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家师父凭实力单身》 1砸碎地板的女人(新人求收藏求推荐求投资) 修士,被凡人称为“仙人”,大多居住在浮岛之上,浮游于碧空九霄。每一座浮岛都充满了灵气,是凡人心中永远向往的仙境。 而这一座,是东洲圣土第一修仙门派,灵山派所属的君山浮岛。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从山门口一路向上延伸,直通峰顶最华丽的正殿。这里只有重要事务才会启用,供掌门接待贵客,而今天,正好有贵客。 这是一队煊赫的人马:队伍正中,最惹眼的一辆金龙车,由两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拉着;那螭龙遍体黑亮,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灵光。宽大的车驾上,站着几个粉团子似的童男女,执着彩旗,抛洒香花,真是一路招摇! 车驾旁边跟着的,是一些脚踩祥云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神情间满是倨傲,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 看到路过的灵山修士,他们更是故意从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来,当着灵山弟子的面评头论足,丝毫不加掩饰。 “灵山派的山门就这样?上面就是大殿……竟然这么寒酸。” “就是,灵气浓度也很一般,死气沉沉的。” 听着同门的谈论,队伍里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公子,用手里扇子戳了戳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云空上人不是大乘期吗!现在世上唯一的大乘前辈,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中年人形容颇为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云空上人平时修炼不在此处,君山浮岛是灵山几千年传承下来,风格清雅古朴,跟密山派的土豪作风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争辩又有何用? 中年人也是修士,但他手脚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束缚了一身灵力。这一队人马还故意让他用肉体凡胎攀爬台阶,甚至整队人都跟在他后面晒太阳,只为了看他出丑! 日头越来越高,左右看看很是无聊,锦衣公子又戳他:“你们灵山派怎么回事,所有弟子都穿的跟吊丧一样?” 中年人懒得回答他,敛目垂头,认真攀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事实上他也根本什么没力气说话了。 “问你呢?装死是不是?”锦衣公子拿扇子狠狠地扇他的脸,终于让他抬头。 中年人看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灵山弟子正在不远处观望。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息才回答:“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着统一的服饰,禁止在吃穿上互相攀比,这是从入门开始,培养手足之情。” “这都是云空上人教你们的?” “自然。” “切,真是狗屁不通!吃穿用度都不能随意,这还修的哪门子仙!”锦衣公子嗤笑着抬头,却远远望见那天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他皱眉看去,那似乎是个人,速度十分不凡,如流星划过天空。这道流光,让金龙车里的那个人都为之侧目,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放下。 石阶上路过的灵山弟子也看见了,仿佛心有戚戚焉,再不敢看这一队客人的热闹,匆忙散去。而那流光也迅速迫近,是个踩在飞剑上的女人,头发绾着,发尾却散了,被劲风撕扯着猎猎飞扬。 人已至近前,她带起的风声这才终于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嚣叫,让那些密山派的修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密山派的弟子,本以为自己的同门已经足够随性了,但这女人竟然连护体真气都不用,这等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那女修士也穿着门派制服,已经旧得发白,手里却拽着一条华丽的金红色袍子,繁复的礼服款式,连个扣子都没系,随意地披挂在身上。她看清楚这边的队伍,飞剑打了一个旋,身形一折,脚下一蹬,整个人跳下了飞剑。 有如扔巨石一般,她把自己丢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稳准狠地砸在了白玉石阶上! 她这一落地砸得非常实在,护身灵气丝毫没有在用的,完全是凭借肉体强横才没受伤。饶是这地上的白玉品质极佳,依然被她这一下踩碎了好几块! 就连那拉车的黑金螭龙,都被震得朝这边瞅了一眼——这眼神颇有灵性,隐约带着一种“你真敢干,我不如你”的钦佩。 女修士这出场,让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当今的修士行路,多是驾驭风水属性的祥云,再用上灵气护罩,不仅赶路飞快,更能避免风吹雨打,时刻保持仙人之姿;而这样马虎得几乎是霸道的姿态,除了那些灵气不够用的筑基修士之外,想来就只有灵山派的那位“名士”了! 锦衣公子刷地收起了扇子,拦在那人面前,打招呼都咬牙切齿地:“梅宗主,别来无恙!” 女修士直起腰,之前乘着的飞剑这才刚刚追上她,“呼”地在她身周绕了个圈,生生地把锦衣公子逼退了半步。 她定眼瞧这个人,茫然发问:“你谁啊?” 锦衣公子一愣,不可思议地怪叫:“梅宴!你故意的吗?!” 女修士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有点儿心虚,赶忙假笑道:“……是玄凌啊。你今天的粉也太重了,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笑一闹,举手投足颇有些少女的淘气,可事实上已经是二百岁打底的成名修士了。 玄凌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手里扇子狠狠地一摔——这是一把普通扇子,承受不了灵力冲击,直接就变成了碎片。 “什么粉太重?!老子是进阶了!进阶!老子现在比你高了两个境界,你竟然还敢嚣张!” 女修士梅宴,看到他这么生气,露出一个腼腆的坏笑:“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高了一个境界,就不是了?——哦还有,不知进阶之后,你那旧伤还痛不痛呀。” 若不是那所谓“旧伤”是她亲自打的,还有她这一身毫不收敛的剑气,这话就很像情人之间的怜爱了。 玄凌那张白净的贵公子面孔瞬间发红,气得一跺脚:“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随着这一下,他脚下踩着的祥云,突然化作了一股旋涡状的灵气,凶恶地向梅宴扑过去。 但是梅宴身后悬着的飞剑,却在此时游龙戏凤似的一旋,不动声色地搅碎了这一片暗藏杀机的灵气,连点儿水花都没扑出来。 梅宴当没事一样,笑嘻嘻问:“玄凌道友今天真是气势汹汹,不知此来是所为何事啊?” “与你无干,莫要拦路!”玄凌脸色阴冷,双手一抓,木水两种灵气重新凝聚,变成了无数的雀鸟。 那些鸟雀很快就把梅宴团团围住,锋利的鸟喙像钢钉一样啄在她的外袍上,奋力撕扯起来。梅宴本来还死死地抓着袍子,但是很快就憋不住了,用一种很荒唐的目光看玄凌:“你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可能?!”这灵气化作的百鸟是玄凌最擅长的灵术之一,看起来虽然花哨,但是威力却是不凡,任是什么铜墙铁壁的防御,都会在一啄之下崩塌溃散,更有专破他人护体灵气的效果。 但是这该死的女人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根本就没好好穿,也没有动用法袍本身的防御能力,却能如此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逗她玩呢! 玄凌心中愤懑无法言说,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本不想动手,只是想啄烂她的外袍,让这疯女人狼狈一番;但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皮糙肉厚,自己明明比对方高了两个境界,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压力! 后面的金龙车上,那个人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满地责怪道:“玄凌!” 玄凌听见此人说话,完全不敢反驳,当时就乖巧地后退,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不过他眼神还是左右飘忽,明显是并不甘心。 龙车上的人也是颇为头疼,他们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绝对不能纠缠在细枝末节、掉了自己威风,偏偏玄凌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梅宴,让开。”这男人开口带着威严,明显是这些人的上位者。 梅宴丝毫不怯,赶忙举起双手,作人畜无害状:“前辈明鉴,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 金龙车里的人没有应声,梅宴也趁机赶紧走向队伍最前面,看着那狼狈中年人,目光灼灼:“师兄。” 中年人虽然疲惫,却还是保持风度,对他微笑:“师妹,好久不见。” 梅宴上下瞧了他一圈,神情逐渐复杂起来。“哪有好久?师兄,说好了只是出门游历……这才十年不见,你竟然连孩子都带回来了。” 她弯腰往中年人的身后瞧,他的袍子后面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这孩子还是凡人,被半拖半抱着才走到这里,四处都是陌生人,这会儿是害羞又害怕。 不过,既然有人提到了自己,他也壮着胆子,从父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梅宴看见,正好对他灿然一笑,小孩脸上一红缩回了脑袋——心想,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师妹取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中年人苦笑,搂着那孩子,拍拍他的后脑。“如今我是戴罪之身,雨莲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师妹若是喜欢,可以把他带走。” “你在胡说什么?”玄凌很是不忿,上前阻止:“这孩子也是掌门的外孙,以后归谁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梅宴听闻师兄话中暗示,迅速收起调笑之色,皱眉问:“‘留下’的孩子?天雨莲怎么了?” 中年人黯然回答:“生产的时候灵气紊乱,血脉逆行,灵脉碎裂……无救。” 玄凌看他们对话真是旁若无人,气得再次放出灵气:“我说话你们当没听见吗?梅宴,还不快滚开!” 看着他徒然地发怒,旁边一个长相犹如人间富贵花的美艳女修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听说梅宗主对沈宣一往情深,看来,此传言非虚。只不过,沈宣都和天雨莲生孩子了,你还非要纠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这话让梅宴本来准备拔剑的手挺住了,她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这一下,那女修士又开口阻止了她。 “梅宗主,这事情与你并无关系。你非要在此拦路,知道的当你们师兄妹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山的女修士都是这样……轻浮呢。” 或许是因为刚才梅宴的出场太过凶悍,女修士硬生生地把“下贱”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轻浮”。 2十年前的罪孽终究要还的 梅宴仔细一瞧,发现自己认识她——密山派地字辈地如心,熙坤峰峰主,合体期修为……跟玄凌不一样,她是老牌合体期强手,动起手还真的打不过。 密山派以天、地、玄、黄四大主峰排序,论起来,这个女修士的身份比玄凌还要高一些。 梅宴很无奈,面上却是笑道:“地母娘娘想多了,灵山派不比你们密山派,师父只有我们两个亲传弟子,我和师兄自然是更加亲密一些。” 地如心看她嬉皮笑脸,也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很无奈。既然意思点到,她也懒得逞口舌之快:“如今几句话也说完了,你适可而止吧。” 梅宴本就不是来惹事的,也顺势应声是,远远地对那金龙车拱手一礼,这才转身脚踏飞剑而去。不过在她离开之后,玄凌迅速跳脚:沈宣身上的禁灵锁,竟然不知何时被尽数劈开了! 是刚才动手的时候吗?她什么时候出的剑?该死! “梅宴!”玄凌仰天长嚎,跳着脚再拿出一个禁灵锁,被地如心不耐烦地阻止:“你别添乱了,快些办正事要紧!”要不是为了给自家掌门撑面子,她才不愿意在台阶上磨磨蹭蹭。 沈宣的灵力禁锢被解开,步履也轻快了许多,他一边暗地里活动着手脚,一边用灵力给身边的小孩梳理经脉,缓解疲劳。等这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殿,梅宴已经偷偷溜了回来,躲在大殿外面的柱子底下偷听。 简单地听了一会儿,她很快就清楚了,这次密山派一行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十几年前,灵山派云空上人首徒沈宣,与密山掌门之女天雨莲,不顾掌门反对私定终身,沈宣带着天雨莲逃离了门派。灵山和密山两派皆派出人手寻找,十年来却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他们躲到了哪里,直到前一段时间,沈宣突然出现在玄元峰,掌门亲自赶到将其围捕,才得到了天雨莲已经仙逝的消息! 大殿的主位上,坐着当今修真界唯一的大乘期修士:云空上人。大乘之后才能称作“上人”,他这个真正的仙长,现在却像个儿女不肖的小老头,耷拉着胡子眉毛,无奈地听着自己大弟子闯出来的祸事。 而密山派掌门天目公,他乘坐的金龙车就已经暴露了他的品位——虽是个合体后期大圆满,却穿的像个凡世间的王公贵胄,浑身珠光宝气,坐在专门准备的金镶玉的座椅上,更显得金光耀眼,富贵逼人。 不过,他虽然看上去肤浅,实力却是深不可测,和云空上人只差一道大乘雷劫之关而已。当今修真界,密山派弟子众多、势大根深,在修仙界,他反倒比清修百年的云空上人更有影响力。 天目公等玄凌把事情说完,这才对主位上的云空上人拱手一礼。 “云空,我尊你一声上人,并不是因为打不过你,而是因为当初清剿魔渊,你是我道门统帅,我敬重你的德行和能力。可如今,你的大弟子竟然做出此等龌龊事,今日,必须要给我、给密山派,给玄元峰一个交代!” 天目公一身正气地说,声音轰隆隆地,似乎连大殿屋瓦上的灰尘都要被抖下来了。 云空上人却如风吹巨石,不为所动,缓缓地道:“天目公,我明白你的心情。也须待我亲自问过小徒。” 天目公姬妾众多,儿孙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为了一个女儿来此兴师问罪,实在不正常。 云空上人拈着胡子,转向大殿正中地上跪着的沈宣,问道:“沈宣,当时你与那天雨莲两情相悦,为何不向密山派提亲求娶?” 以沈宣的身份和实力,配一个同为正道门派的掌门女儿,完全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私奔的。 沈宣先叩拜了师父,才回答:“徒儿曾经去提亲,被天目公驳回,因为天雨莲和玄元峰峰主玄凌从小定有婚约。” 玄凌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梅宴躲在柱子后面,忍不住偷笑:玄凌可真是惨,之前被她越一个境界欺负,现在又被自己师兄绿了,还要亲自上门讨债,把自己的旧伤疤再拿出来说一遍! 何苦呢? “婚约之事,也要考虑儿女自己的意愿才是。”云空上人转向密山派掌门人,“天目公,何必如此为难小辈?” 天目公懂他意思,解释道:“只是婚约,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雨莲和玄凌是娃娃亲,所以她从小供养着玄冰轮,在她元婴期之后,那已经是她的本命灵器了!” “玄冰轮?”云空上人哑然,“没记错的话,那是玄元峰浮岛的钥匙,也是维持灵脉的重要灵器。” “上人好记性。”玄凌是这一代的玄元峰峰主,这时候接过话头。 他对云空上人行了个礼,痛心疾首道:“天雨莲意外身故,玄冰轮没有传承给下一个主人,彻底沦为一件凡物;作为密山派第三大浮岛,玄元浮岛上的灵脉也会在几十年内枯竭。云空前辈,这笔账,您觉得应该怎么算呢?!” 云空上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天目公说的是给玄元峰一个交代。仙山福地,最重要的就是灵脉,毁人灵脉无异于刨人祖坟!沈宣不是故意闯出祸事,但是这事情的后果也未免太过沉重。 天目公这时候悠悠地道:“密山四大主峰,每一座都是灵气充沛的大型浮岛,灵脉一旦枯竭,只能借助魔丹和阵法来恢复。但是,距离魔渊下次开启,还有至少一百年。” 云空上人沉吟,谨慎地回答:“取自魔尊的魔丹,我这里还有一些。”他拿不准密山派这次来是要什么;但是这些高等级的魔丹,都是他自己的收藏,不是门派的资源。 既然是因为沈宣的儿女私情惹的祸,自然不能让门派买单——灵山和密山不一样,宗门并不是掌门或者宗主的财产,所以弟子也更加团结,具有归属感。 天目公却慢悠悠地说:“只有魔丹怎么够?恢复灵脉的大阵,至少还需要威力强大的阵眼,至少是一件有器灵的魔器。还是那句话,魔渊不开,这让我们到哪里去找呢?” 云空上人发觉天目公意有所指,直接问道:“天目公心中,是否已经有所决断?” 天目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后靠着椅背,故作高深:“我哪有什么决断?还是要云空上人你来拿主意的。毕竟,沈宣是你们灵山派的人。” 沈宣个人是付不出足够的代价的,只有扯上灵山派,才能拿到他们想要的补偿! 灵山派好歹是名门大派,若真是不为此事负责,名声尽毁不说,可能还会引起密山派的仇恨,甚至引发门派大战。 话说到此处,沈宣突然向云空上人跪倒,五体投地:“师父明鉴!此乃罪徒一人之过,不敢连累门派!求师父成全,沈宣愿一死以谢天下!” 玄凌其实不太懂两位掌门打什么哑谜,但他一听到沈宣此话,就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一条贱命,如何能抵我灵脉?我看你根本就是刻意去勾引雨莲师妹,想借她的手夺取玄元峰!” 玄凌说着,也跪在了天目公面前:“掌门,请为玄元峰做主,此人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天目公挥手让他安静,他也是看不上沈宣这条命的,否则就不会带着他来这里,而是抓到的时候就让他灰飞烟灭了。他是来谋求补偿的,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利益! 这大殿中两人突然一跪,只剩下沈宣带来的小孩站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看那孩子茫然无措,梅宴贴着大殿的墙溜进去,偷偷地在大殿角落里向他打手势,让他也跪下。 玄凌这样的凭空指责,让云空上人脸色也有些不悦,故意问:“沈宣,你可曾觊觎玄元峰浮岛?” 沈宣跪着,却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灵山浮岛有七座,徒弟本为正一宗宗主,可以拥有两座浮岛,何必夺取他人之物?” 玄凌没想到沈宣还要反击,也一时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上,如果不是出了这事,以沈宣的实力,甚至可能接任灵山派掌门之位。玄凌也自知刚才的指控太草率,心中大急,把自己憋得脖子都红了。 天目公不想再纠缠此事,一拂袖道:“云空上人,现在就看你要如何决断。若是你不要灵山派的脸面,我就抽了沈宣一条神魂拿去炼了,也能勉强将就,补上玄元浮岛这几年的灵气消耗!”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这话却透出一股森然。同为道门,密山派的术法有很多都是颇为阴损的。像这种抽魂炼魂之术,虽伤天和,但这次沈宣过错在先,对方用出任何手段,云空上人都无法阻止! 天目公是密山派掌门,他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梅宴听着呼吸都急促了,她终于忍不住,赶忙从大殿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师父,弟子有解决之道。”她向自家师父行礼,之后也跪在沈宣旁边。 身上挂剑披袍,不伦不类,但这矮小的身影挡在前面,却没来由地让人感到一阵安心。 云空上人不说话,天目公矜持地笑着,话语之间都礼貌了很多:“梅宗主请说。” 梅宴深吸一口气——就算之前没想到,她现在也该想到了,天目公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她拽了拽披着的宗主礼服,抬起头:“恢复灵脉,固然需要魔器作为阵眼;但若是以饮血十万以上的凶器来代替,牺牲法器的灵性,也足够支撑几百年。” 天目公听她说完,颔首:“不错。” 梅宴洒然一笑,“而当今世上,饮血十万的凶器,应该只有我的‘诛风’和‘兰亭’了。” 云空上人看着她,不回答,而天目公仍旧是矜持地似笑非笑,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 玄凌此时终于明白了掌门的意思,拍手叫好:“确实如此,上次魔渊之战,折在你那两把剑下的魔人性命,就算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所谓人间凶器,除了诛风和兰亭,还能再有哪个?!” 3好贵的一个孩子! 玄凌这次是真的高兴了,因为梅宴是这个时代几近凋零的、纯粹的剑修! 这女人的灵根变异,连驾云这种最基本的法术都用不出来,那两把剑,就是她的立身之本。 没了宝剑,这疯女人再能耐,也就是拔了牙的疯狗而已! 梅宴跪坐在地上,腰杆挺直,和他们的姿势都不同,身上那件礼服更是给她平添了一些威严。她眯着眼睛,凉凉地看了玄凌一眼,让玄凌面上毫不掩饰的喜悦滞了一滞。 这一瞬间,大殿里的人都有一种错觉:即使二百年前重伤掉到了元婴期,她也还是当初那个“战神”梅宴。 饮血十万是什么样的数字?十万生灵,就算站着让你杀,要杀多久?这种问题,拿来问玄凌这样的,二百岁以下的修士,他们都会茫然摇头。 但是地如心不会。她经历过魔渊剿灭的战争,还记得当时的梅宴披着一身魔血,那一身比魔尊还要凌厉的气势。 即使她现在实力跌到了区区元婴修为,但是地如心知道,她是那样的梅宴,她的傲气和傲骨绝对不会被自身修为所禁锢! 这些年,同辈修者也都已经到了合体期,就像地如心这般;可是梅宴却从未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反倒是遇到什么不开眼地嘲讽,都会犀利反击,还因此树立了一些敌人——玄凌就是其中之一。 地如心也明白了今天掌门这次的目的,怜悯地看着大殿中那个,即使跪着也正直挺拔的背影。很矮小,在宽大的礼服袍子下面,显得更是瘦弱,但是,依旧和二百年前一样坚韧不屈。 “师父,弟子愿意献出‘诛风’和‘兰亭’,为玄元峰浮岛恢复灵脉。” ——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到梅宴这样说。这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她说的轻松,大殿里却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她扬起头,笑着补充,“但是,我有个条件。” 玄凌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天目公这时候却异常和蔼,摆手笑道:“玄凌,让梅宗主把话说完。” 梅宴坐在地上,对天目公一拱手:“天目掌门,当初魔渊之战,我救过天雨莲一次,那时候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确有此事。但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这点人情能解决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希望掌门能够割爱,把沈宣的孩子留下来,让他以后做我的徒弟。”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地如心皱着眉头想。梅宴不是喜欢沈宣吗?讨要沈宣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这是要报复? “孩子?”玄凌也倍感茫然,他虽然修行也有二百年了,但是在这些爱恨情仇的老黄历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年轻。 他望向沈宣身边同样茫然的小孩,仔细一瞧,这小娃长得还是不错的——虽然他也算是天目公的外孙,但是天目公子孙众多,这孩子的出身,注定了他不会受到宠爱,玄凌连他长什么样都懒得管。 在场都是修士,这小孩的绝色外貌只吸引了他们片刻的注意力,很快,大殿所有目光重新聚焦在梅宴身上。 云空上人知道,梅宴对沈宣一直有些想法,所以他此刻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爱徒,你此话可是当真?” 这问的不仅是这个孩子的事,更是献出双剑、为沈宣抵罪的事。而梅宴对他回以一个坚定的笑容。 云空微微摇头,这孩子已经下定决心牺牲自己,救下沈宣一命——即使她和他,甚至丝毫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云空上人不认可,却也无可奈何。他看向天目公:“天目道友,你意下如何?若是这种条件也不同意,那就把沈宣带走,任凭处置吧。” 天目公知道云空不会喜欢这种交换,毕竟那两把剑在梅宴手里,就是灵山派战斗力的保障! 让云空不高兴,他就高兴。他乐呵呵地,迅速同意了下来:“既然梅宗主如此有诚意,那我自然成人之美。这个孽种可以跟随梅宗主,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梅宴却摇头,直白而无情地反驳:“不,我的意思是,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你的外孙。” 这话让天目公客气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他看着梅宴丝毫不肯退让的神情,这是不打算给他留任何打马虎眼的余地吗? 梅宴抬头,直视天目公,巨大的实力差距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这孩子本就姓沈,入我门下,道号就叫……致微,从我灵山派剑宗真传‘微’字辈。” 她用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对所有人宣布:“我活着,他是我的弟子,我死了,他是我灵山剑宗的宗主。从今往后,他与你密山派天氏一族,再无任何干系!” 这一席话如钉锥斩铁,锋芒毕露,也让梅宴终于露出了属于剑修的一身锋锐。 她整个人也像一把钉在地上的利剑,分外刺眼,这让天目公很不舒服。虽然他本来不在乎这点血脉,只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但是被这样一番抢白,他也觉得大损颜面! 这孩子是天雨莲私逃而生的孽种,他可以不要、可以看不起,但是被她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自己家的血脉被嫌弃了一样? 云空上人此时也转过身,直接地看着天目公。梅宴现在的强硬,是为了给这孩子的一生,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是灵山正一宗沈宣的儿子,战神梅宴的徒弟——而不是密山天雨莲的私生子! 看出了天目公的犹豫,梅宴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双手一翻,两把小剑在掌心浮现。只是轻轻一抛,飞剑就变成了寻常大小,静静地躺在大殿的青石板上。 飞剑算是灵器的一种,平日都在修士的紫府中温养,梅宴这些年很少动手,这两把剑也久未现于人前。 而诛风和兰亭这两把剑,即使对于地如心这个级别的修士来说,也是一个传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把剑上——玄凌好奇地伸头看,地如心远远地紧盯,天目公的目光更是闪动着掩饰不住的贪婪。 其中一把剑通体半透明,如烟似雾,离开梅宴手中之后,才显出固定的形状;其长约三尺,剑身纤细,锋锐之上寒光流转,几如活物,昭示着它已经生出灵性。此剑曰:诛风。 另一把,却整个都是墨色的,剑身宽厚沉稳,形状朴实无华,锋芒内敛,看上去毫不惹眼,给人的压迫却异常沉重。此剑曰:兰亭。 这两把剑的出现,让殿内的气氛都压抑了起来。沈宣离得最近,他之前被锁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近在咫尺的杀气有如惊涛拍岸,让人喘不过气! 梅宴也感受到了身后一个更加急促的呼吸,是那个小孩——她回头看了一眼,冲着他咧嘴一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那孩子身上压力大减,呼吸也平稳下来。 这凶器上面杀气太重,修士尚且需要刻意小心才能稳住心神,更别说还是凡人的十岁幼童了。 梅宴知道天目公不可能轻易放弃脸面,这才主动拿出这两把剑,勾起他的贪欲。 以这一对名剑的品质,再加上云空上人许诺的魔丹,玄元浮岛的灵脉很快就能恢复,甚至在灵脉纯度上还能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天目公还会觉得,剑修的道路终究不如法修这样强悍。但是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凝成实质的杀气,天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籍里记载的剑修都强大得近乎妖魔。 神兵利器,得一即可封神——这东西落在梅宴一个元婴修士的手上,真的是浪费啊浪费! 他现在还怎么可能放弃?! 云空上人心中颇为纠结,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非常心疼,不是为了失去的神兵利器,而是为了梅宴本人。 “梅宴,这两把剑一体双生,自小就被你精心奉养。虽然剑修没有本命灵器之说,但是,失去了它们,你的实力又要损伤了。” “师父说的是。”梅宴跪坐在地上,突然浑身气势一收,像个小女人一样抱怨:“魔渊之战损伤了我的根本,从那之后,我的实力再也无法恢复,想必,寿数也就剩下这百年了。” 杀伐果断的女汉子突然服起软来,其中哀怨简直是听者落泪。在场诸人,那些参与过魔渊战争的修士,都感到一阵心虚。 梅宴又抬头看向天目公,双眼挤出了一些过于刻意的水波盈盈:“天目掌门,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您轻易就能满足了……您,您真的不愿意答应吗?” 天目公此刻眼里、心里都已经被这两把剑给占满了。他本来就是懂得取舍的人,更何况,梅宴也给了他台阶下。 半晌,他终于把目光从那两把剑上挪开,看着云空上人带着一丝威胁的眼神,笑:“我同意。双剑归我,沈鱼归你。” 这是梅宴第一次听到这孩子的名字。 沈鱼。 “天目公,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云空上人盯着天目公,向他最后确认。 “就此了结。”天目公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激动地挥手让手下弟子上前取剑。 地如心主动上前,将那两把灵剑收进一只准备好的玉匣里——这种盒子是专门用来存放法器灵物的,可以隔绝灵气波动;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 灵剑的主人,要主动抹去双剑上面的神魂印记! 抹掉神魂印记的过程是惨痛的,但是,在梅宴做起来也是轻描淡写。仿佛没有任何留恋一般,她伸手在盒子里一拂,这两把剑就彻底和主人失去了联系,表面的灵气都减弱了几分。 地如心看了梅宴一眼,见她果断转身,才把玉匣的盖子扣上。 云空上人心情沉重地看着梅宴抹掉嘴角的血丝,笑着站起来,转过身,对那个孩子伸出了手。 她又有新的弟子了;但是云空上人自己,却唯有这两个亲传弟子。梅宴这孩子……都三百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傻。 偏在此时,却有人还要来触霉头。玄凌本就是跪在自己掌门面前,这时候一转身,对云空上人拱手:“上人,今日诸事皆因沈宣而起,此人狡猾奸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云空上人莫要放过,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天雨莲本来是玄凌的未婚妻,他算是受害人,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理所应当。 云空上人心情再不好,也没办法迁怒玄凌——毕竟,玄凌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沈宣,这次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4小孩子在意什么性别? 云空上人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仿佛毫无意义的话。 “宣儿,你既然做出这些事,又为什么要回来?”沈宣和梅宴,从来都被云空上人视为为亲生儿女一般,此时这样的称呼出口,可见已经是十分痛心。 沈宣却是面色不变,郑重地一叩首:“徒儿让师父失望了。” “呵。”云空上人感到荒唐,笑出了声,胡子都抖了抖:“你对不起的人,又不是我!” 沈宣这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良久,云空上人才继续道:“既然你的儿子已经有人照顾,你也应当找个地方,好好悔过。君山浮岛后面的寒冰牢,你去里面待……” 云空本想说五十年,却突然看到梅宴抱紧了那孩子,脸上露出惊吓,欲言又止。 