟疑,尚在犹豫,那个寺僧已经拉破喉咙高喊起来了。 “喂-一有客人来了。你们大家快出来接待啊!” “乒乓乓”,“咿咿呀呀”,山门开了,偏门也开了,一下子撞出来五六个和尚,他们也不管人家住不住,宿不宿,就七手八脚拉骡的拉骡,推车的推车,未几即安置在天井之中。 安龙媒见大色果然已晚,僧人说的不无道理,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被拥进了山门里面。 白瘢狼徒呼奈何,但事已至此,也只有过了今宵,再想办法制造第二次机会了。 他的目的,他的愿望.乃是拟在黑风岗顶将安龙媒推下山沟,霸占对方数千两的纹银.然后逍遥他乡。 这也是他和傻狗在悦来客店前厅中所密谈的话语,但是,天不从人愿,一路上诸多叉歧,诸多事故。 其实.这也是他命中评定,一生中无财、更无福,因此,已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可以制造了。 非但得不到钱财,还当夜连性命也断送在能仁寺内,更折了寿。 大殿内澹澹淡淡,冷冷清清。 同样的专院,同样的神佛,有的寺院香火鼎盛,有的神佛披红贴金.但有的却是黯淡无光.冷落伶丁,所以,做神佛也得选一个有天时、地利及人和的地方才行! 酉时正,晚饭开了,当家和尚特别殷勤,他在大殿上点了一个灯火通明,并且摆了一桌素筵,菜点丰盛,还有酒呢! 当家和尚的年纪五十左右,比刚才坐在寺门外面的那一个要大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他斟满了两杯老酒说:“来,施主,我敬你.你来时平平安安愿去时也快快乐乐,无牵无挂。” 安龙媒说:“多谢大师盛情招待,但小生却不善饮酒。” “不善饮就小饮一杯,这酒能使你如游太虚,如上天庭。”胖和尚端起安龙媒面前的洒杯,硬塞在对方的掌中。 “我不会饮,真的不会饮……” “不会饮也得喝了这一杯。” “大师原谅……” 二人推来推去,忽然“砰!”的一声过后又是“嘶”的一声。 杯子破了,但地上却不见水渍,意外地竟现出了熊熊火光! 酒里有毒,烈醪之中掺上了砒霜! 安龙媒怔住三了,吓着了,他觳觫得连话也讲不出来。 胖和尚生气了,发怒了,他狠狠地说:“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佛爷看你是肥猪拱门,就发了慈悲之心,所以想给你留个全尸。 “如今,你自己弄砸了锅.搅坏了局,那就准备开膛吧!” 他身子一侧,霍然由靴筒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抵在安龙媒的脖子上,然后又喊叫了起来。 “沙弥,拿绳子和面盆出来!” 两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飞快地逸了进来.一个拿了一根麻绳,一个捧着一只面盆,两盆中过盛有小半盆的水! 安龙媒个必喝酒,他已经在游太虚、上天庭了,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周身无力地任人捆,任人绑了。 胖和尚仰天哈哈地一阵大笑,然后说:“小子,你活着是个糊涂人,死了叫你做个明白鬼,老子不是和尚、为了混饭吃才剃去那三千烦恼丝。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以前叫‘赤面虎’阮百男,如今嘛! ‘黑风大王’便是!” 他牛耳尖刀高高举起,重重插下,顿时听见“扑通!”一声,人就倒在尘埃上了。 安龙媒就这么呜呼哀哉了吗?当然不是,请看,一不见血箭标射,二不见心肝落盆,三嘛!地被人捆绑在屋柱上,无论生死可全倒不下来呀! 那躺在地上的又是谁呢? 他就是杀人者阮百男! 阮白男蜷伏在地.脑后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孔洞,血水正汩汩地直往外流,纵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这么说,该又是在小玉芹的杰作了? 也不是的,这次不是麦小云,乃是绛衣姑娘在屋瓦上以雕弓发出来的钢珠铁弹,创了阮百男,救了安龙媒! 绛衣姑娘因有事不得不离开茌平的悦来客栈,待返回去的时候,已不见安龙媒的形影,严加追查,客店掌柜才告诉她对方已经上道就路了。 脚夫奔走四方,地熟路熟,但她乃是江湖中人.而且此处又是地头,方圆数十里地当然更加熟了。 辨蹄痕,勘车辙,因此及时地赶到了能仁寺。 绛衣姑娘一弹打翻了阮百里,人也顺势纵下了天井,再两个起落.掠进大殿,反手掣出雁翎薄刀,略一晃动,安龙媒身上的绳索随手而断。 然后沉着声音,寒着粉面,一丝不苟地说:“进去!先到厢房里去避一避!” 安龙媒三魂在飘.七艘在荡,如今见到绛衣姑娘犹如见到了亲人。 他喘喘气,宁宁神.继之拱起了双手说:“多谢姑娘出救,多谢姑娘相救……” “别再酸酸了,快进去!” 安龙媒身形晃荡,脚步跟跄.以手扶着墙壁回到他所住的厢房中。 事出突然,情遇意外,两个沙弥一见个由手足无措,惊慌失色。 待他们回过了神,转过了气,立即抱头鼠窜,边奔边叫地说:“不好了,大当家被人给杀了……” 这一大声嚷嚷,内殿中顿时窜出了五六个和尚来。 其中一个头陀率光骂了起来,说:“好个贼婆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到能仁寺来行凶?” 他叫“赛行者”吴即,带发修行,但仍然难安于“寺”,不守清规,因此被原化度的寺院“翘”了出来。 四处挂单驻脚,还是无人肯予收留,最后飘到了能仁寺,方与“赤面虎”阮百里臭味相投,住了下来。 “赛行者”的兵刃是月牙铲,月牙牙既长又重,同于重兵刃,兵器谱上云;“一分长,一分猛。” 它能制敌于三丈,它能击物成粉,是以一经挥动.风声呼呼,灰影圈圈,威势煞是吓人! 绛衣姑娘远程施展展雕弹弓,近搏运用雁翎刀,兵器谱上也曾经有这么一段记载;“一分浅,一分险。” 刀似雁翎,轻巧锋利,人如燕莺,灵活迅捷,她略一摇曳闪烁,立即滑进了对方月牙铲尖刃之内,刀刺掌劈,各尽其极! 这一来,吴即措手了,仓年了,他空有一身蛮劲,白练兵刃招式,连连退缩,连连躲闪,月牙铲反而成了累赘。 “好一个年轻美貌的俏女子,又是‘天丽自荐’,洒家艳福不浅,今晚可以软玉入怀,温香在抱,参它一个欢喜禅!”日间坐在山门外的那个和尚见状立即加进了战围,他叫“花和尚”鲁乞,性喜漫色,曾经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使的乃是一根枣木齐眉棍。”呸!你这淫驴恶秃,万死不赎,看姑奶奶不把你碎尸万段,劈于刀下!” 绛衣姑娘既羞且恨,她柳眉双挑,银牙齐咬,满脸布上了杀气,周身奋起了全力,以一敌二,虽然感到有些压迫,但仍能从容地游行在二人之间。 可是,鲁乞一上,其他的几个和尚戒刀一摆,也俱都拥上来了!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有这许多的手,有这许多的人,绛衣姑娘如何承受得住?如何应付得了? 因此.她手忙脚乱,心慌意惘了…… “以众击寡,万耻之尤,打!” 突然,数缕黑线由屋顶上散落下来。 这些和尚说他们坏,却还真乖,丝丝线线,但不错过,他们一人迎上一丝,一人接着一缕,然后.“嘎——”,喘息声连续响起。 “当啷!”兵刃落地声也连续响起,接着,所有的和尚,先先后后,又连续地软了下去,瘫痪在地了。 那黑线是什么? 黑线乃是有人以无比神功捏碎的瓦片,然后打了出来,不偏不倚,每块碎瓦丝毫不差地击中了每个和尚的气门。 从此以后,他们想不守本分也不成了,冈为.一手将残,腿将废.被打岔了一处神经血管,半身不遂了。 绛衣姑娘一见就飞身上了屋顶,说:“敢问是哪位英雄,大义伸手相助?” “在下麦小云。” “啊!”绛衣姑娘既惊且喜,她立时抱拳当胸地说:“竟然会是麦少侠当面,小女子何幸如之。” “客气了。”麦小云笑笑说:“请教姑娘……” “小女子何玉凤。” “哦!也恕在下失敬。”麦小云也抱起双拳说:“原来是女侠十三妹。” “见笑了。” “哪里,是久仰了。” “那是麦少侠抬举。” “衷心之言。”麦小云慎重地说:“还有,两个脚夫,也心怀不轨,望何女侠能……” 何玉凤一听顿时接口说:“莫非他们已经有所行动?” 麦小云点点头说:“是的,在黑风岗顶,他们曾经卜手欲戕害那个姓安的书生。已遭在下给破坏了。” “多谢麦少侠侠胆仁心,嗣后之事,不妨交给小女子处理好了。” “彼此彼此。”麦小云笑笑说:“难道何女侠不是吗?” 何玉凤听不由樱桃绽了,瓠犀展了,也浅浅地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打退堂鼓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两个人相对地抱起拳头说着。 第十七回 三喜客栈祛尸毒 海口镇城隍庙后面的破屋中,这时候坐着三个人。 他们当然是麦无铭、姚风婷、地主城隍菩萨纪国勋了。 姚凤婷生性爽朗,而且又寻亲心切,是以最早开口说话的也就是她。 “麦少侠,我们什么时候赶去黄山?” “既然有了目标,差就不在一天两天,我看明天或者后天。” “兵贵神速,我们何不即时就走?” “但先得探查一下此地幽冥教分坛的动静或去向。” “那现在就去。” “现在去必定探听不到什么结果来。”麦无铭审慎地说:“因为,时方也要经过磋商,经过安排、是以行动决不会如此之快。” “你的意思……” “我看还是留待明日早上。” “好吧!” 姚凤婷怏怏地说着。 当晚.麦无铭也不到镇上投宿旅店,将就地在城隍庙的客房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辰时时分,纪国勋由王家祠堂回来了,才一进门,姚凤婷又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了。 “怎么样?他们……” “一禽二兽仍旧呆在王家祠堂,‘秦岭三蛇’则已经走了。” “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究下去的依然是姚风婷。 “去了哪里,无人知道。”纪国勋望了麦无铭一眼,然后继续地说:“据说是往西而去。” “往西而去不正是黄山那个方向?他们一定是回黄山去了。” 姚凤婷肯定地下了断语。 纪国勋说:“可能是的。” 麦无铭闲散地安坐一端.未曾发言,因为姚凤婷所问的话和他想要知道的并无不同。 如今,姚凤婷转移目标了。 她回过头来,朝向麦无铭说;“麦少侠,现在我们总可以走了吧?” “唔——”麦无铭略一沉吟,说:“当然可以。” 他看了姚凤婷一眼,随即睨向纪国勋又说:“但不知纪城隍是否仍欲羁留此地?” “属下行止,全凭特使的指示。” “在下乃为纪城隍的安危作打算,海口镇恐怕已经成了是非之地。” “一禽二兽,他们倒还不在属下的眼内。” “假如幽冥教总坛中又遣一批如‘秦岭三蛇’之类的人下来呢?” 纪国勋似乎有些恋旧,他说:“特使不是要去黄山找他们吗?” “话虽不错,但是,万一中途有所耽搁,或者双方交肩而过呢?” “那……” 纪国勋语塞了,他果然是无从圆说。 麦无铭说:“反正是地狱门尚未复观,反正是纪城隍呈报无门,不如偕同我们一起往黄山一行。” “多谢特使关心。”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就启程。” 他们说走就走,无须交待,也不必伪装。 “且慢。” 奇了,焦急的人是姚凤婷,催行的人也是姚凤婷,而如今,呼暂停的人又是姚风婷。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教人难以捉摸。 麦无铭怔了一怔说:“姚姑娘还有什么事?” 姚凤婷不作正面回答,她矜待地、执著地说:“麦少使今年贵庚几何?” 麦无铭感到困惑不解,但他不能不答,就随口地说:“在不虚度二十有二。” “你‘虚’度二十二,我却‘实’度了二十四。”姚凤婷狡黠地说:“你且说说看.我们两个谁的年纪较大?” 麦无铭聪明、沉稳。 但这次他的确是满头雾水,对方语出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些话来,真猜不透究竟在卖什么药? “当然是姚姑娘比较大。” “那好,你就叫我一声大姐怎么样?” “这……” 麦无铭感到有些错愕,一时未敢贸然作答。 姚凤婷开朗、爽直.她并不理会.依然快口地说:“你左一个姚姑娘,我右一声麦少侠,听来别扭,叫来拗口,我们何不来个姐弟相称?” “可以吗?” “倘若麦少侠认为高攀,那就罢了。” “哪里的话?”麦无铭欣然地说:“在下从小孤单,一年前,失散的大哥才回了家,归了宗,诚然如此,但仍旧没有一姐半妹,这样凤姐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 他立即拱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 姚凤婷睑上的春花开了,瓠犀展了。 她伸出十指纤细玉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说:“铭弟免礼,铭弟免礼……” 接着,热泪流了,珍珠散了,喉咙中也有麻痒的感觉。 于是硬咽着声音继续地说:“为姐……也是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今日里才有了你这位兄弟,我真高兴……” 喜怒哀乐爱恶欲,这是高兴的泪,喜悦的咽,人的七情之一。 不是吗? 喜气在四周漾溢,到处濡染。 纪国勋的脸上、心中,也分享到这一对姐弟的欢欣! 江湖儿女,经常是暗室青无。 而如今,他们又是义结姐弟,当然更没有什么男女接受不来之谈了。 过了一会。 姚凤婷探手人怀,霎时摸出一块巴掌大小,其状呈圆的玉石来。 这块玉石色泽洁白,晶莹剔透。 两面一正一反,经巧匠之手镌刻着一只飞翔中的凤凰。 活泼*真,真是栩栩如生! 她把这块玉佩塞入麦无铭的手中,说:“这玉凤凰乃有一对,原来拟……拟作……咳,不说了,如今就给初见面的兄弟一个见面礼。” 麦无铭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已经忆悟出这白玉凤凰原来的用途。 因此慎重地说:“这个礼太重了,大厚了,小弟焉敢收受。” 姚凤婷粉面一凝说:“怎么?你是看不起这块玉佩,还是看不起为姐。” “小弟焉敢?”麦无铭俅然地说:“我曾经说过,这个礼太重太厚,又怎会看不起它?至于凤姐嘛!那更是小弟的荣幸,福份。”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收下它。” 麦无铭略一沉吟,顿时已有所得,他说:“那小弟暂时的把它收下了,谢谢凤姐。” 他认了一个谊姐,二十年后,他的儿子沈家瑾也同样的认了一个谊姐,真是巧合! 麦无铭与姚凤婷也风尘仆仆地往西而行。 还有纪国勋。 他们走得不疾不徐,四五日下来,已经由浙江进入了安徽境内。 一大中午,来到了一个叫“潜口镇”的地方。 潜口镇离黄山不远,再说得妥切一些,它就是在黄山的山区之内。 地高势昂,四周都是山岩,到处都是林木。 窄窄的一条街,黄黄的皆是士,真是无风尘三尺,下雨一街泥! 最能引起人们注目的,那该是飘动摇曳的东西了。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屋檐下,有一方酒旆在迎风招展着。 “铭弟。”姚凤婷金莲微滞,螓首略倾,说:“我们进点饮食怎么样?” “好呀!”麦无铭也回头向纪国勋说:“纪大哥,你饿了没有?” “喔!还好。” 纪国勋笑笑地说着。 三个人依旧方式不变地朝那家酒馆走去。 何谓方式? 方式就是一路行来,姚凤婷总是走在前面,麦无铭居中,纪国勋则殿在后头。 说是酒馆.其实也就是客栈和食堂连贯经营,没有什么奇特之处,门外挂着酒旆,那只不过是招揽顾客的一种手法罢了。 果然不错,店楣间的招牌写的是“三喜客栈”四个大字。 至于“三喜”的含义,它指的必定是旅店、食堂和酒馆! 很遗憾,里面布置得却十分简陋,而食客也是寥寥无几,难怪嘛!小地方。 店小二展着笑脸迎了出来,说:“客官,打尖?” “唔,我们吃饭。”姚凤婷忽然一顿,又说:“也唱酒。” “是,是,三位请随我来。” 店小二领麦无铭他们到一张临窗的桌子。 然后拉下搭在肩头上的毛巾,随意在台面上抹上一把。 待对方各各落了座,才开口说:“吃点什么,喝点对么?” 姚凤婷不喝酒,麦无铭也跟酒无缘。 只有纪国勋,纪国勋在平时都会喝上二盅。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有女宾在座,现在有特使同行,他就有了顾忌,未敢放肆。 因此开口说:“我们还要赶路,不喝酒了。” 麦无铭有些过意不去,他说:“纪大哥.小喝几盅无碍于事,又何必要这样苛待自己呢?” 纪国勋认真地说:“不了,我真的不喝。” 在外面,在人前,他们彼此改了口,焉敢再以特使、城隍及属下相称? 这样太过刺耳,太过惊世了! 既然加此,姚凤婷就叫了几样合口的菜肴,随后四处打量起来了。 那些喝酒吃饭的客人,看衣着,瞧举止,多半都是生意人。 只有一个,这个人比较显眼,比较特殊。 她是一位姑娘家。 在这种年头,单身外出的女人毕竟不多,何况对方又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是以,坐在男客之间,犹如绿叶之与鲜花! 姚凤婷进门之初,就开始在注意看了。 看这姑娘的年岁,与自己不相上下,发绾丝巾,碎花衣衫,姿色颇个薄。 只是,她脸上笼罩着轻愁薄雾,好像怀着满腹的心事。 还有、腰袖紧身束腕,绣鞋软底硬头,桌子一边,又放着一柄龙泉宝剑,如此说来,她,她也该是一位江湖人! 客来客往,人出人入,这是常情,无啥稀奇,口渴肚饥的人自然要进来,酒醉饭饱之后不走过待如何? 又有三个人进来了,这三个也有些特别,也显得与众不同。 前面那个,年在三十,穿的是一身锦衣,握的也是龙泉宝剑黄腊腊,瘦削削的脸上长满了长长白白的汗毛。 两眼深凹,双耳招风,好一副猴头老鼠面! 后面二人穿的全是黑衣,手中抱的都是长刀,精壮魁伟,脸无表情,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锦衣身后,机械得犹如木头人! 麦无铭他们都很敏感。 虽然三个人都不识来者乃何许之人,但前面那人生相怪异,后面两个衣衫的色泽和形式,则一似幽冥教,也像地狱门中的成员。 店小二略一犹疑,他凑了上去,形态有些畏缩,脸上的笑容也似乎是硬挤出来的。 “客……” 果然,走在前面的锦衣人目中无人,他非但毫不理会,并且还横起手臂,一把推开了对方的身子。自管自地朝单身姑娘走去。 “甄姑娘,你决定了没有?”锦衣人在花衫姑娘的身旁站了下来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再过两天,你老头子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他这一站定,两个黑衣大汉也一左一右地停住了脚跟。 花衫姑娘一无表情,也一无动静,她默默不语,她安坐如故 锦衣人见对方不理不睬,闷声不响,他生硬地笑了一笑又说:“鸦反哺,羊跪乳,你总不会没有一点孝心吧?” 花衫姑娘霍地站了起来。 她粉脸紧绷,她秋水带潮.说:“毛延龄,除了你所提的条件以外,就是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我甄玉珍都答应你!” 麦无铭听了顿时一动,心中暗想:“原来是他,刚才自己怎会没有想到?毛延龄,这绰号‘长毛公子’。他脸上的茸毛不就是特征? 家学渊源,跟他父亲‘湘西僵尸’长毛寿练了一身尸毒阴功,父子二人志同道合,双双为害江湖,荼毒生灵。 自从老的一个长毛寿恶贯满盈,被绳进了地狱门.列管于第九殿名下,小的一个毛延龄也就消声匿迹,退绝江湖,时隔数载,今日里又突然在此地出现?” 忽然,麦无铭心头又震动了一下,连带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尸毒掌,尸毒掌,姚凤婷中的莫非就是尸毒掌?那幽冥教主……” 毛延龄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倒不能怪他.除了皮,除了毛,再也看不出他脸上还长有肉! “本公子不要你做牛做马,也不要作为奴为婢,我只要你嫁给我做老婆。” “办不到!” 花衫姑娘忿愤地又在原位上坐了下去。 毛延龄阴阴地说:“难道眼睁睁地有着你父亲疸崩而亡,你难道又忍心地看你父亲惨死他乡,你难道……” “不要说了!” 花衫姑娘惨痛地叫了起来,她捧着螓首的双手,猛抓着青丝,猛扣着肌肤。 “那你去扶令等出来,在下就在此地替他解毒。”毛延龄说:“或者我到你们住的客房里去也可以。” 他的语气显得畅然,显得得意,也显得客气了。 而甄玉珍却感到无奈,感到丧气,她珠泪夺眶而出。 她脸现绝望之色,迟缓地拿起宝剑,乏力地站起身子,艰辛地拖着脚步朝向后面而去。 “嘿嘿嘿……我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 毛延龄又笑了起来,这次他宿愿得偿,踌躇满志,是以笑得欢欣.笑得开怀.连森森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接着,从袖中抖中一锭五两重的银子,“笃!”地一声丢在桌子上。 然后就在甄玉珍那个座位上坐了下去,又说:“小二,甄老头父女二人的房饭钱都在这里了,拿去,顺便替我泡一壶茶来!” “是,是,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店小二收下银子,然后打躬作揖地走了。 店家心寒,食客胆小,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未敢过问,包括麦无铭三个人在内。 其实,姚风婷几次想站起来干预,却都被麦无铭的目光给拦住了、阻止了。 她自忖该是时机未到,因此也就隐忍抑制着了。 过不多久,甄玉珍已经搀扶着一个年逾“耳顺”的老人出来了。 但是,这个老人一进入食堂,立即推开了他的女儿,朝向毛延龄冲丁过去! “贼子,老夫与你拼了!” “爹!身子要紧,性命要紧……”甄玉珍哭喊着追了上去,说:“你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吧!呜……” 毛延龄的身子果然落,未见他有何作势,人已像河虾一般地弹了出去。 然后面对着那个老人说:“甄老头,你死在眼前,怎么还不知进退,不知好歹?” “老夫就是死了,也不受你的威胁!”姓甄的老人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我的女儿会嫁给你!” “好,你既然想死,本公子就成全你。” 甄姓老者虽然身带剑伤,但他奋起余力,挥舞以掌,一鼓作气地攻了过去。 毛延龄照样双掌交错,两个人遂打在一起了。 事已至此,甄玉珍也就出手了。 她反手拉出背上的宝剑,略一摇曳,掩护着乃父,剑尖直指毛延龄的心胸! 但是,她一出手,两个黑衣大汉长刀一摆,中途已把她给揽了下来。 这就热闹了.桌子在翻,凳子在倒,碗筷杯盘“乒乒乓兵”地摔满一地。 怕事的食客评始溜了,胆寒的店象也在躲了。 只有麦无铭三人,仍旧不稍犹豫地安坐在原处,观望着,注意着事情的发展。 甄姓名老的身手,似乎不如毛延用来得快健,来得锐利,这或许是他体有伤痛之故吧?因此三五个回合一过,只见招架的多还手的少。 甄玉珍的剑术却在两个黑衣大汉之上。 可惜她心有旁鹜、眼有所顾,以致意志无法集中,予对方有援手的机会、喘息的机会。 又勉力地拖过了几招。 甄姓老者的额头已经冒汗了,脚下也在散乱了。 还有,招式迟钝,出手乏力…… 而毛延龄呢? 他的脸色转狞了,手掌发青了。 接着,猝然窜起,一掌抽出,口中狂妄地说:“甄老头,你的时辰到,就瞑目息吧!” 甄姓老者见了悚然而惊,但是,他想退退之不及。 甄玉珍见了也悚然而惊,但是,她想救救之不及。 曾国勋曾经动了一下,那也只是本能的动了一下而已。 因为,他自思功力不足,纵然过去了,必定难奏其效。 姚凤婷已经掠了出去。 奈何她同甄玉珍的情形并无两样,鞭不够长,手撩不到,也在叹学到用时方恨少。 只有麦无铭,麦无铭在毛延龄变手的时候就有了警觉,有了防犯,待对方胳膊抬起,他已如飞矢一般直射而出。 待对方蓄势拍下,他即像闪电似地拂动衣袖,干脆脆利落,轻灵快速,仿佛刀切豆腐,一分为二.剁下双光。 甄姓老者立脚不住,顿时“蹬蹬蹬”地倒退了好几步。 毛延龄还能幸免得了吗? 更是首当其冲,因为,他存心要把姓甄的老者置之于死地,以故施上了十成的毒功,再辅以八成的力量。 有道是“打得重.弹得高。”右掌犹如印上了钢板,拍着了藤牌,不但是暴退连连,手掌也肿得像一个馒头! 震惊了,全都震惊了! 包括着几个店家在内。 甄玉珍趁机停下了手,她撇下两个黑衣大汉,立即横身扶住了她的父亲。 毛延龄在进门之初,并非没有注意酒馆中的客人。 只是他在夜郎自大,只是他狂妄倨傲,总以为食客何足为虑。 就算对方有武林中的人在内,他也一不在乎,二无顾忌。 如今事出突然,不由瞪起了眼睛,紧捧着手腕,满怀怔忡地说:“你……你竟然管起本公子的闲事来了?” “有何不可?”麦无铭淡淡地说:“不平之事,人人得管。” “这一管后果大了。”毛延龄眼中有着疑虑,心头有引起纳闷,他审慎地说:“你落码头可曾打听打听?” “只要是道义所驱.纵然溅血杀身,又焉能惜命畏缩?” 麦无铭说得铿锵,说得激昂。 毛延龄的声音也壮了起来,他盛气地说:“那你可知道本公干是谁吗?” “脸上的长毛.不正是阁下的招牌?” 此语一出,又打乱了毛延龄的心湖。 他本以为这个白衫年轻人或许是侥幸碰巧,衣袖刚好撞上了自己的手掌,而且又初出茅芦,阅历欠丰,尚识不得自己乃何许之人? 因此.拟亮亮名号.地使对方能闻警而收手,知难而退走。 谁知一探之下,年轻人竟然早已知晓却仍敢伸手,那至少是有些来历了。 他见自身的威望失灵,又以目前的势力来恫吓了,说:“那你只可知本公于现在的身份和来处?” “无非是集群结堂,干些危害江湖,暴虐黎民的勾当而已。” 毛延龄如今是捉摸不定,他唯有耐心地说:“他可曾听说过幽冥教?” “当然,我们找的就是这个幽冥教。” 毛延龄虚心地说:“你们要依附它、参加它?” “刚巧相反,麦某人要消除它,要歼灭它!” 成语中有一日三惊这句话,毛延龄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他听了又震惊于心,老鼠眼一阵闪烁,说:“你说你姓麦?” “不错。” “麦小云!” “长毛公子”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麦大铭只是含蓄地笑笑,反正他们兄弟二人也用惯了这个名字。 “好,那本公子就在天都峰恭候大驾。”毛延龄趁机打了退堂鼓,色厉内荏地说:“走,我们回去!” 来时气焰熏天,真不可一世,去时虎视眈眈,却胁肩裹足。 毛延龄脚步一动,甄玉珍的脸上不喜反忧,她嗫嚅了一会,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 “毛延龄,你把药留下来。” 毛延龄略一回顾,嘴角微擞地说:“甄老头自欲找死,还要药干什么?” 姚凤婷身形一动,立即拦住了毛延龄的去路,说:“把药留下来!” 毛延龄凝目姚凤婷一阵打量,然后说:“姑娘又是何许之人?” “本姑娘姚凤婷。” “姚凤婷?”毛延龄摇了摇猴头,轻蔑地说:“没听说过。” “以后你就会听到了。” “哼!” 毛延龄不屑一顾,他又启步走了。 “站住!”姚凤婷凝声地说:“我说过把药留下来!” 毛延龄站是站住厂,但却冷冷地一笑,说:“除了麦小云,凭你这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恐怕还拦不下本公子的去路!” “那你就试试看!” 姚风婷似乎被对方轻蔑的语言,狂妄的举动给激怒了。 她纤手一划,一式“分花指柳”就举掌拍了过去! 果然,盛名之下,少有虚士,只见毛延龄脚步一错,抬臂立刻即回上了一掌。 麦无铭提警告了,他说:“姐,你可要注意,对方的指掌含有毒素。”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姚凤婷一听惊心了。 她顿时改招换式,一个”燕回莺转”,巧妙地又递出了一掌, “铭弟,他莫非就是那……” “应该不是。”麦正铭审慎地说:“不过.他们二人必还有所关连,有所牵缠。” 姚凤婷了然了。 她说:“好,既然找不到大的,先拿小的出出气也无不可。” 两个人一问一答,打起了哑谜,旁人任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指的又是什么? 若硬说尚有第三者或者第四者知道,那该是一个叫“大牛”的人,以及姚凤婷口中所说的那个“大的”的人了。 毛延龄一动手,两个黑衣大汉焉敢闲着,也双双地动手了! 两个黑衣大汉一动手,纪国勋不冉犹豫了。 架式一拉,顿时把那两个人给圈了过来。 一经交接,毛延龄立即惊觉了。 想不到这个女子虽然未曾闻名,但身手却是不弱。 他的右手受伤,而对方又有了防犯,处处回避着自己之掌。 因此,也以有退求其次,抽出了宝剑.以兵刃利器相向了。 姚凤婷经过了几次打斗砥砺,经验增加了,招式纯熟了。 在体力方面也陡长了不少,能够前后贯连,随机应变,也能持久敌众,是以对方虽系魔中人物,但战来却也得心应手。 长刀能助本身成势,也可能要对方性命,但是,它在黑衣大汉的手中似乎起了了多大的作用,真是糟蹋了。 反观纪国勋,他灵若狐,滑如鱼,在长刀中闪来闪去,穿进穿出,觑机地拳敲掌劈,奈何黑衣人皮粗肉厚,一时之间也收不了功。 另一头的情形也如同一辙,毛延龄练的是掌是指,由于他的右手受了伤,就不得不舍长而避短。 这样一来,显得拘束局促,显得手迟脚钝,因此,十几招过,就被对方一掌拍上了肩头。 连带的人,人跟跄了,剑掉落了。 这里结束了,那边也歇手了。 两个黑衣大汉见状立即退到毛延龄的身旁,说里护卫,无宁说是借机脱去桎梏,可以少挨人家几掌啊! “把药留下来!” 这仍旧是姚凤婷樱口中吐出来的声音,它虽然严厉.但听起来还是悦耳动听。 毛延龄不以为自己敌不过姚凤婷,可是,对方毕竟尚有一个强劲的生力军按兵未动,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顿时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随意丢在临近的一张桌子上,但到底心有未甘,是以也顺便地留下了话语。 “药在这里,不过,希望你也能去天都峰走走。” “不管天都峰是刀山剑岭,也无论天都峰是龙潭虎穴,姑娘照样地都要闯它的关。” “好,有你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那冉见了。” 毛延龄弯身捡起了宝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姓老者立即双拳抱胸,铭感地说:“多谢麦少侠,多谢姚姑娘和这位壮士。” “甄老英雄客气了。”麦无铭逊挹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原是我武林中人信守的法则。” “麦少侠认识老朽?” “晚攀缘浅,那只是昔才听到两造的作谓。” “老朽甄宗威。”甄宗威却豪放地说:“却有幸在这偏僻的小村中荆识了麦少侠。” 纪国勋就近拿起药瓶送交给甄宗威。 甄宗威又继续地说:“喔!谢谢,请教壮土贵姓?” “晚辈纪国勋,乃是麦少侠的……的……” 纪国勋实在找不到适当的下文,他只有双眼望着麦无铭求助了。 麦无铭又何尝不一样? 因此,他顾而言他地说:“甄老英雄的身上,莫非是中了‘长毛公子’的毒掌?” “老朽惭愧。” 甄宗威略略扳开衣领,只见他锁骨下方,天突穴旁,有三颗黄豆般大的血口。 血不外流,也不结痂,其四周各浮起了圈黑环,显然是遭到指甲所戳。 他一脸赧然,随后又说:“奈何功浅力短,技拙艺薄,遂为对方所趁……” 麦无铭接口说:“那甄老英雄中的该是尸毒掌,喔!是尸毒指了?” 毛延龄的功力,差了乃父好一大截,“湘西僵尸”毛长寿技精艺绝,他只要一掌拍出,不必着肤,隔层衣衫也能将毒气注入对方的体内。 姚凤婷不就是一例? 毛延龄则不成,他必须使敌人先负了创,才能将毒素由伤口中导人。 因此,用的乃是手指,乃是甲爪,他甲瓜都有半寸之长! “不错,事情是这样的……” 姚凤婷吐出了-口气,他说:“我还以为甄老英雄得了什么奇难杂症,非要仙丹灵药来医不可。 若只是小小毒掌毒指,要这捞什子的药干什么?只要我铭弟一伸手,尸毒立时就能*出体外……” 麦无铭听了却讪讪地说:“凤姐,你不要把小弟说得那么神好不好?” “我说的是真的嘛!”姚凤婷睁着美目,认真地说;“不然,为姐的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甄玉珍不由兴致来了。 她横眸瞄了麦无铭一眼,然后挨近了姚凤蟀的身旁说:“姚姐姐,难道你也曾经被毛延龄……” “哼!凭毛延龄呀!他还不够格!” 姚凤婷遂将当时她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 “凤姐,你别再说了。”麦无铭说;“可别耽误甄老英雄医治指伤的时候啊!” 甄玉珍一脸喜容地说:“那就委屈三位到我们的客房中坐坐吧!” “好,走!” 姚凤婷和甄玉珍一见如故,她们手挽着手,甄玉珍竟然连她的老爸爸也不管了。 纪国勋识礼,他跨上一步,举手想去搀扶甄宗威。 甄宗威却朝着对方笑笑,开怀地说:“多谢纪壮士,不过,这几步路老朽还是走得动。” 麦无铭环首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摸出一锭二十两重的纹银。 丢在桌上说:“店家,这锭银子除了我们的饮食费,余下的就算赔偿宝号的损失……” “呃!”店小二顿时快步地趋了过来,说:“谢谢公子,但粗桌毛凳却要不了这许多……” “那多的就赏给你了。” “谢谢,谢谢。” 店小二捧着银子,欢天喜地的跑向柜台而去了。 甄宗威的心头感到不安。 他诚惶诚恐地说:“承蒙麦少侠赐予援手,老朽已经是五内俱铭,怎么还要叫你破费?这实在太……” “钱财乃身外之物,甄老英雄又何必为区区小数而挂齿?” 房间中,甄玉珍忙碌了。 她准备着热水.准备着毛巾,然后一手端着茶杯,于提着瓷瓶,服侍她父亲将药吞了下去。 但是,可能是药物运行缓慢,却久久不见动静。 “爹,你感到怎么样?” 甄宗威却生硬地笑笑,说:“不怎么样,只是创口上有点麻痒而已。” 姚凤婷不耐了,她说:“铭弟,还是再劳烦你吧!” 麦无铭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但他却假装胡羊,故意反问地说:“劳烦我什么?” “劳烦你帮甄老英雄催一催呀!” 既然说破了,麦无铭又焉能再装下去? 他抬起右臂,张开手掌,随意地搭上了甄宗威肩后灵台穴的旁边。 这一搭,功立显,甄宗威的身体陡然一颤,他感觉到一股炙热,像蛇一般地窜进了体内。接着,血口冒水了,起先是黑的,继之是褐的,再后来是无色,然后,殷殷鲜血晶莹地外溢。 甄宗威眼波闪烁,容光焕发,他紧紧地凝视麦无路好一会,激动地说:“麦少侠,大恩不言谢了。” “这乃是药石之功。”麦无铭谦虚地说:“甄老英雄言重了。” “旁人或许不和,但老朽乃系身受,焉会错得?” 麦无铭微笑不语了。 第十八回 长毛无理硬逼婚 这一段乃是甄宗威叙述他们父女和“长毛公子”毛延龄接触及遭遇的过程。 辰光倒流,日月回转。 时是一年之前,地在湖南临沣。 一年前的一十上元节上午.甄玉珍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花花馥馥。 人都是爱美的,要面子的,尤其是姑娘家。 她迈出大门,拟上街去买些元宵园子的作料,准备晚上节庆食用。 大街上.好热闹,未来往往.熙熙攘攘,勾肩搭背的有,招朋呼友的也有,每个人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欢容。 每个人的身上也依旧是一身新衣,年还没有过完嘛! “啊!王兄!恭禧,恭禧。” “哦!陈叔,我给你拜个晚年。” “嘻嘻哈。” “哈哈嘻。” “哥,你快来看,这盏鲤鱼灯好漂亮啊!” “唔——那边的老虎灯也糊得挺神气的。” 不错,正月十五上灯,廿四落灯,是以家家的大门口,户户的店堂中都吊满了各色各样待售的花灯! 甄玉珍在拥挤的人群中边走边看,最后,她在一家食品店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食品店叫“大吉昌”,平时卖的是糕讲香酥、瓜子果仁,还有南货,如胡桃、黑枣、银杏什么的。 这两天不同,这两天大吉昌的店门外搁着两块门板。 一左一右,左边摆的全是包好的元宵汤团,有大有小,有甜有咸,其中还有掺上色素,粉红的讨吉利,讨喜气。 右边门板上则放着各种馅子作料,有水晶,有芝麻,有赤豆,有桂花,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甄玉珍两面都看了一看,心中在想:“元宵汤团,与其买作料回去自己动手做,不如买现成的方便些。 反正只是凑凑热闹,应应节景,家无弟妹,父女二人又能吃得了多少?并且,父亲喜吃咸的,而自己却爱吃甜食。” 主意既定,她就招呼在旁照料和忙碌的伙计说:“请你给我十粒猪油芝麻馅的,十粒鲜肉糊椒馅的。” “好的。” 店伙抽空以熟练的手法用纸张给包了起来,各用咸草给扎了起来,然后又礼貌地用双手递了过来。 “嗨!姑娘,四十文钱。” 甄玉珍打开在手中的丝巾,正欲拿起裹在里面的钱币的时候,忽然,身后却有人先地而把一把铜细“咯啷啷”地撒了下来。 “姑娘,钱在这里了。” 甄玉珍不由怔了一怔。 她霍地回首,见身后站着一个锦衣怪人在朝着她笑。 可是.她并不认识! 那个人怎么个怪法? 肤色异常不能算怪,猴头兔腮也不怪,怪的乃是对方的脸上,密密麻麻生着辛寸多长的汗毛,又灰又白,灰白参半。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买的东西,钱我自己会付。” 甄玉珍焉能领受着这陌生怪人的人情? 她艳若桃李,却冷如冰霜,一点也不稍假颜色地说着。 那个男人不以为意,他笑脸依旧地说:“银钱乃是相互流通的东西,又何分你我?” “当然要分,否则,为什么有人要胼手胝足去赚钱;否则,又为什么有人却依仗财帛去欺压人家?” “话是不错,但些许小钱计较什么?就算是在下请姑娘吃了碗汤圆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甄玉珍非但依然绷着粉脸,而且话音很冷很绝地说:“本姑娘从来不接受陌生男人所献的殷勤!” “这……” 那个年轻男人笑容一僵,他显然有些难堪,似乎下不了台了。 甄玉珍也真忍心,她不理不睬,兀自由丝巾内数出了四十文放在门板之上。 接着朝店伙说:“我的钱在这里,请你收下。”她提起元宵,扭头就走! “是,谢谢,谢谢。” 大吉昌食品店的伙计先朝甄玉珍点一点头,随即又转向了锦衣青年,他露出微笑,并且以同情的目光安慰着对方,然后才收起面玉珍留下的那一堆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遭了姑娘家的白眼,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假如他心有所图.为达目的,为期愿望,必须要再接再励,理应忍耐才是。 果然,那个锦衣青年的脸上冻化了,他略一怔神,立即随在甄玉珍的身后跟了上去。 “哎,哎!这位相公……。”食品店的伙计高声地招呼着、叫喊着说:“你的钱……” 但是.锦衣青年唯恐丢掉前面佳人的身形,因此头也不回,脚不稍停地急赶如故,只把话给抛了下来。 “那些钱就赏给你吧!” 甄玉珍防的就是怕对方跟踪,是以她在得十分快捷,并且时走时回头探望。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锦衣青年不即不离,不近不远地随在后面。 她不由暗暗地骂了起来。 “登徒子!” 家门到了,甄玉珍如燕子穿帘般地掠了进去,然后一个回旋,迅速地关上房门,落下横闩。 这样,依旧放心不下,整个躯体又刻意地挨靠在门板后面,顶着,柱着。 过了一会,动静毫无,她心有疑虑,意欲探个究竟,遂从门缝中觑窥起来了。 看到了,瞧着了,甄玉珍见那个锦衣青年正在外面徘徊,正在外面观察,久久才离此而他去。 她喘出了一口气,既自庆,也自慰地啐出了声。 “哼!不怀好意!” 甄玉珍乃是一个文静恬雅的女孩子。 她守分守己,她不慕虚荣。 虽然跟父亲练了一身不薄的本领,但是.却从不耀炫,更遑论惹事生非,贻人笑柄了。 “玉珍呀!是谁不怀好意呀?” 甄宗威冷眼旁观,见他女儿行动是些怪异,就随口询问了起来。 “哦!爹,没有什么啦!” 甄玉珍抬头觑了她老父一眼,因已经是事过境迁,她就隐瞒起来了,据塞起来了。 甄宗威却不放过,他盯着对方说:“那你怎么脸红气喘呢?” “女儿只是在路上走得快了一些。” “怎么?家有急事,还是在外面遇到了豺狼?” 甄宗威说得无心,甄玉珍却听得有意。 那个锦衣青年脸上长毛,生相很像豺狼,盯人的梢,行动更像豺狼。 因此接口说:“对,对,在外面的确遇到了一头豺狼。” “什么?真是豺狼?” “喔!不,不,是……狗,是一只大黄狗。” 甄长珍的反应很快,她略一滞顿,立即改狼为狗。 比喻狗屁.倒也恰当得很,因为城镇多狗,有的狗固然欺生凌弱,不时地吠声吠影。 但有的狗则十分良善温驯,它们经常喜欢跟在人们的身后而走。 只是不知道跟着甄玉珍身后而来的那一只是属于何种类型了? “鬼丫头,说话嬉皮笑脸,语无伦次。”甄宗威善意地半责备半数落地说:“元宵买回来了没有?” “买回来了。”甄玉珍张开笑脸举起了右臂,刻意晃动着提在手中的纸包,说:“不就在这里吗?” 第三天,正月十六,只要吃过元宵,这个年算是过完了。 气派再大的店商行号,到这一天也得燃放鞭炮,开张营业。 头衔再高的官宦仕人,到这一天也得整顿车马,离里履任了, 这一天,也是上午,甄宗威的门外却来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衣着颇为华丽,年轻人的身材也很登样,只可惜,可惜“卖相”差了一点.其貌不扬啊! 只见他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看样子,大概是来拜岁的吧? 这个年未免拜得晚了一些。 不过,要原谅,有些远道的亲戚,在途中必须赶上几天的路,或者家人友众,他们就分了个亲疏先后,只要在尚未落灯之前到达,还是不算失礼。 锦衣青年抬手在门环上碰了两下,堂屋里面随即传出了一个美好的声音。 “谁呀?” 甄宗威的家境不算富裕,但也并不拮据。 他年轻时闯荡江湖,未几即在江南桐庐的一家聚英镖局充任镖头,后因妻子撒手尘寰,而自己的年纪也有了一大把,心萌退意,遂携其女回归临沣故里,养老在祖宅旧居。 年轻入却不出声,他只是恁自地笑了一笑,这大概是要让里面的人一个惊喜吧! “咿呀”一声,门开了。 果然,里面的人吃了一惊,她是甄玉珍! “怎会是你?”甄玉珍脱口地说:“你来干什么?” 那个年轻人是谁? 他就是昨日尾随甄玉珍而来,脸上生有很长很密汗毛的那个男子。 “不干什么。”锦衣男子笑意不灭地说:“在下是来探望姑娘你啊!” “我不认识你!” 甄玉珍一脸肃然,她双手一动.正拟关上大门,但是,锦衣男子却已经一脚跨了进来。 “那我来给甄老爷子拜个年总可以吧?” “你……” 甄玉珍瞪大了美目,鼓起了桃腮,似乎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人呀?”甄宗威在屋里已经接上了口,说:“玉珍,你在跟谁说话?” “喔!是晚辈。”锦衣青年抢先回答说:“晚辈给老爷子拜岁来了。” “哦!是哪一位贵客?请进,请进。” 锦衣青年得意地朝甄玉珍一扬头,意思是说:“怎么样?”遂大模大样地举步迈了进去。 甄玉珍虽有一脸的不高兴,满心的不情愿,但是她没辙可行,只得殿后关上了大门。 甄宗威已由内间走了出来,待一见来人,不禁也惊异地呼出了声。 “啊!是你。” 他原是武林中的耆宿,江湖内的一波,经验老到.阅历丰富,当然识得这锦衣青年乃何许之人? 可是,彼此之间非但并无交情,而且与对方的上一代还间接有过隙嫌! 锦衣青年当然也看到对方形态,了解彼此的关系。 但他不以为意,故作不知,并且将礼品往八仙桌上一放,然后拱起双手说:“甄老英雄新年如意。” 甄宗成虽然不知对方来意何在.但既然按礼造访,自已又焉能失仪,顿时也抱起了双拳说:“毛公子新年如意。” 锦衣青年的身份终于明朗了。 他姓毛,而且,面孔上又生了一脸既稠且匀的汗毛。 甄玉珍立即会意过来,不由暗暗地说:“原来是他,‘长毛公子’!” “长毛公子”的目光立即转向了甄玉珍,笑笑说:“甄姑娘你也好啊!” 甄玉珍也没好气地说:“不劳动问!” “玉珍,不得无礼!”甄宗威似真似假地喝叱着。 然后歉疚地朝“长毛公子”也笑笑说:“小女不懂规矩.毛公子包涵。” “好说好说。” “毛公子请坐。” “谢谢。” “长毛公子”并不急于落座,却刻意地指着桌子上的礼品说:“这是大吉昌食品店包的两色糕点,孝敬甄老英雄佐茶之物。 “那些乃正泰祥绸缎庄剪的三块衣料,送给甄姑娘……” 甄宗戚一听立即双手猛摇地说:“毛公子下临家舍,老朽已经感到十分宠幸,这些礼物却是不敢收受。” “区区物品,甄老英雄又何必推辞?” “劳动尊驾已经担当不起,至于礼品,更岂可腆颜纳收。” “必须要收。” “绝不能收!” “你是非收不可!” “长毛公于”的语声已经冷下来了。 甄玉珍再也隐忍不了。 她就针芒相对,也冷冷地接口说:“就算家父顾及颜面,格于情势而非收那份糕点不可,本姑娘决不领受你的衣料!” 甄宗威焉曾是一个没有骨气或者正邪不分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礼待,如此迁就对方,并不是毛氏父子的名头太大,功力太高,而乃是来者是客。 不然的话,他早已倒履相迎,早已阿谀奉承,又何来诸多推辞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 那就是息事宁人,见风使舵。 凡事能圆则圆,能转则转,总不至于一见面立即恶脸相向,何况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今,气氛凝了,甄宗威就借机问一问对万的来意,探一探对方的目的。 “毛公子何甚指教,何妨直言。” “好!告诉你。”毛延龄神色一正说:“昨天,我在大街上邂逅了令爱,感到一见倾心,是以欲聘甄姑娘为妻室……” 甄玉珍一听霎时脸布寒霜,她踏上一步,戳着手指说:“呸! 你在做梦,本姑娘绝不会嫁给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样?”毛延龄望望然地说:“湘西毛家。有头有脸,长毛公子,武林闻名……” “哼!湘四毛家,面日憎人,长毛公子,恶名四扬!” “丫头,不得胡说!”甄宗威开声喝退了他的女儿。 然后展着笑脸.陪着小心说:“甄家门楣微低,实在攀不上毛家偌人的……” “同属江湖儿女,当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可是小女貌薄德鲜,也配不上公子的雄才……” “那也是晚辈自相中意,就没有德貌之说了。” “奈何小女……小女……” 甄宗威言短辞拙,他再也编不出什么来了。 “令媛怎么样?” 毛延龄既然有所决定,他焉会轻易地放过对方? 遂气势咄咄地逼迫了起来,追问了起来。 这一逼、这一追,倒挤出了甄宗威的灵感。 他立即按口说:“奈何小女已经有了婆家。” “有了婆家?”毛延龄听了果然怔了一怔,但只是一怔,随后狞声地说:“婆家是谁?” 甄宗威的神色终于也严肃起来了,他说:“至于对方是谁?毛公子似乎不用知道,就算老朽说了,你也未必会知道。” “说了也是,对方是谁,本公子的确是无须知道,不过……” 毛延龄略一停顿,然后拖长了语气说:“令爱我是要定了,限你三日,三日之内去把这门亲事给退掉!” 他拂袖而行,上前拉开大门,尽自地扬长而去。 “毛延龄,把你的东西带回去!” 甄玉珍突然抓起桌子上的礼品,猛地朝对方身后掷去,但是,只听“砰!”地一声,东西却撞在当门之上。 父女二人四目相照。 最后,甄宗威喟然长叹一声说:“玉珍,你知道他叫毛延龄?” “是的!” “那你可又知道他父亲乃是何许人物?” “他父亲不正是横行湘西的‘湘西僵尸’?” 甄宗威黯然地说:“不错,一个‘长毛公子’已经是人见人怕,而‘湘西僵尸’更是武林中的魔头,江湖上的煞星!” “怕什么?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是‘长毛公子。’任他是‘湘西僵尸’,到时候女儿倒要好好地斗斗他们!” 甄玉珍说的乃是违心之论。 她当然了解对方的斤两,而他们父女二人又有多重。 但是,事情既然遇上了,明知不敌,也得奋力以赴,总不能束手任人宰割? 甄宗威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说:“唉!真是初生之犊!” 三天很快地过去了。 第三天,毛延龄果然言而有信,他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甄宗威家的大门外。 “开门!” 甄宗威父女也没有失约,对方才一叫喊,大门就霍然地打了开来。 而且,还递出了一把剑,窜出了一个人! 她是谁?她乃是甄玉珍! 甄玉珍根本尚待字闺中,并未适人。 甄宗威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推托之辞,搪塞之辞。 这就可看出毛延龄的身手来了。 在剑出突然,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他竟然临危不乱,反应快捷,一个鲤鱼打挺,筋斗倒翻.就脱出了对方剑锋区域之内。 “贼子,你再吃姑娘一剑!” 甄玉珍一鼓作气,立时跟进一步,探腕回臂,随即又是一剑,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授予的机会。 可是.毛延龄毕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在甄玉珍悄无声息地亮出一剑,那时候,他的确有些仓促,有些急迫。 如今是第二剑,第二剑可就从容了,毫不在乎了。 只略略地晃动一下身子,简捷了当,轻而易举,又避过那能吹毛断发的宝剑青锋! “哎呀!你怎么问声不响地暗递冷剑?” 他还挑逗起来呢! “像你这种邪恶之人,人人皆能得而诛之!” “是吗?可借凭你却还不配!” 三剑、四剑.甄玉珍细细地展了开来,源源地攻了过去,尽其余力,竭其所能。 毛延龄回手了,他身形摆动,双掌挥划,忽人忽右,或虚或实地还之以颜色。 艺业是难以勉强.体能也勉强不得,十招一过,甄玉珍就气喘了,就力绌了,剑势也就连带地迟钝起来了。 挥洒自如,得心应手,毛延龄越打越显精神,越打越见本能。 他左掌轻探,右掌疾撩,“啪!”的一声,自己手心找对了目标,对方宝剑却指错了方向,它先凌空而出,然后倒返地面,直插尘埃.兀自颤抖不停呢! “勿伤吾儿!” 甄宗威原本栖在门内窥探着!戒备着,今见他女儿不敌受创就立时掠了出来,猛地攻了过去。 “本公子也舍不得伤她哩!” 毛延龄用的是双掌,甄宗威用的也是双掌。 毛延龄人瘦常薄,甄宗威人壮掌厚。 毛延龄出掌轻淡飘忽,甄宗威的掌势则虎虎生威,骤看起来,优劣分明。 但是,甄宗威竟然是好景不常,他耗力,他伤神,地转动不灵。 因此,只不过多打了十几招,二三十招下来,也就步上了他女儿的后尘,气喘、力短.脚步也开始散乱了! 甄玉珍正如毛廷龄所说:“舍不得伤她。”是以她只是手腕遭对方拍击了一下,经过休憩,经过按摩已不碍事。 如今眼见老父处境危垂,立即拔起宝剑支援了上去。 毛延龄飘忽的身形更见飘忽了,毛延龄快速的掌影益发快速了。 几曾何时,历史重演,故态复现,甄玉珍的宝剑再次地飞向苍穹,而甄宗庆的胸脯上,也挨了人家一掌! 幸亏,毛延龄有所企求,他抑制着恶跟,按擦了凶性,没有运上毒功。 仅以传统的艺业应战对方,不然的话.甄宗威父女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非残即亡了。 “嫁给本公子有何不好,你们为什么不情不愿?” “你可曾照过镜子?你又可曾扪过肺腑?”甄玉珍柳眉一竖,满脸不屑地说:“哼!