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白色橄榄树》 chapter 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1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1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1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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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5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5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5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5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6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6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6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chapter 63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3 重回仓迪,物是人非。 仓迪城的战争在今年五月初才彻底结束。如今过去两个月,城市尚未从废墟中恢复元气,路边到处搭着脚手架,堆着建筑材料。铲土车、起重机轰隆鸣响。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工地。 唯独那座白色的仓迪寺,寂静地伫立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毫无损毁;连大理石穹顶的轮廓看着都那么柔和,映在蓝天下,美轮美奂。 “我能去看看吗?”她趴在车窗边,忽然问道。 哈维少校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明白了:“当然没问题。” 恐怖分子撤走之后,仓迪寺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如今已恢复原样。不少当地人过来参拜祈祷,外国面孔混杂在人群中,不知是记者还是游客。 宋冉顺着长长的引道走去,仓迪寺恢弘大气,寺体雪白。天然大理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荧光,像一只安放在蓝天下的精致宝盒。 她脱了鞋,踩着沁凉的大理石地走进寺内,空气阴凉下去,光线也有些暗淡。 五彩斑斓的光束从天井投射而下,如流瀑。 她抬头,五六十米高的穹顶之上绘着仓迪王与他的后,各路神灵围绕四周。阳光照在巨大的圆形彩色玻璃上,缤纷耀眼。 不少平民跪在穹顶之下诵经。 宋冉顺着石阶走上四层,找到寺宇背后那处眺望台。 那是一个很小的隔间,大理石壁表层的血迹已清理干净,但天然石头表面有吸收纹。暗黑的血迹大块大块,沉默而不可撤销地渗入地板、墙壁、甚至天花板的纹路里,泼墨一般。 风从窗口涌进来,吹得她心头一阵冰凉。 她到窗边朝下张望,很高,她有些晕眩,努力要回想什么。可那夜被击中后,她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身后,哈维少校问:“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事。”宋冉回头,“我们走吧。” 宋冉很快在仓迪安置下来,但搜找工作并不顺利。 她走遍了仓迪市内的难民营,一家一家地找;她看过无数难民和伤残士兵的脸,却始终没有李瓒的身影,连见过他的人都没有。 她觉得有些荒谬,他为这座城市付出那么多,竟没一个人知道或记得他的容貌。 她以仓迪为中心,辐射至四周城池,继续寻找。 时间一晃,从七月初走到了七月尾。依然没有李瓒的半点消息。 七月三十号那天,仓迪北部80公里的国家边境线上爆发了一次政府军对恐怖分子据点的围剿行动。宋冉闻讯赶去。 据点被毁,政府军救出了一部分俘虏。 那些战俘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志不清。宋冉端详他们的脸庞,一个个地找,一个个地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男人?” 没有人能回答她。 当最后一个战俘被带出来时,宋冉的心一落千丈。 出来的政府军士兵对哈维说,里边还有很多战俘的尸体,是部分恐怖分子逃走时刚杀掉的。 宋冉跟着哈维进去,走过一间间牢房、黑屋、水牢。她忍着毛骨悚然的寒意,在满是血迹和刑具的地上搜寻,翻动一个个死者的身体。 没有,依然是没有。 罗战说他消失了。 他真的就像消失了一般,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驱车回仓迪的路上,宋冉累得闭了会儿眼,可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她梦见阴暗的牢房,斑驳的血迹,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哭声。 她立刻睁开眼,满头冷汗。 一路回去,静默无言。 汽车驶进仓迪城,她忽说:“上校,谢谢你这一个月的帮忙,但之后你不用再陪着我了。” 哈维一愣:“你不找了吗?” “我还会继续找,可或许,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果的。你去做你的工作吧,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哈维迟疑半刻,终于说:“我等周一离开。之后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联系我。” “我会的。” 隔了一日,八月一号那天,宋冉听说仓迪西郊新增了一家收容所,收留了许多近期从北方战场上流浪而来的人。 她立刻赶去。 收容所里臭气熏天,义工们来不及给每个人清理,士兵们平民们衣不蔽体满身泥垢地倒在地上大睡。 天气炎热,苍蝇翻飞。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李瓒,又一个个地去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男人?” 连精神出了问题口齿不清的人她也去问。 可没有。 谁都没有见过一个亚裔男人。 谁都没有见过她的阿瓒。 回酒店的路上,宋冉做了决定,她打算收拾行李去更北的地方。在那里,一定有更多这样的收容所。 进到酒店,哈维在大厅里等她。 宋冉:“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不是。”哈维说,“有个人找你很久了。”他指了指她身后。 宋冉一怔,回过头去,却是摩根。 四目相对,宋冉眼中漫起泪雾,快步朝他走去。 摩根给了她一个拥抱,身高过一米九的黑人硬汉在这一刻红了眼,低下头,哽咽说:“Ruan,我非常抱歉。” “没事。你过得还好吗,摩根?” “不好。”摩根湿着眼睛,微笑,“Ruan,我必须亲自向你道歉。” “你别这么说……” “我们都有罪,Ruan。”摩根笔直注视着她,坚持道,“那一晚,Lee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救我们、救下那栋楼的时候,你被挟持,我们身为他的战友,却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他剪断那根线的时候,我不敢想象那一刻他心里撕裂的痛。可后来他独自去救你时,我们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帮他。后来他失踪了,我们也无计可施。可B去了,他……”摩根的嘴唇压瘪下去,心碎而痛苦地直摇头,“他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可他的战友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能救他。我们有罪,Ruan,我们有罪。” 宋冉含泪:“摩根,这不是你们的错。你的心里也受了伤,你需要医生的帮助。” “我知道。我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摩根低下头,大大的手掌用力抹了下眼睛,“我试图自杀过。因为我的状况,女友也分手了。我总是在想,G死了,B死了,L也……为什么我却还活着。为什么?”他大大的黑眼睛噙满泪水,“或许,K,S,他们也这么想,所以我们都不联系了。太痛苦了。” “摩根。”宋冉用力握住他的手,“你听我说。” 摩根抬眸,这个在战场一往无前的强大男人,此刻的眼里全是悔恨和苦楚。 “你活着是命运的恩赐,摩根。活着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而不是罪。你知道我见到你时的心情吗?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活着就好,活着真好啊,摩根,看见你平安,看见你还活着,你不知道我多开心。” 真的。 这一刻,她多开心。 摩根泪水滑落:“谢谢你,Ruan,你无法想象你的话对我有多重要。” 摩根说,他这次来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推特。一周前,宋冉去苏睿城,发了张街道照片,那是她和李瓒初遇的地方。摩根一直关注着她,知道她回东国,立刻联系哈维找了过来。 “Lee有私人物品留在队里,以前B拿着,我回国时他交给了我。L遗留的物品,按规矩要转交亲人。我给你发过很多次消息,但联系不上。”摩根拿出一小块军绿色的布包,“我原本不想再回东国,但他的东西必须亲自交给你。” 宋冉拆开那个小布包,里头一把口琴,一支笔,一个黑色笔记本。正是当年在维和部队军营里,她去他宿舍借梳子时在他抽屉里看到的那几样物件。 口琴有些掉漆了,笔记本的外皮也褪了些颜色。她轻轻摩挲着,心头浮起一丝安慰,说:“谢谢你把它们送过来,这些对我很重要。” …… 宋冉回到房间,坐到桌前,拧开台灯。 她心里意外的平静,轻轻翻开笔记本。李瓒俊逸的字迹出现眼前。 第一页的日期是前年的9月份,正是她和他在营地重逢,找他借梳子的那天。 只有短短两行字: “开始维和任务。 见到宋记者了,好巧。” 之后每天都是短短几行,简要记录着当天的行程和任务。时不时,有几页里掺杂着她的身影。 “排雷的时候逗了宋记者一下。” “宋记者跟她外表看着不太一样。” “宋记者做事很认真。” “宋记者喜欢脸红。” …… “宋记者有点儿可爱。” 宋冉努力回想了一下,记不太清了,不知是不是她丢他泥巴的那天。 她翻看着他平淡无奇的记录,翻到从加罗去哈颇的那天: “今天看到白色橄榄树了,和宋记者一起。 很特别。 现在在东郊军营, 感觉,不太妙,担心她的安全。。。” 后边跟了三个不太.安稳的句号。 “今天又见到宋记者了,她说要送我一根红绳。她的手很细。” “她终于来酒吧了。” 他的笔记很简单,从头到尾没记下任何内心情感,最是平淡。 而926之后留了页空白,翻过一页,时间一跨,便是次年的2月份了。 “在机场遇到她了。她看上去挺好。 那就好。” 紧接着那段日子,“她”频繁出现, “下雪了,又遇到她了。她打了一把黑色的大伞。” “不知不觉走去了梁城电视台。” “在街中心遇到她了。” “跳楼案,有点儿担心。” “今天去她家烤火了。” “今天她来家里做饭了。” “今天表白了,有点紧张。” 在那之后又是很长很长的空白,时间再次跨越,下一篇笔记便是去年九月,他乘飞机来伽玛加入库克武装的那天,也是她给他发短信的那天。 笔记上只有两个字, “想死。” 之后便是漫长的库克兵记录。哪天库克兵的同伴惨死;哪天又听到多少人战死;哪天在训练;哪天制造了哪些爆.炸.装置;哪天炸毁了哪个据点。 一直到十二月份, “冉冉来阿勒了,发了推特。” 阿勒那段时间许是匆忙,没有多的笔记。到仓迪后又回归日常记录,偶尔掺杂她的出现: “想回家了,跟她一起。” “今天的小宋同学像个小媳妇。” 最后一次提到: “新年愿望,跟她结婚。 别的都不要,只要这一样,应该能实现。” 除夕那天早上写的,之后才出发去她家。 再翻页,没有了; 笔记本剩下大片的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在那之后他进了医院,再没回过营。 宋冉没有哭,花一个晚上的时间,缓慢而认真看完他的记录。 其实那本笔记里,绝大多数都是军队任务相关,提到她的是只言片语。但不妨碍这本笔记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她如同捧着珍宝,要上床睡觉了,还开着台灯侧卧在枕上,翻看他的笔迹,直到不知不觉模糊睡去。 八月二号上午,宋冉启程去更北的城池。 哈维少校送她最后一路,摩根也随她踏上行程。他不放心宋冉一人,坚持陪她一起。他说,如果宋冉出了意外,他无法面对李瓒,更无法原谅自己。 离开时,宋冉隔着老远看见仓迪寺的穹顶,说:“能绕路去那边吗?我想送一束花。” 宋冉买了束红玫瑰,小心抱在怀里,去了仓迪寺。 她走进寺庙,上到四楼,将红玫瑰放在眺望寺的小隔间里,站了一会儿。 白色的大理石窗外,橄榄树林绵延无边际。风声呜咽,她想起无数次在梦里,他低低的哭声。 阿瓒,能不能给我一点感应? 然而,阳光灿烂,热风吹拂,庙宇内安安静静,只有一楼底下传来轻轻的诵经。 宋冉下了楼,出了寺,走过长长的引道,走向停靠路边的越野车。 刚下台阶,身后一阵骚动。 宋冉回头,一群落魄邋遢的流浪者围在引道旁的祭坛边争抢食物。那是当地人供奉上天的。 “那些都是‘孤鬼’。”哈维说,“是战争中失去亲人,遭遇创伤的流浪者。现在东国有几十万这样的人。平时靠捡垃圾、在寺庙附近抢供品为生。收容所根本不够用。” 战争看似结束,留下的伤痕却远远没有愈合。 宋冉应了声,仍看着。那些人从头发丝到光脚丫都是脏兮兮的,背脊佝偻,身形消瘦,有些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看着不像是人,更像是兽,疯狂无序地抢夺着祭台上的饼干和糕点。 