饶是老头子清修多年,这会儿也烦躁起来,一挥手就做了决定:“你去里面待一百年!期间不得外出,宗主以下不得探视!” 这下子,连玄凌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天目公也颇感意外:“一百年?” 灵山派的君山浮岛后面,有个寒冰苦牢,里面的寒气会压制修士身上的灵力流动。即使是优秀的水灵根修士,也要日夜运功抵抗,才能确保灵力运转、不被冻死,可谓身体和灵气上的双重煎熬。 难道云空上人真的放弃了沈宣,否则怎么会直接提出一百年的刑罚?在那种地方,待个十年、二十年也就罢了,要真是一百年,出来之后心智大变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就是灵山派的事情了,灵山派失去沈宣这样的强力修士,天目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云空上人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自然不会有舍不得,他抬起眉毛,扫视了密山派诸人一圈,然后对天目公说:“天目道友,你派一个人,跟随我的掌事弟子,押送沈宣去冰牢。” 梅宴一缩脖子,师父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哦!她是真的想不通,私奔而已,修仙人士干嘛在乎那么多……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过这件事终于是尘埃落定了,沈宣去坐苦牢,玄凌亲自看着送进去的;至于之后怎么样,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密山派其实不在乎沈宣是不是真的受罚,既然已经争取到了利益,再提出惩罚沈宣,最多只是玄凌个人想要泄私愤而已! 大殿里的人各自散了,梅宴也牵了那个小孩,踏上自己来时的飞剑,向自己宗门的浮岛行去。 沈鱼这是第一次坐飞剑,和爹爹的祥云不一样,飞剑好细,他好怕掉下去,更不敢往脚下看;他还能感觉到四周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即使在这种天气也很冷,他忍不住往梅宴的怀里缩了缩。 “冷?”梅宴笑,把他往怀里塞了塞,裹紧了外面那件袍子,放缓速度。 他们在空中飞行,穿过氤氲的云雾,这些是君山浮岛外层的灵气凝结而成;离开这座最大的浮岛之后,能看见远处还有其他的浮岛,大小皆有,都萦绕着灵气,看不分明。 而脚下的地面,已经不知有多高了,沈鱼看一眼都觉得眩晕,只感觉飞剑一路向下,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我们要去哪里?” “回咱们剑宗的地盘,梅山浮岛。”梅宴回答,“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住,可能会委屈一些。有空我再带你四处逛。” 梅山浮岛是灵山诸岛最小的一座,说是浮岛,此时却被安置在了一片无人的山脉中,靠着一片山坡,以结界与外界相隔;但是仅凭岛上灵脉泄露出来的灵气,就已经让附近的山林更加葱郁,不时可闻飞禽走兽之声,还有很多低阶的灵草仙花,生机勃勃。 脚下那片山林越来越近,沈鱼也看到了浮岛的大致风貌。它有一半的范围都被冰雪覆盖,远看那里的中心,似乎有一点更为凝实的冰蓝色;而另一半,却是以一个火山口一样的地方为核心,岩浆滚滚,向外散发着热度。 只有距离这两点足够远的地方,那是浮岛的中央,才长满了树林,似乎有一些建筑。 “看,那就是阴极泉和阳极泉。两头的气候都不好,所以咱们住在中间,那里环境最舒适。喜欢这个地方吗?” 沈鱼倒是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能回答:“还好。” 梅宴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用拘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讲。” 想到这孩子自幼丧母,师兄又是那样冷淡的性格,这孩子从小一定是很少受到长辈的溺爱。不过反过来讲,师兄的家教严格,养的孩子也斯文,是件好事。 他们落在浮岛中央,一片木楼的前面。这地方被开出了一片空地,屋子前面有个大池塘,引了活水;屋后是个温泉池,也有泉水相通。山水相依,幽静自然。 梅宴领着他直接进了屋。这木楼已经很老旧了,门廊上的雕花和做工,都是大气古朴的简约风貌;但是仔细看去,个别屋子的墙壁上,似乎有一些可疑的暗色,甚至是烧焦痕迹。 “那是我的书房,书都可以看,别玩印章;这一间是修炼室。你以后就住那个屋里,有床的这个——哦还有,这道门后面过去是温泉,可以洗澡,平时洗别的东西,都去前面那个池子里。” 看着这个叫梅宴的女人指点江山,沈鱼这才终于有了一丝实感,他看着四周,犹豫着问:“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吗?” “这会儿还不算,还没向执事弟子报备,得让师父签字留底,你才算是灵山派的人,入剑宗门下。”梅宴笑道,“不过,若是‘我’的徒弟,那你现在就是了。” “这么草率?”沈鱼像个小大人一样诧异着,“师徒是大事,我看书上说,要祭拜天地,行师徒之礼。” 梅宴嫌弃地看他:“谁教你的啊?凡人的书不能乱看的!只有道侣才拜天地,咱们修仙者入门,最多拜过同门师祖——刚才在大殿,咱们不都已经拜过我师父了吗?” 沈鱼语塞,他想到大殿上的云空上人,那样的老者,要比这个女人更像仙人。可以的话,他更像拜那个人为师,就连那个珠光宝气的大叔,也比这女人更像个修士呢! 但是自己好像没得选。 十岁的小孩子,已经懂了很多事,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命,是被眼前这个女人保下来的;他也知道,血缘上是祖父的那个人并不喜欢自己,甚至是仇视——否则也不会刻意让他和爹爹一起爬台阶,受那无谓的劳累!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梅宴就像小女孩得到了新的布娃娃,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不过,你想要什么拜师仪式吗?” “一般吧。”小孩子其实还是不喜欢麻烦的。 “你要是想要,也可以有。”梅宴神秘兮兮地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带着什么行李没有?没有的话,就跟我来。” “去哪里?”沈鱼茫然,他身边从小没有女性长辈,不太能招架这种热情。 “来洗澡呀!跟你爹走了这么多远的路,又被那些人吓到了——看你这可怜样子,浑身都是汗!” 梅宴开开心心地把他拽到屋后的池子里,从远处都能看见的温泉,在近处看,已经是一大片了,只有这一片,修葺了一些台阶,还有铺了石板的池底。 沈鱼有点慌,“我我自己来。” “都这么脏了,我帮你洗!”梅宴不由分说地就去拽他的衣服,很是心疼——这孩子还是个凡人,密山派的人根本没有照顾他们父子俩,不仅身上臭烘烘,衣服也脏兮兮的! 沈鱼却哧溜一下从她手边逃掉了,慌乱异常:“不要,你躲开啊!” “害羞什么呀?”梅宴发现这孩子挺别扭的,耳朵脖子都红了。 不过小孩子的这点把戏可躲不过她,她甚至不需要动用灵气,仅凭身法,两步就追上了他,一身怪力压制,迅速除掉他的一身脏衣服。然后,她就愣住了。 “额。”梅宴停下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原来你是男孩子吗?” 听听这是人话吗?都事到临头了,还是一股子疑问的语气! “我本来就是男孩!!”沈鱼夹着腿倍感崩溃,这是师父该干的事儿吗?爹,你师妹其实是个女流氓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小女孩呢。”夭寿了,这么好看,竟然是男孩子。 满心欢喜的、本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洋娃娃的梅宴,悻悻地把采购计划里已经想好的几十套漂亮小裙子给划掉……了一大部分。 关于小裙子的遐想还是留到以后,梅宴叹气,眼下,还是先把这孩子拾掇干净! “你快出去啊!”沈鱼趁着她发愣,挣脱开一猛子跳进了温泉水,誓要离这个女人远远的。 梅宴虽然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一伸手逮住熊孩子:“小男孩也得洗澡!我徒弟怎么可以脏兮兮的。” “我自己洗!!” 梅宴已经甩了她那件碍事的礼服长袍,撸起袖子,用抓野猫的熟练姿势,把这熊孩子的脖子给钳制住了。 “小男孩就更邋遢了,你自己根本就洗不干净。你才多大,跟我害羞个什么劲!” “你给我滚啊!”沈鱼已经顾不得这人是自己以后的师父了,连哭带骂地挣扎,蹦跶得像一条刚捞上岸的鲤鱼。 “我马上就十岁了!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切,为师都几百岁了,给你洗个澡有什么不行的!过来,你自己涮涮可不行……脏成这样,得好好的洗!” 5亲情、血缘和记忆 梅宴掏出来一坨香喷喷的皂角,这都是凡人用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准备倒是齐全——她动作麻利,往沈鱼身上涂抹一番,很快就泛起了一大片的泡泡。 也是挣扎的累了,再加上这些肥皂泡多少起到了遮羞的作用,沈鱼不再使劲挣扎,而是认命地泡进水里,把泡沫拢在身边,挡住自己男女有别的部分。 若不是那双眼珠子还在狠狠地瞪她,可真是个师慈徒孝的有爱画面呢! 梅宴也无所谓他是不是闹别扭,不乱动就行。她似乎对洗孩子这事儿挺熟练,刷洗完肩膀前胸,就转过去搓洗脖子。 小孩的脖子最脏,沈鱼嫌她搓得疼,又开始躲,梅宴也没有再勉强,拎起他的头发,打上更多皂角。 这孩子的头发挺长,质地却不太好,身上更是瘦,整个人都显得营养不良。沈鱼虽然还很是扭捏,却也终于知道配合了,梅宴的动作也越发仔细、轻柔起来。 她把小男孩沾满泡沫的头发慢慢理顺,也不敢用力拽。“你这头发都没修剪过,看来你爹真的没怎么管你。”一边捋着,碰到打结的部分,直接手搓剑气给割掉了。 沈鱼不想理她,就听见她继续讲:“我们这个级别的修士,十年的时间,也就是一次闭关而已。你娘去世之后,你爹爹应该是伤心过度,没有什么心思,所以疏忽了你……沈鱼,你千万别怪他。” 沈鱼诧异,他倒是没有在乎过爹管不管自己,毕竟他也没缺过吃穿,但是会走路之后,很多事情都是自理。 父母的责任?他没有概念,更没想过去责怪谁。他更想不到的是,梅宴竟然会替父亲辩解,虽然他本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但是,这好像是……被人在意的感觉。 头一次感受到这种疼爱,沈鱼的心里不太自在,略带生硬地回了一句:“我无所谓。” “你还挺不挑啊!”梅宴笑着把终于顺滑起来的头发洗干净,“不过,男人本来也不会照顾人,你爹又是那样的性子,能把你养活,他已经很厉害了。” 她又搓了两把小男孩的脖子,笑道:“而且,他把这颗珠子也给你了,可见你爹还是很疼你的。” 梅宴拽起一根红绳,那上面挂着一只朴素的木佛珠。沈鱼抬手摸了摸,这是他出生起就戴着的,但是父亲却从未告诉他,这颗珠子有什么意义。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他出生的时候是有一些古怪的,父亲不说的事情,他却知道,所以此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好奇。 “洗好了。”沈鱼不想说这些,反正洗的差不多了,就想去拿衣服。 “不行,我刚才看见了,你那脚丫子脏得很,得好好搓。” “你出去,我自己来!”沈鱼再次要求,抱着泡沫和头发挡住自己。 “得了吧!赶紧的,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呢,不要磨磨蹭蹭!”她再次出手扣住熊孩子的后脖颈,直接拽到了岸边。 沈鱼挣扎的厉害,扑腾得到处都是水,梅宴也是恶向胆边生,故意瞟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说,你就那么点小东西,有什么可别扭的呀。” “啊呜!”沈鱼气急,终于奋起反抗。 “哎呀,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吗……你咬我也不会放手的!松嘴!”梅宴被吓了一跳,赶紧刻意放松了手臂上的肌肉。 沈鱼却是有苦说不出,难受的不行——他这一口恶狠狠地用尽了全力,虽然是咬在梅宴的胳膊上,却差点把他自己的牙给硌掉! 他这才想起来,最初见到这女人的时候,她可是直接从天上跳了下来,还把石板路砸了个坑…… “小狗牙没事儿吧?”强行拽住脚脖子的梅宴,撩起水泼他,很关心地问——这是真的关心,她什么体格自己最清楚,这孩子牙没碎,真的要感谢她反应够快。 沈鱼眼泪汪汪地抹了一把脸,太可怕了,女修士比传说中的恶鬼还要可怕! 日头偏西之前,二人终于像打仗一样洗干净了,梅宴也被他溅了一身的水,不得已把自己衣服里外也都换了。 沈鱼穿好衣服,那股子别扭劲儿还没消,腮帮子气鼓鼓地被按在椅子上修剪头发,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就出现在镜子里。 “看,精神又干净,这才是我的漂亮徒弟。”梅宴给他挽了一个工整的道髻,配上了青色的发带,再插上一支朴素的男款发簪。 沈鱼别别扭扭地看了一眼,竟然还不错,但他还是不高兴,撇嘴道:“喂,老女人,以后洗澡的事情我自己来。” “……哇,原来你是嫌我老。”梅宴惊讶地做心碎状,然后嫌弃地戳了戳沈鱼的后脑壳。 “下次我给你找个漂亮的执事弟子来,五十岁的怎么样?很年轻的,炼气修为,脱光光一起洗,你还可以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一样,一边洗澡,一边你追我跑,够不够香艳啊?” 沈鱼的表情略微扭曲,“你跟我一个小孩说这些?” 梅宴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像你这样的算是修士二代子弟,本来就该去过这种日子。相信我,你爹留下的魔晶够你花一辈子的,完全不用你操心。” 沈鱼撇嘴嫌弃:“我才不想变成那样。” “不想就对了。”梅宴拍他的小脑袋,收起了调笑。 “炼气,筑基,结丹,这是我对你基本的要求。你不用跟人攀比结丹有多早,各人天赋不一样,随缘即可;但是这几个阶段你跑不掉,否则,你的寿命根本挨不到你爹放出来!” 说起爹爹,沈鱼也沉默了,半晌,他才问:“我可以去看我爹吗?” “师父原话:宗主以下不得探视。”梅宴回答,“不过,你要是表现好,我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你。我虽然修为低,但是好歹也是剑宗的宗主。” 元婴大圆满——在各派宗主的门槛都是化神、合体强者的圈子里,她这个修为简直低得可怜。 “你什么时候去?” 看着小孩眼里的期待,梅宴笑了:“你自己修为不够的话,即使是跟着我,也受不了那儿的寒气。那地方天生就是一座监牢,甚至连上锁都不需要,被丢进去之后,没人救根本出不来。” 沈鱼有点害怕地听梅宴继续说道:“以师兄的修为,他可以在里面活着,但也仅限于活着。” 感受到他的心情,梅宴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想多陪陪他,但是那不可能,即使你有我这样的修为也不行。师兄也不会同意你跟他一起遭罪。” “好吧。我要增强实力。”沈鱼认命了。 梅宴点头鼓励了他这个志向:“所以咱们走吧,去给你开灵眼!” “那是什么?” “开灵眼,佛修把这个叫灌顶,要由长辈手把手地带着,把你身边的天地灵气,引导进你的灵脉中。只要有这样一个种子,你就可以继续吸收灵气,自己多多积累,就能有炼气修为了。” “难吗?”沈鱼有点怕自己做不来。 “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配合就可以了。可惜我不会开灵眼,所以得找别人帮忙了。” 说到这里,梅宴的笑眼里也满是期待:“顺便再做个灵脉属性的测试,看看你都有什么灵根!” 沈鱼的眼睛亮了,然后又暗淡下来:“会不会很难?我已经十岁了,听书上说,有灵根的人很小就能自己吸收天地灵气。” “都说了凡人的书不要乱看,你这误区也太多了!”梅宴摇头发愁,“你要是很喜欢看书,以后多去百闻阁,那里有很多藏书。” “好。”这个沈鱼喜欢。 “咱们灵山派,总共有七个浮岛,门下有四阁、三宗。主要战力都是三宗弟子,分别是正一宗、天一宗还有咱们剑宗。” “正一宗最擅长使用各种术法,每一个弟子走出去,都是万人敬仰的仙师。天一宗就有点难搞,他们都是修全真道法的,主张‘断情绝欲’,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性子也都是孤僻怪异……总之,你记得不要去招惹天一宗!” 想想这孩子洗个澡都别扭的要死,逼急了还敢咬人,梅宴觉得,自己必须让他记住谁家是万万不可以祸害的。 “四阁三宗里面,只有咱们剑宗的人有点儿少,别的宗门,各自都有几千弟子。”梅宴说着,摸了摸鼻子,她心虚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 沈鱼不客气地戳穿:“这不是‘有点’少吧!”放眼望去,似乎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呢。 “你也有师姐和师兄,只不过他们现在……唉,你别嫌弃啊,虽然咱们人少,但是实力强,有我在,整个灵山派都没人敢欺负你。” “实力?强?”沈鱼眯着眼,斜觑着某个据说是唯一一个仅有元婴修为的宗主。 “哇,被徒弟看不起了!”梅宴夸张地怪叫起来,她决定让这孩子记住,自己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以免今后也像别的熊孩子一样蹬鼻子上脸!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跟君山浮岛差不多气派的地方,很多穿着门派制服的弟子在宽广的殿堂中穿梭,显得匆匆忙忙的。 “师弟!师弟在不在?灵照师弟!”梅宴落在一个偏殿门口,这前面是个小广场,一口鼎里燃烧着庄重的高香,她却毫无风度地放开嗓子大喊大叫。 “梅师姐。”一个老实的中年人乐呵呵地小跑出来迎接,老远就说:“听说你收徒弟,我放下手头的事就来这儿等着了。刚来一会儿你就到,师姐真是性急。” 这中年人就是百闻阁现在的宗主:灵照真人。他是云空上人同辈供奉的弟子,比梅宴小,入门也晚,故以师姐弟相称。 梅宴跟他互相行个平辈礼,然后一弯腰把沈鱼让到身前:“看,我徒弟怎么样!” 这孩子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梅宴就像在给小伙伴显摆新玩具。而灵照真人也是个合格的小伙伴,煞有介事地仔细端详:“微字辈?” “致微。”梅宴说出自己那时候随手给徒弟取的道号。 灵照心中赞许,点头道:“灵透聪慧,必然是好资质。”这孩子目光沉稳,就算资质不好,这不还有梅宴这个师父在吗?她有的是办法。 梅宴也喜欢好听话,开开心心地一手拽一个:“走,里面聊。” 沈鱼跟着她进入偏殿,心中却十分忐忑。万一自己的灵根很差怎么办?虽然他不习惯梅宴的过度热情,但他能感受到师父对自己的关爱,此刻他对梅宴已经很认可了,他不想让师父失望。 之所以会有这种疑虑,是有原因的。 沈鱼有个秘密:他身上继承了母亲的记忆。那些记忆碎片,会在他的梦中,或者在看到熟悉的人、事、物的时候,在他眼前翻动起来,就像看书一样。 那些记忆场景亲身经历一遍,就仿佛走进了母亲的人生。沈鱼对此丝毫不排斥,从小失去母亲的他,出于对亲人的濡慕之情,甚至把它当成上天的眷顾。 在很多记忆片段里,都会有一些因为灵根残缺而产生的无奈心情——所以沈鱼很清楚,自己的亲娘灵根极差! 心里七上八下地揣着“烂天赋会不会遗传”的疑虑,他虔诚地跪坐在灵照面前的蒲团上。 6一桩喜事与一位稀客 开灵眼这个过程并不复杂,灵照真人手掌手轻轻放在他头顶,让他闭眼。很快,沈鱼感觉到轻微的麻痒从头顶百会穴传来。 一个豆子大的小光点,从头顶进入了他的身体,沉入丹田,滴溜溜地转起来。它就像一粒火种,一朵烛光,安静地旋转着,燃烧着。 “好了。”灵照松开手。 “这就好了?”沈鱼茫然睁眼。 灵照真人颔首,继续指导:“内审自身,集中精神,试着操控那一点点灵气。这只是一颗种子,天地灵气从此进入你的身体,只要一直保持流转,就可以永远取之不尽。” “我们所在的浮岛都是灵气浓郁之地,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增长修为。但是之后你也要学习功法,勤奋修炼,否则,这个种子也只能保存几十年而已。” ——每次有新的外门弟子被点灵,这些基础知识,都会由专人负责教导,这也是灵山百闻阁的日常工作之一。外门弟子流动性极强,没有修行天赋的孩子会在几十年后老去、离开门派,回到凡人的世界。 而梅宴显得更加心急了:“赶紧测灵根,我好给他找功法!” “先让他缓一缓。”灵照示意稍安勿躁,慢悠悠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摞东西,对沈鱼介绍道:“这是五行图,就是测试用的纸,不珍贵,别怕弄坏。” 这张纸只有巴掌大,正中间有个半透明的圆圈,就像被谁不小心掉上了好大一滴油。 “凝神冥想,让我刚才给你的灵气种子转起来,你的灵脉里,就会有稀薄的灵气。然后,用指尖戳一下这里,就像这样。” 灵照真人伸出一根食指,在那个圆圈一点,淡淡的灵气波纹像水滴一样在纸上扩散。沈鱼看得有点紧张,不确信自己能否做到。 “别紧张,先认真冥想,找到灵种运转、灵脉充盈的感觉。”灵照真人十分和蔼,示意他在蒲团上稳坐,不着急。 小孩都是活泼好动的,在这一关,刚开始注意力不容易集中,之后又会太过焦虑,所以不能给他太大压力! 通常,一批小弟子入门,会在这里耽误一个上午的时间,有悟性极差的,在动用灵力这一关就被卡住,从此一辈子都与修炼无缘。 沈鱼赶紧闭上眼。他没看见,刚才那张五行图的中心圆圈里,渐渐浮现了几个深深浅浅的色斑,这就是刚才那一点灵力的五行构成。灵照真人正举着一张新的纸,想要换掉它。 但是没想到,沈鱼只是闭目片刻,就飞速地抬手,在面前那张纸的圆圈上,又戳了一指头。 “!”灵照愣。 “?”梅宴茫然。 灵照真人内心咆哮:刚才这张被他戳过了啊!自己的金水双灵根是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是孩子你要不要手这么快啊! ——不过,灵照真人不愧是标准的仙人,工作经验丰富,反应也很快。此时他虽然内心咆哮,但是依然能保持面不改色,把那张已经显色的纸拽了回来:“你已经看见了,这是我的灵根属性,金水双强。师侄,你再来一下。” 沈鱼知道自己太过性急,也脸红了。他看了一遍示范,就忍不住照着做了;在母亲的记忆里,调动灵力是像吃饭喝水一样顺手的动作,他怕表现不好,有样学样,尽全力模仿,一下子就把前辈给吓到了。 梅宴挥手:“再来。”五行图就是试纸而已,也不珍贵,我徒弟调动灵力这么快,好事! 戳,沈鱼的动作还是那么麻利,他发现自己丹田里那个小种子,被使用了了一丢丢,但是随着它的自动旋转,马上恢复了原状。 灵照拿过这一张五行图,仔细等着它显象。不一会儿,他皱起眉头,拿在手里远看近看,却是反手又拍出一张,示意:“再来一次。” 沈鱼照做,就看见这位师叔拿着这两张纸,甚至还举起来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什么情况?”梅宴戳他,让他不要故弄玄虚。 灵照真人的脸色郑重起来,开始斟酌用词:“有点复杂。” 梅宴催促:“复杂就快说啊!这样子怪吓人的你。” 沈鱼越发慌乱起来,却还得尽力装成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地听这位师叔从灵力运用的基本原理讲起。 “大多数人的灵根都是五行混杂的,只是比例不同,才会有所针对地修习特定属性的道术。很多复杂的法术,都需要至少两种属性相合,结合相生相克之道,威力才能强大。” “不过,偏偏有些人的灵根过于纯粹,天生缺乏某种五行。比如完全没有水灵根的人,祥云都不会驾驭,这种灵根叫做‘天残’。” 灵照往旁边瞥了一眼,梅宴摸摸自己的鼻子尖,“你说这个干嘛?一般人又没这个烦恼。” 她知道天雨莲是天残灵根。但是沈宣的灵根五行中,金火土三种属性都是上佳,沈鱼怎么都不会那么倒霉吧! 灵照无奈地摇头:“灵根的属性混杂是常态,混合比例通常是随缘的。除了天残之外,还会出现另一种极端情况就是——五行完全均匀,就像一样粗细的五根绳子拧在一起,完全不存在哪种属性突出。” “什么意思?”梅宴一脸茫然,她对术法原理一窍不通,揣着双手,陪着小心问:“这样的灵根,是好,还是不好?”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灵照突然觉醒了学者之魂,他得给这两个术法盲,普及一下这种情况的稀有程度。 “打比方:一袋子五谷杂粮,你随便抓一把出来,里面什么都有,或许其中某种谷子多些;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灵根。” “天残灵根,就是随便抓一把,偏偏就缺少了某种谷子——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天残灵根虽然资质不算好,门中却也有一些。有些五行缺一门,也不大影响日常修炼。” “但是你想象:你随便抓一把谷子,数里面的谷子粒,却发现,每一种的数目竟然都是完全相同的!”灵照说着,也有点小激动了起来,拿着那两张纸给他们看。 “完全相同,找不到任何的偏斜——师姐,这太稀有了,我只在典籍上见过啊!” 灵照激动地拍起了大腿:“这种灵根,在任何属性上都没有短板,他可以毫不浪费地吸收五行灵气!这是修习术法最好的苗子!” 认真听着的师徒俩这才如梦初醒。就像刚刚放榜的考生一样,他俩一人拿了一张五行图,这东西现在就是光彩熠熠的成绩单啊! 沈鱼虽然看不懂,却也学着灵照样子对着光端详,那张纸的中心,印着五个一模一样的圆点,除了颜色之外全无差异,就像一朵盛开的五瓣梅花,还怪好看的。 梅宴也是做过灵根测试的,这时候一把抓过刚才被灵照点过的五行图——这一张上面,是深浅不一的几个圆斑,只有金黄色和蓝色的两点颜色格外浓郁。 她又拽过来一张空白图,往中间一戳,片刻就见那上面只有一个金色的圆点。这下次她才彻底满意了,这纸没问题,沈鱼的灵根就是这么稀有。 灵照激动得坐不住,他牵着梅宴的手使劲摇晃:“师姐,你把他给我吧!百闻阁里任何一种法术,他都能学,我会为他设计新的术法,百闻阁所有的新术法他都可以尝试——师姐,他不能跟着你当剑修啊师姐!” 梅宴本来还被这欣喜弄得恍如梦中,闻言一愣,当时翻脸:“你想跟我抢徒弟?给我死了这条心!” “但是他真的……”灵照很着急,然后又拽过沈鱼:“师姐明鉴,你看他的骨骼,根本不适合学剑啊!”作为百闻阁阁主,看人的眼光他还是有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剑修还是我是剑修?”梅宴横眉立目,不过,很快还是藏不住心里的欢喜。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学剑。既然天赋这么好,那更得好好培养。话说回来,这样的灵根,练什么功法最好呢?”梅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甜蜜的烦恼。 现在普遍的功法,都是针对各个属性的灵力,她已经在思考哪种灵力以后发展最好了。 但是灵照却不满足于这样,他向梅宴保证:“师姐你别急,这几天我再找些资料,一定要找出最适合他的功法!”五行全佳的灵根,若只增强其中几种,让人怎么能甘心?! 沈鱼看他们两人乐不可支,悬着的心这才安稳下来,自己终于没让师父失望。 梅宴高兴地揽过他,蹭蹭他的小脸:“太好了,你什么都能学,比我强——比你师父强一百倍!” 看梅宴的架势,若不是坐着,她肯定要把他提起来在地上转圈圈。这师徒俩谢过灵照真人,披着暮色回到梅山浮岛的时候,梅宴还忍不住笑意。 沈鱼心里又升起了新的忐忑。既然是这样的好天赋,那他就更要努力,否则就辜负师父的期待了! 这女人几百年辛苦,才是个元婴修为,真是让人担心她老了会不会挨欺负。 而梅宴根本没想什么以后,也并不知道徒弟心里的忐忑,她就是单纯地为了眼下的好运气而开心。沈鱼只能在心里暗暗腹诽:他的师父啊,简直比他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人逢喜事,当以吃喝相庆,更何况梅宴是个俗人,她的徒弟也需要按时吃饭。她挽起了袖子,重新启用了小木楼里面好久没用过的厨房,亲自给沈鱼弄吃的——材料都是回来时候顺便在浮岛旁边的林子里找的。 沾了这个浮岛的地脉灵气,附近这片山林的物产极其丰富,她今天下了狠手,山珍野味弄了一大堆。其实厨艺并不怎么样,好在沈鱼不挑剔,二人热热闹闹地折腾完,已经是月出东山。 念着沈鱼今天累了,梅宴早早地打发他去睡觉;可她自己却还是心情激动。在浮岛的林间转了转,最后她还是拿了一壶酒温了,然后在木楼前池塘的湖心亭里,摆了一只木头躺椅坐下。 虽然是她一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却斟满了三只杯子。 晚风微凉,湖景默然,朗月稀星,银光泻地。这种静谧的气氛,也让梅宴的心情微微地舒展开来。她轻轻叹气,看着桌子上,仿佛在自嘲自己的荒唐;然后,拿起一杯酒,举杯对月。 “天雨莲,听说你死了,但是你儿子不错,我收下了。他灵根极好,以后前途无量,我不会耽误他,你放心去吧。” 说完,她一翻手,这杯酒就倒在地上,琥珀色的醇酒无声地融入泥土;五指再轻轻一搓,那杯子也化成了粉末,随着晚风飘荡着,好像烟雾一样,绕了一个圈才终于散去。 然后她再举起一杯,目光更加温柔。 “……寒微,我终于给你收了个师弟,长得很好看,像女孩子一样。这孩子脾气有点别扭,不过,你要是在,他一定很听你的话。” 她不舍地看着这一杯酒,仿佛在杯中月影里,依稀又见故人。然后她闭上眼,把这一杯也倒在地上,指间剑气飒飒,如风云搅动,恰似当初那个青年的意气风发。 她闭目好一会儿,才抄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咽下那火热的辛辣,她举着空杯子,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往事迷离,依然还是心意难平,仿佛想趁着这一杯就醉生梦死,不再醒来。 她躺倒在椅子上,用酒杯挡住了刺眼的月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开。 如梦境一般,酒杯后面的月亮上,出现了一个仙子的剪影——轻纱似水,长发如瀑,端庄地踩着祥云,等在梅山浮岛的结界外面。 “地母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梅宴说着场面话,却连起身都懒得,只是随手丢了个小竹片过去。 这人竟然是那个密山派的女修士,地如心! 7月下私话 熙坤峰是密山第二大主峰,也是密山派中,仅次于天字辈的势力。作为峰主,地如心的资历和声望,都是同辈修士中的佼佼者。这一声“地母娘娘”本是敬称,被梅宴叫出来,却透着一股子不知所谓的戏谑。 地如心接住那竹片,这才一脚踏进结界,落在湖心亭中——这是信物,如今这梅山浮岛上有了别人,防御结界都已经启动了。 “对月独酌,你倒是有闲心。”她看了看旁边,不太满意桌边那个凳子,从自己的灵府空间里拿出一个藤编躺椅,这才舒服地坐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难免好些。”梅宴把手里杯子放桌上,好奇问:“你可是稀客,怎么没跟你们掌门回去?” 地如心不说话,看着桌子,“亏我特地等到晚上,杯子都不给我留一个。” “你用新的。”梅宴嘿嘿笑,又掏出一个杯子斟满。琥珀色的醇酒,在犀角杯里像流岚一样美丽。 地如心接过,却捧在手里没有喝:“白天听你说起那个人情,我思来想去,还是心神不宁。” 梅宴嬉笑:“怎么,走火入魔了?” 地如心横她一眼,“那种大事,掌门可以轻巧的一笔带过。但是当初你救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不是特地去救的……他们可以装作不记得,我不行。” 梅宴听她提起往事,浑身不自在起来。魔渊战争,当时她忙着杀魔砍兽,顺手救下了很多小队,对于其中的某个人很难留有印象。她会记得天雨莲,还是因为那小姑娘实力不行、排场却不小,一群人围着她小公主长小公主短。 那时候天目公还不是掌门,只是天目真人;天雨莲地位特殊,梅宴救下了她,上一任的玄元峰峰主很感念,天目公投其所好,这才郑重表示欠她一个人情。 不过她现在可不愿意追忆往事。 “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怀旧我可不奉陪,今天我正高兴着呢。” “……行吧!你赢了,先说你的高兴事。”地如心无奈,她知道,不让这货满意了,她会一直东拉西扯,没个正经样子! “沈鱼那孩子的灵根很稀有,五行完全均匀,听说,是修炼法术的好材料!”梅宴举杯,跟地如心面前的那个杯子磕了一下,“这种好事,难道不应该喝一杯?” 地如心也诧异,五行平均的灵根?闻所未闻。 她暗自叹息,从某种程度来说,密山派失去了这样一个好苗子,挺可惜的。不过对于梅宴来讲,此事确实当喜,她也认同地端起杯子,浅啜一口。 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赶忙皱着眉头放下:“你还在喝这个酒!” “你还是喝不惯啊。”梅宴可高兴看她狼狈的样子,顺便把旁边擦桌子的帕子递给她擦嘴:“没办法,偶尔来点,别的酒我又喝不醉。” “每次都是这样……咳!”地如心被她弄得没脾气,烦恼地接过帕子,然后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块抹布,嫌弃地丢在桌上。 似乎一起丢下了什么包袱,她胡乱抹了抹下巴,和梅宴一个姿势地往后仰过去,还翘起了腿。 “说正事,都二百年了,你也该进阶了!” 梅宴嗦了一口烈酒,砸了咂嘴,摆手:“旧伤未愈,太难太难。” 地如心鼻子里发出一声让人听了骨头都要酥掉的哼声,“你个滑头鬼,真的是因为旧伤,还是因为你不肯?” 梅宴在椅子里扭了扭,勉强苦笑:“别戳人伤疤啊。” “梅宴,你不可能就这么耗死你自己。”地如心的如丝媚眼转过来,很惆怅地看她。“再说,你现在又开始带孩子了,他还是这个乱七八糟的身份,你总要多做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啊?他天赋那么好,我盼着他一百年就能超过我呢。”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打马虎眼?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招惹玄凌!” “不是我招惹的他。”梅宴摸鼻子。 “不管是不是你招惹的,他那个脾气你知道,现在沈宣又留了个孩子……你觉得,他那个心眼,会不会高兴让这孩子长大,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有过这么一出?” 梅宴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得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玄凌是个心眼比针眼小的家伙,密山派那些人行事作风也没有什么仁义约束,说不定哪天被人挤兑得不高兴,可能就会钻牛角尖……甚至会想着把沈鱼杀掉! 毕竟,这是他的青梅竹马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虽然摇摇欲坠的绿帽总有一天会被人忘记,但是人一辈子,能有几个白月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变心,想想就可怜。 “行吧,你都特地提醒我了,我会想想办法,尽快突破的。”如果玄凌给她找不自在,仅凭元婴实力确实会有点难受。 毕竟,保护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困难得多! “敷衍!”