像你这种人,姑娘我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你!” “那倒不是。”甄宗威接口说:“自古薰莸不同器,正邪难共处。” “哦!那你们是说我的行为不正喽?” “不错!你可听说过‘十日所视,十日所指’?” “处事由我,笑骂任人,各人有各人的所好,各人有各人的习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毛延龄矫情立异地说着。 甄宗威叹息一声说:“言偏词激,真是积深难返!” “无论如问,令爱本公子是娶定了,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作准备,三天桥就来纳采下聘!” 毛延龄语落人动,他毛头一昂,又扬长地走了。 地处边区,时在清晨,是以没有惊动多少的人。 父女二人沮丧地回进了屋子里。 甄玉珍黯然地说:“爹,我们该怎么办呢?” 甄宗威也是仰屋兴嗟,照样的一筹莫展。 “祸事,真是祸事啊!” 甄玉珍如今是一脸忧愁,她幽幽地说:“总不能教女儿嫁给那恶名昭彰的毛延龄吧?” “当然不能,当然不能啊!” 甄宗威愁上心头,愁,愁,愁…… “向侠义门求援……” “两湖地区何来门大户大的侠义门?纵然有,谁又敢去招惹肿睥睨武林、纵横江湖的‘湘西僵尸’毛永寿父子呢?” “找公门,找官府!”甄玉珍神色一正,她侃侃地说:“婚姻乃是两厢情愿的事,毛延龄他焉能凭一己之私,强娶民女,这不是目无王法吗?” “哎,王法只是束缚一般百姓、善良黎民,对江湖人,尤其这种狂猖扬厉,恣睢暴戾的魔头,根本是无能为力,起不了作用!” “那女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们围坐愁城,他们日暮途穷,仿佛已经成了黄台之瓜! 忽然一丝光在甄宗威脑海中闪烁而过,他眼睛顿时一亮。 脸容立时一展,说:“有了!” 甄玉珍一听不由精神一振说:“有了什么?” “既然斗不过人家,那避总可以吧?” “对!我们再到江南去!” 主意既定,父女二人立即整当一切,漏夜地又背乡离井,-装束去了。 他们在江南一躲就是经年,后来听说“湘西僵尸”父子已经遁迹江湖,父女二人遂又兴起还乡之念。 谁知到了潜中地方,竟然不期而然地又遇见了“长毛公子”。 “长毛公子”一见喜不自胜,他当然是旧事重提。 甄宗威父女一见虽惊异万分,但他们仍是一本初衷。 结果,交谈不成,刀兵又动! 毛延龄利诱无功,他诉诸武力,改以威逼。 甄宗威正气立朝,他威武不屈,奋力抗御。 最后,毛延龄为逼使对方就范,他施出杀手之铜,随即运上了毒功。 最后,甄宗威用尽了浑身解数,无奈依然无济于事,肩头上还是中了对方毒指。 “这就是以往事情的经过。”甄宗威感慨地,但也快慰地说:“这可是老朽命大,遇上了福星麦少侠你,也是小女的幸运,假如不然,我必将尸横当地,血流三尺!” 他转目看了甄玉珍一眼,又继续地说:“而她,也羊入虎口,已经落进在‘长毛公子’之手中了。” “甄老英雄未免夸大其词,过于看重晚辈了。” 麦无铭谦逊地说着。 甄玉珍心中有事待询。却一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今见她父亲的话语告一段落,顿时就急急地开口了。 “姚姐姐,麦少侠不就是麦小云吗?但你怎么叫他为铭弟呢?” “好,那现在换我来叙述叙述吧!”姚凤婷先朝麦无铭笑笑,接着说:“铭弟,你多原谅,也多担待,姐姐的心中实在藏不住话,不说非但不快,而且会憋死人呀!” 麦无铭能说什么?他也只有无言地朝对方笑笑。 就这样,姚凤婷遂放怀地把麦小云兄弟以及地狱门的关连,还加上自己一切的一切全都给抖了出来。 飘宗威听得惊心、震动。 甄玉珍地听得欣羡、钦佩。她说:“姚姐姐,那你们明天就要去天都峰?” “不错,公的方面,为武林正义,为江湖安宁,我要去。至于私的方面,虽然已经在毛延龄的身上扳回了一掌。但那不够,仍旧要找另一个大的、老的讨旧帐,再说.我说出口活也得算数呀!” “你说什么了?” “我不是答应过毛延龄也去天都峰走走吗?” “唉!”甄玉珍叹息了一声,然后黯然地说:“可惜小妹我……” 甄宗威在一旁接口了,他说:“丫头,你可惜什么?” “可惜我见不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 “谁说你看不到?” 甄玉珍听了不由一愣,旋即欣喜地说:“爹,你的意思可是说我们不回家了?” “谁说我们不回家?’ 甄宗威竟然开起他女儿的玩笑来了。 甄玉珍一脸幽怨地说:“那你刚才说……” “我是说我们父女二人也跟麦少侠他们去天都峰走走,然后再回家去。” “啊!爹,你真好,你真好……” 甄玉珍突然蹦了起来,雀跃起来,这哪里像个二十好几岁的大姑娘嘛! “你先别高兴,事情还不一定哩!”甄宗威又浇上一盆冷水说:“以我们父女的能耐,如去也只有替麦少使他们扛扛旗,呐呐喊,但不知是否会增加负担,成了累赘呢?” “甄老英雄可别这么说。”姚凤婷关心地接口说:“只是你肩膀上的伤……” “肩上的伤不碍事了。”甄宗威摇了摇手臂说:“经过麦少侠的神功妙手,如今已经回了春了。” “晚辈只是适逢其会,坐享其成而已。”麦无铭推托地说:“那必定是甄老英雄敷的金阳创药药效灵验。” “算了吧!”甄宗威笑笑说:“什么金阳创药药效灵验,我自中了毛延龄的毒指以后,哪一天不敷他三次五次的,怎么前两天一点也不灵验呢?” “这……” 麦无铭不禁无词以对了。 “嘻!怎么样?呛到了吧?”姚凤婷轻笑了一声说:“所以呀! 有时候做人也不要太过谦虚,否则嘛!如碰上了刚正不阿的人,那就会吃‘栗子’的。” “凤姐,你……” “我又怎么样?我说的全是实在话。” 姚凤婷她明明是在调笑,但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麦无铭苦笑了,摇摇头苦笑了。 其他的人不由也跟着莞尔起来了。 当夜,麦无铭三人也投宿在这家三喜客栈之内。 麦无铭单独地开了一间上房。 甄宗威和纪国勋投缘,他就招对方共宿了一个房间,填补逆旅之虚空和孤寂。 姚凤婷更不用说了,甄玉珍七拖八拉地把她揽在自己房间内,两个人就咭咭哝哝地谈个没完。 二更将残,三鼓歌起,这个时候,麦无铭尚未躺下,忽然听到瓦房上传出一声微弱模样的衣袂飘风声。 耳目的聪敏,正代表一个人功力的深浅,它们相互井行,蔚成对比。 是以任何飞花落叶,任何虫蠹鼠蹑,都难逃过麦无铭的感应。 他正待对方进一步地显示和行动,果然,窗户的门板上接着有几声碎物撒击的音响。 “的律笃。” 失了手?岔了脚? 应该不会。 以对方刚才那几不可辨的衣袂飘风声听来,定是一个功力极高的夜行人。 这么说是有意的了? 必然是的! 麦无铭心有所臆,不由运起真力,以束音成丝的功能喝间起来了。 “什么人在瓦房之上?” “阁下可是麦小云?” 那人不答反问地说着。 麦无铭略一端愕,因为瓦房上面的人还他以颜色.对方用的竟然也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这种功夫,施展不易,运用时必须神凝丹田。气聚丹田,然后由内腹直逼而出,一如针尖,一如丝线、疑断却不续,不绝又若潮。 出施展者之口,人被传者之耳,旁人茫然无觉,谁知究里。 它非但是功夫中之一种,而且还最伤神耗元,若是根底浅薄,内修欠实的人就绝无法参练,也难以臻此! 在敌友未分,来意不明的情形之下,麦无铭就不作任何解释或辨正,他含混语调地说:“是又怎么样呢?” “请出来一下.老夫有事但与你谈谈。” 之人必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但是,他不自称“老朽”,却道“老夫”,究其原因,那该在两种说法。 第一,他是麦无铭的长辈,身份所系.二人之间也就无须客套。 第二,他与麦无铅毫无瓜葛,只因为有事牵连,是以倚老卖老,并且还隐含对立之意。 假如不然,就算彼此素不相识,偶然巧遇,在礼貌上、在仪便上,谁都会谦称一声“老朽”。 “有事相谈,阁下何不进入房来?虽无酒,却有茶,有道是‘寒夜客来茶当酒。’也可让在下聊尽地主之谊。” “为避人耳,为忌人目,老夫以为外面较里面适当。” “好,既然阁下有所惮讳,有所坚持,那在下也只有主随客意了。” 真是艺高人胆大。 麦无铭明知瓦房上的人敌者之成分远超过友者,但依旧是毫无犹豫,绝不迟疑,只见他身形骤闪猛窜,立时由开启着的窗户掠了出去。 然后双臂平划.然后两腿互弹,一回一旋,一仰一拗,人已经倒翻上屋檐之上! “好一式‘铁板金鲤’!” 第十九回 双娇援手救丐帮 屋顶上的人也被麦无铭这种出神入化的功力惊着了,旋即,他又继续地说:“此地交谈不便,请随我来。” 声落人起,也不管对方答应与否,同意与否,可是那个人却满怀信心似地飞纵而去! 这就所谓算计,所谓衡量,那个人既然确定了对方乃是麦小云,其实是麦无铭,这一点无关紧要。 因为麦小云与麦无铭俱是名师高徒,俱是一母同胞,并且又俱是他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他自信计算无差,衡量得准,又何必非要等人家出声回答呢? 虽然夜色朦胧,虽然星月依稀,但麦无铭一上屋檐即凝视着那个不速之客。 见对方身披黑衣,见对方面蒙轻纱,他心中也不由了解十分了。 果然,麦无铭焉能畏缩?也不肯示弱,身形再度拔起,尾随着那个人影追了上去。 一个飞快似箭,一个迅疾如电,脚前脚后,不即不离。 潜口只是一个小镇,乃是一个山城,没有多久,他们已经验出了镇外,到达在一个山坡之上。 黑衣蒙面人止步回身,麦无铭亦是一步赶到。 “哦!你是麦无铭。” “不错,在下正是麦无铭。”麦无铭说:“你就是幽冥教主?” 黑衣蒙面人仿效着对方昔才的口气,说:“是又怎么样?” “那你的尊姓大名呢?” “歉难奉告。” 麦无铭淡淡地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蒙面人听了似乎怔了一怔,他说:“哦!是吗?” “当然是的。”麦无铭昭示地说:“你非但是来自地狱门,而且又确切地指认在了,彼此不熟,焉能如此?” “不管你知道办好,不知道也罢,老夫今夜约你出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就说吧!” “晚间据下属具报,说你同行之人有一位姑娘?” “不错。” “那位姑娘名叫姚凤婷?” “也不错。” 幽冥教主的身子似乎有些微的颤动,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说:“你是在哪里认识她的?” “告诉你又何妨?”麦无铭不屑地说:“就是在括苍山,括在山右的一个小镇里。” 幽冥教主听了仿佛怔了一怔,他说:“那你又如何认识她的?” “哼!你倒健忘,她不是中了你的一记毒掌吗?” “我的毒掌?”幽冥教主又是一怔,但他旋即又说:“哦!中我毒掌理难苟活,结果又怎么样呢?” “在下救了她。” “你有解毒灵药?” “没有。” “那你必定以内功逼出地体内之毒了?” “不错,正是如此。” 幽冥教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又说;“你的功力精深,或许能够救她,但恐怕只是一时,姚凤婷的体内必定余毒未净。” 麦无铭的心中不由泛起了朵朵疑云,因此地反问地说:“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殷殷垂询?” “哦!我只是感到奇怪.凡中了本教主尸毒之掌,若没有独门解药,循例是难以获生。” 幽冥教主说得顺情合理,语气肯定。 麦无铭的疑念为之冰释了。 至于疗毒之事,由于地生性谦抑,不欲炫耀自己的功能。 是以只淡然地说:“也许是吧?尸毒掌歹毒万分,非独门解药就无法回天,但姚姑娘已经分服了由毛延龄交出的解药,那该不止是一时,能够救她一世的了。” “既然如此,你请回吧!本教主不为己甚,那‘秦岭三蛇’之仇,那‘长毛公子’之恨,我们改日再结!” “是吗?”麦无铭反客为主地说:“可是在下却不作如此想,因为的好毋仁,除恶务尽,以故必须将你绳之以法,踩缉归案。” “你?”幽冥教主轻蔑地说:“你有这个本事吗?” “有没有待试过以后才会知道。” 本教主晓得你功力不弱,但那只是对付对付一些艺业中上之辈,在老夫面前,恐怕起不了作用。” “或许是的,奈何职责所在,也只有竭我所能,勉力而为。” “好,那老夫就让你三招。” 幽冥教主真是自负得紧,狂傲得紧. 这不能怪他。 他只是听说麦小云兄弟身手不凡,却从未亲眼目睹过。 道听途说.难以为凭。 俗语所说“耳闻是虚,眼见是实。”不正是这个意思? 再说,看对方年纪不大,而自己已名重望极,他当然有所执着了。 麦无铭惯常地笑容又挂了上脸庞,他不作无谓的争执,身形晃动,右臂一提,只是随意地比划了三下。 “三招已过,你也可以出手了。” “哈!麦无铭,你也狂得可以啊!” 麦无铭不亢不卑,也不妄自菲薄,他含蓄地说:“夸奖了。” 就这佯,两个人一来一往地打了起来。 他们由慢而快,由快而再度慢了下来。 如今,幽冥教主自承他估计错误了,传说还是有其根据的。 他原以为“飞天玉龙”麦无铭虽然艺承“南僧”孤木大师,可是,对方出道不久,毕竟年轻,毕竟识淡。 但彼此一经交接,不禁有些吃惊了。 无论麦无铭的功力、招式,在在都高出他想象之外。 如今,麦无铭也感到地估计偏差了。 “湘西僵尸”,武林魔头,当年地狱门几经酌商,派出了八九二段之主才把对方拘进了森严宝殿。 但是,毛永寿走的是左道旁门,仗的是尸毒指掌。 现在呢?他非但摒弃了毒掌不用,而所施展的招式却十分正统,出手博大.气势磅礴! 凶杀殴斗总是令人嫌烦,令人惶悚的。 不止是人,天象亦复如此。 原本沉沉的夜幕不由变得更为黯然了。 原来昏昏的月色不由变得更为澹淡了。 星星的胆子最小,它们闪呀闪的,躲呀躲的,也已经不知隐藏到哪里去了? 幽冥教主收起了轻敌之心。 他如今已经把麦无铭刮目相看,重新衡量。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麦无铭也在小心翼翼了。 他开始运起神功,挥出佛门禅学“菩提掌”。 她终于看见西面很远的屋顶上,有两个物体在滚动,在跳跃。 那两个物体一黑一白,果然像是狸猫在捉老鼠。 但姚凤婷的心中却确切地断定必是夜行人在一起同行,或者彼此追逐! 甄玉珍阑珊地说:“没有嘛!什么东西也没有呀!” 姚凤婷吐出了一口气,说:“珍妹,看,在那边!” 真有意思,他们二人相遇还不到一天,竟然称姐道妹了起来。 年岁相若嘛,意志相投嘛! 还在惺惺相惜嘛! 甄玉珍经对方这一指点,他也看见了,不由精神振奋地说:“嗯!凤姐,不错,那我们追!” 两人就随后追了上去。 但是,由于彼此之间的距离相差了好一大段,并且,甄玉珍的功力不够,用程缓慢,是以到这个时候才循踪赶来山坡之上。 “啊!是凤婷,她果然是姚凤婷!” 幽冥教主非但是失了声,而且还一个错愕失了神。 “凤姐,小心!” 麦无铭也同时怔了一怔,他唯恐姚凤婷有失。也同时地递出一掌,从旁支援上去。 可是,幽冥教主毕竞是武林巨擘、江湖魔头。 他一岔即凝,是潜意识的反应,是本能所使然,身形霍地朝后飘退三尺,也同时地脱过了二人的攻击! 略一沉吟,略一思维,有道是“识财务者为俊杰。” 一个麦无铭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如今又来了一个功力不弱的姚凤婷。 是以,幽冥教主乘机地怀上退念了。 “以多为胜,岂是英雄?再见!” 话落身起,只见他双腿猛然一蹬,人即如火炮冲天,斜斜地向劳边的一处丛林之内掠去! “哪里去?” 姚凤婷柳眉双竖,杏眼院睁,她樱口巾娇叱一声,纵身欲赶,但却为麦无铭横手给挡住了。 “凤姐,穷寇莫追。” “就是他,他就是幽冥教主啊!” 姚凤婷说得气息,说得认真。 麦无铭则淡然地说:“小弟知道。” “那你怎么不让我追?” 姚凤婷显得有些不满,有些指责的味道。 麦无铭自与幽冥教主交过手之后,深悉对方的功力精湛异常。 凭姚凤婷所学,决不是人家的敌手。 但他口头上焉敢这么说,只笑了一笑,违心地、也有其可能地说:“黄山万幽冥教的窝窠,如今更深夜沉,而我们又地形不熟,环境生硫。稍一不慎,就会中他们的圈套,他们的埋伏,何不明天再来呢?” “好吧!” 姚凤婷虽然仍旧有些悻悻,但麦无铭说的乃是至理,而她,又岂是一个不知进退的人,为争一时之气去身犯险境。 这时候,甄玉珍也赶来了。 她一见到麦无铭就打起了招呼。 “喔!是麦少侠。” “甄姑娘也来了。” 麦无铭也随口地回答着。 旋即,甄玉珍前姚风婷说:“姚姐,人呢?” “人已经走了。” “怎么?没有追上?” “追是追上了,但又被兔脱了。” “那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知道。”姚凤喀一脸不悦地说:“是幽冥教主。” “啊!会是他!”甄玉珍惊讶地说:“另一个呢?” 姚凤婷横眸睨了麦无铭一眼,又呶呶嘴说:“另一个就是他。” “哦!你们可曾交手?” “铭弟与幽冥教主打过一场,我一到,对方立即溜了。” “他赖债不还呀!” 甄玉珍说得含蓄、说得风趣、也说得谐谑。 麦无铭接口说:“因果报应,历历不爽,虽进过了一时,决逃不过一世,只要时候一到,他就得伏法。” 姚凤婷嗤了一声说:“哼!说的好听!” “怎么!”甄玉珍一听笑笑说:“麦少侠说的并无不对呀!” “谁教他不让我追。” “哦!那是麦少侠关心你这位姐姐呀!”甄玉珍眼睛一眨说:“万一你中了人家的诱敌之计……” “好,不说了。”姚凤婷也笑了起来,说:“铭弟,我又给你认了一位姐姐,就是她,以后你也得叫她一声珍组。” 称兄道弟,姐妹也是一样,这在江湖中原是一时十分平常的事。 是以麦无铭就开口叫了一声“珍姐”。 甄玉珍的感觉却不一样。 她慎重其事,急急紧紧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二寸见圆的古制钱来,说:“铬弟,这枚制钱虽不怎么值钱,但它代表我的一片心意,请你收下,算是一个见面之礼,小小的见面之礼。” 麦无铭的脑海忽然闪烁了一下,一个概念又浮上他的心头,因此,就是不客气地以双手接过了那枚制钱。 “谢谢珍姐。” 这声“珍姐”与上一声“珍姐”的语音显然大为不同。 上一声叫得随口,叫得保守。 这一次却叫得衷心,叫得亲切。 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吗? 应该个是,他之所以做这样的改变,必定是有他的理由和原因,只是暂个为外人知道而已。 再说“黑白双娇”姐妹在南行途中,看到了一桩奇事。 那是当她们走出“绩溪’城西门不久的时候,见有一大堆的人在打群架。 武林中,江湖上,打架闹事,凶杀殴斗,可以说是日有所闻,算不得什么奇事。 但是,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同。 两边的人各有十几二十个。 一方的确属于江湖中的人。 另一方呢? 他们却是以乞讨为生的叫化子! 为什么说一方是江湖人? 那是这些人穿的多是黑白紧身衣衫,而且,个个蕴有功夫! 至于靠乞讨为生的人更是一目了然,他们衣衫褴褛,他们手中握的乃是竹枝打狗棒。 可是,意外地,这几个乞丐也都懂得三招两式! 这当然是丐帮中的人了。 “黑白双娇”是出外人,在此地,她们姐妹当然是谁都不认识因此难分孰是孰非、谁正谁邪了。 她们袖手作壁上观。 她们坐山看虎斗! 江湖人方面,其中有三四个人的功力十分高强. 而乞丐群中呢? 只有两个还差强人意。 于是,一边步步进逼,一边节节败退,胜败也就不言对知了。 人都是同情弱小的。 何况,败的一方又是靠人施舍济助的乞丐呢! 因此,沈如婉君不下去了。 他霍地踏上两步.骤然抽出宝剑.让过了败阵下来的地个中年乞丐,阻止了追击不休的壮年汉子。 口中朗朗地说:“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你们赢了,也该适可而止,就此收兵。岂可一而再地逼迫他人呢?” 这一岔歧,事出突然,乞丐们趁机而收势,江湖人方面也不得不暂时伸手了。 那个精壮大汉却是一言不发,只睁着两颗铜铃似的大眼直朝沈如婉看着。 而另一个身穿墨绿衣衫的汉子这时也踏上一步说:“我们乃是约期相斗,又关你何事了?” 沈如婉性傲气盛,她听了焉能忍受? 她就没好气地抢口说:“江湖人当管江湖事……” 沈如婉的话声未落,沈如娴也已经迈上两步,与她二妹站了一个并肩。 他必须先要弄清二造的身份,争端的原因,才好出手排解,是以婉转地说:“阁下是……” 身穿墨绿衣衫的汉子冷冷地嗤了一声,说:“哼!现今不嫌慢了一些吗?你们既然也是江湖人.环在落码头的时候就该先打听打听,告诉你,我们是幽冥教里的,只有谁吃了熊心豹胆,敢管我们幽冥教的事呢?” “幽冥教?我们似乎没有听说过。” “那是你们孤陋寡闻!” “黑娇女”一听身子一动,她又拟开口或者出手,但却为沈如娴给拦住了。 “或许足我们孤陋寡闻也或许是我们初到贵地。” “白娇女”耐着性了,不亢不卑地说:“那一客不烦二主,就请阁下再告诉我们,这一方又是何许人呢?” “他们,他们也是一个成立不久的帮会.靠人怜悯.讨些剩勇冷饭过日子的‘丐帮’!” 承沈如婉援手而脱困的中年乞丐反唇相讥了。 他说:“不错,我们是叫化子,叫化子的确是讨些剩羹冷饭过日子,但是,却上不愧天,下不作地,吃得安心,行得堂正、不像你们幽冥教,幽冥教强逼硬敲.巧立名目鱼肉黎民,欺压善良啊!” 沈如娴一听不由了然于胸。 她原先唯恐管错事情,因为世上恶丐欺人也并非没有。 如今,心安理得了,是以轻悄地,温文地报还过去了。 “这么说,你们幽暗教也是成立不久的了?” “不错!”绿衣汉子沉着颜容说:“我们幽冥教的确也是成立不久,但本大爷兄弟的名号,你们应该听说过,不然,可就算不了江湖人!” 狂妄、自大、跋扈而又嚣张! “嘎——”沈如娴淡淡地说:“阁下口气倒是不小,那你就说来听听。” “秦岭三蛇!” 沈如娴听了心尖果然微微地一动,但那也只是动了一下而已。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 “秦岭三蛇”在江湖上虽然恶名昭彰,可是,在“黑白双娇’的心中、眼内,似乎还不够分量,起不了阻吓作用。 因此,她又轻声地说:“嗯!‘秦岭三蛇’,我们姐妹的确听说了,不过……” “不过怎么样?” 沈如娴戏逗着说:“不怎么样、” 沈如婉却恨声地补上一句说:“武林之渣!” “秦岭三蛇,武林之渣”这已经是江湖黑白两道多年来共同流传的习语。 “秦岭三蛇”既为白道所不容,也为黑道所不齿。 由此可见,他们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不过.他们却有他们生存之道。武功、心计,两不亏缺。 不然的话,习语也就难成习语,他们早已消失在天地之中了。 绿衣汉子听了不以为忤,他反而显得十分得意。 难怪嘛!古谚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有人知道他们兄弟的名句,那不正是一件光荣的事? 他是“秦岭三蛇”中的老大,“青竹丝”马碧。 “既然知道,那马大爷就网开一面,快夹着尾巴走路吧!”马碧最后又加上一句,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果然,这是真话,他们兄弟心狠手辣,歹毒万分。 凡有人只要犯到了他们,就从不宽贷,向不留情,纵不死也得脱层皮,除非是自己功力不如人家,那又另当别论。 “哦!这倒是一件新鲜事,但我却不知好歹呢!” 沈如娴并不领情,她接着又说:“看‘黑炭烧’他凶狠的模样,听‘青竹丝’你霸道的口吻,这档子闲事,姑娘是拦下了,管定了!” “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毯无门偏想钻。”“青竹丝”马碧哼了一声说:“老二老三,你们就把这两只不如死活的‘飞蛾’先给科理了。” 他倨傲得也真可以,竟然连对方的姓名也懒得去动问一下。 “赤练蛇”殷洪,“黑炭烧”雷诺二人又开始作势欲战了。 他们这一作势,丐帮中领头两个中年汉子的其中之一朝向沈如娴说:“多谢二位姑娘施以援手,但这乃是我们丐帮与幽冥教二派之间的事,还是仍由我们丐帮自己来解决吧!” 这两个中年汉子,一个是沈如婉刚才从“黑炭烧”雷诺手中救下的那一个。 另一个则是和“赤练蛇”殷洪打斗的那一个。 这两个人,也就是丐帮中被“黑白双娇”视为功力尚差强人意的那两个人。 他们两人,一个叫叶建明,职任总舵监察,由于绩溪分舵成立伊始,指令他南下主持,并暂兼分舵主。 一个叫周仕荣,南乡人,现职绩溪分舵副舵主。 叶建明经文纬武,他领导调治,有方有术,在功力方面也不算大弱,就这样,默默地维护着地方安宁与秩序。 也就是这样,却阻挡了幽冥教的财路与扩张,因此,“秦岭三蛇”来了。 因此,两个帮派对上了! 他对沈如娴所说的言词,也属一番善意。 明知自己和丐帮的弟兄们,决不是“秦岭三蛇”等幽冥教徒的敌手,但是,他不想拖累人家,贻害人家。 沈如娴却笑笑说“如今也已经成了我们姐妹的事了,贵帮还是且等一回吧!先由我们姐妹同对方比划一下,假如不行,你们再见机地出手好了。” 话落手起,沈如娴也“呛!”地一声抽出了龙泉宝剑。 她接待了“赤练蛇”殷洪,沈如婉则就近和“黑炭烧”雷诺对上了。 一见架式,一见剑势,“青竹丝”马碧立即惊心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竟然会有这等身手? 不住地打量,不住地思维。 忽然,脑中一闪,心中一动,眼底一亮,脸上一凝,口里不禁陡然地说:“莫非就用她们?” 她们是谁? 马碧由猜测而加以确认,加以肯定。 对方的衣衫一黑一白,不正是标志。 一如自己兄弟的服饰,以绿、红、黑的颜色表示着。 她们是“黑白双娇”,江湖上三庄一帮中沈家庄的沈氏姐妹! 懊悔了,诟责了。 懊悔自已太过大意,诟责自己太过自负。 不然的话,倘若在事先问明了对方的姓名或身份,当可以在言事上找个扣结,找个台阶,就不致惹上这团烫手番薯,也不会遭到那把无端野火。 这哪里是两只飞蛾? 乃是两只灵禽嘛! 这哪里是两位娇娘? 明明是两个煞星嘛! 两位姑娘这一替上了手.叶建明也在暗暗地嘱咐着弟兄们刻意地警戒,以备随时支援或接手。 及见姑娘们的剑术、功力,竟提高过他想象之外,真是大出意表。 脸上不由绽出喜容,口中不由吐出大气,心头也顿时舒出宽欣。 马碧他们是蛇,他初时将“黑白双桥”比作了蛾虻,当然,蛇吞蛾虻,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如今,他自承着走了眼,失了准,又把双方比作了灵禽,比作了煞星,这还是当然,灵禽攫蛇,也是干净利落,煞星下凡,更是风雷厉行! 果然,灵禽的翅膀——宝剑——一经展开.犹如长江之潮,翻翻滚滚,犹如晴天旱电,闪闪烁烁…… 反观毒蛇呢? 他们的数量虽然倍于对方——手臂-一但是,信舌难吐,头齿难伸.畏畏缩缩,迟迟顿顿…… 沈家剑术,名震天下“黑白双娇”虽是女流之辈,在体力上,在气势上比不上沈氏四雄,但招式互同,依旧贯连似网,依旧绵延若帛! “秦岭三蛇”在武林中也有他们一席之地.奈何较之江湖中之二“娇’,还是逊色多多。 否则,马碧就不会惊之于心了,不会悔责自己了。 忽然,沈如娴姐妹嘘气出声。 她们二人同时宝剑一回,随势划出“空中楼阁”,继之右腕一抖,虽没有抖出九朵剑花,却也有七朵之多。 一式“七彩缤纷”,然后倒指而下,化作“投辖留宾”! 快捷而深劲,三招频仍串连,一气呵成.二人同心。 殷洪和雷诺虽然彼此门户不同,师承各别,但他们志同进合,臭味相投,在一起共处得太久了。 因此.举手投足,技艺招式已趋类似,逐渐同化.也摒三为一,混合施展了。 如今,忽见对方剑光陡长,如虹贯日,剑气突盛,如风砭肤 两条毒蛇更是惊心了。 不由应变了,他们也是双双地散拳为掌,摇出一招“八面玲珑”,再变演成“吐刚菇柔”,再来一个“久假不归”! 人家攻,他们守,而且,招式也算无误,先躲、中闪、后退。 因为肉掌究竟没有宝剑硬、青锋利,既不联挡,又不敢碰,还有,双腿疾退,也退不过宝剑来得快速。 因此,在同一个姿势之下,在同一个时间之中,也在同一个部位之上,殷洪和雷诺,右臂各各中了对方一剑! “呃!” 两个人的喘喊声,又是在同时吭出了口。 马碧站立的地方距殷洪较近,他见状立即奋起一掌,拍向“白娇女”沈如娴。 而沈如娴在初未动手之时,就在注意他了,就在防备他了。 是以她乍进倏退,回过了、卸去了对方那阴险而只凌厉的一掌! 再说雷诺那方面,无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也来了救星。 那是从潜口的来路上.倏然掠过来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如箭矢般地射向沈如婉。 沈如婉虽然也及时地退了开去,但是,她意想不到.以致仓卒、局促.右腕遂被对方轻轻地划上一指。 沈如婉低头一看,没伤筋.没伤骨,连肌肉也没遭到伤害,只是在表皮上起了一道白白的瘢痕。 但瘢痕间,有隐隐泛起充血状的红线。 既不疼,也不痒.又没有酸楚或其他的感觉,她就不以为意。 抬头看看来人,见对方乃是一个满脸长毛的年轻汉子,眼中不由布煞了,粉脸领时含霜了,正待举剑回报过去。 而沈如娴已经碎步走了过来。 “二妹,伤到了没有?” “没有,只是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沈如娴关切地说:“先让姐姐看看你的伤处。” 沈如婉剑交左手,然后不慌不愿地抬起了右腕说:“没什么啦!” 叶建明和周仕荣二人也围过来了,叶建明说:“姑娘,你……” 口气之中有感念,神容之中有歉疚。 “喔!不在乎,也不用事。” “谢天谢地……”叶建明吐了一口气,接着说:“下面就交由我们丐帮来对付吧!” “不,我还得讨回这一指之恨哩!”沈如婉随口地说:“这个人是谁?” “他叫‘长毛公子’。” “长毛公子?”沈如娴听了心中一惊,说:“可就是“湘西僵尸’的后人毛延龄?” “不错,就是他。”叶建明又加上一句说:“他如今也投入在幽冥教的旗下了。” 沈如娴立时由怀中摸出一瓶消毒散,神容急急,口吻急急,说:“二妹,快,快在表皮层起白起红的地方涂上一些药物,以免……” “哟!不碍事啦!”沈如婉显得有些嫌烦,蹙起黛眉,嘟起樱桃,说:“一没破皮,二没流血,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嘛!” “预防胜于治疗,敷点药总是有益无害呀!” 沈如娴哪里由得了她二妹? 一手抓起了沈如婉的手腕,一手在红痕白浪之处抹上了津液,然后洒上了乳白似玉、清香扑鼻的药粉。 一支破笔实在难书两头同时发生之情形,如今再倒了过来。 且说马碧一掌通退了“白娇女”沈如娴的身形。 他志在驰援,是以并不追击,立即上前扶住了殷洪的臂膀。 “老二,伤得怎么样?” 殷洪蛇眉一挑,犬齿一展说:“皮肉之伤,不足为虑!” “那就好。” 马碧掏出了刀伤药,撕下了衣襟,三手两手地替对方裹扎了起来。 雷诺甫自中剑,亦有绩溪地方的幽冥教徒赶了过去增援,但却没有那个脸上长毛的汉子来得快,来得巧。 事情既罢,马碧脸现喜容地趋了过去说:“啊!总巡,幸亏是你赶了来,不然地话,我们兄弟恐怕些雁行折翼呢!” 这个人正是“长毛公子”毛延龄。 毛延龄潜口三喜客栈内失了手,败了阵,正待赶回总坛的时候,却在此地遇上了这档子事。 看两条毒蛇负创,听马碧口气沉重,毛延龄不由凝目打量起沈如娴姐妹。 忽然,他心有所忆,也就一睑肃站地说:“马巡事,这两个婆娘可就是‘黑日双桥’?” 马碧涯着笑脸,放低语音,含混地说:“看她们的在着装束,觑她们的剑式功能,绝对不会有错!” “怎么?”毛延龄限中寒光一闪,说:“你没有摸清对方的底?” 这就叫做“顶司管下司.锄头管备箕。” “秦岭三蛇”在幽冥教中的身份是巡察,而毛延龄则是总巡呢! “是的。”马碧似乎有些虚心,他掩饰地说:“因为对方突然介人,根本没有时间能容属下探询。” “唔-一”毛延龄略一沉吟说:“既然如此,那沈家庄暂且还不宜树敌,我们回去,至于丐帮之隙,也待另日再结。” “是。” 毛延龄前沈如娴姐妹拱一拱手,然后放开喉咙试探地说:“‘黑白双娇’请了,今日之事,乃系误会所引起,何妨到此为止。 青山不转,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沈如婉哪前就此歇手? 她接口说:“毛延龄,你若有种,我们二人再打一场!” 果然不惜,毛延龄不由肯定了,那就是他只在冒叫,对方既然没有更正或否认,“黑白双娇”的身份该是确实无误了。 “错过今日,撇开丐帮,黄山的天都峰下随时恭候芳驾。” 他说得倒也不卑不亢,因有丐帮参与,此地不便,天都峰靠近咫尺,随时候教。 马碧也跟着交待一些场面上的话,他说:“叶建明,今日既然有人搅和打岔,我们之账,也改天再清。” 叶建明也套用了“长毛公子”的一向老话,说:“随时候教。” 沈如婉心有未甘,她还拟开口,沈如娴又给拦下了。 “二妹,算了吧!日子长得很呢?你又何必争在一时呢?” 幽冥教徒撤走了,时建明也拱起了双手,笑笑说:“沈站娘,鄙人叶建明,暂摄敝帮绩溪之分舵,承蒙你们仗义援助,如今也冀望二位能移玉分舵,喝上一杯粗茶。” “不了。”沈如娴也回之以礼,她说:“我们姐妹尚有他事待办,就此别过了。” “既然如此,那祝二位顺风。” “再见。” “再见。” 丐帮一行人目送着“黑白双娇”离去之后,他们才回转了分舵。 翌日,“黑白双娇”已经走到了黄山脚下,沈如婉正拟先去天都峰探上一探。 忽然,感到右腕的伤处痒了起来.麻了起来。 她还是并不在意,只随手的抓上两把,可是,竟然皮破了.竟然血出了. 仔细一看,心中有些不安了,因为,血痕的两旁.还泛起了一块黑气哩! “姐!请你再把消毒散拿给我一下。” “怎么?有什么不对?” “手腕发痒,我抓它二二下,结果……” “溃烂了?” “没这么严重,只是出血了。” 沈如娴快走两步,说:“来,再让姐姐看看?” 沈如婉立即停下了脚步,回过了身子,抬起了手腕。 这次,他没有不耐之状,也没有嫌烦之态,因为.她的年纪虽然轻了一点,但毕竟是出身武林世家,已有所感,已有所疑。 沈如娴一看皱眉了,她拉着沈如婉就近在一条山溪边把伤处清洗了一番,然后由加重其量地撒上了药粉。 “恐怕有问题。” 他自知道了对方乃是毛延龄的时候,心中就起了疑虑。 有道是“箕裘相承、衣钵传家。”毛永寿练的是尸毒功,那毛延龄必定也是,只未敢在她二妹前面说出来罢了! “什么问题?” “喔!药不对症。”沈如娴敷衍着、应付着。 “那又该如何呢?” “此地离黄石山庄不远,我们就去拜访庄主黄九公,他或许有更有效的验方。” 第二十回 众侠数探天都峰 “黑白双娇”的目的地原本是九华山,是以她们往西而行。 幽冥教的总坛设在黄山,黄山的天都峰,因此,“长毛公子” 他们也是往西而行。 九华山和黄山皆坐落在安徽境内。 它们一东一西,遥遥相对,由东而西,必须先经黄山。 一方是强龙,一方是地头,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是以“黑白双娇’过江来了。 一方是强龙.一方是地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因此沈如娴姐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长毛公子”他们的眼中。 一前一后,沈如娴姐妹走在前头,幽冥教的巡察则跟在后面。 一明一暗,“黑白双娇”走得堂堂皇皇。 “长毛公子”他们却是掩掩藏藏。 但是,明的长明,暗的还是久暗不了。 “黑白双娇”久行江湖,经验阅历.两皆不差。 尤其是“白娇女”沈如娴,她心想缜密,行动谨慎。 “长毛公子”他们虽然靠着地形熟,穿越蹑踩,依旧瞒不过沈如娴姐妹的耳目。 “二妹,你要注意.后面有人跟踪呢!” “那我们何妨等等他们,我本来就想找对方再打一场。” 由此听来.沈如婉不但也已经发觉,并且还知道来人是谁呢! “算了吧!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且到了黄石山庄再说吧!” “那只能算是对方的运气不坏。” “长毛公子”那边也彼此地交谈着。 “看‘黑娇女’不断地抓痒,而又在溪畔洗涤手腕、洒涂药物的情形看来.那她的腕上必定是受了创,创上的伤也必定是发了毒。 “嘎——”“青竹丝”马碧奉承地说:“总座功高艺绝,有击必中,但昨天怎么没有听见你老谈起呢?” 他的年纪大过对方,却称对方为“你老”,“长毛公子”听了不以为忤,因为,这是尊崇,这是称誉。 “那个丫头躲得太快.昨天也因情急事迫,本座一把抓去,只是略略地碰了一下,但不知孩在衣袖上,还是肌肤间,过于仓促,过于轻微,骤然里感觉不出。” “那我们现在可以把她们给料理了?” “秦岭三蛇”,心胸狭窄,他们是睚眦必报,如今既然有机可乘,马碧又岂会轻易地将它放过? “唔——”毛延龄沉吟一下说:“殷巡察和雷巡察二人的臂伤如何了?”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长毛公子”也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物。 他必须要先了解两个伤者的现状之后,才能作成决定。 “不碍事了。”“赤练蛇”殷洪摇动了一卜右臂说:“皮肉之伤本来就影响不了功能和招式。” “好,既然如此,你们三人先赶过去阻拦对方的去路。” “是。” 天亮了。 “秦岭三蛇”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们挺直腰干,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 “‘黑白双娇’,你们给我停步!” 那是马碧,他是三蛇之首,凡出主意的,凡与旁人对答打交道的,都是他! 沈如婉一听立即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说:“姐,这是他们找上来的,可不是我下听你的话喽!” 沈如娴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她不答反问地说:“二妹,你的腕伤怎么样了?它痛不痛?还能动刀舞剑吗?” “不痛,不痛,只是感到些许麻麻痒痒而已。”沈如婉兴奋地说:“动刀舞剑,当然能啦!就是打上三大两夜,我也决不会在乎。” 沈如娴又扳起了沈如婉的手.凝眸看了一下,皱皱眉头说:“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妹,我们来它个速战速决。” 她顾虑的不是对方的人,乃是她二妹手上之伤。 因为,手臂若一经运行,那血脉就加速循环.如此下来,毒会蔓延,毒会窜散,再去治疗,倍增困难。 这句话沈如婉听得进去,她欣然地说:“好,速战速决。” “还有,你接战‘赤练蛇’股洪和‘黑炭烧’雷诺,‘青竹丝’马碧同‘长毛公子’毛延龄由我来对付。” “好,就这么办!” 沈如娴也回转了身子,与的二妹站了一个两肩相并。 就这么一会工夫,“秦岭三蛇”也已经奔到了双方相距寻丈之处。 马碧尚气倨傲地说:“‘黑娇女’,你不是还想打上一场吗?那出手吧!找们兄弟也要讨回一到之仇哩!” “黑白双娇”心同意齐,她们都不开口,却双双付诸行动。 “呛!”的一声.手起剑出.光耀风啸,指中间,撇左右,宝剑共刺居中的马碧。 然后,沈如娴横左直劈殷洪。 沈剑婉旬右猛削雷诺。 一把二式,犀利凌厉! “秦岭三蛇”赫然而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对方问声不响地说打就打。 而且,招沉式猛,剑尖刀利。 幸亏他们还不算太弱的脚色,反应不慢,行动快捷。 “青竹丝”马碧“鲤鱼打挺”,朝后倒翻而出! 殷洪和雷诺,左的偏左.右的更右,像是老树中剖,一甩二开。 险是真险,具也够臭! 但是,有一点却值得骄傲的,那就是三十都没有被宝剑所伤到。 毛延龄一步赶上! 他故意殿后,原想显显身份,摆摆派头,结果差一些摆出了漏子。 猴头一扬,犬牙双咬,右掌直拍而出,针对的目标是沈如婉。 因为,在他的意念里、估计中,“黑娇女”要较“白娇女”来得弱,来得嫩,至少对方已经受了伤。 “偷袭暗击,岂是英雄,这莫非就是你们沈家庄赖以成名的招式伎俩?” “呸!”沈如婉猛啐了一口,说:“谁使阴?谁用暗?那是猪八戒呀!手里偷偷地倒打人家一钉耙,口中说的还不是人话。” “要不然,姑娘腕上的他伤又从何而来?真是恬不知耻!” “二妹,闪!” 沈如娴口中急切地招呼起来。 身形飞快地电射过去,宝剑一划,“朝山拜佛”,霍地撩向毛延龄的胸脯心坎! 她一动,四五个人也跟着动了。 先谈沈如婉娇躯微晃,再说毛延龄腰肢一挺,各各弹了开去,退了回去! 而“秦岭三蛇”这时也全都喘过了气。 他们一齐前场子中掠了过来,两个对沈如娴,一个奔向沈如婉。 沈如娴长剑一收一送,由“山高水低”转化成”风卷残云”,除阻挡住“青竹丝”马碧以外,又圈进了正欲迈向沈如婉而去的“长毛公子”! 就这样,正式的战斗开始了。 确如沈如娴事光计划安排,她们姐妹以一敌二,沈如婉的对手乃是股洪和雷诺。 “赤练蛇”和“黑炭烧”虽然歹毒,但较之“长毛公子”及“青竹丝’可差了一些。 是以“黑娇女”战来并不吃力。 以毛延龄的功力,怎么也比不上“白桥女”沈如娴。 但是.由于谈毒色变,而对方又加上一个“青竹丝”马碧,因此就成了一个两相之局! 时间一长,两相之局还是两相之局! 他们一来二往.虽然速决不了,但宝剑终究要比拳掌来得便利些。 时间一长,并不吃力的人在功力上依旧是并不吃力,她同乃姐一样,既占便宜也占优势! 可是.要命的事终于在沈如婉的身上显现出来了。 那是她手腕麻木的范围扩大起来。 渐渐地,下达掌指,掌指似乎失去感觉。 渐渐地.上透胳膊,胳膊好像也不听指挥,反应迟钝,心不达意…… 她唯恐分散乃姐的心神,影响乃姐的招式,因此,咬着牙关忍受着,苦撑着。 “赤练蛇”殷洪感觉出来了。 他焉能放弃这个机会? 顿时开声大喝一声说:“老三,‘灵蛇昂首’,‘展信吐舌’!” 两条毒蛇立即汇同了,立即配合了! 只见四只手臂相互捣出.左手握拳上扬,那是“灵蛇昂首”,扰人心志。 右手屈指疾插,“展信吐舌”,猛噬狠袭! 管它“灵蛇昂首”,管它“展信吐舌”,沈如婉挥剑一撩,任你蛇首也好,任你蛇舌也罢,只要被宝剑削到,照摧不误! 奈何,奈何她已经力不达臂。 奈何,奈何她已经掌难驭剑。 “当啷啷”,龙泉低头,青锋恋土,宝剑脱手而去了! 红信分歧,二条舌头分作四叉,它们一上一下,指向沈如婉的咽喉,指向沈如婉的心脏,那要害大穴! “我命休矣!” 招式一经使出,再改业已不及,如今,沈如婉唯一能够做得到的,那就是闭起眼睛,静等死神的降临! 千钧一发,命在旦夕。 就在这间不容息的时候,一剑掉,一剑到,斜刺里递出来另一把宝剑,也飘来了另一个声音。 “贼子敢尔!” 殷洪二人不由悚然而惊。 他们应变了,撤招、疾退! 奈何,又是奈何! 奈何他们吐出去的红信已经噬上了那森森青锋。 因此,结果大大不佳,舌捐了,血崩了。 两只食指、两只中指,难分先后地一起脱离拳头,跳落在尘埃之上,朝拱着沈如婉的宝剑.点缀着沈如婉的宝剑。 还有,它们一如壁虎断下来的尾巴,尚在微微地颤动着呢! 沈如婉的感应最快,她还未睁开眼睛.似乎已经知道来人乃是谁了,是以就大声地喊了起来。 “四叔……” 接着轮到殷洪他们了。 这两个人铁青着面孔,捧着手,忍着痛,寒着声,瞪着眼,说:“你……你……” “在下沈逸裕!” 这边了结了,那边也停手了。 马碧首先窜了过来,他迅不及地替殷洪他们止血、上药、裹伤。 断指不要了,因为骨断难结,就对接上了,也出不了力,使不上劲。 毛延龄跟着趋过来了。 他是这行人的首脑,算是戒备、翼护和主持。 沈如娴登会落后? 他边走边叫了一声“四叔”然后拥着沈如婉说;“二妹,你没有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只是右手不听使唤了。” “咳!” 沈如娴皱着黛眉轻叹了一声,因为她无能为力,无法可想。 毛延龄沉着猴脸说:“沈逸裕,你这是乘人不备,遽下毒手。 既不正大,也不光明,失去了名家风度,我实在替你惋惜!” “这是权宜。”沈逸裕微微地笑了一笑,他反唇地说:“只因为你们不讲江湖规矩,以二打一、以众击寡。” “哼!”毛延龄只有哼了一声以遮羞,因他感到言短语塞。 哈一衡量,略一思维,虽然总坛就在眼前,但走告送讯也得有人,也很需时,在这段空档之中,实在难作安排。 一个沈如娴,自己已难对付,何况是沈逸裕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不先挂免战牌,再打退堂鼓,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 “当然,河渠之中流河水,江湖道走江湖人,离不了,隔不开。” “马巡察.我们走!” 毛延龄他们走了。 沈逸裕立即转向沈如婉说:“婉儿,你的右手是怎么样了?” 沈如婉一阵嗫嚅,她不知该如何地说? 沈如娴遂接口将事情经过给述说了一遍。 沈逸裕听了眼中精光不由连连闪动,说“娴儿,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否则的话,我会这么轻易地放毛延龄他们离去,至少也得逼他留下解药。” 沈如娴脸含忧容地说:“侄女也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如何,仍是不得而知。” “咦!荒山野地,没有大夫,没有药石,那又该如何呢?” “我们决定先去黄石山庄。” “好,那就走吧!” 第二天上午,麦无铭一行人就离开潜口镇而上黄山。 既到山下,又循山路朝天都峰而行。 但是,一直走到了半山寺,幽冥教非但未见半个人影,竟然连一点迹象也没有显示出来。 甄玉珍不由疑泛心头。 她开口说;“凤姐,我们会不会走错了路?” 姚凤婷朝她笑笑,赧涩地说:“我也不知道。” “黄山的山峰听说很多,它们各有各的山路和通道,难道这座山峰不是天都峰?”甄玉珍皱起黛眉,犹疑地说着。 黄山的确有很多的山峰。 如天都峰、始信峰、紫云峰等等。 黄山的山,有异于一般的山,沙石泥土相互掺杂,它是整块岩石,浑成一体,但岩石上却遍长着奇松怪树。 黄山的山,有异于一般的山,绵延横亘相互连联,它们根根拔地而起,一如春笋,一如手指.既穿云又参天! “谁说的?” 甄宗威在一旁接口了。 因为.他年岁最大,阅历最丰,半生之中都在此一带保镖闯码头。 是以这座峰,这条路都是他所指的,他所报的。 甄宗威半装训诲,半线生气。 他真真假假地说:“丫头,你不孝,这非但伤了你老爹本身的自尊,也丢了你老爹在从前的面子,我真后悔生了你,养了你啊!” “哎呀!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嘛!” 甄玉珍撒娇了。 这二十几的大姑娘,她蹬着蛮靴,扭着腰肢,直朝她父亲粘了过去,说:“女儿是无心的,因为一无惊兆,二无响动,这才提供一点意见呀!” “好了,好了,爹也是无心的,只不过逗逗你,耍耍你。”甄宗威猛摇着双手,又笑又拒地说:“你别过来,这不比在家里,有姚姑娘在,有麦少侠在哩!” “这里跟家里没有什么不一样?” 甄玉珍脚步是停住了,但口中却不以为然地说着。 “怎么可以这样说!” 甄宗威叱贵了。 但是,扳着的面孔是仁慈的,喝着的语气是和善的。 父女二人,流的是同样的血,说的也是同样的话,这句话甄玉珍刚刚说过不久,他又一字不变地采用上了。 “不在乎呢!因为姚姑娘是女儿的凤姐,至于麦少侠嘛……” 甄玉珍瞥了麦无铭一眼,得意地,也喜悦地说:“他如今乃是我的铭弟!” “丫头,不可以这样!”甄宗威开始有些愠然了,他说:“你怎么能对麦少侠无礼?没规矩的。” “是真的嘛!”甄玉珍认真地说:“他已经认我作姐姐了,不信,你可以问他。” “是的,老伯。”麦无铭恭敬地说:“小侄和珍姐也是姐弟相称了。” “喔!麦少侠气度恢宏,胸襟如海,不嫌、不弃而又不耻下交……”甄宗威一脸欢欣地说:“这不啻是珍儿荣幸,而我甄宗威的老脸上也倍增光彩哩!” “老伯言重了。” “这里是天都峰决不会错!”甄宗威肯定而果毅地说:“老朽曾经以过此地两次,一次是来游历,一次是保镖路经这里。委镖的客人一定坚持要上来看看,因他终生从未到过黄山,既到宝山,焉能过门不入?或说空手而回,是以陪着客人又上来了。” 甄玉珍接口说:“那莫非是毛延龄信口雌黄?他怕我们找他晦气,就故意地乱报一通!” “应该不会。”姚凤婷螓首轻摇,语声沉稳地说:“当时‘秦岭三蛇’也是说幽冥教的总坛设在天都峰。” “听毛延龄说话时的语气,摆道时的神情,依老朽看来也下会有错……”甄宗威审慎地说:“不过,此地是半山寺,距天都峰尚有一半之程哩!” “那我们上去!” 说话的人还是甄玉珍。 因为她如今的心情特别愉快,特别开朗。 “且等一下……”麦无铭虚心地说:“我们何不先进半山寺中瞻仰一番,探看一番……” “不错.理应如此,或者说搜查一番!”甄宗成口吻赞许地说:“也许寺内的僧人知晓幽冥教的教址。更或许他们目前已经也成丁幽冥放的教徒或前哨也说不定!” 姚凤婷说:“有此可能。” 四个人相继地转过了寺前的招壁,跨进了高高的山门。 一位中年和尚单掌凭胸,徐徐地迎了出来。 “我佛保佑,施主们吉祥如意。” “我佛保佑,大师吉祥。” 走在前面的姚凤婷如数地回上了一句。 中年和尚微一颔首,微一欠身,说:“施主是回上香祈愿?抑或参神礼佛?” 黄山是风景区,是名胜区。 平时有很多的人前来游赏参观,是以知客僧人才有此问。 姚凤婷又开口了,她一客不烦二主。 “上香祈愿。” “那施主们请随贫僧来。” 这是一种对白,若来客说是只是参观瞻仰,那知客僧人也就会说,各位随便,他又去忙他所忙的了。 每个人十分虔诚地在大殿中上了香.参了佛。 只有姚凤婷,她口中念念有词。 所祈的心愿不外乎早日找到她的父亲。 或许还有其他的,二十四五了嘛! 捐上了香油钱,知客大师就带他们去客房中休息奉茶。 姚凤婷就随口地问起幽冥教,但是,那个僧人眸子中一阵闪烁,而容上一阵惊悸。 然后,失常的猛摇着手掌,紧晃着光头,说:“阿弥陀佛。贫僧不知。” 他是金人,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啊! 麦无铭等人当然全看出来了。 但是,有办法吗? 一不能逼,二不能诈,没有办法,也只好辞了出来。 到了外面,甄玉珍吐吐气,扬扬眉,说:“真气人,这个和尚明明知道嘛,但他偏偏不说!” “不错,这个和尚的确是知道。”甄宗威略略一沉吟说:“但却守口如瓶,不过,这样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冲口而出的人又是甄玉珍。 在这些人之中,年岁不算她最小,但修养却属她最差。 “证明他们不是幽冥教徒,半山寺也不是幽冥教徒的前哨。”甄宗威虽是在否定他刚才假设的判断。 他双眉微蹙,眸子却紧紧地盯着甄玉珍,骨子里分明数落他女儿真是太不更事! 甄玉珍一点也不理会,她丧气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姚凤婷接口说:“怎么办?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上峰顶呀!” “对!上峰顶。”甄玉珍说:“我们这就上峰顶。” 麦无铭如今是很少说话。 谁教他最小呢? 算年纪,论辈份,他都是敬陪末座。 其实,也是少年老成嘛! 甄宗威看了有些过意不去,他提示了。 “你们二人怎么不问问麦少侠的意见?” 姚凤婷不由立即意会到了。 她朝麦无铭歉然地笑笑,说:“铭弟,对不起,你以为呢?” “没什么。”麦无铭洒脱地耸耸肩,也展着笑脸说:“你们说的并无不对,我们当然要上峰顶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崎岖山路的一线石梯而上。 倚扶着峭壁突岩,穿越在悬崖危松。 麦无铭的心中忽然起了警惕。 “珍姐,你停步!” 走在前面的甄玉珍听了不由一怔。 她果然缩住了那三寸金莲,回过了螓首惘然地说:“铭弟,有什么事?” 麦无铭慎重地说:“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必须要加以防备。万一幽冥教从上面推下滚木山石,那后果不堪设想.恐会……” 甄玉珍吃惊地接口说:“恐会死无丧身之地!” “不错!”姚凤婷抬头朝峰顶探了一探说:“这果然是不能不防。” 甄珍又开口了。 她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到此打退堂鼓呀!” “当然不能!”姚凤婷说;“不然,岂不被对方讽讥讪笑?” “对!”甄玉珍经过一阵观望说:“且不管它,此地山岩突兀,到时候我们可以处处为垒,步步为营。” 这可不是叫与生惧来,乃是天性使然。 女人一生下来就口多舌长,否则“长舌妇”的词句就无所由来了。 “不。”麦无铭审慎地说:“你们暂且在悬岩下休憩一下,待我先上去探个虚实再作道理。” 