只有一个人,双手捧着一块米糕,弓着肩,低着头颅,埋首在一旁默默啃咬。 她还看着,哈维说:“宋,出发吧。” “……好。”宋冉走到车门前,又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她忽然很难受。 这时,一队巡逻的政府军路过。士兵对着那群人吼了一声,轰他们走。那群流浪者瑟缩着抱着食物移开。 那个孤鬼被人影遮挡,看不见了。 摩根落下车窗,问:“Ruan,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宋冉说,“我在想车上有没有食物给他们,他们都是可怜的人。” 正说着,一个亚裔女孩跑过来跟路边的士兵们问路,说要去大巴扎。士兵指着前边的公交车站说去那儿坐车。 女孩挥挥手跑去,正好一辆公交车进站。 “就是那辆!”士兵喊道,“快跑!”(Run!) 就在这一瞬间,祭坛旁那个孤鬼突然风一般冲过来。他左脚不便,跑姿怪异,但速度极快地冲下台阶,捂住那亚裔女孩的嘴,箍住她脖子就往路中央跑。 所有人当场惊呆,来不及反应。 摩根立刻下车护住宋冉。 士兵们刹那间拔枪,瞄准那孤鬼,吼道:“放开她!” “放开她!” 那孤鬼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的泥污。他左脚似乎有伤,一瘸一拐。沾满泥灰的长发遮住了面目,看不清表情,但他整个人都在极度的惊恐和戒备中,紧箍着那个女孩奋力逃跑。他一面惊惧回望士兵,一面跛着脚拖着那女孩往前逃,仿佛身后这些士兵要索他的命。 女孩呜呜叫着,挣扎着;可他低下头不断拿脸颊蹭那女孩,竟像是在安抚。 “放开她!不然我们开枪了!”士兵们追上去,吼叫着,朝水泥地上开枪。 “砰!”的一声,子弹击碎他脚边的水泥。 那孤鬼愈发惊恐慌张,一下子将女孩护去身后。可他挡住了女孩,却让自己彻底暴露。 “砰!” 一枪打中他小腿。 他骤然摔倒在地,却慌忙将女孩压在身下,拿身体遮挡住她,不让士兵的子弹“瞄准”她。 他两条腿都有伤,走不动了,却抱紧那女孩,挣扎着,手脚并用着,拼命往前爬。 “放开她!”士兵们大声警告,“不然我们开枪了!” “这次不会错过你的脑袋!” “我倒数五下!” “5!” 宋冉的心狠狠揪起,冲上去对士兵道:“你们不能开枪!他根本没有武器!” “4!” “他有力量勒死那位女士。”士兵瞄准了,吼,“放开她!” “3!” 可那个人不肯停下,他抱着那个女孩拼命往前爬,他的腿汩汩冒血,拖出长长一条骇人的血迹。他在地上挣扎,蠕动,狼狈落魄得像一条狗。 宋冉:“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开枪!” 哈维冲下车:“宋,这件事我们管不了。” “2!” 就在那一瞬,那孤鬼许是料到厄运将至,他手肘撑在地上,竭力拖动着他那具消瘦而无力的身体,腿脚膝盖拼命蹬着,一寸寸往前挪。可他爬不远了,他还不肯松手,又悲又戚,仰头望天,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啊!!” “1——” 一瞬间,宋冉的心仿佛被那声凄喊撕裂。她目露惊愕,骤然掀开哈维的手,疯了般朝他冲过去。 瞄准的士兵来不及反应,已扣动扳机,追上来的摩根抓住手.枪往上一抬。 “砰”的一声,子弹打向天空。 宋冉冲去他身边,就见他低头抱着那个亚裔女孩,捂着她的脖子,他肩膀抖动,身子剧烈起伏,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仿佛怀中的女孩在刚才的枪响中死去了。 那女孩被他捂着嘴,惊恐万分。 宋冉呆呆看着他的右手,手腕和手掌消瘦得可怕,指头被切断了两截。她已分辨不出了。 宋冉目光缓缓上移,死死盯着他,脏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痛哭无声。 她伸手去,想拨开他的头发。手指碰到他额头的一瞬,他整个人猛地颤抖一下,像是要躲,却又瞬间定住,没有躲开。 他突然静止,一动不动了,双臂缓缓松开。 那亚裔女孩哭叫着,终于挣脱束缚,连滚带爬逃离出去。 空旷的街心只剩了他和她。 宋冉浑身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在打颤,她压抑着,克制着,终于缓缓拨开遮在他面前的脏发。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劈头而来,仿佛带着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她的心瞬间被撕成千万张碎片,痛得她几乎要生生死掉。 “啊!!!” 她发出一丝似兽般凄厉的哭喊,扑上去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放声嚎哭, “阿瓒,我是冉冉。我是冉冉啊!”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 64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4 李瓒腿部中弹,被即刻送往医院。移动病床推进手术室那一瞬,他突然跃起来抓宋冉,但医护人员将他强摁在病床上推了进去。 宋冉追到门边,里头传来刀片铁器摔地砸乱的声响。病床、手术台、置物架、铁盘、手术器械乒乒乓乓撞成一团。东国的医生护士们叫着喊着。 她撞门进去,就见李瓒拖着中弹流血的右腿,弯着旧伤的左腿趴在移动病床边,手肘勉强支着身体。他整个人警惕而紧绷,另一只手抓着把手术刀,威胁而自保地对着众人。 “你现在安全了!我们是医生,是好人!”医生护士们围绕两旁,试图上去安抚他,却不敢正面碰他手里的刀刃。 两相僵持。 他抓着移动病床连连后退,但双腿无法直立,病床一滚,他失去支撑,猛地摔倒在地,手术刀甩飞出去。他立刻去抓,可周围的医护人员看准了机会扑上去制服他。 他手推脚踢,搡开众人从病床底下滚爬过去,竭力站起身,抓着病床用力一甩,扫开众人。置物架扫到在地,铁质的手术器械噼里啪啦,一片狼藉。 “阿瓒!” 飞速扫到宋冉面前的床尾突然刹停,李瓒抓紧病床,一双深黑的眼睛隔着脏乱的碎发看着她。他呼吸急促,剧烈喘着气。受伤的右腿正在流血;他好似没有感觉,强撑着站着,盯着她看。 “阿瓒……”宋冉扶住移动病床的床尾,朝他伸手,走上前,“你不记得我了?” 李瓒干枯的嘴唇蠕动一下,喉中发出一丝声音,沙哑而模糊:“冉冉。” 宋冉眼眶骤热,正要说什么,他脸色一变,踉跄着一步上前抓住她递来的手,将她扯到身后护住,另一手抓着病床,盯紧了手术室内的一帮医生们。 “阿瓒!”宋冉抱住他,伸手去摸他的脸。 他迅速回头看她一眼,又立刻警惕盯向那群人。 “阿瓒你看着我。”宋冉用力将他的脸掰过来,“他们是医生,不是坏人。他们是医生!” 李瓒勾勾地盯着她看,那眼神笔直而执拗,仿佛婴儿看着自己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他怔怔的,听着她的话。 一个医生趁机上前,迅速在他脖子后扎了一针。李瓒眼神一变,就要扭头去反击。宋冉扑上去将他脖子紧紧抱住,李瓒挣了一下,没挣开。医生已打完针,迅速退后。 “没事的。”她抱住他的头,安抚,“阿瓒,没事的!” 这话一落,他身体开始剧烈发抖,手握住她的脖子,正是那枚子弹留下疤痕的地方。宋冉骤然想起,那晚她中弹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阿瓒,没事的。” 他抱紧了她,死死捂着她的脖子,脑袋紧贴住她的脸颊,泪水汹涌般流出。 那低低的哭声带着无尽的心碎与绝望,竟和她梦中的哭声重叠。 麻醉药很快起了作用,他意识模糊开去,趴倒在她身上。眼看宋冉撑不住,医护人员立刻过来将他抬上病床。 宋冉满面泪水,紧跟上去,护士拦住她,将她往外推:“抱歉,请您出去。” 宋冉被推出手术室,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扶住冰凉的门,缓缓蹲下来抱住自己。身子没有一丝力气,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她无力地坐在地上,脑袋歪靠着墙壁,寂静而无声地等待。 摩根蹲在墙边,双手抱紧低垂的头颅,一颗眼泪砸落地上:“上帝,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质问,“为什么?” 可静静的走廊里,没有人能给予回应。 足足四个小时后,李瓒才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他头发剪短了,全身的泥垢伤痕都清理干净。脸庞上也洗去了泥污,消瘦得可怕。耳后到脖子上有道很长的疤,延伸到衣领里。 他穿着夏天的短袖病号服,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伤疤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 病房里,医生跟哈维和摩根介绍着病情:“……身体非常虚弱且营养不良,187的身高,体重消瘦到只剩54公斤。……身上到处是伤,遭受过长时间的酷刑。……断了三小截手指和两根脚趾,左脚的脚筋断了。身上有多处骨折,但没有治疗,最后自动愈合的。舌尖缺失了一小块,好在并不太影响说话进食。身体上的伤还是其次,目前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并不会有太大用处了。” 宋冉不知听也没听。她伏在病床边,抚着他细瘦的手指。他的手指并没有齐根切断,右手的小指头和无名指断了第一个指关节;左手的小拇指也是。 只是看一眼,她就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病床边挂着点滴。 摩根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说:“可能几个小时。麻醉药还有一段时间。你们要注意,他醒来之后不要刺激他,不要让他看见任何尖锐的东西。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他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宋冉始终守在病床边,怕他醒来的时候看不到她。 等待的间隙,她突然对哈维说,她明天就回国。等他一醒,她就带他回家。一刻不停,一刻也不等。希望少校能帮她处理回国相关事宜。 哈维答应了,说立刻去沟通协商。 中途,哈维意外接到一个消息。三天前,也就是七月三十号那天,政府军在仓迪北部80公里边境线上捣毁了一个恐怖分子据点。也就是宋冉和哈维去寻找的那天。 政府军剿灭了大部分恐怖分子,却有一小部分逃走了。 而昨天,仓迪的守军在巡关时抓到一个可疑人,确定了是三天前从据点里逃出的余党。审讯过程中,那个恐怖分子提到了李瓒,说是二月份仓迪寺中消失的库克兵,被囚近半年,直到三天前的袭击中,据点被炸,从牢里逃了出去。现在已不知去向。 士兵察觉事态严重,立刻致电位于伽玛的战争事务委员会,说得到了李瓒的消息。 而委员会早已从哈维这边得到李瓒活着的消息,让哈维立刻联系仓迪守军,务必查清楚李瓒的遭遇。 哈维说他要去审讯那个恐怖分子,问宋冉去不去。 宋冉握着李瓒的手,没做声。 自找到李瓒后,她几乎就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守在他身边。仿佛只有他和她才是一体。隔着一个玻璃罩,外头的一切她都不管,也不在乎了。 她长久地不说话。 哈维说:“那我先过去,具体情况等回来再告诉你。” 哈维和摩根刚走到门边,宋冉松开李瓒的手,起身回头:“我跟你一起去。” …… …… 隔着一面淡灰色的玻璃,宋冉看见了对面审讯室里的恐怖分子。 他二十四五岁,年轻,平凡,中等个头,身材偏瘦,长相很普通,乍一看不像凶恶之人。若是放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对他心存戒备。 他如今戴上手铐脚镣,却无所畏惧,姿态寻常,只是眼里的漠然让人无法忽视。仿佛生而为人,他无心无感,无知无觉。 哈维起先还用平时对待战犯的那一套去质问他为什么伤害无辜,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父母。 “如果组织需要我,我可以杀掉我的母亲。”那青年抠抠耳朵,“你别给我讲这些无聊的废话了,我想你来的目的也不是感化我,不是吗?” 哈维少校面色如铁,放弃了,转问他李瓒的事。 “Lee很有名,他毁了我们很多据点。我们当然对他恨之入骨,还有库克兵另外几个狙击手。进攻医院那天,我们想将仓迪最厉害的一帮库克兵一网打尽,但功亏一篑,我们只能撤离。他追去仓迪寺抢他女友的尸体,这是我们没料到的。把他的女友拖回去,是为了羞辱泄愤。” 哈维:“他那天应该伤得很重,怎么活下去的?” 青年挑眉:“当然是我们救活的。要不然,他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他为了救那个女孩,独自闯进据点,还把头盔和防弹衣给她。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哈维:“所以把他救活,为了折磨他?” “我们没那么幼稚。他的制弹技术一流,怎么能浪费?不过,我们积攒了那么久的怒气也要发泄。” 哈维:“你们做了什么?” “那个女孩被救走了。但我们刚好杀掉了另一个亚裔女孩。” 玻璃这头,摩根脸色变了一遭,担惊地看向宋冉,她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空洞,盯着玻璃那头的人。 “我们挨个儿强.奸了那具尸体,玩腻了,切掉了她的手和腿,把她的身体吊在旗杆上,晒了一个月。他以为那是他的女孩。那段时间,牢房里从早到晚都是他的哀嚎声。”青年说到此处,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至于用刑嘛,都是你们常见的,有时候折磨他,有时候让他看着别人被折磨。你知道吗,当他看到我们的小孩杀人时,他会流泪。”青年觉得很滑稽,“不过他骨头真硬,死活都不肯帮我们制炸.弹。他要是愿意加入我们,也不会受那么多折磨。金钱、美女、地位,什么没有?” 青年讲得有些累了,打个哈欠,靠进椅子里:“五月份的时候,有个美国的库克兵来救他,应该是他的朋友。但失败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朋友痛苦死去,执刑的是我们的小朋友们。 哦对了,他自杀过几次,但都被我们抢救了回来。我们想让他为我们所用,从来没饿过他,每天都给食物。他自己绝食才瘦成这样,之后都靠营养液点滴维持。我们也察觉到他精神出了问题,想着他弄不清楚了或许会帮我们制炸.弹,就一直没杀他,等他归顺。但老天,”他叹了口气,“我也没见过骨头这么硬的人。” 