地如心的手指头直戳她的眉心,很刁蛮的动作,却自带了几分娇嗔,根本就凶不起来。她拿出一个保存灵物的盒子,故意像赌气似的往桌上一丢,扭过头一副“宝宝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梅宴也来了兴趣,地如心今天来,八成是特地送这东西的。她伸手拨开盒子,看一眼就迅速变了脸色,一把扣了回去。 梅宴一本正经,眼观鼻观心:“我觉得,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初顺手为之,不值得你拿这种东西出来。”这玩意儿她认识,就是因为认识才不敢拿! “息壤的碎片而已,我的命不值这点吗?”地如心知道,梅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这个东西一定会让她动心。 梅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胡闹,这是熙坤峰的灵脉,你个败家大小姐,竟然敲了个碎片下来?!”不愧是名门大族的修二代,糟蹋东西不带含糊的。 “想什么呢!”地如心翻了个白眼,给她解释:“息壤每隔一千年会分裂一次,前几年正好赶上了,我特地抠下来这么一块。” 她这口气鬼鬼祟祟,就像跟小伙伴说起昨天从别人家地里偷的白薯。 作为这个分享秘密的小伙伴,梅宴也是真的服气了——看上去越是乖巧的女孩子,偶尔胡闹起来,比那些坏孩子要敢想敢干多了! “你也真的行。”梅宴还是很犹豫。“其实……我真的用不着,我现在这元婴修为,注意一点,保那孩子到结丹还是没问题的。” “别装了。要不是你那两把剑都没了,我才不会上赶着可怜你。你在家里蹲了这么久,二百年了,我有可怜过你吗?” 梅宴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东西明显就是一早准备好的,和今天的事情无关。这都是地如心故意找的借口,好让她能够接受! 话已至此,梅宴再拒绝就是不信任对方了。“行吧。如心,你最近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帮你的?” 地如心翻白眼:“我堂堂熙坤峰峰主,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元婴修士帮我。” “哎,那怎么办啊?”梅宴一挺胸,“要不是现在拖家带口不方便,我就卖身给你了!” “谁稀罕!”地如心故作嫌弃,鼻孔一哼,“那你认不认?以后,你反过来欠我一个人情。” “行,这可是大人情。”梅宴既然想明白了,也不再扭捏。 梅宴这个人,从来都是牺牲自己,很少去占别人的便宜。地如心这次让她不得不认下这么一次,心里是得意洋洋,手指头戳得桌面笃笃响,完全没有地母娘娘的矜持,更像个占了便宜的登徒子! 不过,想起白天的事情,她还是很遗憾:“你说说你,非要管沈宣的烂事,这下可好,两把剑都没了。” 梅宴倒是无所谓,“师兄性命攸关,我怎么可能不救。” 地如心拍一把桌子:“他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这么多年,你还没看透吗,沈宣他就是个渣男!” 梅宴摇头,叹气:“儿女私情,是不能勉强的。就算他选了天雨莲,他也还是我最敬重的师兄,永远都是。” 地如心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摇晃她的肩膀让她清醒。“我的傻妹子,你师父那会儿问他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梅宴摸摸鼻子,“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回来?若是真的像他自己所说,愿意一死谢罪,那他为什么不在天雨莲死的时候,就自裁殉情?”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让我们掌门逮住,然后来找你们要好处,这样就不影响他以后的修行之路了!沈宣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就算是云空上人不管他,这不是还有你吗?!” 梅宴沉默了,很多事情她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她让地如心消气,自己喝了一口酒,“师兄总是思虑更周全,他都是为了孩子。” 地如心调门拔高了八度:“为了孩子?你觉得他有管过那孩子吗?我刚看到那孩子的时候,他竟然只吃过五谷丸,都快吃出丹毒了!” 梅宴摇头:“男人总是粗糙一些。师父当初带我们,也没有很精细的。”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精细人,但是在带孩子方面,已经比男人强很多了。 地如心毕竟是小女子,这会儿一开始开始诉说不满,就抱怨地停不下来。 “粗糙?就算不会做饭,简单的水灵术他总是会用的吧?凡人衣服随便就能买到吧?好好的小姑娘,吃穿用度都那么敷衍,身上都脏兮兮的,真是白瞎了雨莲师妹传下来的一张脸!” 梅宴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得笑起来,赶紧转移话题:“行了行了,你这话别让那孩子听见,他可是男孩,不是什么小姑娘。” “嗯?男孩?”地如心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来,忍不住往后面的木楼里看,很有些跃跃欲试。 梅宴赶紧安抚她:“算了算了,孩子都睡着了。你吵醒他又要闹。” 地如心没回答,她的修为境界高,又是法修,元神的感知一直笼罩在四周——她早就发现了,那小孩一直在木楼那边躲着偷听。 她说这些,也存了一些心思:这孩子必须要明白谁对他更好,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能偏帮亲生父亲。梅宴对徒弟向来是掏心掏肺,若是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白眼狼,她必然不会饶了他! 8天雨莲和地如心的尘封往事 梅宴却没有她想的那么多,看她不说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打开手里那个盒子。 她好奇地伸出根指头,戳了戳里面那只枣子大小的东西,问地如心:“这怎么用啊?” 地如心回答:“用木土两种属性的灵力将其融化,然后度进丹田里,沿着功法路线行走。所有受损的灵脉,还有破碎过的灵府,都会被补全。”她也没用过,都是自家古籍上说的。 梅宴啧啧称奇:“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疗伤圣物,灵府灵脉都能补。” 若不是直觉知道这东西有用,也不会认定它贵重——主要是心意的贵重。然后她突然抬起眼皮,反问:“木土两种属性的灵力?” “……”地如心也是一愣,“你什么灵根来着?” ——战神梅宴是个十足十的剑修,连祥云都不会驾,洗个澡都没法用火灵术烧水,可谓是修士中生活不能自理的废柴。 当初魔渊大战的时候,她的破坏力异常强悍,横扫一切,没人在意她的灵根是什么。然而事实上…… “我是天残属性,缺四门,单一金灵根。”梅宴用一种“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看她,“你知道,你就是忘了。”故意忘了。 地如心豪迈地一挥手:“所以我亲自来了,我可以帮你运功!”就像开灵眼一样,放开所有防御,让别人的灵气进入,这方法是可行的。 梅宴压下心里的感动,还是拒绝:“不是不信任你,只是那个东西还是很不老实,你肯定会伤到。” 听她这样说,地如心也狐疑起来:“那东西真的如此厉害?即使是你,二百年还没有降服吗?!” “降服?呵,这世上没人能降服那种东西。”梅宴很苦恼地摇头,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 “算了,反正我情况特殊,应该没问题的。”她把这一坨土样的息壤碎片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像个丑乎乎的大丸子。 有点嫌弃,但她还是闭上眼,一把丢进嘴里,咕咚一声吞了。 “……”地如心原地石化。 梅宴好像有点噎住,喝了一口酒顺下去,才摊手道:“我的元神和灵府都碎过了,就像一个破屋子,门和窗户都能进。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她举着酒杯,默默等待。果然,只是稍微一运功,她就看着自己的元婴逐渐变成了元神,身上的灵力向内极度坍缩,达到了一个临界点,然后悄然扩散。 随着暴涨的灵力级别扩散出去的,还有久违的元神感知!周遭的一切都细微可察、尽收眼底,顺便,她还发现了一个藏起来的小小身影。 竟然没睡?梅宴沉吟。 沈鱼的亲娘,再怎么说也是密山派的人,难道他有什么话想和地如心说?若是涉及密山派的事情,自己去过问也不合适。 罢了,随他去吧!梅宴和地如心一样,选择了视而不见。 地如心感受着她身上的灵力变化,像做梦一样恍惚:“这就结束了?”竟然就这一点灵气波动,连个灵气旋涡都没有。 困在元婴瓶颈二百年的梅宴本人,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对啊,如果有合适的东西,也就这么简单而已。” 地如心忐忑起来,追问:“那东西现在怎么样?” 梅宴感受了一下体内,很满意:“息壤不愧是灵物,竟然暂时给它喂饱了。我们暂时达成和解,还能使用一点力量……” 看着好友期待的目光,她思考了一下,放下杯子,在地如心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往前跨出一步。 莲步轻抬,脚尖点在半空,那里凭空生出了一个阴阳鱼组成的、黑白双色的圆盘。 圆盘缓缓旋转,一股压制不住的凶性从中疯狂地泄露出来,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随时准备着撕咬! 这比“诛风”和“兰亭”两把剑拿出来的杀气还要浓郁;这种杀气,不是由杀伐征战的沧桑沉淀而来,而是一种天生反骨的叛逆,迫切地想要打破拘束,报复这个世界! ——这是一种单纯为了破坏而破坏,像纯善一样干净的极恶。 “……这就是两仪轮?”地如心站了起来,这个气息让她浑身汗毛直立,情不自禁的进入了戒备状态。 梅宴又是轻轻一踏,那圆盘瞬间消失。她从半空中落下,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脸:“还行吧?” 地如心好容易让自己的灵气恢复正常流转,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凶悍。怪不得梅宴不让自己帮她,这搞不好真的会伤人的! 不过,老朋友的实力再次增强,她也是真心为她高兴:“厉害厉害,这我就放心了。” 她也终于可以安心离开,毕竟如今的身份也不能在这里迁延太久。 梅宴没有送她,从结界里出去不需要信物,她得趁着现在,重新适应一下久违的元神。 虽然刚才展示了一下,但是毕竟是刚刚回到化神境界,状态不稳定,刚才她是用尽了全力才控制住两仪轮的凶性! 如果能像驾驭飞剑一样使用它,应该也把它当做飞行法器,一定比飞剑要稳。上面甚至可以坐好几个人,她现在是有徒弟的人,得考虑乘客的感受。 不过,梅宴突然想,反正徒弟也快炼气修为了,要么给他一把飞剑先玩着吧? 正确的飞行观要从小培养,那种温吞吞的祥云,只适合地如心这样的仙子。真正的剑宗情怀,是驾驶飞剑,翻滚、盘旋、拉升、俯冲、空中急转弯…… 想到这个,梅宴放弃了让两仪轮变身载人飞盘的念头,而是开始琢磨什么样的飞剑适合沈鱼。 …… 此时,某个不睡觉的小孩却偷偷溜出来,追着地如心跑了好远,使劲向她挥手。 “地母娘娘!” 地如心落在他面前,梅宴大概是在巩固境界,没管这边。“你怎么追过来了?跑太远你师父会担心的。” 沈鱼跑得喘粗气,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我这里有、有件东西,想给您看一看。” 地如心感到一丝诧异,他的东西……或许是沈宣的东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地母娘娘,师父今天带我点灵之后,我已经能用乾坤袋了。我爹之前给了我一个乾坤袋,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沈鱼伸出小手,举起一支珠钗。地如心的眼睛当时就直了,“你,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虽然没有见过我的娘亲,但是我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梦到她的经历。”沈鱼用稚嫩的语气向她解释,“今天我一拿到这个物件,就梦到您了。我觉得这应该是和娘娘有关的。” 元婴以上的修士,都是用灵府空间储物,能被丢在乾坤袋里的,通常都是无关紧要的物件。这个珠花做工很粗糙,用料寒酸,配色幼稚,比凡人工匠做的还要丑上几分。 地如心和天雨莲自幼相识,这只珠花钗,就是她们二人垂髫之年,刚学会使用灵力的时候,用灵力扭折金丝、串了灵气凝珠做成的。 灵气凝珠,随便一个修士都可以用石英石捏出来,通常是炼气修士练习灵力操控时候的副产品,掉在地上都懒得捡,只有小孩子会拿着玩耍! 而这上面,镶嵌有土灵气凝结的黄色灵珠,还有水灵气凝成的蓝色灵珠。 “你……你梦到什么了?”借着月色,地如心痴痴地端详着那颗最大的水灵珠。 “闺阁妆镜,这个东西是两个小姑娘做出来的。”沈鱼声音稚嫩地回答。 “刚才偷看师父你们说话,见到娘娘的神态,方知是梦中之人。我想,这东西我拿着也是无用,不如送给您,做个念想吧!” 地如心痴痴地接过,情绪翻涌,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大家都是这几天才知道天雨莲去世的消息,但是掌门却只想着以此来讨要利益,只有她私下里颇为介怀。 “娘娘,你不喜欢吗?” “不,好孩子,我很喜欢。”地如心蹲下来轻轻抱住了沈鱼。想到他所说的梦境场景,格外酸楚。 “雨莲走之前一定很眷顾你,才会有一些神魂碎片附在了你身上……” 地如心忍着哽咽,摸了摸沈鱼的头。 “我现在不能名正言顺地护你,真是惭愧。不过,你师父比我厉害百倍,你好好跟着她学艺,只要身上本领强,以后谁都不怕。” 沈鱼在她肩膀上用力点头:“我明白。” “好孩子。”地如心这才放开他,收起珠钗,直起身顺便抹掉一丝眼泪。“你这么有心,我也送你个东西,作为回礼吧。” 她在灵府空间里乱七八糟地翻找了一圈,在沈鱼看来,她就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拿出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钟。 “这是闻天钟,是个防御法器。”地如心给沈鱼看,“防御法器最容易祭炼,你筑基之后就可以用。遇到危险,它最多可以保你一个时辰,在这期间,所有攻击都会被它接下来,还会向外发出巨响,你师父听见,一定来得及救你。” 沈鱼看着她手心里散发着灵力的法器,能被地母娘娘拿出来送人,它的品质一定不会寒酸,但是沈鱼并不高兴。 “地母娘娘,我不想要什么宝物。”他稚嫩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师父也有神兵利器,但是一朝失去了就会损及自身。再好的宝贝终归是身外之物,我不想依靠它!” 地如心听了这话,这才对沈鱼刮目相看起来。 “小小年纪,你竟然有这样的志气,倒是我小看你了。”她想了想,收起了闻天钟,翻手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东西也算是雨莲的遗物,本来不想给你的。”地如心不舍地摸了摸册子的封面,“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密山派术法总集,不包括这几年新创的强力术法;但是我密山派不外传的神魂法术、偏门异术,全都收录在其中。” 沈鱼按捺住狂喜,谨慎地问:“我以后是灵山弟子了,这样可以吗?” “你是雨莲亲生的,没什么不可以,不外传即可。这些法术,其他门派的人也有钻研,但是只得皮毛,效果远远不如我密山真传。” 她摸摸沈鱼散着的头发,看着这张和天雨莲很像的脸,继续说:“听说你资质很好,希望你能结合两个门派的术法之长,创造出自己的东西。” 沈鱼这才满心欢喜地答应,把书册收了起来。 其实沈鱼刚才是撒谎了,他在密山派逮到他们的时候,看见这个地氏一族的长辈,就觉得和母亲记忆里的一个朋友很像。只是他一贯谨慎,不想让他人怀疑,这才没有多话。 若不是刚才偷听,确认了地如心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这会儿绝对不会追上来!而今,果然如愿地拿到了好处,沈鱼拜别地母娘娘,偷偷地摸回去。 梅宴还在月下,侧脸正对着小木楼。沈鱼藏起来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偷跑出去,是不是被发现了?不过,犹豫半晌,他终于还是蹭到师父身边。 9不听话的孩子会死的 “怎么没睡?”梅宴果然早就知道,没有一丝意外之色。 沈鱼把板凳搬到桌子近前,主动给师父斟酒,老实答道:“不习惯。” “嗯?床睡得不舒服吗?”梅宴回忆,好像是没给孩子用床垫,罪过罪过。 “不是。”睡不着是另有原因,性格别扭的小孩,这会儿不知道怎么说。 “刚才偷听了没?” “没有,我感觉到师父的灵力波动,就出来看了。”沈鱼随手扯谎扯地很圆润,顺便转移话题:“师父,那个圆盘子也是你的兵器吗?” “不是,那就是个法器——不过用来砸人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太好控制。”梅宴惭愧,应该是自己进阶闹出的动静,把这孩子给惊醒了。 她把沈鱼斟满的杯子端起来,一口饮尽,摆手:“下次不用藏着,我的朋友而已,没有你不能见的。” “哦。”沈鱼乖巧点头,他其实是怕招架不住她们两个女人的热情,才不敢过来。 地母娘娘尚且是一位懂得矜持的女性,但是自家的师父,即使相处只有一天,他已经很清楚是个什么货色了! 梅宴看他耷拉着脑袋,责怪:“不精神就去睡觉,别强撑。” 沈鱼摇头,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我的娘亲,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想知道,在梅宴的心里,天雨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母亲啊,她是一个医修。”梅宴随意地回答,“她的灵根只有木水双属性,没办法练什么有威力的法术,反倒是最擅长给人治伤。她身边总是跟着几个会打架的同辈,打起来很凶悍,因为即使受伤,也可以立刻得到治疗,恢复如初。” “医修很厉害吗?” “不厉害。那些人虽然跟着她,却也是在监视她!本来她就不会打架,长此以往,她的战斗力越来越差,越来越离不开别人。” 沈鱼知道“监视”的意思,想象了一下,也很快明白,母亲记忆里面为什么会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 “为什么要这样!”这是他亲娘,想想就很生气。 “天残灵根,木水双属性,这是玄冰轮的绝佳寄主。她又是女孩,玄元峰注定不会放过她。”梅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她的命……或许,也是责任吧!” “但是这样的娘亲,活的一点都不自在。”沈鱼愤懑,“仙人都是自由行走天地间,自在逍遥的,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娘由不得自己!” 梅宴伸手摸他的头,“因为我们只是修士,不是什么仙人。修行界已经有几千年没人飞升了,或许,成仙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吧!” 沈鱼皱眉:“我不要和我娘一样。” “你不会。”梅宴仰头干了一杯,保证:“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以后一定会活的像个仙人,纵情天地,自在逍遥。” 沈鱼点头,但是又很快丧气了:“可是,我现在想见爹爹一面都做不到。” “所以你才要努力了。”她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看着被沈鱼斟满的酒杯,突然想起来:“你爹他喝酒吗?” “没见他喝过。” 梅宴惆怅,“是吗?……竟然没有借酒浇愁,看来他是真的戒了。” “喝酒不好吗?”沈鱼拿着手里的酒壶,不知该倒酒还是该放下。 梅宴放下空杯子,示意他继续满上:“没什么不好的,男人都喝。你爹之前喝的比谁都凶,我这里留下的二百坛,被他一个人喝掉了一半。” 沈鱼看着杯中的酒液,琥珀色半透明,好像流动的金子,挺好看的。 “尝尝吧!”梅宴把酒杯向他推了推。 沈鱼看着梅宴认真的目光,终于是好奇,觉得自己应该男人一点,毫不犹豫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咳咳咳!”这孩子没经验,这一口灌得实在,呛的也实在! “好辣!嘶……” 梅宴哈哈大笑,赶紧给他拍后背,沈鱼咳嗽得涕泪横流,好半天气息才顺过来:“这是什么味道啊!” 又苦又辣,还带着一些甜,一口咽下去沿着喉咙烧到胃里,但是那气味却向上一直冲到了脑门——师父竟然爱喝这种东西! “红尘味。”梅宴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这酒叫醉红尘,是你师兄酿的。” 沈鱼好奇,“师兄又是什么人?” “他是个笨蛋。” “额。”饶是童言无忌,沈鱼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有多笨?” “他把自己笨死了。” “……”如果沈鱼有经验,就会知道师父这样子八成是喝多了;但是这一天是他第一天和师父在一起,也是第一次看见梅宴喝酒。 梅宴的双眼布满了月光都照不透的阴霾,声音冷了下来:“我教他的是杀戮之道,但是他非要去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他不听话。” 梅宴伸手,把沈鱼搂进怀里。 “不听话的孩子,以后会死的。”她的下巴磨蹭着孩子的头顶,眼神迷离:“致微,你以后要听话,不要像你师兄那样笨。” 沈鱼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致微是自己的道号。他觉得师父现在很不高兴,所以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就在她怀里拱了拱:“困了。” 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想挤到躺椅上,但是梅宴却站起来,把他抱走回了卧室安置好。 只是喝多了而已,不影响她照顾孩子!这间屋是之前徒弟用过的,凡人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给沈鱼盖上被子,却发现这孩子牵着她的袖子不让走。 “爹爹他……每天都抱着我睡。”沈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弱弱地说出他睡不着的真正原因。 听说仙人夜晚都是打坐,从不睡眠,他不好意思讲,怕给师父添麻烦! 梅宴诧异,努力眨巴着醉眼——真想不到,师兄也会有哄孩子睡觉的耐心。看来,他终归还是很疼爱孩子的。她也没多想,哄孩子是长辈的责任,她也就趁着醉意,抱着沈鱼躺下了。 秋露微凉,沈鱼度过了梅山浮岛上的第一夜。 鼻尖环绕着和爹爹身上不一样的香味,让他异常安心。在梦里,他又看到了母亲的记忆,看到了很年轻的师父! 但是记忆里的师父,和他亲眼看见的很不一样。在被法术轰炸过后的魔渊战场上,那个女人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提着魔气缭绕的头颅,身后漂浮着好几柄杀气凛冽的飞剑,有点可怕。 一只白净的手指擦过她的脸,披血带煞的女人抬头,平淡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一种习惯了的平淡。她并没有在乎自己正在做什么,不管是在杀戮,还是在救赎,她都是无心无性、无所挂碍。 抹了抹脸,她挥挥手,好像又说了什么,沈鱼听不清;很快,随着这一段记忆的消逝,这个画面定格下来,变成墨色的飞灰。 这不是沈鱼第一次梦见梅宴,也不是最后一次。 …… 梅宗主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日头还没升到中天,那孩子也还安稳地睡着,这说明她还没醉死过去——若是像上次那样一醉三个月,后果就严重了。 她的徒弟还是很脆弱的凡人呢,若不按时投喂,真的会饿死! “下次不能喝这么多啊!”她懊恼地看看外面天色,打开结界接收了一堆传讯玉简。灵山剑宗二百年来第一次增加了注册人口,很多人发来贺信。 还有一些凡人用的一套杂物,新送来的门派制服,男童的款式,好几个尺码,已经覆盖了小孩子长身体过程中会经历的所有大小。 梅宴不高兴,那群掌事弟子还挺明白的,她还在期待女弟子穿的款式呢! 不过,其中一封灵讯让她惊异起来,这是灵照真人发来的,让她去百闻阁藏书库见面,他找到了适合沈鱼的功法。 梅宴已经进阶化神,闯进百闻阁之后,稍微感知了一下,就直奔最顶上的一间偏僻的藏书阁。“灵照师弟,你不是说要好好找找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虽然只过了一晚上,灵照真人的样子竟然有点憔悴,双眼略微凹陷,两颊更加枯瘦。他身边有很多翻开的书,摊开的书页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经过了多次涂抹的字纸。 “我思虑良久,觉得现有功法都不适合师侄。所以,我把混元功改良了一下。” “混元功?那不是凡人强身健体用的吗!” 灵照却很笃定地点头。 “你知道,灵脉这个东西,会让你输出的灵气,变成具有自己特色的属性。像师姐你,不管吸收什么灵气,最后都只留下金属性,你输出的灵气也只有金属性。” 这就是单一灵根的劣势,在单纯的灵力修炼上,进境比其他人慢很多。 “怎么?”做好静听解释的准备,梅宴直接在他对面提出一块干净的落脚处,席地坐下。 “仙灵之气,是五行灵气混合而成的。咱们修士吸收灵气,只有适合自己灵根的,才会留在体内,剩下的都被浪费掉了;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说致微那孩子的灵根强于他人。” “废话少说,你直接讲,混元功是怎么回事!”总不能用凡人的修炼方法糊弄过去。 “思来想去,只有凡人用的混元功,是直接吸取天地灵气的。只不过这种低阶功法,吸收灵气的效率,取决于最差的那种属性。所以,凡人练得再勤奋,效率也异常低下,甚至无法吸收灵气。” “但是致微他不存在这个问题,他没有短板。” 梅宴托着下巴,突然问:“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师父给你出的主意吧?” “师姐聪慧。”只有在这种时候,梅宴才是敏锐的。 “我收个徒弟,还得让师父费心。”梅宴苦笑,“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问那些细节了,功法写完了吗?写完我就拿走。” “掌门师尊提供的思路,经过了我的精简,小孩子也可以看懂。” “那我就直接给他咯。”梅宴接过那本小册子,“这叫个什么?混元功也太平凡了。” “嗯……”灵照真人翻开那本心血结晶的册子,第一页的总纲,正是“万法调和”四个字。“或许,可以叫五行合一道。” “你还想把他当正一宗传人呢!”梅宴笑骂,也看着万法调和几个字。“这是我剑宗传人,就叫‘万法归宗’吧!” “这又和你剑宗有什么关系吗?”土死了! 灵照在心里狠狠地腹诽,他对梅宴的品位向来不敢苟同,但是却不敢跟她辩! “随你叫什么吧。”灵照是老好人的脾气,被迫接受了这个土气的名字,不忍直视地摆摆手,赶紧进行下一话题。 10说走就走的修行之旅 “致微他的情况实在是特殊,所以,掌门特地嘱咐我,他修炼时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如果我也解答不了,我就会呈报给掌门师尊解决。” “有这么麻烦吗?还上报?”梅宴开始不好意思,“小孩子修炼,就算碰到什么问题,咱们也就解决了,你可别打扰他老人家。” “这是掌门师尊的意思,他很知道你。”灵照真人对后辈的教育是一丝不苟,“若是他真的碰到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一定很严重,到时候可别耽误了孩子。” 梅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尖,讪讪地:“谢谢。以后还要师弟你多费心了。”看师弟这憔悴的,都是仙人之身了,还给熬成这样,可想而知他这一晚上费了多少脑子。 灵照摇摇头,沧桑道:“何必言谢,能教导这样的孩子,我也很高兴。这孩子对五行术法的理解,必然会凌驾于我等之上。修真大道,吾辈中人永远不能放弃的,唯有这一颗求索之心而已!” 灵照真人是一个真正有追求的修仙者,大道和真理,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他筑基之后,我让他经常来找你。” 灵照点头,拿出一块腰牌:“尽管来。”这是出入百闻阁的信物,除机密书库之外可以随意阅览,只有内门弟子、各宗主的亲传弟子才能有这个特权! 梅宴回来就把那本薄册子丢给了徒弟,任其自行修炼。悟性还是上佳的,不出一个月就已经运功纯熟,成为了一个炼气修士。 随着修为增长,沈鱼也开始有了几分少年该有的模样——虽然还没长个子,却有了一种自信挺拔的气度,再不复初来门派的柔弱感觉! 梅宴也很克制自己,再也没喝醉过,每天专注做饭,几乎吃遍了周围山里的飞禽走兽、灵果山珍。只要沈鱼离开梅宴的视线,梅山浮岛的结界就会全面开启,连灵讯都飞不进来;在这种不动声色的铁壁防御下,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平静的日子。 沈鱼也终于习惯了这个新的监护人。 这个师父刚见面的时候,感觉有点过度热情,还逮住他去洗澡,但是梅宴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异常老实。反倒是沈鱼,有时候睡得太熟,会以为身边是自己的父亲,迷迷糊糊地像条八爪鱼一样抱上去。 梅宴被勒醒几次,略微思索,用一床厚被子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只有几个晚上,就把这孩子热的不行,竟然戒掉了抱东西睡觉的习惯。 不过,没了这点小习惯之后,沈鱼这些日子越来越沉默,除了吃喝睡觉之外,他的生活全是修炼修炼修炼,不分昼夜地拼命吸收天地灵气。 在各个大境界中,所有的小境界是没有明显的区分的,但是梅宴看得出来,这短短的时间,沈鱼身上的灵种,已经彻底成为一团时刻都在运转的灵气! 这已经算是炼气阶段的大后期了。这团灵气,在筑基之后会成为一团最初的气海,然后在其中凝结出金丹,再变成元婴,进而开拓出灵府、化出元神。 按照这个速度,沈鱼有希望在点灵三个月之后尝试冲击筑基! 一般的双灵根修士,从点灵到炼气圆满,需要积累三年,这是很勤奋的修炼速度了。梅宴不是那种喜欢攀比的师长,但是,三个月筑基简直闻所未闻! 跟灵照沟通了一番之后,对方说这个速度没什么,灵气不失控即可;但是梅宴很惆怅:这样下去,这孩子会不会沉迷修行,失去童年? 这天,梅宴终于忍不住了,用炒菜的铲子戳了戳双目呆滞、一边运功一边吞饭的爱徒。 “徒弟啊,为师觉得,你得劳逸结合。” 沈鱼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才反应过来师父在和自己说话。他倒是有记得把饭粒咽下去,才回答:“修炼不好吗?” 梅宴很担心:“你现在还小,应该多花点时间出去玩——你看你现在都快练傻了。” 沈鱼却一本正经:“但是师父,我只有抓紧修炼,才能增强实力。” 梅宴叹气,也不知道他这股子执念是从哪儿来的,他就这么想去见师兄一面吗?这样子可不行,修仙问道讲究一个修心,随性随缘,不能产生偏执。 她想了想,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也别光是在家里运功了,自己身上的灵力,要真正用起来才能熟练。” 沈鱼终于正视自家师父说的话,放下饭碗,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梅宴看到孩子还没彻底傻掉,挺庆幸的,然后掏出一个半透明的玉瓶子。 “咱们梅山浮岛上面有两个阴阳泉眼,这你是知道的,在泉眼旁边的地脉附近,会生成一种灵泉,这里面就是一滴灵泉水。” 沈鱼接过,在瓶子底有一些液体,晃一晃,大概也就几滴。 “你找到这种灵泉,灌满这一瓶,然后拿回来给我。”梅宴说完,顺便递给他一张简陋的地图。 从他们待的位置出发,到梅山浮岛的任何一头,都需要好几天的路程;如果沈鱼只凭一双现在还是凡人的腿脚去走路,会更加辛苦。 况且,灵泉水并不是踏遍浮岛就可以找到的,这个任务是考验他作为一个炼气修士,在不会法术的情况下,如何使用灵力让自己更方便! 沈鱼拿着地图,虽然看不太明白,但是他还记得当初来浮岛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那冰蓝色和火红色的两极,在这座浮岛的两头,距离相当远。 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任务,他的理智渐渐回笼,认真地看着梅宴,问:“师父,你说劳逸结合,那我跑这一趟到底是劳,还是逸?”这已经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了。 梅宴笑眯眯地挥挥手,“算是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同时提醒你,在路上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好。”沈鱼吃完最后几口,拿上自己的乾坤袋,“我会尽快回来。” 竟然就这么走了。 “?”徒弟啊,你出门在外不带一点儿干粮吗。 梅宴已经准备了干粮和干肉,还有指南针、帐篷、火石等物件;可沈鱼竟然什么都没问,就这样从屋后温泉池边那条小路出去,在岔路的地方判断了一会儿,就向着浮岛北方去。 往这个方向走,气候越来越湿冷,正是阴寒的水灵气集中的方向。 梅宴愣了好久才偷摸摸地跟上去,她先看看这孩子是鲁莽还是真的洒脱。修仙之人,乘兴而去,一路随缘,既然已经迈开了步子,自然没有再把他叫回来的道理。 沈鱼沿着小道走了没多远,就进入了无人活动的森林中。杂草乱木遍地横生,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小匕首,动作还算熟练地一边开路,一边缓缓地向北边走。林木中看不清太阳,他走了一两个时辰,发现自己没有指南针。 不过,好在他手里的匕首是母亲的遗物——修二代手里的东西即使是凡物也绝不会差,即使由十岁小童使用,也轻易砍断了一棵大腿粗的树木。趴在被砍断的桩子上看了半晌年轮,也不知道他怎么判断的,总之,勉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远处的梅宴很不认同地摇头。这可是浮岛,仙人的居所,随时可以移动,可以改变方向的!树木在浮岛上生长,年轮根本就做不得准。 不过,沈鱼的运气好,梅山浮岛因为特殊原因,已经放在这里二百年没动过了,这才被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北边。 一上午行路,草木逐渐稀疏起来。沈鱼能感到温度明显变得凉了,就像从盛夏进入深秋,因为那边的大型温泉而产生的濡湿感觉,已经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爽。 沈鱼来时候就看见,浮岛的北边有一片水蓝色的冰原。