姚凤婷说:“有情况呢?” “我会招呼你们。” “没情况呢?” “我也会招呼你们。” 姚凤婷睨了对方一眼说:“这就是了,有情况没情况作都会招呼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一起上去不就结了?” “不尽相同,不尽相同。”麦无铭摇摇头说:“若有情况发生了,但看看什么情况,届时出声招呼了,也得看我怎么个招呼法。” 沉默甚久的甄宗威终于开声了。 他说:“麦少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你一个人上去却太过冒险,不如老朽同你一起追上去?” “不用了。老伯还是和二位大姐守在一起,我去去就来。” 麦无铭说走就走。 他略一换气,纵身越过了姚凤婷及甄玉珍的头顶,像冲天之鹤,像回林之鹰,亦像一条翔天之龙! “铭弟,你不要小心啊!” 身后传来了姚凤婷关切的声音。 “凤姐放心、小弟会的。” 空中也飘下了麦无铭问答的音浪。 麦无铭掌印峭壁以借力,脚踩松枝以换气。 姿态之美妙,禽不如之。 身影之灵活,兽也望尘莫及! 这深厚的功力,这绵亘的修为,令姚凤婷三人惊为神人,叹为观止! 未几,鸟投林了,兽隐穴了。 甄宗威兀自极目远眺。 姚凤婷二人望穿秋水!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吧? 山顶上终于洒下了低沉而震耳的声音。 点点滴滴,波波层层,却又绵绵延延! “三位,你们上来吧!” “是,铭弟。”姚凤婷高兴地说:“我们上去!” “好。” 甄玉珍领头就走。 在三个人之中,功力属她最差了,但是.此地是险地,此路是险路,谁也未敢大意或催促,只是埋头地走,噤声地走。 他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够,才气喘力乏地跨上了峰颠。 山顶上什么都没有。 只见麦无铭悠闲地站在那里。 抬眼望去,蓝天如海,苍苍茫茫,白云似浪,翻翻滚滚。 这是在苦海泛舟? 这乃是身闲孤岛? 要不然必是出尘离世,名列仙班了。 “铭弟,幽冥教徒呢?”姚凤婷满心困惑地说:“莫非你把他们给料理了?” “没有呀!” “那他们人呢?” “谁知道。”麦无铭剑眉一扬说:“我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那就奇了,这么说起来,幽冥教果真不在此地了?”姚凤婷前后地巡视一会说:“峰顶周遭不大,他们怎可能在此立栅安寨呢?” 甄玉珍立时接口说:“他们不是成立不久吗?说不定尚未立栅安寨哩!” 姚凤婷横目瞟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抢白着说:“就算幽冥教成立不久,尚未安栅立寨,但总得有个根据地呀!这里像吗?” 甄玉珍忽然感觉到自己太心急了些,是以说话有欠考虑。 不由讪讪地说:“不像。” “这就是了,所以我说他们不会盘踞在这个山峰之上。” 甄玉珍的目光个期然地转向了她的父亲。 甄宗威心头一动,他又开口说话了。 “怎么?你们是否又在怀疑这座山峰不叫天都峰?” 姚凤婷听了顿时抢口说:“喔!不是,不是。” “那你们是怀疑毛延龄的话难凭了?” 麦无铭摇摇头说:“似乎也不像呢?” 甄宗威略一沉吟,他再次地说:“幽冥教的巢穴,会不会在山脚下呢?” 姚凤婷说:“有此可能!” 甄玉珍说:“那我们下山去。” 一行人带着淡淡的失意之色往回走了。 半山腰,他们看见有七八个人欲断又连,三三两两地向峰顶爬来。 两方之人在交臂而过的时候,甄玉珍有意无意地对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说:“这位大叔,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呢,你们也来游山了?” 她这一停住脚步,麦无铭等人也不得不止步了。 “是呀!”那个中年汉子趁机驻足了,他吐吐气.抹抹汗说:“我曾经告诉过这些客人,但他们的日程不多.是以只好带他们来了。” 甄玉珍心头一动,说:“这么说大叔你是一位向导喽?” 中年汉子笑笑说:“可以这么说啦!我是在下面的汤口镇经营车马行生意的。” “嘎——”甄玉珍喜孜孜地说:“那请而大叔,这里是天都峰,而紫云峰又是哪座山头呢?” 她聪明,明的是在问紫云峰,暗的却在证实天都峰,不然,对方必定会要指正她错误的说辞。 中年汉子立即举手指着右边的一个山峦。 热诚地说:“那座就是紫云峰。由此下山,朝右走上三五里地,又有一条山道,由那条山道弯进去,绕过温泉,跨过桃花溪,朝上一直爬就是了。” “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经过这一阵的交谈,对方的客人已经络绎地到了。 而甄玉珍他们也继续地往下坡走去。 “好呀!你这个丫头。”甄宗威又开始笑骂起来了,他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信不过老爹的话,什么天都峰,什么紫云峰,难听不出你弦外之音啊!” “没有啦!我只是随意地说说,随意的问问。” “算了吧!知女莫若父,难道我不知晓你有多少名堂吗?” 姚凤婷抿嘴笑了。 麦无铭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既到山脚,他们就左右探寻。 可是,依旧不得要领。 是夜,四个人就宿在离山脚不远处的汤口镇,因为,他们不死心,拟在第三天再探它一个究竟。 夜里,麦无铭睡得十分警醒。 他唯恐对方会前来偷袭,结果,却是没有。 天一亮,四个人又往天都峰跑了。 左左右右的巡视,上上下下的搜索。 直到日正当中,眼睛望着眼睛,鼻子朝着鼻了,还是没有端倪。 麦无铭不由沉吟起来了。 他喃喃地说:“这里是天都峰绝不会错,而幽冥教的总坛设在天都峰也绝不会错,但是,对方隐匿不出,其错又在哪里呢?” 甄玉珍的耳朵很尖,麦无铭的自言自语,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以接口说:“那必定是幽冥教主自思不是铭弟你的对手,所以他们躲了起来。” “不会的。”麦无铭如今摇头也变成习惯了,他摇摇头说:“幽冥教乃是一个邪恶的组织,他们绝不会这么轻易地退却或躲避。 “因为退却和躲避都不是办法,有道是‘躲得了一时,决躲不过一世。’至于幽其教主的功力,精深得也出于我的意料。当夜交手,彼此胜负未分。再说,不论是哪一个门派帮会,其总坛之内,必备有适量的高手能人。” 姚凤婷黛眉深蹙地说:“那对方究竟作何打算呢?” 麦无铭又摇头了,他说:“小弟也是百思莫解。” 甄玉珍说:“既然此地毫无所得,我们何妨去紫云峰碰碰运气?” 姚凤婷倾起螓首说:“铭弟,你以为呢?” 麦无铭说:“也无不可。” 四个人又秩序不变地走了。 弯进了山道,绕过了温泉。 那方温泉长有丈许,宽仅其半,深约二尺,蒸汽鸟袅,清澈见底。 底布淡红细沙,名曰“朱砂泉”或称“胭脂潭”。 明人曹玢曾说:“海内汤泉不一,独此天下。” 清初以画书闻名宇内的和尚道济亦持曰:游人若到祥符寺,先去汤池一洗之,百劫尘跟都涤尽,好登峰顶细吟诗。” 据说该泉之水,沐之能治病,饮之能延寿,是以临近乡人,远来游客,皆争相汲取饮用。 跨过了桃花溪,离不多远,有一寺赫然在望。 甄玉珍倒转身子说:“凤姐,我们要不要到寺内去看看?” 姚风婷却不作答,她也回过螓首看看麦无铭。 麦无铭也不专擅,他说:“老伯,你的意思地?”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祥符寺。” 祥符寺建在唐朝中叶天宝年间。 他们进去上了香,礼了佛。 就在这个上香礼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老年和尚由内殿走了出来。 但他一见到v麦无铭,不由脚步一缩,脸色一怔,立即垂首回身,又倒退而回了。 出了祥符寺,上了紫云峰。 他们徒劳而返,还是探不出幽冥教的一些蛛丝马迹。 甄玉珍叹了一口气,她丧气地说:“如今我们又该怎么办?” 麦无铭略一沉吟,说:“此地我有朋友,何妨一同前去拜访一番?” 甄宗威脱口地说:“黄石山庄?” 麦无铭笑笑说:“不错,止是黄山派的黄石山庄。” “那就上吧!”甄玉珍催促了,她说:“近在咫尺,我想他们必定知道幽冥教的根据地。” “不一定呀!”甄宗威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说:“据我所知,黄石山庄的人甚少在江湖上走动……” 甄玉珍听了有些不服,她顶嘴了。 “总不会是闭门不出吧?” “你可曾听说过‘明哲保身’?” “不错。”麦无铭接口说:“黄山派门户不大,艺传不广,上一代的年事已高,下一辈连徒弟女儿都算上,一塌骨子也不过四个人之谱,上回丁怀德和姜致远离山下海,乃是应家兄麦小云之请托。” 甄玉珍不由神色一黯,说:“唉!这么说我们的希望又不大了。” 姚凤婷调笑了,她说:“本来就是,那只是你一厢情愿嘛!” “不管如何,我这领队的职位总得让人了。” “好吧!”麦无铭笑笑说:“就由小弟来带路吧!” 忽然,甄玉珍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铭弟,你遣纪壮士去了哪里?” “就近请他去永嘉城隍庙知会里面的一位管事。” “那我们去了黄石山庄他怎么联络呢?” “不碍事,小弟也曾经嘱他去万里船帮永关总舵走一遭。” “那与我们去黄石山庄也搭不上关系呀!” “有关系”麦无铭笑笑说:“万里船帮的永关总舵如今与黄石山庄的关系深得很哩!” “哦!”甄玉珍一脸困惑地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麦无铭把事情的一切说了一遍。 “喔!原来如此。” 姚凤婷一听就取笑起来了。 “那你算什么呢?说是红娘,红娘却是一个女娃丫头,若说你是月老,月下老人又是头发白、胡子白的老公公.而你,毛头小伙子一个,说什么也不像,说什么也不称。” 麦无铭不由含蓄地笑笑,说:“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到时候,小弟恐怕还要做两次冰人哩!” “嘻!会是谁呀?”姚凤婷轻笑了一声说:“那这位姑娘必定是老得嫁不出去了。” “那可不一定啊!”麦无铭一本正经地说:“有的人条件高,有的人眼界也高得很哩,就像……” 姚凤婷明知对方要说什么,但是,一语扣上了一语,她又不得不问。 “就像谁?” “就像你们二位。” “好呀!”姚凤婷粉面顿时一红,她说:“你反倒取笑我们起来了,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没大没小的。” 麦无铭笑笑说:“对呀!有道是‘姐弟没大小’。” 姚凤婷也笑笑说:“谁说的?有道是‘长姐若母’。” “好、好、好,那我下次不说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姚凤婷忽然发觉自己的话有了语病,因此立即改正说:“当然不可以。” 麦无铭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说:“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姚凤婷想了一想,又感到这句话也不妥当,不由杏眼一睁,说:“你坏,你使诈,说来说去怎么又是我的不对了?” “话是你自己说的啊!”麦无铭摇摇手说:“这可与我无干。” 笑了,笑了,大家都笑了…… 他们转了一个方向,由南而西,由西再转向北,未几,一个山谷出现了,而“黄石山庄”的石牌.也赫然在望了。 一路行来,甄玉珍总是忍耐不住.她欣羡地说;“嘎——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多美丽的风景,住在这里的人必然是隐土、高十。” 姚凤婷接口说:“还有,也是仁者、智者。” “嗯!怎么说?恐怕不对哟!” “有什么不对?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呀!” “可是此地没有水呀!” “这就怪人……”姚凤婷反驳地说:“你刚才明明说:‘山明水秀,鸟语花香’什么的,怎么又说没有水呢?” “我指的是外面的温泉,和如带的溪流啊!” “这就是了,我指的也是外面的温泉,和如带的溪流啊!” 姚凤婷黛眉一扬,琼鼻一拧,得意而又豪然地说着。 甄玉珍语塞了,她欲翻无词,这叫做搬石头自砸脚,一般说来,智者乐水,指的乃是辽阔的江河或者浩瀚的湖泊,如今,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哈哈哈……” 甄宗威听了却震天价响地笑了起来,接着,他又说:“丫头如今终于遇到对手了吧?你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平时尽在我老爹的面前卖弄、张扬,如今呢?哈哈哈!” 甄玉珍又不依了,她找到了台阶,乘机地说:“爹!你怎么也当着别人的面,拆自己女儿的台呢?” “这有什么关系?”甄宗威还是一本初衷,继续地说:“你不是说过,一个是你的凤姐,而另一个是你的铭弟吗?” “哎!此一时,彼一时也!” 所有的人不由全笑了,除了甄宗威,姚凤婷和麦无铭却是暗暗地笑,轻轻地笑。 四个人鱼贯地跨了进去,刚进山岩不久,有个人迎出来了,但这次不是周东豪,而是姜致远。 “麦少侠,你现在才来呀!” 姜致远在笑,麦无铭也笑了。 “怎么?我说过要来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有人在等着你哩!” “哦,会是谁?” “你猜呀!” “嗯——是我大哥!” 麦无铭心中有九成把握,是以他说得很果断。 “不是。” “不是?”意外出现了,麦无铭犹疑地说:“那……” “是我!” 沈加婉突然由堂屋里走了出来,一脸欢欣地朝着麦无铭说着。 “二妹,你该休息,怎么可以乱走呢?” 那是沈如娴,她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沈如婉本来是在一间卧室中品养,她大姐当然是陪伴一侧,可能是灵犀相通,也可能是心静的人耳朵特别尖,隐约地、模糊地听到堂屋中姜致致远说了声麦无铭,因此,她立即就钻了出来。 “啊!是你们。” 又是一次意外,但麦无铭十分欣喜,即随口又关心地说:“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你们能出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出来呢?” 沈如婉有一脸幽怨,无限委屈。 麦无铭连忙解释地说:“喔!如婉,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就这么一会功夫,客堂里的人全都出来了。他们有黄九公、有丁怀德、还有沈逸裕。 沈逸裕踏上一步说:“我也在这里呢!” “啊!四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黄九公也开口了,他开怀地说:“快请进水呀!你们怎么尽在外面谈话呢?怀德,下去请啊!别这么的不知礼教。” “是,是。”丁怀德乃师躬一躬身子,然后步下去石阶,又躬身又摆手地向麦无铭他们说;“四位请。” 一进客堂,麦克铭心有所系,是以他没有先向大家介绍,就急口地说:“怎么?如婉,你受了伤?” “没什么啦!只是手腕上被刮到了一些……” “谁说没什么?”沈如娴立即接口说:“若不是四叔即时到达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若不是黄庄主不惜珍藏,你这右臂也早已报废了……” 麦无铭不再听沈如娴叙述下去了,他扼要地插口说:“是怎么受的伤?” “被毛延龄……” 沈如娴的话依旧没有说完,麦无铭已经毫不避嫌地一把抓起了沈如婉的右腕察看起来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谁也没有见怪,谁也没有讥讽,因为这不是调请,不是亲热,乃是在诊察创伤才出手。 他见沈如婉玉腕上有一寸之许的伤痕,伤痕已经豁裂糜烂,红中泛黑,黑中渗红,这大概就是黄石山庄珍藏灵药之功效吧? 它的外围,一如甄宗威当初的状况相似,伤口四周微微肿起,皮肤之色发黑发紫,像乌青,若淤血。 “果然是中了毛延龄的‘尸毒’指。”麦无铭怜惜地看了沈如婉一眼,然后吐了一口气说:“我这就替你驱毒疗伤。” 黄九公是武林耆宿,他先知先行地说:“东豪,快去收拾一间静室,以备麦少侠替……” “哦!不用了。”麦无铭笑笑说:“只请周兄准备一盆清水及一条毛巾即可。” “清水来了,毛巾来了。” 黄佩菁机灵,就算是剜肉补疮,也得要清水和毛巾,因此她早已准备好了,一待麦无铭话落,立即捧着一盆清水及一条新的毛巾由内间出来了。 “噢!多谢大嫂,多谢大嫂。” 黄佩菁将水及毛巾放在桌子中央,然后朝麦无铭笑笑说:“你这不是客气了,也见外了吗?” 麦无铭也只有报之以微笑,但感激之情,却溢于颜容。 黄龙公似乎有些惊异,他说:“麦少侠,你就在这里替沈姑娘疗伤?” “是的。”麦无铭说:“如婉所受之创并不严重,且有前辈的灵药护住了伤口,未见恶化,以故不必过分劳烦,在此也就可以了。” “何说‘劳烦,’寒庄有的是现成房间,又何说‘灵药’,那也只是江湖人随身必备跌打损伤之丸散而已。” 果然,黄石山庄的药物也止于一般的金创药,不过其中加了两味名贵的生肌活血剂罢了,严格地说起来,它还不如沈家庄配制的消毒散! 究其原因,这乃是毛延龄学艺不精,毒力不彰.像甄宗威被他在肩头上戳了两个血洞,尚能拖上十天八天而未见发作毙命,何况沈如婉只是表皮之伤? “如婉,你请坐下,卷上衣袖,将右腕平放在桌子之上。” 沈如婉深信乃夫的功能,因此她如言地坐了去,卷起窄袖,然后将右腕平伸在桌子之上。 麦无铭随意地在沈如婉身后一站,举起手掌,又随意的搭上了沈如婉的右肩。 就如此随意,就如此简单,这叫疗伤,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除了甄宗威他们,因为他们曾经亲身经历过。 “哎呀!好烫呀!”沈如婉忽然黛眉一皱说:“你轻一点好不好?” “不好。”麦无铭风趣地说:“我的手掌若是轻了,或者传出热力不烫,那你腕肘上的毒怎么会逼得出来?” 他略一停顿,略一凝神,又说:“不要说话,放开心怀.放松肌肉,不须太久就没事了。” 沈如婉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干脆得很,竟能连眼睛也给闭上了。 不是吗?自己连人带心全交付了人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也只有任由人家了。 果真,并没太久,沈如婉的伤口上流出了又灰又黑又稠的水来,渐渐地,创伤旁边的肿消了,慢慢地,创伤四周的黑圈退了,又渐渐地,黑水变黄变白变成道明的液体,之后.殷殷鲜血终于突肤而出了! 在尚未有动静之前,也就是在麦无铭的掌指刚刚搭上沈如婉肩头的时候,沈如娴即已经以毛巾沾水,在她二妹伤口四周,不住地擦、吸、拭,然后清洗。 黄石山庄里的人,上自黄九公,下至周东豪,他们个个看得瞠目结舌,惊奇万分,这不但是广了见闻.还开了眼界呢! “好了。”麦无铭舒出了一口气,说:“金创药……” “在这里,在这里……”周东豪捧着药瓶递了上去说:“金创药在这甲。” “谢谢。” 沈如娴立即接了过来,打开瓶盖,熟练地她她二妹洒了药材。 而这时.黄佩菁默默地递过来一条百绸巾。 “谢谢,谢谢。” 沈如娴瞟了对方一眼,她是由衷的说着。 一切就绪,麦无铭这才替双方互为介绍,众人这才分宾主依次坐下。沈如婉和姚凤婷等二位姐姐十分投缘,她们坐在一起,沈如婉精神振奋,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此行的经过和遭遇说了一遍。 但当她说到“秦岭三蛇”的时候,姚凤婷听了不由怔了一怔。 顿时插嘴地说:“怎么?你们也遇到了‘秦岭三蛇’?” “是呀!”沈如婉秀眉一扬说:“若不是‘秦岭三蛇’和丐帮的人在绩溪城外的约斗,我们也就不会碰上‘长毛公子’了。” 姚凤婷心有所疑.她回转螓首朝向麦无铭说:“铭弟,你不是说这三条毒蛇已经无害于人了吗?” “不错。”,麦无铭也沉吟了,过了一会,他说:“当时小弟的确是对上了他们的穴道,那是‘紫宫’左下,‘玉堂’右上之处。” “因为‘玉堂’‘紫宫’,俱属心胸要穴,落掌稍轻,于事无备,落掌过重,或者部位略有差异,被解者就会立时断魂,命丧当场。” “是以一般人均未敢轻易尝试,难不成他们遇到了高人?” 他眸子巾精光忽然一闪,又说:“难不成幽冥教主果真是……” 姚凤婷接口说:“果真是谁?” “果真过从地狱门中出来的。” “哼,废话!”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她抢白地说着。 沈如婉的好奇心最重,她知道对方必然也有不寻常的遇合,因此就追问起来了。 “凤姐,那又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姚凤婷遂将她的一切,也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接着,话题转向了幽冥教以及幽酩教的根据地天都峰,果然,黄龙公他们师徒管扫自家的门前雪,对幽冥教的作为一无所悉! “黄山派人丁不兴,门户式微,是以平时很少在外面走动。”黄九公歉然略带郝意地说:“至于幽暗教的总坛设在黄山之说,那可能是他们成立不久的关系,也可能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缘故吧?因此我们从未耳闻。” “幽冥教的总坛在天都峰绝不会错!”沈如婉一脸果毅地说:“毛延龄曾经对我扬言,说随时在天都峰候教,战事既罢,他们也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麦无铭肃然地说:“但是我们探寻了二日,也可以说是搜索了二日,却是毫无头绪,海里要领。” 沈如婉瞟了她丈夫一眼,说:“那必然是你疏忽了。” “唔——”沈如娴立即加以喝阻,她说:“二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知道此行尚有甄老英雄他们呢!” 沈如婉也警觉过来了,因此加以道歉地说:“对不起,各位,是我一时说错了话,失言了,请原谅。” “沈女侠多心了。”甄宗威曲意地说:“你刚才所说,却指明乃麦少侠一人,并未将我们包括在内呀!” 笑了,大家都微微地笑了。 第二十一回 青龙斗万里船帮 夕阳西坠,彩霞满天,黄昏从不感惮烦地又来到了人间。 这时,周东豪由内厅走了出来,说:“师父,晚膳已经准备定当了。” “噢!”黄九公首先站了起来说:“各位请。” 谈话就此中止了、打住了,也算结束了。 饭后,麦无铭心中有事,他思之再三,有的事必须要交待一下,有的事,则暂时还不能明说,是以,就踱向了沈如烟姊妹共住的房间而去。 在私底下,他们夫妻档、嫂叔间也款款地谈了不少的话,这当然是能交待的事喽。 最后,麦无铭摸出了两件东西递给了沈如娴,那是一块玉佩和一个古钱。 沈如娴十分喜悦的接了过来,分别地交与沈如婉相互观玩,旋即又十分慎重地把它们收进了怀中。 能当面交待的事既然已经交待完了,麦无铭遂起身辞了出来,如今,尚剩下那件不能交待的事。 但那件事也非得有个交待不可,只是该用什么方式?该是如何转达?他煞费思量了。 沈如婉眼见丈夫又转身走了,她虽有柔情万筋,她虽有衷曲无数,但是,身处客地,又能奈我何呢?这夜,夜幕尚未布下,月亮就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了。 这种夜晚,当不宜夜行人出没活动的日子,但是,偏偏的,黄石山庄在这夜却出现了一个夜行人。 黄山派虽然在武林中算不了什么名门大派,但是,黄九公的声名不弱,丁怀德和姜致远也不是泛泛之辈;何况,如今黄石山庄风云际会,在内还耽有麦无铭、沈逸裕以及“黑白双娇”那一班人呢!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也太过大胆,太过狂妄了。 可是,看地的身形,轻得像一股烟,看他的步法,快得像一阵风,功能之高,世所罕见,难怪他目中无人了。 只见他飘落一间屋舍之前,只见他潜向一个窗户之旁。略一静止,略一观望,而黄石山庄这多名家,这多高手竟然会无人警觉,无人拦击,宁属怪事,真是不可思议。 那沈家庄在江湖上号称方鼎四足之一的名望是浪得而来?那麦无铭的禅内神功艺传“南僧”孤木之说也是沽名而钓誉的了!夜行人见山庄内一无动静,他就举手在窗林隙键之间塞进了一张纸片,然后,“一鹤冲天”、“天龙腾空”直前谷外掠去,未几、就无影无踪了。 只是投书示警?或者约期决斗?如此看来,那个夜行人还是心有所惧,未敢公然地就地闹事了。 第二天,曙光微熹,鱼肚泛白,鸡刚啼,雀初噪,沈如娴就起床饰衣了,当她欲去梳洗的时候,忽见窗户边的桌子上有一张信笺平放在那里。 目一凝,心一惊,她霍地跃了过去,一把抓了起来,推开窗户,逼上功力、见上面是这样的写着:“如婉贤妻妆次,甫自相叙,又得诀别,此非你所愿,也非余之愿也。愚夫因为解救两个无知孩童或可能牵涉到其他乡民而开罪了恶人,彼既约期于我,为了声誉,为了信义,又不得不如期以赴,卿当谅我。 “以更夫之观察,幽冥教近期内该不会蠢动或来冒犯,万一不然,有四叔他们同在一起,谅也不致有失。 “黄庄主为人豁达好客,且又与大哥师门渊源甚深,你们就暂且留住些日,待我返回可也。余此去,多则半月,少则旬日,前途或有凶险,但自思尚可应付,卿个必挂念。 “情非得已,千祈原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嗣后我俩当长相厮守、永个分离。 万以要听四叔的话,要听大姊的话,多克制、多忍耐,免我有所牵挂。 “最后,请代表我向四叔、黄庄主众人前,告予不辞之罪,返回时当自负荆。 临行匆匆,即颂淑祺愚夫无铭留笔麦无铭少年老成,为人谨慎,有条不紊、面面俱至,全都算计好了。 “二妹,你快起来!” “什么事呀!” 沈如婉自小娇纵惯了,凡事依赖,凡事任性,是以只随口地反问了一句,依旧紧闭眼睛在拼凑着她的好梦。 “有人留下了一封信。” “是谁呢?” “无铭。” 一听是麦无铭留下了信,沈如婉顿时一头拗了起来。 “他留情下什么?”“你自己看罢!” 沈如婉陡地滚下了眠床,一把抢过了信笺,凝目一看,说:“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找不相信……” 她死一般地冲出了自己的房间,又死一般地撞进了麦无铭的卧室,果然,人去屋空,麦无铭失踪了。 这么说,那昨夜出现在庄内的夜行人,也就是麦无铭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中华亘古以为的谚语,尤其是练功的人,更尤其是住在山坳里的人,他们起得最早,君不见有“闻鸡起舞”的故事吗?沈如婉那有异的脚步声,那有异的开门声,已惊动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黄九公首先由内间走了出来。 “二姑娘,你早呀!” 沈如婉毕竟是出身大家,她虽然是满心焦急,一脸惶然,但礼仪焉敢有失,立即裣衽一礼说:“黄庄主早。” “怎么?麦少侠不在房间内?” 沈如婉幽怨地,也沮丧地说:“是的。” 这时,其他的人也陆续地走了过来,他们露出好奇的眼光,怀着不解的心情,静观着、静听着黄九公和沈如婉的对话。 黄九公困惑地说:“他到哪里去?” “不知道。”沈如婉双目朝大家看了一眼道:“你们可有人看见,可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人应声,无人答话,这就表示无人知道。 沈逸裕踏上一步说:“婉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四叔……”沈如婉珠泪突眶而出了,纷坠于地了,她悲声地说:“无铭他留书出走了……” 沈逸裕听了不由一怔说:“留书呢?” “在这里。” 沈如娴迈步递了过来,然后一把揽住了她二妹的身子。 沈逸裕略一浏览,就转给了黄九公,黄九公道:“走,我们先去客堂,到客堂里再慢慢地商讨对策。” 客厅里,大家无言地落了座,留书分别地传阅了过去,最后,沈如娴说:“凤姊,近期内你们几位和无铭相处在一起,但不知可曾遭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姚凤婷略作思维,然后又抬眼看了甄宗威父女,但他们父女却是一脸肃穆,一脸无助,姚凤婷只有螓首轻摇,心怀愧疚地说道:“除去了幽冥教的人,还是幽冥教的人,其他的,我们从未遇到过,而且也未所铭弟谈起别的事和物。” 忽然,沈如婉挣出了沈如娴的胸怀,她泪眼婆娑地说:“那他一定去了幽冥教!” “不会的。”姚风婷委婉地道:“我们曾经专程地、刻意地去天都峰找过两次,却都没有结果。”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一个人又乘夜找了去。” 沈逸裕审慎地分析着,他说:“姚姑娘说得不错,那是不可能的,幽冥教的事,无铭在留书中交待得十分清楚,而且,幽冥教近在咫尺,他又何必说要去十天半月呢?” “那会是谁约他呢?石家庄,九华山?还是万里船帮?必定是幽冥教,幽冥教约他去一个凶险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帮他去。” “到哪里去帮呢?” 沈如婉怔了一怔道:“四处找呀!” “天下之大,从何找起……” 沈如婉吭声地说:“那我们总不能撒手不管呀!” 沈如娴开口了,也缓下声调说:“二妹,你可信得过无铭的功力?” 沈如婉脱口道:“当然信得过喽!” “那就是了,无铭所以不作明言,就是怕我们找他去,无铭既然不邀我们去,也必有他的理由和顾忌。” “那我们……” “姊的意思,何妨就顺着无铭的意愿,静等他返来。” 沈逸裕为稳定,也为安慰沈如婉激荡的心情,他加强语气地说:“婉儿,如娴的话说得很对,四叔也信得过无铭的功力和机智,纵有凶险,履险如夷;或有崎岖,终化坦途,你就安心地等待他返来吧!” “谢谢四叔,也谢谢各位。” 沈如婉吐出了一口气,她无可奈何,幽幽地说着。 这天,麦小云来到了水定河下游的一个渡头,他见往来过渡的行旅不少,遂伫立在岸边,并且踱起了方步,等待着下一班航次的到来。 忽然,有一个头戴粗篾斗笠,身穿铁灰长衫,腰缠土黄布带,脚套六耳草鞋;及袖上捋,裤管高卷,手湿水,足沾泥,看将起来,十足是靠水生活的汉子。 这个汉子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黝黝黑黑,生得粗粗壮壮,浑身是劲,浑身是力。 他走到麦小云的身前,嘴巴一裂,脸颊一展,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黄白斑剥的牙齿,那是笑。 然后,反手攫下头上的斗笠,躬躬身子笑笑说:“这位公子,您要过河?” “是的。” “那小的有一艘舢板泊在那久……”中年汉子头一转,手一指,然后继续地说:“可以送公子渡过对岸。” “喔!多少钱呢?” 以前,凡是吃喝花用,麦小云是从不问价钱,但是,如今不同了,因为他阮囊羞涩,腰存不多了。 “二十文钱。” 那个汉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软下声音,挺着笑脸的说着。 “唔……”麦小云抬头看看,他见固定的渡船已经驶到了岸边,正在钩桩,正在系缆,因此怀着歉意地说:“对不起,不用了。” “那公子就给十五文好了……”中年汉子脸色一优,急切地说:“小的上有老母,中有弱妻,下有稚子,一家五口全靠我摆渡几个散客过日子,行行好,上天保佑公子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这阿谀之词是真心祝祷?是职业伎俩?还是……那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不得而知了。 侧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麦小云是佛门弟子,是侠义中人,又何况那只是多化一点点小钱,什么地人都可以节省焉。“好吧!我就坐你的船好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中年汉子眉开眼笑,打躬作揖地说:“公子请随我来。” 他转身上了,麦小云也启步跟了上去。 这艘舢板头翘尾翘,又窄又长,轻便、灵巧,吃水浅、转身快,一经划动,其快如箭,其名叫“船”。 中年汉子熟练地、快捷地跳了上去,小船一不摇,二不摇,只微微的朝下沉了一下而已。由此看来,果然是一个靠水吃饭,靠船吃饭的人。 他利落的在船尾一坐,接着握起双桨左右平撑,借稳定船身,便于上下,说:“公子小心,请上船来。” 麦小云虽然不谙水性,但他却身蕴上乘武功,是以只微微地提起功力,一跃、一腾,犹如一只海鸥,也像一片柳叶,轻飘飘地也登上了小船,他站在船首。 中年汉子见了似乎颇感惊异,他又展齿一笑,说:“看公子弱难缚鸡,乃属斯文一派的读书人,怎么对船性竟然也会内行如此,小的自叹不如呢?” 这可能是他个懂武艺,以故误将对方的功能视之为技巧了。 麦小云不加解释,只是回首也报之以一笑。 中年汉子左桨一竖,右桨一划,划的是动力,竖的成舵把,因此,船尾化轴,船首猛旋,它指向了江心,指向着对作,接着,双桨并运,小船就立即射了出去。 “公子贵姓?” “喔!小生姓麦。” 因人而异,对一般平常百姓,他总不能以江湖口气自称为“在下”、或者“区区”。 “出去游学?访友?” “唔——”麦小云略一迟疑说:“探亲。” 中年汉子脱口地说:“在江南?” 麦小云听了一个怔忡,他又回头看了付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中年汉子显得有点惶然,他立即分解地说:“小的只是随意猜猜,随意猜猜……” “那怎么会猜得那么远呢?要知道江南距这里有好几千里的路。” “因为……因为江南人文荟萃,风景秀丽,对,风景秀丽!” 中年汉子舒然地说着。 “嗯!” 麦小云算是回答对方的问话,但也释去了自己心中的疑念。 舟船的种类繁多,舢板、舴艋是小舟,用的是桨,舫-、(舟昌)(舟某)属平船,用的是橹,至于大的、巨的如(舟余)(舟皇),如(舟蒙)(舟童),又改用桨了;不过,它们的桨棹众多,还铺上帆,有的地方又以缆纤牵拖拉。 未几,江心到了,可是舢板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却停了下来,麦小云回头看看那个中年汉子,那个中年汉子见了脸色顿时一阵阴晴,眼光一阵闪烁,口中滞滞呐呐地说:“船好象是出了毛病,待小的下去看个究竟……” 他根本不等对方的意见或表示,就慌不及待地一头倒钻入河中而去。 麦小云的眼中岂会揉进沙子?他已经了解那该是怎么的一回事了,万里船帮,这必定又是万里船帮耍的花招。 果然,舢极开始倾了,仄了,它一直朝右转、向右翻。 麦小云不由淡淡地一笑,然后二腿横踏,左脚加力,舢板如插入了竹篙,如抛下了锭锚,虽然略略地下沉了一些,但是,它成了中流砥柱,成了江心礁岛。 稳,稳得像云海中的山头,平,平得像大道中的康庄。 江水下面的人,只会倾船,只会翻衡,却是无法平平地将船拉入河底,于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们凿船了。 前一孔,后一洞,左左右右,全有江水涌了进来。 俗语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里只是永定河,永定河没有黄河辽阔和波涛汹涌,是以麦小云一无所惧。 俗语说:“船到江心补漏迟。” 但是,这漏乃是人为的,蓄意破坏的,根本无人去补、想补,但麦小云也不在乎。 觑机,乘隙,他飘向了船尾,随手抄起一柄桨杆,略一观望估计,然后右掌平伸,化刀成斧,连续地,飞快地砍下劈下,霎时间,桨杆立即变成了十余段盈尺见长的木块。 接着,凝神吐气,横臂一抖,第一块木块就凌空向他身前二十丈之处飞去。 继之,身形上纵,他御木而行,足尖循着木块所去之处随着而去,像是二者相互吸引着,牵连着。 他们彼此尚飘留在空中的时候,第二段木块又顺势抖了出去,待冲力一尽,物体甫坠水面,人即一触而升起,跟向了第二块木块。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屡抖屡纵,甫落甫追,如蜻蜓点水,若飞燕掠波,木块抖尽,人也已经上了堤岸。 这难道不是达摩?忆当年达摩老祖就是脚踏一片芦苇随水而来。不,不,麦小云艺业虽精,功力虽深,但绝对还比不上少林始祖,他施展的乃是“登萍渡水”。 麦小云的鞋底尚未踩到地面的时候,芦苇中,土丘旁,分别地递出了好几把刀尖、剑锋,指着他的腿,刖着他的脚。 事起仓卒,情出突然,是吗?其实不是,因为这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有船沉在先,定有伏击在中,后呢?后面必然尚有更厉害的杀着等待着他。 有道是“有一必二,有二还有三。”这亘古相传的话岂有妄讲之理。 好个麦小云,他双足倏然一缩,二臂猛地一划,袍衫的下摆立时迎风膨胀,因力划飘,它成翅成翼,它化鳍化尾,“一鹤冲天”、“青龙腾空”,迂回一翱翔,在半空中弧形地打旋了一个圈圈,然后才泻落在山丘之顶端。 果然,第三着步骤显现了,有五六个人全站了起为,全围了过来。 这些人,正是万里船帮万坛座下的将才,麦小云曾经同对方遭遇过一次,以故,他与姜致远在北海之约因此而迟到了。 领首的一个年纪已有五十出头,名叫朱信弘,是北京总舵的总舵主,坛下舵。 朱信弘有一个很怪很奇的绰号,人称“相思树”,因为,他长得高高瘦瘦,木木讷讷,最大的特色乃是两只眼睛个会转动,也很少开阖,除非是洗脸时、除非在睡觉时,因此,好事者就给他冠上了这个尊号。 站在左边的是钟文昌,外堂之主,站在右边的是韦召亘,刑堂之主。 还有三个人倒是出乎麦小云的意料之外,他们分别是阮世德、吴至祥、占金城。 这三人原是该帮武汉总舵主的内堂主及外堂主,当年因为作恶多端,自被麦小云挑去了水寨之后,就无法再重整旗鼓,建寨立舵。 究其原因乃是一不容于白道上的正义之师,二也不再为当地的船户和渔民所信任、所接纳,是以到处流浪、广打游击,也曾经几度找麦小云报复过、觅仇过,可是功能不足,心力不逮,只有徒呼奈何。 自从洪振杰由地狱门返回了万坛,就招集了他们,安置了他们在万坛之内,以备不时之需。 所谓不时之需,那就是在扩张势力之时需要他们,在谨防麦小云追讨公道之时也需要他们,如今,这不时之需的时候终于来临了,因为麦小云果然找来了北京。 阮世德一晃手中的钢刀说:“麦小云,今日你已经进入了牢宠之内,认命吧!” “嗄!”麦小云淡淡地说:“就凭你们?” “不错,就凭我们。” 阮世德说得昂然、说得傲然、也说得悍然。 麦小云轻笑了一声说:“不见得吧?你们哪一次不是倚多为胜,以众击寡,结果呢?” “那不一样,以前我们仓促成军,而今日,却经过刻意的部署,不信,你可以朝四周看一看。” 阮世德他们如今的头领是舵副、堂副、由于朱信弘为人木讷,口齿龃滞,因此皆由他发言对答。 麦小云果然环目朝四周瞄视了一眼,见对方的确布防严密,而这时,河岸边又爬上了四个人来,那是划船的人和凿船的人。 “阮世德,你可曾听说过,蝼蚁虽多,那也只是一群蝼蚁,又何足为虑呢?” 麦小云口中说是轻松,但他的手却已经把系在衣襟上的宝剑慢慢地给解了下来,因为他感到事态果真有些严重。“嘿!麦小云,就算你是猛虎,如今已是虎落平阳;就算你是蛟龙,今日里蛟龙也被困在沙滩之中了。” “弃械……投降……吧!本座……可以饶尔不死!”“相思树”朱信弘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坛下总舵里的人选,其功力俱高地外放各地的舵主堂主他们,因此,有时候被派巡视稽察,或者催收钱粮帐款的“钦差”,就有优越之感,就有倨傲之状。 “嗄!你能作主?”麦小云说:“洪振杰呢?怎不见洪振杰亲自出来?” “对你这个……后生晚辈,又……又何必劳动帮主,本座……一样担当……担当得了,说话算话!” 难怪朱信弘口出大言,他虽然也曾与对方交接过一次,但那个时候,麦小云急于会晤在北海鹄等的姜致远,是以聊作应付,随即脱身而走,就这样,朱信弘误解了,他以为麦小云的功力也不过尔尔。 那难道洪振杰由地狱门返回北京总坛之后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又如何去的?还有南下截拦翡翠玉如意的结果又是如何?没有说,他当然不会说,人总是要面子的凡坍台的事能掩则掩、能瞒则瞒,谁又会自刮胡子?把臭事给抖露出来,尤其是在自己属下的跟前。 “恐怕不行呵!” 麦小云这话是一语双关,一是指对方无权作在,二则是说朱信弘的能力不够。 “什么不行?” “喔!我说不行,我手中的剑也是不行。” 麦小云掩饰地,也曲意地说着。 但是,不论作何种解释,似乎都拂了朱信弘的意,因此,他生气了,这一生气,言语倒是顺畅了起来。 “不行你就试试!” 他脸色一狞,双拳一捏,跨步就走了上去。 阮世德却是肚中雪亮,他曾经吃过麦小云的苦楚,并且还不止一次,因此唯恐朱信弘大意有失,前右臂一挥,大声地说:“上!人家一起上!” 战斗开始了,有人舞刀越剑,有人扬掌踢腿,尽其所极,竭其所能,既激烈,又紧凑。 这六个人的功力,都已经列入了高手之林,是以麦小云颇为慎重,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摘下他的佩剑了。 尤其是“相思树”朱信弘,他的眼睛虽然转动不灵,但听觉却尖锐万分,响动不管如何繁杂,声音不管如何轻从,他都能分出先后,都能洞烛其微,丝毫不漏,点滴无差。 麦小云进退飘忽,游移穿插,虽然打得从容,打得轻松,但一时之间,想取胜却也不太容易,因为他要保持实力,以留待着洪振杰的出现。 就在这个双方打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忽然,渡头那边也起一噪动,接着,有人吆喝,有大应声,旋即对答了。 “停步,里面不准进去!” “怎么?难道这河塘边的山坡地是你家的私产?” “虽不是我们所有,但属我们管辖。” “嗄!是皇帝准的,还是府尹派的?” “都不是。” “那你们凭什么阻止我过去?” “我们乃是专管码头、水路的万里船帮。” “哦!原来你们是江湖上的万里船帮,怪不得这般霸道,但我现在走的乃是陆路,应该碍不着你们的事吧?” “真是狗咬吕洞宾,你难道没有看见有人在争端,有人在打斗?” “这么说我倒是误解阁下的好心了,但是,看看热闹,乃人心所趋。” “刀枪无眼,不看为妙啊!” 劝阻的人倒是诸多解语,十分耐心,其实,那是由于来者气宇轩昂、相貌不俗,因此有所顾虑,不然,哼!劝阻的人又刻意的瞧了对方一会,又说:“别以为你身佩宝剑,或许也是江湖中人,但是,你要知道,那些打斗的人全是武林中一流高手。” “不错,这点我还看得出来。” “你既然看得出来,那又为何非看不可?” “见猎心喜,不过,我也说过,自会衡量,自有分寸。” 劝说的人起先施威吆喝,待一看清来者的人品气概,他软了下来,遂改以劝解,如今,对方竟然是软硬不吃,他顿时又狠了起来。 “不行,你不能进去!” “我非进去不可!” “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嗄!” 被阻者他调侃起来了,说:“酒,我颇有所好,但是对不相识者之酒,却什么都不吃。” “呸!那大爷也非要灌灌你不可了。” 他是谁呢?这个劝阻者,他乃是万里船帮北京总舵属下也堂之主韦三丰。 韦三丰宝剑一摇,陡地朝对方刺了出去。 “恐怕你还不行。” 他又是谁呢?这个被劝阻者,他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之一,沈家庄的老三沈逸川。 沈逸川飘身而退,他顺势也拉出了青锋,一回一旋,立即还之以颜色。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他飘退的姿势,看他出剑的状况,再看看他一回一旋的速度及方式,着着现能,处处见功。 剑风刮衣,衣翻带摇,剑气触肤,肤砭肉麻。 韦三丰的心中,虽然已经知道来人也是身属江测,但是,他自矜身份,倨傲过甚,在两相对答之间还是懒得去动问对方的姓氏和名号,真待对方身形一动,剑招一出,他不由吓了一跳,极度的震惊起来了。 韦三丰依样葫芦,立即飘身而道,可是,飘退的身形慌急局促,几近狼狈、纷沓的脚步凌乱不稳,显得踉跄。 外围的人员见了个个愕然,其中的一个将手中长刀一挥,道:“弟兄们,大家上!” 这个人叫刁谷山,原先执掌该帮武汉总舵的刑堂,如今委屈了,暂编在北京总舵刑堂为副座。 又是一场混战开始了,但是,沈逸川战来却轻松得很,因为喽罗们不够看、不中用;高手相扑,他们根本插不上手,轧不上脚,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站在旁边助助威、呐呐喊,如此而已。 韦三丰和刁谷山二人员经联手,却仍不是沈逸川的对手,因此,十几招一过,一方步步进逼,一方则节节败退。 外围与内场的距离,大概有十余丈之远,内场的人早已经发觉外围所警戒防守之处也出了事故。 但是,在混战中万里船帮的人,由于忙于应付强敌、无暇顾及,主要的,也是中间隔着土丘阻碍,还有芦苇遮掩,因此,间间隙隙,隐隐约约,只听见声合,看不清人影。 麦小云则不一样了,来人一到,口甫出声,他耳熟能详,他目税能辨,立时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喜只喜在心中,在脸上却不动声色。 沈逸川和韦三丰他们越打越进、赵来尴近,于是,身形业了,面貌清了,阮世德一见个禁惊惶地叫了起来。“啊!沈逸川!” 他不叫还好,他不报名也没有关系,这一叫喊,这一报出来人的姓名,万里船帮的舵主、堂主,全都惊了心,于是,军心涣散了,士气崩溃了……原本,他们由于人众势盛,由于麦小公心有旁骛,以致战况仍是旗鼓相当,铁锚并称,如今,失措了,散乱了,彼此之间也配合不起来。 朱信弘略经思虑,他当机立断,顿时下达了命令。“弟兄们,我们不争一时,暂且撤退回舵另作打算。” “怎么?”麦小云北上的原因要找洪振杰,他游斗的目地也是在等洪振杰,沈逸川这一出现,非但没有帮上他的忙,反而搅了他的局。 是以焉能轻易地放过对方走路?说:“要打就打,想退就退,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容易,朱信弘,你必须要付出一个代价来。” 既然沈逸川坏了他的事,那麦小云初见对方到来之时,心头又为何一喜呢?那是他另有所图、另有所求。 麦小云图的什么?求的又是什么呢?请原谅,天机尚未到来,就算卖个关子吧,待下回再作交待。 朱信弘双眉往上努力一挑,两颗不会转动的炯炯眼珠,不由更加突了出来,他说:“麦小云,你可不要弄错,本座并非怕你,只因为时辰施得太漫长了,双方胜负难分,一无了局,这岂是办法?何如待来日再一较短长!” “是吗?你以为在下真胜不了你们?” “事实俱在。” “好,那你就再试试吧!” “哼!”朱信弘冷冷地说:“什么戏法,你尽管变出来吧!” “注意了。” 麦小云纵身而起,他高冲三丈,接着,凌空翻滚,迂回盘旋。 “云天青龙!” 功力登堂入室,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沈逸川不由赞叹地呼出了声。 继之,“云天青龙”展鳍了,探爪了,摆尾了,他腿剪臂弓,倒挂而下,森森剑尖直指对方面门,对方的咽喉,对方的心胸,包括着前身所有的重户大穴。 朱信弘大惊失色了,心颤胆跳了,他想退,无处可退,他想躲,乏地可躲,因为麦小云身在半空,落点能远能近,剑锋随左随右,追踪着他,笼罩着他。 怎么办?凉“拌”!朱信弘周身真的发凉了,如今,唯一可以做得到的,那就是闭上眼睛,口中微微轻呼出声。 “我命休矣!” 麦小云身形泻落在应落之处,朱信弘的面前,剑尖正指上应指之处,朱信弘的喉头。 没听任何声息,不见点滴鲜血,而朱信弘也无丝毫的感觉,他不由又睁开了木然的眼珠,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麦小云。 麦小云一不下手,二不讽激,只是淡淡地说:“朱信弘,你还是派人去叫洪振杰出头吧!” 朱信弘无言地摇一摇头。 “怎么?你不服气?尚欲逞强?” “不是的。”朱信弘叹息了一声,然后悠悠地说:“坛主一听阁下来了,他就翩然离坛而走了。” “哦!去了哪里?” “不知道。”朱信弘歇了一下又说:“不过,他事先曾经说过,要回昆仑一趟。” “此话当真?” “不信你可问问其他的人。” 麦小云双目瞥了在场每一个口呆目瞪、惊惶失措的万里帮众,然后废然地收起了宝剑,说:“好吧!你们走吧!望能好自为之。” 走了,走了,万里船帮的人全都走了,带着丧气,夹着尾巴,平时那股不可一世的气焰,已经是漫在河里,抛向天外……麦小云收起了宝剑,他走上几步朝沈逸川说:“三叔,你怎么向北边来了?” 沈逸川也将青锋归了鞘,他说:“你四叔的地盘在南边,而我,没办法,只好朝北边求发展了。” “那如娴她们呢?” “她们为找你们兄弟,当然也往南边跑了……”沈逸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转口地说:“咦,你不是去了九华山?为什么反到北地来了?地狱门怎么样了?” 他又奇又急,是以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麦小云遂将此行经过说了一遍,听得沈逸川震动连连,嗟叹连连,久久尚难平息。 麦小云也是心有所牵,于是接着说:“那如娴他们是和四叔走在一起了?” “不,一如往常,一如从前,他们是各走各的。” “这……”麦小云心有不安,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她们……她们……” “别她们、她们了。”沈逸川了解对方的意思和感受,于是他笑笑接口说:“不在乎的,以沈家剑术,以如娴的为人,她们姊妹在江湖上通行无阻,决对不会有事,不然,‘黑白双娇’的名头是如何闯出来的?” 经对方这么一说,麦小云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他也报之以笑地说:“三叔说得不错。沈家庄乃宇内……” “算了吧,以前也许是的。”沈逸川睨目瞄了麦小云一眼,接着又继续地说:“如今嘛!在你们麦氏昆仲的面前,可就不敢再这么说喽!” “三叔,你真是在取笑我?” 麦小云显得有些惶恐,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安。 沈逸川连忙解释说:“喔!不,不,我们是彼此恭维,互相夸耀。” 笑意浓了,心情舒了,这一对岳婿叔侄。 过了一会,麦小云说:“三叔,这次遇到你,我真是遇到了救星……” “怎么?”沈逸川敏感的接口说:“你莫非在施反击,嫌我多事?” “喔!不、不。” 麦小云以同一口吻说:“因为我荷包将罄,囊无所胜,几乎要落魄他乡,流浪街头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沈逸川满面困惑地说:“遇上了道中‘君子’?” 他指的君子乃是梁上君子——偷儿。 “不是的……” “那必定是‘八只手’了?” 三只手不够看,他们‘手(注:三个“手”品字)’不去麦小云的银包,可是八只手“扒”,那就防不胜防了。 “也不是的。” 沈逸川怔住了,他说:“你总不会自己疏忽……” 当小云又将北上的因由以及谁西水灾的情形再给补上了一段。 这就是他见到沈逸川到来,心中欣喜的原故了。 “哦!原来如此,我来的早,一回上还安和乐利呢!”沈逸川说:“如今怎么办?洪振杰既不出面,你又作何打算?” “去昆仑!” 麦小云说得毅然,也说得湛然。 “昆仑乃是名门正派,你此去……” “武林中对门户之见看得极重,凡门下弟子犯了过错,他们一向不予外人过问,这几乎已经成了规章。” “我找的只是万里船邦的总坛主洪振杰。” “但洪振杰却是昆仑派中的人呀!” “那就让他们自清门户好了。” “假如对方护短呢?” “迫不得已,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晤!”