饶是身经百战的哈维,此刻也听得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若不是要继续询问,他紧握的拳头恐要击碎对方的头颅。“他是三天前逃出来的?” “政府军攻打边境据点,墙炸了,混乱中,他逃走了。那时候谁还有工夫管他?” “边境距这边80公里,而且全是沙漠,他是怎么来仓迪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走过来的?”青年说完,自己也不太信,“沙漠温度50多度,他一边脚筋断了,应该走不过来。” 仓迪寺。 半年的囚禁生涯,他已神志不清,却靠着近似本能的驱动,走了三天三夜,回来了最后分别的仓迪寺。 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已经不知岁月变迁,甚至已经不知战争结束了,却竟还如孤鬼一样在那白色的陵寺附近游荡,不肯离去。 问完话,那人被士兵带了出去。 突然,宋冉拿起桌上的瓷花瓶,猛地往墙上砸碎了,攥着布满尖刺的瓶颈冲出房间。 摩根瞥见她恨到淬血般的眼神,立刻追上去,可宋冉已冲上走廊,举着手中的碎瓷片狠狠朝那人脸上刺去。 “畜生!” 那青年脸上赫然几道血痕,皮肉翻翘,鲜血淋漓。还不够,她又是一道刺向他脖颈。事发突然,士兵们全无反应。那人脸上脖子上鲜血直涌,捂着被尖刺割断的颈动脉,冷漠的眼瞳里骤然浮现惊恐,血手抓住士兵:“救我!” 哈维双眼血红,冷眼旁观。 宋冉扬手,朝他另一边脖子刺去。 摩根冲上来,将宋冉抱起往外拖,宋冉将瓷瓶砸碎在青年额头,手抓脚踹,指甲撕抠着他的喉咙不放。 她疯了,她是疯了,这一刻她只想杀了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杀一千遍都解不了她此刻千万分之一的痛。 她痛啊,她快痛死了。她痛得恨不能下一秒就死掉,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 她痛得在摩根把她从那人身上揪扯开的一瞬,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 …… 回到医院,是两个小时后。 摩根陪她走过走廊,低声道:“Ruan,对不起,我拦住了你。上天知道,我比你更想杀了他。但我们不能。” 宋冉经过一番发泄,已平静下去,说:“我知道。谢谢你。” “你放心,经过审判后,他们最终也难逃一死。” 宋冉点了点头。 推开门走进病房。 幸好,李瓒还在沉睡。 下午五点多,外头太阳还很大,但窗帘拉得严实。室内光线朦胧,透着一抹橘黄的暖色。 宋冉轻轻走到床边。半年多了,她很久没见过他的睡颜了。他闭阖着眼,眉心紧紧拧着,在睡梦中也很痛苦虚弱。 她爬上床,钻进薄被中搂住他,缓缓闭上眼睛。她也很累了。 迷迷糊糊睡到不知多久,李瓒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弹跳一下,就要跃起。宋冉条件反射地收紧手臂,搂住了他。 “阿瓒,是我。” 他静了一下,胸膛起伏,剧烈喘气,在黑夜中盯着她。 已是夜里了,天光昏暗,他的眼睛明亮而清黑。 他还是他啊。 那样干净而纯粹的眼神,瞳孔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是我啊,”宋冉冲他微笑,“阿瓒,我是冉冉。” 他伸手,三根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脸庞,他说:“你来了?” “我来接你了。”宋冉说着,身体贴紧他,“阿瓒,我们明天就回家了,好不好?” 李瓒低下头去,蹭了蹭她的脸颊,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间:“好。回家。”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 65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5 八月的梁城,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阳光铺天盖地,亮灿灿的晃人眼。 宋冉将车停在干部家属院筒子楼前的空地上,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她出了层薄汗,从后备箱里拎出几大包购物袋,上了二楼。 开门进去,家里安安静静的,阳台上窗帘拉了一半。客厅里一半明媚,一半阴凉。 宋冉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进去,主卧的房门掩阖着。过去三个小时了,里边仍没有动静。 她将果蔬鱼肉放进冰箱,油盐酱醋放进厨房。过期的打包收走,扔去楼下垃圾桶。 再回来时,军医从卧室里出来。宋冉迎上去,透过阖上的门缝瞥了一眼,李瓒躺在床上,阖着眼睛。 军医对她做了个手势,两人去了客房。 宋冉轻轻关上客房的门,回头:“林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很不乐观。”一直负责李瓒心理问题的军医叹了口气,说,“我建议送他去精神病院。” 宋冉心头一凉,呆了一会儿,无措地拿遥控器开了空调,又握着遥控器站了会儿,才问:“这么严重吗?” “很严重。我接触过无数例患有PTSD的军人,他是最严重的一类。将来,他要么会杀人,要么会自杀。”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杀人的极少,大部分都是自杀了。” 空调的风呼呼吹着,宋冉裸.露的手臂上汗毛竖起:“可……我把他从东国带回来,他一路上都很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军医问:“是吗?” 宋冉不做声。 这一路回来,她始终守在他身边。在机场,得到东国政府特许,不过安检。回来的飞机上,头等舱里也没有其他客人。 “那是因为你能安抚他,也因为他没有碰上刺激源。可一旦碰上刺激源,他眼前的世界会立刻变成战场。楼房在他眼里是着火的废墟,汽车是坦克,噪音是枪响,陌生人是敌军,或许一把长伞都是步.枪。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反应?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或许你还见过。” “这样的士兵我见过太多。战争结束了,但他们也回不来了。”他道,“因为战争从来就不仅仅是带走了死者的生命,也吸走了幸存者的魂灵。” 宋冉动了动嘴皮:“送去精神病院……就能治好吗?” 军医沉默半刻,只说:“送去精神病院,用药物和管制来抑制他的精神,减少思维活跃度,他或许就不会做出偏激的行为。” 宋冉怔住:“所以治不好?要把他关在精神病院里……一辈子?” 军医不正面回答:“我早年在美国学习的时候,见过很多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所有人都有或大或小的精神问题。只不过严重程度不同。而像李瓒这种程度的那些人,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冉扶着墙壁,没说话。 “战场上有个词,叫幸存者。幸存者,像是很幸运的意思。可见多了案例,我发现这个词是个诅咒。牺牲了的都是英雄,一了百了,活下来却很难。渐渐随着时间淡去,无人问津。很多年前,我回美国探望过一位从纳粹手下逃出的战俘,他是二战时期的老兵,受尽折磨,身心都是伤痕累累。他在精神病院里过了一生,临终前记忆仍停留在二战时期。死的那天是圣诞节,街上很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下了很漂亮的雪。” 宋冉听他讲完,许久,摇了下头,说:“阿瓒不会孤苦伶仃地过一生,我会一直在他身边。” 军医说:“宋冉,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他的心始终没法回家,还在东国的战场上漂泊。有时在他心里,真实世界的你甚至都是他的幻象。” 宋冉眼圈红了,抬起头来,微笑说:“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军医没说话。 显然,面前的女孩还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很多家属起先都不愿把病人送进精神病院,可日复一日的照料和看不见光的未来,会一点点消磨掉人的耐心。 他说:“不论如何,我会定期过来看望,希望能帮到你。” “谢谢。”宋冉说,“麻烦你了,林医生。” 军医走了。 宋冉关上门,在门廊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头见半掩的窗帘在客厅留下一片阴暗。她走上前去将窗帘拉开,让阳光铺满客厅。 她轻手轻脚走回卧室。 李瓒还没有醒来。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他在睡梦中蹙着眉,神色有些辛苦。两手握拳放在腹部,紧紧揪着空调被。 宋冉拿起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一度。“滴”一声响,李瓒瞬间睁眼,面目戒备,正要跳起床,转眼看见宋冉,又怔了怔。 他微扬的头颅缓缓落回枕头里,胸膛的起伏缓了下去。 他静静看她,半晌了,哑声说:“好像做噩梦了。” 宋冉就冲他微微笑了。 她多希望过去的大半年,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我想跟你一起睡,又怕太热,就调低了温度。”她爬上床,掀开薄被搂住他。 他问:“我爸爸呢?” “回江城了。说下周再来看你。” “哦。” 刚醒的瞬间,他嘴唇上惊出一层薄汗。 宋冉抚了抚他汗湿的嘴唇:“阿瓒,你梦见什么了?” 他静了许久,说:“死了很多人。” 很多陌生的人,还有本杰明,还有…… “还有你。” “可我没有死啊,你看,我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深。”她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他的手在抗拒,但她用力把他的手摁在她脖子上。 他呼吸急促,心跳剧烈,手指触着她那道伤疤,指尖感受到了她脖子上血脉搏动的力度。 “伤已经好了,阿瓒,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 李瓒盯着那道疤看了许久,目光缓缓上移,手指也跟着移上去,触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宋冉骤然明白,说:“现在不是做梦,我是真的。” 她伸手关了空调,风声停息,房间安静下去。 炎热的夏日午后,室内升腾起一丝回热。 她翻了个身,伏趴在他身侧,低头凝视着他。她手心炙热抚摸他的脖子,要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她抓住他的手捂在胸口。她的心脏仍鲜活地跳动着,轻轻冲击着他的掌心。 宋冉低下头去,吻住他的嘴唇。 他睫毛颤了一下,有些生涩,但渐渐,她熟悉的气息安抚了他。 那并不是一个深吻,很浅,只有唇瓣轻缓地含贴着,摩挲着。鼻尖轻轻蹭着,气息交缠。 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洒出来,薄被内,温度缓缓升高,唇边渐渐泌细汗。她没有停下,长久地轻吻着他,带着满心的依恋与疼惜。他应该能感受得到,她跳动的心,她温热的吻。 他感受到了,所以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他的唇给了她回应。 …… 相拥而眠,睡到太阳落山才醒。 宋冉下床拉开窗帘,暖融的夕阳照进来,橙色一片。屋内吹着空调,凉暖交替。 李瓒睡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身子晃了一下。 宋冉立刻回去他身边,握住他手:“头晕么?” “还好。”他表情怔忡,似还没醒。 “先喝点儿水。”宋冉把床头的凉水递给他。 他慢慢喝完大半杯。 “我去给你做饭。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菜,还有黄骨鱼。卖菜的爷爷说是从江里捞的,野生的呢。” “好。” 宋冉去了厨房,套上围裙,洗手做汤。 李瓒下了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出卧室。 客厅里的空调才开,空气炎热。 他扶着门框,站在冷气和炙烤的交界线上,看看四周。这似乎是他熟悉的家,阳台上铺满夕阳,他的衣服全洗好了,晾在窗台上,随着微风摆动。 他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在响,看见宋冉在里头忙碌,蒸米饭的香味飘了过来。 是家的味道。 这一幕,曾是他无数次的梦境。 不太真实。 李瓒拖着不太利索的脚步,缓缓走进厨房。 宋冉听见声音回头:“你怎么过来了?我搬把椅子给你。” 她转身出来,给他搬椅子。 李瓒的目光巴巴锁在她身上,一刻不移,追着她走。忽然,他看见阳台上立着一棵树。一棵白色的橄榄树,在夕阳里,那白色的枝叶拢着金光。 他胸膛猛地起伏一下,定睛一看,那树又消失不见了。 宋冉搬着椅子过来,扶他坐下。她咧嘴一笑,凑到他耳边:“你想看我做饭么?” “嗯。”李瓒含糊应着,孩子般匆忙抓了下她的手指,温热,湿润,沾着油脂和水珠。 不是梦。梦不可能这么真实。 “我手好脏的。”她赶紧把手抽开,又弯下腰,拿脸颊贴了贴他的脸,“不过,我脸很干净。” 她的脸颊柔软极了,肌肤上有她特有的香味,他很熟悉,也记得很清楚。她起身的时候,李瓒稍稍偏头,嘴唇从她脸颊上掠过。 她微微抿唇笑,面颊上含着一丝浅浅的红晕,转身去炒蒿苞。 李瓒坐在椅子里看她,眼神执拗,看了许久;他试探着,低下眼眸,瞥了眼客厅的地板。 光线洒进来,地板上铺着一道长长的影子,橄榄树的影子。 他立即再看厨房,灶台前空空如也,一如他骤然空掉的心。但一秒,宋冉从拐角里闪了出来,他仓促呼吸着,又看地板,那树影又消失不见了。 “冉冉。” “嗯?”她回头。 “热。”他说,“阳台窗帘,关上吧。” “好啊。”宋冉小快步跑出去拉上窗帘,又把空调调低了些。 菜要出锅了,她回来装盘。 李瓒一瞬不眨盯着她,她的脸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有细细的汗。 而窗外,风景已遮得严实。 两人吃饭,她做了三道菜。 李瓒身体太过消瘦,宋冉给他盛了鱼汤:“你先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他喝了一口,鱼汤清香,点点头:“好喝。” 