他知道自己的方向没走错,日落西山的时候,随着太阳落下去,温度也逐渐降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想办法过夜了。 他又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的乾坤袋里没有帐篷。沈鱼从出生起都跟父亲在一起,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露宿呢! 捡了一些木柴,弄起好大一片浓烟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小火堆。出门的时候刚吃完早饭,经过了一天的运动,沈鱼肚子有些饿,他也没计较这些,拿出一粒五谷丸就吃下去,运功一会儿,就拿了一条小被子卷着,在火堆旁边躺下了。 梅宴看着他做这些,突然想起来地如心之前说过,沈鱼吃过不少五谷丸,都吃成习惯了。 这可不行!必须得找点清丹毒的东西来。饿了难道不是去打猎吗,怎么能第一时间想到五谷丸呢? 梅宴决定,以后要多给这孩子吃好的,争取让他在辟谷之前吃遍各色美食,培养一个健康的饮食口味。 仙路漫长,没点儿口腹之欲可怎么好过——她似乎是忘了,她自己宅在家里二百年都没有用过灶台这件事。 因为没有算好柴禾的数量,火堆在后半夜就熄灭了,地面也变得更加冰冷,沈鱼身上的小被子也变得潮湿而沉重。 小男孩像婴儿一样缩起来,因为不舒服,似乎做了噩梦,最后竟然把被子抱在了怀里——这肯定就更冷了。梅宴叹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给他盖上一件袍子。 还是那件代表宗主身份的金红绣花鱼龙纹法袍,华丽的礼服款式,在这片丛林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是梅宴一点儿也没珍惜,过于繁复的下摆都铺在了地上,沾了不少泥土。 毕竟是没有生活经验的男孩子,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以为身上有灵力就万无一失了?天真。 未筑基的修士都是纯粹的肉体凡胎,会生病,也会衰老。只有筑基之后,才能稍微借助灵气的运转,远离凡人的病痛。但若是想要“长生不老”、得到几百年寿元,还需要结丹之后。 只有那些二三十岁结丹的修士,才能永远保持青春外貌。所以,那些外表年轻修为却高深的老怪物们,其实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修炼天才。 不过,梅宴快乐地想,她的小徒弟也是修炼天才呢!梅宴满意地离开了,临走还戳了一下他圆乎乎的小脸蛋。 沈鱼一早醒来,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四处喊着师父。凭借元神感知,梅宴轻松地跟在沈鱼的视线之外,时刻保持着关注;但是这次的任务,还得由他自己完成! 喊了一会儿发现并无回应,沈鱼把这件袍子小心地叠起来收好。这明显是传说中仙人才能穿的法袍,单薄的一层却十分保暖,即使沾了泥土,也被他仔细地拍掉了。 熄灭的火堆、树枝上凝结的寒霜,都在明白地告诉沈鱼,昨夜贸然睡下是很欠考虑的。 离开长辈安排的温暖小窝之后,他完全没考虑野外的昼夜温差,若不是师父一直在关心自己,可能这一夜就要生病了! 太阳再次升起,驱散了林中残留的寒意,沈鱼也不用砍树看方向了,而是趁着白天尽快赶路。师父给的玉瓶子一直被他挂在腰间,只要碰见流动的水,他都会上去仔细对比、查看,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一路碰见的都是普通的泉水而已。 流动的灵泉水……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呢? 11我家师父最爱坑人 第一次出门远行,沈鱼脆弱的脚很快就磨起了水泡,钻心的疼。继续坚持了一会儿,沈鱼这才想到使用灵力解决问题。 他试着把灵力凝聚在脚底,形成一层保护,减轻足底的压迫;但他也才是炼气修为而已,全身灵气运转,没有多会儿,就面临了灵气耗尽的局面。 不得已,只能停下来打坐冥想。他体内的光团呼呼地旋转,沿着功法路线,运行了好几个周天,才完全恢复了灵气;顺便脚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至于他体内的气团,竟然没有出现萎靡之象,反而更加充盈、富有活力! 这个发现让沈鱼很是惊喜,师父说得没错,自己不能只是一味地闭门练功,而是要把灵气运用起来。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频繁使用之后,他觉得自己体内的灵气更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团外面吸收进来的东西! 初次踏上修行之路的熊孩子,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探索着。 梅宴一直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发觉身体上的疲惫之后,他没有一味地忍耐、克服痛苦,而是迅速找到了方法,这让她高兴之余也有一些担忧,忧心他是不是不肯吃苦。 ——这次修行不仅是试炼,也是一次考察,对沈鱼的体力、毅力、智力等基本素质的一次考察。 又到了晚上,沈鱼在日落之后敏锐地发现了温度变化,开始着手过夜。这次,他想砍一些更加耐得住烧的柴禾,让火堆不会半夜熄灭。 虽然师父在身边,他也不想事事都靠长辈的照顾,师父让他找泉水的目的,他也开始了解到了。 他看准了一棵粗壮的枯树,他挥动匕首想要砍下几根粗枝丫,但是刚刚动手,树杈晃动,头顶的树洞里竟然钻出一只松鼠。 沈鱼“哎哟”一声,头上被一颗松塔砸了个包!那只灰色的大松鼠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很责怪他动了自己的窝。 沈鱼看它这嚣张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很会蹦跶的锦衣修士玄凌……咋咋呼呼的,好烦啊! 想到这里,小男孩不高兴起来,伸出手就要抓。松鼠不愿让他掏掉自己窝里的“存货”,直接在沈鱼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疼疼疼疼! 沈鱼差点疼哭,这么小个东西都欺负我!他也亮出匕首,整个人趴到树洞旁边,想来个洞中捉鼠。但是这树洞本就不大,他匕首又长,伸进去也没能怼到那只坏鼠,反而又被那小爪子给抓了好几下。 一来二去,沈鱼缩手不敢再战,却看那松鼠更加得意洋洋,跳出了树洞,吱吱吱地在枝头跳跃,耀武扬威。 沈鱼瞥了它一眼,手上暗自运起了灵气,冷不防地快速挥臂,那把匕首一下子飞了出去。这下效果立竿见影,松鼠的红尾巴尖,竟然被钉在了树干上! 松鼠好像吓呆了,很人性化地乍了乍爪子,也不敢吱吱叫了,眼神十分哀怨。沈鱼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逮住着坏松鼠了,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发现自己实在是有点幼稚。 都是修士了,还跟个小动物过不去……唉,罢了。 他在装死的松鼠脑壳上弹了一下,顺手拔出匕首:“既然胆子小,以后脾气就不要那么大。”还是去寻找其他的枯树吧。 不过,这个教训也让他记住了,浮岛上有很多小动物,在砍柴的时候必须注意。这次是松鼠而已,若下次是毒蛇一类的有毒动物,不高兴给自己来上一口,就很危险了。 师父应该是让他出来锻炼能力的,自己可不能让她失望! 又选定一棵树,他敲了敲树干,空心的,不确定里面有没有活物。沈鱼想了想,觉得修行者还是要使用灵力。 他闭目片刻,灵脉充盈,灵力覆盖于双掌,轻轻地按在树干上。灵力离开身体就迅速散掉了,但是沈鱼依然凭借那一瞬间的发散,知道了这个树洞里面没有杂物。 这一次尝试的成功,意义远大于得到这根柴火,他很高兴又探索了灵气的一种使用方式。 梅宴却咬着自己的拳头,心中开始羡慕嫉妒恨! 她是单一金灵根,金属性灵力性质十分锋锐,像这样贸然地注入木头里,那木头可能会直接碎裂、爆开。 通常,用灵力探查物体需要使用温和的属性,木、水、土这类,稍稍有一点就够了,即使相应灵根并不出众,也可以勉强运用。她这种天残灵根,在各种地方都不方便,这苦只有她自己才懂! 这天晚上,沈鱼干脆也不用火石了,就拿了一片干透的木柴,两个手指不停地搓。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搓出了单属性火灵气。木柴刚刚冒出烟,他赶忙烫手地放开;不过这火苗终于是得到了,小心地护着火苗,引燃柴火,他高兴地一边烤火一边搓手手。 ——灵气外放需要筑基修为才行,但是,在炼气阶段可以努力尝试,将体内的混合灵气分出单一属性来运用。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个?沈鱼他才十岁啊! 炼气阶段就尝试使用感知、使用单属性灵气,这种操控灵力的天赋,梅宴即使是师父也忍不住酸了,不想评论! 第三天,沈鱼终于可以望见远处的冰原了。 所谓阴极泉,泉眼就像一个蓝色的火山口,在浮岛上看,就是一座微微凸起的小山。他已经走得很近了,光看直线距离,明天傍晚就可以到达;但是,沈鱼一晚上睡起来之后,发现放在一旁的玉瓶子里,那点灵泉水已经结了冰。 这里的地面湿度大,同时晚上十分寒冷,沈鱼都是裹着师父的法袍,靠着火堆才能够整晚安睡。但是,在离开他手边不远的地方,灵泉水一夜成冰,虽然他拿在手里,掌心的温度已经让它很快化开了,这却不是个好兆头。 不能再向北走了。他要找的是灵泉水,晚上会被冻住的地脉,是不会有什么泉水的! 梅宴发现,沈鱼一早起来没有赶路,而是拿着瓶子若有所思。这孩子终于发现了新的调查方向,操碎了心的师父老怀大畅——不愧是师兄的孩子,心思细腻,不会一味蛮干。 沈鱼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到从哪里着手,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一般,久违地打坐修炼起来。 在这里修炼效果竟然还不错,毕竟是能够孕育灵泉水的地方,越靠近两极的泉眼,灵力也越加浓郁。 只不过,这浓郁的灵气似乎属性上太过单一,沈鱼吸收了一会儿,发现水属性太过浓烈了,让他身上感受到一阵阴冷。 可是灵泉水并不是单纯的水属性。它里面还有什么? 师父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几滴样品呢?他打开瓶盖,倒过瓶口,轻轻地蹭了一点,在指尖一搓,细细地感知。 除了金属性之外,这里面五行灵力皆有。水自不必多说,些许的木属性让它似乎性质很温和,土属性给它留下了一点粘稠的质地,而一丝丝的火属性,让它保持液体,而不是直接变成一坨冰。 该怎么找呢? 沈鱼看着这片广袤的大地,有各种属性组成的物体。从这些复杂的属性中,怎么寻找这样的一种灵泉? 土遍地都是,木也长了满地,水属性已经浸透了,金……金倒是会很明显,但是,灵泉水里偏偏没有这种组成。 只有火。他之前试着用手指点火,已经对火属性十分熟系了,这时候恨不得趴在地上,放出灵气,扩大自己的感知! 梅宴专注地盯着他,他能想到把灵气外放,这是一个途径,但是没筑基的沈鱼现在做不到这一点,即使能够发散出去,离体的灵气也会迅速溃散。 若是注意力足够集中,仅仅维持一线,或许可以把灵力扩散到足够远的地方。这是最优解,但是并不是唯一解。 若是梅宴来的话,她会依靠本能行事,先去寻找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形成灵泉——其实这才是一般人的思路。有天材地宝的地方,必然灵气浓郁,否则怎能孕育灵物? 不过,沈鱼对于灵气的浓度却没有什么意识,反正他灵根强大,在哪里修炼,都觉得效率很高,他对环境根本就不挑剔的。 可是像梅宴这样的废灵根,对周遭灵气平均浓度的波动就十分敏感了,毕竟这关系着她能不能及时从外界补充灵气。好在梅宴是剑修,体内自有另一种循环,她若是放几个术法,很快就会把身边的金属性抽空。 这一天,沈鱼就坐在这里完全没有动。梅宴几乎以为他又回到之前修炼傻了的状态了,这时候,她发现,沈鱼终于用了她想到的第一种方法。 情理之中,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大量灵气会散掉,少量就更好控制——控制灵气凝聚,发散出去,这是他筑基之后也需要的灵力操控技能。 这整个任务,都是为了沈鱼能够更好地筑基!梅宴不是法修,不会言传,只能用实践促使徒弟成长。 日落之前,沈鱼终于控制了一缕灵气,顺着地脉延伸出去,就像一只触角,磕磕碰碰地延展着他的感知。 这细若游丝的一线,就像风筝线一样,如果在他手里断掉,就会变成无根浮萍、瞬间溃散。沈鱼知道,自己没筑基之前只能做到这样,所以他的手掌死死地按住地面,保持接触,生怕不小心把好容易扩散出去的感知给丢掉了! 在不远处的底层下面,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坑洞,有点混合元素的气息。他一激动,睁开眼,那点灵力在坑洞里爆发了,他顾不得许多,赶紧跑过去,扒开草丛,看到一个圆圆的洞口,也是一愣。 “吱吱吱吱!”蹦出来两只……好大的兔子。 动物都是肉体凡胎、五行混杂之体,沈鱼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两只蹲在窝里胡搞瞎搞的兔子给带跑偏了。 这两只兔子体型不小,披着一身灰色的过冬厚毛,更加显得不好惹。野兔的爪子可以飞速刨洞,其尖锐锋利可想而知,沈鱼看到它们追上来之后一爪子就挠破了自己的外衣,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怎么脾气这么大?沈鱼纳闷,却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两只肥兔的某种运动。运起灵气跑出去好远,灵气团都快要枯竭了,他才喘着粗气回头,看见其中一只还在老远对着他挥爪子,但是另一只已经悻悻地往回蹦了。 这片林子的树木相对稀疏,他擦擦脸上的汗,看见不远处相对茂密的一片,转身走了进去,这会儿他终于发现,自己枯竭的灵力恢复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加快。 咦,原来外界的灵气浓度变化,也会对我体内的灵气运转产生影响吗? 感受着稍微加快的效率,沈鱼终于后知后觉地悟到了另一种办法。钻进林子,温度似乎高了一点,沈鱼重新开辟出一块地皮,坐在上面,双手按地重新冥想。 这次顺利许多,他迅速找到了一脉火灵气。沿着那一脉灵气寻找,他的灵气感知也越来越熟练,顾不得双手都是泥土,他用匕首开路,一直奔向火灵气越发浓郁的地方! 然后…… 梅宴使劲捂着自己的嘴巴,差点笑破了肚皮。 “谁告诉你冰冷的地方就是阴极泉了?” 梅宴老神在的,如愿以偿地,看着爱徒掉进了自己给他挖的第一个大坑。 泉眼的名称,连那张地图上都没有写——因为这张地图是有颜色的,正常人完全可以自己判断,根据地形寻找方向。 大部分人的惯性的思维,会觉得寒冷的地方属阴,温暖地方属阳;而梅山浮岛的泉眼,只有在其真正的中心,才是灵脉的极点。 在那一点上,集中了火属性的阳极之力,可是,这就造成了一个副作用:在它附近的很大一片范围里,火属性都快要被抽空了。 水属性失去了克制,生发旺盛;同时气候也变得寒冷无比。所以…… “从这边找到的,可是以残留火属性为主的‘火灵浆’哦。” 梅宴乐滋滋地想。 (ps:新书期持续求推荐票!顺便,本书的签约合同已经寄出,手里还有免费投资名额的亲,请在起点app进行新书投资,攒够投资可以让我获得更多的曝光量,萌新作者在此拜谢! 为了修学旅行的剧情连贯,四千字大章奉上。 上一章师父发任务的时候,故意没有说方向是哪一边,熊孩子就此被坑。喜大普奔!) 12对飞剑的源初排斥 梅宴现在很想跳出去,在徒弟面前得意一番。但是她远远地观察沈鱼的脸色,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孩子好像很生气。——奇怪,他生气,我为什么竟然有点害怕? 我没有做错,我给了你地图的,也没有故意误导你去哪里,谁让你跑得那么快! 沈鱼看着眼前几乎是岩浆的灵泉,这也算是灵脉的伴生物,但是跟他要找的东西却是南辕北辙。 他知道自己被师父坑了,白忙好几天,最重要的是他可能还要原路返回,去另一个方向……这种惆怅,让他突然沧桑起来。不被无良长辈坑害的童年,是不完美的童年。 但是沈鱼并不打算这么放过自家的无良师父,他突然往这边转过头,准确地叫住了梅宴:“师父,这样好玩吗?” “?!” 梅宴大惊,这孩子,竟然能够感知化神修士的存在?! 沈鱼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躲藏的方向,沉声不满道:“你笑太大声了!” 梅宴悻悻。 “不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师父?”他难以接受,极寒之地找到的竟然是火属性岩浆,他真的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事实。 梅宴尽力不去看徒弟的黑脸,很快把五行相生、相克、还有一片环境中五行的相对平衡,这些道理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我本来是想,收拾行李用品的时候,顺便告诉你这些基本知识的,可是没想到你跑的那么快!你不是喜欢看书吗?怎么连这种基本知识都不知道!” “……”他确实有阵子没看书了,之前看过的凡人书,只是让他识文断字而已,这种相对高端的生克之道,凡人书籍没有记载;这只是梅宴书房随便堆着的修真基础知识,他却完全没有涉猎过。 似乎是心虚,也似乎是给沈鱼放假,梅宴今晚主动给他做东西吃。她身上随便一抖就剑气四溢,把四周搞得树木凌乱,迅速收拢了一堆木柴,然后举着一根到他面前:“乖徒,来个火。” 沈鱼已经很熟练地搓燃,手指头都没被烫到。他坐在那片火灵浆旁边,心想其实这里好像不需要火堆来取暖了,但是梅宴架锅烧水的异常殷勤,他也继续保持了生气的别扭姿势。 在某个师父恬不知耻地举着锅,对他说“徒弟,来点儿水”的时候,沈鱼终于暴走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一个炼气修士,上哪里给你灌水?师父你是不是在逗我?他甚至有种往里面尿尿的冲动。 梅宴终归还是不再胡闹,好好地给徒弟烤了一只兔子。沈鱼看着她扒下来的兔子皮,觉得略为眼熟,终究也是没敢问。 生气归生气,真闹起来,某位无良师父依然占据了绝对的暴力统治地位。这兔子皮似乎就在提醒着他,不要惹这个暴力女。 刚开始的千辛万苦就这样过去了,只需要几天,沈鱼赶路已经有了心得,也有了一些在林子里四处打量的心思。他发现,在浮岛上生存的动物体型都不太大,而且比外面的动物要聪明。 梅宴那天临走,没收了沈鱼身上所有的五谷丸,并且嘱咐:有条件要尽量吃饭。 沈鱼很听话,这些天一路走,一路祸害小动物,蛇虫鼠蚁皆不放过,最后甚至瞄准了飞禽,整个成了梅山浮岛一霸;同时,不管是使用灵力探查的技术,还是他眼疾手快的动作,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梅宴甚至时不时地过来蹭他的东西吃,沈鱼不太高兴,毕竟打到的猎物存起来够吃两顿,师父过来就没有剩余了! 他很怀疑师父是故意过来消耗自己的食物,逼迫自己去祸害更多小动物…… 等他找到真正的灵泉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沈鱼的皮肤晒黑了一圈,目光也变得锐利机警,一改之前修炼过度的学呆形象。 梅宴在小木楼里等着他,晃了晃那瓶终于被灌满的灵泉水,递还给他。 “每天喝一口,然后运功吸收,可以帮你更快积攒灵力。在炼气圆满和筑基之间,有很大的灵气缺口,灵泉水的属性很温和,最适合你使用。” 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他用的,梅山浮岛上的灵泉水,是帮助低阶修士积攒灵力的神药。 “不过,这次我给你的奖励不是这个。你已经学者自己使用灵力了,简单的御剑肯定不成问题,我给你一把剑,以后你可以自己出去逛逛。” “飞剑!”沈鱼的眼睛亮了。 没有一个孩子不向往天空,沈鱼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那矫健若游龙的身影(已经带上了人生初见的回忆滤镜)。 梅宴翻手拿出一柄冰蓝色的小剑,剑身窄而短,更像是一把长匕首,不管是拿在手里还是踩在脚下,都很适合小孩子。 “试试。” 沈鱼接过,拿在手里比想象中的要沉重。“要怎么用?” “你这个年纪身量未成,不必学习挥剑,所以,你只需要驾驭它就好。”这只是一个让沈鱼在各宗浮岛之间走动的交通工具。 “把灵气灌注其中,就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方向。这是一把灵剑,剑身蕴含灵气,操控起来不费力。” 沈鱼的灵气运用已经十分熟练,但是也不敢就这么贸然踩上去,而是用手指按住了剑身。灵气灌注,这把剑很听话,心念只是一动,就迅速从他手里飞走,没了影子。 “……”梅宴望天,摸了摸鼻子,“好像不太适合你。” 飞行速度太快,直接跑远了。梅宴很惆怅,徒弟过于弱小,承受不了她这样的溺爱。 沈鱼茫然的目光中,梅宴随手一挥收回了那柄剑,又拿出一把寒铁制成的长剑。“这把剑叫百里,剑身稍微稳重一些。” 沈鱼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也只能再次尝试。这次倒是没有飞到看不见,沈鱼紧张地松开手,死死地盯着那个剑影起飞,然后控制它转弯回来。 只见那“百里”剑迅速一个转弯就闪现在他耳边,若不是梅宴伸手拦住,差点削掉了他的发髻! 沈鱼冷汗涔涔,“师父……飞剑,好像有点危险。”这不能乱玩啊。 “算了,你自己挑吧。”梅宴也没想到会这样,耐心全无,从灵府空间里搜罗了一些不那么高端的飞剑,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沈鱼眼睛都直了。他突然觉得,师父失去那两把剑,好像也不算什么——这存货都快赶上一座武器库了! “我……都要试?”沈鱼双腿发软。 最终,沈鱼能够成功控制的,竟然是一把沉重宽阔的重剑。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可以控制其以一个不会把他吹下去的速度贴地飞行;但是场面实在是难看,小孩踩大剑,歪歪斜斜,小心翼翼,仿佛是小姑娘偷穿妈妈的高跟鞋! 梅宴已经懒得强求,一挥手,下了命令:“给你几天时间,把这个东西玩熟。以后它就是你的座驾!”交通工具而已,重点是,孩子要出门。 沈鱼发现,控制飞剑的过程中,只要体内功法依然在运转,就可以达到修炼的效果,同时,灵脉里面的灵气输出也需要自己的控制——这也是修士平时使用灵气的正常状态。 梅宴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这孩子摆脱了枯燥打坐的修炼观念,顺便给小徒弟培养了正确的飞行爱好。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良师! 不过,沈鱼这次回来之后,知道自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厚厚的本子,做修行笔记。他尽可能地罗列所有他能想到的问题,然后努力找答案,然后制定详细的学习计划。 他钻进梅宴的书房,在无良师父的帮助下,整理出一些入门书籍;这些书都挺古旧了,一些上面还有字体稚嫩的标注,估计是哪位师兄或者师姐曾经用过的。 在一瓶灵泉水喝掉大半的时候,沈鱼收到了一个特地来通知他的灵讯玉简。 这是百闻阁向炼气弟子统一发送的灵讯:本月二十六,在百闻阁中心讲堂有一次公开讲道,冰矶真人主讲,主题是灵气与养身。 “哇,还有好几天。沈鱼,你那飞剑练熟了没有?”梅宴拿着玉简去戳沈鱼,这孩子正拿着笔,往本子上面抄录笔记,换了一种方式陷入勤奋。 “飞剑?”沈鱼摇头,“这些天没有练习。”没有出门的必要,他得先把基础知识补全。 “别总是看书了,去听讲道,看看同辈修士都在做什么。”梅宴用手指头蹭了蹭他脸上的墨点,却让那墨点更加扩散开来,“你这几天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吗?你吸收了灵泉水的灵气,但是实力都没有再增长了。” 沈鱼这才放下笔,从摊开的书上写着“五行相克的绝对和相对克制程度”的这一页内容中回过神来。 “是因为……我应该筑基了吗?” “是,也不是。”梅宴把那个灵讯玉简丢他面前,“炼气修为只需要积攒就可以了,但是真正地冲击筑基,需要有一定的感悟。” “感悟?”沈鱼皱眉。 梅宴正色,“简单地说,就是寻找自己想要追求的‘道’。” 沈鱼一时间有点发愣。他才十岁,实在是没有什么阅历,这些天,他也在书上看了很多筑基过程的介绍,还有一些所谓的经验;但是,没有一本书介绍什么是“道”。 “师父,我应该追求什么?” “这个不能由我告诉你啊。”梅宴笑,“每个人都要找。别人告诉你的东西,筑基的时候很难成功。就算是勉强成功,今后你也很容易遇到瓶颈。” “深刻的感悟吗?” 沈鱼很为难,心情也沉重起来。他虽然很想变强,很想很想,但是他不知道除了“实力”本身,还有什么值得作为追求的东西。 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人生目标什么的太过遥远,梅宴根本连提都没有提。 思虑过多的后果就是,在公开讲道的这天,沈鱼的飞剑技术,依然是惨不忍睹! 梅宴看了一会儿,还是嫌丢人,终于还是把徒弟拎上自己的飞剑,冲出了梅山浮岛结界外面的云海,直接向着百闻阁所在的祁连浮岛飞去。 13误交损友产生的盲目崇敬 梅宴带上了那条宗主礼服,但却没有披着,而是把小徒弟整个裹起来,就像抱着一个大婴儿。 这些天,沈鱼用实际行动活成了一个十岁小孩不该有的样子,梅宴觉得他比自己还要老气横秋。 即使没有讲道,她也会再找个借口,把徒弟提溜出去转一圈——至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徒弟到底有多可爱。 事实上,就在沈宣当初回门派之前,上一批收的新弟子也都到了炼气修为,这些人,以后都会是沈鱼的同辈修士。像今天这种讲道,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同辈青年之间要有社交! 操碎了心的老母鸡,抱着自己的小鸡崽来到会场。把那身过于华丽的袍子重新披在自己身上,梅宴让沈鱼找个人多的地方,自己去了最前面的旁听席。 这个位子,除了讲师之外,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脸。今天讲课的是天一宗出身的冰矶真人,也是“四阁”之一的“凤仪阁”阁主,和梅宴同为宗主级别,修为在合体期。 她是个冷冰冰的全真修士,虽然年纪上讲比梅宴要年轻,却带着一身教导主任一般的严肃。梅宴参加讲道这可是稀奇事,但是冰矶却只是点了点头,即使眼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觉,也是漠不关心。 对于修行全真道的弟子来说,清心寡欲是常态,只要不妨碍到自身修行,任何奇事他们都不会在意。 今天,冰矶真人讲的是五行道法和体质,算是医修入门的知识,也是炼药的必备知识。和某个睡着了的师父不一样,沈鱼竟然听得入了迷! 他本来就有一些母亲的记忆,对治病救人很是好奇;冰矶真人作为炼药大师,顺带提到的那些药性、医理,已经让沈鱼对炼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结束之后,梅宴揉着眼睛,抱着小徒弟,问他这一天有何收获。 沈鱼还是意犹未尽:“炼药有意思!” 梅宴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别的。她放慢飞剑速度,循循善诱:“今天你身边都坐着谁?有没有认识哪位师兄或者师姐?” 同门派中,入门早的都是师兄师姐,更何况今天那些炼气修士大多快要成年了,哪个都比沈鱼的年纪大。 “身边?”沈鱼还真没注意这些,“没有印象了。冰矶真人懂的真多,我以后也要学炼药,像她那样厉害!” “炼药需要木火双灵根,你没问题的。”梅宴虽然很失望,却还是先鼓励他,再说出自己的期望。 “我说徒弟啊,你现在才十岁,入门还没有两个月,不管想学什么,以后的日子都长着呢。你应该多跟那些同辈修士交往,至少混个脸熟,以后出门游历,也能有朋友作伴。” “出门游历?什么时候?”沈鱼担心,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完全没有准备好。 “要很久之后,至少要你结丹之后。”梅宴抹了一把冷汗,“你想啊,那些哥哥姐姐,本来就比你大,平时你接触得也少,等你长大之后,就很难再融进他们的圈子了。” 沈鱼想起了母亲记忆里面,围绕在身边的各种修士。他好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和同门打好关系?”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剑宗的人太少,你只能在同辈中多交朋友了。”梅宴很抱歉,现在的修士都不愿意学剑,同门凋零,她很过意不去。 “好。”沈鱼像答应一个任务一样答应下来,但是心思还是在丹药上:“师父,我要学习制作丹药。”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感悟,不如先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梅宴为难:“我记得制药需要筑基修为才能学吧?刚才冰矶真人没有讲吗?” “没有。今天的主题是丹药的作用和五行体质所使用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听得认真。”梅宴赶紧阻止自家的小学究,“所有的灵气外放都需要筑基修为,你现在药炉都用不了。” “还是要筑基啊。”沈鱼发愁。 “对,所以少想那些了。话说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在门派里逛逛呢!”梅宴突然来了兴致,把他放在君山浮岛的一个小广场上。 “你驾上飞剑,咱们今天兜兜风!” 完全不允许拒绝,梅宴就像带着新手上路的老司机,跟在小心翼翼的徒弟身边,来了个灵山派各浮岛一日游。 灵山派,四阁三宗,除梅山浮岛之外,六座浮岛全都漂浮在东洲圣土的高空;整个门派不算凡人,共有几万修士。 三宗是正一宗、天一宗、剑宗。天一、正一两宗安置着所有元婴以下弟子,人数近万;两宗各自拥有一座大型浮岛。 正一宗接受所有新入门的低阶修士,筑基之后统一成为灵山外门弟子。其中,若是有修炼全真道法,严格持戒的,会在筑基后被转送到天一宗;同样的,如果修习全真道却破戒,即使实力损伤,也可以选择回到正一宗。 天一宗的那座天一浮岛上林木葱郁,几乎看不见什么大型的建筑。全真弟子相信持戒可以让他们更加接近天地,所以,天一浮岛上尽是清心寡欲之辈。连浮岛上的山头,都浸染了他们餐风饮露的超然气质。 剑宗的梅山浮岛是灵山派最小的,只有正一浮岛的十分之一面积,剑宗弟子凋零,所以某位宗主也懒得让它浮空,浪费灵气;所以一直被放在这些浮岛的最底下,安置在东洲的深山中。 以上三宗,是教导弟子的师门;而“四阁”则是灵山弟子日常工作的场合。 百闻阁,占据祁连浮岛,灵气比较稀少,却分为很多功能分区,分别设有防御阵法。这里为所有术法、杂学等研究提供场地,以免某些研究狂人把浮岛给炸掉。 毕竟,那两座岛上面住了太多的低阶修士,而真正进入四阁中工作的,都有结丹以上的实力。百闻阁也提供大量藏书,天文历史地理无所不包;同时也有一些公用的药炉给弟子使用。 凤仪阁,阁主冰矶真人,占据泉山浮岛,上面遍植灵草,禁制最严,非阁中执事弟子不得随意进出。冰矶真人擅长炼药,为人严谨公正,掌管整个宗门中灵草、灵药的库存。 地涌万金阁,阁主荣富,那座浮岛叫“天地熔炉”,整个是一只躺倒的巨型炼炉!这座浮岛漂浮在最高处,不知为何,梅宴似乎不愿意带沈鱼去。远远地看,它散发出来的热量已经引起了周围空气的扭曲,沈鱼丝毫没有去感受一下热浪的愿望。 最后一阁,就是没有浮岛的风息阁,也是灵山四阁最神秘的部门。据说,只有违反门规的弟子,才能见到风息阁的人;又据说,风息阁就是灵山派最大的情报机构,百闻阁里很多秘闻都是由他们收集而来。 夸张一点的传言,甚至说风息阁是云空上人监视所有弟子的耳目! 灵山弟子虽然大部分是上下一心,但是其中难免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从来惹不出什么风浪?就是因为都被风息阁秘密处理掉了! ——沈鱼觉得,这些传闻未免太过夸张。看来,即使是修士,也会传播那些明显就不靠谱的流言。 梅宴牵着沈鱼,虽然他飞行很慢,也在剩下的这一天里,把所有浮岛逛了个遍。他们从祁山浮岛观星台上掠过的时候,还跟灵照真人打了个招呼。 灵照抬头,在刺眼的日光中,沈鱼正小心地缓缓飞过,就像第一次飞出巢穴,姿态跌跌撞撞的雏鸟;梅宴虽然大咧咧地窜来窜去,却是一直围绕在他身边,那架势,只要那孩子稍有不慎,就会出手把他接住。 他笑了笑,对这幸福的师徒二人挥了挥手,继续研究自己的日晷去了。 最后他们去看了看君山浮岛的全貌,这里是来过的,只不过这次绕着外面转了一圈,看到了君山浮岛背后的寒冰洞——沈宣就关在那里面最底下的一层。 那个寒冰洞远看也充盈了寒气,十分明显。沈鱼只是凝望着,没说话;梅宴捏了捏他的手:“不要心急,等你实力足够,咱们就去看你爹。” “要多久?” “看你的灵力修为,至少筑基后期。” “好。”沈鱼回握师父的手,一言为定。 不过,沈鱼发现,自己的煎熬没有结束,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有两个弱点。 第一,他恐高。第二,他路痴。 师父牵着他飞过的那些浮岛的方向,他转过一个圈之后,就完全乱掉了。 至于梅宴最想让沈鱼多走动的正一宗,他双脚再次踩上地面的时候,已经把路线忘了个干干净净! “师父,我要去洗个澡。”沈鱼恭敬地请示。生活了这些日子,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要用温泉,你不许跟来。 梅宴也只是当初那一次勉强他,后来就让他生活自理了,奇怪地挥手让他去;心里想,今天这孩子一反常态,很讲究卫生啊。 ——事实上,沈鱼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本来就恐高,再加上梅宴在身边神出鬼没地窜来窜去,他的冷汗热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再被高空的风给吹干…… 生平第一次高空飞行,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沈鱼泡在温泉里,惆怅地看着池边放着的那把飞剑,想起了自己御剑飞行时,低头就能看到近在脚边的万丈高空。 “还是不够宽啊。”他闭上眼,突然明白为什么仙人都喜欢驾驭祥云。沈鱼第一次失眠了,翻来覆去,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条计划。 筑基之后第一个法术学习目标:腾云术。 在此之前,“筑基”这个目标,被他画上了无数层的黑圈,却还是毫无头绪。 这天,沈鱼又被自家师父打发出去逛,百无聊赖,穿过浮岛外面的层层云海,他还是去了最熟悉的百闻阁。 因为最近有那么一两次讲道,沈鱼也算是在同门中混了个熟脸,甚至认识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一位刚刚筑基的青年修士,萧藤。 萧藤比这一批人入门早些,最近才筑基完毕出关走动。他看见沈鱼,就远远地打招呼:“致微师弟!” “萧师兄。”沈鱼也正要找他,行礼之后问:“师兄,最近我对筑基的具体过程还是不明白,正想要问你的筑基经验。” “请说。”萧藤回礼。 “师兄,你筑基的过程用了多久?” “惭愧,我筑基闭关了有三个月之久。”萧藤谦虚地回答,等着收获对方的赞赏。但是他没想到,沈鱼只是点点头,“要那么久吗?