沈逸川略一沉吟道:“走,我们一起去,三叔与你们共进退!” “三叔,这……这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沈逸川瞪着双目说:“有什么不妥当?” “这会引起沈家庄和昆仑派之间的仇怨。” “怕什么?沈家庄几时怕过事来?” 麦小云委婉地说:“话不是那么说……” “怎么说?”沈逸川气填心膺,他微愠地说:“噢!他们可以掩护门下弟子而不顾江湖正义,沈家庄为何不能帮同自己的子婿?真是笑话!” 第二十二回 昆仑隐师门不肖 昆仑派,其名“昆仑”,骤听起来,任谁都会联想到昆仑山,因为,昆仑山实在是太有名了。 其实,昆仑派与昆仑山毫无瓜葛,它的所在地并不在昆仑山而是在长城之旁,居庸关之口的一个名叫“青龙镇”的地方。 那它为何名为昆仑呢?它之所以名为昆仑,乃是该派的创始人,当年获得了一柄举世闻名的宝剑——昆仑剑,或称昆晋剑。 于是,以剑为名,嗣后,该剑也成为该派镇派之宝,传派之宝,直到如今。 昆仑剑胜之“干将”,胜之“莫邪”,也胜之“鱼藏”,是名正言顺的一把宝剑。 它锋利,吹毛断发,它坚实,削铁如泥,它避水,滴水不沾,它抗火,烈焰难熔,它祛毒,诸毒难隐,它……麦小云和沈逸川来到了昆仑派的大门前,两个人以礼拜访,各个送上了一份名帖,当然,他们随身哪带有什么贴子?这乃是临时的市街上买现成的。 “二位是……” 站在大门口的庄丁,或者是门人一见就伸出双手将贴子接了过去,并且脸透疑云询问着。 麦小云说:“我们专程前来谒见贵派掌门人。” “喔!二位请稍待一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那个门人十分客气,可能是见麦小云二人气概不凡,也可能是昆仑派属白道正派,训示、调教门下弟子待人接物应用礼貌和态度吧?“有劳了。” 末几,有三个人连袂地上了出来,喔!四个人,后面还跟着那个送帖子进去通报的门人。 中间的一个年纪“耳顺”有“超”,五十一二了。 他叫汪弈平,正是昆仑派这一代的掌门人。 左右两个也在“强仕”加“半”,四十五岁上下。 左边的叫林木森,右分的叫曹志明,是汪弈平的师弟。 三个人俱生得精壮,俱长得威武。 穿的,也是一式蓝绸料子的常服长袍,不像门人庄丁束着两截紧身衣靠。 “哦!”汪弈平拱着双手,含着笑意说:“沈大侠、麦大侠降临敝门,真是青龙小镇有幸,寒舍篷荜生辉,汪某人也脸上增光呢!” 林木森和曹志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也齐含笑意,同拱双手。 自从有了地狱门,江湖上的事故少了,纷争少了,隶属南方的武林人士去北方的不多,藉落北方的下南边也相对减少,是以,两造之间,只是闻名,不曾相识。 汪弈平接视了门下弟子送进来的名帖,当知道来者是谁,而他亲率师弟外迎,有意地报了姓氏,沈逸川和麦小云就得悉说话的乃是昆仑派掌门人汪奔平了。 “掌门人言重了,礼隆了。” 这次回话的乃是沈逸川。 他投桃报李、说得也十分真挚,当然,和麦小云二人一样地含笑,一样地拱手。 麦小云口中没有说话,心中却感到新鲜得很,因为,他第一次听见人家称呼他为“麦大侠!” “少年十五二十时”,以前他是少年人,人家管他叫为麦少侠,如今,二十出头了,而且又讨进了媳妇,是大人了,合当称之为“大侠”。 只是认识他的人一时改不了口,故仍然以少侠呼之。 汪弈平摆手、欠身,他肃客了。 “里面请,二位里面请。” “三位先请。” 沈逸川也右手一抬,礼让着。 “咳!说哪里的活,贵客临门,未及远迎,已感失礼于先,如今焉敢再怠慢于后?二位,我们兄弟恭揖了。” 汪弈平一脸热忱地说着。 “那有僭了,窃越了。” 沈逸川见让来让去不是办法,也显得做作,遂和麦小云同步跨了进去。 穿过天井,迈入大厅,宾主落座,奉上香茗。 在一切舒齐之后,汪弈平是主人,而且,为人又是干练,又是世故,又是圆滑,将时间控制得十分恰当,说:“沈家庄乃宇内三庄之一,功能、剑术,俱皆冠盖天下,汪某人真是久仰之至。” 他撇开一帮不谈,也捺下对方的来意不问,夸功能,论剑术,那必定有其用意和道理隐匿在其中。 当然,专程拜地头的在江湖上乃是常见的事,但那是来都或有所求,或在当地有所作为。 但沈逸川不是,麦小云也不是,汪奕平如今这么曲岔的一说,麦小云就开不了口,因为对方明指是沈家庄,而沈逸川就不得不予回敬几句,也不得不加否抑几句。 “在孔老夫子门口,在下焉敢腆颜典文?同样的,在昆仑剑术名家之前,沈家庄也未敢谈剑。” “沈大侠在庄中排行第几?” “寒家兄弟四人,在下排行第三。” “哦!那是沈三侠,沈三侠忒客气了。”汪弈平似真还假地说:“昆仑派之名仡在于‘剑身’却个在于‘功能’,而沈家庄昆仲四位,却是‘剑’、‘能’双绝。” “倒是汪掌门人客气了。”沈免川也是刻意地说:“昆仑派剑利招精,功高能显,历来驰名于天下武林,沈家庄只是虚流谬传,同道抬爱,而沈逸川更是末学肤受,椎鲁之辈而已。” 曹志明霍地站了起来,说:“沈三侠何必谦逊过甚?某不才,亟愿向阁下讨教几招,望能个吝,以匡逮益。” 山回水流,沈逸川哪会让对方一味地含糊下去,他顿时探询起来了。 “这位是……” “噢!请怒汪某人颟顸,未及替二位引介。”汪弈平生硬地笑笑说:“这一位叫林木森,他叫曹志明,乃是老朽的三师第、四帅弟。” 他随个地朝二人指了一指,林木森和曹志明也各各地颔一颔首,其他就一无表情了。 “哦!原来是曹四侠当面,在下失敬了。”沈逸川也站了起来,他双手一拱,笑笑说:“曹四侠残一霸、除二害,名震燕赵,莫非沈某也成了一个祸害?” 当年,居庸关口有一名强梁,叫隆多尔,满洲人,他伙同着两个手下,分两头霸踞了长城两端,按人头,计马车,逐一收取买路税。 由于一边已属关外,因此把守隘口的将领也莫奈之何,行旅怨叹,客商咒诅。 有一大,曹志明有事人关,隆多尔的喽罗被灰蒙了眼,其实是极酒迷了心,竟然狠声恶语地也要收取买路钱,曹志明在一怒之下,就挑了对方的窝,杀了对方的头,因此人心大快,官方也隐而不究。 曹志明棘然地说:“沈三侠未免言重了。” “那曹四侠是要在下丢丑现绌?” “也没这回事,曹某倒祈沈三侠能手下留情呢!” 汪弈平接口说:“沈三侠,我家老四平日气骄物傲,你何妨就此指点几手,煞煞他的锐气,也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们这一搭一挡,一和一唱,似乎早有盘算,早有安排,而又不着边际、不露痕迹,进可取,退亦有可守。 “这……” 沈逸川转头看看麦小云,他在求意见,在来方略。 麦小云微一思虑,他暗想,对方既然有计划地故作试探,那又何妨来个将计就计?这样也许可以不伤感情,不伤颜面而达成来此的目的。 因此,接口说:“三叔,曹四侠找的是你,你就算要舍去性命,也得陪陪君子、双方切磋一下,印证一下,怎么推辞得了?” “好呀!”沈逸川笑笑说:“那你也是存心要看我丢人现眼了?真是幸灾乐祸!““三叔,我们可是乘同一船来的呵!” “乘同一船来的?” 沈逸川他似乎有些不懂。 “我是说我们搭的是同一条船。” “喔!不错!” 这一下沈逸川听懂了,也了解了。 “那就是了。”麦小云有意地明点一下,为自已,也为对方,他继续地说:“船漏了,湿了你的脚,也就干不了我的手,所以,这个‘灾’,这个‘祸’,恐怕任谁也脱不了干系。 “不信,你看着吧!汪掌门人焉会轻易的放得过我?” “对,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哈哈!”沈逸川的笑声朗了起来,接着说:“那三叔我就笨鸟儿先死了。” “不,是主人高明,他点将点王,小侄只是殿殿后,略作陪飞而已。” “说什么将王,说什么陪飞,谁有几斤、谁有几两,你我肚内雪亮,又何必同三叔过分的客套呢?” 汪弈平又插进来说:“二位说得俱都不惜,将至王至,将王同至,敝门师兄弟怎可错过这大好的机遇?当要逐一讨教,个别观摩。” “好,既然如此,那曹四侠请,我们就出去研讨研讨、比划比划。” 沈逸川的眸子由麦小云的脸上回向汪弈平,再由汪弈平处转到曹志明的身上,口中说着,掌心仰着。 “来者是客,沈三侠先请。” 曹志明也微躬着身子。横抬着手臂报之以礼。 “嘿!那在下就占先了。” 沈逸川一转身、一启步,角门旁一个昆化派门人弟子,立即适时的捧上了一柄斑斓古剑到曹志明的身前。 曹志明一不顾睨,随手抓起也踉着步出大厅。 这柄剑不是昆仑剑,它就叫石斑剑,也是千中选一的一把好宝剑。 天井中,两个人左右相互对峙,先后抽出宝剑、摆开架势,伺机出手;如虎之蹑鹿,如狐之踩鸡。 江湖人,一向不惜性命,只重声名,他们经常为争一时之气,可以血流五步,尸横当地。 因此,古人也曾经下了一句断言,那就是“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夺。” 其实,这句话深究起来,该是为慷慨激昂、壮志凌云,为国家、为民族而效命疆场的忠臣义士所说的,但一般都给借用了、袭用了。 汪弈平坐不住了,他立即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林木森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也跟着站了起来。 “麦大侠。”汪弈平展着笑脸说:“我们出去看看如何?” “好。” 三人鱼贯地出了大厅,一字并肩,他们伫立在廊口滴水椽檐之下,是随意的观望?不,乃是刻意的注视。 沈逸川的年岁较曹志明为轻,但曹志明的心情却比沈逸川要急,几曾何时,只见曹志明的头微探,立即展出一招“雁落平沙。” 这原是为兵家所不采、所忌讳,大概是他心有所惮,或者有隙可乘,要不然就是在抢先机!果然,“雁分二行”,旋之又化成“狼烟四起”,最后则是“烽火连天”。 它指向沈逸川、围向沈逸川,攻向沈逸川,气势雄浑而有劲。 沈逸川他焉能不动?十趾使力,双腿一弹,在“急流勇退”之后,宝剑摇曳颤抖,九朵剑花就隐隐地显示出来了。 九朵剑花,乃剑术中最显上乘之修为,他有名师、有秘谱、有毅力、有恒心,苦心孤诣的在此道浸淫了一二十年,新近才练达臻此境界,而且,第九朵尚隐匿不影呢!剑花可有十朵?有,再上层楼,就是十朵,剑花若能展出十朵,那就能以气驭剑,就能身剑合一,就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摘瓜切菜,犹如探囊取物。 他们是剑圣,又可称剑仙。 抖剑花只是使剑之起式。只是表示一个剑士、剑客所学之成就、之功能,它不攻敌、它也不防守,假如硬说有其作用,那也可以,是什么?是炫耀自己,是示威对方,如此而已。 接着,沈逸川回手了,一招“五彩缤纷”,转幻“八面玲珑”,再施出“投辖留宾”,截向对方的兵刃,圈住对方的身形。切断对方的退路,招式玄奥而凌厉。 昆仑派的门户岂是没没?昆仑派子弟焉有泛泛?曹志明虽然惊在脸上,惶在心中,手脚里或许略见匆忙,架式上或许微显仓促,但其身形,已经冲天而起,“鹰扬苍穹”、“隼赶旭日”了。 沈逸川逼进一步,“一柱擎天”。 曹志明飘退二尺,“鱼跃栏栅”。 沈逸川“黄雀追蝉”,长驱而入。 曹志明“破釜沉舟”,背城而抗。 林木森看得震惊连连,他想动,但却为汪弈平在暗中拉住了袖子。 因为,汪弈平乃是一派掌门,心思缜密、头脑聪灵、观察入微、判断精确。 他深切地看了出来,曹志明的功力或许不如沈逸川,但也决不会在一二十招之内落败见输。 情况之所以如此,乃是急功所使然。 再看曹志明,原想抢取先机反而失去了先机,原拟先发制人却反为人所制。 毕竟,他是行家,立即凝神回气,舒松心情,始慢慢地拉平颓状,才渐渐地扳回劣势,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打了五六十个回合。 人心都好逞强的,都不服输的,曹志明眼见对方抖出了九朵剑花的时候,心中就有所惊惕了。 因为,他自衡不能,勉力而为,充其量也只能幻出八朵,但他气盛,也有点不信,非要动手过招,分个高低不可。 再说,已经骑上了虎背,想下谈何容易?当然要挖空心思,当然要掏尽箱底了。 满天进的气流,是剑气,满天空的光芒,是剑光,满石板的水滴,是汗水……又是几十招过去了,两个人果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因此,打得分外紧凑,分外激烈。 但是,就算是珠锚并称吧,就算是毫厘不差吧,谁也不大意,谁也不失伸,到时候也会为外来的因素和梗碍而有一个结局出现。 譬如,风向一边收,譬如,日前一头照,譬如……也许是排行影响了他们,沈逸川在沈家庄内是老三,而曹志明在昆仑派中却是四弟子。 也许是年岁妨害了他们?沈逸川年轻力壮,他只有三十几岁,而曹志明已经过了“不惑”,四十好多了。 沈逸川递出一招“风卷残云”。 曹志明展了一式“惊鸿一瞥”。 但是,狂风急遽了一些。 奈何,鸿雁迟钝了一点。 因此,“飒”的一声,曹志明的腰带断、袍角飘。 接着,“唰”声响起,沈逸川宝剑归鞘,双拳一抱,诚恳地说:“承让了。” “你……”曹志明脸色通红,话不应口,说:“我……” “蜻蜓点水”,林木森已经三步两脚地掠了过来。他一手搭上曹志明的肩膀,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腰带,关切地说:“老四,你怎么样?” “没怎么样?”曹志刚形态懊恼,口齿涩讷地说:“小弟惭愧……”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林木森安慰着说:“回去休息休息,且待愚兄也向沈三侠讨教讨教。” “好吧!” 曹志明似乎再也无颜,再无勇气去面对沈逸川,就一言不加交待地垂着头走了。 林木森转身朝沈逸川说:“沈三侠果真是功深艺精,教人欣羡、令人钦佩,林某不自量力,也想请沈三侠指教几手。” “指教不敢当。”沈逸川心头有些不忿,但是,他岂能示弱。 经过了数次深呼吸之后,才冷冷地说:“沈某人舍命奉陪就是了。” 这是车轮战,这也是乘人之危,昆仑派是名门,林木森是高人,他竟然会不避赚,他竟然会老着脸说出这种话来,难怪沈逸川心泛不忿,脸现不屑了。 又有一个昆仑派中的门人弟子,机伶地捧上了一柄宝剑。 瞧那柄宝剑的剑匣,纹路纵横,黄黑交错,那是一支松纹剑。 松纹剑较一般宝剑短了一些,薄了一些,但犀利异常,施展起来也感到轻便而灵巧,羸弱者或女人家多喜爱之。 沈逸川又缓缓地抽出了龙泉,这个时候,麦小云也悠闲地步下了石阶。 他走到沈逸川的身边,说:“三叔,高手过招,最耗元神,你何妨也去休息休息,待恢复过体力以后再说。” “那林三侠……” “林三侠的场子由小侄暂且衬垫一下。”麦小云谦挹地说:“我班门弄斧,先陪他缓缓手脚,走上几招。” 沈逸川尚未答话,林木森却已经接口了。 “也好,那林某人就先会会你这位声名响遍了半边天的后起之秀吧!” 在地的心目中,喔!不啻是他,是他们师兄弟。他们师兄弟三人不相信昔日大师兄洪振杰会不是麦小云的对手。 沈家庄技高,那是武林中所公认,而麦小云兄弟,只不过是一阵狂风,一个迅雷而且,因此,林木森亟拟战战麦小云的分量。 “既然如此,沈某就失礼了。” “请。” 林木森随口的说着。 沈逸川反贴龙泉,面向汪弈平他们所站之处,那石阶上面,那滴水檐下。 又是一场龙争虎中开始了,但是,这场局势战来不同,不够看,也难谓打,他们大概真的是在印证吧?是在试招吧?因为,林木森的功力比之曹志明只在伯仲,他或许高了一点,但高得也极有限。 反观麦小云和沈逸川呢?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地交过手,抛开师承暂且不说,按下空名也彼此不谈,间接地数论起来,沈逸川必定不是他二哥沈逸峰的对手。 就算他们兄弟也在伯仲之间吧,但是,沈逸峰输在龚天佑的手中,而龚大佑,他被麦小云逼得走投无路,封闭穴道,缉入地狱门。 由此看来,麦小云高过沈逸川岂止一级,难怪沈逸川刚才说了:“谁有几斤,谁有几两,你我肚内雪亮,又何必同三叔过分地客套呢!” 因此,林木森一上手就知道不对了,他显得很紧张,他显得倥偬,殚精竭虑,发扬蹈励。 麦小云悠闲、麦小云随意,他的步伐一如行云流水,他的身形一如龙飞凤翔,是那么的飘逸,是那么的超脱。 场子内看到的都是林木森身影,半空中闪跃的也都是林木森剑光。但是,一旦麦小云的宝剑递出,林木森则疾退不及,仓卒局促。 曹志明和沈逸川他们鏖战了七八十个回合,而林木森呢?意外地,二十招不到,他竟然是面红耳赤,喘息连连了。 汪弈平赅然了,他身形一展,立即掠了下来。 “停!” 这声音何异是纶旨,何异是赦令,林木森一似顿时趁势暴退了下去。 他两眼发直,愣愣然地望着麦小云,心中不由对眼前的少年人产生出一种无名的恐惧。 “麦大侠,请怨老朽有违法则,也请有老朽破坏规矩。” 汪弈平双手一拱,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又说:“其实,二位功能过于悬殊,胜负早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汪掌门人太谦了,也夸奖了。”麦小云也回之以礼,说:“在下和林三侠这局刚刚起头,方兴未艾呢!” 汪弈平干咳了一声说:“不管麦大侠怎么说,那下半场由老朽来接续如何?” “客随主便。” 一个昆仑派的弟子又迅捷地捧来了一把宝剑,但是,汪弈平沉下声音,庄重地说:“请神兵!” 他对麦小云已经是重新估计,另眼相看,所谓“神兵”,就是昆仑剑,他们的镇派之宝。 平日都以清香供着,若非有重大事故决不妄动,如今,关系着昆仑派的颜面,关系着洪振杰的生命,汪弈平就不得不作如上之决定。 那个捧到的弟子听了突然一怔,旋即略一定神,恭敬地答应着说:“是!” 接着,回转脚步,又前大厅之中而去了。 未几,又有人从大厅内出来了,这次不止一人,而有五人之多。 那五个人的神态庄重、脚步划一,他们排成一二二的队形,以一步一顿的方式迈人了天井,走向汪弈平。 第一个人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有三十来岁,他则徐中直,是汪弈平的首徒,也是奉剑、护剑群之首席。 徐中直的手中依旧是一把宝剑,但是,他迥异一般,不是捧着,而是用双手托着,脸色凝重,神情肃穆。 在距离汪弈平身前两步之处的时候,五个人全部停住了脚步,然后低头,再然后躬身,随即,由徐中直开言道:“弟子徐中直,奉谕请出神兵。” “领。”汪弈平也是谨敬异常,他抱拳当胸地说:“名山有石,胜水有精,石称琳珉,精曰水晶,琳珉水晶,冶成神兵。” 汪弈平略一顿驻,又说:“丰功伟绩,历来难罄,施展运行,凡求必应。” 他所念祷词,上一段有其出典依据,兹分述于后:一、山海经、中山经云:“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 二、十洲记云:“流洲在西海中,多积石,名为昆吾,冶其石成为铁,作剑,光明洞照,如水晶状,割玉物如削泥。” 三、汉书司马相如传云:“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至于下一段,那是他们已经将昆吾宝剑视作为神灵仙物,虔敬供奉,积厚流光,迄未敢有所侮慢、亵渎。 麦小云见了这繁文缛礼,心中有点怵然,有些反感,他风流倜傥,不矜细行,缺少乃弟麦无铭那股宅厚持重的心性,大概是从小未有母爱滋润,呵抚之故吧?麦小云暗暗地思量、分析,并且作成了一个决定。 “这柄宝剑玉石遍镶,看来必定就是昆吾剑了,昆吾剑晶莹鉴容,昆吾剑犀利侵毫,凡是习剑的人,或者武学有所根基、成就的人,当熟能详之。 “但是,器物总究是器物,敬爱在心,运用在人,又何须要形于虚表?“我倒要好好地斗斗它,碰碰它,看它有多神,瞧它有多灵!” 旋即,汪弈平也用双手接过了昆吾宝剑。 跟之,他左掌使力,固定剑身,左手上移,握柄按簧。 “锵”的一声-音响起,青锋出鞘,寒气逼人,玉匕映日,灿光夺目,果然是一把拔尘超凡的利器神兵。 汪弈平将剑鞘回放在亘立面前,如石似木,形态一无改变更动之弟于徐中直双托的手中,对方才启步开声。 “匣衣归龛。” 待弟子们退了回去,他吐吐气,转身朝麦小云笑笑说:“麦大侠,这把就是昆仑剑,本派的镇门之宝。” “在下荣幸,得能胆识名剑。”麦小云谦中带傲地说:“并且还能与之赐交拜领,真是何幸如之。” “它削铁如泥,它吹毛断发,麦大侠切宜小心,兵刃请勿与之相对。” 汪弈平是好心的在提醒对方?抑或有意的在炫耀自己?“多谢汪掌门人示知,在下心领了。” 礼尚往来,麦小云也回以模棱两可之词。 接着,又是一场二虎之争,双龙交斗的局面出现了。 这一场争斗可不同任何的一场。 一条是真龙,“云天青龙”,一只是白虎,镇派之虎。 而这只白虎还配上了一柄无坚不摧的昆仑宝剑,那就应了一句俗语所说:“如虎添翼”。 汪弈平小心翼翼,审慎的展起了昆仑剑,似乎是得心应手。 麦小云当然也未敢大意,他踩出了“迷踪步”,也感到身形飘逸。 因此,人影满场滚,剑光四处耀……旁观的人惊心了,失色了。 周遭的物竦瑟了,颤栗了。 连天空中的太阳,脚底下的青石板,全在叹息,全见黯然呢。 这叫什么?这该怎么说?天昏地黑,万物含悲。 汪弈平的艺业在众多的师兄弟中是首屈一指、卓尔不群,忆当年,洪振杰就因为自己的天赋,本身的资质不如二师弟,不及二师弟而感到失意,而感到自卑。 因此这才引起他借故在外游荡,在外羁留,然后在外创业,放弃了昆仑派掌门人之职位。 麦小云天纵奇才,艺承北僧,他虽然出道不久,但是,这几年为寻自己的身世,为维江湖的正义,却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历斗了济济武林雄豪。 如石镜涛,如南浩天,如潘松秋,如龚天佑,还有就是昆仑派掌门人之师兄,万里船帮万坛之主洪振杰。 这些人都是武林之最、江湖之顶,或胜、或平、或遭对方围攻暗算而负了伤,但全部应付过来了,全都经历过来了。 如今社汪奕平又是一个武林中之最、宗派里之王,比前述之人有过之无不及,并且还加上了一把吹名断发的神兵。 奈何,麦小云傲骨天生,他不在意,他也不信邪,为达成目的,为完成任务,遂运起了师门神功。 一招“天造地设”,指向对方的两肩,指向对方的胸襟。 汪弈平岂是弱者,他二肩不动,他身形也不见有所退缩,只是右臂一圈,只是右腕一翻,“旱地花开”昆仑宝剑顺势朝上直撩。 他靠兵器、倚宝物,极欲硬吃对方。 麦小云心有所忌,对方曾经声明过,自己也早已听说过,昆仑宝剑,乃是一把名正言顺的“宝剑”。 它摧坚似枯,它削铁如泥,因此,未敢教自己的宝剑碰上对方的“宝剑”,一个“天道好远”,再转“天理循环”,剑尖斜递,改向对方的咽喉逼了过去。 汪弈平既然决定了以兵克兵、以物制物,他也就屹立如亘,不稍或动,一无犹豫地施出“枉道事人”,回剑又削对方手中的兵器。 这对不是他生性狂妄,视麦小云的扫式为无物。 这也不是他习过横练功夫、周身刀抢不入。 他所倚仗的,正是那一把昆仑宝剑。 而昆仑宝剑不知摧毁过多少兵刃,削断过多少刀剑。 是以,汪弈平信心十足,是以,汪弈平笃定泰山。 麦小云不由胸腔蕴气了,不由心头含怒了,他振臂一抖,九朵剑花朵朵盛开,朵朵灿烂。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在示威,也不是在眩敌,而是乘势贯上了佛门禅学,至高无上的“磐石神功”。 汪弈平不知就里,他脸上还微微地一笑,这笑意中带着轻松带着讽讥。 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位剑术大家,九朵剑花,虽然在剑道中是修为之顶、最高境界,别人不能,他师兄弟们也做不到,而他,他却能抖得与对方一样的轻松,一样的如意。 麦小云略加沉执、略一凝顿,陡然间,他手中宝剑隐隐地像是涨大了一些,“朝山拜佛”,剑尖依旧指向对方咽喉中的“廉泉”大穴。 “哈!” 汪弈平轻哂出声、昆仑宝剑一个回旋,展出了“曳裙候门”,形式不变,方位不变,还是针对着对方的来剑。 “当……” 金铁交鸣,石破天惊,出事了、也竟功了。 “啊!” “嗄!” 有人惊喊出声,有人吐气出声,有人脸色泛白,有人却目瞪口呆呢。 两剑相碰,是麦小云的兵刃飞了?弯了?还是断了?不、不,不是的,不是的。 那难道是汪弈平的昆仑“宝剑”断了?不,也不是的;昆仑“宝剑”怎会断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是这样的,麦小云自将刚阳无比的佛门禅学“磐石神功”贯入臂膀,透进了剑身,因此,他那平凡普通的龙泉立时也成了一把青锋“宝剑”。 二宝相碰,各无损伤,只见汪弈平的宝剑向外荡了一荡,只见麦小云的龙泉乍伸疾缩,两个人就面对面地伫立着了。 上面曾经提到过,汪弈平乃是昆仑派杰出的掌门人,睿智、聪明,他略经思索,顿时就臆悟到这是怎么的一回出了。 因此,震动、惊骇。加上惭愧与赧涩,依次在他脸上显现,一一在他脸上幻变……最后,汪弈平叹息一声,颓然地说:“麦大侠神功奇技,以及仁心德怀,老朽由衷地铭记在肺腑了。” “不,汪掌门人言重了。”麦小云谦冲地说:“我们只是平分秋色,两无输赢,在下还正抱着战战兢兢的心理,等待着雷厉风行的来临呢。” 汪弈平生硬地笑了一笑,说:“此地都是行家,老朽岂能不知好歹,若不是麦大侠剑下留情,唉!不说也罢!” 果然,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麦小云一剑磕走了对方的宝剑。 假如他直进不退,假如他意气用事,龙泉正刺咽喉,那,那汪弈平至今安有命在?麦小云闭口不说了,他也报之以一笑,若再多口,那就显得虚伪了。 汪弈平神色一肃,沉下声音说:“神兵还朝!” 他隐下了“班师”不说,当然是不能说了;如此结局。 五个弟子又下来了,汪弈平奉上了昆仑宝剑,礼仪如也,鞠躬如也,待徐中直他们走了以后,他才向麦小云摆一摆手说:“请,我们到客厅里再谈。” 客厅里,每个人在原位上落了座,首先开口的依旧是汪弈平,当然,他是主人,一门之尊。 “麦大侠的来意是……” 这次,他终于问起了对方的来意。 其实,那也是多问,他们师兄弟早已经了然于胸了。 “专程造访贵门的洪……” 汪弈平接口说:“麦大侠欲报当年截劫翡翠玉如意之仇?” “喔,不!” “那是要偿挟持令尊悟非大师之罪了……” 麦小云也接口说:“也不是。” ‘哦!“汪弈平怔了一怔说:”尚有其他原因?““是的。” 麦小云遂将地狱门的组织,地狱门的任务以及洪振杰一伙人杀人放火,反出地狱门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一遍。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汪弈平感慨地说:“他们这么做果真是有违天理,有伤人和。” “所以在下正四处踩缉他们,治彼等应得之罪,主要的,不再使他们为非作歹,残害良民。” “敝门师兄洪振杰,他的确是返回了师门,但是……”汪奕平为难地说:“但是大师兄虽然经年流连在外,而先师并未宣布将他逐出门墙,是以,洪振杰现在仍是老朽等的大师兄……” 麦小云正气凛然地说:“汪掌门人莫非要掩护罪恶?” “老朽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请洪振杰出来。” 汪弈平摇摇头说:“他并不住在此地。” “既然如此,请示下洪振杰存身之所也是一样。” 汪奕平央着一脸企盼的神色,说:“可是他已经醒悟了,忏悔了,古人曾经说过:”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麦大侠何妨饶他这一遭?“麦小去冷然地说:“报应临头,才说悔悟,这似乎嫌太晚一点了吧?” “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敝帅兄的心已死,麦大侠难道非要追杀一个无抵抗、不回手的人?“汪弈平在尽着他最后的努力和人事。 “汪掌门人能保证对方不是借口?” 汪弈平毅然地说:“老朽以昆仑的名誉保证。” “假如他再出江湖为恶呢?” “那不劳麦大侠的驾,本门也不容邪恶存留人间,自当大义灭亲,清理门庭,而追杀无赦。” 麦小云低自暗思:“昆仑派乃名门大派,乃侠义正道,汪弈平他只有求情,没有恼羞成怒,没有仗势恃众,和自己来个混战,来个群殴,其话当可采信。” “好。”麦小云站了起来说:“那我们告辞了。” 汪弈平也站起了身子,说:“恭送二位。” 麦小云和沈逸川辞出了昆仑门,他们走了回头路。 沈逸川心失所疑,说:“小云,你相信汪弈平说的话?” “什么话?” “洪振杰雄心万丈,他真的会忏悔了?” “这……”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也许会,也许不会,除去了他本人之外,恐怕谁也不会知道的了。” “那你就凭汪弈平的一句话,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 麦小云含蓄地说:“从何不可?” “你千里迢迢,所为何来?”沈逸川感到有些不是味道,他气鼓鼓地说:“真是虎头蛇尾!”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就这么简单?” “不错!”麦小云湛然地说:“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我佛加来,更有宽恕和牺牲的精神。” 沈逸川听了不以为然,他反话地说:“那假如你找到了洪振杰呢?” “封闭他的穴道,或是废去他的武功,使之不再害人。” 沈逸川释然地,他吐吐气说:“客观说这个担子倒是汪弈平替你挑下来了?” “是的,情义、道义,汪弈平二须兼顾,二难推卸。” “那你的下一个目标呢?” “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石家庄,但是……” 一听到石家庄,沈逸川心中的气又浮起来了,他追问着说:“但是什么?” “但是石家庄势力太大,高手大多,小侄拟汇同了无铭,然后再作安排。” 沈逸川的老话又出笼了,他说:“有什么可顾虑的?三叔同你一起去!” “两个人不也嫌有些孤单吗?” “来昆仑派不也是两个人吗?” “那不一样,昆仑派乃名门正派……” “哈!”沈逸川不由轻声地笑了起来,接着他说:“小云,你以往的勇气到哪里去了?如今怎么这么的怕事呢?” 有人说过,“成了家,就成了大人。” 也有人说,“成了家,也就有了后顾之虑。”麦小云真的也是如此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就算石家庄人多势众,就算石家庄高手如云,但是,石家庄和沈家庄相距不远,必要时,可请大哥、二哥他们出马支援。” 麦小云略经思维,说:“好吧!我们就此决定。” “长城何绵绵,绵绵长城长。” “长城何连绵,连绵干万里。” 第二十三回 将错就错斗二丑 八达岭到了,居庸关也已经在望了。 这时,他们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彼此相挽着,相拉着,十分艰苦地在往上爬坡。 这两个人怎么个艰苦法?因为,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另外一个倒称中庸,但瘦小的多半挽着中庸的向上走,向前行。 这又为什么呢?莫非体形中庸的那个人有病?不错,他有病,那右边的胳膊下拄着一枝拐杖,瘸腿。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艰苦的情形也越看越明,沈逸川说:“小云,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们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怎么样?” “好呀!”麦小云欣然地说:“这原本是我辈的任务。” 两只苍鹰冲天而起,两头矫兔疾纵而上,几个起落,四个人就已经接近到身前身后了。 “二位……” 沈逸川的话语尚未说完,忽然,瘦小的那个人身形一回,五指暴张,踞高临下地直朝对方的面门戳抓而去。 一枝笔难书两边事,一张口也难述两方情,书信还不止如此,几几乎乎在同一个时候,那个瘸腿,他拐杖翻飞,其指的目标,也是沈逸川的心胸大穴。 既仓促,又突然,幸亏被袭的人乃是沈逸川,这武林之最,若换了旁人,必定血出腐烂,命丧当场。 其实,武林之最也是不行,对方蓄意安排,对方苦心计谋,双管齐下,既阴又毒。 对方装着体力不支,装着羸弱不堪,冲淡来人的注意力,分散来人的警戒心,暴然发难、志在必得。 沈逸川的反应够快、够急,他本能地脑袋一闪,然后举臂向上猛扬,顿时挡去了那瘦小汉子五指箕张的“鹰爪手”。 但是,但是,那枝拐杖,体形中庸汉子递出来的那枝拐杖就避之不能,隔之不及了。 既仓促,又突然,好在尚有一个幸亏在一起,幸亏被袭的人有同行者。 同行者麦小云身形一飘,右腿一抬,只听“当”的一声,中庸汉子那枝拐杖就风摆残荷了。 它往旁荡了开去!沈逸川惊魂甫定,凝眸一望,说:“你……你们是‘鹰爪手’,‘铁拐子’!” “不错!我们正是‘鹰爪手’、‘铁拐子’。” 那瘦小的汉子冷冷地说着。 “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 “可以这么说,‘鹰爪手’与‘铁拐子’非但与你无怨无仇,尚且还有恩有德呢!” “鹰爪手”讽嘲似的说着。 沈逸川听了不由感到满头露水,一腔疑云。 “怎么说?请道其详。” “因为‘鹰爪手’和‘铁拐子’的名号乃拜赐于阁下!” “嗄!那又怎么说?” “哼!沈老三,你不妨睁开照子,好好地看,打开头盖,好好的想想,我们兄弟的前身,究竟是谁?” “前身?”沈逸川细细的凝视了,周详的思索了,忽然,他心头一动,眼睛一亮,脱口地说:“资阳二丑!” “不赖呢!你终于想起来了。”“鹰爪手”一脸阴晴地说:“大概有五年了吧?五年前,你沈老三吃过了河,管过了界,却来洛阳地面坏了我们兄弟的买卖,伤了我们兄弟的肢体,大爷的手筋断了,江湖上就戏称‘鹰爪手’,老二的右腿瘸了,也名正言顺地成了‘铁拐子’,你自己说,我们兄弟是该谢恩呢?还是该报复?” “在下一向是在中州一带行道。” “北六省,南七省,界线分明,你逾越地盘,有违江湖……” 沈逸川接口道:“北六省,南七省,皆乃华夏,共属王土,武林中是谁划分,江湖上又是谁给规定了?” “你这是强辞夺理,它虽无明分,但却暗认。” “孰是孰非。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淡也罢,如今……” 沈逸川的话尚未说完,“鹰爪手”就已经狠声地接上了口。 “如今我们兄弟要讨回公道!” “既然如此,多言无益,你们出手吧!” “鹰爪手”刻意地看了麦小云一眼,说:“老二,这个年轻人由你来料理。” 沈逸川笑笑说:“丑老大,记得当年,你们兄弟联手,尚且不是在下的对手,如今残废了,再分散实力,那岂不……” “毋劳挂心!”丑老大轻屑地说着:“当年是当年,如今我们兄弟因祸得福,却借此练成了‘鹰爪手’和‘铁拐子’的绝技。” 沈逸川说:“哦!那敢情好,但还是仍由在下一人见识见识你们‘鹰爪手’和‘铁拐子’的绝技吧!” 丑老大又深深地瞧了麦小云一眼说:“怎么?你是怕我们伤了这个年轻人?” “那倒不是。”沈逸川笑笑说:“若说这个年轻人,别说是你们兄弟,普天之下,恐怕任谁也伤不了他。” “是吗?” 丑老大果然有些信疑参半了,看看对方的年岁、形像、不像,但瞧了对方刚才的身手,刚才的招式,迅捷非常,洗练非常,因此迟疑:“他是谁?” “他是谁,你们不知也罢!” “哼!说的也是。”丑老大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刻薄地说:“我们不知也罢,一个无名小卒,听了也等于不闻。” “你错了。”沈逸川听对方这么的一歪曲,他不由感到弄巧成拙了,顿时又补又改地说:“我不说乃是好意,免得你们听了惊魂,听了丧胆,只要你们兄弟胜得了在下,到时候再动问这位名号也还不迟。” “那是当然。”丑老大尖酸地说:“打了你,那你还不说!” “请吧!” “老二,窝囊了几年,今大也该吐气杨眉了,苦练了几年,今天也终于得到施展和报复的时候了,上!” 一个驼子,一个跛脚,立时摆开了架势,和沈逸川对成了三角角等。 麦小云既然被撇开了,变做闲人,他就背起双手退了开去,作壁上观。 沈逸川也真托大,他甚至连宝剑都不动用。 丑老二一阵挪移,一阵跳动,竟然是灵巧十分,利落十分,一股的人尚没有他来得快速,来得如意。 规矩不改,依旧是丑老大首先发难,只见他双臂划拨,只见他十指紧捏,像蛇头、像鹤嘴,噬向对方的咽喉,啄向对方的心口。 丑老二也不落后,他跟之而上,左掌一探,稳住了欠定的身形,然后,右手铁拐“指天划日”,也攻向沈逸川的胸口。 沈逸川“风旋云转”,来了一个“脱袍让位”,接着左掌就近拍向丑老二。 “叮”的一声,丑老二镔铁拐杖猛拄地面,他倒跃而起,像球弹,像丸抛,更像青蛙跳。 其实,他多虑了,沈逸川只是声东击西,左拿乍伸疾缩,身形斜掠而回。腰肢蓄劲,右臂贯力,出其不意地直朝丑老大印了过去。 这招式、通常就叫“声东击西”,但沈家庄的武学谱册中,却美其名曰“改朝换代”。 “洛阳二丑”原本的功力也颇不弱,后来为了耻辱,为了仇怨,他们再经过苦心潜练,是以更上层楼,假如不然,又焉敢来找那宇内称最的沈老三报仇雪耻吗?丑老大见对方的箭头指向了丑老二,他收回了“春耕之锄”,立即五指张扬,改作了“夏耘之耙”,下拟朝沈逸川刺去的时候,忽见对方来个“声东击西”、“改朝换代”,他眼明手快,应变迅速,顿时“潮涨潮退”,身形往后倒飘三尺。 就这样,三人你来我往地在八达岭上大战了起来。 麦小云漠不关心,他竟然越走越远,欣赏起古迹,欣赏起风景,那层层叠叠,那蜿蜿蜒蜒的长城。 二十个回合过去了,三十个回合也过去了,“洛阳二丑”的功力果真是精进了不少,丑老大断了筋的于,肌肉萎缩了,皮肤发黑了,但是,其指甲犹如钢片、其骨骼也似一铁条,坚硬、犀利。 丑老二自右腿受了伤,行动就有欠方便,可是上了一根镔铁拐杖,那非但多出了半条腿,而且,该拐杖用法广泛,做工具,灵活切实,当兵刃、变化莫测,它能镗、能盖、能扫、能敲、能托、能掀、能……久战不下,双方的心全在毛、全在躁,这时,丑老二挣红了脸,竭其余力将镔铁拐杖在对方周遭又点又圈,那是“秋收之梦”的招式。 沈逸川“一步登天”,身形像是一门巨型的炮仗点燃了药线,疾升、散开、纷落,左拳右掌,似锤似钤,如扇如叶,铡丑老大的“鹰爪手”,刖丑老二的“铁拐子”。 丑老大一见大惊失色,他顿时高声地叫喊了起来:“老二,陀转螺旋,堆谷入舍!” “好,你砌我掩,我捣你干。” 丑老二拐杖一抡、招式一变,他又跳又曳地圈了起来。 另一头的丑老大,早已经配合定当,双臂挥动,双脚划动,以同一方式相互地旋转,相互地摇晃……这就是他们“冬藏之仓”,要把对方藏入仓中,要把对方掩在廒内。 奈何,奈何仓廪欠坚,谷廒不实,夫又何说。 盛名之下,无有虚士,毕竟是沈逸川技高一着。 手痿脚瘸,有碍功力,毕竟是“洛阳二丑”身犯残疾。 只见沈逸川身形一回,立即撒出了“天罗地网”,他右掌由扇、由叶化成了幕,他成了伞,盖上了丑老大的臂,布上了丑老大的身……“波”的一声,拍上了右腕,扫及了蛇头。 丑老大顿时脸色泛青,脚步踉跄,一直朝后退、退、退……幸亏,他小臂包着了布帛,裹上了皮革、不然的话,丑老大的右臂又得折断一次!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内发生,沈逸川左掌由锤、由钤变作了箩,变作了山,罩上了丑老二的头,压向着丑老二的腿……“唰”的一声,敲飞了拐杖,带着了大腿。 丑老二不由面如喋血,四脚落地,瘫在尘埃喘、喘、喘……幸亏,他拐杖挡着了正锋,卸去了力量,不然的话,丑老二的大腿也得重创一回。 尘埃落定,事情了结,丑老大叹叹气,抹抹汗,然后迈步过去捡起了铁拐杖,扶起了丑老二,说:“唉!看样子我们这笔账要变成呆账,变成烂账了。” 丑老二倒是光棍得很,他慨然地说:“人家人喻张飞,货比刺猬,有道是‘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我们技人如人,这笔账不讨也罢!” “既然你认了,那就走吧!” 丑老大掉头欲走,沈逸川却沉声地哼了起来了。 “唔!等一等!” “怎么?”丑老大止步回身,他眸子一阵闪烁,说:“你……” “我还没有答应要快你们走呢!” “你想赶尽杀绝?”丑老大厉声地说:“那我们哥儿俩也就豁出去了……” “那倒不是。”沈逸川摇摇头说:“我只劝你们兄弟还是收收手,改改行……” “哦!不劳费心。”丑老大喘出了一口气,他紧接着说:“我们兄弟早就改了行、收了手,以前的行业已经跟‘洛阳二丑’一起死了。” “如今我是‘鹰爪手’,他是‘钱拐子’,你可听说‘鹰爪手’和”铁拐子‘仍然在做职业杀手勾当?““好,那你们可以走了。” “老二,走。” 忽然,丑老大,喔!如今又该称他为“鹰爪手”了。 “鹰爪手”忽然看见麦小云又荡了过来,他方一迟疑,又转身朝沈逸川说:“现在可否告诉我们,他是测?” “他叫麦小云……” 沈逸川的话声未落,“铁拐子”就已经惊叫了起来。 “啊!‘云天青龙’!” “鹰爪手”刻意地瞧了麦小云一会,然后摇摇头说:“果然是一尊铜罗汉、铁菩萨、白玉佛,无人能伤得了他……” 他们走了,麦小云也到了,他笑笑说:“三叔,你是怎么和‘洛阳二丑’结上梁子的?他们也算是一双人物哩!” “你想听?” “当然。”麦小云笑笑说:“旅途寂寞,聊解恹气。” “好吧,那我边走边说。” “请。” 有求于人嘛!是以麦小云摆手躬身,礼貌周全,十分恭敬的肃待着。 其实,他平常也未敢放肆,对方虽然不是“泰山”,但也是“华山”、“嵩山”之属呢,哈!沈逸川略加思维,略加缀拾,然后一步一顿,缓缓地说:“这已经是一件五年以前的往事了……” 突然,他中止了脚步,中止了话锋,停眸凝视了麦小云有顷,才远离范围,出人意表地说:“小云,你这次北来,不是说曾经为人错认过?” “是的。”麦小云感到不以为然,他淡淡地说:“这与你同‘洛阳二丑’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沈逸川说得十分肯定:“因为我也是被人给误认了,才涉及这件事故,才遭遇到‘洛阳二丑’。” 他又开始走了,也继续地往下说了。 洛阳——洛阳号称“九朝都会”,是华夏六大古都之一,它们分别是北京、南京、长安、开封、洛阳、杭州。 洛阳位于三水交汇之处,而它又右掌“虎牢”,在扼“函谷”,北望“孟津”,南关“伊阙”,握四关之险,为九州要地。 因此,历代兵家问鼎中原,就成了必争之地。 还有,洛阳名胜多,古迹多,诸如关羽墓、宓妃祠、帝王陵、白马寺以及举世瞩目的“龙门石窟”,都在这里。 一天,傍晚时分,沈逸川洒开大步,急匆匆地正朝洛阳都城赶去。 当他走到城外三里地的时候,路旁的凉亭里忽然迈出两个人来,一前一后。 这两个人,年纪都在三十开外,前面一个,身穿米色缎杉,后面一个穿着蓝衣短衣,看起来该是主仆之属了。 他们的脸上阴晴不定,他们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沈逸川看,一直望着沈逸川瞧,倒教沈逸川的心头感到疑云重重,不是滋味。 当二造相距五步之处的时候,站在前面的那个主人就拱起了双手,虚心地、客气地说:“来者要是沈大侠……” 沈逸川听了更是一怔,他停步了,他驻足了。 “在下止是姓沈……”沈逸川迟疑地说:“不知这位兄台……” “喔!”那个人笑脸展了,欢颜露了,说:“在下姓黄,乃是‘程府’里的总管。”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主仆,他们都是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只是职位不同,只是工作不同罢了。 “程府?” 沈逸川依旧是满头露水,不知所以。 “不错。”姓黄的总管笑笑说:“程鉴元程大爷的府第。” 沈逸川歉然地说:“请恕在下目懵耳钝……” “啊!”寅姓总管赧涩的一拍脑袋,说:“你看我,自午间到现在,等沈大侠也只不过等了半天功夫,竟然会等昏了头,连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我家少主人叫程永放,他乃是沈大侠的朋友。” 沈逸川感到实在为难,因为,他仍然是听不懂、弄不清,程永放又究竟是何许人?““这……” “请,快请,程府里的人,全像热锅中的蚂蚁,在家中引颈依闾,企盼着沈大侠大驾的莅临哩!” 如今,沈逸川已经是断定对方认错了人。 但是,由于正义感的启发,由于好奇心的作祟,他一阵思维,一阵犹豫,说:“你们程府发生了事故?” “是的。”黄姓总管戚戚地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一次,少主人被对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哦!”沈逸川启步走了,他边走边问地说:“对方是谁?” “不走行吗?”他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洛阳呢。 “阮绍立。” 黄姓总管和那个家丁打扮的人就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阮绍立又是谁?” “洛阳车马行的少东,也是我家少爷的朋友。” “那为的什么?”沈逸川继续地说:“既然是朋友,争的又是什么呢?” 黄姓总管滞呐了一会说:“同为……因为……” “说呀!因为什么?”江湖人爽直,沈逸川也并无二样。 “因为阮绍立觊觎我家少夫人,垂涎我家少夫人!” 黄姓管家经对方一催一逼,这次就说得毅然、决然。 沈逸川的兴趣被引发了,他说:“黄总管,你能否把事情发生经过,从头到尾的说一道,也好让在下的心中有一个谱,一个数。” “好好,是是。”黄姓总管惶然地说:“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是这样的……” 洛阳程鉴元,家道富有,生有一子,现年十八,由于膏粱子弟,无所事事,就成日价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以及招伙结伴到处游荡了。 当然,少年心性、血气方刚,他们为争强斗胜,是以也都练有几手脚拳棒,因此不时地惹是生非。 程鉴元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他叹息连连。 怎么办?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不关痛痒,根本无济于事。 打,却又于心不忍。 再说孩子高过自己、壮过自己,他也打不动了。 是命该如何?是咎由自取?都对!谁教他从小娇宠过甚,溺爱逾常,如今呢,已经是习惯成了自然。 程鉴元几经苦思,终于有一计浮上了心头。 “何如替永放讨房媳妇,一方面冀儿子受妻室影响,能收心洗手,一方面自己也可早日抱抱孙子。” 主意既定,他就延媒聘冰了。 事情还真顺利呢,门当户对。 对门有户顾姓人家,正好有位掌上明珠,二八年华,情窦初开,已经长得明眸皓齿,婷婷玉立了。 婚后,程永放果然对娇妻鹣鲽情浓,迷恋异常。 但由于积习难改,因此他仍然不时的外出酬酢,而且还经常带同着妻眷。 唐朝王维,不但是位诗家、画家,也必定是一位占都、巫者,不然,他怎会知道后世将要发生的多故,而预为写了一首“洛阳女儿行”?不信吗?请看!《洛阳女儿行》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帷送上七香车,宾扇迎归九华帐。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索。 对罢曾无理曲,妆成只是薰香坐。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这一次,也就是三天之前的一个上午。 时值辰牌,程永放尚在“隆中”高卧、鸳梦正浓的时候,洛阳车马行少东就遣人送来了一份请柬,上面是这么写的: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故谨詹于午间正点设席翠玉居富贵楼恭请阁下伴同夫人携手光临不胜荣幸弟阮绍立拜即日会友,是程永放所愿,宴饮,更是程永放所好,于是,套香车,备骏马,夫妇双双届时地去赴约了。 少夫人闺名宝月,也叫宝玉,夫唱妇随,温婉贤淑,她是本着以夫为贵。 “翠玉居”乃是一座酒馆。 有人匠心独具,给它布置得青翠苍碧,一片的青、一片的绿。 你只要一跨入门槛,就会感到清凉莫名、浑身舒爽,果真是一座“翠玉居”。 规模不大,格调却高。里面有丝竹管弦,里面有舞娘歌女,因此,其价目之高昂,也就可想而知了。 马到门前,车到廊下,自有人殷勤的接待与伺候,这当然是不在话下。 程永放非但是老马识途,他根本乃此处常客,以帮连瞄登录着“富贵厅阮府宴客” 的名牌一眼也未曾,就已经挽着娇妻在攀登楼梯了。 二楼的楼梯口,一左一右,早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侍在等候着了。 她们脸泛甜笑,她们玉臂横伸,一人一边,把持着顾宝月、挽扶着顾宝月。 其中一个叫春桃的并且说:“少夫人好走。” “唔!”顾宝月花娇柳蝉,柔弱不胜。 待上了楼头,春桃笑睑依旧地说:“程公子,你好久没来了呢!” 程永放也笑笑说:“最近忙了一点,忙了一点……” “忙什么呀?忙着陪伴少夫人、服侍少夫人?” 春桃侧首瞄了顾宝月一眼,她俏皮的说着。 程永放也转头看了他娇妻一眼,脸有欢容得色,心感欣悦喜意,但口中却说:“你这丫头,怎么调侃起我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嘛!少夫人天仙化人,假如换了我,我也不想出来了。” 春桃装出委屈兮兮的样子。 “你还拌嘴!”程永放也声不威意不严的喝着,说:“还不带路!” “是!”春桃嘻了一声说:“夏莲呀!你快引路,我在挽着少夫人呢!” “二位请踉我来。” 另一个女侍夏莲,她顿时启步走了。 富贵厅装设得好富贵。 碧波之口跃着青的龙,淡蓝天空翔着绿的凤,片片贲突的枝叶丛,还嵌上了几朵富贵花——牡丹——却是大红大朱,鲜艳而醒目。 里面很空荡,正中只放着一张八仙桌子。 八仙桌子的上面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面又覆着一方黄绸,黄绸的二角,则打斜地压着两只磁碟,而磁碟中所盛的当然是花生和瓜子了。 上首,坐着一位陌生的人,这个陌生人二十几岁,生得颇为精壮,他豹头猴眼,他虎背蜂腰,穿的乃玄色紧身衣靠,必定就是今天的客人了。 右方有两个人并排而坐,一个叫赵仕强,一个是李大勇,乃程永放、阮绍立这伙人的弟兄、同党,是以年纪都二十不到。 左边双双空虚着,那无误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座位。 下道还坐有一个人,他正是此宴的主人,洛阳车马行少东阮绍立。 阮绍立一见程永放夫妇来到,他立即站了起来,走了过来,热络地说:“欢迎,欢迎,欢迎程少侠伉俪大驾光临。” 程永放也亢奋地说:“阮少侠客气了。” 他们竟然皆以“侠”自居呢!阮绍立头一侧,两眼油油的,双颊嘻嘻的,朝着顾宝玉说:“噢!少夫人肌质晶莹,今日里你更出落得如芙感出水呢!” 语似调侃,却带轻薄。 顾宝玉桃腮微晕,她原本低着的头显得更低了,羞人答答地说:“阮少侠见笑了。” “坐,坐,快请坐。”阮绍立春风满面地说:“春桃,吩咐下去,上酒上菜。” “是。” 春桃盈盈地一礼,下去了。 “夏莲,请姑娘们出来弹一番、歌一番,也舞它一番!” “是!” 夏莲也福了一福下去了。 俄顷,有两个打杂的上来了,他们先将八仙桌子挪了一挪,然后搬出了乐器,琴铮鼓瑟……宴客宴会,做主人总是最最忙碌的了。 阮绍立旋即又替程永放引介说:“这位是魏允新,开封来的,乃是旺盛镖局的镖头。” 其实,魏允新只是一名趟子手。 “哦!”程永放钦慕地握着对方的手,说:“久仰、久仰,小弟不才,嗣后请魏大侠多多指教。” 阮绍立在旁又及时地说:“他,是我们这伙里的兄弟,叫程永放。” “喔!彼此、彼此,程兄弟好说、好说。” 有妇女随行,出门必然会磨蹭一些时候。 但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辰不长,所以在华夏的习惯上,也就不算迟到了。 宾主又落了座,菜上了、酒也来了,五位“侠士”遂豪放的、无拘束的我请你饮、你敬我干,他们一不推辞,毫不皱眉,果真是英雄本色。 琴声扬,鼓声沉,有人在旁轻轻地唱了起来。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如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好、好……” 好什么?有人听了吗?就算听了,也不一定听得懂。 “再来一曲!” 唱歌的姑娘以此为业,以此为生,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清一清喉咙,又幽幽地唱起来了。