她笑了,夹了一堆菜给他:“我知道你胃口不好,但这些分量必须全部吃掉。不然我会生气的,除非你觉得我生气也无所谓。” 他极淡地弯了下唇角,说:“有所谓的。”乖乖低头扒饭吃。 宋冉愣了一下,竟再次看到了他浅淡的笑颜。 “阿瓒?” “嗯?” “你跟我回家了,开心么?” 李瓒点点头,不经意回眸看了眼拉上的窗帘,夕阳从缝隙里照进来。 “冉冉。” “嗯?” 他忽然问出一个奇怪而私密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你不知道么?”她瞥他。 他心头微紧:“……不知道。” “你在苏睿城救我的时候。回国后我还找了你好久,后来在机场把你的面罩扯下来,你是不是都没印象了?” “有印象的。”他说,“我都记得。” “你呢?” 李瓒说:“你记不记得有次跟你的同事们还有沈蓓,去吃火锅?” 她当然记得。 “那天离开的时候,你跟我笑了一下,可转过头去,你是不是哭了?” 宋冉一愣。 那时她是要哭了。她竟没想到他会注意到那个瞬间。 而李瓒,其实也说不清楚。 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动了一下,有点儿刺痛。 当时过了,就不觉得了。 但后来再想起,那一幕竟就莫名地,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吃完饭,宋冉收拾了碗筷回厨房,李瓒跟着她去,寸步不离。 “你挡着我干活啦。”她好笑。 他于是往旁边挪一挪。 她噗嗤笑,拿上抹布去餐厅擦桌子。 李瓒站在洗手池旁想帮她洗碗,一眼看见了池边的菜刀。 他看了几秒,将刀拿起来。 刀刃锋利,透着白光。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宋她已经死了!” 枪声,脖子,尸体堆,她脸色惨白。 尖刀,小孩,笑声,本杰明脸上全是血。 杀虐,死亡,头颅,成堆的血肉与白骨。 他神思一晃,竟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梦里? 疼…… 四肢百骸,锥心刺骨的疼…… 面前那把刀忽然被宋冉抽走。 他回神。 她脸色发白,迅速将刀拿到离他最远的砧板旁。 厨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客厅里空调风涌的声响。 她低着头,扶着流理台站了一下,忽然冲上来搂住他的腰,他被她撞得晃了一晃。 “阿瓒,你以后不要碰这种东西,好不好?剪刀,剃须刀,小刀,都不要碰,好不好?” 他揽住她的温热而发抖的身躯。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我也不想说‘以后一定会好’这样的话。好或不好,都不要紧了。就算不能好了,也没事,对不对?只是……不要碰那些东西,我们就这样慢慢走下去,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好。” 李瓒身体还很虚弱,宋冉帮他洗完澡,早早扶他上了床休息。 七点多的时候,陈锋和军队里的医生来了。都是李瓒熟悉的人,他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医生没有在他面前讨论任何病情,按部就班给他做检查,换掉腿上的药和纱布,又给他打了强心的营养针。 陈锋在一旁看着卧病在床的他,满脸痛心。 李瓒忽然说:“对不起。” 陈锋一愣,眼睛都红了,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李瓒说:“白费了你的栽培。” 陈锋急道:“出了意外谁都不好受,你已经表现很好。秘密派出13个特种兵,只回来9个。阿瓒,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李瓒不说话,像是有些累了,闭上眼睛。 医生处理完毕,出了卧室,对宋冉说: “他身体太差。等过几天状况稍平复了,去军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等拿到全面的数据,再根据实际情况看怎么医治。估计……是场持久战呐。” 宋冉说:“好。我会带他去的。” 她送他们到门口:“指导员,我怕阿瓒找我,就不送你们下楼了。” “没事儿,留着吧。”陈锋说着,停在走廊上,看医生们下楼了,才拿出几份资料和几张卡,递给宋冉,“阿瓒的津贴卡在他自己那儿,工资一直按上尉级别发放。这张卡是伤残补贴的,也是按月发放。至于他的病,医疗费用全由部队承担。这些是相关联系人和资料,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开口。” 宋冉接过来:“谢谢了。” 陈锋面色为难,犹豫半刻,终于说:“虽然现在,他的职位没法升了,但等有一天他好了,还是有希望继续任职……” “指导员,”宋冉打断他,“以后的事,等以后了再说吧。” “行。”陈锋艰难地点点头,道,“就算以后……不管怎样,他的各种补贴会逐年增加。阿瓒他……” “指导员,我不会离开阿瓒。他也不是负担。” 陈锋说:“苦了你了。” 宋冉说:“不苦。就是觉得,对他不公平。” 陈锋哑口无言。 “但都无所谓了。他还活着,我已经很感激了。”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 66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6 那天早晨,李瓒睡到自然醒来。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回国后这几天,白天黑夜的睡了许久。 醒时约莫上午八点。 宋冉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斜洒进来,窗外树木茂盛青翠,晨光洒在绿叶上。 她推开窗户,世界还很安静,空气也清新。 “今天天气不错。”她冲他笑,回到床边,伏在他身旁,“阿瓒,今天带你去军医院做检查。你不要怕。” 他笑了,带着刚醒的温柔:“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冉心头一软,握住他的手,小声:“阿瓒,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吗?” 他没做声。 “八月了。”她说,“已经过去半年了。仓迪的战争早就结束了,东国现在到处都在重建,你知道吗?” 他说:“不知道。” “没关系。你只用知道,你已经回国了,我们现在在梁城,自己家里。”她轻声,“我们已经回家了。知道吗?” 李瓒清黑的眸光笼在她脸上,说:“我知道。” 他直视着她,眼眸不移,余光却瞥见外头的树被阳光照得一片雪白。风吹树动,摇曳着,像变换了形状。 他不愿去看。 “你闻闻。”她把被子扯起来凑到他脸上,“都是家里的味道。” 他嗅了嗅,目光柔和下去。 她趴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身影挡住了窗外的绿色。 “阿瓒,医生说你会觉得这是幻象,以为自己还在东国。不是的,我把你接回来了。你还记得么?” 他点头:“我记得。” “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你。” “好。” …… 两人吃完早餐,收拾好了一道出门。李瓒腿脚有伤,拄着根金属手杖,脚步不太方便。 宋冉搀着他慢慢下楼。 早晨八点半,气温已经升高了。 他费力地挪下楼梯,额头冒出细汗。慢慢走过拐角时,竟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宋冉歪头甩了下额边的碎发,见他在笑,不禁心情也好了,问:“阿瓒你笑什么?” 他眼睛微弯:“觉得这样子,像我们老了一样,七老八十了。” 宋冉盯着台阶上他的脚步,笑:“那还不好?等我们老了,也是这样子。” “老了换我扶你。”他说。 “那你身体要快快好起来,多吃东西,再慢慢锻炼。” “好。”他说着,帮她捋了一缕头发,别在她耳后。 宋冉扶他上了车。 时间还早,路上车辆行人不多,还算安静,阳光也灿烂。 宋冉避开交通路口多的路段,特意绕上环城高速,一路上时不时瞥一瞥李瓒,他靠在座椅靠背上,表情平静,目色清明。 一路无虞到了军医院。 队里打点过,他情况特殊,不用挂号。 一大早,医院里人群挤攘,宋冉不经意牵紧他的手。李瓒撑着手杖,慢慢穿过大厅,离电梯间十米开外,他的手颤了一下,忽然停住,说:“坐扶梯好吗?” “好啊。” 她意识到他被关过牢房,黑屋,还被关过水牢。 她摁住心头那丝痛楚,搀他上扶梯。 扶梯上有人走得急,宋冉避让开,站在李瓒前边。 经过的人见他们不方便,好心提醒道:“那边有直梯的。” 宋冉笑:“谢谢。” 特需部在7楼。 主治医生给李瓒开了一堆检查单,由护士带着抽血、取样、超声、CT等等做了几十项检查。 检查骨密度时,医生说数值有些偏低,要注意补钙。宋冉记住了。 测身高体重,仪器上显示55.6公斤,医生说极度偏瘦,必须要补充营养。 宋冉忧愁道:“这几天明明吃了很多,怎么都没长肉呢?” 李瓒抿抿唇,说:“那我晚上再多吃一碗饭。” 所有项目检查完毕,是上午十一点。大部分化验结果要等几天后拿报告。 宋冉谢过医生,扶着李瓒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医院里来往的人更多了,大厅里人头攒动,竟有些挤攘。 宋冉小心看顾着他,好不容易避让着人群,穿过大厅走到门口,自动屏蔽门拉开,两人正要走出去。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匆匆走上前来,抢着出门,速度太快避让不及,不小心猛撞上李瓒,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杖。 金属手杖飞开数米远,砸在地板上敲打出刺耳的金属声。 李瓒身体晃荡一下,脸色骤然一变。 刀刃,鞭子,铁钉,锁链……一幕幕画面突然闪现眼前。 撞他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匆忙中不耐烦地走到几米外捡起手杖。 宋冉忙说:“给我吧。” 那少年也不懂规矩,懒得多走几步递给她,直接举起金属杖朝她一递,让她接末端,像手拿着一把长.枪。 宋冉刚要伸手,李瓒突然将她拉到身后护住,一脚踢飞了那根手杖。金属杖反弹回去,猛地敲打在少年脑门上,震得他手痛呼叫。 杖子砸落地面,乒乒乓乓响。 “你他妈有病啊!”少年狂吼。他的母亲——一位中年妇女怒斥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呢?!”那妇女心疼儿子,上前揪扯住李瓒的袖子:“你马上给我儿子赔礼道……” 李瓒避之不及,猛地甩手掀开她。妇女踉跄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呼救:“大家都来帮帮忙,打人了!打人了!” 那儿子愈发气不过。少年年轻气盛,捡起手杖就朝他打来。李瓒眼神骤然阴冷,牵握住宋冉,自己迎上前一手接住那手杖,猛地一扯,少年扑上前来。李瓒抬脚要踢,宋冉惊忙扑上去挡住他,用力抓住手杖,将那少年推开。 “阿瓒没事的!” 可李瓒的眼神和神情全变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他们拿着手机,全部举起来了。 他们举着枪。 李瓒立即将宋冉搂紧在怀,飞快拄着手杖,拖着脚步往外逃。却正好撞见一辆救护车刹停,交通事故中断了腿的伤者被抬下车。 鲜血像火一样烧着他的眼。 妇女和少年推开人群,呼叫着追赶过来:“打了人还想跑,你站住!” “阿瓒!”宋冉想拦他,想安抚他,可没用了。 他眼神坚毅却恐惧,不屈却戒备,脸色冷白,胸膛剧烈起伏着,箍着她拼命往前逃。 踉跄跑到路边,自行车、摩托车飞驰而过,街上车流如织,四处鸣笛。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儿逃,抬头四望。 那幸福安宁的梦境突然间如玻璃般粉碎,晾衣架上的衣服,厨房里她的背影,带着气息的被子,泛着阳光的窗帘,全部粉碎了。 他站在人间地狱里,高楼在爆炸中垮塌,战火燃烧上街道,炮弹飞过天空,军用车在硝烟中飞驰,他的战友们——本杰明、摩根、乔治、凯文——一个个在枪林弹雨中死去。 无数敌人抱着枪冲来,子弹突突突,一刻不停歇。 那妇女和少年,那些举着手机的围观人群全追上来。 李瓒惊慌失措,拖住宋冉往一侧逃,可他越是急迫便越是脚步凌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宋冉痛苦唤他:“阿瓒,没事的,我们回家了……” “冉冉,”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慌忙抱紧她,弓背蜷腰,把她护在怀里,拿身体挡住她。可她脖子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捂着她的脖子,想堵住伤口,但那温热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渗过指缝。 “冉冉……”他头颅低垂,泪水疯狂涌出,“不要!”他背脊耸动,紧紧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哭得全身颤抖,“冉冉……” “阿瓒,战争结束了。”宋冉泪如雨下,“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但他没有回家。他成了孤鬼,在异乡的废墟中流浪。 而这偌大的城市中,他是一座孤岛。 路人议论纷纷,看他们两个失了心的疯子。 那儿子见这模样,也于心不忍。可那妇女不依不饶,围着理论要说法。 保安和岗亭的民警赶来,疏散人群。 一个民警过来拍李瓒的肩:“怎么回事……” 李瓒骤然回身,用力打开他的手,抱着宋冉退开一段距离。 妇女呼道:“我说了他打人吧,你们看见没?我要报警!” 宋冉眼泪未干,道歉:“不好意思他精神不太好……” 妇女咽不下气:“神经病就关在家里别放出来!伤到人怎么办?” 宋冉咬紧牙,拳头狠狠攥着,生生将心里的恨忍了下去。他现在状况不好,她不想跟人争吵刺激他。 周围有人看不过去,说:“人家也很可怜,就算了吧。” “就是嘛,再说也是你们先撞的人。” 那妇女还要说什么,少年嫌丢人了,拖他妈妈:“走吧走吧。” 妇女咕哝着不服气地离开。 “散了啊,都散了!”民警轰赶四周人群,过来询问李瓒情况。 可李瓒处于警戒状态,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和宋冉。 民警发现情况严重,跟宋冉说,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 宋冉不敢去,忙说刚刚检查出来。 