闭关的日子是不是很难熬,还要天天吃东西。” “傻孩子,三枚清露丸就可以解决问题。”萧藤笑着回答。 三个月筑基,其实已经很快了——他发现,沈宣的儿子好像并不很懂修仙常识。 想到这里,萧藤试探着问,“你爱读书吗?最近看你经常来百闻阁。”他们已经在藏书阁这里碰见过两次了。 沈鱼点头:“我喜欢看书,我来门派之前就经常看凡人的书。” “哦,有令尊教导,小小年纪就喜欢读书。说来惭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就想着玩呢。” 沈鱼听到他无心之言,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父亲是教过他读书识字,但只是大略地教了一些基础。 他出生十几年,一直跟着父亲,隐姓埋名生活在凡人中,所有的书都是他自己看的;但是,他心中有大量知识都来自母亲的记忆! 沈鱼不想暴露这一点,如果被父亲问起,说不得要师父背锅了……他飞快地转着心思,嘴上又赶紧继续问萧藤。“师兄,不知道你追求的道是什么,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萧藤纳闷,“怎么,你师父没和你讲?” “师父说她忘了。”沈鱼赧然,自家师父不靠谱,他也是有苦难言。“我看过一些书籍,但是对于‘道’之一途,依然是语焉不详。我年纪小,这对我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吧,小孩子的心思反而更单纯。”萧藤安慰道,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法还很简单,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我筑基的时候,就是很为难……否则会比现在更提前一个月呢!” “那你的道是什么呢?”沈鱼追问。 “嗯……”萧藤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半身高的师弟,想了想,故作深沉。 “我修的算是一种红尘道。不怕说出去,我从小就喜欢流连花丛,在筑基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最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沈鱼默然,对于十岁的小男孩来说,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花丛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但是萧藤却是说到了自己最珍爱之物一样,那虔诚的表情,甚至给人一种仙气凛然的错觉。 “直到那天我突然悟了。我喜欢的只是作为‘花一样的女孩子’这种存在本身,而不是哪一个女孩。” 萧藤用一种莫名坚定的目光,看着沈鱼:“于是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要追求取次花丛懒回顾的那种,难以忘怀的青春。然后我筑基成功了,我师父说,这是一种红尘道。” “……”完全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沈鱼佩服,不愧是找到了自己的道的人,说出来自己也不明白——怪不得那些书上都没有写怎么样去寻找,原来“道”是这样深刻而玄奥的东西! 看萧藤的样子,这种“道”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只是讲出来,就让他脸上充满了自豪。 可是,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师父为什么要说自己忘了?沈鱼越来越好奇,他想要追寻师父的道——师父走过的路,总是没有错! ps:即使是养肥的亲也要投推荐票票呀QAQ这样我才知道你们在,更新时候也能有力气了(我好柔弱啊) 老规矩,因为有枯燥的门派介绍,所以字数多些。 14危险的迷路和不危险的麋鹿 不说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崇拜感;这种事情,梅宴再过好久都不会知道。就说沈鱼这天似乎被启发了一般,搜罗了更多的典籍,因为舍不得放下,看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他走出百闻阁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浮岛周围的云海,在夕阳照射下,正是一番壮丽景象,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想要驻足观看;但是一百多岁的老弟子,却没有这些闲情逸致。 炼气弟子中很少有人能够自由飞行,这些都是正一宗的刚入门弟子,即使贪恋美景,这时候也只能由百闻阁的执事弟子带着,一起回正一浮岛去。 沈鱼就没有这个烦恼了,他早就发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实力,比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强;当然,别人也没有这么疼爱自己的师父。 在和外门弟子的接触中,他知道,大部分的炼气弟子入门,都没有专门的师父负责,需要自己努力寻找修炼知识。甚至有些人会闭关来提升修炼速度,以求在入门之初,让某位师长刮目相看。 只要修炼的天赋让哪位长辈认可,即使不被收入门下,只是赐一粒筑基丹,以后的前途都会光明许多! 当然,炼气弟子在成年之后,也可以进入四阁中帮忙做些杂事,为门派做出贡献。勤奋工作几年,积累的奖励也足够换取筑基丹——但是谁不希望走捷径呢? 沈鱼这直接成为亲传的身份,在百闻阁出入,着实收获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年纪小,前途光明,长相又清秀,除了萧藤之外,有很多师兄师姐,都愿意找他聊天混脸熟。 但是沈鱼也知道,自己很难融入他们。别人要争抢的东西,沈鱼却可以轻易得到,这必然会带来嫉妒和排斥——虽然并不会表现出来——但是,在谈起修炼话题的时候,他们看到沈鱼走近,就会自动停止,转而换上略带客气、讨好的笑容。 沈鱼知道,师父想要自己认识更多的人,他也听话去做了。但是,拜别这些人之后,他站在祁连浮岛的边缘,望着云海,却还是感到了孤独。 他想师父了。 …… 与此同时,梅宴正在泉山浮岛上,和冰矶真人玩着你追我跑的游戏。 她已经追了一整天!冰矶真人还是那身朴素的道袍,但是平时严谨的衣服,预计被她扯出了好多褶子。 “说好了,只能给你两颗。”冰矶真人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苍蝇。“你徒弟这么快就炼气大圆满,能给你两颗,已经是插队了。现在给你的筑基丹,还是之前那一批的。” 全真弟子清冷的性子是很正常的,梅宴也不介意她这座冰山,毕竟她这次就是来当苍蝇的! 她牵着冰矶真热的袖子摇晃:“我徒弟修行快,天赋高,这对门派也是好事——他还那么小,若是筑基感悟不太深刻,就只能靠灵气丹药补足,两颗怎么够用?” 冰矶真人努力拽回自己的袖子,“没有这种先例。”这冰山美人一边拒绝,身形也是一闪,劈手就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梅宴本就是剑修,眼神毒辣,身法卓绝,怎会被她轻易得手? 躲过那只玉色的手掌,转过身,她换了个角度,鬼魅一样贴着冰矶真人,故意用手里的瓶子去戳她:“你不给我三个,我就不给你阴阳极的泉水。” 冰矶真人冷哼,“你不给我,连那两颗的份额都没有。” “三颗!我就多要一颗而已!” “莫要耍无赖。” “喂,冰矶,你是以后不炼药了吗?我这是两瓶好吧!阴阳泉水,平时你上我那里偷,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就要几颗筑基丹,你都不肯换?” “门派所属之物,何谓偷?” “你傻了吧?梅山浮岛是我拜师带来的,又不是灵山派给我的!” “你是宗主,你都是门派的,更何况浮岛?” “筑基丹也是门派的东西,你倒是给我啊!” 这两个人,一个闹翻天地耍赖,一个冷若冰霜地反击,继续进行持续了一天的讨价还价。 …… 沈鱼发现自己迷路了。 作为一个极品路痴,他在本该如同家门口一样熟悉的门派浮岛之间……迷、路、了。 他烦恼地踩着飞剑,还不敢乱动,怕自己掉下去。迷路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次他竟然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在凡人世界的时候,他不常出门,却有过一次在家门口迷路的经历;但是现在,日落之后的天空整个都阴沉沉,四面八方全是差不多的云海,他格外感受到了天地苍茫、人类渺小。 只有一片彩云,在这片夕晖中显得亮闪闪的,煞是好看;但是,沈鱼却没来由地觉得它异常危险。 这种危险,是他身上的灵气告诉他的。 拜梅宴找东西的任务所赐,他已经习惯了使用灵力感知周遭,虽然只局限在自己附近很窄小的范围,但是,灵力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要更加本质。 那片彩云,有极强的敌意! 在云海中徘徊,沈鱼不知何去何从,只有那片彩云依然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被跟了一会儿之后,他更加确定,这片云彩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已经从日落磨蹭到天黑了,对于路痴来说,晚上的路和白天的路根本不是一条路,甚至不是一个世界;他本来就是乱撞,现在又要躲着那邪云,更是被逼迫得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那片彩云就像一个沾血的布娃娃——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害你,但是本能告诉他要跑,跑得远远的;你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那万一的可能,更何况,沈鱼只有十岁而已。 就像小孩怕虫子,即使知道它不会伤害你,也会打心底里害怕! 他的心里只记得,梅山浮岛在所有浮岛的最下面。但是梅山浮岛也只占据了一片山脉,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现在向下面寻找,不知还能不能到? 他不知道;但他只能向下坠去。至少,越是接近凡人的地方,云层就越稀薄,或许,即使在晚上,也能凭着月光找到家的方向吧! 沈鱼向下坠落了好久,才看到了地面,却不是他熟悉的家,而是一片桃花林。 他跌跌撞撞,一脚踩进了纷纷乱乱枝枝丫丫的桃花丛,每一株都比他要高,比师父还要高。桃花馥郁的香气,让受惊的孩子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在树下奔跑着,虽然还是不知道方向,但是他本就是迷路到此,本来就没有方向。 跑过了好久,他才在在桃林中看到了活物:一只高大的公鹿。 “迷路的时候碰见了一只麋鹿,哈!”沈鱼突然笑出来,虽然还是没有摆脱困境,但他欢叫一声就扑了上去。 他想,如果师父在,也一定是这么高兴地扑上去。这么可爱的鹿,美丽的大眼睛睫毛纤长,温顺地看着你,虽然没有师父那样温柔,但是比她更加安静。 “师父是不是也在找我。”他抱着麋鹿的脖子,这似乎是只灵兽,并没有反抗。 “鹿,你能带我去找我师父吗?”沈鱼抱着鹿脖子,不抱希望地亲了亲它的角。“我师父是剑宗的宗主,梅山浮岛的主人。我找不到家了,外面有坏东西在追我。我好怕。” 因为对方是听不懂人话的动物,沈鱼终于展露了属于小孩子的脆弱。就连在父亲面前,他都装得坚强懂事,只有师父让他有什么不舒服都说出来。 他现在说出来了,但是师父却不在身边,好害怕。 麋鹿的脖子甩了甩,沈鱼这才放开它,自己也笑了:“我知道你帮不了我,毕竟你也只是一只‘迷路’而已!” 他咯咯笑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麋鹿却挣脱了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身嘚嘚地小跑着离开了。沈鱼追不上,眼看着它转过一个花丛,这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周遭再次没有了活物,他也失去了继续寻找的力气,颓然地坐在一株桃花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 夜晚渐渐冷了下来,虽然这里是属于桃花的早春气候,但是依然让沈鱼浑身感到冷——因为他的心冷了,他只留着胸膛里一点温度,就是师父。 他想着自己的师父,想着娘亲记忆里的师父,还想着,现在师父在找自己了吗? 师父不只有自己一个徒弟,她还有师兄师姐。师兄被师父嫌弃太笨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是太笨了。 如果自己也成为师父又一个笨死的徒弟,师父会不会不高兴,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收徒弟了? 他不是师父的唯一,之前不是,以后也不是;沈鱼想想就觉得心里不高兴。 是了,师父喜欢爹爹。但是爹爹喜欢娘,娘喜欢我……师父为什么要对爹爹那么好呢?师父是因为爹爹才对我这么好的吧。 胡思乱想的沈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坠入梦境。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头麋鹿,那湿润的鼻头和温顺的大眼睛,长脖子抱起来很暖,健壮的鹿角有点硌人。 他像每天睡觉抱着师父一样抱了上去,只要他抱得紧紧的,好像全世界就都是自己的。 沈鱼梦里的大麋鹿,驮着他飞了起来,回到了师父身边,师父煮了好多好吃的,他们和麋鹿一起吃得很开心。 …… 梅宴落在桃花阵里,就看见九鹿真人整个鹿都伏在地上,被沈鱼牢牢地抱着脖子。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无奈和尴尬:“你可来了。” 他竟然抱怨了一句,迅速变成了一缕烟,趁着沈鱼没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从几乎快要锁死的八爪鱼抱中挣脱。 这道烟雾很快就凝成了人形,一转身,双手从一件金红鱼龙纹的法袍里伸出来,和梅宴的宗主礼服一样的袍子,却是大了几个号——这是一个瘦高挑的男人。 梅宴赶紧行了个礼:“让九鹿真人费心了。” 这是天一宗的宗主,一位清心寡欲的全真弟子。他从来不爱管闲事,也从来没展露过太起伏的情绪;但他这次特地通知剑宗来领人,真是对后辈弟子的极度纵容! 九鹿真人颇为尴尬地回礼,他头上的红色短发都不柔顺了,慌乱地动手整理着。 他真的是怕了沈鱼的纠缠,若非自己是化形的妖修,可能就要被这孩子给勒死了!饶是这样,毛还是被揪掉了好几绺。 梅宴也知道自家弟子失了分寸,赶紧从地上拎起这条八爪鱼,抱在怀里,任由他重新缠在自己身上。 九鹿真人心有余悸,清澈的双眼充满警惕地看着她抱着的小孩,好像在看什么危险物品。 梅宴苦笑,“这次实在是抱歉,这孩子应该是跑错地方了,我回去会教训他,以后绝不会打扰天一宗清净。” 九鹿真人在辈分上和云空上人是一代的,所以这天一宗,向来是梅宴都不想惹的。即使是抱着孩子不方便,她也再次屈膝做了个万福礼,态度十分恭敬。 九鹿真人又摇头,声音细弱的开口:“我看见他在云海迷路,所以用阵法把他引过来。” “嗯?”梅宴诧异,这可不像是九鹿真人会做的事情,“怎么了?” “六彩香云,”九鹿真人解释,“我好像看见了黄香。” “送子娘娘?那个黄香?”梅宴一下子变了脸色,“如此可真是谢谢了!九鹿真人,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心中一阵后怕,黄香是密山派黄字一族的修士,绰号“送子娘娘”,这是说她经常送走别人家的孩子,听说是用于修炼! 九鹿真人像个老学究,继续摇头:“护持同门,此乃本分。但是,他才炼气,不要这样四处跑了。” “是我的疏忽。”梅宴赶忙点头,拍了拍沈鱼的后背安抚他,若不是她身体强悍,脖子都快要断了。 “听说他是沈宣的儿子。” “真是污了真人清听,竟然连您这里都知道了。”同门之间不用说场面话,沈宣拐带良家、私奔生子,不是什么好名声——真是坏事传千里! 九鹿真人继续说,“梅宗主当知道,沈宣他曾经是全真弟子。” 15大人和孩子的不同世界 “梅宗主当知道,沈宣他曾经是全真弟子。” 梅宴脸上表情僵了一僵,然后才回答:“可是,师兄和天雨莲在一起之前,早就已经破戒了啊。” 全真道的修士,相信恪守戒律可以让人更加接近天地大道,更有助于他们成仙。这是一种简单的道心,很多人筑基之时都对仙人具有憧憬,也就逐渐形成了这种单纯的信仰。 但是,他们一旦破戒,就会影响修为。在正一宗,上了年纪却还困于结丹境界的老修士,通常都是破过戒、掉了修为的,严格来说,如果他们重修修炼成功,他们修行的已经不是全真道了。 九鹿真人好像对沈宣的功法很有执念,“所以,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反复破戒重修,我怀疑,他是有意为之。” “嗯?”梅宴对此很不理解,破戒之后,按照门规,可以归于正一宗,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梅宴用自己的观念去理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是,道心这个东西,不是同道中人,很少一起探讨,这也是出于一种求同存异的尊重! 九鹿真人也知道,但是,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倔,突然从基础道法开始说起:“我全真一脉,需要断情、绝欲。断情是万事不可深情,绝欲是不沉溺于食色之欲。” “但是,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很难,或许,只有我这样特殊的逆天之人。因为我没有人欲,所以无从断起,也就没有进阶的余地——这就是我无法突破大乘之劫的原因。” “……”梅宴冷不防听到这些,这算是前辈的个人私隐吧?她有点慌,赶紧诚恳地追问:“真人到底是何意?请尽管直说。” 九鹿真人点头,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的结论:“我的意思是:即使沈宣已经破戒,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梅宴好像被雷法震了一记,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我说,真人啊,这可不像你会关心的事情。” “你又突破化神了吗?”九鹿真人的思维很跳脱。 “是啊。” “但是沈宣停留在合体巅峰很多年了。这一点,跟我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怀疑:他尚未放弃全真道,却故意纵情红尘,以求破而后立,突破修为瓶颈。” 梅宴皱眉,她似乎有点懂了。 九鹿真人强调:“这是偏门,是在玩弄我全真一脉的道法。” 既然是道心之争,那可就是理念问题了。 梅宴知道,九鹿真人虽然淡泊寡欲,却是个死守规矩的性子,天一宗有监管门内全真弟子的权力,这是他的责任! 为免误会,梅宴必须为沈宣辩白:“师兄并非有意,他这次是情非得已。” “所以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动手。不过,他若是为了断情,亲自对天雨莲下手呢?” 梅宴陡然正色:“不可能!真人,我虽然不懂你们的道心,但是师兄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师兄亲眼看到我掉阶重修,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怎么会轻易尝试这种偏门?” “若修炼特殊功法,也不是不可能。” 梅宴断然否决:“师兄修炼的功法是‘血魂朱煞诀’,虽然杀伤力强,有伤天和,但也是正道,绝不会走偏!真人放心,既然你有此疑虑,我自将禀明师父,由他老人家亲自向你解释!” 惊动云空上人,九鹿真人也不介意,淡淡地点头:“可以。你是剑宗宗主,也是风息阁阁主,要牢记宗门规矩,不能因为沈宣有所偏私。” “弟子谨记小师叔教诲。”梅宴知道他是好意提醒,也不再跟他辩解,而是认真地鞠了个躬,尽力用轻松的态度化解此事。 “小师叔放心,师父慧眼如炬,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呢!当初我小时候不懂事,对着一个全真弟子纠缠不休,毁他人道心,我也是罪孽深重啊。” 九鹿真人果然看不惯她这样惫懒,摇着头,也不想再和她多说了:“你知道就好。”转身挥手,示意她赶紧滚。 梅宴抱着沈鱼跳上飞剑,刚离开地面,这片桃林的地面就腾起了大火。 她在上空盘旋了一圈,看着那些火焰全数钻进九鹿真人的掌心,不禁啧啧称奇——谁能想到,这片繁茂的桃林,竟然是火属性为主的幻阵? “那孩子,即使筑基也不安全。” 临走,九鹿真人依然是留下了这么一句。梅宴知道,这是来自小师叔的关心,这位师叔天生无情无欲,听说是被祖师爷点化,才由妖邪之路走上了正道。 对于大多数全真弟子来说,需要舍弃的、那些属于“人”的感情,正是九鹿真人一辈子都在学习的!他对“道”的执着,或许也与此相关。 师兄的事情,还是让师父去解释吧;不过经此一事,梅宴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疙瘩:对于师兄来说,天雨莲,是不是早晚也是可以抛弃的? …… 师徒二人终于回到了梅山浮岛,梅宴想把沈鱼放在床上,却发现根本就放不下来。 “师父。”沈鱼睁开眼,似乎看见了眼前的人,却好像还没有清醒,嘴一扁哭了出来:“师父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走,你放开。”梅宴掰他的胳膊,这孩子好大力气,她却不敢用力,只能温言软语。“为师给你弄些吃的,你放开,只要一会儿就好,行吗?” “不要!”沈鱼抱得更紧,本来他就是害怕,这一看到亲人,都变成了浓浓的委屈。“师父,有一团彩色的云追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说起那密山派的黄香,梅宴也是一阵后怕,想这孩子什么都不懂,更加心疼。“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呜……我要是被那个东西带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沈鱼冰凉的脸埋在师父脖子里,眼泪灌进领子,就像在灌水。梅宴招架不住,把他抱起来在地上走,就像哄小婴儿一样。 “我要永远跟着师父。” “好。你松开,别抱这么紧,你是男孩子,下去自己睡。” 沈鱼抽答答地,却箍得更紧了,还把整个脸都扎进了她脖子里:“师父你给我洗澡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突然开始讲道理?梅宴气得差点背过去,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吗?就算是平日哄他睡觉,也不能缠这么紧的,都快要窒息了! “小祖宗,你松一松手也行啊。”梅宴哭笑不得,这孩子就只是呜呜地哭,絮絮叨叨,好像神志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要……我长大了就嫁给师父,这样师父就再不想离开我了。” “?!”宝宝你在说什么胡话,还有这嫁娶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对? 而且你对师徒关系的理解是不是有点变质啊小祖宗?! “呸,童言无忌……忍耐、忍耐!”梅宴对小孩子的任性感到哭笑不得,努力克制揍他的冲动,被坠得双臂酸疼。好歹也是十岁的大孩子了,她本来个子也不高挑,只能勉强抱着,不让自己的脖子太过劳累。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鱼终归还是累了,这才稍微给了梅宴喘息的时间。梅宴认命地揽着他,倒在他睡觉的小竹床上,却不敢贸然走开了。 她抚着沈鱼的后背,发现这孩子身上的灵气流动不太对劲。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他被吓了一次之后,竟然要筑基了! 梅宴哀叹,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他竟然产生了执念。她很担心,刚刚在桃林里接触了九鹿真人,沈鱼不会因此踏上全真道吧? 小孩心思纯正,在产生执念之后,更容易筑基成功。只要不过于偏执,这种适当的追求并不会与天道相悖;毕竟人是会长大的,慢慢懂事之后,会觉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走上了这条道路。 梅宴当初就是这种典型,所以她不敢胡乱教导徒弟的“道”。但是误打误撞之下,也不知道沈鱼领悟了什么,就这样站在了即将筑基的门槛上。 踌躇了一下,她还是拿出一瓶清露丸,塞了一颗到沈鱼的嘴里。 …… 走过无边的桃林,沈鱼梦见自己回到了凡人的世界,回到了那些跟着爹爹一起、东躲西藏的日子。 爹爹是仙人,但是从记事起,爹爹就一直带着自己四处逃亡。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每个地方都不会住满一年;爹爹不让他认识别人,只是丢给他很多书,自己就去养伤了。 沈鱼不敢打扰,他知道爹爹伤得很重,养伤很重要;但他想要和人说话。 书上的东西好多,但是好多字不认识,他只能趁着爹爹有时间的时候一一问清楚;他更喜欢有画的本子,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靠那些简单勾勒的插画,去遐想外面的世界。 那年初夏,沈鱼靠着没有窗户的卧室墙壁,听着门外小孩子在踢毽子。他耳力很好,所以在这种时候,虽然面前摊开着一本书,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傍晚微热的温度,没有什么暑气,只有日落时分的清爽,小孩子玩了一天,带着满足的倦怠和不舍,被各自的父母抓回家去。 但是爹爹从来不会叫自己回家,因为他根本不出门;也不会喊他吃饭,因为一颗五谷丸就是他一天的食物。他有整瓶的五谷丸,好几百颗,能让他一年都吃喝不愁。 也是这一天,他们住的院子里,跳进来一只小猫。 橘黄色的一团,毛茸茸、软绵绵。沈鱼把它捧在手心里,抚摸它的毛,任由它蹭着自己的脸;猫儿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蕴藏着无限能量,活泼好动,喵喵喵地绕着他的脚。 他觉得自己有陪伴了,就像夕阳西下的时候照进院子里的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但是小猫咪可以一直陪着他,不会像夕阳一样到了晚上就得离开。 沈鱼感到了莫大的满足,早早地就抱着它睡了。但是到了晚上,小猫却很精神,一直对着他叫,似乎是想要什么。 他想,小猫也许是饿了——因为他每天早晨都会觉得饿,吃一粒丹药就好了。 但是他不知道小猫饿了要做什么? 他只有在跟着爹爹逃去下一个落脚地的时候,才偶尔见过世俗的烟火。 有时候,他们的小院子会飘来别人家的香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想象那发出味道的东西或许可能的样子、或许可能的味道。 五谷丸是香甜的,但是,每一颗五谷丸都是同样的味道。 ——在幼年沈鱼的知识里,可以缓解饥饿的东西,仅此而已。 把爹爹给自己的东西,应该可以处置的吧?沈鱼犹豫着拿出自己的财产,最终还是决定,给小猫儿喂了一粒五谷丸;但是小猫似乎还是不高兴,哼哼唧唧地叫。 沈鱼摸着它的后背,想要和它玩耍。但是,小猫却伸出爪子,开始抓挠他的手,喵喵的叫声也逐渐变得凄惨,惊动了关着门疗伤的爹爹。 爹爹出来看了一眼,问:“你怎么给动物吃这个?” 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幼年的沈鱼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害怕。 16升级前后与误会之始(感谢在哭的小丑打赏~) “你怎么给动物吃这个?” 他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了。沈鱼只记得,他很害怕,小猫好像快要没有力气了。 “它又不是灵物,你喂丹药会死的。” “不要吵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它很痛苦了。” 沈鱼抽噎着听父亲说,泪眼朦胧中,恍惚地看着父亲动手。 仙人手里的灵气可以轻易让什么东西变成粉末,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沈鱼就这样失去了唯一陪伴了他片刻的小动物。 这样转瞬即逝的生命,他觉得,自己的童年也就只有这么短暂而已。 他记得那是九岁生日当天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哭过。 至于后来……他们为什么要去玄元峰? 不,他们没有去,是玄元峰降落在北洲那个地方,因为密山派遴选弟子的时候到了。他们终究是跑的太慢,爹爹还是被抓住了。 他们对爹爹不好,沈鱼很害怕。不过倒是没人苛待他一个小孩子,没过两天,这些比爹爹还要厉害的仙人,就带着他们来到了据说是爹爹的师门的地方。 爬过漫长台阶之后,他看到了母亲记忆片段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女人。 别人叫她……梅宴。 她身上披着金红色鱼龙纹的袍子,但却是那么随意闲散,仿佛整个人都是柔软地漂浮着,就像披着一身橘红色的毛皮一样。 这颜色照亮了他的世界,有点刺眼。 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师父。 ……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沈宣……” “师兄他……” 师父的声音? 别走。 清露丸入口的时候,沈鱼感到了片刻的清醒;然后是一颗筑基丹,澎湃的灵力涌进灵脉,让他脑袋一懵,这才从铺天盖地的疯狂渴求中,彻底回过神来。 梅宴把筑基丹瓶子放在他面前,声音郑重:“吸收灵气,压缩成团,保持功法全力运转。灵气快要耗尽的时候服用第二颗——这里一共三颗筑基丹,不用省着,我相信你。” 沈鱼闻言,赶紧在床上盘坐。虽然这是他已经仔细研究过的步骤,可真的实践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紧张! 尤其是那句“我相信你”,一下子让他压力倍增……他闭上眼,梅宴继续嘱咐他,声音像清泉一样流进他心中。 “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什么,但是,既然有此机缘,就不要错过,也不要害怕。” “回忆一下,在危机时刻,你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是你的立身之本,什么又是你的毕生追求?” “你为什么要修行?” 沈鱼的内心像被惊雷击中,一丝阳光从阴霾中投射而出,他好想抓住那一缕光芒,永远不放开。 梅宴的手覆盖在他眉心,轻柔地鼓励着。 “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它会引导你找到自己的大道。” “……我明白了。”沈鱼坚定下来,也沉静了下来。 看着他运转功法,依照正常步骤开始了进阶,梅宴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徒弟的悟性还是很不错的,这里不需要她继续关注了;她一闪身,离开那间屋子,踏剑站在梅山浮岛半空。 她手里托着一把血红色的小剑,这是梅山浮岛的控制中枢;稍微拨弄几下,梅山浮岛上空顿时风云变幻,不一会儿,就从万里晴空,变成了阴云满布! 仔细看去,那云层中甚至还有隐约的雷声,浮岛上的飞禽走兽尽皆颤抖,在这天威之下,根本不敢再出来活动。 对于浮岛外面那些被灵气吸引猛兽来说,突然出现的结界边缘可把它们吓了一跳!本能驱使着它们迅速离开这片危险地带,有一些慌不择路的兽类,竟然跑反了方向,马上被那结界中的落雷击中,化成了飞灰…… 这是梅山浮岛最厉害的结界,攻防一体,通常只有在外敌来犯时候才启动。梅宴不管黄香是不是故意潜入灵山派,是不是有意要拐走沈鱼,她只是表明一个十分强硬的态度。 这可是她的徒弟,虽然只是筑基而已,也必须有铜墙铁壁的防御! 手中托着浮岛的“钥匙”,梅宴在云层下边凌空而立,一身剑气已经凝成实质。不算脚下踩着的一把飞剑,还有四把不同的飞剑环绕在她身边,蓄势待发。 那朵六彩祥云,在觉察到法阵开启的时候,就已经跑得老远。这朵云只是黄香炼制的一个身外化身,可以在千万里之外为她搜罗资质上佳的幼童,从这一点上,说她是作恶多端也不为过。 但是在单纯的战斗力上,这种妖云在同阶修士眼里是完全不够看的。 凭借一个已经暴露的化身,去找战神梅宴的麻烦?她还没那么傻!迅速收回这个化身之后,远在密山派浮岛上的黄香本人,遗憾之余,还带着十足十的困惑。 天下修士都知道,梅宴痴恋沈宣而不得。 ——此传言在二百年前魔渊战争之时就有端倪,梅宴“战神”之名响亮起来之后,很多人普遍觉得传言太假,毕竟梅宴不像是囿于儿女私情的人。 但是,前阵子沈宣受罚一事,却重新坐实了梅宴的心意……作为一个恶毒的女人,黄香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若是情敌的孩子落在自己手上,一定是极尽刁难虐待之能事。 尤其是现在,梅宴已经撇清了沈鱼和密山派的关系,沈宣又被关在冰牢,那孩子失去了最后的保障。 这正是报复的好时候啊! 但是出乎意料的,梅宴竟然拿出了强硬的保护姿态,这就让她很是迷惑了。 收回元神分神还是有点头痛的,黄香扶着额头:“掌门,咱们好像想错了,梅宴还真不是那个意思。” 天目公正躺在她身旁的塌上闭目养神,挑眉道:“她真把那孩子当徒弟?” 黄香点头,“若真是如此……她对自己徒弟一直都不错。” “呵,但是她的徒弟都死了!”天目公把锦被向上拽了拽,冷笑:“也罢,天赋再好也要看之后的修行。她一个剑修,能教出多厉害的弟子?” 黄香看掌门不介意,也换成了谄媚的笑容,整个人贴上去:“掌门说的是。若是那剑修之道,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当初的梅山剑宗,也不会被灭门了!” 天目公笑着按住黄香捣乱的手,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天赋是一回事,养成什么样是另一回事。以后我也不管他了,你看着办吧!” 黄香柔声答应,俯身倒向塌上,继续他们之前未完成的事业。她心里明白,掌门今天这样表态,就是默许她可以偷取沈鱼的神魂进行修炼! 这么多年,她偷来了无数孩童,抽其神魂、炼其血肉,以夺取他们的血脉天赋。依靠这一邪门的功法,黄香的功力在一百年内迅速精进,尝到了甜头之后,更是欲罢不能。 刚刚筑基而已,就算成功,也还是个脆弱的孩子呢…… 梅宴,你能护他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一世吗? …… 这一次进阶,梅宴就在浮岛上空守护了一个半月。只是筑基而已,不会引起什么灵气波动或者天地异象;但是梅宴依然能感受到,那个房间里面的气息就像雏鸟的心跳,一直在努力跳动。 她比自己进阶时候还要严肃地时刻关注着,待那气息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梅宴收了浮岛上的雷云,落在小木楼前面起锅烧饭,顺便发了几个灵讯玉简出去。 