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语调戚戚,词意绵绵,何宁说是倾诉。 接着是舞;舞,他们全看得懂,那细白的肌肤,那美妙的姿态,醉翁之意,喔!不,浪子之情哪!酒能使睑红肠热,也能使人气躁意乱。 阮绍立今天特别高兴,因此,上面所说的毛病。他全部给犯上了。 翠玉后只是酒馆,不是妓院,但醇酒美人,二者总是脱不了干系。 因此,筵席之间都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佐洒,在劝饮。 姑娘们个个仪态千般、风情万种。 她们为了银子,为了赏钱,就广展狐媚,尽使手段,务教酒客掏空荷囊,挖干腰包方肯罢休。 阮绍立假酒装疯,他又唱又舞,遍搂遍亲每一个陪酒的姑娘,最后竟然对顾宝玉也动手动脚,非礼起来。 “阮少侠,你醉了……” 顾宝玉为顾颜面,为保风度,她一面抗拒着,一面数说着。 程永放一见可就翻了脸,变了色。 他一把拉住了阮绍立的衣襟,厉声地说:“阮绍立,你是被酒淋瞎了眼,还是灌糊了心?” “怎么?”阮绍立眼睛一睁说:“我们兄弟本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难道连‘朋友妻,不可戏’的话都不懂?” “有什么不懂?”阮绍立岸岸然地说:“本少爷摸摸她、搂搂她这也是我着得起她……” “呸!你是驴生的、狗养的、禽兽不如的……” “出口伤人,我打你这小子!” 阮绍立左臂一扬,摔去了对方抓在衣襟上的手,然后右掌一张、挥手就扇了程永放的面孔。 程永放吃了耳光,嘴角顿时流血了,脸颊不由红肿了,本能地也一拳回击了过去。 “不识礼教,鲜廉寡耻的东西,畜生!” 他们算是兄弟?那兄弟翻脸了,他们该是同伙,那如今同伙操戈了。 拳头毕竟要比巴掌来得结实,而鼻子却又要比牙用来得脆弱。 巴掌横扫,拳头直捣,程永放这一拳正好捣上了对方的鼻子。 于是,阮绍立立即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一阵身体摇晃,他鼻血四喷,他衣衫狼藉……这一下可吓坏了姑娘,也惊着了朋友。 姑娘花容失色,她们掩掩蔽蔽,躲躲藏藏。 朋友眉头皱起,他们两相掰扯,两相劝解。 事情就此勉强而停了,但酒宴也就此不欢而散了。 阮绍立越想越气,一方面他心有不甘,一方面对顾宝月也存有野心,存在非分之想。 于是,第二天,他带同了车马行的伙计弟兄,还央请由开封来的魏允新,浩浩荡荡地到程永放家兴师问罪。 程永放理不亏、气就壮,再说他也不愿做一只缩头乌龟。 就这样,两方的人大打出手了。 由于车马行伙计又粗又蛮,程家的家丁当然不是敌手。 由于魏允新的年纪大、经验丰,还加上一个阮绍立,是以程水放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因此,他被打得口吐鲜血,他被打得遍体是伤。 阮绍立趾高气昂,最后,他留下了话语说:“程永放,限你三天,三天内将顾宝月和一纸休书送到洛阳车马行,本少爷就不为己甚,饶你一条性命,不然的话,哼!准备去见阎罗王吧!” 沈逸川听了心中起了不忿,他说:“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是的。” “你们没有报官?” “有。”黄姓总管黯然地说:“只因为洛阳车马行乃是生意人,乃是江湖人,他们平时在衙门中都有打点,所以……” “所以衙门就推手不管了?” “是的,他们说争风吃醋乃属芝麻绿豆的小事。” “强占民妇怎说小事?” 黄姓总管一睑无奈,他苦笑了一声说:“在下也曾经分说了,但却给对方驳了回来。” “他们怎么个驳法?” “他们说‘人抢去了没有?成了事实了没有?’” “可恶!”沈逸川暗暗地诅了一声,说:“那你们就私下请人帮场了?” “我东家财产乃传自祖先,他为人世故,因此得能守成,既能守成,也必守分,是以对这方面的事情毫不搭格,在下也是一样。” 黄姓总管抬头朝沈逸川尴尬地笑笑,又说:“正当全家人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时候,幸亏赵仕强少侠富正义之心,可是,他自思本身也是力所不逮、难是魏允新等人的对手,出面无益,遂暗地里去延请沈大侠你了。” “这么说你们全都不认识沈某人我了?” “是的。” “那赵仕强呢?” “赵少侠今早赶回来说,沈大侠你因有他事耽搁,未能在上午同来,但下午必到,是以嘱在下来城外守候以及恭迎。” “喔!怪不得。” 待他们进入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来到程家,那焦躁、惶急,鹄立在大门口的程鉴元一见之下,不由口吐长气,不由眉开眼笑,不由迈动双脚奔了下来。 因为,限期在即,明天就是第四天了。 “这位谅必就是沈大侠?” “唔!不敢。” 沈逸川明知对方认错了人,但是,他似乎已经骑上了马背,不得不将错就错。 再说,他本姓沈,也经常地被人称为“沈大侠”,怎否认得了?程鉴元一脸欢容、满心庆幸,他横臂躬身,说:“快请,快请,里面请。” 进了门,人了厅,他又大声的嚷嚷了。 “四喜,你伺侯沈大侠去客房休憩梳洗,我们这就安排酒筵为他洗尘接风。” “是。”四喜恭应了一声说:“沈大侠请随小的来。” 四喜当然是程家的一名家丁。 沈逸川如今更是无话可说,只有听由人家安排了。 宴席间,程鉴元殷勤地劝酒,殷勤地劝食。 酒过三巡,忽然,有一个家丁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怀着疑惑的眼光看看沈逸川,接着凑在黄姓总管的耳边轻轻地低语了一阵。 黄姓总管一听眼中也布上了困惑的神色看看沈逸川,脸容还带着尴尬呢。 然后,他也咬起了程鉴元的耳朵。 依样葫芦,程鉴元同样地看看沈逸川,他一阵趄趑,却又说不出什么。 最后,站了起来说:“黄总管,你陪沈大侠多饮两杯……”继之转朝沈逸川生硬地笑笑,又说:“请恕老朽失礼,家事琐繁,必须出去处理一下。” “程员外尽管请便。” 沈逸川乃何许人,他观颜察色,就知道必定是正主儿到了。 由于对方一如自己,知有错误,但已经骑上了马背,既难以解释、又无法追究,何况,能多上一个帮手,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程鉴元匆匆地出去接待另一位沈大侠,幸亏他业大,立刻又准备了一间客房,幸亏他家大,立刻又摆上了一桌酒筵,迄不见延误。 当夜,两位沈大侠当然都歇宿在程鉴元的家中。 第二天,第二天一大早,阮绍立果然言而有信,他又带着原班人马来了。 “程永放,现在把人连同‘休书’送出来还来得及,若再拖延磨宕,那本少爷就要打进来了。” 骄奢依旧,嚣张依旧,气势也是依旧。 阮绍立再次提起“休书”,并且还加强了语气,这就是巴结衙门的好处,不然,他怎会知道要对方的人,又叫对方写上一纸休妻书?那是王法的漏洞、隙缝,有了休妻书就构不成强占民妇,纵使有罪,那也轻乎其轻。 程家的大门豁然开了,但是,出来的人不是程永放,不是顾宝月,也不是程鉴元。 他们是谁?那是黄总管,那是二位沈大侠,以及一干家丁。 阮绍立一见吼叫着说:“叫程永放出来!” 后到的那位沈大侠踏上两步,双眼凝视着阮绍立说:“你叫阮绍立?” 他,“而立”之年,生得精壮,生得黝黑,也生得正气盎然。 名,沈元霖,号,“铁罗汉”,只因生性至孝,以故守着老母不敢远行,平时种种菜,钓钓鱼,倒也显得清闲怡然。 就这样,几年下来,江湖遗忘了他,他也隔绝了江湖。 赵仕强的家门与他有旧,与地颇有渊源,找上了他,而他,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静极思动,另一方面也是为振天理,为护正义,遂瞒住了老母漏夜偷偷地来了。 阮绍立见了还真馁了一馁,说:“不错,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也罢!”沈元霖说:“我只问你,你可是江潮中的人?” “是又怎么样?” “江湖中人可得讲道理。” “我没有不讲道理!” “那你怎能强要人家的妻室?” “那是报复、亦是报应,我好心地请他们喝酒,程永放却动手打人!” 当然,阮绍立隐下了程永放为何打人。 沈元霖微微地笑了一笑,他并不深究,只往旁说:“你不是打过他了?一来一往,两相扯直。” “那不够!” 阮绍立说得强横,说得悍然。 “一定要他家室做补偿?” “不错!” 沈元霖又顾言其他了,他说:“你成家了没有?” “没有。” “你有姊妹没有?” 阮绍立听了感到困惑,他不知对方葫芦中欲卖何种药物?不由含混地说:“有又怎么样?” “假如我现在打了你,也说不够,你又该怎么样?” 阮绍立这次听懂了,于是他恨恨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 手起手落,习惯的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沈元霖身形一转,就轻易地卸去了来掌,然后,右臂一抬,照样地回上了一掌。 阮绍立还未入社会,也算不上江湖人,他只是一个惨绿少年,游手好闲,艺业不入流,功夫不到家,又岂会是沈元霖之对手?差得远呢,几招一过,就已经挨了人家的掌,吃了人家的拳。 “魏大侠助我一臂,帮我一下……” 魏允新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替上去,他是在外面跑跑的人物,知道这档子事乃阮绍立的不对。 但是,为了朋友,只好两肋插刀了。 只是两个打一个,而且这一次阮绍立拔出了宝剑,魏允新拉出了单刀。 不过,沈元霖了不托大,他随手解下了围在腰间的软鞭。 对象不同了,情况也不同了,因此,“双拳难敌四手”的成语在这里也用之不。 魏允新在镖局中只是一名趟子手,所以,凭他的本事也只多拖了十几招,十几招下来,一个剑儿卷了,一个脚步不稳,还是双双的落了败。 阮绍立恼羞成了怒,他失去理智般地吼叫着,谩骂着,嘶喊着。 “你们死人呀,大家上啊!” 车马行的伙计一个个动了,程家的家丁也一个个动了,眼见又是一场混战,一场群殴,但是魏允新却举起双手给拦住了,阻止了。 “这不是解决办法,我们回去再作商量。” 一方既然退了,一方也就收了兵;一方摆起迎将席,一方猛饮庆功酒。 午后,未牌时分,阮绍立请到了人手又前来挑战了。 二相互一朝面,沈元霖不由暗暗皱眉,暗暗惊心。 因为,对方所请来的两个人功力不弱,主要的,这两个人乃是江湖上的职业打手、职业杀手,凡事不论好恶、不顾正邪,只以银子为准。 他们是谁?他们乃是“洛阳二丑”!“洛阳二丑”长得都很丑吗?不丑,不丑,他们的人长得并不丑陋,所丑的乃是职业,丑老大一见就打起了招呼,说:“喔!沈大使,是你呀!我们好久不见了。” 彼此都籍隶河洛,是以他们相知相识。 “好久不见。”礼尚往来,沈元霖回话说:“二位这一次赚取了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这次我们兄弟并不杀人,所以……” 沈元霖接口说:“那贵兄弟可知道事情的因由?” “几年不见,沈大侠怎么健忘起来了?”丑老大摇摇头说:“我们兄弟一向只谈价目、任务,从不问情由。” “但是……” “不必说了,你动手吧!我们在拳脚上见输赢,我们兄弟若是输了,拍拍屁股走路,假如你沈大侠失了手,那也请你掸掸灰尘退出这场是非吧!” 沈元霖闭口不说了,他只有摇头叹息了一声。 “老二,上去量量他,看他这几年的景况如何?” “好。” 两个人打上了。 这才叫斗争,这才见功夫,彼此虽然也是刀来鞭往,但刀刀含威,鞭鞭生风。 他们足足打了三四十个回合,不见胜败,也难分高下,丑老大不由动之于心,他想:“这样下去,何时得了?” 于是也撤出了兵刃,高呼着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沈大侠原谅,在下也要下场了。” 丑老二的武器是厚背开山刀,丑老大瘦小,他用的乃是三叉双刃戟,轻便、快使。 “铁罗汉”是个人物,程鉴元果然找对了目标。 谁知呢?阮绍立却以重金聘了“洛阳二丑”,而“洛阳二丑” 五名四播,更不是泛泛之辈。 他们一个对一个,尚不知鹿死谁手,如今,两个对一个,那“铁罗汉”就相形见绌了。 又过去了三四十个回合,陡然间,只见丑老二开山刀一拗一越,狠招“凿石开山” 就亮了出来。 沈元霖已经豁出去了,他双腿微挺,身形略略倒飘,然后,腕转臂摇,软鞭坚如枪杆,软鞭猛若虎尾,挥了过去,扫了过去,连丑老大也圈进在招式之内,那叫“横扫千军”也叫“涵盖一切”。 可是,丑老大人痕体轻,他朝上一纵,向前一窜,潜入了对方的无防之地、空隙之中,三叉戟一递一绞,“瑟喇喇”细碎之声连续响起,片片布帛纷落在地,错分毫,差厘米,却未伤到沈元霖的身体。 心不甘、气不畅,丑老大左手曲指成钩,再次的扬起,再次的击出……沈元霖由于招式用老,由于体力不继,一时间腾不出手,弯不过鞭,眼看就要伤在对方的指掌之下。 这个时候,半空中忽然间下来一条人影,一线剑光,和一阵语声。 “以众击寡,不算英雄,沈大侠且退,待在下也来会会这两个不算英雄的人物。” 这会是谁?这也是沈大侠呀!打自昨晚出现了正牌正统的沈元霖沈大侠之后,程鉴元他们再也不曾询问沈逸川的名号和来处,就这么让他含糊下去。 因为,若给问清了,是已方认错了人,那己方的脸上不好看,是对方假冒了人,那对方的脸上自然也不好看,沈大侠,就沈大侠吧!人会伤人,剑会伤人,言语同样的也会伤人。 丑老大自救要紧,因此,四个人就这么的全部停歇下来了。 丑老大睁着眼睛看了沈逸川好一会,因为,沈逸川的口气忒大,那句话竟然把二丑兄弟全给盖上了,揽上了。 “狂妄的东西,你是谁?” 沈逸川却闲散地说:“在下也是沈大侠……” “呸!见不得人的无名之辈,打!” 丑老大撩手一戟刺了过去。 “打就打吧!” 沈逸川略略一闪,“脱袍让位‘,回手也还上一剑。 “这位见台……”沈元霖看出了这位出手相助的人功力不低,但他唯恐对方托大,于是关心地说:“请你小心,那两个人乃是横行中州多年的‘洛阳二丑’!” 沈逸川随口应了声说:“噢,谢了!” 衡身手,瞧气势,丑老大心中也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因此,他招呼着丑老二说:“老二,合力搁下他!” 搁得下吗?搁不下,十几招一过,场子中全是沈逸川的人影,全是沈逸川的剑光。 刀畏缩了,戟迟钝了。 “洛阳二丑”畏畏缩编,迟迟钝钝地又支持了十来招,突然间,陡见剑光暴涨,“一柱擎天”,接着“风卷残云”,递迤下去则是“吐刚茹柔”、“投辖留宾”……这些都是沈家剑术中的招式,也就是“松阳道观”镇观之宝——按沈氏四雄艺传松阳真人——神奇、回秘、威猛、犀利。 “当啷啷!” 丑老大的三尖戟首先落了地,因为,他的手腕不小心碰上了对方的剑尖,不得不丢戟而抚腕了。 “蹬蹬蹬!”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候所发生,丑老二跄惶地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接着,一屁股跌坐在尘埃之上,因为,他的腿上也着了沈逸川的一剑。 惊喜浮上了程鉴元他们的脸,他们是错接错着,结果竟然接进一尊救命菩萨,真想不到啊!惊恐涌入阮绍立他们的心,他们后海探听欠洋,结果竟然冒出一个天皇煞星,真想不到呵!丑老大又瞪起了眼睛,再次地凝注着沈逸川好一会,然后说:“你究竟是谁?” “沈逸川。” “沈逸川?”丑老大一听顿时丧了气,他又说:“可是江南沈家庄……” “不错,在下在沈家庄排行第三。” “好,沈逸川,沈老三,这笔帐我们兄弟记下了。”丑老大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三叉戟,说:“老二,我们回去!”他率先走了。 五老二毗眼裂牙地撑起了身子,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阮绍立一见苗头不对,他暗暗的想溜……“阮绍立,站住!” 阮绍立如今已经是心惊胆颤,他闻声焉敢不停。 沈逸川语声含威地说:“你胡作非为,败坏纲常,恶行若再不改,那下次挑腕刺腿可要轮到你了!” “不敢,不敢,我下次再不敢了……” 麦小云说:“就这样吗?” “就这样。”沈逸川说:“这笔账一记就记了四五年。” 第二十四回 强词夺理逼玉龙 过黄河,渡长江。 这日,麦小云和沈逸川二人回到了江南地面。 本来,麦小云原拟会同了麦无铭之后再去石家庄,因为石家庄实在声势浩大,实在人手众多。 如石镜涛父子,如“冰山蛤蟆”龚天佑,如“四大金刚”、“石家五蟹”,而今还听说卓小伦也投进了石家庄之中。 但是,沈逸川自告奋勇,豪气万丈,他也就不得不去了,免得给人笑柄,免得有亏职守。 再说,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愤忿难平呢?到了石家庄,出奇的、意外的,广场内外竟然冷冷清清无人警戒,无人戍守。 虽然,栅门旁的班房中仍有两个庄丁在应门,但是他们却伏着头在打瞌睡。 莫非是出了事故?莫非是猫不在?所以老鼠就任所欲为了。 沈逸川不由大声地嚷了起来。 “喂!你们起来!”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两个庄丁全都抬起了头,待他们睁着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其中说话的一个立刻又惊喊了起来。 “啊!是你们。” 百家庄中的庄丁,他们大都认识表小云和沈逸川。 忆当年,麦小云为追拿“冰山蛤蟆”龚天佑,曾经来过两次,并且还和乃弟麦无铭假作石子村的朋友邱玉秋打过一仗。 那沈逸川呢?沈逸川也曾来过。 是为退回沈如婉的聘礼,他和二爷沈逸峰、老四沈逸裕一起来的,而且还登堂入室,受石镜涛的招待呢!“叫石镜涛出来!” “我们庄主不在。” 回话的庄丁显得有些畏缩,有些结巴。 麦小云接口说:“那叫龚天佑出来也行。” “龚供奉也不在庄内。” “哦!是吗?” 麦小云说得随口,但问得刻意。 “是的,小的说的全是实话。” 沈逸川又开口了,他话声含威地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沈逸川语调加狠了,眼睛睁大了,脸容布霜了,说:“说!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小的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嘛!” 这个庄丁口齿竦瑟,身子觳觫。 为缓和气氛,麦小云平静地说:“你们庄主是否去南京金氏山庄尚未返回?” “回来了,但是……但是……” 这个庄丁大概是职位较另一个为大。要不然,那必定是他舌头长,爱说话,以致这次终于惹麻烦上身了。 不是吗?古人说:“是非都为多开口。”或者:“祸从口出。” “但是什么?” “但是又出去了。” “‘四大金刚’呢?” “同庄主他们一起出去的。” 麦小云依旧弄不清、猜不透对方变的是什么把戏?“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庄主他生了病。” “真的?” 麦小云的语气也重了起来。 “真的。” 说话的庄丁回得诚恳,说得认真,他恨不得能将心掏出来给人家看。 沈逸川却是一脸的不信,他说:“别听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那个庄丁惶恐地说:“小的说的全是实话,不信,请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我们进去看看。” 进了大厅,再到大厅,里面果然是空空荡荡,了无一人。 那个庄丁语带阿谀地说:“供奉的住处建在山边,二位请随我来。” “不必了。”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他们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庄丁摇摇头说:“庄主没有说,尤总管和护卫总领他们也没有交待。” “既然如此,我们走了。” 到了石家庄外面,沈逸川说:“那个庄丁所说的话能信?” 麦小云说:“应该能信。” “练武的人怎会轻易的生病?” “这很难说,人食五谷杂粮,谁又能保证不生病呢?” “就算是吧!”沈逸川说:“石镜涛他生了病,轻一点煎帖药服服,重一点找位大夫瞧瞧,又何用劳师动众,倾全庄的人共同出去。” “说的也是,这一点我也是百思不通。” “难不成他是在躲避你们兄弟?” 麦小云摇摇头说:“应该不会,石镜涛似乎不是这一种人。” “唔。”沈逸川却不以为意地说:“石镜涛可以算一个丈夫,但古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才称俊杰,他自思不是你们兄弟的对手,借词避一避也说不定啊!” “能避一时,又岂能避一世?” “避一时是一时呀!” 麦小云略一沉吟说:“我想不会,因为石家庄中的人手并不单薄,他们出去必定另有原因。” “好吧!不谈了。”沈逸川喘出了一口气说:“如今我们又何去何从呢?” “继续南下,看无铭他有何作为。” “不先去庄中转一转?” 沈逸川说的乃是沈家庄。 “不了。”麦小云也知道对方所指,是以他说:“我送菩萨去普陀,在回程中曾经去了沈家庄一趟,只是你们全都出来了。” “嗯,这样也好,娴丫头她们也好久未见了,我正惦记着呢!” 沈逸川笑笑说:“去看看她们,还有你四叔。” 晓行夜宿,一天午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黄山。 当他们走过莲玉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吆喝声,还有兵刃碰撞声。 行在前面的沈逸川顿时脚下一滞,他侧过身子朝麦小云说:“小云,有人在争端,有人在厮杀……” 麦小云略一谛听,说:“唔!有男人、有女人,一对动拳脚,一对持刀剑,他们交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逸川忽有所忆,他说:“你朋友丁怀德他们不就住在黄山?” “不错,但他们住在紫云峰下的黄石山庄,离此还隔一个山峰。” “嘿嘿嘿嘿!” 这时,一阵阴笑连连地语声传了过来,说:“丫头,束手就擒吧!你既修破坏了本教总巡察的好事,如今由你来填补也是一样。” 一个女声狠声地说:“呸!姑娘与你拚了!” “我本不想再次伤你,奈何你却自寻死路。那就躺下吧!” 麦小云一听音调不对,似乎那位姑闪身历险境,他立即脚下一弹,身形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三个起落,一个回旋,“云天青龙”已经由云中直翻而下,停立在那两对斗打的人不远之处了。 可是,一见之下,心中顿时一震,继之又是一喜。 这为什么?因为,徒手相搏的那一对他不认识,男的脸蒙黑纱,女的一身绿裳。 不认识心头怎会震动?又有什么喜悦可言?因为另一对他全认识,一个是脸长黄毛的“长毛公子”毛延龄,还有一个嘛!却是身穿黑衣,新近成为他弟妇,“黑娇女”沈如婉。 这怎么教他不震不喜?有沈如婉在,必定有他的娇妻沈如娴在。 还有,二弟麦无铭,四叔沈逸裕大致也在左近。 沈如婉和毛延龄剑来剑去,打得激烈,但似乎是势均力敌,隐隐地,沈如婉还略占上风呢。 既然如此,麦小云也就不去惊动,目标遂转向了绿衣姑娘,因为绿衣姑娘正手忙脚乱,正花容失色,在苦撑,在闪退。 他心头又在动了,看绿衣姑娘的招式功力,似乎并不亚于那个蒙面人,为什么?她招未递满,即中途回撤,式未吐威,又改朝换代,当然成了一个挨打的局面。 反观蒙面人,其双掌墨黑如漆,干枯如爪。 麦小云了然了,不由暗暗地说:“哦!怪不得呀!原来那个人练就了一副毒拳。” 他再次地思维起来了:“会是谁呢?天底下练毒掌的人不在少数……” 蓦地,一丝灵光闪过了麦小云的脑海:“是他,是他,必定是他,有‘长毛公子’,那这个蒙面人该是‘湘西僵尸’,父子档嘛!” 麦小云虽然没有麦无铭来得沉稳,但其江湖经验却胜过乃弟多多。 如毛延龄,集道听途说,凭对方长相,就能确切地给认定。 如蒙面人,也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归想,动也动,而且想也只是刹那间的时光,他见绿衣姑娘已经力所不逮,顿时不问情由地出了声,也出了手。 “倚毒为胜,哪算英雄,我就碰碰你就腐肌又蚀肉的尸毒之掌,看它是否要得了人命!” 其实,何须再问情由呢?就算猜不透对方究竟足难,那面蒙黑纱见不得人的人必定是坏人,身练毒掌极欲害人的人也必定是坏人。 麦小云毫不犹豫,立即贯上了佛门禅学,那至高无上的磐石神功,由掌心直逼而出。 蒙面人惊觉了。 他的确是“湘西僵尸”毛永寿,也正是新近崛起江湖的幽冥教教主。 是以,认识麦小云,也知道麦小云的身份。 可是,恣睢过甚,自负过甚,就不相信对方能接待下本身苦练有成的“尸毒腐功”。 他一方面将功力提到了十成,一方面亦阴阴地说:“麦小云,你嫌命长,那本教主就成全你,七七一过,四十九天之后你将化为一滩血水,一具枯骨。” 果然,这不是吹的,也不是盖的,怵目惊心,毛骨悚然。 只见蒙面人干瘪的手掌渐渐胀大,并且由黑转蓝,由蓝变灰……只见蒙面人蜷曲的指甲根根竖起,井且在指甲缝之间,冒出了缕缕白烟。 麦小云也不敢大意。三国演义中曾经那么说过,荆洲乃是在大意中所失去的,因此,他也刻意地加上二成功力。 于是,掌心赤红如火。 于是,表里炙热如。 于是,内力汹涌如潮……绿衣姑娘喘过了气,定过了神,但是,当她看清了来人面貌的时候,不由惊中带喜,脱口呼叫起来了。 “铭弟小心……” 因为她是姚凤婷,而且她们把麦小云当做了麦无铭。 二拿相接,霹厉声起。 “腐尸毒掌”属阴,“磐石神功”属阳,阳刚阴柔,犹同水火,彼此相克相冲,迄不并立,迄不济调。 是以,出事了,出事了,竟功了,竟功了。 蒙面人抱着手掌暴退连连,他出事了。 麦小云屹立当地渊不扬波,他竟功了!另一边的“黑娇女”闻声见影,她精神大振。 相反的,“长毛公子”闻声见影之后,不由心惊胆颤。 就这样,沈如婉的剑尖随即划上了毛延龄的手臂。 “走,我们走!” 胜败已分,输赢立判,蒙面人一声呼喊,毛延龄就扬长避短拖着宝剑跟对方双双隐向林木之中。 “哪里走!” 沈如婉扬剑尚待进迫的时候,麦小云却开口了。 “如婉,穷寇莫追,逢林勿入。” 沈逸川曾经说过:“如今出了麦氏昆仲,沈家庄嗣后就未敢再言勇了。” 这个时候,幕落人散,他才从后面一步赶到。 “啊!姊夫,啊!三叔,你们都来了呀!” 沈如婉这一叫不打紧,姚凤婷却因此愣住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认错了人。 虽然,她又刻意的凝视了麦小云好一会,但是,除了衣衫色泽,除了……没有除了,只有因个人喜好,衣衫的色泽不同以外,其他的其他的,完全一样,任怎么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怎么办?没办法,只好红着面孔羞涩地垂下了螓首。 沈如婉见在眼中,乐在心里,她喜气漾溢地说:“来,我先来介绍,凤姊,这是我三叔沈逸川,这是我姊夫麦小云。” 然后玉笋一转,接着又说:“她叫姚凤婷,是我们金兰所结的义姊。” 沈如婉她怎能不喜?喜事多着呢。 一来是亲人相亲,二来讨回了“长毛公子”上次那一指之恨,三来嘛!喔,三来之事暂时不能说。 不过,另一桩倒可以提一提,那就是看到姚凤婷窘迫之状,尴尬之相。 但她忍在心里,未敢取笑,因为当初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看错了人,认错了对象,这一对孪生兄弟。 姚凤婷立即裣衽一礼,说:“二位好。” “姚姑娘好。” 麦小云在接战蒙面人的时候,曾经听到这位绿衣姑娘口中说了一声“铭弟小心。” 心中正感纳闷,如今沈如婉这一介绍,不由了然了。 因有长辈在,因有初见面的姑娘在,他也就隐忍着不再说话,不再开口。 当然,沈逸川当仁不让,他说:“如婉,和你们打斗的是些什么人?” 他知道有人在打斗,也看到有人退进了树林,但却未看清对方的面貌。 “幽冥教里的人。” “幽冥教?”沈逸川眉头皱了一皱说:“怎没听说过?” 因为他身在北地,是以不知道南边出了一个幽冥教,因为有麦无铭的阻挠挞伐,是以幽冥教发展缓慢。 “新近组织的,新近崛起了。” “你大姊如娴呢?” “大姊在黄石山庄,还有四叔。” “哦!你们果然聚在一起。”沈逸川欣然地说:“那他们怎么没有和你……和你们一起出来?” 沈如婉趄趑了,滞讷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样的啦……” 麦无铭践人之约,他走了,单独地走了。 事先,曾经诸多考虑,岭南是险地,洪家寨是毒窟,是以未敢透露,未敢明说,不然,众人必定会争求同去,尤其是沈如婉。 不让她去她不放心,去了呢?则他放心不下。 因此,只有留下书信暗暗地走了。 果然,麦无铭这一走沈如婉焦躁万分,忧虑万分。 沈如娴说好说歹,姚凤婷劝慰晓喻,她总算将心湖平息下来了。 但是,那漫长的日子怎么打发呢?丁怀德夫妇是地主,也是土著,谨向导着一干人等游览黄山的胜景。 几天以后,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玩的所在也玩过了。 而沈如婉是闲不下来的,一闲她就乱,一闲她心就烦。 一天早上,她缠上了姚凤婷。 “凤姊,我们二人同病相怜,都吃过毒指毒掌的祸害,怎么样?出去找他们清清旧账如何?” “找不到的。” “说不定皇天不负苦心人呢!” “算了吧!爬山越岭劳累了这么多天,你不困?” “困什么?练武人的字典里哪里有劳累和困的字眼呢?”沈如婉赖着说:“走嘛!去碰碰运气呀!” “我的运气还没来……” “谁说的?” 沈如婉神秘地笑了一笑。她弦外地说:“你已经是鸿运当头了。” “去你的!信口开河……” “哎呀!”时机未到,沈如婉未敢明表,她只有撒赖地说:“那就算是陪陪我,好不好?” 姚凤婷莫法度,她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两个人就荡出了山谷,直向天都峰那个方向走去。 但当经过莲玉峰下的时候,姚凤婷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时疾跃两步,娇叱一声,说:“站住!” 沈如婉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说:“凤姊,他是谁?” “他就是幽冥教主。” 这时,幽冥教主也停住了脚步,回过了身子。 “哼!丫头,你的命倒很硬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娘今天就要报回那一掌之仇!” 姚凤婷粉脸含霜的说着。 幽冥教主不禁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行吗?” “那你就试试!” 姚凤婷身形一动,立即就扑了上去。 “是什么人……啊!是你。” 应答之间树林中忽然又转出一个人来。 当那个人看了对方乃是姚凤婷的时候,不由声调转狠地说:“教主,这个婆娘坏了我的好事,就交给我来收拾她吧!” 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脸上布满茸茸长毛,他正是“长毛公子”。 沈如婉一见抽出了背上龙泉,说:“长毛的畜生,你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今日终于被姑娘给遇上了,纳命吧!” 毛延龄焉前示弱,他说:“别以为本座怕了你们,那是教主的交待,因某种原因暂时歇兵,要不然,在天都峰下早就把你们给放倒了。” “大言不惭,看姑娘不把你劈于剑下!” 毛延龄久闻“黑娇女”的声名,也见过沈如婉的功力,他虽然以指掌见长,但是,指掌毕竟敌不过兵刃的威势。 衡情量力,随之也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姚凤婷雄心壮志,满怀愤怒,但当对方展出了乌黑箕张的“尸毒掌”之后,她心中忽然无名地畏惧了起来,以致招难展,功难发。 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何况这仍是原来的那一条毒蛇。 “就是这样,姊夫来了,就是这样,三叔您也到了。” 沈逸川关切地说:“无铭,无铭他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沈如婉沮丧地说:“他信上没有说。” “走,我们到黄石山庄去。” 为赶时间,为不浪费光阴,麦无铭就快马加鞭地直向岭南驰去,三日之后,他已经进入广东省的境内了。 广东,古称百粤地,或作粤东。 境内山脉纵横,气候燠热,其人文风物,也在在迥异燕赵及江南。 麦小云来过岭南,麦无铭却没有,因此,他找一个年长的人问路了。 “这位大叔,请问……” 那个被问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说:“曼士啊(什么事情)。” “请问罗浮山从哪里走?” 中年人见对方是一个外地人,想必是来游历的客人,遂反问地说:“臬叩摇山啊?(你去游山吗?)” 麦无铭略一思索,说:“哦!不是的,我去找人。” “无嗨?臬叩卓临?(不是?你去找人?)” “不错。” 那个人见两相话不投机,也就兴致索然了。 他用手朝南一指说:“你罗哈叩亥格。(大路下去是啦。)” “谢谢,谢谢。” 幸亏罗浮山乃岭南第一名山,麦无铭指手划脚,几经探询,终于到了该到之地。 据说,它原是蓬莱三岛之一,飘浮在海上,属神仙之洞府居所,后来与岸上罗山相合,而全其名。 洪家寨位在罗浮山的北边,此地长年日光不照,潮湿阴冷,是以百毒衍生。 不知洪家兄弟因见此处毒物众多而迁移来此,抑或因世居此处被众多毒物所扰而研习起毒功,驾驭起毒物?总而言之,岭南之人与毒结了不解之缘。 他们喜毒,他们食毒,以毒疗疾,以毒滋补,愈剧愈灵,愈毒愈妙。 不然,鸦片的集散地也就不会挑选在广州府了。 今天,六月初六。 小暑已过,大暑即至,乃一年之中最热的日子,最凶的日子。 此日,又值古皇帝明定曝晒衣物之日,因此日天门开,服饰一经曝晒,鼠不啮,虫不腐。 麦无铭缓步地走到洪家寨的大门口,沿途,既不见有人警戒,也不见有人守望,他不禁感到有些纳闷。 有必要吗?无此必要。这种地方,根本无人敢来。 真的那么自负吗?不,自山下至栅寨的大门口,到处都有东西在警戒,遍地都有东西在守望,麦无铭必定也见到了一些。以是他来曾想到罢了。 请看,空中有飞着的虎头蜂,树上有挂着的黑蜘蛛,叶间有隐着的毛蜒蜡,毛蜒蜡乃是一种色彩鲜艳、遍体长毛的毛虫。 这种毛虫身具剧毒,别说咬。只要被它的毛刺到、刮到,那就会浑身肿痛,或肌肤溃烂。 至于地上守的可更多了。 有蜈蚣、有蛤蟆、有蝎子、有长虫……“有人在……” 麦无铭的话声尚未落口,栅内门两旁立即闪出四个人来,他们正是洪家寨的寨主,洪三钧兄弟。 这或许是他们知道麦无铭今日会来,因此早就准备定当了。 也或许是空中的虎头蜂飞来飞去,飞进飞出,示知着消息,他们这才迎了出来。 洪家四兄弟长得大致相同,个子瘦小,面孔乌黑,穿的衣裳又皱又脏,一副邋遢相。 四个人都留着一簇山羊胡子。 胡子灰中带白,白中透黄,黄中还有黑嘟嘟的感觉,究竟是什么颜色,恐怕任谁也说不上来。 洪三钧是老大,他两眼精光闪闪地盯了麦无铭好一会,然后才开口说:“来者可是两条龙之一的麦无铭?” 情有诮讥,语含轻视。 “不错,正是在下。” 初相见面,在气势上焉能有亏,是以麦无铭答得坦然,答得昂然。 “那请,请到里面说话。” 四个人一剖二开,从原出来的方向退了开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江湖人闯的是名,讲的是信,有道是“头可断,血可流,声望却是不可辱。” 麦无铭既然来了,也就毫无迟疑跨出了脚步。 倏地,栅寨边黑影一闪,嘶声连连。 对方暗施偷袭?他当应变,顿时裹足不前了。 那是什么?那是笆斗裂了,那是红潮犯了,一杀头大无朋,周身斑斓的蟒蛇窜了出来。 它张着血盆大口,它吐着二尺信舌,阻止生人的进入。 这就是洪家寨的守卫。 这种守卫比人忠诚,比人尽责,也比人容易款待。 一般庄院多饲狗看门,但狗太普遍了,太通俗了,有心人都有制狗的本领和方法,是以效果不彰。 蛇,蛇守门户倒是新鲜,倒具阻吓作用。 天下的神兵奇室,不都有灵蛇在把守着吗?“大黄退下!” 洪三钧见对方不为所动,遂见风转舵地猛喝出声,并且举手在蟒蛇的头顶拍了一掌,说:“对不起,失礼了,这大黄向不伤人。” 这条蟒蛇必定是训练有素,它所音着掌,立即头一低身一摇,无声无息地又缩了回去。 不管对方是有心,抑或是无意,麦无铭既来之,则安之,依旧昂然的迈了进去。 里面说是一个广场,毋宁说是一块荒地。 它没有围墙,没有栏栅,四周皆是杂树,皆是野草,而且杂树荆棘,野草过膝。 五人像折扇一般地站了开来。 麦无铭是扇柄,洪氏兄弟当然分散着似扇叶了。 洪三钧说:“麦大侠真信人也,但是,今日前来赴的,可曾作成如何打算?” 麦无馆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何在,是以两可地说:“那该看贤昆仲的意思了。” 洪三钧脸无表情地说:“阁下讲理否?”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在下不是千里而来了么?” 麦无铭睿智,他不予直说,远远地绕上一个圈子,到头来任谁都知道他所答之辞。 “那你是好管闲事的了?” “不平之事,人人都会插上一手。” “嗯!”洪三钧老奸巨滑,他抽丝剥茧地说:“你是看见我家老三欺人在先,还是对方捕捉蛇豸在先?” “这……” 麦无铭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舌结了。 洪三钧是捕蛇老手,他打蛇随棍上,而且还在七寸之处。 “这么说,理亏的该不是我家老三喽?” “话是不错,但孩童无知……” 洪三钧立即接过了口。他依样葫芦地说:“话是不错,但孩童诸多兜捕,诸多扑击,万一老三的那条虫蛇给对方弄死了呢?” “这……” 麦无铭还是感到语塞。 洪三钧咄咄逼人的又在开口了。 “再说,阁下可看见和老三纵豸伤了人么?” “有!”麦无铭终于找到理由,也有了说话的余地。 他喘出了一口气说:“在下就是看到那条蛇反身噬人,才出手援救。” 洪三钧空目地觑了对方一眼,接着冷冷地说:“说不定那条蛇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才……” “不!绝对不是。”麦无铭接口说:“那条蛇的速度奇快,它原可以逃去的,但当听到令弟口哨之声,倏地转头反扑。” “那蛇伤到了人没有?” “当然没有。” “是你把蛇给击毙了?” “不错。” “蛇既然没在伤到人,你为什么非要将它击毙?” “防患于未然。”麦无铭说:“我不杀它,它必伤人。” “谁说的?”洪三沟悠悠地说:“它受了委屈,难道连吓唬吓唬那顽赖的孩童也不可以?” 麦无铅听了又是一怔,他强声地说:“这怎可能?鳞介之属,哪县灵性。” “怎么不可能?要知道那条虫蛇久经训练。” 麦无铭摇摇头说:“我不相信。” “你可信蛇懂言律,并且听人指挥?” “这点我相信。” “哪你怎知我老三不会及时地再吹出口哨?” “这……” “还有。”洪三钧继续地说:“就算它咬到了人,那也属教训、惩诫,我家老三身有解药,你又怎知道他会任由孩子死去?” 洪三钧能说善道,他说的全是道理,虽然这道理有些牵强,有些不正,但麦无铭却是无从反驳,奈何。 “这……” 他只有发出了第四个“这”字。 “有理走遍天下。”如今,谁有理呢?麦无铭已经成了一个挨打的局面,至少在言语上是如此。 洪三钧得理不饶人,其实,就是无理,只要有人犯到了他们,他们兄弟也决决不会饶人的。 “你既然接连伤了我家老三的宠物,当该有个交待,有个赔偿。” 麦无铭苦笑了一声说:“在下惭愧,今生连虫蛾都未养过一只,教我拿什么赔给你们呢?” “那好,你就把人给留下来吧!”洪三钧略一侧头,努努嘴巴说:“老二,你偏劳,代老三收收账款。” 洪一钧既然不是人家的对手,那叫洪半钧也是白搭,是以他叫老二洪二钧上了场子。 “是。” 洪二钧举步上上几步,他不用兵刃,以拳、以掌、以指爪邀战着麦无铭。 洪氏兄弟练的也是毒功,但他们的毒迥异于毛永寿。 毛永寿是尸毒,尸毒不借外力,乃把己身的血液局部凝回败坏,然后以气逼入对方之体内,以爪刺破对方之肌肤。使之混淆、融会,那对方就会周身溃烂、疽瘫。 洪家兄弟则不是。 他们用的是蛇毒、虫毒,如此而已。 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同。 那就是练毒功的人,多半与兵刃绝了缘,除非把每汗粘在兵刃之上,但总没有拳脚来得方便,来得利落。 人家不用刀,不用枪、麦无铭当然也不好撤出他的宝剑,因此,两个人就手来脚往打在一起。 洪二钧的功力的确要比洪一钧高出一筹,但他仍旧不会是麦无铭的对手,虽然已经竭其所能,尽其所有了。 麦无铭从容地拆招,轻松地出掌,却不接对方的手,也不碰对方的指,保持实力,以待后果。 二十来招一过,洪二钧开始感到急迫了,感到局促了,已经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洪三钧看出了端倪,老二不行,也等于说自己不行,因此就采上拟定了的第二个方略,那就是群斗。 “麦无铭,你果然是条龙,但是,龙进沙滩,失策了,我们兄弟当教你变成一条虫!” 他立时提高了音调,接着又说:“老三,老四,一起上!” “好!” 哄然一声,三个人先后地加入了场中。 “不见得哩!” 麦无铭身形一变,他加快了速度,提高了警觉。 他所顾忌倒不是人,乃是蛇、乃是虫、还有蜂。 这一下热闹了,好看了。 臂影满天飞舞,身形满场滚动,挟着尘,挟着风。 洪三钧毕竟是一寨之主,四人之首。 他阴、他险、他爪利、他掌诡,找的是空档,袭的是冷门,批空捣虚。 有道是“日长事多,夜长梦多。”麦无铭未敢怠慢,时间长了,他唯恐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是以踏出了“迷踪步”,施出了“菩提掌”。 第二十五回 洪家寨七毒布阵 迷踪步脚步迷踪,它虚幻,它缥缈,菩提掌手掌菩提,它刚正,它庄严。 “菩提”乃是梵语,原译作“道”,后译作“觉”,普为空门所尊所崇。 出生菩提经中有“声闻菩提”,“缘觉菩提”和“诸佛菩提”等等的语句。 盖释迦牟尼即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故耳。 又,菩提树结菩提子,状似樱桃,亦如龙眼,略经加工,串成念珠,也属空门应用之物。 一钧三十斤、四个人加起来共计六钧半,二百斤不到,说重不重,讲轻也不太轻。 轻重不关紧要,他们倚的是毒,奈何对方身形一闪即逝,他们仗的是指是爪,奈何指爪连人家的衣衫也未能摸到。 麦无铭早就有了警惕,有了提防,他期的是速战。他求的是速决,以故左右飘忍,以故虚实并用。 洪三钧一看情形不对,他顿时惊呼出声。 “散、散,四方散,退、退,朝后退……” 洪氏兄弟识得厉害,六钧半全都仓卒地退了开去。 可是,麦无铭岂肯让彼等如愿,焉能容彼等全身,他必须要做出些什么,或者留下些仆么,使对方有所感觉,有所了解。 一个游行,一个环转,麦无铭立即施展出佛门禅功,“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乃是将子虚乌有化成了海市蜃楼,化成了九霄虹幻,教人恍惚,教人迷离,教人陷入在五里雾中。 接着一招是“满天星斗”。 好多好多耀眼的星、硕大的星和晃动的星……最后,“星殒斗落”、“星坠斗灭”!就这样,四位寨主果真被扰得眼花缭乱,头昏转向以致措手不及,每个人的身上都中了对方一掌。 幸亏麦无铭仁慈、自抑,他的掌不拍向对方顶门,不拍向对方心胸,只拍在每个人的肩头之上。 他如此做莫非是在宁人息事,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化解也就罢了。 不错,他做到了,宁了人。 但是,人不罢休,不息事。 洪三钧身子一抖,胡子一吹,口中狞声地说:“麦无铭,今日里管教你来得去不得!” “怎么?你们还想再打上一场?” “当然,你以为你胜了么?” “难道不是?” “不错,徒手你是赢了我们,但是还有第三仗远未出笼哩!” 第三仗也就是洪三钧第三个方略。 当初,他倨傲得紧,狂妄得紧,不相信麦无铭年纪轻轻,能有多大能耐,是以教洪二钧试斗对方,这是第一个方略。 后来见老二果然不敌,就改采第二个方略,群殴!“你是说兵刃?” “唔!可以这么说。” “好,那你们出手吧!” “各个准备。”洪三钧审慎地说:“依照计划而行,依照次序而上,不得有违,也不得有误。” “是。” 三个人肃然地,也同声地应答着。 又是洪二构领先,他随手朝身后摘了一片芦苇叶,双手相合,平平的挟在两个大拇指之中间,然后凑上嘴巴,“呜呜”之音顿时响了起来。 麦无铭有些疑惑,也有些所感,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隐隐地闻到“沙沙”之声,接着看到蠕蠕而动,那是毛虫,那是蜘蛛。 他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双方在交手之时,没瞧见毒虫,没瞧见毒物,原来对方是准备一举而攻。 原来对方的第三仗不是使兵刃,而是展毒物,毒物就是他们的兵刃。 继之是洪三钧。 洪三钧吹的是一支竹管,但这支竹管似乎已经破了,已经裂了,他吹出来的声音不是“嘘嘘”、或是“嘟嘟”而是“吧啦,吧啦……” 这在催引什么动物?喔!来了,来了,是蛤蟆,其大如碗如缶的蛤蟆。 蛤蟆混身长满瘢癞,长满疱疣,丑陋无比,恶心无比,它们有的在爬,有的在跳,有的哈气,有的喷火,三三四四从野草叶中现出来。 洪半钧手中握的好像是茶壶,好像是笔筒,他所发出来的声音一如山风在吹漏,一如猫儿在生怒威。 “胡——胡——” 一群蜂、两群蜂、三群、四群都是蜂,这些蜂大的如黄雀,小的似绿豆,有黄、有黑、有灰、也有红。 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波波而来……如今轮到洪一钧了。 洪一钧训的又是什么玩意儿呢?是蛇、是蛇,麦无铭了然于胸,因为他已经同对方遭遇过了,也击毙过了。 对了,但也错了。 洪一钧训的调的不仅是蛇,还有蜈蚣,还有蝎子!他神通广大,他能耐到家,不然,石家庄重金礼聘的怎会是他?而洪家寨兄弟四人上江南的也偏偏是他,这不是偶然吧!蛇吞蛤蟆,蛤蟆食蜘蛛,而蜘蛛的口粮毛虫也属其中之一,可是,这些队伍却井然有序,互不相侵。 莫非那也是洪家兄弟平时训练的成就和功劳了。 不、不是的,这乃是因那些东西各具毒性,吃了对方,也会伤了自己,是以它们河井不犯。 一二三四五六七,啊!七毒大阵!麦无铭立即运起了师门神功,他煞气护身、真气罩体,同时也拔出了腰间的龙泉宝剑。 “呜呜呜……” “胡……胡……” “吧啦!吧啦!……” “哗哗哗……”这是是洪一钧插指入口所发的声音。 各种“乐器”不规则地合凑起来,各种毒虫也前前后后,快快慢慢地围拢过来。 “嗡嗡嗡……” “沙沙沙……” “瑟瑟瑟……” “……” 还有令人无法表达,无法形容的声音,掺杂在其中,混合在其中。 这种阵仗,若是对付一般江湖人土,别说打了,恐怕连吓都会把对方给吓死,难怪洪三钧骄奢狂妄,口冒大气了。 蜂的种类繁多,有黄蜂、土蜂、马蜂、蜾蠃、虎头蜂等等。 但是,不管任何一种,它们的毒刺只能伤人,还不能置人于死地,其他的毒虫大都也是如此。 唯有蛇,蛇的种类非但更多更杂,而且,行动快捷,毒性剧烈,一旦被噬被咬,就会横尸当地,百步断魂。 音乐的声响急了,沉了,厉了,毒虫爬行的速度也紧了,快了,赶了。 它们摇头摆尾,它们张牙舞爪……麦无铭两眼炯炯,静立个动。 莫非他也被惊着了,吓住了?非也,非也。他是在观察毒虫行进方式,他是在等待出手最佳时机。 毛虫和蜘蛛先发先到,但当它们爬到麦无铭周围数寸之地的时候,就趄趑起来了,就畏缩起来了。 是什么挡住它们的去路呢?没有呀!地面上或许也些碎石,有些贲土,但并无水潭、泥沼什么的,碎石和贲土根本不能构成它们止步的原因。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是麦无铭身上的真气,是麦无铭体外的豪光阻住了它们,挡住了它们的进攻,连蜈蚣和蝎子的情形也是如此!不过,由于蜈蚣和蝎子的指挥都是洪一钧,洪一钧的音律声强威猛,是以它们显得焦躁,显得急迫,遂在麦无铭所布之真气外面转来转去,期能找到一个隙缝。 蛤蟆懒,蛤蟆玩,它们本有能力可以撞进去,但是,性命攸关,就是不干,任由人“吧啦、吧啦”去吹,“吧啦、吧啦”去催。 蜂群是专门攻击上三路的,它们一层层、一波波地在麦无铭头顶盈尺之处飞来绕去,却也是低不下来。 又是蛇,蛇威武,蛇生猛,蛇聪敏,蛇利落,是以洪一钧外出之时随身所伴带的总是它们。 只见群蛇游到离麦无铭身旁三尺之遥的时候,头一昂、信一吐、嘴一张、牙一露,就倏地窜了起来,冲了上来,朝着目的物的面门,向着目的物的心胸。 真气是无形的。 它一不是钢板,二不是砖墙,只不过由体内透出来环在身外的气流氲氤,辛辣、炙热,以故蜈蚣蜘蛛均闻而却步。 蛤蟆不一样,它可以一举跳跃过去,蛇当然也是。 麦无铭应变了,动手了。 他宝剑旋回挥舞,就这样,头断命丧,鲜血溅在地上,肢体到处扭曲……麦无铭既然开了杀戒,也就不在乎多杀一些了。 剑光起外,压在头顶上不散的黄蜂、胡蜂也遭了殃,挡者披靡,五彩缤纷的雨点就洒落了下来。 接着,他冲霄而上,翱翔而下,飘出了寨门外,纵向着山脚而去。 死的亡的都是攻击者,得便宜的却是懒的、小的那些东西。 “再见了,四位寨主。” “麦无铭,我饶不了你的!” 这低沉狠厉的语声是由洪一钧口中冒出来的。 劫后情形是尸伏遍野,血流成河。 这形容词用得过分么?恰当么?牵强吧!麦无铭下了罗浮山,已经是彩霞满天,黄昏将临了。 劳累了数日,折腾了半天,尤其是散去了真气。平息了沸血之后,身体感到分外疲乏。 他想先找个地方休憩一番,梳洗一番。 再说,整日里滴水未进的肚子也得填填塞塞呀。 本来嘛!休憩原是为走更长的路,吃饭,当然也是为做更多的事情了。 他来到一个城镇,走进一家客栈。 这个城镇叫“左潭”,这家客栈曰“平安”。 每一个城镇名字都有它的根据,如“左潭”,那是镇的左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 这水潭称湖当然是不够格,但称池则绰绰而余,可是人们却则它为潭,实在有些委屈了。 每一家客栈命名也有它的含意在,如“平安客栈”,无非是本家宅平安,客人平安,凡事平安和六畜平安。 右脚刚刚跨进门槛,忽然,有一阵宏亮的声音由里面传了过来。 “喔!你来啦!” “它当然要来,总不能教它整夜枵腹呀!” 声音娇滴滴,软绵绵,必定是出自一个姑娘家的口。 麦无铭听了心头不由一动,他暗想,莫非那些话语乃针对着自己而发?因为,在离开洪家寨的时候,洪一钧曾经咬牙切齿的说过:“麦无铭,我饶不过你的!” 虽然他从未怕过什么人,但是,出外人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 于是,脚步不停,依然照旧地跨了进去,眼睛也不停地前后左右探寻那语声的来处。 平安客栈的名字取对了,它大概样样平安,看起来生意不恶。 食堂里的客人坐有七成,怪不得几个店小二都忙得不可开交,没去外面招呼揽客。 麦无铭管自地踱到内角,找一张空台子坐了下来。 观察打量,他早已看见刚才说话的两个人了。 男的是二十来岁青年,女的是二十上下姑娘,还有,他们对坐的台子上蹲着、伏着一只猴子。 那个青年生得黝黑,穿的也是黑色劲装。 那位姑娘比较白皙,但她衣衫的色泽却也是黑色。 猴子很小,高仅盈尺,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除了额头上一簇毛是白的以外,其他地方全是墨田、漆黑,所以在灯光下看来是一团的黑。 这时,黑衣青年拿着一个包子递给黑毛猴子,说:“别顽皮,别任性,先吃包子,然后再给你香蕉。” 黑毛猴子迟迟疑疑、滞滞讷讷,似乎对包子不感兴趣。 穿黑衣的姑娘粲然一笑,她伸手摸摸那猴子头上唯的几根白毛说:“小黑,吃吧!说不定夜里还有活儿要干呢!” 黑毛猴子倒颇有灵性,它懂人话,听了就接过包子,一口口地啃起来;虽然是委委屈屈,不情不愿。 麦无铭微微一笑,他感到自己多心了,真是庸人。 再看看其他的客人,多半是寻常百姓,只有一桌,那一来坐了五六个精壮大汉,带着家伙,带着兵刃。 