民警察觉情况不对,决定还是把人送进精神科检查。 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极度严重的PTSD症状,极端情况下有杀人倾向,建议送入精神病院。 医生跟民警在办公室里交流,宋冉陪李瓒坐在走廊上。 民警还不出来,她渐渐不安,咬着手指站起身。李瓒这会儿已平息下去,怔怔看着虚空。 她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脸,轻哄:“不怕啊,阿瓒。” 他抬起面庞,冲她微微一笑:“冉冉,对不起。” “你别这么说。”她眼眶红了,摇了摇头。 他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想冲她微笑,那笑容却挂不住,难看极了:“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冉冉,你把我送去……” “你别这么说!”她骤然低声尖叫,“你就不怕我生气吗?!”她狠狠瞪着他,眼中已浮起泪雾,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不准再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你更没有对不起我!” 他不说话了,眼神笔直而湿润,仰望着她。 她又后悔自己失态了。她抬头望天,用力吸一口气,低头看他:“阿瓒,我不是跟你生气。”她嘴唇直颤,咬了咬牙,“我是……” “我讨厌这个世界。”她说,终于怨恨道,“我讨厌全世界!” 他轻声:“我知道。” “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她抱住他,垂下脑袋,蹭蹭他的发,心疼道,“阿瓒,你不是我的负担啊,一点儿都不是。” 他搂住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怀里,阖上了眼。她的腰身纤细却温热,很真实。 心中的羞惭和慌乱渐渐消散,有温暖的力量涌进来。 是真,或假。都不管了。 此刻他只想倚靠着她。哪怕只是一刻的安宁,他也不舍放手。 “阿瓒。” “嗯?” “你再跟我说,让我把你送走的话,我真的——!”可到了嘴边,又对他说不出重话来,心疼得要裂开,“你跟我说真心话,你想被送走吗?” “我不想去精神病院。”李瓒说。 “冉冉,你带我走。” “好。我们走。”宋冉说着,扶他起来,拿过杖子递给他,就要离开。 这时,民警从办公室里出来,唤道:“诶等等!这儿事情还没解决呢。”对宋冉说,“他精神有问题,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 宋冉护在李瓒身前,说:“我不同意。谁能带他走呢?” “你……是他家属?” “对。”宋冉说,“我是他妻子。” 李瓒微怔,握紧了她的手。 “是家属就该负责,他这种状态是不行的。伤到人了怎么办?” “他刚才伤害谁了?”宋冉质问,“现在这种情况,警方也没权利把人带走吧。” 民警一下没说话。 宋冉不多停留,转身扶住李瓒,一步步离开了走廊。 上车了,宋冉忽说:“阿瓒,你记不记得,你说我们回国了就结婚的。” 那一刻,他竟抿唇笑了:“记得。” …… 宋冉和李瓒没回家,从医院直奔部队找陈锋。 没想陈锋去外地开会了,这段时间不在。 领导不同意,说:“阿瓒现在的精神状况,是没法结婚的。这不合规定啊。” 宋冉说:“他要不是军人,不过审查这关,我和他去民政局领证,人家也看不出来。再说等我们结婚了,会搬去安静的地方,不会有事。” 领导仍不松口:“他的情况,政审过不了。要不这样,等他好转些,我再给你们办?” 宋冉说服不了对方,于是告辞,开了几小时的车去江城。 罗战再次见到李瓒,又欣慰又心疼,问了一堆治疗复建的事。 他安慰道:“阿瓒啊,你心里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你是立了功的,只不过现在档案还在绝密状态,没法给你表彰。治疗的事不要有压力,咱们顺其自然。有什么问题,及时向组织反馈。” 李瓒微笑:“没有别的问题,就是——政委,我想跟宋冉结婚。” 罗战一愣,没说话了。 宋冉上前:“政委,今天赶来江城,是我的主意。”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我想起之前在维和军营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你说,‘宋冉,这营地你要是看中了谁。不管是谁,只要没结婚,你开口,组织给你安排。’ 政委,这话还算数么?” 宋冉说,“我看上李上尉了。那时候就看上他了。我想跟他结婚,组织还给不给我安排的?”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 67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7 李瓒扶着宋冉的手,撑着栏杆,终于走上民政局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 他微微喘了口气,脸颊上透着丝潮红。宋冉掏出纸巾擦了擦他唇边的薄汗。 他任她照料着,沉静的目光笼着她。 夏天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明眸细眉,肤色愈发白皙柔嫩,腮边一抹浅红,嘴唇上也涂了唇釉。柔顺细软的长发披散着,一侧头发别在耳朵后。 “冉冉。” “嗯?”她抬眸,眼睛清亮含水。 “你想好了?”他问。明明很确定,却想听她讲。 “你说呢?”她轻轻白他一眼。 他抿起嘴,唇角弯弯。 她反问:“你呢?你想好了吗?” 他笑得竟有些羞涩,眼睛也弯弯:“我想好久了。” “那不就行了。”她亲昵地靠去他身边,挽住他的手。他今天穿了白衬衫,身姿消瘦却挺拔,她小声,“阿瓒,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是。” 她也穿了白衬衫,专程为了过会儿照相。 他们来得早,是今天登记结婚的第一对。民政局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他们,拿到资料时惊讶说:“哎呀,今天第一对竟然是军婚。祝你们百年好合,恭喜恭喜。” 宋冉说:“谢谢。” 两人交了资料,填了表签了字,去红色背景墙面前照相。 宋冉说:“麻烦给我们照好看一点。” “你们这颜值,怎么照都好看的。我这儿好久没见到颜值这么高的新人了。” 宋冉坚持:“还是麻烦多照几张,我要选最好的。” “行。没问题。” 李瓒和宋冉相顾一笑,看向镜头。 果然每张都好看。红色的背景前,白衬衫的两人干净又年轻,脑袋微微向对方靠拢,脸上扬着甜蜜的微笑。 宋冉偷偷瞥一眼照片上的李瓒,他眼睛亮亮的,笑得真好看。 很快拿到结婚证。 “李瓒”“宋冉”,两人的名字印在上边,照片上盖了钢戳。国家承认的,法定夫妻。 宋冉抚着证,满心感触,难以语言;抬头看他,他亦盯着结婚证看,手指在她的名字上摩挲。 “阿瓒,今天就是婚礼。就我们两个人。” 她不想再要别的婚礼,不想再请无关紧要的人。 只要他在场,拿着结婚证就是婚礼了。 当天下午,宋冉带着李瓒回了江城,去了乡下。 正值盛夏,乡间小路上树木茂盛,遮天蔽日。蝉在树梢上不知疲倦地鸣叫,麻雀在菜地里蹦蹦跳跳。 水渠纵横,池塘如镜。大片绿色延伸至天边,田里种满了各式庄稼,稻子、甘蔗、豌豆、黄瓜…… 乡下地广人稀,隔一片稻田安置一间小屋。每家每户都置身田园画中。 李瓒的病情已不适合在城市生活,以后除了定期去江城军医院检查身体,其余时间就住在乡下。 李瓒的叔叔前年搬去市里,乡下的屋子空着,就在李瓒爷爷奶奶家旁边,隔着半亩田地和一个池塘。 站在屋前举目望去,绿色的田地一望无尽,一条覆满林荫的田间小路由近及远,延伸至天边。远处的田间似有一排乡间小屋,更远的尽头,一排排树林消失在地平线上,氤氲的轮廓,像水墨画儿。 宋冉收拾完行李,说找个时间重新装修布置一下,顺便换些新家具。 李瓒道:“我跟爸爸说一声。” 次日,李清辰带着他的一帮设计师建筑师同事过来,一行人把房子前前后后看一圈,询问了小夫妻俩的装修和改造要求,很快就做了设计方案,趁着夏天施工了。 李瓒和宋冉便搬去爷爷奶奶家住了段时间。 爷爷奶奶六七十岁了,长期在田间劳作,身子骨硬朗得很。 李瓒说,他爸爸以前想把二老接到城里住,可老人住不惯,说还是乡下舒服。 乡下当然舒服了。狗子和猫儿在禾场里打架,鸭子成群在沟渠里游泳扎跟头,翅羽划开一片菱角;小鸡追着母鸡在田地里跑,枯枝落叶沾满绒毛。 宋冉跟老人住了段时间,说:“阿瓒,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彼时两人正在布满树荫的田埂上散步,路边的橘子树上挂满青果,李瓒正给她摘橘子。 “你和爸爸的性格都是遗传。” “啊?” “爷爷也好温柔,对奶奶真好。说话温和,脾气也好,散步都牵着奶奶的手。昨晚在竹床上乘凉,他还拿芭蕉扇给奶奶扇风。哦对了,前天我还看见爷爷偷偷摘了朵花别在奶奶的头发上。” 李瓒笑说:“果然是记者,观察仔细。” “你没发现么?” “可能习惯了,没那么注意。”他剥开青皮的橘子,给她一瓣。 宋冉摇头,龇牙:“一看就很酸。” 他淡笑:“这棵树长了好多年,从我小时候就结很甜的橘子。” 她于是试试,塞进嘴里,清甜而多汁:“好吃。” 李瓒把剩下的也给她。 经过一条沟渠,又捞了些新鲜的小菱角剥给她吃。 夏风轻抚,她吃得心满意足,跟着他在田里转悠,任他一路给她寻觅野味吃食。 “阿瓒,你小时候经常来乡下么?” “暑假都来。在池塘里游泳,抓鱼,挖龙虾,还有螃蟹。”他说着,童年的时光像一帧帧画面浮现在池塘的波光中,梦境一般。 橘子,树荫,菱角,她的笑脸,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闪烁在水面的倒影里。波光荡漾,易碎一样。 他静静看着水面,看到粼粼水光中一棵白色橄榄树,树叶里有她微笑的脸。 “真好。住在乡下真好。”她的笑声将他拉了回来。 李瓒没说话,手指抚过路边的狗尾巴草。痒痒的触觉传进心里。很清晰。 他还判断着,她轻嚷:“阿瓒,我要吃莲蓬。” 前边一方荷塘,莲叶接天。有风拂过,清香阵阵。 李瓒摘了个莲蓬给她,顺带给她摘了片荷叶。 她抱着荷叶,坐在塘边的石头上剥莲子。 “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莲蓬,很嫩,又新鲜,像吃了一整个荷塘的香气。街上卖的都好老,咬不动,还涩涩的……” 她絮絮叨叨的,仿佛有一箩筐的话要讲。 李瓒站在一旁看她,头顶的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夏日的午后。 一只青蛙从池塘里跳到荷叶上,荷梗摇晃。 他恍惚又在水面里看到了一株白色的树。 她的莲蓬壳儿掉落水面,砸起一圈涟漪,那棵树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走去她身边,碰了下她的头发。风将发丝缠绕在他指尖,细细的,软软的。他触了触她的脸颊,柔软,温热。她怕痒,咯咯笑着缩了下脖子,轻轻打了下他的手心,打完却牵紧了,拉着他往前走。 他微笑,心缓缓落了下去。 到了八月底,房子重修好了。从厨房到洗手间,从客厅到卧室客房,布置得温馨舒适。尤其是客厅和卧室,有一整面对着开阔田野的落地窗。 考虑到江城的天气和李瓒的身体,专门安装了中央空调和地暖。 两人搬进新家的那天,冉雨微来了。 李清辰歉然说:“亲家,我做事不合礼数了。冉冉跟我们阿瓒结婚,照理说我是要先登门拜访的,我也没……”他惭愧不已。 冉雨微淡淡道:“没事儿,我也是他们结婚后才知道的。” 宋冉:“……” 她道:“妈妈,爸他本来很早就想去帝城看你,但我们这边不是忙着装修房子嘛。” 冉雨微觉得她那声“爸”听着不太对,想是自己不太习惯,揭过去了,看向李瓒,缓和道:“身体好些了吗?” 李瓒微笑:“好些了,阿姨。” 宋冉杵他:“叫什么呢?” 李瓒脸微红,点了下头:“妈。” 冉雨微也不太自然,只说:“我看你还是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很多,身体差了很多。” 李父说:“月初瘦得更厉害,只有55公斤,现在好歹有58了。” 冉雨微叹了声:“你做父亲的,也苦了你了。” 宋冉一愣。这才发现在他们面前始终都微笑支撑的李父,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中午是李父做的饭,土鸡汤,炒蒿苞,空心菜,小龙虾,炸小鱼……全是田地里最新鲜的菜蔬。 那边做饭的间隙,宋冉去客房帮冉雨微铺床。 冉雨微问:“你闷不吭声结婚的事儿,宋致诚他怎么说?” “他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宋央生了孩子,他们忙着带小孩,没时间管我。” “你呢?打不打算要小孩?” 宋冉看了下房门,发现冉雨微早把门关上了。她低头铺床单:“暂时没想这个问题。” “李瓒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先不要的好。” 宋冉没吭声,掖着床单。 “你呢?”冉雨微问。 “我怎么?” “一直待在乡下,工作不要了?这也不是个事儿。” 宋冉抱起枕头,抬头:“先看吧。现在我想好好把浮世纪写完。之前一直想写,但总是各种事情干扰,动不了笔。搬到乡下来正好,专心做这一件事。至于之后的工作,再看吧。”她把枕头塞进枕套,“妈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能你觉得照顾阿瓒很辛苦,但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其实,我很需要他。因为他很需要我,很依赖我。我很需要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明白,但我现在觉得,曾经我心里面临的很多问题,都渐渐不是问题了。” 冉雨微道:“我懂。我只是怕你心里难受。” 宋冉正坐在床边给枕套拉拉链,听言竟一时情绪翻涌,霎时红了眼睛,别过头去。 冉雨微将她揽到怀里,摸了摸头。 宋冉眼角闪过泪花,委屈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这种罪?我……我也是个好人啊,为什么……” 冉雨微叹:“人这一辈子,谁不受点儿罪呢?” 宋冉靠在妈妈怀里,眼泪无声,沾湿她的衣衫。 冉雨微没劝也没安慰,知道她是需要发泄。待她自己默默流了会儿泪,人又很快好了,怕出去被李瓒发现,又留在房里多待了会儿。 冉雨微工作忙,待了一天就走了。李父正好也回江城,捎上冉雨微去了机场。 小夫妻俩站在屋后的小路上目送他们离去。 回到家中,宋冉环顾新装好的屋子,愉悦不少。本想好好收拾家里,但李父离开前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她打扫。 