没过半天,就有几只仙鹤叼着盒子过来,梅宴打开检查了一圈,自己要的东西一个不差。灵照真人安排得齐全:龙鱼脍,清远鸡,荷叶莲子羹、糖粉桂花糕。 梅宴拿起盒子里的一只瓶子——竟然还有一瓶冰矶真人特别调制的五美清心露。 梅宴哭笑不得,什么意思?她拿起盒子里的一张浣花笺,上面有灵照的留言,意思是冰矶真人正好得知沈鱼筑基成功,很庆幸不用被她再纠缠一次,特此祝贺,同时希望百年之内都不要再来往了。 什么嘛,我也才追着你后面一天而已,就多要了一颗筑基丹,至于这样吗? 不过,五美清心露和这些吃食一样,都是可以清丹毒的。沈鱼本就吃过太多五谷丸,这次又服用了清露丸、筑基丹,很需要这些东西来弥补。 她把这些整理起来,热热闹闹摆了一桌子,小木楼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沈鱼似乎长高了一点,像个大孩子了。但是他却很没形象,奔出来就扑向桌子,抄起莲子羹咕咚咚地灌了好几口,汤水流了一脖子,这才抹了一把脸,一副“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 “怎么,吃了清露丸还不够?”梅宴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赶紧给他拿了块手帕擦了擦,让他慢慢吃。“怎么样?全真还是正一?” 如果是全真道,以后就要开始辟谷,为以后持戒做准备了。 “师父放心,正一脉,红尘道。”沈鱼咽下一大口饭菜,这才对师父露出一个笑容。师父挺喜欢看自己吃东西的,能少吃丹药就少吃,靠一粒清露丸坚持到现在,这会儿已经饿狠了。 “好,不是全真就好,不容易遇到瓶颈。”梅宴也没问他具体是以什么筑基,只要不持戒,她都能接受!这孩子就这么大点,也没有太极端的经历,想来也不会走上邪路。 “好了,你现在也筑基成功了,先在家里待几天稳定境界吧。”梅宴罕见地没有催他出去玩,缩在椅子里按着肚子。 “是,师父。不过我想去百闻阁找些炼药的书籍。”沈鱼看她没有一起吃的意思,扒饭的速度也慢下来。这一桌子,他再饿也不能一顿就吃掉啊。 “明天一早再去。还有,尽量去搭门派的飞舟,不要自己乱跑,傍晚之前必须回来。”梅宴给徒弟夹了块鸡肉,就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顺手垫了靠枕在腰里。 沈鱼瞟了他一眼,恭声应是。 白天的时候,浮岛之间有一些来往的飞舟,由结丹以上执事弟子驾驭,定时定点接送实力低微的门人。梅山浮岛地方实在是太过偏远,这才需要沈鱼自己飞行一段路程。 想起筑基之前,自己看到的危险,沈鱼还是觉得要问问:“师父,我碰见的那种祥云,是什么人?” “六彩香云,幸亏你没靠近它,又有九鹿真人出手,这才没有吃亏。” 梅宴没什么精神地回答,蹙着眉:“那是黄香炼制的分身!黄香绰号‘丧子观音’,最喜欢逮小孩。” “那妖女是密山派黄氏一族的族长,合体期修为!好在这次你碰见的只是个分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还是学几个法术再出去吧。”听说是合体修士,沈鱼也瞬间老实下来。梅宴把他安顿好之后,脸色也开始不太好看,不一会儿就自己消失了。 沈鱼自己慢慢吃喝,同时开始回忆,师父今天不太对劲,不仅没有什么活力,小动作也有点多啊。 沈鱼成功筑基,本以为师父会和他庆祝一下,但是梅宴在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直接消失了一整天。 他倒是没有怪师父,毕竟,今天的梅宴好像不太对劲。回想了一下今天看到的师父,明显比平时要憔悴,还有一些明显不太正常的小动作,就像是身上忍着疼痛。 在自己筑基期间,师父应该一直都在浮岛上空,并没有打斗,也不可能受什么伤。 沈鱼还是觉得蹊跷,拿了一个空白的灵讯玉简。筑基之后,这种简单的小法术就相对容易了,他想了想,给自己唯一还算熟悉的萧藤发出了一封灵讯。 “师兄,女修士腹痛,似乎还有腰痛,会是什么原因?” 17损友及其带来的非必要社交 “师兄,女修士腹痛,似乎还有腰痛,会是什么原因?” 发出灵讯之后沈鱼也吃喝完毕,没有休息,他开始着手整理自己下一阶段要学习的术法。 腾云术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密山术法总集上面的其他东西——包括气息隐匿、追踪,还有真正意义上的灵力探查术,可以搜索附近有没有隐匿气息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写这本术法书的人有什么特别爱好,感觉这些被记载下来的密山法术,从目录就看出来一股偷鸡摸狗的味道。(笔记整理者天雨莲:有被冒犯到。) 他整理了一会儿笔记,不觉入了神。过了好久,突然身边的玉简闪亮,是萧藤回了灵讯。 沈鱼想起自己问的问题,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卷,戳亮玉简,这个回讯竟然是传音玉简:“若不是怀孕,就是月事。” 两句满不在乎的话,让沈鱼“腾”地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沈鱼也是读过医书的人了,妇科症状自然也读到过,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师父这样的修为,也会有此困扰吗?他有点困惑,但是,似乎也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却发现手头没有妇科书籍。事实上,修行界医疗方面的书籍本来就少,即使是药学典籍,也多以伤药、提高修为的丹药为主要内容! 要上哪里去查呢?他正在烦恼的时候,萧藤又发来了一个灵讯。他慌忙接过来戳亮,只听见萧藤的声音似乎挺开心地从里面传来。 “致微师弟看上哪个师姐了啊?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正一宗都在传月前来百闻阁看书的小师弟,长得可爱,性格敦厚,天赋又好。不知道有多少师姐等着你长大!” 沈鱼大汗,虽然这种玉简不会被旁人听到,他也突然有种怕被谁听见的心虚感。在四周看了看,他觉得自己得赶紧给萧藤回过去,免得他再往什么奇怪的方向联想。 “谢谢师兄解惑,并未想过哪个师姐,师兄不要瞎猜!”沈鱼回过去的是纯文字的灵讯,他真是不太能接受这种打趣。 萧藤却又是很迅速地回:“致微师弟,你就行行好,告诉我是谁吧!就你现在的人气,被你看上的同门,我这辈子肯定是没戏了,不如直接放弃,顺便帮你撮合撮合……嘿嘿,你懂得!” 沈鱼默默地听完这则灵讯,听着他那个明显有点猥琐的嘿嘿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本来就不擅长斗嘴,现在更是无力,萧藤好像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似的。 “真的没有,不用,谢谢师兄好意了。” “也是,你还小呢!”灵讯里传来的轻佻声音,没来由地让沈鱼感到脑壳痛起来。“就算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到时候第一个告诉我啊!” 沈鱼不知道怎么回这个不正经的师兄,最终只能回了六个点点:“……” 另一边,萧藤发完这些灵讯之后,向身后的几个人摊开手。 “你们瞧,其实致微师弟就是腼腆,并非冷心冷情,他心里还是有人的。既然不知道被谁捷足先登,你们就更得主动热情一点,否则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萧藤身旁簇拥着好几个女修士,炼气筑基修为都有,明显是被他特地叫来此地。 她们看着萧藤发送的这些灵讯,此时,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同时互相警惕起来——而这些事情,沈鱼都不知道! 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师父。梅宴消失了足有两天,这才重新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他面前。回来之后完全恢复了正常,沈鱼都开始怀疑,自己那天看见的憔悴是不是错觉了。 不过,这两天沈鱼像玩疯了的孩子,玩着自己身上的灵力。筑基之后,灵气的强度已经可以外放了,再加上他炼气时期就很熟练的灵力操控,迅速就练成了一些小法术。 至少,他现在可以把祥云缠绕在飞剑周围,形成一圈屏障,这样一来,他御剑的时候,就就不必时刻感受脚下的万丈深渊了! 这个修行成果,让他终于对“出门”这件事不再抵触;而梅宴看到他这不伦不类的“御剑”方式,却很是无奈。 梅宴拿出了一把护体飞剑,却遭到了爱徒的坚定拒绝。 虽说这把剑放在身边就可以自动护主,但是沈鱼是很注重脸面的年纪,他不想被自动理发。 开玩笑,头发缺一块,还怎么仙风道骨?不论男女,美人总是有一些自傲的,他现在虽然刚筑基,却已经开始背上了很重的形象包袱。 被师父纠缠的怕了,他干脆草出晚归,继续去百闻阁,如春蚕啃桑叶一样读书——他最近研习的是药理。 炼药入门必学药理,然后是熟悉各种药方,这些理论扎实,才能真正上手炼药。基础知识总是枯燥些,尤其是那些大部头的灵草、灵物图谱。 但是,沈鱼竟然看了一会儿就沉迷其中,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百科全书,每一个灵草的生长环境和药效,都能引发他对外面广阔天地的遐想! 修仙者的世界,比他从小生活的方寸小院、凡人书籍,要精彩一万倍。想到自己结丹之后就可以出宗门游历,他对自己修为的渴望就更强了。 美中不足的是,沈鱼发现,自己筑基之后,被打扰的次数更多了。 十岁幼童之身筑基,这种速度基本上就是在脸上贴着“天才”二字,有些仰慕强者的人,想要巴结的人,本就是要盯着他;更何况,他这张脸正是最可爱的年纪,认真读书的样子,更是惹人疼爱。 别说是女弟子,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结丹修为的男弟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就好了”的感慨! 不过,大部分结丹以上弟子,都对这孩子敬而远之。 这些人都是从外面历练过的,知道他师父梅宴是个什么名声!那个在浮岛群中沉在最底下的梅山浮岛,完全不像那些新入门的崽子想的那么简单! 等着孩子真正结丹,他们会以平等的态度和他交往;但是现在,即使偶尔遇见,他们也不会刻意露出什么特别来。 大家各怀心思地,看着那些胆子大的女弟子,前仆后继地往沈鱼身边凑。 “致微师弟,累了吗?尝尝我煮的菊花清目茶,缓解疲劳的。” 沈鱼对陌生师姐的搭讪十分惶恐,“谢谢,我还不渴。”筑基之后,他都是把灵泉水当饮料喝,他手边上的杯子就装满了灵泉水——这事梅宴特意嘱咐过不要说出去。 “致微师弟,君山浮岛的彤管草都红了,可好看了,日落的时候师姐带你去看吧?” 这个必须拒绝,沈鱼抬头,勉强保持客气的笑容:“师父让我早些回去,傍晚不行……下午也不行,我今天要看完这一部分。” 看着这位师姐明显变了的脸色,沈鱼已经有一些冷汗下来了。不过,另一个人马上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致微师弟,这个月我值守这边书库,你要是想多看会儿术,我可以偷偷留你在这里过夜哦。” 晚上也可以看书?这个……沈鱼还真的有点动心,但想了想还是没敢应承下来。 “师父做了晚饭,她说过等我回去。”这回他的表情遗憾得很真实了。 拒绝了四五个各式各样的邀约,沈鱼总算是在这样的高强度干扰之下,看完了今天要了解的一个灵草大类。 这时候,书库也马上要闭馆了,又有人来到他面前,笑道:“你师父都不修炼的吗?她竟然天天给你做饭。” 沈鱼一脸习惯性的客气笑容抬起头,却发现这次跟他说话的不是师姐了,而是萧藤。 今天的师姐太热情,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他还不知道自己经受的热情都要拜这人所赐! 沈鱼放下笔,收拾自己的笔记,无奈道:“师父让我以后多吃饭,清除体内丹毒。虽然筑基之后我觉得一天吃一次就好了,但是她不干。” 萧藤也很好奇,他是在外面炼气修为之后,才被招进灵山派的,所以知道一些梅宴的传闻,对那个传说中的剑修也很好奇。 “我听说,梅宗主二百年来都是元婴修为,是不是因为她平时不修炼?” “师父现在已经突破到化神了。”沈鱼不太高兴他这么说,“不是师父不想修炼,是我最近拖累了她。只要我赶紧结丹,她就不需要再为我操心了。” 萧藤摇头笑他:“结丹?那还早着呢。再说,你现在筑基之后,虽然是面貌成熟了一点,但是……”他突然神秘兮兮地,低头对沈鱼说:“你要是现在结丹,以后就永远长不大咯!” “是吗?”沈鱼突然慌张,摸了摸自己的脸,双颊上贴了一点膘,正是这几个月刚养起来的婴儿肥,师父平时很喜欢捏。 他想象了一下,以后活几百岁,都要永远被师父捏脸……沈鱼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下决心道:“那我就再等几年,我长大了之后再结丹!”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你现在筑基境界还没稳固,竟然就说这种大话。”萧藤有点酸溜溜地,“你以为结丹像筑基一样,仅凭天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沈鱼有点羞赧,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师兄说的是,我可能是想得太容易了。” “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还小呢,急什么!”萧藤摆手,“不说这些了,过几天,清琼前辈在凤仪阁讲道,选出二十个人,去泉山浮岛的药田学习药草,你要不要来?” “要!”沈鱼抬头看他,双眼亮闪闪。 萧藤满意道:“但是,她也对我说,去药田的名额只有二十个,必须得答对一些题目才行。多亏我筑基之后,得到了清琼仙子的注意,这次才能提前得到消息。” “要考试的吗?”沈鱼也紧张起来,“题目难不难?” “不怕难,就怕太简单,到时候大家都要抢名额。”萧藤说起这事儿也稍微郑重起来,“时间就在后天,由仙子亲自发放题目,你上午就来正一宗找我,咱们早点儿去前辈跟前等着。” “好。”沈鱼赶忙答应下来。他听说过清琼仙子,她可是冰矶真人的亲传师父,和梅宴是同辈,化神巅峰修为,最擅长幻术和制药;只论制药技术,冰矶也是比不上清琼仙子的。 像萧藤这样的外门弟子,没有太多的特权,他能被这样的前辈记住,是他的运气;而萧藤肯带他一起去争取名额,这对他已经十分照顾了! 18正一宗见闻 既然萧藤肯带他参加清琼仙子的考试,沈鱼也不敢怠慢,认真准备起来。 回去之后他复习了自己最近学过的所有药学知识,还整理了一些不懂的药方——即使不能被带去参观药田,能问一些问题也是好的。 他对药性的研习也有些日子了,所有的知识都停留在书本上,自然有很多想不通,加上很多抄录下来以后想炼制的药方,他的手记本也变得越来越厚。 梅宴倒是没管沈鱼的“不务正业”,所谓巩固境界嘛,就是什么都不干,让灵力稳当一点。更何况,自家乖徒现在把灵泉当水喝,又是那样的灵根,修炼进度怎么都不会被比下去的! 于是这天,沈鱼日出之前就早早起来跑去正一宗,她也没有管。 正一宗的弟子宿舍管理并不是很严,灵山门内弟子基本上都有出入权限,沈鱼也不是第一次去找萧藤,驾着云雾,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萧藤的住所。 都是筑基修士了,和炼气期自然不一样,沈鱼筑基没多久也高来高去惯了,在门内也喜欢不走寻常路——毕竟还是个少年,总是有些难以免俗的优越感。 当然他也不会承认,在正一宗这种房屋众多的地方,还是直接走窗不容易迷路。 不过,今天沈鱼来的早,他用起了刚刚练会的、粗浅的隐灵诀,直接来到萧藤窗前,想要叫他出来。毕竟正一宗这地方,一进院子住了好几个人,大清早的不要扰他人清净! 不过,沈鱼却在这后窗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碧纱窗半掩着,水色的窗帘被晨风吹起一角,那小轩窗里却传来了萧藤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沈鱼见过的师姐有很多,但是每一个跟他说话的时候都像在哄小孩子;而今天这个女子的声音,他只能说,很……很甜。 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哼”和“嘤”的时候,声音总会变得甜亿点的。 沈鱼慌张地全力保持隐灵诀的运转,听着两个人似乎压抑着的声音,然后慢慢平息下来。那女孩子音色慵懒,嗔怪道:“师兄怎么比昨天还性急。” “一日之计在于晨,美人初醒,总是让人更急些……”萧藤喃喃地回答。 筑基之后的沈鱼已经耳聪目明,隐约听见一些可疑的水声,他心跳如擂鼓,赶紧蹑手蹑脚地从窗口逃走,祥云都驾不稳当了。 他站在好远的一处院墙头,等到自己气血平复,才从正门重新进入小院。捧着脸颊,感觉到滚烫的温度正常下来,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敲响了萧藤的门。 门后面传来一声“咕咚”,似乎有人匆匆忙忙地翻了个身,然后就听见有人下地,拖着木屐走过来,打开了门。 沈鱼抬头,就看见萧藤敞着道服胸口,肩膀和胸前有很多深深浅浅的淡红印记。他对这些视而不见,绷着脸,僵硬地微笑:“萧师兄早。” 萧藤也是洒脱,稍微拢了拢衣襟笑道:“致微师弟,早啊。” 沈鱼抿着唇,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想刚才在水色纱帘后面看到的景象。 “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说出来的话还是略心虚。 “还好,不过你得稍等我一下。”萧藤作个揖,这才转身,把门虚掩上。沈鱼呆站着一会儿,就看见他衣冠楚楚地出来,两人一起往正一宗的后山去。 后山是正一宗供奉的清修地,进出都需要通报,能不能见到那些高阶修士,就要看对方的心情了。萧藤烦请执事弟子通报,早晨的执事弟子也是刚换班,打着哈欠,得到准许之后才放行。 萧藤很熟悉路线,在后山的这片区域七绕八绕,就来到了清琼仙子的住处。这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庭院,面积不大,那飞檐、亭台、碧纱窗却十分精致,完全不像修炼者的洞府,更像是贵族少女的闺阁。 他俩进门就在四处看,清琼仙子没露面,而是传音到院中:“萧藤?怎么这么早?” 萧藤虽然是外门弟子,却给清琼留下了一些印象——因为他筑基时候,道心追求实在是太奇葩了,连她都升起了收徒的心思。 萧藤虽然没见到人,却也对着那个碧纱窗恭敬地行礼:“前辈,今日沈师弟听闻去泉山浮岛名额有限,想要先行拿到考题,这才来打扰师父。” “哦?你可告诉过他,想插队的话,考题会变得更严格的?” “未曾。”这规矩他也是刚刚听说,难保不是这位前辈突然想起来的!不过,他倒是很快把沈鱼推出去:“这就要师弟自己决定了。” 清琼这才注意到和他同来的小孩,发现竟然是个筑基修为的幼童,诧异:“你是谁的弟子?” 沈鱼赶紧礼貌地见礼:“剑宗弟子沈鱼,道号致微,见过清琼仙子。家师梅宴。” “哇,你是梅宴那个新徒弟?” 清琼仙子似乎来了兴趣,突然把窗户推开,她正梳妆到一半,拿着梳子,秀发如堆;身上披着的衣袍飘逸如云,半遮半掩,衬得她整个人如一幅烟雨缭绕的山水,秀美无俦。 “你竟然想学炼药?”清琼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眼角弯弯地笑问:“长得这么好看,来找我,你师父知道吗?” “?”沈鱼正茫然,却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咳嗽。萧藤二人大气不敢喘,低下头彼此对视一眼,沈鱼明显看到他眼中的无奈。 这声咳嗽之后,清琼的脸色明显就不太好看,心虚地往身后看了看,这才不情不愿的坐正。她似乎失去了兴致,不再逗弄小辈,懒洋洋地丢给他们一人一个玉简。 “把这几道题答了,在太极广场等我,到时候收上来一起看。”清琼说完就掩上了窗子。 萧藤这才松了一口气,拽着沈鱼走远才无奈地道:“不知道这题目是不是真的更难了!我也不抱指望了,致微师弟,全看你吧!” 他之所以叫沈鱼来,也是看这孩子读书认真、笔记详细,想让他在答题的时候“互相帮助”一下。正好,沈鱼因为拖累了师兄,正不好意思,二人答题的时候就稍微串通了一下,有几道萧藤不会的题目,沈鱼都替他作了答。 在太极广场等待的时候,陆续还有弟子来到这里,拿着一样的卷轴,但是每个人的题目都不尽相同。 稍微沟通了一下之后,大部分修士都还记得,彼此是是名额竞争者,也没有发生其他串通的情况。名额有限的情况下,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无私地和好友分享的! 最终沈鱼和萧藤都成功入选,一共二十人,都是对药学有所研究的弟子。清琼仙子清点数目完毕,就祭出一只漂亮的飞舟,游船大小,稳当地载着他们,卷着一阵香风来到了泉山浮岛。 泉山浮岛是凤仪阁的地盘,冰矶真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上次讲道时候离得远还不觉得,这次近距离接触起来,冰矶真人,真是人如其名。 即使是对人礼貌微笑,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矜持笑容,不笑的时候更是拒人千里、冷若冰霜;不知是不是板着脸久了,面目线条都变得很是硬朗,若不是说话声音阴柔清冷,几乎让人把她错认成男性长辈。 沈鱼不敢去惹这样的冰矶真人,但是他攒下的问题都来不及问,只得落在队伍后面,趁着清琼仙子有空闲,小心地捡着几个重要的提出来。 这一问,却让仙子大人对他刮目相看。简单对答两句之后,清琼是彻底来了兴趣:“这些问题,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沈鱼抬头跟着她:“我最近研习药理,对这几个方子的用法有疑惑,方有这些问题。是不是弟子太笨拙?” “不,能想到这些很好。”清琼个子很高,这会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脑袋瓜,悠然地抽了一口手里的长柄烟袋。 吐出一个烟圈,她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思考到这一部分,距离实践也不远了。可惜你还小,否则百闻阁的公用炉子正好可以让你练手。” 冰矶真人本在队伍前面的药田中带路,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幽幽地道:“师父,他尚未结丹,按照门派规矩,当以修炼为先。” 炼药师虽然可以挣钱,但是在前期需要大量投资,对于大部分外门弟子来说,这就是个无底洞!为了避免门人浪费资源,这才有“结丹以上才能用药炉”的规矩。 “他还这么小,干嘛着急修炼?他也不是什么穷弟子,他师父有的是钱。”清琼反驳,理直气壮地伸出手:“给我一袋子药草!我看这孩子有缘,送他点东西。” 真是慷他人之慨!冰矶皱起眉头,后退一步,浑身都写着抗拒:“他师父可是梅宴。” 为了多要一粒筑基丹,纠缠她一整天、有如阴魂一样在别人耳边念念叨叨的可怕女人! 清琼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这孩子回去之后上手炼药,还是要过来跟你讨药草。不如现在就给了他,还算是做个人情!” “这么小,就是在糟蹋东西。”刚筑基而已,能有什么灵力操控能力?炼药?不炸炉子就不错了! 清琼一看就知道这个抠门的弟子在想什么,想用烟袋敲她的脑袋,却没敲到。恨恨地跺脚:“你不给他,他早晚也要来糟蹋你的东西!梅宴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吗?” 冰矶真人抿着唇,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她也必须承认,清琼说的是事实。 清琼夺过她拿出来的一个小袋子,丢给沈鱼。 “初级的药草,不算珍贵,拿着吧。告诉你师父,就从她的门派贡献里扣除了!” 沈鱼接过来,真诚拜谢两位前辈。这种乾坤袋是最普通的东西,对于高阶修士来说,就像荷包一样可以随便送人,但是里面的药草,应该也不是普通弟子就可以轻易拿到的东西。 他也不敢再问什么问题了,努力强撑着厚脸皮,才没有当时脸红——从这两个仙子娘娘的话,就能听出不对——自家师父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口碑啊? 为什么这两位说起她来,就像在谈一个吞不下、甩不掉、粘手又烦人的牛皮糖! 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问,就这样忐忑地跟着两位前辈,走完了药田。虽然收获很多,但是更大的疑问也在他心中升起。 晚间师徒二人对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想跟师父问个清楚。 “师父,为什么正一宗的人,都是两个人住在一起的?” “怎么会?”梅宴纳闷,“咱们灵山派没有那么寒酸,即使外门弟子也是三人一院,一人一间。怎么问这个?” 沈鱼更加不解:“那为什么大家房里都有人……?” 萧藤就不说了,即使是清琼仙子这样的前辈,房间里也传出别人的一声咳嗽。正一宗真的太奇怪了。 梅宴觉得不对,“今天你不是去正一宗了吗?” 沈鱼点头,“今天由清琼仙子主持讲道,她考了我们药理知识,通过者带去了泉山浮岛的药田。” “你想去药田怎么不跟我说?”梅宴皱眉,有点责怪:“你别去找清琼。上次你不是见到冰矶了吗,有炼药上的问题,可以找她。特别浅显的,找你灵照师叔询问也可以。” 她说着,又不太高兴地强调:“反正别找清琼,也别跟她门下的弟子有过多来往!” “哦,记住了。”沈鱼赶忙点头,不敢告诉师父自己已经和他们认识过了。 他下意识地不敢问萧藤房间里看到的事情——直觉告诉他,那不是可以跟师父讨论的事情! 19脾气不好的男人 想起在萧藤房间窗口的惊鸿一瞥,沈鱼就浑身不自在。他想了想,也就不在师父面前提起萧藤了。 毕竟他们也只是偶尔来往,沈鱼自认是君子之交;清琼仙子现在似乎真的是对萧藤青眼有加,万一以后正式收他为徒,师父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不过,清琼是辈分很高的供奉,即使想要收徒,也会考察很久——这都是之前萧藤说起的一些琐事。 “你既然真的要学炼药,就得趁早弄个炉子。”梅宴觉得,还是得鼓励徒弟的正当爱好。 她惯孩子也是真的惯,第二天,她竟然把那件宗主法袍好好地穿上,整个人收拾得精神抖擞。 沈鱼都看呆了,平时粗服宽袖地不明显,这礼服的腰带一扎,虽然还是那个细骨架小身材,却显出了几分玲珑可爱。 梅宴虽然是几百岁的人,却从来不像那些前辈仙子一样稳重。她的举手投足总是干净利落,像一只骄傲的小花豹,充满了野性和力量的优美。 “师父,你要出去吗?”沈鱼帮她系好腰带的结,好奇地问。 他对门派规矩已经有所了解,宗主礼服是正式穿着,讲道、集会等讲究脸面的场合才会拿出来。 梅宴上次见密山掌门一行人,也就是披上而已!今天竟然穿戴整齐,不由得让人升起好奇心。 “一起去,兜兜风,顺便去最顶上找个人。”因为路程远,梅宴又把沈鱼拽到自己的飞剑上。 筑基之后他可以自己有灵力护体了,不会再被冻到、吹到;梅宴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载着徒弟“兜风”。 沈鱼抓着师父的腰带,眼看着她开始飙车……哦不,飙飞剑。 梅宴不仅飞得快,还不老实。直着往上飞也就罢了,她还要转弯、绕圈,沈鱼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了一口大缸里面,一直搅啊搅啊搅,在漩涡里面甩来甩去,不得安宁! 冲破了无数云层,沈鱼差点儿吐出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云彩都变得稀薄的高度。他默默放开被抓出褶皱的礼服腰带,偷偷抚了抚平,这才怯怯地望向四周。 这已经是东洲高空灵气层的最顶端,阳光炽烈得无遮无拦,加上脚底下的熔炉,这温度让筑基修士都不太好受。 地涌万金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热量,把周围的空气都烘烤得一阵阵扭曲。 “到了。你要是热,就运转灵气护体,这附近灵气波动比较剧烈。”这儿的温度,筑基弟子应该还算受得了,否则梅宴就自己来了。 “是。”筑基修士都有灵气护体,但是,这种基本的自动防护,不能抵御太过极端的环境,更无法抵抗来自他人的蓄意攻击。 若不考虑防御,单纯只是让自己舒适的话,沈鱼在密山术法书上看过更简单的一种法诀;但是师父让他怎么做,他就照实做、绝不打折扣。 他就像与敌人对战一样,听话地使用灵气防御。梅宴看他准备好了,这才隔着灵气护罩摸了摸他脑袋的位置——自家徒弟就是乖巧,越看越喜欢! 然后她就像君山浮岛初见时那样,身子一屈一弹,跳下了飞剑,“咚”地一声砸在了那个巨大、炙热、金属质地的浮岛顶端。 地涌万金阁是一个躺倒的大炼炉,她落下的点正是炉子的外壁。声音不洪亮,却很是悠长,就像敲响了一口沉重的古钟。 不一会儿,一个金灿灿的胖子就蹦了上来,老远就不客气地对梅宴喊:“老处、女!竟然跑我这里来撒野!” 沈鱼当即变色,这人看起来面相随和,怎的竟然这样无礼?! “来找你搜刮点儿油水!”梅宴也带着敌意,却没有当场反驳他这种称呼,这让沈鱼更加惊悚。 梅宴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我徒弟想学炼药,给我个药炉,要火口多、质量好的!” 这胖子似乎在故意惹她,嘿嘿一笑,“你跟我要东西?这是终于准备陪我过夜了?” “想打架吗?”梅宴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胡搅蛮缠的套路,而是直接掏出一柄长剑,垂着剑尖提在手里:“打架可以陪你,然后我就把你身上所有的金银铜铁都拿走!” 胖子不为所动,哂笑:“呵呵,那就算了,我只跟女人在卧室里打架。” 他故意抖了抖身上的肥肉,“你那徒弟不是沈宣的崽子吗!区区一个炼炉,你让他老爹拿一个出来,找我作甚!” 梅宴手里剑一甩,“我就要你给我吐一个出来,赶紧的!” 这也是一把飞剑,却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反手一丢却也悬停在空中,像板凳一样坐在屁股底下,甚至还一只脚蹲在了上面。 胖子抖着脸上的横肉,色厉内荏地强笑:“沈宣制毒最有办法,他手里不可能没有药炉子!” 这动作让梅宴整个人都流里流气的,她的食指更是点着胖子的鼻尖:“我!就!要!你!拿!” 她扬着脖子,傲慢地斜眼看他,阴森森地威胁:“否则,我就砸你的岛!” 沈鱼也没见过师父这样耍横,心里困惑:这胖子看起来真可恶,说话毫无遮拦,但是师父这种态度,似乎跟他有点熟悉。大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好奇怪! “哟呵,就你还砸我岛?”胖子不像被她威胁,叉着腰叫嚣:“老子可是听说了!你的诛风和兰亭都送了人,你还想怎么砸?你试试你那些剑,还有哪个能砸动我的炼炉!” 梅宴嘿嘿冷笑,向着虚空一抓,身后就浮出一个巨大的虚影——却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只巨大的锤子。 “我用这个砸。”这锤子十分巨大,显化也不像飞剑那样容易,梅宴伸手握住锤子柄,才让它真正凝成实体。 看到这锤子的时候,胖子还不很在意。直到它被梅宴拿在手里掂了掂,狞笑着举起来,他才惊觉梅宴想要做什么! 梅宴是体修大佬,手腕一挥是力大无穷。这只锤子不知道有多重,在她手里却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随意地高高举起。 “我砸!”她翻手飞速落锤,实实在在地砸在了脚下,这只炼炉随之发出巨响! 沈鱼本来还认真听着他俩说话,这时候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听到这沉重巨声的时候,脑袋里也跟着“嗡”地一懵。 若不是脚下飞剑支撑,他连腾云术都维持不住,一定会从这里掉下去!饶是这样,他全身的灵力护罩也被震得抖了抖,他赶紧稳住心神,这才重新维持住防御! 他也是被自家师父坑过的孩子了,谁知道她会不会紧接着再来第二下? 沈鱼忍住脑袋里的轰响,全力催动筑基灵气,在身前又筑起一道防御——以这个胖子刚才说的话,他俩就此惊天动地地打起来也不为过。 “别别别砸了!住手!”胖子跳脚大叫起来,表情扭曲地捂着耳朵,但是他的叫声全都被这巨响淹没了。 胖子后悔的不行,浮岛上好几个分炉都在运转着,冶炼一些材料和法器……而现在自己都有些气血翻涌,不知道里面的弟子能不能扛得住? 这女人真是不知轻重,只是开个玩笑,她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 梅宴其实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论防御,这胖子比她还要强些。只是她体质强悍,晃了晃脑袋就恢复了正常,轻松地把锤子扛回肩上,对他伸手。 趁着这一声巨响的余韵,胖子把梅宴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才掏出来一个黑扑扑的小鼎,不耐烦地甩过来。梅宴也没多说,在手里掂量着看了看,基本符合要求,转身就走。 沈鱼的脑袋却好久不能恢复。俩人都快要回到浮岛了,他心里还回荡着那一下震荡之后,头痛和心悸的感觉!他开启了灵力护罩依然被震成这样,若是在天地熔炉里面,全无防备,定是要被震得吐血。 沈鱼木然地想到,怪不得“四阁”只允许结丹弟子长期值守,和三宗比起来,四阁真的是随时会有突发情况的危险地带。 回家之后,沈鱼跳下飞剑问:“师父,那位前辈是什么人啊?” 梅宴回来就开始解身上的礼服:“他是地涌万金阁的阁主,一个很会打铁的死胖子。” 沈鱼接过衣服叠起来抱着,仰头埋怨:“他说话好难听,师父你为什么不打他!” “呵……他原先也不这样的。”梅宴摊手,“他本是个凡俗中的生意人,本名就叫荣富,是师父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师兄我们的名,都是入门之后师父所赐,我们这两个字都是跟随他的名字定下来。” 荣富、沈宣、梅宴,三人皆无道号,本来的姓氏保留,入门赐予单字姓名——放眼整个修仙界,云空上人这几位亲传也是独一份。 云空上人大乘之后才开始收徒,为人过于随性,不想因为道号对弟子有所束缚,又懒得费心思,就让后面的弟子随了大弟子名字的偏旁。 “那他就是我爹爹的师兄了?”沈鱼不可思议,这个胖子给人的观感真的很差。 “现在已经不算了。我入门之前,他就为了喜欢的女人,主动和师父解除了亲传关系!只不过,那女人最后还是转投他人怀抱,从那以后这人就开始愤世嫉俗。”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跟你讲,有些男人被绿了一次,就觉得全世界女人都不是好东西,脾气也会变得越来越差。” “喔,就像玄凌那样吗?”沈鱼眨巴着眼睛,他稍微懂了一点大人的人际关系。 “嗯?嗯……”梅宴想了一会儿,似乎无从反驳:“哈!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玄凌也总是一副别人欠他百万魔晶的臭脸——难道也是因为,天雨莲好早之前就喜欢沈宣? 儿女情长毕竟不是人生主业,既然相处,就是为了双方高兴。若是不高兴,又何必勉强呢?梅宴也单纯过、执着过,但是她看得清,也放得下。 不然还能怎么样?世间痴男怨女何其多,何必再添一份乱! 不过,梅宴一直很纳闷,为什么男人为情所困,执着不放,总是被称赞为难得的痴情郎;而执迷不悟的女人,却会被人嘲笑痴心妄想呢? 20一言难尽的药 这些年关于梅宴痴恋沈宣的传言已经太多。她也不是没有烦恼过,但即使她出面澄清,在别人心中也只是越描越黑罢了。 毕竟梅宴身边确实没有男伴,徒弟不知身边之后,二百年来她都是形单影只;沈宣也一直对自己的私事闭口不谈。这就让流言越来越邪乎,远在密山派的地如心都当了真! 