五六个精壮大汉没有什么,他们佩带兵对也没有什么,精壮的人多的是,凡在外面走动的人都很精壮。 佩带兵刃的人也多的是,麦无铭以及那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和姑娘不也都佩带兵刃么?可是,结伴的人谁皆有说有笑,这些人呢?犹如哑巴,却一声不响地在喝着闷酒,那就显得特殊了,显得反常了。 “啊!客官,对不起得很,今晚的客人多了一些,是以一时之间忙不过来。” 后小二捧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因为夜幕开始笼罩大地,屋子里已经是黑蒙蒙一片,尤其是在内角。 “哦!没关系。”麦无铭怡然地、也随口地说:“你是说贵店以前的生意并没有这么好喽?” “可以这么说。”店小二生硬的笑了一笑,说:“不过也只多了二三桌生客而已,公子也是其中的一位稀客呀!” 这一下又点到了麦无铭的心尖,他暂时压下菜不点、饭不叫,刻意地探询起来了。 “你说的可就是佩刀带剑的江湖客?” “是的。” 店小二也忘记了他的工作,竟然和客人攀谈下去了,其实,和客人攀谈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莫非是贵地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摇摇头说:“唔!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那他们的来意是……” “或许是巧合吧?”店小二机警地、也世故地说:“倘若真有事情发生,公子难道不知道么?” “喔,我是来找人的。” “那他们大概也是吧!” 麦无铭见问不出什么来,他又随口地说:“这些人怎么都不会说话呢?” “会呀!他们不正在高谈阔论么?”店小二蓦地回头,霍然一怔,接着惊噫地说:“啊!而且还少了一个人!” “嗄——”麦无铭半真半假地找话说:“少了一个人你都不知道呀!” 店小二涩然地说:“实在是忙了一点,就失去了注意。” “他们谈些什么事物呢?” “好像……好像是在等两个人;不说了。”店小二又挤出了些许笑容说:“公子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对方既然收了口,麦无铭也就停了问。 “可有清静的上房?” “有。” “那你先替我送一盘包子,切一盘牛肉,然后收拾一间客房,我很快就会过去。” “好的。”店小二殷勤地接口说:“喝什么酒?要什么汤?” “不喝酒,也不要汤,给我来一壶茗茶就可以了。” 身在客地,凡事谨慎,酒会出错,汤内也容易动上手脚,忆当年在馆头镇的小食店里,人家巧妙地布了局,就差一点着了人家的道儿。 虽然郭筱文并未在酒中下药物,但是,凭心而论,那时候自己也的确疏忽了,失去注意,一点都不曾怀疑。 如今,四周都是风声,四周辄是鹤唳,因此他叫的皆是现成的食物。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麦无铭口中说着,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而耳朵呢?更展起了“天听”之术在谛听着。 天听之术,炉火所粹,它能辨飞花落叶,它能释雪飘尘扬,它当然也能闻蚁语蚊蚋之声。 他发现,黑衣姑娘有意无意,不止一次地在偷觑着他。 他自然也听到了另一桌那几个精壮大汉彼此之间的窃窃语音。 用几个精壮大汉的衣衫服饰都属紧身短靠,至于色泽,二人穿的是黄褐,二人是青玄,另一个则是月白,或者是淡灰。 其中一个褐衣汉子略略转头朝里角睨视了一眼,脸上广布着疑迟之色,然后轻声地说:“真是这个小子么?” 另一个褐衣汉子也轻声地说:“应该假不了,不然,谁又会在自己的脸上抹灰呢?” “这小子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信的一个还是不信,他再次的诘究着。 “这也留不了,不然,四爷一见对方来了,又何必要急急地避席呢?” 相信的一个依旧相信,他也再次地回上了话。 其实,回话的那个褐衣人与所谈的“这个小子”也是毫无瓜葛,一无所识,他只是根据“那个四爷”所说的话语,所作的举动。 这时一个玄衣汉子也接上了口,他说:“这小子难道天神下凡?抑或是钢筋铁骨?四位寨主联手都不是他的对于,说出来任谁都不会相信。” 你不得不信,话是出自四爷之口。“另一个玄衣汉子也开口说:”连七毒大阵也奈何不了他呢。“那些汉子言事谨慎,行态小心,他们没有明指事故,他们没有提名道姓,但有道是“言多必失”。 凭着四人联手,凭着七毒大阵,麦无铭立即已了然于胸。 “这个小子”,指的必然是他,“那位四爷”,称的也必定是洪家寨的洪半钧而无疑了。 首先接口的玄衣汉子听了冷冷地说:“或许这小子侥幸,或许是他也会玩弄毒物。” 答话的玄衣人似乎不愿太过刺激对方,是以他软下了语气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个说话的褐衣汉子又开口了。 “我们在此地把这小于给放倒了,不就结了?” “哦!你行吗?”另一个褐衣汉子再度抢白地说:“你比洪家寨的寨主又如何呢?” “功力或许不及,但我们豢养的东西可正是那些虫豸的克星。”先前说话的褐衣汉子一脸傲然的说着。 “也不能一概而论呵!你的话不可说得大满,洪家寨蓄锔的毒物包罗万象,如蟒如虫,又是谁克谁呢?” “这……” 言拙了,气泄了,想再说却是乏辞可强,无语可陈了。 他们二人本是兄弟,冲动而好言者乃隶幼,叫钟良柱,稳沉而制压都乃兄长,叫钟良根。 另一对穿玄衣者也热。 穿灰衣的那一个年岁较其余的大了七八来岁,他见这两对兄弟语声越来越大,语句越来越僵,不由也转睛朝里角瞄了一眼,说:“好了,你们不要惊动来人而坏了大事,那就有负朋友之所托了。” 各人听了果然有所警惕,大家又兀自地灌起闷酒了。 麦无铭三口两口地塞饱肚子,他招来店小二,同到了客房,然后梳洗一番,然后上床大睡。 因为,这是出人意表,下面的人决决不敢上来采取行动,谁也猜想不到这时他会毫不设防、泰然安眠呢?由酉牌正中一直睡到亥时初起,麦无铭已经是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了,他虽然拗身而起,但仍旧和衣在床上合目打坐。 “笃笃笃镗镗镗,笃笃笃镗镗镗……” 谯楼上悠悠地传出更鼓之声,是二更时分了。 六月溽暑,气候燠热,以故每间客房的窗户全都敝开着,这还不啻是客栈,一般人家甚至连大门也未关呢。 那么说不就便宜了梁上君子?他们时以不必再撬门挖户,只要蹑着脚步,只要翻过窗棂,省下了不少的精力和时间。 然吧?不尽其然。 虽然门开着,虽然窗敞着,梁上君子进来的确方便多了,但是,这种天气,半夜三更到处都有人踪。 庭院里,屋檐下,他们手中挥着蒲扇在乘凉,在消暑,有的还彻宵不眠呢。 这个时候,麦无铭听到屋顶上有阵轻微的响动声。 他顿时略睁眼睛,高竖耳朵,倾听、探视起来了。 那该是鼠鼷,那该是猫狸,因为声音轻巧而细腻,假如是人,那这个人的功力可就难以衡估了。 忽然,有两颗辰星在窗口旁闪了一闪。 接着,有两盏明灯在房间里映了一映。 什么辰星、什么明灯,那分明是眼睛,两对精光闪烁、绿火明灭的眼睛。 房间里一对当然是射自麦无铭的眼中,至于窗口旁的那一对嘛!……又该是鼠鼷,又该是猫狸,因为光芒深邃而强盛,假如是人,那这个人的功力可就难以衡估了。 窗口外那对眼睛随着它的主人悄悄地溜了进来,而麦无铭舒开双腿,也悄悄地溜下了床。 两造各有所行动,一方掌推而出,一方疾窜而起。 只是,麦无铭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虽施了袭,但未曾蕴上内力。 对方的身形利落而快速,他虽受了惊,但也未曾遭到任何的伤害。 仅听“吱”的一声响起,仅见一张白纸飘落。 微笑顿时上了麦无铭的脸庞。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那是一只猴子,一只正是下面食堂中所见通体墨黑的那一只猴子。 “你来干什么?” 麦无铭知道对方通晓人语,是以口吻温和地询问着。 黑毛猴子却瞪瞪眼,裂裂嘴,大概是怪对方攻击了它,惊吓了它。 麦无铭笑笑说:“这你不能怪我,事出突然呢!” 黑毛猴子又“吱吱”地叫了几声,然后用手指指掉在地上的那张白纸,好像说:“算了、这次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这样,至于什么事,你自己看看那张信笺不就知道了?” 接着一个斛斗,翻身而起,循着原路退了回去。 麦无铭解嘲似地耸耸肩,他踏上两步,随手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纸笺。 白纸黑字,上面是这么写着:“警醒、防备,夜里有人施袭。” 一没有抬头,二没有具名,没抬头是无可厚非,因为他们素昧平生,不知时方姓甚名谁。 没具名却感到稀罕,因为扬名立万,原是江湖人的所好和江湖人的本色。 麦无铭虽然早已经获悉,并且也有了准备,不过,他还是感激对方的好意,彼此素昧平生嘛!麦无铭吐出了一口气,如今,无所事事了,就拿起茶杯,无可无不可地啜吸了两口茶,因为他并不感到口渴。 接着,凝视着桌子上的油灯出了神。 佛家说:“一粒粟中有一个世界。”那么豆大的火光中,必有万千个的世界。 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由感到兴致索然,无聊、落寞,唯有再回到床上去打坐休憩。 “镗镗镗……”三更天。 三更天月朦胧、星朦胧、灯朦胧、人亦朦胧。 就在这诸般朦胧的时候,有些东西却精神万分呢!什么东西?如宵小,如蛇虫!麦无铭听到了屋外有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屋内也有声音。 神光再次地由他眼光中逼射了出来。 一阵闪烁,一阵巡视,不禁莞尔地哂之于颜。 那只是故技,他所看到的乃是蝎子、乃是蜈蚣。 睹物知人,麦无铭顿时开口说话了。 “洪一钧,你真不怕你的宝贝断宗绝代么?” 在屋外的人果然是洪一钧,还有他的兄弟洪半钧。 洪一钧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如今已经是一只“黔驴”。 本身的功力不如人家,而恃以作威伤人宠物中的蛇也将死亡殆尽,所剩的只有蝎子,只有蜈蚣,倘若再遭对方杀残灭绝,那自已岂不连牙齿、连脚抓都没有了吗?对!他必须珍惜,他必须保留。 因此,悍然地说:“麦无铭,你若有种,就出来吧!” “我既然如约来到了岭南,什么花样,当然是全看你了。” “好,那我就在城南的山脚下等你,不见不散!” 洪一钧毕竟有点名堂,只听“嘘”的一声哨音响起,蝎子掉头,蜈蚣疾走,一下子就退得无影无踪了。 左潭镇左边是潭,右边是山,绵绵延延,乃是罗浮山逦迤下来的余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南山当然不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南山,因为它位在左潭镇的南边,是以左潭镇的镇民也就称之为南山。 麦无铭一驰到南山,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南山的山势不高,却却烟雾苍茫。 山内万簌俱寂,一没有风声,二也没有虫声。 虽然还称不上恐怖,可是它竟然荡漾着邪气,透露着腥气,散发着阴气。 麦无铭略一凝神,立即蕴上了刚阳之气说:“洪一钧,所约的人来到了所约之地,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上面的山冈霍然冒出了十来个人影。 这些人麦无铭他全认识,其中除了洪一钧和洪半钧,其余的正是左潭平安客栈食堂内所见的那两桌武林人、江湖客。 洪一钧开口说:“麦无铭,上面辽阔,上面平坦,你上来吧!” “且慢,受人点滴,当报以涌泉。”身穿黑衣的汉子接口说:“先让我们兄妹下去会会这江南的一条‘龙’。” 话落身起,三条人影顿时由山冈上泻了下来。 “有劳二位了。” 洪一钧的语声也随之从后面追了过来。 “何劳之有?这正是敝兄妹聊以回报之途径。” 洪半钧则冷冷地说,不屑地说:“哼!什么龙,就算是吧,今日里不困沙滩,也管叫他命丧南山!” 此处似乎是出了语病,一个说:“有劳二位”,一个说“我们兄妹”,那不只有两个么?怎么泻下来的人影却有三条?一点不错,三条人影中的一条虽然显得小了一些,但他确确实实的也是一条影啊!哦!是了,那一条的人影乃是猴子。 在夜色朦胧的夜里,骤看起来,它何异于人?可说,人类的祖先不正是猿猴所进化的么?麦无铭见了不由怔了一怔,他略一迟疑说:“二位……” 黑夜汉子不容对方明说下去,他立即矫情地说:“你看我们所穿衣服的颜色是什么?” “黑色。” 对方误解麦无铭的意思,但他知不得不如此的回答。 “不错。”黑衣汉子顺情地说:“俺就叫‘黑煞神’。” “咱家‘黑煞女’。”黑衣姑娘指指旁边的黑毛猴子说:“它是‘黑煞猴’。” “哦!久仰了。”麦无铭抱起双拳,衷心地说:“贤兄弟……” “黑煞神”又打浑了。 “俺兄妹由北国黑龙江遨游至此,谁知岭南多蛇蝎。一不小心,俺波黑虎烧给咬了一口,幸洪家寨三寨主仁心仁术,赐了一些药物才算愈可,今夜有些机会为之助拳,当是义不容辞之事。” “黑煞女”紧接地说:“麦无铭,你认命吧!” 她话落身动,挥掌就朝对方要害攻了过去。 麦无铭飘然而退,他执意的还想表明他的心意,因此,又说:“多蒙……” “废话少说,我们手底下见输赢!” “黑煞女”一招落空,一招继起,快捷利落,颇见功力。 麦无铭虽感纳闷,但他睿智,已多半臆出对方的立场。 于是,亦展开身形游斗了起来。 人在宇内,犹如粟在苍海,双方若是不曾遭遇,未经引介,就算两面相逢,也不知谁是谁来。 但是,江湖人对江湖事特别注意,分外敏感。 “黑煞神”兄妹一路下来,闻悉了麦无铭的声名,也知晓洪家寨的作为,他们原是正义中的人,奈何接受洪三钧的恩惠,两相衡量,几经思虑,唯一可行的途径,那就是暗中示警。 “黑煞女”招招辛辣,式式凌厉。 她使出了混身解救,一为想秤秤这盛名之下“飞天玉龙”的功力,二当然是不愿被山冈上的人看出破绽。 一个人技艺高底,功力深浅是勉强不来的,也没有机运可言,只见麦无铭的身形似行云,若流水,飘逸而舒畅。 可是,他不能教对方窘迫,也不能使对方难堪。 因此,行云出岫还恋山巅,流水倒挂仍连泉源。 就这样,两个人衣袂飘扬,拳来脚往地打了一个两平之局。 “黑煞神”是明眼人,他一瞥就看出了二妹不是人家的对手。 北方人豪迈,北方人爽直,既不做作,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二妹,这条龙顽强得很呢!为兄上来助你一臂之力。” 拳一抢、脚一蹬,立即涌身加了进去。 “黑煞神”上场,“黑煞猴”也动了。 它纵身而起,乘虚抓向麦无铭的面门。 凶得很,亦厉害得很呢!麦无铭见状微微一笑,他虽然加速招式,但仍不蕴真力,三人一兽,满场飞滚,到处窜越,紧凑而热闹。 又是十几二十招过去了。 突然间,“黑煞女”施出了一式“黄姑织女”攻向对方的紫宫穴。 “黑煞神”也继之点出了一招“鬼使神差”,指向敌者的气海穴。 而“黑煞猴”更精、更刁,它乘机蹦了起来,闷声不响地双手直抓麦无铭双眼和印堂穴。 一二三,三招几乎是同时攻到,不分先后。 上中下,手法全皆是精确万分,能要人命。 艺能见了,功力显了。 麦无铭“须弥步”疾转,“菩提掌”环拍,左臂倒挑,“金棒擎天”,格去了二人一猴的四只指掌。 右手横扫,“一字并肩”,回击着对方每一人兽心胸的璇玑大穴。 “啊!” 黑兄黑妹一见顿时大惊失色,亡魂皆冒,他们想挡,但已经双臂难回,他们想退,但已经时不我与。 不死蛇口,却畏拳头,莫非是命中注定,岭南乃是他们兄妹葬身之所,埋骨之地?手动困难,脚动艰辛,但仍然有可动的器官和可及的地方呀!那就是口,口吐长气。 那就是眼,闭上眼睛。 静静等死,安然上路。 除死无大难,赴阴诸般休。 可是,当麦无铭的指尖刚触及对方黑衣黑毛的时候,他主见立改。 他手腕一抡,舍弃了既定目标和部位,五指箕张,单单按向那“黑煞猴”的头顶。 第二十六回 蟒鹰虎大战玉龙 头顶是神庭,头顶是天灵,这掌一旦按实,那“黑煞猴”就会脑浆迸裂,命丧当地,呜呼而哀哉了。 按上了,拍实了,这是理所当然。 凡经麦无铭认定的对象,就少有差错,也从不失误。 是以“黑煞猴”就万难脱过死神的光临。 是它对他太毒、太阴?是他恨他太凶、太刁?二者都对,这些皆是杀身的理由和原因。 真的如此吗?“黑煞猴”真的死了吗?当然没有。 麦无铭只是摸摸对方头顶上那簇白毛说:“小东西,别太顽皮了。” “黑煞猴”通灵,它也是惊魂甫定,然后“吱”地叫了一声,才急惶惶地跳上了“黑煞神”肩头之间。 鏖战终了,风停气清,“黑煞神”说:“俺承教了。” 他说得心诚悦服。 麦无铭说:“在下拜领了。” 他言外却有别意。 “黑煞女”含愧地、也舒忭地说:“麦大侠,岭南多奇人,富异士,上面这些人都是,山中藏猛兽,有厉禽,望你善自珍重。” 她说得轻声,也说得关心。 这大概也是命中注定吧?麦小云和麦无铭,孪生兄弟,一样的功深,一样的英颖。但只有麦无铭和女人结有缘份。 “多谢姑娘,在下自当小心。” 麦无铭也压低了音量说着。 “黑煞神”朗声地说:“我们兄妹技不如人,无颜再在此地逗留,各位,再见了。” 他抱起双拳朝山冈上拱了一拱,又说:“二妹,我们走!” 语声落,身影动,二人一猴霎时就隐没在夜色中了。 洪一钧今夜所请所倚的乃是他身旁的几个同行同业,“黑煞神”兄妹二人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如今对方落败而辞去,他倒也并不在意,并无影响。 “麦无铭,你上来……”洪一钧戟着手指说:“我们在山冈上面再斗它一场,总不致小敢上来吧?” “客随主便。” 直不管对方的言词之中是否含有激意,麦无铭既然来到了岭南,又既然驰到了南山,就算山冈上有龙潭、是虎穴,他也要上去见识一下,闯他一闯。 是以,略一调息,稍加运气,再略略衡量那危崖的坡度及高低,然后即以江湖同赞誉的美号“玉龙飞天”,直朝冈顶掠去。 可是,当他回落斯地,却不见半个人影,所看到的只有四盏灯笼。 由于夜色朦胧,而又大这三面都是萧萧林木的冈崖之上,麦无铭顿时慎重了起来,戒备了起来。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有道是“敌暗我明,逢林莫入。” 就算麦无铭艺比天人,他也得小心谨慎呀!何况,对方摆出丁这种阵仗,必定有其所为,必定有其所图。 他凝目注视,摄神观察,那四盏灯笼二左二右,并排地悬挂在树腰之间,而且,缓慢地移动、逐渐地推进……“啊!” 麦无铭轻吐了一口气,也哑然地失了声。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这分明是两条蟒蛇头上的四只眼睛。 那两条蟒蛇巨大无伦,身如桶。首如斗。 一条色泽斑斓,他曾经在洪家寨的栅栏口见过一次,也遭对方吓阻或者击过一次、依稀的还记得它叫“大黄”。 另一条其色似灰,也像尘土,大概名为“大灰”或“阿土”吧?“哦!是了。” 他忽然又领悟到了一件事,当晚,不是听平安客栈的店小二说那一桌江湖客在等两个人么?如此看来,一个等的必定是自己,另一个恐怕就是洪一钧了。 因为洪一钧要驱赶这两条蟒蛇,安顿这二条蟒蛇,以致延误了时间。 见微知渐,防患未然,麦无铭立即又运起了神功,布上了真气,以备万一。 当然,真气对这巨硬的蟒蛇来说,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但是对蝎子、蜈蚣和蜘蛛等毒虫却十分有效。 奇景出现了,异象蔚成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但在夜晚可就明显十分。 那真气圈在麦无铭的周围,如雾如烟,如虹如环,它简直就是神仙身上的光华嘛!两条蟒蛇相对地朝他游了过来,然后,在适当之处停住了。双双昂起脑袋,竟然比他的身材还高,双双射出碧芒,竟然比他的神光还强。 麦无铭少年老成,他向不轻率从事,也不自负托大,遂抽出了腰间佩带的兵刃,七尺龙泉。 红信吞吐,腥气大盛,嘶声迭起,威势十足。 果然,有蛇必有虫。因为洪一钧驯养的就是蛇和蜈蚣,还有蝎子。 红红黑黑的蜈蚣迫切地在麦无铭周遭转。 亮亮丽丽的蝎子不住地在麦无铭的脚旁绕。 但是,他功有所恃,能有所显,任它蝎子,任它蜈蚣,不屑一顾。 双方僵持了有盅茶的时间,“大黄”不耐了。 它笆斗首先一摇,接着血盆人口猛张,森森白牙外扬,“唬” 的一声,罩向麦无铭整颗头颅。 这正是蛇类吞食物的唯一方法,由头开始,然后渐进,才不会扎到口腔,扦到咽喉。 不错,蟒蛇无毒,但“大黄”和“阿土”大得足能吞下一只羊和一头鹿,所以,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阿土”蛇身一回,它乘隙窜了起来,用缠,用卷,缠和卷乃是它们在遇到较大猎物时所使的必经过程及步骤。 麦无铭早有所备,他在“大黄”蟒头初摆的时候就拔身而起,像支箭,张臂翱翔,像只鹤。 这非但避过了“大黄”的血口和利牙,同时也脱出了“阿土”又圆又壮的胴体。 凶、狠、猛全都纠集在一起。 若不是这两条蟒有好几天没吃东西,那就必定是洪一钧刻意的在暗中指挥。 只见“大黄”锲而不舍,前身上冲,既然咬不到对方的头,何如退求其次,咬脚也是攻击敌人的一种方式。 麦无铭真气再提,双臂再划,人又颤颤地朝上高升数尺,然后,收腿翻身,一招“龙门跃鲤”,再化“飞瀑倒泻”,宝剑直砍“大黄”笆斗颅间。 “蓬”的一声响起,剑身又跳又溜,一如击在藤盾,一如击上败革。 他虽然借反弹之力多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但是,力已竭,气已浊,身形依旧缓缓地降落了下来。 “阿土”在旁以逸待劳,今见有便宜用捡,它焉会错过这大好良机?于是,以传统的攻敌技巧,以固定的猎食方式,头一摇、口一张、牙一露、舌一吐,也是昂首,也是下罩,攫向时方的脑袋。 麦无铭纵身如故,倒翻如故,唯一所不同的,那就是宝剑改砍为刺,刺对方的嘴巴,刺对方的眼睛。 因为,他已经有前车之鉴,蟒鳞如钢片,蟒皮如铁农,是以改弦易张,不蹈覆辙。 这一着奏效了,眼睛、嘴巴,的确是蟒蛇周身最最脆弱之处所,“阿土”颇有顾忌,它身一缩,头一低,气势和声威额时就松软了下来。 麦无铭得到了要领,抓住了机先,他就不让对方有再次的恣意。 腰一拧,臂一圈,腕一翻,宝剑迅疾地朝对方照子猛递而去。 “阿土”局促了、仓卒了,它由攻击为防御,它从顾忌为畏缩,继续地退,继续地避……另一头“大黄”支援了,帮场了,它又张嘴舞牙地扑了过来,压了下来。 “听风避位”、“闻风知警”,何况表无铭时时刻刻。儆儆醒醒的都在提防后面的反应。 他返身,他转剑,快如风,疾如电,出其不意,乘其不备,觑准目标,以“迅雷骤降”,以“危弩突发”之招式陡刺而出。 果然,“大黄”果然不及掩耳。 果然,“大黄”果然意想不到。 风吹灯熄,喔!不,是剑挑眼瞎。 血似雨,血似箭。 蛇大血多,满地皆是,四处喷洒……麦无铭抽剑急退,免得污了衣,免得污了履……“大黄”一阵翻滚,一阵癫撞,激起好多的山土砂石,折残好多的枝叶葛草……最后,气衰了,力竭了,睁着单眼,拖着疲体,徐徐地游向林木深处。 “阿土”的躯体要比“大黄”小了一些,要比“大黄”弱了一些,在洪家寨担任的职务,“大黄”守大门,为正,而它只把守偏门,为副。 今见“大黄”一走,它也就不再犹豫地跟着走了。 麦无铭吐吐气,掸掸衣,他再度的开声了。 “洪一钧,如今呢?” 洪一钧哑口了,他还能说些什么?蝎子、蜈蚣根本奈何不了人家,最后的镇山元戎又尝到了败绩,受创而回。 洪半钧更是丧气,他的蜂群已被对方残灭殆尽,就算尚剩有一些残兵败将,但在夜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今看我们的。” 树林内却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阁下足哪一路英雄?” “我们兄弟乃钟良柱、钏良根。” “哦!钟壮士,那就请二位现身吧!” “现身?好,我们这就出来了。” 旋即,听见一惊“嘘路、嘘路”的声音,接着,四面八方的树林间跟着也响起了“嘘溜溜、嘘溜溜”的声音。 他们似乎是一呼一应,一答一和。 果然,现身了。 果然,出来了。 他们为数不少,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十来个,十来个的影子由树林间掠了出来,由树梢间飞了出来。 在麦无铭的周围绕来绕去。 在麦无铭的头顶越来越去。 那不是人,是枭、是鹗、是鹫、是雕……“钟良柱,你……” “我怎么样?”钟良柱飞扬、恣睢的语声由树林中传出来说:“这些乃是我们兄弟的武器和帮手,你就小心应付吧!” “哦——是了。” 麦无铭不由想起来了。 在客店的食堂内,他曾经闻悉两个褐衣汉子的谈话,一个说:“我们豢养的东西可正是那些虫豸的克星。”另一个说:“话不能说得太满,洪家寨蓄饲的毒物包罗万象,如蟒如蛇,又是谁的克谁呢?” 不错,那两个褐衣汉子正是钟良柱和钟良根,而这些厉禽也是他们兄弟俩训练出来的。 他们把它们训练成能适应全天候的环境,他们把它们磨励成会攻击、杀伤人类的习性。 “卑鄙!” “这有什么卑鄙可言?那你身佩宝剑不也卑鄙了?” 钟良柱反驳得顺理成章,堂堂正正。 麦无铭闭口了,且不谈对方之言论也确有其道理存在,设若没有,辩争亦属无益,又何不留下精神来对付这些枭禽呢。 他抱宗守元,兀立不移,像老树,犹翁仲。 他宝剑上指,映月生辉,如竹挺,似旗竿。 枭禽体型硕大,喙爪犀利,盘旋顶空,昏天黑地,羽翼歙动,木草低偃,俯冲而下,挡者披靡。 “嘘路、嘘路……” 钟氏兄弟开始操纵了。 “血溜溜,血溜溜……” 枭禽们展施攻击了。 喙如钢钉,爪像铁钩,羽翼扑打,也若木桨。 麦无铭当然不真是老树、石头,他回手了。 因此,枭飞他舞,枭探爪他挥剑,人追鸟逐,兔起鹘落,两厢里打得不亦乐乎。 枭凶鹫厉,毕竟敌不过人的智慧。 喙锐爪尖,毕竟也抵不过剑的锋利。 虽然这些枭鹫都是久经训练的鸟中之鸟,但是,麦无铭更乃是身蕴神功的人上之人呢。 就这样,一盏茶的时间下来,断翅遍地,残尸盈野。 麦无铭再次的吐气,再次的发话。 “洪一钧,还有么?” “当然还有。” 又有一个生疏的声音接口说:“我们兄弟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们又如何称呼?” “我们兄弟叫卞七卞八。” 麦无铭闻名知人,脑海中立即浮上了那一对身穿玄色衣衫的汉子。 他又不见对方的身影显露出来,不由说:“怎么?莫非你们也养有一些动物代劳吗?” “一点不错。” 何用催,何用激,麦无铭的耳中已经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叫声。 那是狼,豺狼在嚎。 麦无铭忽然记起了“黑煞女”临走时所说的话,“岭南多奇人,富异士,那些人都是,山中藏猛兽,有厉禽,望善自珍重。” 诚然,岭南乃八荒之一,属化外,是以岭南这人会豢毒,善御禽,那他们当然也擅长驱兽。 一颗颗的脑袋从树林内冒了出来,一双双的绿芒由枝干间透了过来,麦无铭开始计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它们也有十来头之数。 经过了数场大战,有对人的,有对禽对豸的,如今轮到对兽了。 凝气摄神,回血运功,他准备再次地迎接这无法避免的斗争。 可能是那些豺狼饿得太久,也可能是调教的人声威不足,因此意外的事发生了。 当它们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当它们见到了禽鸟的尸体,就舍弃目标,一只只争先恐后地叨起地上的鸟尸,又窜进树林之内。 任由卞七卞八在喝叱,任由卞七卞八在叫骂,这无可厚非,凡是生物,都是以食为天的呀!麦无铭忍不住轻笑出声,但又有一人在开腔了。 “麦无铭,你别得意太早,老夫还有宝物待出动呢。” 麦无铭心中一动,不错,还有一个,他见过对方的人,却不知对方的名,因此说:“阁下的名号是……” “老夫贺法天。” 除了洪家寨;因为洪家寨在岭南名望较重。 除了洪家基;因为洪家寨兄弟偶尔在江湖走动。 而这些人呢?那大概是麦无铭孤陋寡闻,他全未听说过,以故淡淡地说:“阁下养的又是什么呢?” “你自己看吧!” “唬——唔哼……” 声如闷雷,又似咆哮,麦无铭一听顿时惊心了。 他暗中琢磨,细加思量:“这是狮吼?抑或虎啸?” 二者都极类似,二者皆有可能。 陡然间,狂风呼号,林木萧萧,一只庞然大物由右端扑了出来。 啊!对,是老虎。 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那庞然大物不正是一只吊晴白额虎么?这倒好,麦无铭无心所说的话竟然应验了。 此处有龙潭,他首先遇到的就是龙——两条蟒蛇,一般人称之为龙。此处是虎穴,如今老虎也终于出来了。 武松打虎景阳岗,这是一则家喻户晓通人皆知的民间故事,武松英勇,麦无铭他未敢比拟。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武松排行第二,人呼武二,麦无铭排行也属第二,叫他麦二也未尝不可。 还有一点他不想比拟,不屑比拟,武松有一个窝囊的哥哥武大郎,有一个淫荡的嫂嫂潘金莲。 而他呢?他的大哥麦小云可英俊得很,潇洒得很,他的大嫂沈如娴也秀丽脱俗、冰清万分。 要比就再比吧!武松在打虎之前可没有和别人动过手,武松在上景阳岗之时还喝酒壮胆壮行色。 麦无铭呢?他是滴酒不沾,而且,还接二连三地经过了好几场激烈鏖战。 这么看起来,那武松可就要比他差得远了。 “唬——唬——” 老虎不断地发威,不住地作势,张着嘴巴。露着牙齿。 这是理所当然,否则呢?它怕被人家看做病猫哩!麦无铭悚然了、警惕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面对着那既凶又猛的吊睛白额母大虫。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公的抑或是母的?不过,看体型它该是一只母的,母的体型大,看气势它也该是一只母的,母的比较凶,不然,古人为什么要把凶蛮的女人比作母老虎呢?母老虎前足一掀,然后纵身而起,它所扑击的目的物没有其他,乃是麦无铭。 麦无铭倒是谦虚多孔,他低着头,他弓着身,一招“矮檐避露”再化“虾跳过河”,从对方的腹肚逸了出来。 母大虫一扑不着,遂来一翦。 它尾巴如钢鞭,似铁棍,又朝对方的腰间横扫而去。 翦着了,必会骨断血崩,扫实了,亦将内脏碎裂。 麦无铭飞了,麦无铭飘了。 他飘身而起,他飞上虎背,然后回上一棵树干之上,枝叶之顶。 面子多少钱一斤?在这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怎么忽然谈起面子来了。问起价钱来了?不错,就是因为在这性部交关的时候才要谈,才要问,俾使量估代价,权衡利害以作决定呀!不知道。 面子虽属空洞,虽是虚荣,但它却乃无价之宝。价值连城。 以故麦无铭不能长停树巅不下,或者就此返回江南。 于是,他又翻了下去。 为了面子,这也是人的尊严。 母大虫身巨腿粗,皮厚毛浓,宝剑在相形之下,犹如成了一根绣花针,既劈不开,也刺不透。 何不以对付蟒蛇一般的步数和招式来对付这只母大虫?不行呵!诚然,嘴巴和眼睛乃是任何生物的致命之处,但是,老虎不比蟒蛇,它前有虎跃,还有利钩,实在使人难以近身,无法近身。 就这样,老虎一扑一翦,再扑再翦……就这样,麦无铭一飘一飞,再飘再飞……程咬金上阵还有三斧头,而大虫猎食的唯一方法却是扑,连翦也很少使用呢!因为,麋鹿、羚羊等食草动物见了它们只有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拼命的逃,不像麦无铭会飞,也会飘。 三次两次下来,麦无铭已经着出了端倪。 于是,他退了,不住地往崖边退过去。 大虫那里懂得这许多?它进了,一直朝着对方的身形跟进去。 最后一个回合又接触了,当然,麦无铭如今也低不过程咬金,他用的依旧是那二式老步娄,“矮檐避露”、“虾跳过河”。 但是,这一次母大虫却意外地使上了新招式,它也飞了,它也飘了,直向崖下冲去,直向崖下跌去……“还有什么没有?” 在麦无铭的记忆中,对方的人数似乎已经尽了,那对方的玩意儿应该也已完了,可是,当人直腰抬头的时侯,嘿!树林边竟然并排的站着十几个人。 人既然亮了出来,多了出来。那等于是无言的回答,也表示这场筵席方兴未艾,至少尚要继续下去。 麦无铭凝目观望,见多出来的共有五个人,其中除了洪三钧和洪二钧,还有则是三个不认识的青年人。 这么说他们该是洪三钧和洪二钧请来的帮手了。 有道是“物以类聚”,假如这三个青年人带来了一只狮,或者是两头熊,那的确又是一件麻烦事。 虽然,他不致气馁,也不会畏惧,但激战整夜已经耗去了不少精力。 或说他身习神功,能瞬间调息,能保持原神,奈何两个更次下来却滴水未进,难免有所影响,在体能上。 怎么办?打退堂鼓么?全身而退那是决决没有问题的。 不能,绝对不能。 撇开面子的价值不谈,一个人的气节总得顾呀!洪一钧眉毛一扬说:“麦无铭,老夫说过,我们是不了不散!” “嗯!”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那他们养的猛兽是……” “他们不饲猛兽!” 麦无铭听了颇感意外,他刻意地再看看那三个青年。 只见他们个个英姿勃发,人人气度不凡,顿时改了口,也更改了对象,说:“哦,三位是……” “洪熙官。” “方世玉。” “胡惠乾。” 三个人抱起了双拳,依次地报上了姓名。 麦无铭心中动了一下,因为洪熙官等这三个人在江湖上都拥有侠名,是以抱起双拳回之以礼,并且也报了名姓。 “喔!在下麦无铭。” “久仰了。”洪熙官一脸肃然地说:“麦大侠在江南声名赫赫,但上门欺人,那似乎有些过分了。 “这……这话从何说起?”麦无铭怔了一怔说:“在下前来岭南乃是应洪家寨洪三寨主的邀约……” 洪一钧唯恐他所说的话漏了气,以故赶忙接口掩饰地说:“熙官,这小子先在江南欺了三叔,他杀了我的‘小灰’和‘小黑’!” 洪熙官说:“是吗?” 麦无铭说:“不错,但那是为要救人。” 洪一钧又理直气壮地说:“你又在山寨内杀了我的蛇众,以及老四的蜂群。” 麦无铭说:“也不错,那是为了自卫。” 洪一钧强声地说:“哼!说的好听,熙官,你别听他狡辩,必须要为洪家寨找回面子,也必须要为岭南讨回威严!” 他一口一个“熙官”,而又自称“三叔”,再加上洪家寨,又牵连着岭南;喔!对了,洪一钧弟兄姓洪,洪熙官他也姓洪,这么说那他们该是堂房叔侄了。 不错,洪熙官正是洪三钧他们堂兄弟的儿子,而方世玉和胡惠乾则是洪熙官的朋友和弟兄。 洪熙官一听果然绷起了面孔,他说:“是么?” 麦无铭苦笑一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要怎么说都可以。” “且不管这档子家谁是谁非。”洪熙官说:“阁下既然来到了岭南,那在下岂能错过机缘,这就领教领教……” “不必领教了。” 树林内忽然又步出了一个人来。 麦无铭举目一瞧,见了心甸顿时一沉。 因为他认识对方,对方若再加入,那这场斗争,战来可就艰苦万分了。 能教麦无铭滞顿的人还真不多,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在岭南麦无铭认识的人绝无仅有,那这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技冠大内,昔日侍卫营中的总领班,名震武林,现今岭南地方的箕斗星,他,乃是“南天一剑”南浩天。 “喔!师叔。” 洪熙官一见立即射下身子,躇踌的喊了一声。 “南大侠……” 洪三钧他们也不例外,个个抱起了双拳。 “诸位好。” 南浩天首先朝麦无铭觑了一眼,然后转向洪熙官说:“熙官,你欲向麦大侠较量功力么?” “是的。” 洪熙官说得有些惶恐。 “免了吧!” 洪熙官亢声地说:“可是他杀死了三叔的蛇众,四叔的蜂群。” “那只是你三叔和四叔的个人因素。” “不也有损岭南的威严?” “这与岭南威严无关。”南浩天沉下声音说:“再说为叔此举也是为你好。” 洪熙官抬起了脑袋,闪烁着眼睛,困惑不解地说:“这话如何说呢?” 南浩天也盯着他说:“你的功力比师叔如何?” “师叔乃泰山北斗,弟于焉敢同师叔共论。” “那就是了。”南浩天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慎重地说:“你也不要再教师叔往下说了。” 他脸色黯然,因为脑海中又泛起了自己当年在煤山上受制时的情景。 洪熙官聪慧,他听音调、看神色,就知道了事理的大概,不由回眼刻意凝视麦无铭好一会。才默然地垂下了脑袋。 南浩天迈上两步,拱起双手,提后展开英脸说:“老朽南浩天,请麦大侠买老林一个面子,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吧!” 他并不认识麦无铭,但与麦小云相处得颇融洽。 是以,一听到对方来到了岭南,且与洪家寨有了纷争的消息,才急匆匆的赶了来。 “南大使言重了。”麦无铭也拱起双手,诚恳而恭肃地说:“晚辈麦无铭,曾经两次荆识前辈的风仪……” 南浩天一听不由感到困惑,他立时接口说:“麦大侠何时见过老朽?” “一次在宁波的半边街中。” 南浩天释然地说:“喔!那第二次呢?” 麦无铭涩然的笑了一下,说:“第二次也是在宁波,宁波府台衙门的书房里……” 这次,南港天眸子精光景射了,他也凝视了对方好一会,才说:“当夜你在书房外面?” “是的,不止是我,那时还有家兄和‘雪山蛤蟆’。” 南浩天丧气了。 他顿时废然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隐秘之事竟会盛传江湖,也怪不得我的行动你们会了若掌指,惭愧呀惭愧……” 不过,他倒是感到庆幸,幸亏自己及时地回了头,还我本来面目。 麦无铭感到不安了,他说:“那是南大人身肩重任,心神专一之故耳。” “你这是在安慰我,抑或是在调笑我?” 麦无铭由衷地说:“晚辈说的是真心话。” 南浩天还是感到失意,他说:“不说了,我们就此别过,请代向令兄麦小云处问一个好。” “晚辈会的。” “再见。” “再见。” 一场干戈虽然不能完全化为玉帛,但它总算是平息了。 这时,四更巳残,五鼓初起,东边已经透出了鱼白色的晨曦。 第二十七回 三喜临门同吉庆 姚凤婷自视甚高,一般的男人怎么也进不了她的眼底,她的心田。 所以,光阴虚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龄已经有两个十二三。 现在见到了沈逸川,眼波就不止一次地飘向对方,心坎里竟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沈逸川,他浪迹江湖,他行侠仗义,锄强济弱成了他的事业,维护正义成了他的职责,因此至今中馈犹虚。 今日里,这位鲁男子似乎已感受到那绿衣姑娘脉脉的情意。 因此,他拘束,他局促。 他身上有些燥热,他胸中感到纷乱,但也有一份难言的喜悦。 沈如婉见在眼里,乐在心里。 她悄悄地挨到姚凤婷身边,凑在姚凤婷耳边,轻声地调笑着说:“凤姊,你看我三叔他怎么样?” 姚凤婷敏感得很,了解得很,可是她假装胡羊,心不对口地说:“什么怎么样?” “人才呀!” “喔!当然不错。” “那你喜欢喽?” 姚凤婷又迅速地抬眼瞟了沈逸川一下,然后螓首转回,嗔啐交加,伸出玉笋探向沈如婉说:“咤!丫头,你使坏,看我不撕你的嘴!” 沈如婉早有所备,她立即疾掠而出,口中又笑又辩地说:“哎哟!你冤枉了,怎么将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嗯!你是好心,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好?” 姚凤婷为解羞涩,为避难堪,她随后就追了上去。 “嘻……” 就这样,一只乳燕,一只翠鹂,她们舌转啁啾,她们掠波穿帘,在原野里追逐,在树林间迂回……麦小云不由微微一笑,他心中大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嚷的,对方闹的该是怎么一回事了。 “三叔……” “唔,走!我们跟上去。” 沈逸川笨么?沈逸川呆么?他不像梁山伯,但是,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让麦小云说什么,因为这总是属于尴尬事,就何妨来一个大智若愚!“好吧!” 麦小云也就不说了,不过,他还是朝着沈逸川含蓄地笑了一笑。 他们到了黄石山庄,挚友相见,夫妻相对,兄弟相逢,叔侄相晤,又是一番热烈的接待和欢叙。 彼此之间,只有甄宗威、甄玉珍父女和沈逸川二人不认识,沈逸裕却抢先地给双方介绍了。 因为,因为他和甄家威父女的交情,如今已经不是泛泛了。 沈如娴的目光由麦小云的俊脸上转向了沈如婉,她愉悦,她欢欣,说:“二妹,你们是怎么和三放他们相遇的呢?” 沈如婉兴高采烈,满面笑颜地说:“因为我和凤姊同病相怜,二人都曾吃过毒指毒掌的亏,所以心有不甘,一早就出去探寻幽冥教的下落,你猜结果怎么样?” 她从小娇生惯养,事事任性,处处好胜,连这种不值一提的关子竟然也在沈如娴面前卖起来了。 “结果被你们二人给找到了。” “不错,正是如此!”沈如婉笑意不灭地说:“当我们走过莲玉峰山麓的时候,凤姊突然发现树林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沈如娴的兴致来了。 他不由接口说:“那影子是谁?莫非就是我们几次都搜查不着的那个幽冥教主?” “也不错,正是他!”沈如婉畅舒地说:“就这样,凤姊一跃而前,和那个幽冥教主打了起来……” “那你呢?你也出手了?” “是的,我正拟出手助阵的时候,脸上长毛的畜生竟然也出现了,因此,目标移转,对象更换,我就讨回上次那一指这根,奉还了他一剑。” 沈如婉口述手比,得意之状,溢于言表,欣喜这情,广布秀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这么说幽冥教的人仍然是在黄山之内了……” “没有错,他们绝对隐藏在黄山之中。” 沈如婉说得肯定,说得坚毅。 麦小云并不了解幽冥教的内情,因此,他也发问了。 “如娴,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呢?” “我也是迟来后到,对此事知之不详。”沈如娴转朝姚凤婷笑笑说:“凤姊,还是劳烦你给细说一番吧。” “好的。” 姚凤婷略加思维,遂将幽冥教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周东豪忽然从外面起了进来。 他朝着老庄主黄九公躬下了身子,然后以双手呈上了一份大红拜帖,说:“师父,庄外有一伙人前来求见。” “哦!” 黄九公立即接了过来。 他一看之下,欣然地说:“会是余总舵主,万里船帮永闽总舵的总舵主余永钦!” 姜致远听了不由喜形于色,他说:“堂主他们可有同来?” 黄九公侧目睨视了他爱徒一眼,神态既威严,语声却慈祥地说:“你不听你师弟说有一伙人么?他们当然也都来了。” 姜致远的脸上虽感赧涩,他垂下了头,但心中却是喜不自胜呢。 黄九公展着笑意朝众人说:“各位,同老朽一起出去迎接如何?” “好啊!” 甄宗威率先地回答着。 万里船帮永闽总舵来的人有余永钦父女,有郭克民父女,还有内堂堂主程计生,和外堂堂主谢贯基。 此外尚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并不属于万里船帮的,他们是永嘉城隍杜衡,海口城隍纪国勋。 乃是地狱门辖下的人物。 万里船帮的人怎么全都出来了呢?这一着正是麦无铭未雨绸缪,苦心安排的、敦请的。 因为他岭南约会的日期即将届到,虽然幽冥教的人踪迹不见,避之不出,但是,事情不怕一万,就用万一。 万一对方乘自己不在,出人意表地倾巢而出,唯恐黄石山庄的实力不够,应付不了,是以早先一步遣海口城隍纪国勋去了永嘉。 万里船帮这么大举出动,那总舵中不已空虚了么?话虽不错,但是,永闽总航在余永钦恩威兼施,刻意经营之下,帮务蒸蒸日上,步臻规道。 水闽总舵在众堂主同心协力,分层管理之下,弟兄皆能自爱,很少出错,是以短期之内该无问题。 再说,余永钦这次出来也存有私心,他想趁此机顺便说定姜致远和郭筱文二人的亲事。 所以带了余芬谷同来,又连袂了郭筱文同来。 英雄会聚一堂,黄石山庄今日里真是风云际会了。 筵开三桌,桌上摆的不拘形式,都是大杯的酒,大块的肉和大碗的汤……人人谈笑风生,个个痛饮不辍,他们忘却了时间,竟然连中午、晚间并在一起,二餐相联。 毕竟一个人的肚子是有限量的。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 在华灯高点下,在日上三竿时;喔!不对,在月照西楼时,兴终于尽了,人终于散了……姑娘家可不像男人们,碍于礼貌,格在仪范,没有中途退席,只是不时进内间整饰容颜。 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卿卿哝哝的轻声妙语。 她们矜持,她们节制,再说他们原本就秀秀气气呀!酒沾唇即停,肴浅尝即止,既不使自己饥渴着,也不教自己燃烧着,因此仍然是精神奕奕不觉困乏。 沈如娴姊妹一进入房中,沈如婉就已经急不及待的在开口了。 “姊,这几天真把我给憋死了,但我咬紧了牙就是未敢透露出来。” “当事的人未到,双方意态不明,又怎可随便乱说。”沈如娴缓缓地说:“假如有一方不愿呢?那我们岂不……” “不会的啦!”沈如婉接过了口,依旧急切切地说:“起先我只是冷眼旁观,见双方都有局促感,都有窘迫感,这才忍耐不住挑逗凤姊起来了……” 沈如烟也接话接了过去说:“怎么?你还不是说了?” “没有啊!我只是不着边际的问她三叔的人才怎么样?” “那凤姊怎么回答呢?” “她呀!她也溜得很,假痴假呆回答我说‘不错’。” “你又怎么表示?” “我说‘你可喜欢’?她就追着要撕我的嘴巴。” “然后呢?” “然后我逃了,一直来到了黄石山庄。” “小云他可知道内中情由?” 沈如娴随手拿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姊夫睿智,他焉会看不出来?” 沈如娴略一沉吟,说:“那你先去把小云给叫进来,我倒要探探他的口气,听听他的意见。” “好。” 沈如婉返身朝外走去,而那关闭着的房门正在这个时候,它却自动地打了开来。 啊!说什么自动?原来是人为的,不见有一个身穿蓝衫的人,展着可掬拥的笑容站在门外么?“要探口气,要听意见,全凭你们,你们看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他,他正是沈如娴姊妹想请的人,麦小云。 麦小云的脸上也找不了一丝困乏之色。 他潇洒依旧,安详恢旧。 沈如婉美目回转,白了对方一股,芬兰轻吐,定舒错愕的心神,然后樱口绽开,贝齿微露,说:“真是一说曹模,曹操就到,我没给吓着,倒还免去多跑一趟路啦!” 麦小云刻意的弯一弯腰,说:“喔!如婉,我的弟媳妇,为伯的失礼了,赔不是了。” 沈如婉啐了一口说:“去!没诚意,不稀罕!” 沈如娴见之柳眉舒了,心花开了,她说:“你别再逗了,快进来吧!” 麦小云双手一拱,口中还是轻俏地说:“小生谨领大人之命。” 这就是他和乃弟不同之处,麦无铭储蓄,循规蹈矩,而麦小云风趣,不矜细行,不过,这也是闺房之乐呀!“不知羞!”沈如娴横眸瞥了她丈夫一眼说:“你不见有二妹在此么?” 麦小云举步走进了房中,他耸耸肩说:“这没啥关系,二妹她也是过来人呀!” “油腔滑舌,嬉皮笑脸,你给我坐下。” 沈如娴的声调虽感低沉,语气虽含谇意,但怎么也掩盖不了那温馨、亲切之情谊。 “是。” 麦小云乖得很,他就近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他这一坐,沈如娴却站了起来,顺柔地替她夫婿倒上一杯茶水。 而这时,沈如婉也带上了房门,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沈如娴说:“小云,以你的看法,三叔和那位姑娘二人如何?” “不错啊!”麦小云似真不假地说:“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你给我放正经一点好不好?”沈如娴神容一整说:“我是说他们彼此之间的形态与反应。” 这次,麦小云果然认真了。 他清一清喉咙说:“嗯!斯时我听如婉言外之音,又看姚姑娘羞涩之情,难道不是其中另有什么暗盘若者隐情,因此,回首正拟向三叔调笑的时候,而他……” “他怎么样?” “他拘束得很,显然是也有默契在心。” “好呀!”沈如娴喜盈于色地说:“这么说来大事当告成了。” 麦小云听了心头一动,说:“莫非是要撮合他们?” “是的。”沈如娴看了沈如婉一眼说:“我们姊妹只扮红娘,那月下老人则是你二弟麦无铭哩!” “哦!怎么说?” “无铭和姚凤婷,还有甄玉珍相识在先,双方并且又认了干姊弟,两位姑娘当时都给了你二弟一份见面礼。 无铭本拟不收,后来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灵光,那就是想作伐三叔和四叔他们两对,以故暂且地留下了。 他在留书出走的那一天下午,才把这件事交待了我们姊妹。”沈如娴欢愉地说:“这真是千里姻缘。” 她迅即地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枚古钱继续地说:“喏!你看,见面礼在此,如今该移作文定的信物了。” 麦小云说:“那四叔和甄姑娘呢?” 沈如娴又睨目白了她心上的人一眼说:“你难道没看见四叔在宴席之间和甄老英雄谈得起劲,以及两相投机的模样吗?” 麦小云不由嗒然地说:“唉!二弟生性敦厚纯朴,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自叹弗如。” “别自叹弗如了,你就替我去请三叔、四叔他们来一趟吧!” “是。”麦小云站了起来,他又躬身一礼说:“为丈夫的谨遵阃令。” 沈如婉未敢说的就是这件事,她原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饭让她少吃一顿还没有什么关系,话教他嵌在心中可真会要了她的命。 奈何沈如娴一再的交待,一再的告诫,事先决决不能泄露出一字半语,不然,万一弄巧成拙,那就难以自处,难以善后了。 须臾,沈逸川和沈逸裕二人双双地来到了沈如娴姊妹的房中。 落了座,奉上茶,沈逸川也就开口说话了。 “如娴,你找我们有事?” 沈如娴啥事不提,她劈口地说:“三叔、四叙,我们沈家庄的信物,那‘松阳’小剑你们可全带在身上?” “当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如娴依旧不予解释,管自地说:“那就请把它给拿出来。” “你们姊妹不也各有一支么?” 沈逸川实在感到困惑,沈逸裕也是。 “我们是我们的,而你们却是你们的。” “二者不都一样么?” 沈如娴螓首轻摇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沈如娴显得有些不耐,她语气坚定地说:“咳!你们拿出来就是了嘛!” 沈逸川兄弟无可奈何地各个摸了出来。 这支宝剑三寸见长,剑柄剑匣皆以纯银打造,精致、古朴。 沈如娴伸手接了过来。 她略略抽出内中的一支,其剑体竟然寒气逼人,豪光四射。 它非但是一个惹人喜爱的珍玩,也是一柄能伤人致命的暗器。 “三叔、四叔,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我和如婉还有要事待办呢!” 哈!下逐客令了,得便宜卖乖,真是有些过分。 沈逸川刚刚放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他感到莫名其妙,满头雾水,不由转头看看他四弟沈逸裕。 而沈逸裕又何尝不是一样?也正瞪着眼睛在望着他哩。 不过,事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启步走了,放心地走了。 因为,沈如娴为人小心谨慎,又是沈家庄中的女诸葛,她既然这么说,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在、用意在,绝不会错。 是以,二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沈如娴也站了起来,她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给收拾妥当,然后说:“二妹,我们也走吧!” 