客厅按照她的要求设计成了中心区,面对田野的那面落地玻璃窗前,一半是她的原木长书桌,另一半放着一把最舒服的靠椅。 她坐在桌前写作,他靠在椅子里看书,余光就能看见彼此。 一壶冰沁的柠檬茶放在桌沿,玻璃壁上细小的水珠凝结,滑落。 窗外,知了在叫;窗内,偶尔他书页翻动,偶尔她轻敲键盘。 半路,李瓒抬眸看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忽放下书起身出去。 她回首:“你去哪儿?” “洗手间。”他说。 李瓒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花瓶,出了门。他在屋后边,田埂边,沟渠边,四处寻觅,最后找了一朵豌豆花,兰花草,橘子花,牵牛,外加几朵叫不出名字的蓝色、粉色小花儿,放进花瓶。可以送给她,摆在她的电脑旁。 返回时经过屋后,目光无意一瞥,装修时钻木的钻机留在屋后的柴房里。钻头又细又尖,能看见它工作时那急速转动刺穿一切的锋利。 “滋——”电机的声音充斥着耳朵。 鲜血飞溅,骨肉模糊。 笑声,叫声,哭声,喊声。 他呼吸困难,猛地喘气,面前的房子开始扭曲,要倒塌了,要破碎了。 不行。 那是他的家。 不能。 冉冉在里面。 可脚下的路也开始扭曲。 他呼吸急促,踉踉跄跄,摸索着跑去门口,一眼却看见宋冉坐在落地窗里,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李瓒剧烈的呼吸就稍稍缓和了下去。 原本扭曲的房屋又回归了硬朗的线条。 他平息下去了,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看着她。 她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来,目光与他对上的一瞬,弯眼一笑,说了句什么。隔着玻璃,听不清。 李瓒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见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装满夏花的小花瓶。 他进了屋,将花瓶轻放在她桌前。 她仰头笑:“你怎么跑出去了?” 他微笑:“在东国的时候,你说花装在瓶子里好看。” 宋冉笑容放大,趴在桌边戳花。 李瓒忽唤了声:“冉冉。” “诶?”宋冉扭头。 “戒指。”他说,捧着手给她看。 他掌心躺着一大一小两枚淡金色的戒指。 宋冉一愣,惊喜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让爸爸帮买的。”他浅笑。 结婚太匆忙,戒指都没买。好在及时补上了。 李瓒将那枚小戒指套在宋冉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而那枚大的套在李瓒手指上,稍微松了一点儿。 他笑道:“预留着。现在手太瘦。” 戴了戒指的两手交握在一起,定下一个契约。 她心含欢喜,跳下椅子,挤进他的躺椅里,和他拥在一起。 “阿瓒。” “嗯?” 她抚摸他的无名指:“你要记得我们结婚了哦。不管在你眼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阿瓒和冉冉结婚了。李瓒和宋冉结婚了。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得。” 李瓒拇指摸着自己指根的戒指:“好。我记住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颈窝。 他侧头,贴了贴她的额,说:“对不起,我好像没有那么强大。” 他曾想变得更强,回来了跟她结婚,更努力,更优秀,给她最优渥幸福的生活。 “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强一点,或许就不会生病了。” 她摇了摇头:“没事。不那么强大也可以,脆弱也可以的。” 那些人总说坚强些,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了。可有些事,或许是咬碎了牙也过不去的。太苦了。 所以阿瓒,没关系,脆弱也没关系。 你遭受的一切,太痛太苦。你不必强迫自己去面对,也不必逼迫自己去正视。 好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永远陪着你。 摇椅缓缓停了摇动,他和她闭上了眼睛,似沉睡,似小憩。 阳光洒进来,照着他和她手上淡金色的戒指,光芒闪耀,一如永恒。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chapter 68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8 九月已近尾声,天气开始转凉。 三十号那天,宋冉照例带李瓒上了趟江城,去江城军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早已跟他相熟,测体重时,欣慰地说:“不错,62.3,阿瓒要继续努力呀。” 李瓒听着他那哄孩子般的语气,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要多吃东西,注意营养均衡。说什么至少也得再增10公斤回来。另外也要适当多锻炼。不过你现在身体太差,锻炼的话就散散步,每天走那么一两个小时。其他的像跑步啊俯卧撑啊,还不能做。” 李瓒说:“知道了。” 医生又单独跟宋冉说,要入秋了,注意防寒。李瓒的身体在阴雨天和寒冷天会格外难熬,人只要身体不好,精神抵抗力也会急剧下降,更容易产生负面情绪。 宋冉说会注意。心想幸好家里装了地暖。 其余各项检测过后,仍是远远达不到健康标准,回转迹象也微乎其微。宋冉心里担忧,却又做好了准备。身体素质想要恢复,不是一年半载急得过来的。况且要让他回到一年前的身体状态,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她也没多的指望,只要他能少些病痛疲累就好。 体检完毕,又看了趟心理医生。 宋冉在咨询室外等了一两个小时,医生出来了,说的话和上次差不多。他的病情,目前很难有效治疗,只能定期观察预防。江城的医生和梁城的意见一致,认为可以让他入院,限制行动。但考虑到他们住在乡下,几乎与世隔绝,不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加之病人本身也强烈抵触不愿入院,便没坚持。 医生又跟宋冉强调了一遍,哪怕没有外部刺激源,除去危险和惊恐,开心和幸福也可能成为刺激源,让李瓒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以为一切的安宁都是自己的想象。这种情况下,一旦再遭遇外部刺激,梦境破碎,他便会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你要尽可能地让他感知,他所处的是真实的世界。虽然用处不大,但至少让他免受刺激。” “我会的。” 从医院出来,快到中午饭时间了。 一直待在乡下,宋冉也想带李瓒到城里走走,可又怕碰上意外。想来想去,带他去了他高中校园外。明天就要放国庆假了,学校最后一天上课。教学楼里书声传来。 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街对面的炸鸡店冷冷清清。 正好。 两人找了靠窗的位置,点了炸鸡薯条和可乐。 夏末初秋,阳光并不刺眼,和煦地笼在两人身上。 落地窗外,绿树成荫,街道空旷安静,风吹着树梢簌簌摇动。门卫处的保安正搭着梯子,在大门口挂国旗。 “今天没人上体育课呢,不然可以看到跳绳。”宋冉望着街道对面的学校操场,不无遗憾地说。 李瓒正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望见外头茂密的树,将目光收回,盯着她的手看。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白得透明,却透着丝粉红,是生命的颜色。 他不自觉把手伸过去,碰了下她的手,下一秒,她便反过来勾住他的手指。他落了一口气。 她的手在他手心画圈圈,另一手托着腮,坐在桌子对面冲他笑。 他也跟着笑:“你笑什么?”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带我看你的学校,还带我吃麦芽糖。” “记得。” “不过那时候是不是没有这家炸鸡店?应该是新开的。” “生意好像不太好。”他低声说,笑了一下,“可能不好吃。” “啊,完了。我点了两份呢。那要是不好吃,全部让你吃掉。” 他笑:“好。” “阿瓒你要多吃点儿肉啊。”宋冉抓住他的手腕,量了一下,一只手就能握住。不过,比从东国回来那时粗了些。 炸鸡端上来,味道竟很不错。肉质饱满,松软多汁。 “好吃吗?”她问。 “好吃。”他舔舔嘴角的油,点点头。 “偶尔出来换换口味也好,”她说,“天天吃我做的菜,我怕你要吃腻了。” “没有。”他温声说,“不会腻的,吃一辈子都不会腻。” “你还会说这种话哄人?”她轻轻飞他一眼。 他咬着炸鸡,无声地笑。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 宋冉忽就想起医生说,他会认为她是假的。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是,她也知道,他的开心是真的。他对她的笑也是真的。 就像此刻。 两人悠闲地吃完炸鸡薯条,正坐在窗边喝可乐呢,学校里下课铃声响起。 宋冉眼珠一转,说:“阿瓒我们走吧,放学了。不跟那帮小崽子们抢马路。” “好。”李瓒拿起可乐,牵着宋冉的手快步走出炸鸡店。 学生们涌出教学楼时,宋冉已发动汽车,很快将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抛去了身后。 马上要换季了,她带李瓒去商场买衣服。 她一路紧挽他的手,格外留心周边,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连在店里看衣服试衣服都紧贴着他。店员笑道:“你们感情好好哦。真羡慕啊。” 宋冉只笑不答。 一路很顺利。正是国庆放假前夕,商场里人还不多。买完几套衣服下楼,路过一家精品店,宋冉瞥见有红绳子卖,拉着李瓒进去买了两根,一人戴一根在手上。 李瓒之前的那根早就不见了,应该是掉在了恐怖分子的牢房里。 “戴上这根红绳子,阿瓒你一生平安。我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 他点头:“一生平安。” 从商场离开,李瓒说:“今天去爸爸家吃晚饭?” “好啊。” 来江城一趟,要去看李父的。 宋冉开车朝建工家属院方向去。 汽车广播里忽然播出一条新闻:“近日,中国X建集团成功中标东国阿勒——仓迪公路建设及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最近两国政府也就石油贸易问题开展了新一轮的磋商。目前东国已收复90%的国土,基建、农业、商业、贸易百废待兴。中国和东国一直是友好合作……” 宋冉关了广播,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李瓒,他平静看着道路前方。 过了许久,宋冉道:“阿瓒,当初派出去的十三个特种兵。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李瓒说:“哦。” 援助,最终换来了利益。 她不肯再想,直视前方。 天空湛蓝,道路开阔;绿树成荫,红旗飞舞。 因为国庆,大街小巷不少店铺、商场、单位门口都挂上了国旗。有些迎面而来的车上都插着国旗,小孩子挥舞着小旗帜在街上跑。 江城的初秋季节,一派欢乐祥和,节日气氛渐浓了。 街上车来人往,那样多欢笑的人们啊,他们知不知道,她身边这个人的故事呢? 车辆转进家属院,鲜红的旗帜在树梢上飞舞,李瓒忽说:“之前维和的时候,军装上绣了国旗。五星。” 宋冉避让着车辆,尚未开口,听他继续:“因为要区分国籍。本杰明的军装上,绣着他们国家的国旗。星条。乔治也是,他的是米字。” 炮火纷飞中,他们年轻的笑脸变成了黑白色,暗淡,破碎。 他站在硝烟中,举目四望,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血肉模糊,惨死荒野。 一双手用力握住了他:“阿瓒!” 李瓒回神,发现车停在他家的单元楼门口,挡风玻璃上铺满阳光,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 宋冉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她微笑:“阿瓒,到家了。” “好。”他握紧了她的手。 李瓒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进屋后回房睡了个午觉。 宋冉守在一旁,看着他呼吸均匀,安睡下去,才悄悄出了房间。 李父在厨房准备炖鸡汤的材料,香菇一个个认真清洗:“这东西就是蛮容易生沙。你看,洗了三遍了都,水里还有沙。”他倒掉水,新接了一盆,“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 “去了医院,然后买了衣服,别的地方没去。” “医生怎么说?” 宋冉只说好听的:“还是有点儿好转的。” 李清辰没说话,清洗着香菇的褶缝。宋冉便知他心里有数,她忽地想起一个月前冉雨微说的那句话。 李父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她更甚。 他这一生,就将这么一个儿子抚养成人了。 宋冉拿了颗生姜削皮,想起医生的话、路上的红旗,心里一时也情绪翻涌,终于唤了声:“爸——” 李父温声说:“心里有什么话,别怕,跟爸爸说。” “我——”宋冉本来没事,被他温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里难受。爸,有时候我在想,你说……凭什么呢?” 李父顿了一下,低下头洗香菇,许久了才叹息道:“都这样了,心里头再难受,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一贯温和从容的中年男人到了这一刻,无措而又无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只要还活着,想活着,再苦再难,你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只得熬。落谁头上都一样。” 宋冉呆了呆。 是啊,过不去这坎又如何,命运不给你其他的选择。 可…… 她心里疼啊。 