不过对于梅宴来说,区区流言而已,只是在听到的时候会无奈一下,浑不放在心上。 沈鱼虽然还是每日去百闻阁读书,却是越来越烦恼。来找他说话的师姐,越来越多了——这些女修士甚至都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即使他抱着书藏到阅览室的角落里,也会被找出来! 虽然他不管面对任何邀请,都保持着一贯的拒绝,可这些女修士似乎锲而不舍,第二天还会来找他,同时带着一些越发五花八门的理由。 每次被打扰,他都尽量表现出受宠若惊,拒绝的同时保持一种礼貌的遗憾;不出几天,他就感到了一种社交过度的心力交瘁。 他问过萧藤,萧藤却只是笑,说这是“甜蜜的烦恼”,是受欢迎的表现,别人羡慕还来不及。沈鱼无奈,不堪其扰之下,只能抄录了很多药方,躲在梅山浮岛,一心一意地炼起药来。 梅宴倒是浑然不知,只是很莫名:为什么徒弟似乎刚开始喜欢上百闻阁,却又突然宅起来了?难道这孩子跟师兄一样,天生孤僻?这就很麻烦了啊……某位师父觉得,自己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入门选手炼制的都是杂质很多的浑浊药液,配方也都是简单的几味药,冰矶真人送给他的一袋子灵草,足够天赋一般的人炼出至少一瓶基础灵液——炼药入门,烧的就是钱。 但是沈鱼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师父特地求来的药炉比门派提供的公用炉强很多,习惯了刚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后,他终于摸到了门径。 提取和精炼过程还算是顺利,难点反而在改良药方。那些药草快要消耗干净的时候,他配制的第一炉灵液终于成功地成型了——品相不算好,黄绿色的一坨,但是整体圆融稳定的灵气依然彰显了这是一坨货真价实的灵液。 对于初学者来说,这已经很像样子了,最重要的是药效符合沈鱼的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坨收起来,这才开始活动身体——这一次是正式炼药,他不敢中断,坐了足有一天一夜,现在只觉得四肢酸痛。 平日里梅宴每天都要来看看他在做什么,如果他宅太久,就会催他出去;但是师父从昨天下午开始,都没再来缠着他。 看看日历,算起来,距离上次师父默默地消失,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收起药瓶子,他驾上云雾,出去找人。 根据上个月跟踪师父的成果,她应该是往冰原那边去的。 冰缝底下的地脉中,有大片的火灵浆,沈鱼上次只跟到这里。虽然隐灵诀这种法术他运用得还算熟练,可他修为尚浅,无法在极端环境中保持不暴露。 师父没对自己说的事情,自然是不想他参与;但是他想要帮助师父,不想让她拒绝自己! 梅宴确实是不舒服,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钻进一条深达地脉的冰缝,找了一片火元素聚集的池子。 身上的衣服被丢在池边,她整个人都浸在火灵浆里,仰头看着头顶漏下来的天光,露出放松的表情。 她已经泡了有一会儿,正迷糊之间,被一阵窸窸窣窣惊动了,头顶上有些许碎冰掉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人吗? 梅宴静观其变,懒得动弹。这是浮岛,外面有结界;不过,她想起来,今天早晨改换浮岛天气的时候,好像忘了开攻击阵法。 这么一来,一些低阶灵物就可以通过屏障,跑到浮岛上来。这事儿也常见,她自己住的时候,经常不开防御阵法,让这片浮岛跟普通的山林融为一体。 一些妖修就误打误撞地闯进来,赶上梅宴高兴的时候,揍一顿就让他们走了,不高兴的时候,就直接杀了吃肉——这一般是对待那种身上血腥太重的妖兽。 凶性太重的妖修,早晚会为祸一方,她这也算提前为民除害! 不过,今天来的是一个小东西啊?梅宴的元神感知,轻易就捕捉到那个气息,是个未化形的妖兽。这种东西在她眼里比岛上的松鼠强不了多少,完全提不起兴致。 只要不去浮岛深处打扰她的小徒弟,她就没有任何意见。低阶的陆行妖兽不会飞,明天也跑不过去,再加上小木楼那边还有一层结界……她放心得很。 沈鱼循着师父的气息,也找到了这里,远远地就发现一条蛇正在靠近那条裂缝。 他屏息凝神,不太确定这条蛇的修为。但是他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那一股子蛇腥味,师父为什么还没反应? 难道在这种时候,师父也会变得虚弱吗? 想到这里,沈鱼也紧张起来师父在他面前向来都是坚强的,她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是人就会有弱点,师父也一定有弱点的。 想到这,他赶紧运起隐灵诀追了上去。他掏出那只小匕首,比比划划,犹豫着不知该从哪里下刀。 这条蛇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妖物,又被冰缝底下的大片火灵浆吸引住,完全感觉不到身后有人。它通体漆黑,足有水缸那么粗,十几人那么长,就像传说中的龙一样威风凛凛。 非化形的妖物,一般都是结丹以下的实力,阶位上应该和沈鱼算是一个档次;但是沈鱼掂量着自己的小匕首,一阵心虚:这东西能对它造成伤害吗? 他开始后悔之前没接受师父给自己的飞剑。就算只是拿在手里,砍过去也行啊!书到用时方恨少,筑基之后他都忙着炼药,最趁手的器具竟然是那口黑漆漆的药鼎。 总不能拿着鼎去砸蛇呀——他倒是没想过,能修炼成这样大的妖兽,在打架方面肯定比他要有经验,他若是一味蛮干,能不能打得过还是另一回事呢! 他就这样运转着隐灵诀,追着这条蛇跳进了冰原的缝隙里。视野一暗,适应了一下光线,他就看见了那一大片火灵浆池子,还有底下……在泡澡的师父。 “你怎么来了?”梅宴看到巨蟒倒是没啥反应,反倒是沈鱼鬼鬼祟祟的样子把她逗笑了:“还用隐灵诀?怎么,过来偷看我泡澡?” “师父,蛇!”沈鱼着急地叫出来,那条蛇正从冰缝里垂下来,此时被惊动了,更是凶相毕露。巨大的身子一甩,巨蛇就掉进了冰缝里,向梅宴弹过去,张大嘴巴,伸出利齿! 梅宴却连看都没有正眼看它。 纤细的素手一张,剑气一卷,她就准确地抓住了一只毒牙;另一只手虚握成拳,往那蛇鼻子上面一锤,就把它的嘴巴敲闭上了。 也不见梅宴怎么用力,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拽,就像甩鞭子一样把这条巨蛇抡了出去。她甩直了蛇身子,抓着毒牙又往地上一扣,半个蛇脑袋都砸进了旁边的泥土里! 梅宴连衣服都懒得披上,背过身,在那蛇鼻子尖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这条蛇就彻底没有挣扎动作了。 扭曲的蛇身子抽搐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缩水,变成了一条指头粗细的小小蛇。 那条蛇垂落下来,这才过去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被懒洋洋的暴力女轻松收拾了。 沈鱼脸上焦急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还向着自家师父伸出手,此事真是尴尬得不行——还能帮什么忙?帮忙打扫地板吗? “慌什么,一条虫子,踩死就行了。”梅宴这才抓起外袍往身上一裹,顺便把湿哒哒的头发掏出来甩到身后,这才从池子中站起来。 沈鱼已经看呆了,双眼直勾勾。 梅宴拢起衣襟,哭笑不得:“跑这么远,就为了看我洗澡?” 沈鱼这才回过神,使劲摇头。他可不是看师父看呆了,而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直接泡在火灵浆里面,这也太彪悍了吧! 她披着的还是那件宗主法袍,脚步轻抬,身上抖落的几滴火灵浆掉在旁边的普通衣物上,瞬间就烧穿了一个洞,软化了底下的一块泥土。 这里面是货真价实的火属性,性质暴烈,温度极高。别看梅宴泡得自在,但若是凡人掉进这种“水”里面,不死也要脱层皮! 在这种热气腾腾的环境里,被问到这种问题,沈鱼的小脸也红起来。他喘匀气息,赶紧说正事:“师父,其实我、我这些天,配了药给你。” 梅宴正低头系腰带,闻言一愣,“药?” 罪过!她的不舒服,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自己不是很会掩饰的人,对徒弟也没有什么防备,竟然被看出来了。 “对,就、就是这个。” 筑基之后他努力了两个多月,这才第一次配出像样的药水;因为实在是担心师父,就赶紧找过来,他实在是没想到师父竟然是在泡澡! 沈鱼很不好意思地张开手掌,此时,他拿出这瓶黄绿色的液体,心境格外忐忑。 而梅宴盯着他送上的灵药瓶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即使没打开瓶盖,她也能看出来,这只能勉强算是灵液,颜色和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但这可能是自家小徒弟第一次炼药的产物,他才十岁,能做到这样,真的很厉害了! 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是什么药?”这孩子没给他把过脉,怎么就知道自己的不适从何而来呢? “我问过灵照师叔,改良了千金方中几个实用的配伍,活血通络,调经止痛。” 千金方……妇科?! 梅宴就像刚才的沈鱼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21父爱式纵容和熊孩子的新技能 妇……科? 梅宴懵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木然地看向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徒弟。 宝宝你认真的?活血?通络?调经?止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梅宴能猜到他的想法。她的第一反应是,简直是太好笑了。 结丹之后,女修士就和一些生理过程无缘了,也很难再生育。这或许就是天道的平衡——这是常识,是修行者的药学书籍上都懒得写的常识。 但是这孩子把药都配出来、送到她面前了。 梅宴的笑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虽然这种误会真的很搞笑,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的心意! 可是此刻如果不笑出来的话,又该作何应对呢?哭吗? 她的鼻子很酸,一种久违的感觉满满地堵在心里,怎么都出不去。或许是最近身体上的伤痛,让她也变得感性起来了吧! 她的眼睛开始发热。她开始懂,为什么天下那么多父母,即使受苦受累,也要养孩子?或许就是因为,孩子可以让你在突如其来的时候,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梅宴虽然对沈鱼很好;但不得不说,这种好,只是出于对沈宣往日恩情的感念,还有就是自己做师父的本分。 非要往深里说,或许还有对她几个已故徒弟的愧疚之心,想要在这一个小徒弟身上补偿一些。 但是,她没有想过,这种仅仅出于责任的照顾,会得到这个孩子如此单纯、赤诚的爱。这种猝不及防的回报,让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实,她的本意只是把沈鱼带到结丹,就可以功成身退。但是现在,梅宴觉得,为了这一片心意,她愿意付出更多,甚至是自己的一切! “好孩子。”梅宴抚摸他的头顶,这孩子好像长个子了;她使劲按才把这小脑袋按下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沈鱼不情不愿地低头,师父怎么了?按别人脑袋,会不长个子的。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药瓶,异常紧张。这么差的灵液,会不会被师父嫌弃? 其实想想,梅宴在灵山派也是辈分很高的老牌修士,什么样的丹药没吃过,应该是看不上自己这点东西了。 他本来想着自己改良了几个古方,应该是会有用的,但是师父这个样子让他开始迅速失去信心。 梅宴不知道他心里的忐忑,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把那药水一饮而尽。 她抹了一把嘴角,顺便抹掉眼角的泪光,这才托着沈鱼的小腮帮,弯着双眼看着他:“谢谢你。” 梅宴蹲着身子,真诚地表示谢意,这让沈鱼有点莫名地自豪起来,脸上却更红了:“我、我孝顺师父是应该的。” “你最近都在忙着给我配药吗?” “不全是。”还学了一些小术法,不过主要精力都在这上面。 梅宴点头,感受着灵液的药效化开,顺手捏了捏他两颊的婴儿肥:“很管用。” 她能感觉到,药里面加了止痛的药草,但是分量明显不够。反正她都已经习惯了,这里面有徒弟的心意,这分量就很足够了! 沈鱼听到她对药效的肯定,终于放心地笑出来,开心地攥紧小拳头:“师父,我以后都给你配药,一定要治好你。” 梅宴更加无从招架,看着这张认真又雀跃的小脸,突然想起,当初天雨莲似乎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誓约,冷不防重新提起,梅宴感到心里一块疮疤突然被揭开,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时过境迁,万千感慨都变成了一个心酸的笑容,她拍拍沈鱼的脑袋:“好,我徒弟最聪明,一定会好的。” 沈鱼得到了赞许,激动地双颊红通通,害羞地压住快乐,转身赶紧跑走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于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就像在高空转了一圈一样。 他很害怕师父讳疾忌医,拒绝自己的治疗。这样就好办了,可以为师父尽心,他的小心脏里充满了欢欣,看书、配药都更有劲头了! 从这以后,梅宴每到那两天也不再完全消失,而是照常回来盯着他按时吃饭。而沈鱼就一直缠着她每日都要把脉,想要改良出更好的药方,尽量把这个毛病一次根治。 脉诊需要一定的经验,沈鱼虽然不懂,但是他直接跳过了这些积累,学会了使用灵力探查——他的灵脉最接近于自然的天地灵气,探查伤病很好用。 让他奇怪的是,师父体内灵气,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用灵力探查能够感觉出来,剑修的体魄真强得不像话,按理说,这样已经很健康了,不该有那种毛病啊! 他很疑惑,然后更加执着地寻找原因。梅宴给他喂饭的过程中,沈鱼也在给她喂药,甚至每天都换药,进行日常调理。 不过,一直被喂了三个月之后,梅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徒弟,你就给我配止疼药就行,所有可以止痛的药草,加大量,不要管原因了。” 这个建议遭到了沈鱼断然拒绝:“那不行,止痛需要治痛,尤其是这种可能跟体质有关的毛病……虽然现在不是病,但是不调理以后会有影响的。” “这还能有什么影响啊?”对着这个小祖宗,梅宴也是有苦难言。 为了哄自家徒弟,她一直耐着性子,甘当试药人。 可这孩子似乎是魔障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偏偏观察力又那么敏锐,她只要有一点儿不舒服,掩饰得不够到位,都会被看出来! 梅宴勉强坚持到现在,已经濒临崩溃:她已经喝过几十种颜色质地味道都各有千秋的奇怪液体了,这孩子,不能再惯着了! “徒弟,我跟你说实话吧。”这天,梅宴端着一碗全新品相的、颜色已经很难形容的灵液,面色严峻,决定摊牌。 “筑基之后的女修士,就很少再有月信,结丹之后就完全不再有,也很难怀孕……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嗯?” 沈鱼眨着眼,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茫然许久,他在师父严肃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了那种急迫的真诚。 “不……不是?”小徒弟难以置信地歪着脑袋,疑问,困惑。 梅宴沉重地强调:“为师真的不是痛经。”虽然这种事有点不好意思,可事到如今,必须说清楚! 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的同时,沈鱼几个月来的信仰开始崩塌:“那你、你那是怎么回事?” “我身上是旧伤。”梅宴叹气道,“是魔渊战争留下的旧伤了。说起来复杂,那时候我的合体期元神被剥离,只保下一个金丹。阴阳失调是真的,但是这伤,不是吃点儿药就能好啊。” 沈鱼皱起眉头,还是不太相信。 多日把脉,他可是很清楚的:即使是症状发作的时候,梅宴的灵脉可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这怎么可能是伤? “怎么说呢,简单的讲,我的元神不完整,压不住两仪轮,所以那东西不高兴了就要给我作乱。不会伤到我,但是在那期间,充盈的灵气会让我很难受。” 梅宴扶着额头,继续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去火池子里面泡着,就是去压制体内的灵力。火灵浆里面温度高,比阴极泉的泉眼会舒服一点……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气血不通。” 沈鱼陷入了沉默。 根据他所熟知的这部分医理,这个解释可能是真的——同时这也解释了他这几个月为何会徒劳无功,因为治疗方法根本就不对! 意识到这个问题,沈鱼的脸色就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梅宴看着他这个样子,有点心虚:真相,对他伤害这么大吗? 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告诉他好了。本是出于好意,让他给自己“治”了这么久,但是这样反而是让他白忙活一场。 无良师父头一次感到了浓浓的愧疚。若是自己忙了几个月,却发现被骗到了完全错误的方向,也会很伤心的吧! 梅宴本来以为,任他摆布、听话喝药,就是对自家小娃娃最大的支持。 这么会疼人的乖徒弟才十岁,是个刚入门的新手药师,她难道就直接说,我这是破罐子破摔、早就没得救了吗? 但是沈鱼明显是很不喜欢这种刻意隐瞒的、深沉的爱。 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神色变幻,从刚开始的天塌了一样,逐渐有了浓烈的情绪,现在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愤怒,奶凶奶凶地瞪着她,就差直接说“我恨你”了。 “生气了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不过,这个伤真的很麻烦的。”梅宴伸手摸他的脑袋,这孩子就是这样,有什么不高兴的,基本上摸摸头就能哄过去。 但是沈鱼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把梅宴吓了一跳。小孩恶狠狠地看着她,捂着嘴巴开始哭,梅宴被吓得麻了爪子,她这还是第一次摸摸头被拒绝。 “诶,真生气了?你……别哭啊。”梅宴心虚地左看右看,企图直接抱抱,来安抚小孩子。“我这不都一直都配合你吃药的吗?你那些药挺好用,真的,都是很好的灵药。” 沈鱼却更生气了,直接把她推开:“你宁可忍着疼,也要骗我!” 咦,竟然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梅宴失笑,摊开手故作轻松地道:“我没事的,二百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二百年都这样!”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唉……知道你会心疼人,跟你亲娘一样。”梅宴叹息,虔诚地合掌认错:“为师错了,害你白辛苦一场。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沈鱼抽抽噎噎地,还是执着地追问:“二百年都这样?” 梅宴摸摸鼻子,赶紧说实话:“没,刚受伤的时候,在天雨莲那里调养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时候修回了元婴,一直都还好。最近,这不进阶了嘛,才又开始出问题。” 她现在是知无不答,不敢再有一点儿敷衍。沈鱼似乎是相信了这个解释,抹着脸抽答答地努力止住哭,却不太成功;感到很没面子,他羞恼地扎进了师父胸前。 梅宴抚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听见他闷闷地问:“你是为了我才进阶的吗?” “不是不是。”她赶紧否认。 但是熊孩子一抬头,直接指责:“你骗人!”对师父这种习惯性骗人的家伙,问话的时候要听着心跳。 梅宴的脸都变成了一个囧字,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练出了一身看破自己谎言的本领! “好好,你说是就是,你别哭了啊孩子,衣服都让你哭湿了。” 她的前襟已经洇开了一大片水,凉飕飕的——这么能哭?这孩子水做的吗? 22被打醒的依赖感 “别哭了啊……”梅宴也好久没有哄过孩子了,说谎话又被当场抓包,只能无力地重复着。 “师父把我当小孩子骗!”沈鱼控诉她的罪状。 “可你就是孩子啊。”梅宴拍着他的后背苦笑。 “下次疼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后吧。”梅宴如实回答之后,自己也心虚起来:这时间间隔,确实太容易让人误会。 “呜……”沈鱼埋着头想了想,懊丧地抱怨:“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啊?”这孩子又想什么呢? “来不及做新的药了。”他很懊恼之前耽误的时间,“治疗内伤的药方,我都还没有研究过……下个月来不及了啊!” 梅宴赶紧顺毛:“都说了止痛药就好,加大剂量,效果还是有的。陈年旧伤哪有那么好治呢!” “管用吗?”他抬起水汪汪的双眼。 “嗯……”梅宴在“说实话”和“有限度地说实话”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沈鱼看这神色,就知道她又要胡说八道,烦透了一样用小拳头锤了一下她的肋骨。 梅宴赶紧指天发誓:“有一定的作用,这是实话。” “那你以后,难受也不许忍着了。”沈鱼终于审完了自家师父,煞有介事地嘱咐:“我给你加药,或者换药,一定能配出最有效的止痛药方!” “不能耽误你自己的修行进度。” “止痛药而已,最简单不过。”沈鱼突然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的自信,仿佛内行一样鄙视着梅宴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事实上还真是如此,单纯止痛的药物有很多,只不过没人会那么用。真正的医者不会做这种“止痛却不治病”的事情,那样会掩盖病状、耽误治疗! “行了,其实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梅宴努力安慰他,轻松地笑道:“我找个修为差不多的道侣,让体内阴阳平衡,就可以缓解很多了!我去火池子里泡着,也是取阴阳制衡之道,还是很有用的。” “跟别人……?”沈鱼闻言又慌起来,双臂一紧,脑门“咚”地一下敲在她胸骨上:“师父不许跟人双、修!” “啊?”怎么突然连这都要管了。 沈鱼理直气壮:“你是女人,你要洁身自好!” “这都谁教你的啊?”梅宴使劲戳他的头顶:“凡夫俗子才会有女人就要守贞的想法,咱们是修行者,只求凡事随心!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沈鱼想起了在萧藤房间里看见的女人……凡事随心,在那种事情上随心所欲吗? 他心里升起一股烦闷,更加蛮横起来:“反正你不行!” 梅宴认识的同辈修士不少,沈鱼还记得地涌万金阁那个口花花的胖子,他也是个宗主呢,而且对师父很是垂涎……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梅宴被他这一招突如其来的锁喉勒得差点断气,无奈妥协:“你又犯什么轴啊?我逗你的!放开,我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这太随便了吧师父! “我不是那种玩得开的女人。”梅宴终于是不耐烦起来,手上运起柔劲,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把他从身上抠下来。 “呵,我若真是那种人,早二百年前就不忍着这些了!” 沈鱼的胳膊被扭得生疼,老实地低头问:“是因为爹爹吗?” “嗯?”梅宴无法适应自家徒弟天马行空的思考回路,“师兄又怎么了?”这跟沈宣又有什么关系啊。 沈鱼抿唇,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问:“师父你忍着这些,是不是因为,你想和我爹在一起?” “别听他们胡说。”梅宴皱起眉头,“师兄是我的亲人,你也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沈鱼听她这样说,心里却莫名地更加烦躁,别扭地转过头:“反正不许你跟别人双修。” 梅宴无语,一巴掌盖在他脑瓜顶:“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是你先提的!”沈鱼抱着脑袋躲过,控诉。 梅宴一呆,好像也是哦!好吧,再次认错:“为师这次真的错了,小祖宗你就忘了这些话吧。我就是想逗你玩,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啊,不仅是个小学究,还是个小犟驴!” 逗小孩是有代价的,梅宴悻悻地记住了这个教训。都怪这孩子太成熟,自己没把他当小孩,这才开起玩笑来……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啊! 沈鱼的小脑袋里,却因为这个小玩笑,转起了其他的心思。“师父,你……你是不是,想当我后妈?” “……?” 突然听到这么直白的问题,梅宴忍住吐血的冲动,努力克制自己的巴掌——刚才已经敲过一次他的脑壳了,真把孩子敲傻了,没法跟师兄交代! 但是她的脸皮还是禁不住抽了抽,危险地眯起眼睛,反问:“你,也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吧?” 沈鱼犹豫了一下,表情单纯却严肃地抬头:“师父,他们都说,你喜欢我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沈鱼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他,不管问什么都是童言无忌;可是,等他以后长大了,就不好再问长辈的事情了! 而梅宴没说话,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沈鱼开始慌,努力保持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忐忑地追问:“师父,你现在对我这么好,都是因为爹爹吗?” 梅宴看着这纯真的眼神,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从养了这个孩子之后,自己无奈的情绪在明显增多! 她从收徒弟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这些复杂的情况;但是,关于长辈的流言,终究还是对这孩子产生了伤害。 有人传播沈宣的风流韵事,就一定有人传播天雨莲是勾引沈宣的狐媚子……毕竟,平心而论,他的这对父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梅宴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梅宴不想骗他,却也不想这孩子过早地学到大人之间的复杂想法。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 “你觉得我对你好吗?”梅宴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只是淡然地说明事实。 “我也不是对所有弟子都这样。你觉得我对你好,只是因为,现在的你,是在太弱了!” 沈鱼愣住,他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你现在才是筑基而已,结丹之后,你这小身板,或许能禁得住我的折腾!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是天下最坏的师父了。” 沈鱼本来还有点失落,听到梅宴的解释,却莫名地期待起来。对自己实力的小野心,终于又回到了他身上。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要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师父,你把我带回来,真的不是因为,你想当我后妈?” 这次梅宴回答的很快:“不是。” “我不把你带回来的话,你就得跟着你血缘上的外公,回到密山派去。”她轻轻摇头,“师兄已经注定受罚,你无依无靠,就算看在天雨莲的面子上,我也不想看你死!” 她想起来石阶步道上,那个从沈宣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大人还没到十恶不赦的程度,小孩子更是无辜,眼看这孩子掉进密山派那块凶险之地,她怎么忍心! “还是因为爹爹啊。”沈鱼嘟哝。 不过,既然梅宴不是想着沈宣,沈鱼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心里明显变得轻松了,这一点完全没有假。 如果自己跟爹爹抢师父的话……那他好像也只剩下美貌这一个资本了。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又庆幸:幸亏师父没有那个意思,真是太好了。 梅宴也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终于松懈下来。此时此刻,就算借给她十个神魂,她也想不到,沈鱼十岁的小脑袋瓜里、已经转到了那种方向! “师父,你最近都不修炼,是因为照顾我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刚进阶啊,这修炼进度还不行?”梅宴回答,“而且我本来就不在乎阶位。你别听别人说闲话,我屠魔渊的时候,那些碎嘴巴还没出生呢!” “还有,你别老是想着我,管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管好吧!” 梅宴心里那股子无奈已经到了极点——师兄为人冷淡,不善言辞,这孩子跟这样的父亲在一起,想必是习惯了察言观色。 不过,趁着孩子这会儿正听话,梅宴赶紧开动她明显不如肌肉发达的脑袋,给徒弟布置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现在你境界也巩固了,之后就要多练法术。至于炼药,你可以当成爱好,不能当成你现在的主要方向。” 沈鱼应声是。眼看着自家师父变成了一位严师,而不是那个可以撒娇的师父,他的脑袋也垂了下去,没精打采地聆听训话。 梅宴知道,自己的情绪多少有点烦躁。不过,虽然回报恩情是好事,这孩子对她的关注,似乎有点太过了吧? 这样可不行。就算这孩子从小没了娘,现在也不能过度依赖任何女性长辈,这会让男孩子变得懦弱。无论如何,战神梅宴的徒弟,怎么可以是软蛋! 想通了这些,那点儿不忍心也被她抛之脑后,即使沈鱼现在的模样可怜巴巴,该教导的东西还是不能马虎。 “我说徒弟你也真是的,之前碰到那条蛇,为什么不敢打?我让你御剑,你不喜欢也就罢了,在法术上,你总得学一学吧!” 沈鱼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现在修士普遍都使用法术、法宝,举手投足就可以降妖伏魔。再看看你,筑基两个月了,连个像样的攻击手段都没有,对同阶位的妖兽都束手无策,你难道不该反思一下吗?” 沈鱼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这种重话,心中十分沮丧。回想过去的几个月,他也很是赧然。 灵山派终究是东洲第一大派,四阁三宗里有好多炼药高手。而他呢,仅仅是筑基修为、入门个把月的水平,就想要另辟蹊径,治好师父二百年的旧伤…… 这种想法,真的是太过狂妄了啊。 23师徒琐事 沈鱼的这些狂妄的念头,其实是每一个天才都会碰到的瓶颈。 就像读书人读了一点书,就容易误以为自己很渊博;但是真正博览群书的人,反而觉得学海无涯,人生渺小。 同样的,每个修行者,刚刚接触到神奇的灵力,还有那些灵草仙药,都会有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但是事实上,结丹以下的修士,在这条漫漫仙路上,才是万里之行刚刚起步而已! 大多数修行者得到机缘的时候,都已经在家庭环境中培养了一些基本的三观;但是沈鱼没有,他从小接触到的只有冷漠。 现在身处的环境变化,他建立起初步的自信的同时,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每个聪明的小孩,都曾经妄图研制一台永动机;沈鱼也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存在着他无法触及的边界。 比如,他现在太弱,天赋再强都弥补不起来的弱。 沈鱼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暗自为自己的无知感到脸红——师父没有刚开始就拆穿,而是尽量迁就,果然是一种无言的温柔。 这次真的要怪他自己太过执着……他脸上又开始发热,嗫嚅着伸出指头,拽住梅宴的袖子,轻轻摇晃。 “师父,我错了。”水灵的大眼睛闪着悔恨,怂巴巴的认错,这样子真的让每一个长辈都无法再生起气来。 梅宴一下子就没了气势,终于还是被一颗慈母心占据了上风。 “知道错了就好。你年纪小,也应该有志向,再加上这次你也是好心帮我……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你。” 她摸着沈鱼的脑袋,感受着顺滑柔软的手感,也后悔刚才说话太重。这孩子若是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钻牛角尖,梅宴本来是准备一直瞒下去,永远不告诉他的。 宠徒弟宠得不动声色,就像父爱如山;梅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现在你的境界也终于算是巩固了,下一步的重点,还是广泛涉猎各种术法,多学一点,觉得哪些顺手,就多用、多练。” 沈鱼点头记下,然后问:“师父,哪种属性的法术是最强的呀?” 梅宴却说:“没有最强的法术,只有每个人最擅长的法术。你有特殊的天赋,或许,可以尝试别人用不了的东西,比如五行复合法术?” 她说完,又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这种东西没人尝试过。三行术法已经是现在高端修士的主要攻击手段了。若真是把五行都混合起来,难度应该很大,搞不好就把体内灵脉毁了!你去问灵照吧,术法这行,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好,那我去向师叔讨教。”也是时候使用一下亲传弟子的特权了。 