第二天,黄石山庄非但依旧是大排筵席,而且还张灯结彩起来了。 有的人喜气洋洋,有的人则是满腹狐疑,不知所以。 喜气洋洋的人当然是了于胸中,满腹狐疑的人必也能猜测得出庄内该有喜事来临,只是不知对象是谁罢了。 果然,在筵席尚未开始之前,黄九公笑容时掬地发表说:“各位女侠,各位英雄。 老朽现在宣布一桩消息,那就是小徒姜致远和郭克民郭大侠的令媛筱文姑娘选今天为文定之日……” “哦!这么大的喜事,怎没听庄主事先提起呢?” “事情是临时所决定的。”黄九公笑笑说:“昨晚‘黑白双娇’姊妹夤夜找上老朽,请托老朽,老朽焉能推辞,遂应承了下来,因为这乃是一件好事。” 他停歇一下,又继续地说:“由于这件事也点上了老朽的心头,于是,就同样地走马去造访余总舵主,郭外堂主。 承他们看得起,不嫌黄山派名微门寒,慨然答允,因此择日不如撞日,大家都同意今天为喜日。““可是我们的贺礼……” 说话的人是甄宗威,他环首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也都有这个意思。 “咳!”黄九公说:“彼此皆属江湖同道,世交挚友,还谈什么贺礼不贺礼?有诸位在敝在一起欢聚,老朽已经是衷心感激和高兴万分了。” “二姓珠联、桃李迪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喜庄主……” “也贺喜余总舵主和的郭外堂主……” 一片的庆贺声,一片的祝颂声。 “谢谢,谢谢……” 这是余永钦的答辞。 “谢谢,谢谢……” 这是郭克民的回礼。 “谢谢各位。”黄九公清了一下喉咙又说:“列位可还记得‘黑白双娇’姊妹曾经找上老朽,请托老朽么?” “不错。” 答话的人依旧是甄宗威,因为他的年岁在众人之间比较大,而且这段时日和黄儿公相处已经是交称莫逆。 “那列位可欲知道她们姊妹找老朽、托老朽是什么事么?” “当然。” 如今却是大家异口同声的说着。 黄九公笑意不减,他探手入怀,一阵掏摸,首先拿出一块玉佩,继之是一枚古制钱,最后才是两枝小银剑来。 在场的人有的依旧是不明所以,有的则惊异连连了。 那是沈逸川兄弟,那是甄宗威父女,还有一个姚凤婷。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会辗转到了黄九公的手里。 黄九公略一思维,略一细瞧,然后把那块晶莹的玉佩交给沈逸川说:“沈三侠,请你将这块玉佩收下。” 沈逸川迷惑了,迟疑了,他说:“这……” “你收下了再说。” 沈逸川听了不得不将那块玉佩接了过来。 姚凤婷本来只是惊疑,如今震动了,不由也探手入怀,摸摸玉佩的另一块。 这玉佩原是一对,她一时兴起,把一块镶龙的给了麦无铭,如今麦无铭人影不见,而物品却再三地转换对象。 口里未敢说,心内却不安,这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这时,黄九公又拿起古制钱递给了沈逸裕,沈逸裕有乃兄前例先生,他就不再发问,随手也将那枚制钱收了下来。 如今轮到了甄宗威父女在深虑了。 他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一枚古制钱,与自己所保存的一模一样,可真是无独有偶了。 不过,古制钱虽稀,但却难保别人没有,是以也只有疑在心中,闷在心中了。 接着,黄九公捡起其中一柄镶有“川”字的小银剑,然后转朝姚凤婷说:“凤姑娘,这把小银剑乃是沈逸川沈三侠的东西,如今请你保管,信你收藏……” 姚凤婷系是一位心智灵巧的姑娘,她一听就知道答案所属了,既喜又羞还恐慌。 不过,她毕竟是有修养、有见地的,沉稳、庄重,因此美目圆睁地说:“前辈,你这是……” 黄九公虚心地说:“凤姑娘,你要谢,别谢我,你要怪,可也别怪我,这乃是沈姑娘姊妹二人的意思,老朽只是代为转达罢了。” “那麦无铭他……” 沈如娴立即接口说:“他还没有回来。” 姚凤婷回首转眸,说:“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以及这桩事情乃是他在临走以前交待我们的。” “你们……”姚凤婷故作生气地说:“你们彼此串通着来戏弄我、消遣我,我……” 当然,她不得不发威,遮羞嘛!“凤姊……”如娴随即靠了过去,并且伸手接过了那支银剑塞入姚凤婷的腰带内,低下声音说:“喔!如今我改口称你为凤姨吧!凤姨,请你原谅,这乃是无铭的意思。“姚凤婷螓首低垂了,粉颈通红了,她原本也只是装装样子,因此不再说话,表示已经同意了。 最后,黄九公朝甄宗威父妇二人说:“这一把乃是沈四侠的东西,也请甄姑娘收受了吧!” 任你是巾帼英雄,任你是女中豪杰,姑娘家终究是姑娘家。 甄玉珍平时大方,平时话多,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意思,她哪里还敢去接?一样的低头,一样的脸红了。 甄宗威却激动地说:“姚姑娘和沈三侠正是门当户对,老朽恭喜他们,而我父女,和沈家庄岂不差之天壤?” “甄老英雄说得言重了。”沈如娴又把话头搂了过去说:“我沈家庄一未营金屋,二没量斛珠,武林儿女凭的是江湖正义,讲的是两情相悦。” “好一个江湖正义,好一个两情相悦。”余永钦欣然地说:“甄老英雄,你只要问问你闺女可愿意?若是,那就把小银剑给收起来吧!” “不用问,知女莫若父,再说,以沈家庄的声誉,以沈四侠的人品,就算是打起百把盏灯笼也无处觅呀!”甄宗威竟然涕泗交流,他说:“那老朽高攀了。” “哈哈……”余永钦朗声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三喜临门,一堂吉庆,哈哈……” 杜衡好酒,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 “哈哈哈哈……”黄九公也笑了几声说:“对!喝酒去,今日里我们更是不醉不休,不醉不休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是,精神太好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因为男人都是酒囊,都是饭袋,他们高谈阔论,他们行拳猜令,不会约束,不知节制,是以这一喝又忘记了时间。 又是两餐相连在一起,直待玉兔高升,真待星光满天,才各自地扶醉入房安寝,连女客也被拖累了,也波感染了,喜事嘛!果真是不醉不休呵!微风在徐徐吹拂,树梢在轻轻摇动。 山兽在徜徉觅食,夏虫在振翅高鸣。 还有那经年亘月的瀑布、溪水,忽喇忽喇地在下泻,咽咽呜呜地在奔流……谷坳之景,怡人胸襟,谷坳之幽,也糜人雄心。 月亮在徘徊,星宿在跳跃,大地在沉睡,黄石山庄内的人们,全都在打着呼噜,梦着周公。 值夜者当然除外。 而这时,山谷外却有两条黑影趁虚逸了进来。 由于值夜者浑沌迷惘,由于侵入者艺业高绝,是以,霎眼之间,他们秋毫无惊地驰到了堂屋之外面。 那两条黑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犹如舞台上的王哥柳哥,犹如庙宇内的七爷八爷,两相对照,蔚然成趣。 未见他们作势,来见他们使力,高的一个像竹竿上拔,矮的一个似皮球急弹,就这样,两个人巳经轻飘飘地越上了屋脊。 一阵观望,一阵巡行,而这两个人的足下还有意无意地发出声响。 可是,屋舍内的人们依旧高卧隆中,了无警觉。 高的一个说:“姓麦的娃儿莫非是沽名钓誉,言过其实?” “不会吧?”矮的一个迟疑片刻说:“我们都曾经会过他们,却是功力悉敌。” “那他们怎皆作缩头乌龟,不见出来?” “恐怕是不在山庄之内吧?” “既然如此,我们又该怎么办?” “给个时间,给个地点,期约他们出来也就是了。” “好吧!” 两个人又双双地纵下了地面,又双双地掠出了谷口。 谷口旁竖有一方黄石山庄的石碑,石碑上头凸出一片平滑的峭壁,高的一个朝上望了一望,看了一看。 这次,他运气了,他作势了,身形上冲,双臂箕张犹如大鹏鸟,手脚并用,巨体附壁犹如黑猩猩。 然后,匀出右手,然后,凝直食指,就在峭壁上面书写了起来,刻画了起来。 两个姓麦的娃儿日正当中天都峰顶候见字样虽然只有二分深浅,但却是难能可贵的了。 因为,由于躯体悬空,因为,由于着力不易。 接着,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继之,再轻轻地吸入一口真气,又开始在字的右旁划上一个大圆圈,大圆圈中间两个小圆圈,小圆圈下面再加一个中圆圈。 那是什么?哈!那是一个和尚头!最后,散拳松指,与和尚头并排地印上一个手拿印。 啊!好大的手掌,这简直是蒲扇嘛!过量的酒会麻痹人的神经,过量的酒会蒙蔽人的心智。 因为这是喜酒,所以开怀畅饮,就这样,大家失聪了,大家迟钝了……麦小云也不例外,平时他很少喝酒,但今日却不能不喝,不得不喝,不为如娴和如婉,也得为三叔和四叔。 恍恍惚惚,他闻悉屋瓦上有异声。 迷迷离离,他听见广场中有人声。 那是意识,那是直觉,那是修为,那也是功能所使然。 麦小云开始振作,开始奋起,但是当他掠出室外的时候,对方已经鸿飞冥冥,鹤去杳杳了。 懊恼、自遣、踯躅、徘徊……只见月亮在天空中笑,只闻风儿在树梢间啸……他漫无主见地踱出了谷口,忽然,看见地面上散布着一层白光光的粉末,和不少亮晶晶的石屑。 麦小云心头不由动了一下,再次的凝视,再次的搜寻,当他的眼波瞟到了峭壁上字句和记号的时候,顿时大大地震撼了起来。 字句简单明了,任何人看了都会悉于心胸。 至于记号呢?别人或许不知道,麦小云兄弟当瞧得出来,当看得懂它,不然的话,对方也就不会以记号来代替姓名了。 宿酒醒了,汗毛竖了,眸子中的神光不由也本能地闪烁起来了。 那记号究竟代表着什么人?它怎会使麦小云见了震惊不已?它,和尚头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它,手掌印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潘松秋和廖不一乃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和绝无仅有的大怪杰,大魔头。 他们行事不论是非,只凭好恶。 因此正邪不分。 他们曾经进入过地狱门。 他门曾经为石镜涛所罗致。 因此,他们也曾经替石镜涛出力与麦小云兄弟鏖战过一场,事为一支翡翠玉如意,地在太湖桑头渚的大路上。 最后,麦小云兄弟请出了地狱门中的阎罗才阻吓了他们,驱离了他们。 如今,这两个魔头怎么又出来了?怎么又找上自己兄弟?是友么?似乎不像,是敌么?大致不差。 麦小云怔住了,对方约了自己兄弟,可是麦无铭不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乃是孙子兵法中的精辟之论,中肯之词。 他衡量着情势可以不找人家,如上次撇开石家庄而先去万里船帮就是一个例子,但是,对方约他,他又焉能不前去赴约。 声誉何在?颜面何在?自尊又何在呢?“咚、咚、咚、咚……” 山庄内的护鼓已经敲出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麦小云略一摄神,心中也就作了决定。 那就是去,去、去,他非去不可。 如今,首先须要做的,必须刮去峭壁上的留字。 于是,他也运气,他也作势,不像大鹏鸟,而像一条龙:“云天青龙”冲天而起。 不像黑猩猩,而像一只虎:硕大的壁虎附吸在山岩上面。 照样地匀出右手,先削去上面的字句和记号。 照样地凝指成力,刻上了“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麦小云文才郁郁,是以字体苍古。 麦小云武艺赫赫,是以凿石三分。 他又回到了庄内,他又进入了房中,然后,觅纸找笔,写下了一张书笺。 天都峰就在左近,但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而担惊受怕,尤其是他的娇妻如娴,以故尽早地走了。 就这样,麦小云一同乃弟麦无铭,留书出走了。 天都峰,又是天都峰。 天都峰该是黄山群峰之最最嵯峨的峰峦了。 午时,午时初起。 午时初起的时分,麦小云就已经来到了天都峰。 在他由山脚下经过半山寺的中间一段路,似乎发现时有眼睛在偷觑着他,注意着他。 麦小云立即得高了警觉,作成了防范。 这次行程,说不定就是一生行程的尽头。 这次的会,也可以称之为死亡的约会。 可是,麦小云还是毅然地来了。 有时候,在某种场面之下,人皆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和想法,要不然,“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或者是“风萧萧兮水易寒”的诗句也就不会相继地出现了。 “催魂手”和“矮和尚”,其中任何的一个,自已都无必胜的把握,何况二第麦无铭尚未返回,他即单刀赴会。 更何况此处是幽冥教的地盘和窠穴,可能两面受敌。 是以他心头戚戚,而且还有一个思虑未经澄清,那就是潘松秋和廖不一二人是否也加人了幽冥教?但如是的话,这次的拚斗,这次的鏖战将会更加棘手,更加艰辛。 照理说,像这种武林魔头应该不致被人支使,受人指挥,但是,事情也有万一,万一他们听了人家闲言,万一幽冥教仿效着石家庄故技把对方奉为太上,那可又另当别论了。 天都峰陡峭,它处处有悬崖,天都峰危岌,它在在是峭壁。 攀登峰巅,只有一条细狭如羊肠,嶙峋如角锥而又欲断却还续的石级或岩块聊可通行。 这何如蜀道?一般胆小的人,一般气馁的人,他门都会望而生畏。 既达峰巅,使人有出世之感。 头顶碧空朗朗,足踏白云绵绵,心清、神怡、意舒、气爽,霎时之间天人合一。 还谈什么声名?还管什么利禄?所以,列朝的圣者贤者,仁者智者,他们不都挂冠的挂冠,谢客的谢客,舍弃红尘,退隐山林了么?是谁?是谁?有张良,有范蠡。有“烟波钓徒”张志和,有“山谷道人”黄庭坚……咳!多得不胜枚举!太阳还没有爬到正中,廖不一和潘松秋也已经匆匆的掠上了天都峰的顶头。 这两个人年在古稀,但精神矍铄,体态健旺一如五十来岁的人。 麦小云见了就抱着双拳说:“前辈,久违了。” 这话虽说寒暄问候,但出自他的口中,却带有一些高傲的感觉。 “唔——我们果真有几年不见了。” 潘松秋回答的也有点冷然。 廖不一环目聊作观望,然后疑虑地说:“咦!怎么只你一人,还有一个娃儿呢?” “还有一个尚未赶回来……” “怪不得呢!”廖不一舒出了一口气说:“怪不得我们昨夜前去黄石山庄探候,却不见你们出来朝相,你们果真度都不在庄内呀!” 他吐这口气无非是释然的表示,但实际上乃上山脚奔急了,在调息,在匀气。 麦小云不禁暗叫“惭愧”,他不愿说明,也不予否认,口中含含糊糊地错过话锋说:“前辈找我们兄弟有事?” 潘松秋沉声地说:“不错!” “请道其详?” “欲取尔等兄弟的性命!” “哦!是我们兄弟冒犯了你们?” 麦小云的心中早有所觉,所以听了并不感到意外和惊奇,只是不明其中原由,因此加以深究。 “不曾。” “那我们兄弟得罪了你们?” “也不曾。” “这就奇了……” “这并不奇怪。”潘松秋接过话头说:“如今轮到我老人家来问问你……” 麦小云正拟得知就里,是以飞快地说:“请问。” “地狱门是否已经毁了?” “不错。” “老菩萨也已经遭到了毒手?” 麦小云略一迟疑说:“可以这么说。” 潘松秋脸色一凝,声音一沉说:“我们兄弟……” “哎!慢来……”廖不一立即打岔地说:“和尚,这小娃儿虽然生就一副傲骨,但看起来却不像阴险之人呢!” “你知道什么?”潘松秋肉眼一翻说:“谚语中可有‘书龙书虎难书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词?” “喔!有,有。” 廖不一涩然的回答着。 潘松秋又转朝麦小云说:“你们兄弟心也忒狠,地狱门为善,曾经帮过你们,老菩萨慈悲,也曾经助过你们,而你们,竟然伙同人焚毁地狱门,怂恿人毒害老菩萨,真是禽兽不如啊!” 麦小云一听不由苦笑了起来,果然是不出所料,这两位魔头听信了闲言谄语,乾坤倒转,反咬一口。 “你们说这话可有凭据?” “当把有。”潘松秋说:“就因为有人这么告诉我们,我们遂前来制裁你们!” “哦!那个人的话实在么?能听么?” “当然实在,应该能听,因为说这话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权威。” “那就请前辈说出来听听?”麦小云耐心地询问下去,他说:“这个人是谁?” 潘松秋圆睁着眼睛说:“你真想知道么?” “当然。” 麦小云一脸坚毅。 “好,我老人家这就告诉你……” 武夷山。 武夷山位在福建省的境内。 其实,细算起来应该是三省的交界之处。 它的起头在浙江,它的西边是江西,只因为在福建的境内比率较大较广而已。 武、夷,原是结庐在这座山内一对兄弟的名字。 这对兄弟除了在此躬耕陇亩之外,还潜心修炼丹道服气之术,以此之故,他们年逾百龄,才双双羽化升天。 附近居民,争相走告,遂将该山名之为武夷。 春山缥缈白云低,万壑争流下九溪;欲溯落花寻曲径,桃源无路草萋萋。 武夷山风光秀丽,有“三三曲水六六奇峰”的景观。 三三曲水乃是溪流九曲绕山而转,因此水波荡漾,因此蜿蜒迷离,处处有处处的景象,地地有地地的风情。 六六奇峰则有大小峰峦三十六座,是以怪石鸣泉。是以松柏摇曳;峰峰有峰峰的巍峨,峦峦有峦峦的壮丽。 廖不一和潘松软自石家庄引身而退,他们就来到了此地,学武,学夷,照样的结庐修炼了。 可是,躬耕陇亩似乎不适合他们二人的个性,那这一对武林怪异又何以为生呢?这一点也正是一般写小说的漏洞,实属一件难以交待的事情,因此,此地必须要刻意的表白一番。 第一,虽然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并未辟离五谷,隔绝烟火,但是却吃的不多,而且又简陋随便,什么松子野果,什么兔鼠鸟禽,在在俱是珍肴,作佯皆属佳味,取之不尽,哪惧匮乏?第二,他们养尊在石家庄福寿堂中的时候,石镜涛急剧的巴结、拢络,就一同曹操之款待关云长。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而他们在临走之时却并未曾学着关云长桂印封金。 是以两个人都腰缠万贯,吃穿不愁。 再说,武夷山原来就是他们两人的老巢、旧地。 就在麦无铭到达岭南洪家寨的同时,武夷山也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肤色白皙,年纪约在五十出头。 你猜他会是谁?他乃是昔日地狱门中的第九殿殿主“平等王”,如今该恢复江湖人的身份了,那就是“子母金环”姚天送。 姚天送不是在地狱门尚未瓦解之前,在麦小云兄弟新婚之时去了沈家庄吗?可是在沈家庄未见他的人影,怎么却突然的会在此地现了身?这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的肚子里明白了。 看姚天送的步伐。瞧姚天送的神情,十分快捷,十分轻松,一点也不见犹豫或迟疑,原来他是老马识途。 忆当年,度化瘳不一和潘松秋二人进入地狱门,正是他和第十殿殿主“转轮王”所作成的功德。 既曾来过,那自然是轻车熟路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既是介于正邪之间,凭着好恶,或有犯行,但亦当罪衍不彰,又怎会引起地狱门的注意和不忿? 第二十八回 初显真容度城隍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次,他们两人喝醉了酒,因小故意而杀死了一个怀胎的孕妇,那就犯了武林之大忌。 不然,江湖中真是好恶难辨,是非难分,为了一时的冲动和气愤,就脸红脖子粗,彼此相争,彼此相斗,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旦经过调停,误会冰释,两造谅解,双方成为朋友的也不乏其人,这就所谓“不打不相识”成语的来外。 苍鹰谷内乔木参天,苍鹰成群。 山坳里长乔木是理所当然。 山坳里有苍鹰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此处的乔木特别的高,特别的密。 但是,此处的苍鹰分外的多,分外的大。 于是,到处是“呼庐庐,飒喇喇。” 于是,满耳是:“啁溜溜、湫咧咧。” “呼庐庐、飒喇喇”是风吹树叶枝梢声。 “啁溜溜、啾咧咧”则乃苍鹰招朋呼伴声。 姚天送一驰到谷口,他就停步不前了。 这是礼貌,这也是心怀谨慎,万一对方在里面安有暗卡,非但会招致到伤害,而且还背上了擅闯私宅的罪名。 瞧!那边不是立有一方石碑么?石碑上刻的是:“苍鹰谷乃人居私地,药樵游猎,非请莫入,故违忠言,有进无出。” 因此,姚天送出声招呼了。 “有——人——在——么——” 音似海螺,低沉嘹亮,它下剌入耳,却远传三里。 这就是人的修为,人的功能,若没有纯青炉火,又焉能臻此?“什么人大呼小叫……” 山谷内适时地掠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正是廖不一和潘松秋。 姚天送一见立即抱拳当胸,脸含笑容,说:“老朽姚天送。” “啊!会是殿主……”廖不一见了也是笑逐颜开地说:“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殿主给吹了来。” “今天刮的是西北风。”姚天送笑容一敛说:“老朽不得不来。” “快请,快请,里面请。” “打扰了。” 山谷内有屋舍三椽,从简就陋,上面盖的是茅草,四周围的是木条,竹椅竹桌,瓦罐瓦筒。 窗是纸糊的,扉是柴编的,却也迎合着他们这副德性。 双方落了座,潘松秋顺手倒上一杯清泉,说:“殿主远道光临,未知有何公干?” 姚天送忧然地说:“地狱门遭人焚毁……” 潘松秋听了霍然一惊,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是以不等对方话落,急切地追探说:“你说什么?” 姚天送吐出一口气说:“我是说地狱门遭人焚毁了。” “老菩萨呢?” 潘松秋的意思是老菩萨功拟天人,这件事怎么可能?“老菩萨被人毒害了。” 姚天送虽然误会对方在关心老菩萨的安危,但他这样回答,也算是文对题了,不曾离谱。 “那众家殿主他们……” 姚天送接口说:“众家殿主他们死的死,散的散……” 廖不一陡地站了起来,他圆瞪着环眼说:“会是谁?会是谁这么残忍,这么歹毒?” 姚天送不由惶然地垂下了脑袋,口中不安地说:“老朽当时因事公出在外,返回后听说是麦小云兄弟。” “呀呀呸!”廖不一咬牙切齿,以拳击掌地说:“会是那两个小小子?” “老朽听了也并不相信,但漏网之人言之凿凿。” “那殿主没有兴师声讨?” 姚天送黯然地说:“我虽然招集了一些败兵残将,但又焉是麦小云兄弟的敌手?” “只他们兄弟两个人么?” 这话却出自潘松秋之口。 “不,还伙同一些奸……”姚天送抬眼看了潘松秋二人一下又接下去说:“同一些奸诈之徒。” “好呀!麦小云。”潘松秋也站起来了,说:“他们仍在地狱门?” “他们在黄山紫云峰下的黄石山庄。” “殿主你呢?” “我和一些忠义之士暂歇在天都峰山腰的半山寺内。” “走!我们这就前去讨公道,惩顽凶。” 潘松秋接着又说:“麦小云,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麦小云原本是天生傲骨,既然有人颠倒黑白,既然廖不一二人先入为主,他也不愿再多加解释,只有无可奈何地说:“那二位的意思呢?” 廖不一悍然地说:“把你们全都埋葬在此地!” “二位一起上?” 麦小云心头虽然感到沉重,但口中却仍说得轻松。 “不必!”廖不一冷哼一声说:“我老人家一人就足够料理你了。” 他铁棍般的双臂左右一摆,脚动,身动,手掌也分别的在动。 “且慢!” 意外的,潘松秋这时却又出声阻止了。 “什么事呀?” 廖不一回首望了他老搭档一眼,满脸不耐的说着。 “待我再问问他。” “咳!没什么好问的啦!杀了不就结了?” “要杀也两个一起杀,又何必里里杂杂,花两次时间,两次手续。” “好吧!那你就问吧!” 潘松秋踏上两步说:“麦无铭什么时候能赶到黄山?” 麦小云略一思维说:“大概就在这两三天。” “好,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愿让人说以多欺少,三天之后,同一时辰,仍旧约订此间,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潘松秋转身朝廖不一说:“老廖,我们走!” 廖不一两眼一瞪说:“和尚,你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矮和尚”潘松秋说:“我和尚是佩服这小娃儿有志节,有骨气,明知我们两个,且又不保尚有其他的人,而他,竟昂然无惧,只一个也依约地赶了来,难道你心中没有感慨么?” “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一无犹豫,举步朝山下走了。 麦小云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两个武林怪杰不拘不矜,不忮不求,倒也十分可爱。 丧儿之痛,杀子之仇,怎么也平静不下江胜海的心境,他始终在九华、黄山一带打转兜圈于,期能再度遇到仇人的出现。 这日,喔,这夜,月色依稀,星斗满天,是月初月杪之朔日。 山林中,一点也不宁谧,四处有好多好多的声音。 譬如,风吹枝叶飒飒飒,虫鸣夏夜唧唧唧,枭啼碧空咕咕咕;还有泉奔山溪淙淙淙……江胜海漫无目的,在黄山莲玉峰下踯躅巡逡,忽然,眼睑中映入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疾掠而过。 他顿时精神一振,嘴内脱口地说:“是他,是他,这个黑影决决是他!” 江胜海陡地提足功力,立时提衣纵身,朝那黑影的去处猛赶而去。 但是,黑影的功力较他为高,黑影的速度较他为快,几个起落,二者之间的距离竟然是越拉越远。 江胜海急了,他不由开声大叫了起来。 “哼!幽冥教主,你给我停步,有种我们再打上一场。” “哦!是吗?” 其实,那个黑影在江胜海尚未发现他之前就已经看到了对方,只是他懒得理会,不屑出手。 如今对方既然叫开了,他也就停下了脚步,回过了身子。 果然,他纱巾蒙面,一身黑衣,不是幽冥教主又会是谁?“当然是的。”江胜海明知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是,他已经豁出去了,因此目赤齿切地说:“杀子之仇,焉能不报?” “江胜海,文判江彬既然已经魂归地府,你自己就该好自为之。” “呸!”江胜海磨拳擦掌地说:“风凉话少说,你纳命来吧!” 幽冥教主悠悠地说:“你胜得了吗?” “你可听说过一夫拚命?” “听说过。” “那就是了。”江胜海忿然地说:“我拼却一命,也要弄他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哼!凭你还不配,真是痴人说梦。” 幽冥教主嗤之以鼻,他冷冷的说着。 “痴人也好,憨人也好,你今夜既然被我遇上了,就别想再走。” 江胜海两手一挫,双腿一挺,立即攻了上去。 “我看你还是省省心,省省力吧!” 幽冥教主的身形顿时凌空飘起,竟然斜退寻丈之遥。 江胜海见招式落空,他一个箭步,又向对方拍出一掌。 幽冥教主第二次飘了起来,第二次退了开去,既轻灵又利落。 “江胜海,江彬虽然非我所杀,但是,本座承认‘我不杀伯仁,伯仁的确是因我而亡。’所以,本座不想杀你,好好地回去饴养天年吧!” “哼!你这是猫哭耗子?”江胜海惨笑一声说:“忆我江胜海早年丧妻,如今又晚年亡子,既鳏又独,生死对我已是无可留恋,纵然拖着一具臭皮囊,那亦是行尸走肉,一无指望。” “蝼蚁尚且贪生,你……” 江胜海不等对方话落,他接口说:“我怎么样?活着徒自凄凉,徒自伤悲,找你陪葬,虽然是两个换一个,但我却不感到吃亏!” 他再次地挥动双掌,连续地又劈又印,又按又砍。 “唉!只恐怕你无法达成这个愿望了……” “你不要自视太高,自诩过甚,我江胜海在武林中又岂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这倒是实话,以江胜海的功力技艺,在武林中有他的席位,在江湖上也有他的声威。 “秦岭三蛇”,乃黑道上之佼佼者,若不是他心痛亡儿,情绪不稳;若不是对方三人联手,相互猛攻,也不一定会受创。 还有,在石棣城外的一里林,他和“大头鬼”谭上雄,“小头鬼”沙良全一帮人周旋了几十个回合,丧失了不少体力,耗去了不少精神,到最后,仍旧能与幽冥教主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硬仗。 一而再,再而三,幽冥教主也经不住对方厉击剧扑,死缠胡赖,他不由无名火起了。 “江胜海,既然你活着感到了无生趣,非要自寻死路,那也就莫怪本座心地不仁。 “不过,你能死在莲玉峰下,倒也适得其所,黄山、九华,二相遍对,与你儿子江彬的葬身之处距离不远。 “父子二人,虽然未能同穴,但彼此邻近,在黄泉地下当也不致寂寞无依了。” “呀呀呸!我江某人也要你一起死在此地!” 练武人的大忌犯了,江胜海愤怒、愤恨。 他急冲而上,灵台蒙蔽,血管贲张,虽然浑身充满热血,虽然周身布上劲力。 但是,那是莽夫,有上乘的功力,有深奥的招式,也必须要有聪慧的心智,不然,就辜负了天赋,就糟踏了秘谱。 所以,天下顶尖的高手,他们苦,他们忧,因为传人难找。 以故,有很多的先辈高人,他们宁可将武学秘笈同踏身共埋地下,也决不青菜萝卜,妄传妄教。 以故,有很多的俊生晚辈,他们机遇凑巧而获得藏珍神兵,乃天意所使然?是缘分所促成?幽冥教主暗暗的笑了。 他暗笑对方年过半百,功力不浅,却经不起自己轻描淡写的揶揄几句,竟然会定力崩溃,毛躁若斯。 他不再飘退,不再容忍,照样地挥动双掌。 一招“风流云散”,接着演变成了“星罗棋布”,只见四周都是掌影,满眼皆是指痕。 江胜海毕竟也是地狱门外派独当一面的人物,见微知渐,见状立即惊觉了。 他收心,他凝神,他吸气,倏地应变,骤然暴退,仓促间以“江帆点点”、“铁盾处处”,用最最古老的方法,也最管用的招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招架着。 奈何,他的气势不如人家,他的功力也不如人家。 还有,令他万分震撼的,那是这一次幽冥教主所施展的招式迥异上一次,这一次却是正统得很,博大得很,也凌厉得简直教他难以抵御。 江胜海支撑着,苦熬着。 虽然他不计成败,不顾性命,但是,人一到生死立判的时候,任谁都会本能的,奋力的挣扎维护了。 四周都是风,是掌风。 四周都是影,是人影。 四周都是声,那是由衣衫飘扬起来,脚步沓踏出来,和胳膊挥舞出来的声音。 强弱悬殊,战来显得颠簸梯空,一方从容而流利,一方迫杂而艰辛。 恐怕十来个回合吧?江胜海就已经在发热了,在喘息了,在冒汗了,他只有招架之力,却早无还手之能。 他是这么的不经打么?那倒不是。 交斗两方,若是功力悉敌,铁锚并称,彼此打上几十个回合,甚至百来个,各人有各人自信之心,各人有各人镇定之态,身体就不会这么快发热,这么快喘息,这么快冒汗。 江胜海的那些症状,是被对方出奇的功力逼迫出来的,惊骇出来的。 “江胜海,别再拖延了,也别再勉强了,早早上路,早早安息,也可以早早的与你儿子为伴团叙,去吧!” 幽冥教主身形疾转,双掌猛推。 像泰山盖顶,如浪潮澎湃,又似围墙之倾塌,这招叫“天克地冲”,也叫“天罗地网”,教人无处可退,无地可遁。 “唉!”江胜海见了不由仰面悲叹了一声说:“天理难论,道统些微,正义消退,魔焰高涨,呜呼!” 他废然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着死神的光临。 诚然,世间上有不少正义的人,或者清廉的人,不管是从文从武,在朝在野,开始时总归被宄官奸徒害得凄惨落魄,家破人亡,直到最后关头,才得平反过来,教人感慨,教人遗憾,但却也大快人心呢!“怎么?”幽冥教主的身形突然一停,手掌突然一滞,蒙面的纱巾也突然一掀,说:“莫非你又不想死了?”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叹死得太不甘心而已。” “不想死也行,那就加入幽冥教,本教主当可委任你总坛之主的职位。” “哼!”江胜海火眼暴睁,气海猛泄说:“我江胜海就算是挫骨扬灰,也不屑为之!” “那你死吧!” 浪涛再度翻滚,泰山再次崩坠。 幽冥教主的掌影,变本加厉地涌了过来,压了下来。 “且等一下!” “你回心转意了?” 江胜海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有必要知道?” “有必要。” 江胜海脸上有期盼之色,话中有决毅之音。 “好吧!”幽冥教主略一沉吟,然后说:“本座就让你做一个明白之鬼。”他缓缓的揭起蒙在脸上的纱巾,又说:“注意了。” 星月之光虽然微弱,山林雾气虽然弥漫,但是,江胜海不用细辨,即看得十分清楚,因为那是一张熟面孔。 “啊!会是你!” “意想不到?” “或许。”江胜海咽下一口气说:“但也有所疑。” 幽冥教主究竟是谁呢?说广一些,他与江胜海同为一殿之臣,说狭一点,那他们二人乃是君臣之属。 “既然如此,你就上道吧!” 幽冥教主铁掌扬起,铁掌拍下,而江胜海早已不作无谓抵抗,他自认此时此地,是他的良辰吉时,是他的归宿之所了。 “住手!” 就在这干钧一发的时候,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间,一声霹厉,一声焦雷,响自半空。 它震得木叶簌簌。 它震得宿鸟纷飞。 它也震得幽冥教主那拍出去的铁掌在半途停顿了下来。 紧接着,“天马行空”,“龙现苍穹”,一条人影已经施然地泻落在幽冥教主之前,江胜海之旁。 “你,又是你。”幽冥教主说:“本座苦劝过际,也曾要挟过你,而你,不点头,不妥协,却又不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光……” 这条人影又是谁?他乃是二度教过江胜海性命的那个人,黄衣蒙面人。 “我,正是我。”黄在蒙面人接口说:“老衲也曾经忠告过你,晓喻过你,而你,利令智昏,执迷不悟,到头来必然身败名裂,至于我这么做,正是在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光。” “哼!青灯古佛、贝叶黄卷,真是欺人之谈!” “要知道静中另有天地,贝叶黄卷内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珍宝财富、大千世界和人生真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幽冥教本身形一转,他正拟离去的时候,黄衣蒙面人又开口说话了。 “且等一等,你何妨再听出家人几句良言。” “有话快说。”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喧了一声佛号,然后缓缓地说:“降魔卫道,原先是我辈的职责和任务,如今,施主改变了身份观念,弃神就煞,鄙正扬厉,而老衲也跳出了万丈红尘,普度众生,迭点不化。” 他略一驻顿,又说:“出家人苦口婆心,再次的奉劝施主,悬崖勒马,临渊回头,白璧虽然沾溅了污垢,若将其污垢凝固,不教扩大,不教摊染,那它仍旧不失为一块好玉,施主睿智,慎之,诫之。” “人各有志,你就省省心吧!” 只一闪,幽冥教主就已经消失在山林中了。 “唉!”黄衣蒙面入喟然地叹息一声说:“晚来失节,一生声名付诸流水,荡然无存矣,可叹又复可惜!” “唉!” 江胜海也喟然的叹息了一声,他如今是雄心全失,信心全无,失意、丧气、乏力地说:“多谢大师,大师这已经是第三次拯救弟于的性命了。” “何谢之有?”黄衣蒙面人说:“老衲刚才说过,降魔卫道,普度众生,原乃出家人的本分。” “那大师又何不将幽其教主给铲除之?”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单靠凭胸地喧了一声佛号,说:“出家人戒贪戒诳,戒嗔戒杀。” “大师认识幽冥教主?” “认识。” “那大师可知道幽冥教主在组教之前,曾经策动了一次大劫难,大杀戮?”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神态黯然、语音沙哑地说:“老衲听说了。” “难不成是有碍旧识?” “喔!那倒不是,有道是‘冰炭不同炉,正邪不二立。’”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袖手不出呢?” “因果,因果报应,时辰未到。” “是吗?就因为因果报应,就因为时辰未到?” “还有,最大的原因,就算老用有心,也未必能留得下这位幽冥教主。” 对,不错,这是实话。 幽冥教主乃武林人杰,乃一代枭雄,这位老和尚虽然也是耆宿,也是侠隐,但未必能留得下幽冥教主啊!江胜海怔住了,他喃喃地说:“那只有任对方继续地横行下去,继续地作恶下去了?……” “那也不会。”蒙面老和尚说:“到时候自有人去制衡他,自有人去剿歼他。” “谁又有这么大功能呢?” 黄衣蒙面人不加思索地说:“两位巡行特使。” 江胜海听了心头陡地一动,他刻意的观望了对方一会。说:“大师也认识两位巡行特使?” 黄衣蒙面人虽觉失言,但也不再掩饰,遂坦然地说:“认识。” 江胜海究下去了,他说:“那大师必然也知道那两位巡行特使是什么门派的巡行特使喽?” “当然。” “大师能否说说看?” 江胜海说得虚心,说得迟疑,因他心间感到新奇,也怀着希冀。 “他们叫麦小云和麦无铭,他们是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黄衣蒙面人说得果毅,说得决然,他连对方的姓名都给报了出来,因为,天底下没有永久的秘密,不破的尘幻。 江胜海惊心了,他瞪大着双目说:“你……你……” “我们也是故人。” 黄衣蒙面人却说得随意,说得轻便。 “谁,你究竟是谁?” 黄衣蒙面人一无犹豫,他也缓缓的揭开蒙在脸上的纱巾,安详的、畅然地说:“施主且自观之,老衲究系何人?” “啊!” 江胜海在知晓了幽冥教主的身份,他还不怎么感到意外,而如今,如今一看到黄衣蒙面人的真面目,他震惊了,大大的震惊了。 “是你,是你,竟然会是你……”他心灯忽燃,灵台清明,说:“我知道了,也了解了,大师由此勘破红尘,弟子何愚何痴?就求大师慈悲,给于剃度,给予教化……” 江胜海双腿一软,立即跪了卞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黄衣蒙面人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江胜海,二人也双双地隐没在山林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东豪就已经起来在各处巡视了。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职责。 是以,常年如一日,不稍或怠。 当周东豪走近谷口的时候,忽然看见外厢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粉末,闪烁的石粒,不由加快脚步掠了出去。 他的功力,比之麦小云当然差了好多好多,但是,一来东方发了白,视线清楚,二来那些粉末又稠又密,十分明显。 因为那些粉末和石粒,其中有廖不一刻划下来的,再经麦小云刮平重刻,它当然多出了二三倍。 既然有那么多的石粉,那么多的石屑石粒,就算没有练过功夫的人,也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是周东豪。 他心存疑虑,顿时弓下身于,朝地面上一阵观察、研判,就是不得要领。 直起腰,懊恼地吐出了一口气,再向四周探望、浏览,还是找不出任何的迹象。 “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做,撒了一地的粉末,一地的石粒?……” 忽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黄石山庄那块石碑的时候,心间立即动了一下,因为,石碑的顶上沾有粉末,也落有石粒。 再往上看,山岩兀突处,山岩的隙缝中,以及粘附在表面上的小草小树,其桔梗间,其枝叶上都有粉末,都有粉末……更上层楼,当他循着白色痕迹渐次看到了峭壁上那“黄石山庄”四个大字的时候,啊!不得了,目呆了,神凝了,气也结了……待定过了神,待转过了气,待目光恢复了正常能眨能动之后,他立即返身朝谷坳尽头,向堂屋之内冲了进去。 “大家出来啊……”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大家都纷纷的出来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黄九公沉下声调喝叱着说:“你不怕贵客们见了笑话么?” “啊!师父……” 周东豪躬下身子惶恐地叫了一声,然后还是一脸惊容地说:“师父,我们谷口的那片石壁上,那片石壁上……” 周东豪咽下了一口唾液,又继续地说:“不知是谁在那片陡峭的石壁上刻下了字……” 黄九公听了脸色也霍然一变,心头也顿时震动。 这分明有人来找碴,有人在示威,看黄石山庄不起,视黄石山庄无物。 不过,以黄山派的人物功力,自已师徒要在那片三丈高的峭壁上刻字留记,实属奢谈,的确还做之不到。 余永钦也是一脸肃然地说:“莫非是幽冥教的人?” 甄宗威接口说:“除了他们,恐怕就不会有别人了。” 论艺业之深浅,这些人中似乎也轮不到他们。 论年岁大小,那则以他们几个为最高了。 黄九公黯然地说:“刻的是什么字?” “刻的是‘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哦!有这等事?”黄九公听了一怔,他说:“我们出去看看。” 这果然有出人意外,谁听了谁都觉得奇怪。 宾主络绎的步出了堂屋,鱼贯的步出了山谷。 十几颗头颅朝上高仰。 十几双眼睛共同观望。 大家怔住了。 大家惊心了。 这不啻是黄山派师徒,这不啻是万里船帮主从,连宇内三庄之一的沈逸川兄弟也感到膛目结舌。 如说,要在石块上刻字留记,以他们这些人的内力修为,或许,或许皆能做得到。 但是,但是那峭壁上字体生动流畅……但是,但是那峭壁上的形状兀突虚悬,这……“这会是谁?”黄九公喃喃地说:“他究竟是敌是友呢?” 沈如娴见了芳心中不由“砰”然而动。 因为她对这字体熟悉异常,确定是他,只是生性庄重,为人审慎,未便明言罢了。 沈逸川见了心间也有所感觉,当然,对字体,他是无法辨别,只是功力,只有差小云才有这等功力。 他环首探视,犹疑地说:“咦!小云呢?怎不见麦小云出来呀!” 沈逸川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注意起其他的人了。 甄玉珍左观右望,她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说:“凤姊呢?凤姊怎么也没有看到呀?” 黄石山庄屋舍不少,但由于来客大多,是以都是二人分配一个房间。 如沈逸川兄弟,如沈如娴姊妹,麦小云住的是麦无铭的房间,而甄玉珍乃是和姚凤婷住在一起。 情况反常了,目标转移了。 沈如婉立即接口说:“走!我们先回去看看。” 十几个人又匆匆的奔进了谷内,走进了屋中。 他们分头而觅。 未几,沈如娴姊妹在麦小云房中找了一张字签,说他前去赴人家的一个约会。 至于姚凤婷,却仍杳无人影,一无消息。 甄玉珍说:“凤姊会不会同麦小云一起出去?” “不会的。”沈如娴淡淡地说:“如果他们一同出去,小云就会在留书上带上一笔。” 沈如婉说:“说不定姊夫出去之时为凤姨给发觉了,因此她就偷偷的跟了去。” “也不可能。”知夫莫若妻,沈如娴毅然地摇摇头说:“以小云的功力,后面假如跟有一个人,他是决不会不知道的,譬如石岩上的字……” 沈如婉说:“石岩上的字怎么样?” 沈如娴既然说溜了嘴,她也就坦诚地说了出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啊!对,我怎么没有发觉出来?”沈如婉玉掌一拍,她欣然地说:“那明明是姊夫的笔迹嘛!” 黄九公听了心间略感宽慰,但仍然是疑云不散,他说:“麦少使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在峭壁上留字呢?” 沈逸川说:“或许是一时兴起吧?” “也或许是在发泄情绪。” 甄宗威出人意表地加上了一句。 黄九公不解地说:“这怎么说?” “譬如说昨日酒喝多了,夜里睡不着,又譬如说他心优乃弟久出未返……” 黄九公摇头说:“这理由有些牵强……” 余永钦接口说:“也许麦少侠昨夜遇上了来敌,或者是发现了来敌……” 沈逸裕冲口地说:“这也与题字发生不了关系呀!” 这话虽然说得不够婉转,但江湖人本来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即说什么,是以听的人犹如水浇鸭背,井不在意。 甄宗威说:“麦少侠何以要在峭壁上留字,到时候我们必然会知道,麦少侠与何人订下J约会,到时候我们必也会知道,倒是姚姑娘……” “不错。”黄九公说:“姚姑娘的去处倒是令人煞费疑猜了。” “说的也是。”沈如婉率直地朝甄玉珍说:“珍姨,你在夜里可曾听到有什么响动没有?” 甄玉珍赧涩地说:“没有。” “那临睡之前凤姨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甄玉珍略一思维,然螓首轻摇,怯声地说:“好像也没有。” 焦急的人是谁?焦急的是沈逸川,沈逸川说:“那怎么办?” 沈如娴横眸睨了她三叔一眼说:“去找呀!” “对,去找,我们分头去找。” 沈逸川霍然地站了起来,霍然地朝堂屋门口走去。 能怪他么?如今他们已经不是道义之交,而是未婚夫妻了啊!沈如娴见了不由浅浅一笑,她并且开口了。 “等一等。” 沈逸川闻声止步,他回头说:“什么事?” “分头去找可以,但必须要二人一组,或者三四个人。” “为什么?”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是幽冥教出的计谋呢?” “什么计谋?” “假如他们蓄意地诓走了凤姨,料想到我们必然会大举出动四散寻找,若掉以轻心,若实力分开,那对方可以守株待兔,那对方可以张网捕鱼,逐一相诱,各个击破。” “对,我们必须要好好地计划一下,安排一下。” 麦小云施施然地下了天都峰。 当他经过半山寺的时候,就略略趄趑,虽然不拟进去,但眸子却刻意地朝里面多看了几眼。 既到山脚,已是午时已过,末牌初起,由于肚子中空空如也,遂信步的向左近汤口镇走去。 汤口镇是一个小山城,可是模样显得有些特别,地势很高当然不在话下,倚着溪流也是理所当然。 它所不同的是,镇民们在溪流两旁沿水而居,面街而筑。 骤听起来,沿水而居,面街而筑可正常得很,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啊!有,它就是不一样,所以这里必须要说得清楚一点,明白一点。 那就是中间有一条六尺宽,四尺深,水势湍急的溪流由西朝东的滚滚而下,而溪流两侧都是街道,街道旁边才是房屋。 因此,从们从南边的房屋去向北边的房屋必须要横过街道,再跨过溪流。 溪流上面隔几间店面就架有一座木桥,然后又经过街道方能抵达他们欲去的所在。 街只一条,也算两条,居民们为方便计,把靠北的叫成“北大街”,靠南的叫“南大街”了。 溪水清澈见底,甘甜可口,人家喝的是它,洗的是它,用的当然也全是它,是以将它奉在中间犹同拱璧。 汤口镇不大,但往来的却不少。 那是前来游山玩水的游客,那是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 麦小云走进南大街一家小食店。 现今是大热天,所以人们多半都往南大街跑。 因为,南大街朝北,晒不到太阳。 吃饭的时辰过了,饭店里可以说已经没有客人了。 就算有,那也只是小猫一只二只而已。 麦小云选了一张洁净的桌子,朝着门户坐了下去。 当户而坐,这乃是江湖人的习性、经验。 因为这样比较安全,视线广能防人偷袭。 因为这样比较聪灵,眼界阔可烛人机先。 随意的点了几样菜,然后拿起店小二拿来的毛巾抹脸,擦手,这时,店门外突然走进一双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男女来。 第二十九回 两教主挑战战群英 那个男的一眼看到了麦小云顿时怔了一怔,接着脱口地说:“你是麦小云!” 麦小云并不认识对方。 但是,当那个黑衣汉子的怀中钻出了一只黑毛猴子时,他心中不由一动,也就回口地说:“你是‘黑然神’!” 不错,他们正是“黑煞神”、“黑煞女”和“黑煞猴”。 这一点,麦小云可要比乃弟强多了。 麦无铭待对方报出了名号,才知人家的身份,而他,见闻广,经验丰,一看到那只黑毛猴子,就能了然于胸了。 “黑煞神”听了感到困惑,他说:“兄台认识在下?” “不认识。” “那兄台见过在下?” “也没见过。”麦小云也同样的心有疑虑,也同样的一字不改回敬了过去,说:“兄台认识在下?” “不认识。” “那兄台见过在下?” “也没见过。” 麦小云忽然忆到对方双双地站在旁边,不由赧然地说:“啊!请恕在下失礼,二位请坐,我们相见有缘,何妨喝他两杯。” “从命了。”“黑煞神”爽直地转向“黑煞女”说:“二妹,坐吧!” 兄妹二人分别地落了座,麦小云又开口了。 他笑笑说:“在下的确是麦小云。” “‘云天青龙’,我们兄妹久仰了。” “黑龙江畔的‘黑煞神’、‘黑煞女’,以及那只‘黑煞猴’,在下也是闻名已久了。” 店小二适时地送上了碗筷和菜肴,麦小云又嘱咐他多弄几道菜,两壶酒。 “黑煞神”说:“我们兄妹身漂南国,只不知麦大侠怎会一眼就呼出贱号来呢?” 麦小云说:“当然,身穿黑色衣衫的人在天底下多如过江之鲫,但再带有一只黑毛猕猴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好眼力,好见识……” “兄台夸奖了。”麦小云笑笑说:“我也正在纳闷着呢,兄台怎会这么肯定在下就是麦小云?” “因为在下由岭南来,在岭南曾经会见过令弟麦无铭。” “哦!”麦小云听了心头一动,说:“舍弟去了岭南?”接着,他神情有些恍惚,目光有些滞钝。 “是的,他与洪家寨有了瓜葛,有了纠纷。” “啊!那儿有诸多的毒虫毒物,焕蚣百脚!” “不错,但令弟对毒虫似乎毫无所惧。” “黑煞神”略一迟疑,略一停顿,又说:“不过,对方尚有帮手,而那些帮手饲有厉禽,蓄有猛兽,恐怕应付不易。” “黑煞兄何以知之忒详?” 麦小云精神一振的说着。 黑煞神遂将自己兄妹去岭南的经过和遭遇全给说一遍。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仗义,在下这厢谢了。” “哪里的话,这原本是我辈应做之事,只是我兄妹惭愧,因受对方疗毒之惠,格于局面,碍在情势而未能公然挑明,至今想起,心中仍旧感到黯然呢!” 麦小云诚恳地说:“黑煞兄言重了。” “黑煞神”觉得心中耿然,他说:“麦大侠是否要去岭南走上一趟?我是‘老马’,当能奔得轻车熟路。” 麦小云衷心地说:“不用了,事情全都过去了,如今舍弟已经平安无事。” 他坦然地笑笑,接着又说:“吃过饭,我们只要去南贯大路的十里亭,那就能等到他了。” “黑煞神”满腹狐疑。 他双眼紧紧的盯着麦小云说:“怎么?莫非你曾经接到令弟的传报?” 麦小云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怎么说得如此肯定?” 麦小云涩然地笑了一笑,说:“那是我昔才所感应到的。” “感应?”“黑煞神”不由恍然大悟地说:“啊!对了,你们是孪生兄弟?” “是的。” “我听说李生兄弟冥冥中彼此常有心灵上的感应。” “有时候血亲或夫妻也会。” “那我们快些吃,吃完了就去十里亭等麦无铭。” 北国的人直爽豪迈,他们是想到就说,说了就做。 “二位请。”麦小云端起了一杯酒说:“我敬你们。” “喔!不敢。”“黑煞神”也捧起了酒杯说:“俺兄妹敬你。” 破格捣练子令“功名道,京畿路,二者皆辛苦,泪眼相送心酸楚。长亭兼短亭,一程又一程。” 长亭是离人惜别的地方。 长亭是迎宾相候的所在。 长亭,它也是过往的客商,来去行旅歇足舒腿的处所。 这时,未末申起,安徽南下大道的一个长亭里有三个青年人在歇足。 这三个青年人的性别是二男一女。 这三个青年人衣衫的色泽二黑一蓝。 这么说,他们该是麦小云和“黑煞神”兄妹喽?这么说,他们不是在歇足而是在迎宾喽?不错,正是他们。 他们正是在那里等候由岭南返回来的麦无铭。 