想起阿瓒将这些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她疼得要落泪。 宋冉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姜皮,闷不吭声,厨房里没了动静,只有水声。 她低下头,捏着手里的生姜:“爸,你会怪吗?” 李父嘴皮子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是艰难,说不出。他将一只洗好的香菇放进沥水的篮里,抬手拿袖子搓了下鼻子, “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谁也不怪。可你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我哪里能情愿?总得有人做,那就让别人去吧,谁会希望是自家的孩子?” 宋冉吸了下鼻子,别过头去。 李父说完,长久无言,只有池子里倒水的声响。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这回终于干净,盆底没了细沙。而他终究是内心过不去,又长长一声叹息:“话又说回来,比起一道出去却牺牲了的,我知足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宋冉心里顿时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面前这个父亲,分明比谁都委屈心疼,困惑迷茫,却依然善良至此。莫名就给了她了一丝安慰和力量。 宋冉回到房间,李瓒还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垂着,眉心仍微微皱起。 她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直到他额间缓平了下去,才落了心。 晚饭后,李瓒和宋冉启程回家。 汽车驶上江堤,长江波涛翻涌。 李瓒望着江水,宋冉见了,问:“要不要停下看看风景?” “好。” 车停在江堤上,两人走到江边逛了一圈。 夏季刚过,长江水位还很高,水流湍急,夹着上游而来的泥沙,浑黄一片。春季时那蓝绿如练的风景早已不在。 江边水流较缓的地方,有几家人卷着裤腿在玩水。这时节有些凉,游泳的人倒是没有了。 李瓒站在江边吹风,江风刮起他的白衬衫,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宋冉看着他的侧脸在风中有些寂寥,忽然站去他身前,说:“给你挡风。” 李瓒淡淡莞尔,从她身后拥抱住她,脑袋靠在她头上。 宋冉捂住腰间他微凉的手,在风中瑟抖一下:“阿瓒?” “嗯?” “你知道么,我今天问爸爸了。” “问他什么?” “问他有时候会不会怨?因为……不公平。” 李瓒有一会儿没吭声,许久,才问:“爸爸怎么说?” “他不怪任何人。他说,活着就得咬牙走下去,每个人都一样。只是看着你受苦,他心里难免也有怨。” 李瓒想起父亲,眼眶微红。 “你呢?”宋冉问,“阿瓒,你怨吗?” 李瓒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我是说偶尔,偶尔觉得很痛的时候,想不出因果的时候。”她说,执拗地等着他。 江风吹动他的额发,刮过他的眼睛。他有些刺痛地眯了下眼。 终于,他点了一下头:“有。” 她眼中刚浮起的雾气被风吹散:“阿瓒,我有时候也恨,可一想到你还在,就又觉得没有别的要求了。服气了。” 他眼中发热,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似难以面对也似难以启齿,喉咙里溢出的嗓音低沉而扭曲:“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那种感受。我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后悔。我怨自己不够坚强。那些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事,你让我完全不在乎,完全释然,现在的我做不到。太难了。” 以后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他期望能走出去, 但有太多的情绪,遗憾,伤悲,不甘,委屈,没法在短短的时光内就平息,就谅解。如果那么容易就释然,那曾经受过的苦算得了什么? 与优雅和大气无关,与高尚和理智都无关。 磨砺、苦难、这类词汇说得再好听,可苦就是苦。它渗进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里,是阴雨天隐痛的骨头,是心里未竟的失败梦想,更是身处现实与虚幻边缘眼看着梦境破碎时那无休无止的恐惧和慌张。 而人生漫长,是否终有一日会和自己握手言和,不得而知。 只是, “我和你一样。”他脑中痛苦纷繁的思绪散去,只有一个想法很清晰。 “什么?” “比起……”他眉心狠狠蹙了一下,依然没办法说出战友的名字,他艰难地说,“冉冉,至少,我还能站在这里。” 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这里,心便平静了些,放下了些。 真?抑或是假? 他都不管了。 哪怕是假,哪怕只是这个梦。他也愿意沉溺进去,再不复醒。破碎太苦了。 至少这一刻,他能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心跳,给他冰冷慌乱的心里注入了温热力量。 她握紧他的手。 江风吹着,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单薄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却又紧密相拥。仿佛竭力要感受到彼此的心在胸腔中跳动。 只有活着是真实的。 够了。至少有这一刻。足够了。 直到风中带了冷意,宋冉怕他着凉,这才才仰头看他:“阿瓒我们走吧?秋天的风景不太好看。等明年春天再来?” “好。” 长江沿岸长满了杂草,开着小花儿。 他牵着她离开,从一路的芳草里走过。 时近傍晚,不少节庆出游的人开着车挤上高速。 他们逆着车流,一路畅通无阻回了乡下。 秋天要来了,风吹树叶簌簌下落,扑在挡风玻璃上,稻田已开始泛黄,再过一段时间,又是一番秋日好风光。 回到家中,夕阳已落。 落地窗外,田野尽头,天边一片姹紫嫣红的晚霞。 洗完澡,暮色沉沉。 宋冉拉上窗纱,早早陪他上床睡觉。 “今天累么?在外头跑了一天。”她钻进薄被。 李瓒淡笑着阖了下眼,说:“不累。” 她于是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了些,眸光带水:“阿瓒。” “嗯?”他迎着她的目光,心口发热起来。 她轻轻翻身,覆在他身边,手指抚上他的胸膛,嘴唇轻吻他的唇瓣,喃喃低语:“我想你了……” 他吻着她唇,稍稍侧身,将她拢到怀间。 十指交握,摁在枕头上;她摸到他指根的戒指,光滑圆润而坚硬,带着他身体的温度,炙热的; 她微阖上眼,脚跟轻蹬着床单,和他的交缠摩挲。她难耐地仰起头,呜咽出一声嘤咛。他隐忍而粗沉的喘息声落在她耳边,薄被摩擦出唰唰的暧昧声响。他身体的气息,炙热,浓烈,将她裹挟包围。她亦柔软,湿润,像温热的水。越沉越深,愿不复醒。 月光笼在薄纱之上,轻柔,如一个梦境。 她伏在他怀中,阖眼安睡,面颊上还残留着片片潮红。 他歪着头,薄唇轻触在她鼻尖,低垂的睫毛在眼帘下留下一道阴影。 “阿瓒,”她忽在梦中呢喃。 “嗯?”他微醒,嗓子里闷闷一声。 “等过两年了,我们生个小阿瓒好不好?” 他鼻子蹭了蹭她:“好。” 月染轻纱,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国庆,天气格外的好。 天蓝云白,田野无边。 新闻说国庆高峰,多处景点人满为患,高速路上拥堵成灾。 宋冉关了电视,端一壶热茶放上书桌。 李瓒靠在椅子里晒太阳,吹着一把口琴,是她听过的天空之城。 口琴声悠扬,她捧着一杯茶慢慢饮。窗外的田地里,稻子露出嫩黄的颜色,柿子树上结了果儿,荷塘中落叶衰败,几只鸭子在塘里扑腾翅膀。 李瓒一曲吹完。宋冉望着南飞的大雁,忽说:“阿瓒,我下辈子想当一只鸟儿。不要南飞。小麻雀就好,一生都待在一个山头。” 他说:“那我就当一棵大树。” 田埂上,风吹树动,雀儿正在树梢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那……如果下辈子做人呢,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现在这样。”他答。 “我希望你过……”宋冉转转眼珠,拿过一张字条,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这样的。” 李瓒接来一看: “美酒轻裘,挑灯走马,一生无牵挂。” 他唇角牵起,悠然一笑。 她喝完茶了,继续翻书写作。 他放下口琴,拿了本书看。 时光静然,相伴左右。 他偶尔抬头看她,然后静静地,看上许久许久。 阳光移到了他眼睛上,他微微眯眼,眺望远方。 那时,他透过窗子往外看,看见空旷的原野上,一棵白色橄榄树。 (正文) 喜欢白色橄榄树请大家收藏:()白色橄榄树更新速度最快。 【尾声】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首字母+org点co)找到回家的路! chapter69【尾声】 《白色橄榄树》 【序一】 初版 作者宋冉自序 —— 本书最初定名为《东国•浮世纪》,缘起于我六年前的东国之旅。六年前构思,四年前执笔,直到今日面世,感谢策划兼编辑罗俊峰先生的不离不弃。 书名从《东国•浮世纪》更改为《白色橄榄树》,原因有二:一来我自认虽竭力走遍东国各个城池,记录战争时期的社会百态,但所见所记只有“浮世”一角,远不及真实世界之宏大;二来,因为我的先生李上尉。 有一年从加罗到哈颇城的途中,我和他一起在沙漠中看到了白色的橄榄树。具体情形已写在书中,此处不再赘述。 书写四年,并非精雕细琢,只因生活占去太多时间,更因我始终无法做到冷静旁观,每每提笔前查找资料素材,一幕幕回忆清晰呈现,心中感伤,以致行笔缓慢。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在文中已极力淡去主观感受,只想给读者呈现最平凡客观的记录。即使如此,战争也不是一件能轻描淡写的事。 它始终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只可惜,这样的悲剧却在一次次上演。 我大学读历史,但书中的战争,文字记录的痛楚远不及现实亲眼所见万分之一。没去东国之前,我大概能以历史的观念侃侃而谈,说战争是社会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无法调和的必经之路,说战争和流血是人类发展的必要进程。 于是,无辜的人们成了历史滚滚车轮下的牺牲品。 可哪怕给我一千一万种理由,我也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残害他的同类。更无法原谅。 有一个问题,我始终在询问自己:我们的世界是否缺少同情,缺少足够的善与爱。每当看人们受伤,我会痛,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会痛。 在战场上待久了,我开始怀疑,是否理性、文明只是虚妄;是否人类的一切难题根本没有所谓合理的解决方式,只有极端、对峙和仇恨,只能诉诸杀戮;是否历史总是陷入一个个轮回的怪圈,无序总是战胜制度,野蛮总是战胜文明。 而人类和平的终极梦想,是否只是沙漠之上的白色橄榄树。 绚烂,美好,纯净,盛大。 见过一次,便刻骨难忘,终身追寻。 可偏偏它也虚幻,缥缈,远在天际,不可捉摸。 甚至,根本是不存在的。 只是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只是人们深处泥淖时的终极幻想。 我迷茫,找不到方向,却又每每被拉回正路。 因为后来我发现,世界或许黑暗,或许无光,但个体的善,却像沙滩上闪光的珍珠,哪怕寻它时被砂砾刺伤,可一旦将它捧在手心,它闪耀的温柔美丽的光芒会让你微笑而无悔。 这样的个体,就像我在书中写到的代号为B,G,L,M,K,S,A的库克兵们。 他们坚韧,善良,执着;他们有着最温和阳光的笑容,他们有着最坚毅不屈的面庞;他们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恐惧,像一根根细小的火柴,在这让人失望的世界里燃烧着最炙热的光。 或许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类动物,在他们之中,善与恶兼具,伟大而又残忍。 在见过最深的黑暗,最凶的罪恶,最丑的恐怖之后, 我依然庆幸,我见过光明,见过善良,见过最美的心灵。 是啊,我依然感激,我亲眼见过那一片白色橄榄树林。 宋冉 202X年10月07日 于江城 —— —— 【序二】 出版五周年纪念版 策划人罗俊峰作序 —— 我和宋冉认识于十一年前。当年梁城卫视一档栏目《战事最前线》火遍全国,宋记者负责拍摄记录了那档栏目90%以上的素材。她镜头下的故事细腻,朴素,触人心弦,当即就吸引了我。 我喜欢好的故事,更喜欢好的讲述者。宋冉正是我最欣赏的那类讲述者,温和,耐心,常怀悲悯。很多人说我是个成功的畅销书策划人,可连我也没想到,宋冉的书会是我策划的最成功的畅销书。五年间销量过五百万册的成绩成了图书市场罕见的神话。而目前,英、法、西、德等七种语言的译版已完成,只待印刷发售。我想这不仅是因为她普利策奖获奖者的头衔,更因为她书写了一段最朴实而又感人至深的浮世画卷。 本文按时间和城池为索引,记录着宋冉在东国时期的所见所闻,从拾荒者到指挥官,从小贩到士兵,她的目光一视同仁,每个微小的人物都在她这里留下了位置。书中所选照片也全部来自她的拍摄。虽然如她所说,她的视角无法全面记录下乱世中的国家,但她用最真实客观的笔触将战争中的众生相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些年来,很多朋友和媒体向我打听宋记者的私生活,更有人好奇她的丈夫李上尉是何许人也。由于宋冉行事低调,不接受和此书有关的任何采访,我无法透露更多。 但我可以说的是,宋冉是一位美丽而喜欢微笑的姑娘,外表柔弱,内心坚韧而坚定。她的先生李上尉是一位英俊帅气的军人,性格温柔,待人和善。写书的那四年,宋冉住在乡下,家门口是一片无边的稻田,风景如画。 我曾去拜访过他们,在书完稿的两年前。那时他们家中有个刚满一岁的小男孩,乳名小树,也叫小树苗。 小树长相酷似他的父亲李上尉。那时他刚学会走路,闲不下来又好动,踉踉跄跄围着李上尉跑来跑去,时不时扑上去笑咯咯抱住父亲的腿,这样的游戏能玩上无数遍。