麦无铭离长亭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麦小云和“黑煞神”兄妹全都迎了出去。 “啊!麦大侠,你怎么这么快也赶回来了……” “黑煞神”一脸兴奋地说:“所遭遇的禽兽蛇豸怎么样了?” 麦无铭笑笑说:“蟒蛇眇目而遁,厉禽亡于剑下,饿狼闻到了血腥,它们偷懒捡便宜,就顾不得费神再伤人,各各在地上叼了一只死鹰管自地去饱餐了。” “不是还有一只母大虫?” “不错。”麦无铭说:“至于那只毒大虫,它自尽了。” “什么?自尽了?”“黑煞神”惊疑地说:“老虎也会自尽么?” “会啊!”麦无铭半真半假地说:“因为它不想活了,就一头撞向崖下而去。” “哦,原来如此。”“黑煞神”了悟了,他不由满怀敬佩地说:“也只有麦大侠你才有这等气魄,才有这等功能……” “阁下谬奖了。” “二弟,难为你了,辛苦你了。” 麦小云见“黑煞神”与乃弟聊得那么起劲,也就不加插嘴,暂且的歇在一旁。 如今二人话语业经告一段落,他才开口招呼,才一把握住了麦无铭的手。 “啊!大哥。” 麦无铭欢然地叫了一声,然后费解地说:“怎么和‘黑煞神’兄妹走在一道,莫非在北国时就已经认识了?” “不,在北国我也只闻其名,未见其面。”麦小云说:“还是刚刚汤口镇的小食店进餐时所邂逅的。” “哦!那大哥可去过黄石山庄?” “去过了。” “大嫂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都很好。”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呢?” 麦无铭双眸紧紧的盯着麦小云,他实在感到奇怪。 麦小云笑笑说:“学你样,溜出来的。” 麦无铭也粲然地笑了,他说:“你出来有什么事呀!” “赴廖不一和潘松秋之约。” “廖不一和潘松秋?”麦无铭这次吃惊了,说:“他们怎么会找上你?” 麦小云悠然地说:“不只是我,而是我们。” “所以你来等我了?” “当时我还没感到你什么时候回来……” 麦无铭听了心中一动,他立即接口说:“因此你一个人前去赴约了。” “我能不去么?” 麦无铭肃然地说:“结果呢?” “结果对方见不到你,再期约三天。” 麦无铭舒出了一口气说:“为什么?难道还是为那柄翡翠玉如意?” “不,为的乃是地狱门。” “他们也知道地狱门被毁了?” “是的。” “那与他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麦小云说:“他们说这件事是我们兄弟干的。”他放开了麦无铭的手,语声有些自嘲,语意有些遗憾。 “嘿!这真是空穴来风!” “可是廖不一二人说得有凭有据。” “是谁?”麦无铭追问着说:“莫非是幽冥教?他们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是地狱门第九殿殿主,‘子母金环’姚天送。” 一听到姚天送,麦无铭不以为奇,他反而泰然了。 “这么说我们当时怀疑的不错了,就是他!” “你的意思可是指姚天送就是幽冥教主?” “是的。” “可是我曾经和幽冥教主遭遇过,对方虽林蒙着脸,但我断定他即是‘湘西僵尸’毛永寿。” 麦小云说得肯定。 麦无铭说:“我先后地也曾经和幽冥教主动过两次手,一次是毛永寿,另一次则不是。” “哦!是吗?” “应该是的。”麦无铭审慎地说:“毛永寿所倚仗的只是尸毒,而另一个蒙面人的功力截然不同,他竟是高深莫测。” “这么说起来,幽冥教主是有两个喽?” “也应该是的。” 麦无铭也说得十分的肯定。 “那还有一个徐至瑜呢?”麦小云经过了思索,不由提出异议说:“恐怕真正的幽冥教主乃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哩!” 麦无铭听了略一怔忡,说:“这……” 这一段对话可听得“黑煞神”兄妹胆颤心惊。 地狱门,他们倒无所悉,但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子母金环”姚天送、“催魂手”廖不一、“矮和尚”潘松秋,再加上一个“湘西僵尸”毛永寿,这些人都是一二十年以前在武林中,在江湖上著名的前辈高人。 是以,他们未敢置喙,未敢探询,如许正邪两道顶尖的人物,也只有麦小云兄弟能与并提,能与抗衡。 “没有什么这不这的。”麦小云神情轻松地说:“有道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到时候我们兄弟把他们接待下来也就是了。” “徐至瑜同姚天送既然变了志,失了节,我们必须加以抑制,毛水寿胡作非为,我们也必须加以惩罚。 “至于廖不一和潘松秋,那是误会,他们只是听了别人一面之词,我们就不必惹这无谓的麻烦和纷争,难道你当时没有解释?” 麦小云岸岸然地说:“他们已经是先入为主,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你至少也得尽尽心意,把事情真相给说明一下。” “无人证明,他们会信么?” 麦无铭心中忽然一动,那是他想起了一个有力人证,也就是本案的当事人,地狱门中的老菩萨。 于是他说:“师怕他老人家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老菩萨经令师孤木上人对症下药,悉心治疗,已经是不得事了。” “可惜老菩萨远在普陀,我们的解说,的确将要花费一番口舌了。” “咳!”麦小云心有不耐地说:“这事暂且不谈,我们先回黄石山庄再作道理。” 麦无铭吐出了一口气说:“好吧!” 麦小云转朝“黑煞神”兄妹说:“二位可要同我们兄弟去黄石山庄走走?” “好呀!” “黑煞神”欢然的说着。 麦小云没有返回,姚凤婷找寻不着,黄石山庄内的人不由意兴阑珊,不由神容凝重,有的还忧虑不堪,有的还颓丧莫名哩。 他们是沈逸川兄弟。 她们是沈如娴姊妹。 假如,这是敌人的安排,敌人的策略,对方一举攻了进来,那地狱门之惨剧岂不又要在此重演了。 姚凤婷她究竟去了何处?她的失踪是否真是幽冥教的所为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是嘛,姚天送既然已为麦小云兄弟确定乃是幽冥教主,那姚凤婷的确是被幽冥教主所招呼去了。 不是嘛,姚天送这次依旧是微服而行,他一未覆面,二未带人,穿的乃是一般的衣衫,用的只是私人的名义。 那天夜里,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由天都峰山腰的半山寺中辞别了姚天送来到黄石山庄,其实,姚天送就偷偷的隐在后面,跟在后面。 他看见廖不一那惊人之举,在山谷口的峭壁上留字订约,他也看到了麦小云那盖世神功,又刮字,又重写。 重写容易,凡是稍有成就的武林人物,他们全都能做得到,所差的只是火候,只是深浅而已。 刮,那可难喽!姚天送曾经扪心自问,可是,他却未敢口硬。 耐心地待两起人都离开了黄石山庄,他才现身在屋顶上一阵巡视,一阵观察,最后在一间女舍边出声招呼了。 “凤儿,凤儿……” 姚天送施的是“束音”,出他之喉,入他女儿之耳。 姚天送用的是“乡音”,启他之口,动他女儿之心。 果然,独特的激荡,姚凤婷在朦胧中霍然而惊。 果然,亲情的呼唤,姚凤婷在睡梦中倏地而醒。 她一头拗了起来,揉揉眼,宁宁神,唯恐那声音乃是成日思念所织成的错觉,是以又静静的倾听了起来。 “凤婷我儿,你耽在房间里么?” “不错,那正是父亲的声音。” 姚凤婷飞速地下了床,回眸瞥了对面仍然甜睡着的甄玉珍一眼,然后轻步迈向窗边,缓手打开窗户,一个“燕子穿帘”,身形就掠出了屋外的场地之上。 抬头望望天色,西方的月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哈着阵阵呵欠,摇摇欲坠呢!四更已尽了。 “凤儿,到这边来呀!” “啊!果然是父亲来了。” 姚凤婷一眼瞥见她父亲正含着笑意站在山谷的一槐树下面,她立即纵身驰了过去,口中欢然地说:“爹,真是你呀!可找得孩儿好苦呵!” 姚天送展开容颜,他慈祥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凤儿,此地说话不便,跟爹出来,我们到外面谈去。” “不会的。”姚凤婷脚下一滞说:“爹,孩儿在此地已住了不少的日子,黄老庄主待客热忱,此地说话没有什么不便呀!” “可是如今太早,人家尚在好梦中呢!” 姚凤婷听了涩然地笑笑,说:“喔!那我们就暂且的出去。”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掠出了谷口。 跨过了桃花溪,迂过了朱砂泉,姚天送由于急欲同乃女交谈,是以就近在祥符寺近旁的一个石亭里收住了步子。 “孩子,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久未见父亲返家,也未见父亲送回片纸只字,母亲与孩儿放心不下,以故就出来探望了。” “那是……那是因为地狱门遭到变故,所以……” “孩儿听说了。”姚凤婷一脸愤怒地说:“这可恶的贼子,如今我们正与那些万恶的贼子抗拮着呢!” “哦!”姚天送略一犹疑,说:“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他们不正是从地狱门中反出来的人么?” “你都知道了?” 姚天送有重地加问了一句。 “当然。”姚凤婷贝齿一咬说:“他们是万里船帮中的一些人,他们是石家庄中的一些人,还有,他们是新近组织的幽冥教!” “唔!”姚天送听了不由感到心浮意飘,他强声地说:“那你们,你们又是一些什么样的人物呢?” “我们有麦小云和麦无铭,我们有沈逸川和沈逸裕,地狱门外围的城隍,还有黄山派他们师徒,以及万里船帮反正的人们。” 姚天送眉头一皱,脸色一凝,说:“那你可知道幽冥教的声势也十分浩大,他们之中拥有不少杰出高手。” “孩儿全都知道。”姚凤婷侃侃地说:“他们有毛永寿父子,他们有‘秦岭三蛇’,他们有……” 姚天送接口说:“他们有‘关山双虎’,他们有‘泯江四鼠’……” “哦!”婷凤婷愕然地说:“父亲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是当然,因为为父也时常在注意他们的行动。” “不过……”姚凤婷迟疑了一下说:“这些人似乎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姚天送又接过了他女儿的语风说:“听说他们最近还请来了两位武林耆宿,‘催魂手’廖不一和‘矮和尚’潘松秋。” “啊!这两个魔头怎么又出来了呢?” 姚凤婷略一滞渫,略一震惊,但旋即又欣然地转口说:“那也没有什么要紧,我们如今不也多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子母金环’姚天送么?” 她以前虽是很少出门,但毕竟身在武林世家,平时耳濡目染,再加以因子遗传,而现今,又与诸方的江湖人士聚会一淘,众多闲谈广聊,是以知晓不少正邪两道的人物掌故。 “咳!我们暂且不谈这些烦人的事。”姚天送一个怔忡,一个顿触,他改口说:“你母亲可好?” “母亲很好,只是惦念着父亲。” “你自己呢?你自己这次出来可曾受到委曲什么的?” “有!”姚凤婷脸色一黯说:“就是那个幽冥教,女儿曾经中了那幽冥教主的一记毒掌!” “哦!”姚天送双眼倏然一睁说:“我怎么没有听到有人说起呢?” 姚凤婷嫣然地笑了一笑说:“你听谁说呀?” 姚天送怔了一怔,他掩饰地说:“喔……喔……没听你说呀!” “我们俩刚刚见面,女儿尚未说到那件事哩!” “唔,后来呢?” “后来女儿因祸得福,遇见了谊弟麦无铭,他救了我。” “谊弟?什么是谊弟?” 姚凤婷粉脸上的笑容扩张开来了。 这一扩张,犹如蔷薇吐蕊,犹如牡丹盛放。 绿叶衬着红颜——她的衣衫乃是绿色,既艳而又娇。 姚天送见了心头顿时一动,顿时一舒,因为他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发觉过乃女有如是之美丽。 他怎会知道?姚凤婷如今正沐浴在春风里,沉浸在爱河中呢!“谊弟就是女儿义结的兄弟,他救了我,也照顾我,并且……” 姚天送听了心头又是一动,他急急地说:“并且怎么样?” 姚凤婷红泛桃腮了。 她明亮的秋水回过了她父亲的脸庞,然后螓首低垂,显得满心不安,轻轻地说:“爹,女儿已经订亲了……” 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惊人之言。 “什么?你订亲了?” 姚天送这次着急了,震惊了,因为他心中误会了。 于是口不择言,贸然地说:“千万不可上当呵!凤儿,你要知道麦小云兄弟他们全是成过亲的人!” “女儿知道……” “你知道怎么还……” “爹想到哪儿去了!真是的!”姚凤婷抬眼白了她父亲一眼,说:“是无铭有心,他将女儿……” 真是急惊风碰上了侵郎中。 姚天送的心脏已经快跳到了喉咙口,而女儿家娇赧,姚凤婷却还是迟迟疑疑,对这档子事欲说还休,羞于启齿。 “到底是怎么样了,你快说呀?” “他只是替女儿作冰……” 姚天送总算懂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对方是谁?能让我家眼高于顶的姚凤婷看得上眼的男人还真不多呢?” 姚凤婷的头又低下去了。 她幽幽然地说:“是沈逸川。” 姚天送听了心头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女儿果真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忧的呢?唉!不说也罢。 姚凤婷偷眼瞧了她父亲的神色,倾耳听到了她父亲的叹声,芳心顿时就沉重起来了。 “爹!你认为不妥?” “喔!不是的。”姚天送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沈家庄乃武林之最,沈逸川也是人中之龙,女儿所适得人,为父的正感到高兴呢!” 姚凤婷是嗒嗒不安,她虚心地说:“那你怎么在叹息着呢?” 姚天送他不得不矫情,不得不违心,说:“为父只是一时感触,你的年岁已经不小,而我却始终未能替你物色到一位坦腹东床,如今丝罗底定,那叹息乃是宽心。” 姚凤婷终于释怀了。 她又抬头看看天色,这时,东方旭日初探,霞光万道,不由也舒出了一口气说:“爹,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总可以随女儿去黄石山庄了吧!” 姚天送不答反问地说:“你难道不先随爹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爹住在哪里?” “离此不远,就在天都峰那边。” “天都峰那边?”姚凤婷起先怔了一怔,接着笑意盎然地说:“莫非是在汤口镇的客栈里?”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姚风婷欣然地说:“好,那我们说走就走。” 他们父女二人的身形才动,在祥符寺的墙角边也有一个身影在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喔!那是一个和尚。 一个身披土黄袈裟的老和尚。 麦小云兄弟伴同那“黑煞神”兄妹一起回到了黄石山庄,黄石山庄中立即又掀起一片欢声和骚动。 由于礼貌,他们首先替不相识的人彼此引介,然后,十指所指了,十目所视了,大家有志一同,迫不及待地追问麦无铭的去处。 麦无铭招架不住,再说事情已成过去,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遂将赴岭南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给述说了一遍。 有人听了咋舌。 有人听了惊心。 但因为尚有第二个“犯人”待审、待判,他们唏嘘一阵之后旋即转移了目标,一二十只的眼睛全部落到麦小云的脸上。 麦小云也逃不过,他笑笑说:“你们不用‘刑逼’,不用‘拷打’,我把我的所作所为,照样地如数奉上也就是了。” 他将能说的说了,能讲的也讲了。 其中尚有部分还不能揭露的,借词支吾、隐瞒,那就是幽冥教主的身份以及三天之后的约期。 这虽然没有麦无铭的遭遇和行程来得曲折,离奇,但是,对方乃是“催魂手”廖不一,对方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他们何异毒蛇,他们何异猛兽?麦小云兄弟真是无独而有偶,全都单枪匹马昂然无惧地去赴约了,又一无所碍全身而退的飘然返回了。 沈如婉哪里忍耐得住,她立即将姚凤婷失踪和找寻不着之事也给说了一遍。 “嗄!怎么会?”麦小云略一沉吟说:“凤姨失踪,那该是四更以后的事了?” 沈如婉美目瞟了麦无铭一眼,接着抱怨地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树立的坏榜样。” 麦无铭离开黄石山庄已经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是以他不明所以,只在思维,只在迟疑。 麦小云则不然,他开口分辨了。 “如婉,我们那不辞而别都是一番好意,因为那路途坎坷,因为那境遇艰险……” “可是凤姨她学着你们出走了。” 沈如婉理直意切地质诘着。 麦小云笑笑说:“她说她要去哪里?” “不知道,她一无交待。” “那就是了。”麦小云说:“我们兄弟出去不都留下了书信么?” “凤姨也真是的,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麦小云若有所感,他说:“说不定她是找她父亲去了。” “她找父亲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也不可能会差在一时呀!” 麦小云不由乘机挑逗了,他反口地说:“那一定是受了你影响所致。” “怎么会呢?”沈如婉愕然地说:“我哪里不对了?” “怎么不会?”麦小云有心地说:“你上次不是曾经缠着凤姨去找幽冥教的晦气?昨夜她酒入愁肠,越想不是滋味,气不过,所以就一个人出去了。” “这……” 沈如婉果然怔住了,果然焦急了,她站了起来说:“那怎么办呢?” “既然遍找不着,谁也没有办法。”麦小云这次审慎地说:“不过——依我看来她是不会有危险的。” “怎么说?” 沈如婉又不稍或让的接上了。 麦小云依旧未敢明说,他敷衍了。 “我心中有这么个预感。” “预感?”沈如婉不以为线,她刻意地说:“预感怎可以作得了数?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具体的答复!” 客堂中就只有麦小云和沈如婉在讨论,在争辩,其他的人全都默然无语,他们插不上口,却也不想插口。 因为,沈如婉所说的话,不正是大家的心声。 麦小云摇头了,麦小云苦笑了,这真是惹火焚身呐!他驰骋江湖,他傲视武林,可是,眼对这位能说善道,而又聪慧狡黠的小姨子,却还是应付不了。 “怎么办?” 讨救兵。 对!讨救兵,麦小云的目光立刻转向了乃弟麦无铭。 “二弟,你可不要当哑巴,看笑话啊!” 麦无铭再也闭不下去了,他艰涩地接口说:“如婉,大哥说的,可以采信。” “莫非你也有这种预感?” 麦无铭生硬地笑笑,但却不否认。 沈如婉还是不依,她说:“不行,你们兄弟乃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作不了准,必须要有一个交待才行。” 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那要怎么个交待法呢?” “去找!”沈如婉一脸坚毅地说:“你们二人也分别的出去找,一定要把凤姨给我找回来!” 这叫河东狮吼么?不,不是的,沈如婉只不过是择善固执罢了。 因为,麦小云兄弟既有同感,必有同见。 再说,以他们兄弟二人的智慧、功力,就算是遇上了天皇老子,就算是碰到了阎罗阴司,对方也得要退让三分了。 麦无铭为之语塞了。 去找人,的确也是他们兄弟一件义不容辞的事情,何况那失踪的人乃是他昔日的谊姊,现今的凤姨,他时的岳婶。 这是听沈如婉在称呼上的改口,就知道自己的安排业经完成了。 麦无铭已经替人牵上三根红线,做了三次媒人了。 姜致远和郭筱文连襟也算是他的功劳。应该如此,要不然,那他下辈子岂不就得牵猪哥了。 于是,麦无铭站了起来,他同样地转朝麦小云说:“大哥,如婉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这就出去找吧!” “唉!好吧!”麦小云叹了一口气说:“谁教我们生就一副劳碌命。” “且慢,且慢。”黄九公接口了,他说:“你们看天色将晚,我们也先得为麦少使远道归来洗洗尘,接接风呀!” 谁都知道是多此一举,但是,他们尽人事,尽心力,依然昼夜不分地出去找了。 两日来,黄山地区风平浪静,一无所见,这莫非就是暴风雨将来的前夕么?不错,第三天早上,麦小云兄弟又悄悄地走了。 不错,第三天午间,黄石山庄内就来了大队人马。 周东豪奔进屋中一个通报,大家就立刻全副武装地迎了出来。 黄石山庄方面的人手甚多,细数起来,他们有黄九公师徒四个,外加土一个掌珠黄佩菁。 沈家庄造访的有沈逸川兄弟,沈如娴姊妹。 万里船帮中自水闽总舵舵主余水钦以下三堂堂主,还有掌“彩凤殿”的金曼芬,“朱殿”的郭筱文。 此外还有甄宗威父女。 此外还有“黑煞神”兄妹。 再此外,还有地狱门外围的城隍杜衡、纪国勋。 共计超过了二十人有奇。 山谷外面步进来的人也不少,他们是幽冥教中的人。 领头的乃是两个黑衣蒙面人。 难道幽冥教主有两个。 后面跟进来的有“长毛公子”毛延龄,有“秦岭三蛇”,有“关山二虎”、“泯江四鼠”、“大小头鬼”、“九头鸟”童硕新和他手下的两匹狼。 尚不止如此呢!他们也有女将,一个四十开外,身材臃肿不堪,她叫“母夜叉”。 另一个年华双十,体态窈窕。只是粉面,喔,她的脸没有粉色,只是姜面上多了一点,也少了点,如此而已。 多一点是右面的耳朵旁多生了一个小肉刺,也叫小耳朵,少一点乃是樱唇绽破,门牙外露,是免唇。 因此,人们都称她为“无盐女”。 由此对照,幽冥教来的人数也有二十个之谱。 双方在相距三丈之处,就各各地站住了。 别人都没开口,沈如婉却最是忍耐不住,是以她首先地开口了。 “尔等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我们正在四处寻找你们,想不到竟然会自动地送上门来了。” “你们挡人财路,就等于断人生路,我们当然要前来讨取公道,做个了断!” 对方答话的不是两个蒙面的人,也不是面生茸毛的“长毛公子”,他乃是三蛇之一,“青竹丝”马碧。 因有前车之鉴,甄玉珍的心头就在思付,就在嘀咕,她前后探望,果然又少了麦小云,果然又少了麦无铭兄弟二人的形影。 “咦!怎么又不见二位麦少侠的人?” 她这一出声点明,大家顿时惊觉了。 沈如婉接口说:“对呀!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哼!他们呀,他们现在恐怕已经横尸在天都峰顶了。” 这次说话的是毛延龄。 毛延龄冷冷地把那尖酸刻薄的话给抛了过来。 “呸!”沈如婉圆睁着杏眼,凝冻着粉面啐了一口说:“该杀的乃是你们,横尸的也该是你们。” 沉默矜重的沈如娴听了心头一动,她接口说:“这么说,那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也是你们幽冥教的人了?” “不错,他们正是本教敦聘而来的……的护法。”站在左边的那个蒙面人略一滞渫说:“如今,你们也可以出手了。”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沈家庄的松阳剑独步武林,它击溃过“石家庄五蟹”,它打败了“四大金刚”,就连昆仑派的宿耆也不是松阳剑法的对手。 除去了麦小云兄弟而外。 现今麦小云兄弟不在庄内,这些人之中当然以沈逸川和沈逸裕为最了。 于是,沈逸川面向黄九公说:“庄主,麻烦你暂且掠阵如何?由我们兄弟先去斗斗他们。“当仁不让,不推不诿,这正是大丈夫的本色。 黄九公颇有自知之明,他虽然识不出那蒙黑纱的幽冥教主究竟是推,但看对方既能统率、驾驭如许黑道中的高手,那其功力当不是一个泛泛之属了。 “好吧!二位小心了。” “晚辈省得。” 这称谓可真困扰了沈逸川好些天,起初,由于麦小云和丁怀德他们是知友,他当然和黄九公是平起平坐。 而如今,为了自已同姚凤婷,为了乃弟与甄玉珍,沈逸川就不得不从此矮了一辈。 “三叔、四叔……”沈如婉急口地说:“要注意他们的毒功!” 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何况她曾经亲身受到过毒的伤害,是以语气说得坚毅,说得肯切。 “唔。” 沈逸川兄弟双双踏上两步,双双抽出长剑,严阵以待。 在这种场合,这种场面之卞,他们果然是十分的小心,十分的谨慎。 依旧是左边的那个蒙面人说:“你们是……?” “沈逸川。” “沈逸裕。” 兄弟二人分别地报上了姓名。 “宇内三庄之一,沈家庄老三、老四,果真是人如其名。” “夸奖了。”沈逸川说:“请教二位……” “明知故问!”右边的那一个蒙面人也开口了,他倨傲地说:“本座当然是幽冥教主。” “不是我们明知故问,那是你们故作神秘,见不得人!” 沈逸裕听了心中有气,是以反口地讥着。 “沈逸裕,你是嫌命长了!” 那个幽冥教主比较暴躁,他听了不由勃然大怒,霍地抬掌,霍地前拍,目标指的当然是顶撞他的沈逸裕。 沈逸裕一向自负,他焉肯示弱,是以照样地剑指对方,并且递送而出。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打起来了。 剩下的那一个幽冥教主虽较平易,虽较庄重,但既是两相时立,当然难免一搏,不听他也开口说了?“沈逸川,你也可以出手了。” “请。” 又是一对相继行动,相继进攻。 沈逸裕年富力强,他就把握住他的长处,将松阳剑法施展得纯熟一如滚瓜,运用得流畅一如行云。 于是,剑光闪闪映日。 于是,剑气层层逼人。 第三十回 半山寺幽冥消亡 性情暴躁的幽冥教主却也不是泛泛,年纪大,只是加深了他的经验阅历,岁月长,也只是增进了他的功力火候。 不是吗?他胳臂划动好像两支捣杵,手掌翻飞更像一只铁饼,并且,渐次地,捣梏的颜色由转红,由红泛紫,而铁饼,则是化灰,变黑。 一圈圈白雾从掌心中冒了出来,一股股淡烟从指甲间射了出来……“毒,毒!”沈逸裕脱口地说:“你是‘湘西僵尸’?”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就把面幕给卸下来,不必再藏头缩尾了。” “本教主高兴呢!” 幽冥教主言下之意,大有你奈我何之感。 沈逸裕当然难奈人何,除非他有本事将他给挑了,但一时之间和没有这个能力。 沈逸川也是人如游龙,剑贯长天。 而另一个幽冥教主的功力却更高更强,一指点出,风声呼啸,一掌拍出,气流激荡,两方人群俱都看得惊心,俱都感到震动。 他们为免遭着鱼池之殃,为免受到无妄之灾,也就身不由己地退、退、退。 战圈越打越大,距离越拉越远,招式越递越精……太阳失色了,小草低头了。 砂石横飞了,人影模糊了……双方势均力敌,双方旗鼓相当。 一个时辰刚刚挨过,有人不耐了,那是沈逸川。 沈逸川一声长啸,他借着宝剑的方便和犀利,立即抖出一招“五彩缤纷”,旋即化为“海市蜃楼”,最后来个“投辖留宾”,硬欲把对方给伤在当场。 这个幽冥教主呢?他也感到好不耐烦,于是,右手朝怀中一摸一扬,顿时间,光华万道,金铁叮当,一个斗大的金环连着一个碗大的金圈,它向对方的宝剑一套一抢,一挫一甩。 就这样,真音见了,胜败分了。 沈逸川心头悚然,颜容惶然,因为他的宝剑再也把持不住,像后羿射日,直朝长天飞去。 “啊!是你!”他惊恐地说:“怎会是你?” 幽冥教主的右手又是一缩一伸,金环隐,光华歇,然后凝视着沈逸川说:“你真叫沈逸川?” “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那你真识得本座?” “当然,你是……” 幽冥教主右手一抬,竟然叹出一口气说:“不用说了,你回去吧!” 就在变生仓卒,事出突然,一个金光乍显,一个宝剑脱飞的时候,黄石山庄那方立即就有好几个人掠了过去,以作抢救支援,以作更替续。 这是本能,这也是道义使然。 要不,以他们本身的功力,自估尚难及在交斗中的沈逸川,沈逸川不敌,就更遑论他们了。 可是,他们一无犹豫,妄顾安危,却全都这么做了。 而那个幽冥教主,他撤下了怔愕中的沈逸川,管自朝那另一个打斗的场合走去。 “停!” 他这一喝止,毛永寿和沈逸裕也就双双的跳了开去。 “走,今日就此打住,大家回坛。” 这又是出人意外的语句吐自那个幽冥教主的口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雷大雨小,真是虎头蛇尾,但是,不管如何,它总是雨过天晴了。 十八般兵器,件件均可御盗防守,般般都能伤敌致命。 由于其中的刀与剑,因为佩带方便,因为使用方便,是以多得犹如饭桌上的筷子,太通俗了,太常见了。 既无足为奇,就少人注重。 但是,有些特殊的兵刃,古怪的兵刃,它打造困难,习练不易,因此多半只在春秋公输般的兵器谱上描绘着,或者在邦国兵械库中点缀着,如此而已。 以故,那一个幽冥教主的金环金圈一旦出现,就同这一个幽冥教主施出了“尸毒掌”,凡富经验,凡丰阅历,或者久在外面走动的老江湖,谁都知道对方乃是何许人。 黄九公等人掠到了沈逸川的身前,而沈逸川仍在当地怔忡着,仍在当地怔愣着,并且,口中还喃喃的数说着。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 由于那个幽冥教主的兵刃发得太快,收得太快,远处的人看得也不大真切,黄九公他就求证地说:“真是他么?” 沈逸川听了略一定神,略一振作,然后一睑凝重地说:“是的,就是他。” 其余的人全都围了过来,包括黄山派的那个小徒弟。 周东豪已将沈逸川的那柄宝剑捡了回来,并且奉回给他的主人。 沈逸川一把接过,归剑入鞘,说:“谢谢。” 一个人的个性是生成的,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吗?活多肠直的甄玉珍她忍不住又在问了。 “那个幽冥教主好好厉害,他是谁?” “他是‘泰山’。” 沈如娴含蓄地回答着。 “噢、噢……”甄玉珍似懂非懂地说:“他怎么走了呢?” “因为他是‘泰山’。” 沈如娴又重复的说着。 甄宗威唯恐他女儿冒失而贻笑,于是挑明地说:“你不见他所用的兵刃独特?那是‘子母金环’!” “啊!原来是他!”甄玉珍终于恍然地说:“怪不得呀!他叫‘子母金环’,他果然是‘泰山’,怪不得他嗒嗒地走了。” 沈如婉幽幽地说:“那凤姨……” “凤姨之事,也只有再从长计议了。” 沈如娴黯然地回答着。 寡欢的何止是她们妹妹二人?大家的心中全都感到戚戚呢!午时三刻。 日正当中。 麦小云兄弟如约的又来到了天都峰顶。 这一次,廖不一和潘松秋已经就近的在那里等候了。 “二位前辈。”麦地铭见了就拱起双手,谦谦地说:“我们好久不见了。” “唔!”廖不一漫然地应了一声说:“岩不是你们兄弟欺天罔上,倒行逆施,我们还不一定会再次的朝相哩!” “晚辈兄弟一向念兹比兹,慎言慎行,怎会有倒行逆施呢?” 廖不一两眼一睁说:“背叛地狱门算不算是逆施?” “算。” “杀害老菩萨算不算是倒行?” “算。” 廖不一衣袖一拂说:“那就是了。” “前辈的意思莫非以为干这神人共愤之事乃我们兄弟?” “难道不是?” “前辈经历了么?” 廖不一怔了一怔说:“没有。” “前辈看见了么?” “也没有。” “那就是了。”麦无铭嘘出了一口气说:“火烧地狱门,毒害老菩萨井非我们兄弟而是另有其人。” “但有人言之凿凿。” 麦无铭据理以驳,他不卑不亢,不威不屈。 廖不一不住的观察,不住的打量,因为,理亏心就虚,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脸上却始终蕴着正气。 他不由迷惑了,但仍强自地说:“地狱门隐秘,地狱门天险,除去了你们兄弟,谁会有这么清楚,谁又有这个能耐?” “晚来虽然未敢明指,但前辈可曾想到过古人所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播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 “这……”廖不一略一沉吟说:“但对方乃是望重武林,而你们……” 麦无铭随即接口说:“司马懿中途变卦,洪承畴老来失节。” 廖不一摇一摇头,他继续着未竟的话说:“而你们毕竟是少年心性,有道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若没有确切的人证,我老人家可相信不过,只有错杀……” “阿弥陀佛!” 山崖口忽然响起广一声嘹亮的佛号,紧接着,掠上一条黄色的人影来。 这条人影乃因身穿黄衫,面蒙黄纱,看他的样子,听他的语声,倒有些僧俗不分,当然,口喧佛号的也不一定全是出家人。 还有,黄纱蒙面人身形快速,姿态美妙,上冲时,像黄鹤凌霄,接着,一停一顿,旋回层起,身翻、势转,下泻时如苍鹰攫食,然后停立在山巅之上。 “云龙三现!” 站在一边的“矮和尚”潘松秋脱口地呼了出来。 黄巾蒙面人单掌凭胸,说:“老衲乃是一个出家人。” 如此说,他果真是一个和尚了。 “你……” 潘松秋略一迟疑,他旋即改口说:“大师何来?” “老衲牒度黄山。” 潘松秋见对方错会已意,于是剖切地说:“大师来此何故何因?” “喔!阿弥陀佛。”黄巾蒙面的和尚又喧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只为这两位少施主作个人证。” 潘松秋见来人神态安详,气度恢宏,而口中所说的话也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他不由踏上两步,暗暗运起功力,眸子中精光直逼对方面幕。 奈何,面幕虽薄,他仍看之不透。 若是直截了当的教人卸装,格于身份,碍于礼貌,似乎有所不妥,于是唯有深入的探套说:“大师法号?” “老衲无果。” 无果,这个法号听起来有些怪异,不知是他在人生的旅途上没有成就,还是出家的人都没有结果?恐怕是两者皆有吧!不然,又何来“四大皆空”的佛语?“无果大师?”潘极秋的心中还是没有一点印象,他再次地说:‘难道大师目击了地狱门中所发生的一切?““不止如此,老衲原本也是当事人之一。” “你……你究竟是谁?” 廖不一瞠起双目,戟起手指,一脸肃然的说着。 “我们也曾经朝夕相处,乃多年的故人。” 蒙面人双臂齐抬,缓缓的取下系扣在帽沿上的面纱,庐山云清,真面目顿时就显现了出来。 “啊,果然是殿主座驾降临。” 廖不一和潘松秋一见之下,立时抱拳躬身,俅然的揖了下去。 麦小云兄弟见了亦不例外,他们照样地拱起双手,说:“地狱门巡行特使,麦小云、麦无铭见过殿主。” 巡行特使,阴府中并无这个编制,以故地位超然,他们直属于菩萨座下,不受其他的人管辖。 但十殿阎罗毕竟是天庭所封,阴司所尊,名既显,权亦隆,再说麦无铭生性谦冲,对方辈份高,对方年事劭,因此就以晚辈、下届之礼觐之。 那位殿主究竟是谁呢?他,他是徐至瑜,江湖上威名赫待,早期以轻功见长于武林,人称“云龙三现”的徐至瑜。后被延入地狱门,委为第十殿阎罗“转轮王”。 而如今,如今业已剃度皈依佛门,出家在“祥符寺”做了和尚,法名“无果”即是。 “喔!不敢,四位少礼,少礼……” 无果大师慌不及的口中说着,二手比着,最后他才想到乃是一个出家人,于是又改以双掌合什答礼了。 廖不一不明究里,他必须要弄个明白,遂开口探询了。 “殿主,地狱门中究竟遭到什么样的变故?” “唉!真是说来话长啊……” 无果大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地说:“忆当年,特使麦无铭为全孝思,四处探访父踪,一日终于被他摸进了地狱门。由于双方名有所持,干戈就此而起,经过了数场鏖战,当然,第六殿主卓小伦依旧步上了前数殿的后尘,不敌而负了伤。 “自此,他心中就生起疙瘩,存下芥蒂,与特使有了嫌隙。” 无果大师略一驻歇,他又说:“老衲获知以后,就加以劝解,加以开导,并借石家庄和沈家庄纷争事体,还特地携带卓小伦共同齐往处理,谁知,他依旧是耿耿于怀。” 廖不一接口说:“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石镜涛父子进入了地狱门,后来,后来洪振杰和龚天佑他们也被巡行特使相继地拘入了地狱门。” “那又怎么样呢?” “卓小伦不良的念头就开始在萌芽了。” “难道他没有在石镜涛等人的饮食中下‘孟婆汤’?” “下了,但时下时解,并且分量不重。” “殿主当时都全知道?” “不,我是在最后才知道的。” “喔,喔,那最后呢?” “最后,他与石镜涛交谈,与尤建庭闲聊,起先是有意无意,不着边际,结果竟然是志趣相投,深入地,认真地讨论起来了。” “那怎与九殿殿主扯上关系呢?” “卓小伦利用尤建庭灿花之口,如簧之舌,试探,待对方心活了,意动了,遂进行游说。” “这么说。九殿殿主平时必有什么怨言或者牢骚之词,不然,卓小伦怎会想到他?找上他?” “是的。”无果大师感慨地说:“‘平等王’确是不甘人下,不满现实。” “在大雪飘飞的一个清晨,膳堂中早膳刚毕,九殿殿主‘平等王’说炖就了一支百年以上的老山人参,请我赏光共同品尝,老衲不疑有他,与之前往,谁知一盅饮下,真气受阻,功力难提。” 廖不一急口地说:“人参汤中下了孟婆汤?” “不错,但药量不重,因为他欲邀我入伙。” “殿主拒绝了?” “是的。”无果大师双眼一闭,神容一黯说:“可是老衲当时受制于他,眼看着他们胡作非为,眼看着他们杀人放火……” 麦无铭不由吁出了一口气。 他接口说:“就是这样,殿主遭人误会了。” “凡事但凭我心,岂能全合人意。”无果大师双眼倏地一睁,眸子中精光湛湛,他说:“遭人误会,老衲并不在意,只不知二位特使何以那么快就赶到了地狱门?” “那是八殿之主,八殿殿主在第三天晨间,他浑身浴血,他未吃未喝,凭着一股丹田之气,冲到了沈家庄。” 无果大师关切地说:“‘都市王’无恙乎?” 麦无铭生硬的摇摇头,说:“他只嘶哑的,模糊的说了一声‘地狱门’,立即就软下身子,踣地不起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无果大师喃喃地说:“原来当时我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八殿主项背上致命的伤痕乃是被姚天送的‘子母金环’所击……” 麦无铭的口中也在喃喃地说着。 廖不一听了不由环眼一睁,说:“好呀!姚天送这老儿信口雌黄,颠倒是非,他愚弄了我们,和尚,走!我们这就找他算账去!” 麦无铭随即开口说:“但不知姚天送他们耽在哪里?” “就在山腰间的那座半山寺内。” “那就不劳二位老人家的大驾。”麦无铭委婉地说:“且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兄弟也就是了。” “这……” “得安逸时且安逸,得偷闲处且偷闲。”无果大师喘出了一口气说:“二位,可以抽身了,对这件事上天在冥冥中自有安排,它或许已是家务事,我出家人也袖手呢!” “好,既然如此,那就偏劳娃儿了。”廖不一虽然听不懂无果大师的语中含意,但却是信得过两造之功能。 于是说:“这两天不当之处,失礼之处,尚祈原谅。” “好说呢,前辈请。” 麦无铭躬身摆手的说着。 “再见。” “再见。” 待二起之人全行离去了之后,麦小云兄弟也双双地步下山巅,未几,他们抵达了半山寺。 转过照壁,迈进山门,一位知客僧人专司地迎了上来。 “施主上香?” “不,我们找人。” 这次说话的乃是麦小云。 他已经是憋得够久了。 “施主欲找何人?” “幽冥教主。” 一听到幽冥教主,那个寺僧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 他目光闪烁,他语调滞讷,说:“施主,小寺中并无……并无什么幽冥教主……” 麦小云剑眉一扬,声音一沉,说:“我们曾经来过,也曾经见过幽冥教中的人,说他们的教址正安在宝刹之内。” “唉!”知客僧人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然后软下声音说:“如今他们全都出去了。” “出去了?” 知客僧人神色一整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麦小云不由暗暗一笑。 曾几何时,对方还曾经说:“小寺中并无什么幽冥教主。”而如今又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当然,他不会当面点破,更不会据理反质,因为对方仍可勉强的解释,那个人既然出去了,不就也可以说寺中已经没有人了?麦小云温和地说:“那大师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黄石山庄。” 不错,有其可能,对方必然乘隙去了黄石山庄。 “多谢大师。”麦小云双手一拱,然后转向麦无铭说:“二弟,走,快赶回去,我们虽然收之桑榆,但不要失之东隅才好。” “嗯。” 车不换辕,马不停蹄,为不教地狱门的惨事重演,他们兄弟又风驰电掣般地赶去了黄石山庄。 既临谷口,极目远望,倾耳细听,场内聊无人影,屋舍也矗立如亘。 吐吐气,舒舒腿,放松心情跨了进去,但是,地面上却有凌乱的脚印,践踏的痕迹。 正当他们疑云再生的时候,门房内走出来一个人,那是周东豪,堂屋内也有人掠了出来,那是姜致远。 “啊!麦少侠,你们回来了!” 姜致远和周东豪异口同声的说着。 “喔!二位。”麦小云略一睇视,说:“幽冥教的人回去了?” “是的。”姜致远肃然地说:“走,我们进堂屋中再说。” 进了堂屋,里面十分清静,因为黄石山庄内的人用完午餐不久,所以大家都休息去了。 “麦少侠他们回来喽……” 大声嚷嚷的又是周东豪。 周东豪这一喊叫,未睡的人走了出来,已睡的人跳了起来,他们拥向前面,他们冲进堂屋。 堂屋乃是大厅,乃是客堂。 彼此相聚了已有不少日子,因此无须招呼,无须客套,各人自管的找椅子坐下,当然,麦小云首先说了他们的去处,他们的事故以及事故的终了。 接着,尊德硕、分主宾,这一边就由黄九公发言,他也将幽冥教来犯的情形和结果给细述了一遍。 如今九九归一了,他们讨论着嗣后的动向。 沈如婉和姚凤婷个性相投,情感契默,是以戚戚然地说:“这么说起来,凤姨必定被她父亲所扣留了。” “这还有说么?”甄玉珍在一旁接口说:“要不然,凤姊她当也会前来知会我们一声的。” “那三叔和她的亲事又该如何呢?” 无人答话,无人应声,过了一会,沈如娴才缓缓地开口说:“我们仍当尽力而为。” “可是……可是……” 麦小云说得十分艰辛,但他“可是”了两声,最后还是说不下去,当然他心有愤慨,却也有顾忌。 “可是怎么样呢?” 知夫莫如妻,沈如娴深恶悉她夫婿生性刚毅,心中必定有难舒之情,难解之结。 但是,俗语说得好,“钟不打不响,话不点不明”,应该说的话还是该说,不然就会遭别人误会,别人訾议,因此她委婉地动问着。 麦小云脸色一凝,说:“且不谈他们焚毁了地狱门,也不谈他们毒害了老菩萨,就论对方目前的作为,幽冥教乃属一个邪恶组织,为苍生,为黎民,我们也必须要讨伐他们。” 沈如婉依旧休戚地说:“可是凤姨……” “这几天来,凤姨既然没有返回黄石山庄,那就表示她心意有所改变,或者是立场。” 麦小云侃侃地说:“凤姨的婚事可不同甄姨和郭姑娘,因为并没有征同父母之命,虽然与三叔情投意合,也只属于私订终身,作不了准。” 在这种情况之下,别人可不便插口,只有沈如婉,沈如婉抗声地说:“凤姨决不会是那种人,她必定是遭到拘禁,或者是左右为难。” 甄玉珍再也忍不住,她声援了,说:“如婉之言,我也有同感。” 有人附和,气势大增,沈如婉就更执着地说:“江湖儿女,只要是两厢情愿,那亲事就能作准,做父母的大致都不会反对。” 她只差没有说,你和大姊不就是如此,我与无铭也无不同。 “就算如此,那……” “那也得要大义灭亲。” 这话是出自沈逸川之口。 他说得毅然,也说得湛然。 就如此,他们做成了决定。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二天上午,黄石山庄内的侠义群,他们养足了精神,也浩浩荡荡地朝天都峰半山寺而去。 到了半山寺,为避招摇和嚣张的口实,大伙儿遂驻顿在寺外广场之间。 进去知会的人还是麦小云和麦无铭,而出来迎接的也还是那一个知客僧人,知客僧人似乎是千遍一律的又在说了。 “施主……” 麦小云笑了笑,他也照旧地说:“我们是来找人的。” 知客僧人这次自动地说:“找幽冥教主?” 人家既然那么说了,麦小云当然也变更了上次所说的话语,他说:“是的。” 知客僧人眼睛一闭,似乎是有所准备,口中淡淡地说:“他们不在。” 麦小云却刻意地问:“怎么?没有回来?” “回来了,但又走了。” 看情形,听语声,广场上的侠义道们就陆续地围了过来,站在山门之外,挤在斗拱之下。 因为,他们都身怀上乘功力,麦小云和知客僧人的对话,全皆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举动,寺内僧众或有瞥见,但他们乃四大皆空的人,有的身如槁木,有的心如止水,根本引不起好奇之念。 是以,仍然各念各的经,各做各的事。 “哦!”麦小云觉得有些意外,他两眼炯炯的盯住知客僧说:“那其余的人呢?” 知客僧缓缓的睁开双目说:“全都走了。” 不信之情,明显地印在麦小云的脸庞上。 他不由沉下声音,重复地说:“是么?” “是的。” 知客僧人却一脸泰然,或许是他有所凭借,也或许是他心无所愧。 “这次他们去了哪里?” 知客僧光头轻摇说:“不知道,这次他们是分批出去的。” “那我们得进去看看。” 麦小云的意思无非是进去查查,进去搜搜。 知客僧人哪会不知,但他好整以暇,由怀内摸出了一封信说:“可以,不过请施主先看看这个再说。” “幽冥教主交待你的?” “应该不错。” 麦小云伸手接了过来,见信封右上写的是“交地狱门巡行特使”,中间贴着一红纸,红纸上并排写着“麦小云、麦无铭台启。”左下方则是“内详”二字。 他顺手抽出了信笺,苍劲的字体如流云般洒落在纸上。 二位特使英鉴:或许是名教心盲,利令智昏,老朽年逾花甲,到老来竟然会意念不坚,听取花言,以致湿手失足。 也或说人往高爬,水朝低流,凡胸怀志节的人均欲创番事业,留篇青史于垂老之年。 且不论各人看法如何,想法如何,但天性却是抹煞不了的,改变不了的,为人父母,总是将儿女的婚姻,儿女的幸福放在第一要位,因此,老朽走了,因此,幽冥教解散了。 “湘西僵尸”,过于毒,是以我废去了他的功力,至于其余的人,只晓喻了一番,告诫了一番,就各各遣回,谅彼也掀不起滔天大波。 最后,请转嘱沈逸川,切切善待吾女,这正是我心之所萦,命之所系,顺祝遂心如意姚天送留笔麦小云略一浏览,就随手将书信递交后面的人,他继续地朝向知客僧人说:“那信中所写的姑娘呢?” “那位姑娘尚待在敝寺后间禅房之内。” “她不在客房?” 麦小云只是随口的问着。 知客僧人却刻意地解释说:“因为幽冥教的人员众多,客房都被他们给占据了,是以她遂居住在后面的禅房。” “哦!那就请大师带我们进去吧!” “好,施主请随贫僧来。” 就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之间,各人大致也将那封信的内容过了目,大家遂跟着知客僧人沿着回廊而行。 撇开了大雄宝殿,转入了右边的月洞边门,里面景色清幽怡人,花木扶疏,曲径通幽,来几,知客僧停步在一间禅室的房门口。 他举手扣指,“笃笃”地敲了两声说:“姑娘,有人找你来了。” “房门未锁,请进来吧!” 那是女声,一个口吻软弱的女声由禅房内传了出来。 听音知人,她,正是失踪数日的姚凤婷。 知客僧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然后,回身凭掌,浅浅地做了一个问讯,说:“各位请吧,贫僧告退。” “多谢大师。” 麦小云抱拳回礼的答谢着。 禅房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与姚凤婷较亲近的人全都挤了进去,如麦小云兄弟,如沈逸川兄弟以及甄玉珍。 疏远的,或者辈份小职位低的人则落在后面,耽在屋外,如地狱门的城隍,如万里船带的堂主香主,还有,那尚未谋过一面的“果煞神”兄妹他们。 “你们来了?” 姚凤婷抬眼睇了大伙儿一眼,显得有些憔悴,显得有些凋萎,话说得轻,也说得淡,随即又垂下了螓首。 沈逸川看了感到有些心痛,但是,他是鲁男子一个,在这种场面之下,情况之下,他根本无法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沈如婉踏上一步,她关切的,也真挚地说:“不错,我们来了。” “可是家父他已经走了……” 沈如娴立即温婉地、热忱地接口说:“尊大人的去留已经是无关紧要,我们是专程来接凤姨回去的。” 姚凤婷听了再次抬起了脑袋,她幽幽地说:“回去哪里?” “回沈家庄呀!” “你们难道不知家父是谁?” “当然知道。”沈如娴凝重地说:“尊大人乃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子母金环’姚天送,后被地狱门聘进委任第九殿阎罗的‘平等王’。” “可是他如今却是外魔邪道的幽冥教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如烟消云散,且让它过去吧!” “你们不嫌弃我?不看不起我?” “怎么会?凤姨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凤姨或婶婶。” 姚凤婷叹息了一声,接着黯然地说:“家父昨夜与我倾谈了一个通宵,他后悔自己的耳根太软,心意不坚,受人怂恿,遭人蒙蔽,一等到搭上了贼船,就成了骑虎,欲罢不能了。” “谁说的?他老人家不是已经幡然地回了头么?” “奈何大错业已铸成,今后的残生余年,他恐怕是活在百蛇凿肤,万虫煎心的境地中了……” “过去已矣,不说也罢!” 故事到此即将结束,或说这样结局不太精彩,不够刺激,但这却是合乎情,也合乎理,又何必非要盲目地、无端的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算高潮呢?江湖人虽然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都是响当当的豪杰,不管他们是正是邪,凡人终究有人性,有理性,只是为了声名,为了自尊,为了门户,或者是为了自私以及一己之霸业而将理性给抑压了给蒙盖了而已。 所以,孔老夫子要说教,甚至有教无类,所以,释迦牟尼要苦度,甘愿牺牲自己,并且以因果、报应、回轮等等名目来规劝,来阻吓恶人醒悟、回头、悔改,使天下成为一个祥和、利乐、大同的世界。 骊歌高唱了,各人来处来,去处去,黄九公师徒回黄石山庄,余永钦帮众去永嘉的万里船帮永闽分舵,二位城隍菩萨,他们依旧归庙受人香火。 大家殷殷话别,依依分手,互道珍重。 甄宗威父女和姚风婷当然是随着麦小云一行人去沈家庄,因为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 在经过石家庄的时候,大伙儿又专程的弯了进去,结果,仍旧没有石镜涛父子的消息,问庄丁,还是一问三不知,当然,他们既然不想为人所知,就不会将去处宣扬出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因为龚天佑被麦小云兄弟追得走投无路,他就索性潜回北国避匿不出,“四大金刚” 他们分头延揽人手,结果大致无功而返。 卓小伦遽然的变换环境,变换生活方式,感到诸多不便,而且,石镜涛狂妄自尊,石镜涛目无余子,他更是无法迎事,无法容忍,再加上心有所愧,神就不宁,每当闭眼阖眼,菩萨的佛影经常的会在他脑海中出现。 于是,既懊恼,又悔恨,最后在石镜涛身上也下了同样的毒。 他成功了么?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怎么说?石镇涛乃是枭雄之才,他对谁都存有怀疑之心,何况初初投入的卓小伦,一经发觉有所不对,立作反击,因此也将对方伤于掌下。 那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呢?他们为躲麦小云兄弟的追缉,就找了一个秘密处所隐居起来了。 秘密处所是在何地?而他们又有何种作为?地狱门呢?地狱门又怎么安排,怎么复兴?江湖上有丐帮崛起,喔!为谙吉利,他们自称为“富帮”,富帮乃是一个侠义组织,因此,武林正气,江湖秩序就由他们去主持,他们去维护,地狱门遂也不再重整了。 (全文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