那时他还不会说话,但是会叫爸爸。“巴巴”“巴巴”的叫声满屋子回荡,听着快乐而惬意。隔上一会儿,就拉着父亲的裤腿要出门。一会儿看蝴蝶,一会儿追小鸡。 我们在客厅里讨论书稿的时候,宋冉会时不时望窗外,她的先生带着幼小的孩子在屋前的禾场上玩耍。李上尉蹲在地上,笑容温暖,伸着双手;小树摇摇晃晃扑上去抱他的脖子,松开了跑开一段距离,又跑回来扑进父亲怀里。 宋冉笑得眼睛弯了,说:“就这种小游戏,阿X能陪小树苗玩一下午,我也能看他们玩一下午。” 我说:“难怪你的书写得慢。” 偏题了。为什么忽然写这么一段,我也不明白。和这本书没有任何关系。但那次拜访的很多画面毫无缘由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时不时就能回想起来。比如我跟宋冉谈话时,李上尉无声递过来的一盘削好的苹果,宋冉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和他眼神对视,流露出一瞬间的温柔爱意;比如她和我说着文稿内容,收拾书桌时看到李上尉的资料书和稿纸,顺手整理时的小心翼翼和珍惜;比如桌子上一瓶新摘的小花儿,茶壶里舒展的茶叶。 我想,大概是他们家中温馨的气氛是我多年都市生活里最为匮乏的一部分。也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大肆宣扬功利和利己。而他们格格不入,像是一座孤岛。只是,他们的故事我无法深入讲太多,但至少,他们曾经看到的故事,在这本书里呈现了。让每个翻开书的读者,能够看一看他们的视界。 而最近,五周年纪念版策划之际,我再次拜访了李上尉和宋记者家。他们早已搬来帝城,小树苗也长高了,在读小学,无论外貌和姿态愈发酷似他父亲。他们家里多了位新成员,五岁的小鸽子,在幼儿园读大班。宋记者开了工作室,李上尉也成了李少校,他自学读完了书,虽在家工作,但也在自己的领域上有所研究。他们似乎变化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相处时的默契温柔一如从前。 我原想让宋冉为五周年纪念版再写一篇序作,但她说想写的所有故事和心情已经在四年前写完,没有更多的情感能再书写。 我尊重她的决定。 这五年来,世界各地又有了新的战争。如此一看,她的那篇初序倒是历久弥新了。哪怕二十年后,都无需增减。 罗俊峰 203X年9月1日 于帝城 —— —— 【序三】 出版十八周年纪念版 麟子李宋之作序 —— 一周前,我母亲宋冉女士的编辑兼策划人罗俊峰先生联系我,希望我为《白色橄榄树》二十周年纪念版作序。我只是个二十一岁的理工科学生,和书中的萨辛差不多年纪,没有写作天赋,也没有文采。说起来是没资格给书作序的,但罗俊峰先生说让我写写感想。 “写感想”,听着像命题作文。对哪一件事的感想,还是对所有事的感想?罗俊峰先生没有给范围,我也琢磨不清楚。 很多人说这是一本关于战争的书。要说对战争的感想,没有经历过的我觉得为难。尽管总有国家和地区开战,但对我来说,那是太遥远的事。 虽然我父母身份特殊,但我的生活和普通小孩一样,并不会对战争这问题有什么天生的觉悟。 我的幼年是在江城乡下度过的。人生最早的记忆来自于我父亲。我依稀记得一两岁时的画面,是一个黄昏。他抱着幼小的我从落着叶子的田埂上走过,他的手臂和胸膛是我幼年记忆中最温暖坚实的依靠。 一旁的母亲亲了我的额头,叫我:“小阿瓒~~” 父亲就笑:“要把这小家伙弄醒么?” 我当然没醒。父亲的怀里温暖又安全,我舒展了手脚,搂住他呼呼大睡。 说来奇怪,母亲总爱叫我小阿瓒。大概是因为我和父亲长得太像。 我人生最初的老师是我父亲。他教我读书认字,带我放风筝,抓知了,钓龙虾,捉螃蟹,种花养草。他说: “妈妈怕这个,我们还是把知了放了。” “妈妈喜欢吃龙虾,给她多钓几个。” “给妈妈摘点花回去。” 更多的时候,妈妈就在身边, “阿瓒,你放他下来,让他自己走。” “阿瓒,你看小树的脸上全是泥巴,哈哈哈。” “阿瓒,要不要偷个柚子回去。嗯,不好么?那算了。下次等小树苗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偷。” …… 后来,叙之出世,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家搬去了帝城。成长时光如同飞逝。一年一年,我渐渐长大,有些事在岁月里却没什么变化。父亲始终是那个温柔的人,尤其对我的母亲。 或许很多人难以想象,但我的父亲母亲没有分离过一天。我父亲身体不好,每月定期就得去医院。大多数时候,他和母亲一起在家工作,或陪母亲一起去工作室。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很爱我的父母,但我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样,忙着认识世界和长大,并不会那么关注父母的生活和内心。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有着我们身为子女无法窥探和触摸的二人世界。 我始终没有触及到父母最深的内心,直到九岁那年。 结婚十周年纪念,父亲带着母亲回江城乡下。我在书房找纪录片时意外发现了母亲未公开的手稿和日记。那天我才发现,我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爸爸要去医院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医生早已束手无策,但父亲一直在挣扎着,为了母亲,为了他骨子里的不屈,也为了他未竟的骄傲和梦想。 也是那一年,战争这个模糊的词汇开始在我的世界里清晰起来。 我开始关注战争,重新读了这本书。幼时读过,只当故事看,觉得很精彩。再次阅读,却有了疼痛的感觉。 现在写着这篇序言,更是悲伤。 多少人只是看了一个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意了故事中的人?在那毫不起眼的战争纪念日里,有多少人缅怀了过往,又有多少人关注了战争的幸存者? 写到这里,我想到这几年的经历——我好几次在街头碰见过流浪老兵,他们落魄,颓败,衣衫褴褛,精神混乱。路人匆匆走过,却没人停下脚步。 那时我想,是不是说,一瞬的死亡是悲壮的,而一生的幸存却是痛苦而可耻的? 后来我去找书找纪录片,我找到很多关于牺牲者死难者的记录,数不清的电影和小说创作出来纪念他们。但关于幸存者的却很少。他们的面孔随着时间模糊,消失在长河里。 近百年来明明爆发了很多战争,一战、二战、越战、海湾、巴以……可为什么,好像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幸存者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头的老兵一样,受过巨大创伤,却只能存在,而不能生活了。再也没办法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了。 在战争面前,他们成了人类悲剧的棋子,用完了,然后就被丢弃。 我的母亲总说,苦难是令人厌弃的,大家都不愿意去面对和正视。 所以,幸存是丑陋的,遗忘是无声的。 所以,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每个月去医院不仅为了治疗身体的伤更为心里的伤,他和我母亲没有一天分开是因为他已经离不开;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会在下雨天和冷天里骨头发疼,疼得在我母亲怀里压抑着呻.吟;也没有人知道过了很多年后,他依然会在噩梦中落泪惊醒。 英雄被人铭记,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遗忘,面目全非。 因为人们总说,时间会抹去一切创伤,总有一天你会将痛苦遗忘,然后好起来。可不会的。有的痛永远忘不掉,有些伤永远不会好。 所以,在我九岁那年,他自杀了,用一把自制的手.枪。 他身体一直很差,在那年终于一病不起。身体的滑塌将冰封在精神意识中的猛兽释放出来。他陷入噩梦之中,无法摆脱。他越来越多次地看向窗外,说那里有棵白色橄榄树。可窗外什么都没有。那是他将现实混为幻象的征兆。意识不清时,他甚至不认识我和叙之。 那次我去医院看他,他在病床上看着我,眼神像是陷入了回忆,他说:“你来了?” 我说:“是啊,我来看你。” 他问:“你多大了?” 我说:“九岁啊。” 他说:“幸好,那还早。等你二十三岁的时候,不要把那个恐怖分子推进路边的民居。” 我一下就哭了,说:“爸爸,我是宋之,是小树苗啊。” 他却微笑起来,说:“小树苗,你慢慢长大,以后不论有多苦,都不要怕,你的小鸟儿会来找你的。就算你受尽磨难,变成了火柴,她也会来找到你的。” 他以为我是年轻时的他。他已经不记得我。他只记得我母亲。 那段时候,母亲整日陪着他,守在他的病床边。也只有我母亲在的时候,他的意识才会清醒。最后那段日子,他很虚弱了,却总是要和母亲说话,一刻也不让她离开。 有次我去看他,听见他说:“冉冉,我后悔了。” 母亲问:“后悔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下辈子想做一棵树?” “嗯,记得呢。好久好久了。” “我后悔了,冉冉。下辈子,我还想做阿瓒。‘阿瓒和冉冉结婚了。’这句话里面的阿瓒。” “这句话你还记得啊?” “不是你让我记住的吗?”他在微笑。 我站在病房外,眼泪哗哗地掉。因为他的“冉冉”,他原谅了人世间所有的苦。 他没有跟她说对不起,也没有说感谢,只说想回江城,回他们最初的家。 回去的那天,我想起一件不经意的小事。 很多年前,我还在读小学。那个夏天,一家人照例回乡下过暑假。小鸽子跟妈妈去挖蒿苞。 父亲蹲在湖边,手臂环着幼小的我,握着我的手钓龙虾。他很高大,怀抱笼罩着我,很温暖。 父亲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像春日清晨的森林。 他说:“小树苗,爸爸会努力。但如果有一天,努力失败了,你要原谅。你要自己好好成长。” 那时我七岁,不懂他说的话。后来想起,才知他一共努力了十年。 回江城的时候是个冬天。万物俱寂。 他靠在躺椅上,盖着被子,窗外下了雪,厚厚的白雪。他静静地看着母亲,目光宁静久远。依恋,不舍,充满感激。 母亲亦是,微笑凝视着他。 他们就那样无声地对望着,在那个下雪的时分静处了一个下午。 那是我父亲最后清醒的时刻。在那之后,他的身体油尽灯枯,意识再也无法回转,在现实与幻象中扣动了扳机。伤口的位置在脖子上。 他去世时很安详,穿着和我母亲一起买的睡袍,手腕系着褪了色的红绳,无名指上戴着淡金色的戒指。 他几乎还和年轻时一样俊朗。 我母亲没有哭,只是吻了他,很久。 她说:“阿瓒,辛苦你了。” 那苦苦挣扎又充满感激的十年里,他对母亲的爱与责任,对过往的遗憾悔恨,对理想的坚持求索,对人生的迷茫和庆幸,对生命的渴望和珍惜,都在那一声枪响中,随着他的离去,烟消云散了。。 之后一些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我母亲在埃沙两国战争的访问期间,为救一个小孩,被流弹击中。 她被运回国时,棺木上盖着国旗。 那时我和叙之跟着爷爷外婆去机场接她,忽然想起父亲下葬时,母亲说:“真遗憾,阿瓒的棺木上应该盖国旗呢。” 停机坪上的风吹动了国旗。我想,冥冥之中,竟有这样的安排。 我见过母亲的遗容,平静,祥和。我想,她或许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见父亲了。毕竟,我曾听她说,她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给他。 写到这儿,我大概终于明白了战争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长久的伤痛。 这种伤痛能跨越时间,空间,甚至跨越世代。 在那场战争结束的二十二年后,远在波士顿,不满二十一岁的我,竟在一种隐秘的情绪驱动中,在落笔写到这段话时,泪流满面。 但是,我不能写太多了,苦难叫人厌烦,叫人排斥。我还是应该说一些能叫大家微笑释然的事。 每每忆起父母,我虽然遗憾他们没参与我更多的人生,但也很感激:谢谢他们那么温柔地拥抱我,给了我那么美好的人生。让我在每次忆起他们时,遗憾,却又感觉被温暖环绕着。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没有一天分离过。虽然是因为父亲的病情,让他无法离开母亲。但也更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爱和依恋太深,深过了时间。所以在他们去世后的现在,依然有人回忆和纪念他们的爱情。 母亲的这本书拿到太多奖项,而最近档案解密也带来了父亲被追封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如果你们看到这里,希望不要悲伤,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他们这些年间的亲密相处,早已胜过很多人的一生。 他们就那样互相扶持着,为对方努力着,走完了他们灿烂的一生。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在梦中看见父母,他们总是带着最温和的笑容。母亲絮絮叨叨说着琐事,父亲含笑看着她,点点头。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身在何处,总能无时无刻感受到他们的大爱。在海洋上,在山风里,在树梢上,在阳光中,处处都能感受到回想到他们的爱,彼此的爱,对世界的爱。 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和父亲母亲说——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你内心最温柔。 见证过你们的一生,我很幸运,也很感激。 李宋之 204X年7月31日 于波士顿 —— 【编者按: 本书十八周年纪念版刊印前夕,二十三年前的四国对抗恐怖分子绝密档案解密公开。 李瓒少校追封为“烈士”并授予“英雄”称号,追立一等功,升上校军衔。东国政府授予“总统自由勋章”;联合国授予“世界和平勋章”。李瓒上校正是书中代号为L的特种兵。 同样授予以上功勋的,有二十二年前牺牲在异乡的另外四位烈士英雄(姓名于近日首次公布):王剑锋,季浩然,肖砺,方振。】 —— 谨以此书献给世上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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