梅宴又想起来一事:“你要是想看看现在的修士怎么打架,可以去地涌万金阁。” 沈鱼皱眉,那个死胖子的地盘? “白天确实有点儿热,但是每天晚上,他们那里会开擂台,偶尔还会有生死斗。你可以去看看比赛,不过那地方不欢迎我,我只能送你到大熔炉外面。” “为什么?” “因为我出现在那里,就会影响里面对局的赔率。”梅宴摊手,“我也懒得去找不自在。但是你还是要去的,积累实战经验,觉得可以了,你就下场打!” 沈鱼不愿意:“我有师父就行了,不要跟别人打。” 梅宴感到好笑,“筑基修为,跟我打?这是我听过最不自量力的话了。” 沈鱼坚持:“师父是最厉害的人,我想知道我和你的差距有多大。” 这要求让梅宴有点挠头了。就像每个被家里孩子问“天有多高”这个问题的家长一样,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其中的差距。 斟酌一番,她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先去试炼场赢过一百场,然后再回来找我;如果那时候,你能站着抗下我用百分之一实力发出的一招,我就答应每天跟你对练!” 百分之一实力?一招? 沈鱼顿时一阵心虚,这底线也太低了吧! 他心中对战斗力没有概念。打有记忆开始,自家老爹就一直在疗伤,就算是被密山派的人找到,他也只感觉到眼前一花,父子二人就被密山强者抓住,沦为阶下之囚。 结丹、元婴、化神这些阶位,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耳闻的名字而已。 梅宴也不教育他,只是催他去实战。只有直面针对自己的攻击,才能体验到何为实力差距! 战神梅宴的徒弟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理论派。他的身份不允许,剑宗的现实情况也不允许。 别看梅山浮岛现在很安静,那只是最近被她有意维持的一个表象而已;事实上,灵山剑宗这块地盘,从来都是个是非之地! …… 梅宴终于摆脱了每日喝药的烦恼,没过几天,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如果身边是个凡人,梅宴就需要完全压制自己的剑气,一点儿都不能露出来,以免不小心误伤;但是沈鱼现在也算是正经修士了,筑基修为可以阻挡那些非刻意针对的剑气。 沈鱼也终于明白,自家师父不是不修炼,而是时刻都在修炼! 梅宴的身边总是绕着各种剑,有踩在脚下的,也有在她身后悬浮、似乎是在防御或者只是待命的。 有时候,她站在湖心亭的屋顶上,左手掐着剑诀,而真正的飞剑正在浮岛的另一头,仔细地雕刻着一块枯木;有时候她在门口晒着太阳剥松子,而神念却控制着一把匕首,细细地剥着一只橘子——橘子的外皮被削掉,里面的肉却丝毫没有损伤,一滴汁水都没有流下来。 沈鱼今天难得午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橙色的皮、白色的蒂,在地上细细地落了一层,而师父身边的盘子里已经剥了一盘橘子瓣,每一瓣都干干净净。 “醒了?”梅宴把白瓷盘子向他推了推,“下次别待那么晚了。” 她昨晚上送沈鱼去地涌万金阁,却一直在外面等到天亮——这是他第一次看擂台赛! 梅宴很清楚,那种狂热的气氛很容易让人沉迷,在擂台场里面,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很模糊。她倒是不怪自家徒弟被那场面吸引,只是,经常熬夜对小孩的身体不好。 说起这个,沈鱼还能想起昨夜的狂欢场面。“师父,我在门中见过的都是法修,但是,在擂台赛上,为什么有很多体修?” “是吗?”梅宴已经剥完了橘子,开始剥一盘松子,“我有一百年没去过了。” “师父,这是为什么?” 梅宴摇头解释道:“那些人哪能算是体修?就是炼气修士稍微强化一下体能,然后去打擂台赚钱。拳脚打起来场面好看,能赚一些最低级的魔晶。” 她有点惆怅,“擂台场向来都有这样的人……现在应该有不少术法对战吧?筑基以上的弟子,应该不会这样胡闹。” “有。筑基修士之间对战十场,最后还有一场结丹修士的对战。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场,才等到天亮的。” “有收获吗?” “有!”沈鱼双眼晶亮,“师父,你觉得,金属性灵力是不是攻击性最强的?” 梅宴点头道:“金、火属性破坏力最强,很多修士喜欢用。但是在擂台场,胜负主要取决于战斗技巧——没有最强的法术,只有最会用法术的人!” 沈鱼慌忙拿出笔记本,用炭笔记下这句话。 要说打架这一行,战神梅宴绝对是修行界最专业的人之一,她的每一句经验之谈,拿出去都是可以写进典籍的金科玉律。 记下之后,他又看见本子上记着的另一个问题,也顺便问了:“师父,雷法术是什么属性的?”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其中并没有雷,但是他昨天看见了很厉害的雷术,所以特地记下这个疑问。 “哟,现在擂台场里竟然有雷法?”梅宴也惊奇,伸脑袋看他的小本本:“谁啊?” “闻人远师兄,使用的是金火混合雷,据说他是天一宗供奉的弟子。”沈鱼看着本子上记录的名字,很是羡慕。 “他是昨天对战的结丹修士之一。在对局终盘,他使用了一种雷法,威势很强大!” “哦。”梅宴无所谓地点头附和,这种低阶弟子的名号她其实根本没听过。 不过这种浅显的术法原理她还是懂一点,可以给徒弟答疑释惑。 “雷不是属性,是一种现象。来,伸手,搓个木灵气给我。” 沈鱼依言施法,梅宴随意地一挥手,也丢出了一丝凝实的金属性灵力。 ——这不是剑气,而是她身上的金属性灵力外放。 这种单一灵气没有丝毫的攻击力。神奇的是,在两股灵力接触的时候,这两个灵气团却突然炸开,发出“呲啦”一声! 沈鱼的手赶忙缩回来,双手被炸到的地方没有烧灼的痕迹,却真实地感到了一阵酥麻和疼痛。 梅宴把一颗松子仁丢进嘴里:“相克的属性相遇,无人压制就会相撞,这就是属性生雷的原理。五行生克的关系你慢慢研究,具体的问灵照,别问我!我只会扔金属性,连法术都不能算。” 沈鱼眼看着这种新奇的现象,来了兴趣,开始用左手掰右手,尝试着用出不同的灵力,却没有成功。 梅宴看着他玩,继续剥松子。 “没那么容易的!我不反对你炼药,因为炼药很考验灵力的细微操控。其实你的五行操控天赋不错,但是技巧总是要靠积累,急不来。” 沈鱼低头玩手,很快就被自己灵脉里面乱窜的灵力搞得不舒服起来。专注于一点也就罢了,若想要从双手都放出灵气,还是不同属性,好像真的很难! 梅宴难得正经地教导了他:“记住,不管你身上用的是什么力量,所有技巧都是相通的。同样的阶位,实力差距,往往不是灵气储备的差距,而是技巧的差距!” 沈鱼听着她这些话,终于是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梅宴也不多说,又拈起一颗松子,两个拇指和食指一拧,伸手让沈鱼看。 只见松子壳的上下部分整齐地分开,就像被利剑割断一样,里面的松子仁依然饱满圆润,完好无损。梅宴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又拿了一个,慢动作示范。 沈鱼仔细地盯着她的指尖,这次他看见了,有一道微弱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剑气,将松子壳切开了一层,梅宴的手指稍微一拧,就变成了这样。 梅宴推了松子盘子给他:“试试。” 一顿饭的时间,沈鱼终于把所有的松子都搓得粉碎。梅宴看着他的成果大摇其头,然后甩了一堆木头给他。 ——用食材真是太浪费了,还是先从最简单的刻木头开始吧! 24外行领导内行的苦修之路 就这样,沈鱼的枯燥生活开始了:上午去百闻阁读书,偶尔使用炉子炼药;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投入了更加枯燥的灵力刻木头活动。 筑基之后,他能做到灵气外放,但是他却不能用灵力把眼前的木头打碎。他的目标是,用一缕锐利的金属性灵力,把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原木,变成面前图纸上画的一只雕像。 如此这般,沈鱼努力了好几天,却只能把木头剁成两半。他很沮丧,他是来雕刻的,不是来劈柴的! 他都想动用匕首了。那些外放的灵气就像飘起的炊烟,一个不小心就糊你一脸,呛得人狼狈不已;却在你想抓它的时候,淘气地躲开你的手指。 控制力,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会控制了,但是真正上手,还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甚至在母亲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沈鱼只当是医修的修行方法和别人不一样;他丝毫没想过,对于低阶修士来说,梅宴的这种培养方向,才是更加罕见的。 梅宴完全是用御剑者的苦修方式,去要求沈鱼一个法术修行者。 她不懂术法,所以不能手把手地教导他所有细节;但是,梅宴知道在什么时候启发这个孩子,又在什么时候,应该阻止他思考的偏斜,把他带回正道。 沈鱼就像个凡世间招摇撞骗的气功大师,双手十指成爪,两个掌心之间,拉着一根坚韧的灵力丝线;同时双眼死死地盯着这块木头,企图用这根丝线去接触它。 但是每一次接触到木头,那根丝线都迅速爆开,融化,在木头上炸出一朵黑烟! 沈鱼不服输,这丝线是一种基础法术,由单一属性凝结成的灵力丝,他手里这个正由几股金属性拧成。 但是灵力丝线毕竟不是真实的物体,稍微控制不好就会爆散开来!这其中的平衡,全靠施术者的控制,就像很多基础法术一样,具有易学难精的特点。 身旁虽然放着图纸,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因为那个简单的形状他早已烂熟于心;本来是可以随心操控的灵力细丝,却被他紧张地抓在手里,盯着木头的边缘切过去。 这次他终于成功地把细丝嵌进了木头中,但是随着他一抬手,想要切割的念头一动,丝线不小心脱手了,这根木桩再次被劈开两半。 “啪。”两半木头倒在桌上,沈鱼长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他的双眼已经强忍着酸痛,这会儿停下来,赶紧他闭眼回味刚才即将成功的那一刻。 就像他使用飞剑会飞走一样,法术的控制也需要分寸。自己现在的心神太容易动摇,稍微不专注,就会失去对灵力的控制。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提高注意力,还能怎么办呢?梅宴就像看出他的烦恼一样,及时雨一样来到他身边。 梅宴从背后帮他揉着太阳穴,“孩子,你又不是我,为什么要学我?你手中没有飞剑,你也不只有金属性可以用。” “总要从一种属性开始。”沈鱼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真是固执得可爱,不过梅宴还是想尽力去引导徒弟,而不是强迫他听自己的。 不过,这孩子似乎很容易钻牛角尖啊!梅宴想了一会儿,拿出一只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 “?!” “什么都看不见了啊师父。”眼前突然黑下来,但是他不敢反抗。 “确实,灵力离体,对你来说很难控制,必须一种一种地来,才能熟悉每种属性的性质。但是,你可以一边感知,一边使用。” “顺便告诉你,我们剑修,结丹之后才可以真正御剑。在此之前,要用整个筑基期来养剑。” “原理是一样的,先去感知,认真地了解你以后要用的东西。” 她把那块原木放进他手中,“这是木,具有生灵之力。你虽然看不到,但是,现在的你应该可以感知到它的形状——这样可能会很累,但是尽量坚持住,这种坚持对你的神魂有好处。” “神魂?” “嗯,神魂每个人都有,刚开始很弱很弱,直到元婴期才会凝成实体。” “神魂的力量一直在你身上。试试吧。”她松开了沈鱼的手,拍拍他的肩膀。 梅宴自己的灵根残缺,没有什么感知能力,无法和金属性之外的任何东西产生共鸣。她的神魂能力都是通过养剑培养起来的。 对于这个天赋迥异于自己的徒弟,她只能尽力去引导,因为她根本做不到手把手地教!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有些愧疚的,甚至想着,是不是换灵照来教导他? 不过,沈鱼似乎得到了什么启发,抱着那块木头,若有所思地愣了许久。 不再徒劳地瞪着眼睛,沈鱼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脑袋放空一会儿之后,他换了一个思路,去感知手里的木头,很快,他就对这块木材的内部结构就了如指掌。 他能知道,这块木头在哪个部分有虫洞、有硬结,再结合他想要的零件形状,他就发现了有些地方需要割掉,有些地方需要多出来。 嗯?多出来?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果然,这个任务不是简单粗暴的切割可以解决。难道,手中的这个“木”,我也能控制吗? 木属性他还没用过,但是母亲的记忆里面,对木水属性都很熟悉。 那种温和的性质,很轻易就能够感受到,有如久违老友一般,再次见面时候,轻轻地握手,几句寒暄就不再生疏。 很快,他体内的木属性灵力就和这块木头产生了共鸣。生机勃勃的能量流注进去,这次就没有任何破坏力了;他看准了一个点,感知专注在那里,指挥木属性从那里生长而出。 睁开眼,他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只嫩芽。 “……?”好像还是不太对啊? 沈鱼愣愣地摘掉了蒙眼的布,看着这根蠢乎乎地向他挥舞着两片叶子的嫩芽。梅宴正在窗前偷看,忍不住笑得惊天动地。 “怎么回事?” “你这些天不是看了五行原理吗?”梅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家徒弟怎么头这么铁啊! “都跟你说了,单一属性是没办法用的,否则天残灵根为什么是残废?”梅宴笑得肚子疼,“单一木属性只有催生和治愈的功能。没有相生相克,灵力怎么会稳定呢?” 沈鱼翻来覆去地仔细看手里的这块木头,它又不是种子,怎么看都没有发芽的潜力。但是事实上,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完全不是他想的“木头鼓起来一块”这么随心。 “接受到精纯的木属性,枯木亦可逢春,更何况这只是我随便切下来的一块柳木。”梅宴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远远地向他挥手:“继续努力啊宝宝!” 这几乎就是点破了,只看着孩子怎么理解、怎么实践了。术法研究,就是这样披荆斩棘的探索之路! 回到湖心亭里,梅宴继续给灵照发灵讯。沈鱼开始刻木头的这些天里,她和灵照已经就沈鱼的修炼内容问题,吵了好几次。 “致微天赋上佳,真的可以开始练习复杂术法了。”这是灵照真人今天发来的,顺便带来一本《三属性法术构建原理》。 ——这本书需要稍高的阅览权限,沈鱼被师父教导,一直脚踏实地,还没有去看过。 梅宴一边看着沈鱼在房间里闭着眼睛努力,一边面无表情地把这本书收起来,又给灵照回着态度坚决的灵讯。 “不可,灵力操控要从小开始练。你们法修都有这个毛病,谁厉害学谁,练成一招厉害的,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我徒弟和别人能一样吗?少拿那些糟粕来祸害他。” 梅宴的意思是,小孩的思维最发散,不能早早地被前人经验所束缚! 威力再大的法术,不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吗?这就像玩泥巴,自家孩子还是个空白的画布,才不要这么早就进入了别人的条条框框。 这就是他们吵起来的原因。 “师姐,控制力在进阶之后自然会上去的,有什么可练的?真提高战斗力,真的不如早日练熟一门术法。” “得了吧,你有资格说这话吗?现在你是合体我是化神,你跟我打一架试试?” 灵照默然了一会儿。梅宴越阶挑战,凭借的可不只是神兵利器。鬼魅的身法,精妙的剑技,还有飞剑的控制力,每一项都让她成为一个高端的刺客,他可不想自找没趣。 他避开锋芒。 “五行相生,属性相克,都有现成的规律可循,这些才是法决的作用。你让他自己探索,又能探索出什么名堂?灵山术法何其多,他学得多了,就能触类旁通。” 灵照真人是理论派,他的这个建议,让梅宴也犹豫了一下。 不过,看了看沈鱼在做的事情,她还是回绝了。 “不用,他现在已经摸到门道了,你不许干扰他。记住,他是我徒弟,不是你徒弟!” 老一辈修士大多喜欢发送文字灵讯,但是他们两个来往的字里行间,却是充满了火药味! 灵照真人无奈地承认,这个天赋很好的后辈,在某个糙女人的带领下,已经走上了彻头彻尾的苦修之路。 他还指望这孩子刷新学习术法的速度呢!然而现在,全靠他自己领悟,他得多久才能领悟出复合法术?他连最基础的相生稳定原理,都要试好久才能悟出来吧? 梅宴在培养孩子上,已经完全抛弃了虚荣心。孩子是一粒种子,阳光雨露都充足的情况下,只需要给与耐心和时间,就可以开出最美丽的花。 他相信这孩子能给她带来惊喜,就像他执着于给自己配药一样。 事实上,他领悟这个道理的速度,比他们两个想的都要快——只有七天! 土生木,纯粹的木,只能催发它本身的生机,只有结合些许的相生属性,才能真正达到“塑形”的目的。 七天之后,沈鱼手里的木桩,已经有了那只零件粗糙的雏形。 25零件、成品木偶和“师姐” 看到他的初步成果,梅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果然,除了灵脉天赋之外,自家徒弟悟性也是上佳,自己真是捡了个神仙宝宝! 沈鱼这天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也是颇为兴奋地试了一晚上。晨曦微露的时候,他终于满意地睡下,醒来已经是日头西斜。 晨昏颠倒的小孩懵了一会儿,他的梦中依然在尝试,就好像从来没成功过一样;但是,桌子上已经并排放着三个零件的雏形了,一个比一个精细。 它们和图纸的差距,只差细微切割和打磨。这比单纯的雕刻要容易许多,甚至可以随时再次重塑……沈鱼不得不感慨五行灵力的神奇,若是修到极致,生死人、肉白骨可能也不是单纯的传说吧? 只需要一点点的相生属性掺入,外放的灵力就会更加稳固——这是很基本的术法原理,却是他用七天时间自己感悟出来的,他对这一法则的理解,自然比任何术法初学者都要深刻。 不过,感悟到这里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母亲留下的术法总集里面,好像也有这类的东西。 密山派有一种异术,叫做“融灵丝”。异术是不限制灵力属性的,就像隐灵诀、五行遁法一样,各有妙用。而融灵丝记载在最后的附录里面,这几乎是这本笔记里唯一个有攻击力的异术。 两种属性的灵能丝凝结成网,只要能保持每一根丝的稳定,就能起到不同的作用。他本来以为这个法术需要操控双属性,一定很难,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法术可能反而更加容易! 母亲使用木、水双属性,水生木,属性驾驭不是难点;最难的,反而是那个纠缠的编织结构。即使是木、水两种最温和的力量,也能形成一个富有弹性、却异常坚韧的灵网。 虽然只有困敌之效,但是这也已经是母亲能使用的最强法术了!但是,沈鱼发现,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简单。 既然有这样复杂的编织结构,使用别的属性,威力岂不是更大?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高级的术法了。看看时间还不到日落,现在去百闻阁还来得及,直接披上衣服起身。 他往嘴里塞了一口小点心,这才推开门出去。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折了回来。 自己书桌上多了个东西。 他睡觉从来不锁门,毕竟这浮岛上也没有别人。不过,这只木头小狗,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端正地蹲在桌子上,宽脑门,撅着小嘴巴,严肃的姿势中带着一些老实和憨厚。 他愣愣地和小狗的一双半圆形小眼睛对视,竟然有点羞涩起来。这会儿,他直接就忘了自己本来想干什么,他的心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好可爱啊! 这个小狗眼睛笑眯眯的,就像他第一次看见的师父一样。想起自己从爹爹身后探出脑袋,第一次看见师父的心情,沈鱼更害羞了,捂着脸赶忙跑掉。 跑到门口,他冷静了一点,自己这是在怕什么呀?师父又不在这儿。那只木头小狗,可能就是师父送自己的礼物。 难道是庆祝自己成功做出第一个零件?他有点困惑,却又怀着美滋滋的心情,一步步退回去,伸着头去瞧桌子上。 不知是不是记错了,他恍惚地感觉,这小狗刚才好像不是这个姿势。 是做梦吗? 沈鱼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这只小木偶就一直在那里,动作乖巧,可爱地歪着头。两个眼珠是半圆的,闪着幽幽的红光。 !! ……还是好可爱。 沈鱼的脸更红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让自己显得更体面些,这才向小狗伸出了手。 他摸了摸小狗爪子上的木头关节,木头表面没有漆,做工细致,触手温润。 啊啊啊太可爱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它双手抱起来举高,喜欢得转了两个圈。 他捏了捏小狗的前爪,木头做的关节很紧,但是还算能够拧动;再拧了拧爪子,然后又开始掰脑袋,把小狗的头摆正,这才觉得舒服了。 沈鱼毕竟也是小孩,碰到喜欢的东西抵抗力完全为零。脸上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一把拎起小狗的爪爪,高兴地跑出去找师父。 他要马上告诉师父,他好喜欢这个礼物! “师父师父!”沈鱼奔出了小木楼,就在湖心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阵风一样奔过去。“师父,这是送给我的吗?我可以把它放在卧室吗?” 梅宴正在看灵讯,一转身,面前就被近距离怼了一只狗头。 她下意识地一闪,这才看清楚那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惊喜地问:“你回来了?” “诶?”师父在跟自己说话吗?沈鱼拿开狗,看着师父的脸,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啊。 “你吓唬他干嘛。”梅宴把桌上的几个灵讯玉简收起来,嗔怪地看了……木头小狗一眼。 “嘻嘻。”沈鱼惊悚地发现,自己手里的小狗发出了女孩子的声音。 梅宴对他受到惊吓的表情忍俊不禁,拍了拍木头狗的宽脑门,淡定地向沈鱼介绍:“这是你师姐,碧微。” “?!”沈鱼崩溃,“师师师姐?师姐为什么是狗狗!” “我不是狗!”那女孩子的声音很聒噪,“我是你师姐!” “……”梅宴似乎也颇为无奈,“你师弟刚入门,你稍微收敛一点啊。” 此话刚落,只见一群木头鸟从木楼的门廊底下起飞,呼啦啦地一大片,向这边飞了过来! 梅宴一伸手,其中一只就停在她指尖上。木头鸟的头顶上也有一个水滴状的印记,梅宴指头一戳,这只鸟的红色双眼也亮了起来。 “师父师父。”那只鸟跳到梅宴的肩膀上,用脑袋使劲蹭她的脸。“我在外面天天想到你,嘤嘤嘤,师父你竟然进阶了!” 沈鱼听着这个“师姐”撒娇,又木然地看着怀里的这只木偶。 梅宴见他这样子也好笑,解释:“你师姐不是这个木偶,或者说,不只是这一个木偶。” 她指着木头小狗脑门上的那个标志,“所有上面画着这个的东西,都是你师姐。戳一下就可以让她说话。” “?!”沈鱼再次惊悚。 他开始疯狂回忆,自己好像在门派很多地方都见过做工类似的木偶,包括百闻阁门口飞檐的脊上,天一宗宿舍的门框顶上……但是,是否绘有这样的标志,就记不清楚了。 无处不在的师姐? 沈鱼打了个寒战,勉强问道:“要是不戳呢?” “不触发的话,她就不可以和人对话,但是意识在不在就不一定了。只要戳醒一只木偶,她马上就来了。” “你师姐是鬼修。”她抱起了沈鱼手里的小狗,摸了摸脑袋,又配合地让肩膀上的木头鸟蹭脸。 一片木头鸟落在亭子里,高低错落都有,每一只的双眼都亮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师弟好,我是你师姐,师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道号碧微。我是风息阁的代理阁主,真正的阁主是咱们师父。你有什么想探听的隐秘吗?以后都来问我呀。” 十几只木头鸟,还有沈鱼手里的木头狗,开口用同样的声音一齐说着话——这就是碧微师姐的自我介绍了。 这真是何等卧槽的场面。 碧微却很是热情洋溢:“我现在是鬼修,没有肉身。我的神魂可以分成很多部分,你想找我的时候,找任何一个偶人都是可以的!” 这气氛实在是诡异至极,尤其是天色渐晚的现在。沈鱼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还是很难适应。 风息阁……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息阁吗?他偷眼看了看师父,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把所谓阁主宗主的头衔放在心上。 不过,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门中一些师兄师姐闲谈时候透露出来的一个传言:梅宴的徒弟,都死了。 “鬼修”应该也是死过的吧?难道师兄也是这样吗? 他也不敢问,怕惹师父不高兴。但他还是很舍不得这只小狗,抿着嘴,不甘心地往怀里抱了抱:“师父,这个小狗狗还是我的吗?” 梅宴意外,徒弟好像真的挺喜欢这个木偶。 “倒是可以给你玩。你最近一直在做的零件,其实就是偶人身上的。不过,你拿去想做什么啊?” “我要抱着它睡觉。”沈鱼宣布。 看到它第一眼就想这么做,虽然现在不比小时候,非得抱个什么才能睡着;但他毕竟还是小孩,喜欢的东西总是想要占有,睡觉也不愿意放下! “抱着睡觉……你不硌得慌吗?”梅宴无语,毕竟这孩子睡觉经常是连着自己一起抱的,中间放个木头娃娃,这床上会不会有点挤? 沈鱼眼睛亮晶晶,已经做好了打算:“我给它准备一个枕头,还有小被子!” 梅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发现木头人偶的待遇竟然比自己还好。自己被他八爪鱼抱了那么久,也没说给她也准备个枕头,让她睡得舒服点! 碧微在狗的身体里哈哈大笑起来:“师父,你做出来的狗,比你还招人喜欢!这样的孩子留着干嘛?还是趁早打死吧!”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开口就是挑拨离间。 “别闹。”梅宴被十几只鸟的环绕立体声吵得头疼,伸出手,按住木头小狗额头上的水滴,命令:“出去。” “啊啊啊!师父偏心!”碧微叫唤着,却还是把神魂撤出了这只木头狗,梅宴指尖一拂,那个水滴印记就不见了。 “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梅宴松开手宣布,沈鱼一看,小狗双眼闪着的诡异红光消失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木头鸟继续叽叽喳喳:“师父好偏心,再给他做一个嘛!非要抢我的!” “你有那么多傀儡,致微就看上这一个,不要这么抠门。”梅宴摇头,无奈地坐下,“说说这次都发现了什么。” 梅宴肩上那只鸟不满意地扑腾着,也不蹭她的脸了;另一只最大的木头鸟落在桌子正中,蹦跳着吐出来一个玉简,开始汇报。 “魔渊碎片编号第128,位置西洲宕莽山,调查报告已上交。附近生态经过调查,初步判定为无魔化状态;……” “妖兽妖化情况?” “报告已上交。”另一只鸟又吐出来一个玉简。这样的对话似乎包括了西洲的好几个地方,不一会儿,梅宴面前的桌上就摆满了玉简。 一群木头鸟各司其职,在旁边啄啄点点,一边叼起来一个,然后又蹦到另外一个去。 梅宴听了一些汇报内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你可以做主。” “不行的呢,碧微离不开师父,怎么可以自己做决定呀。” 26师姐的见面礼 “不行的呢,碧微离不开师父,怎么可以自己做决定呀。” 梅宴好笑,宠溺地点了点木头鸟的脑袋:“你都是风息阁的阁主了,这种小事还来问我。” 碧微蹦跶了一下,却是十分坚定地反驳:“不是的呢,师父永远是师父,我是宗主代理。” “行吧!”梅宴摇头,继续让她汇报下一个问题了。 沈鱼听她们聊了一会儿,除了“魔渊碎片”之外,就是修行界其他门派的信息,虽然没有什么秘密,却也是大人之间枯燥话题。 他听得无聊,也没别的事情,就抱着狗狗回去继续雕木头;梅宴见他走了,也放下了一只玉简,发愁起来。 “碧微,这孩子最近好像认识了一些朋友。” 她肩上的木头鸟扬了扬脖子,“不好吗?上次灵讯,你还在担心他以后没朋友呢。” “是有点担心。不过,我总觉得,他认识的朋友里面,可能有的人……比较奇怪。”梅宴表情为难,“他最近不是在学配药吗?他给我配了很多舒经活血的药,还有止痛药。” “舒经?活血?止痛?”木头鸟突然蹦跶了几下,然后似乎很激动地扑腾着:“……关键词匹配,月事。恭喜师父,这词儿我几百年没用过了!师弟厉害!” 她这一兴奋,声音更是吵,梅宴越发郁闷。 “那两天我旧伤复发,不太舒服,被他看出来了,这孩子是细心……但是,他一个小男孩,怎么就能想到那事儿上面去?” 梅宴很笃定地判断:“肯定是有人带坏他。” 木头鸟很懂,点头:“根据上次经验,是否执行监视任务?” 装作普通木偶,跟在别人身边打听情报;或者是装成雕塑、一动不动地待在门派的各个角落打听情报——这些事儿她最熟练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了……”梅宴犹豫,沈鱼接触到的,都是些低阶修士,这么做好像有点儿欺负人。 “那是什么意思?”木头鸟歪着脑袋。 “嗯,就跟几天,知道是谁带坏他就好,回来偷偷告诉我。”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的师父,是的师父!”一堆木头鸟扑棱棱地激动起来,监视任务是她最喜欢的,每次师父让她做这种事,都要激动一番。 “正好最近你刚回来,也休息一下,跟着你师弟,照顾一下他。”梅宴叹息,“他长大之前,应该很难找到同龄的朋友了。你多陪陪他,不要让他太寂寞。” 自己这个操心的命啊! 碧微再次聒噪起来:“不让他寂寞是什么样的工作?” “嗯?”梅宴突然语塞,想了想道,“和我一样疼爱他就好。” “对不起,碧微做不到哦。”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回答,梅宴却突然呆住了,茫然地看着和她对话的这只木头鸟。 一阵晚风吹过,湖边的垂杨柳褪去了最后一缕夕阳的金色镶边,这个湖心亭突然变得莫名阴森起来。 碧微对梅宴的情绪仿佛毫无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解释:“我不懂如何去疼爱别人,毕竟,碧微只是听从师父命令的傀儡而已。” 梅宴怔怔地看着这些木偶,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 却坚持着,自欺欺人着,勉强地维持笑容。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就像对沈鱼一样慈爱。 “别闹了,你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会做不到。” 蹲在她面前的木头鸟歪着头,双眼红光闪烁,说出来的话还是那样充满活力。 可是她说的内容却让梅宴的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 “毕竟我已经死了呢。根据现有数据库信息,无法建立‘疼爱师弟’的指令模型。该指令过于笼统,请提供具体操作步骤。” 梅宴的脸上有些阴沉,“碧微,你这是要造反吗?” “冤枉!师父父,人家永远爱你,听您的话。” 梅宴抿着唇,不甘心地反问:“为什么涉及我的命令就不是过于笼统?” “因为已经成功建模。”碧微对答如流,并且突然开始背诵全文。 “永远爱护师父的操作指令模型: “听师父的话” “跟在师父身边,帮助师父做事” “对师父身边的可见因素进行数据分析,记录所有可能伤害师父的人、事、物,危险程度超过一定阈值则向师父本人提出警报” “不和师父准许之外的任何人,事,物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交流” “……” “包括但不限于以上基础设定术式。此模型为测试版本3.0.2(修改时间仙历3027年卯月正初日),修改权限所有者:来自21世纪的码农刘薇。” 听着这些,梅宴整个人仿佛被渐渐抽空了力气,伏在了桌子上。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所谓的“根源设定”的说法,也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碧微”多年来的表现,都像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包括活泼的性格、很多废话、爱缠着自己、久别重逢之后会更加激动的设定,都生动得让她忘了,这一切都是基于某个人留下来的设定而已。 她甚至骗别人说,碧微真人变成了“鬼修”。 但是修行者都知道,这世上有元婴、有元神、有分身……可就是不存在“鬼”这种东西啊!! 战神梅宴的徒弟,都死了。 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梅宴渐渐地失去了力气,伏在了桌子上,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为什么你永远都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木头鸟拍了一下翅膀:“因为我已经死了呀,师父。” “闭嘴!”她愤怒地锤裂了桌面。 “好的呢。”碧微依然不为所动,跳下了碎裂的桌子,一直在说话的那只顺势蹲在了梅宴的肩上。根据待机模式的行为设置,它甚至亲昵地蹭了蹭梅宴的头发。 梅宴却捂住脸,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二百年了,她一直在茫然:自己遵从碧微的遗愿,让她以这种方式“醒过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 与此同时,沈鱼回到小木楼里,却不能像往常一样淡然。他总觉得,那个水滴印记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让他有种时刻被人窥探的危机感! 但是仔细回忆,这种平时并未在意的小细节,一时竟然也记不清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只能像强迫症一样盯着屋里的每一件陈设,仔细地筛查了一遍。 还真让他找到一个物件。 这是混在梅宴的藏书里面,被沈鱼拿到卧室来的,一本两指厚的藏书。他看那封面古朴,本以为是什么画册图鉴之类,就顺手拿回来,却还没来得及翻看。 他试探着戳亮了书脊上的水滴印记,不确定地问:“师姐?” 水滴闪起微弱的红光:“师弟好。叫我何事?” 果然! 沈鱼汗了一下,不过他也稍微适应了这样的存在形式,尽量把面前的诡异当做背后有人操纵,保持一颗平常心和她对话。 “师姐,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不,我刚来。何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鱼觉得碧微师姐对自己说话的时候,远没有在师父身边时那样热情。 “这本书我可以看吗?”如果是私人物品、手记之类的,还是征得主人同意比较好。 碧微却很快回答:“这不是书,可以看。” 不是书?沈鱼好奇,仔细掂量一下,确实比同厚度的书籍要轻些。“它是法器吗?” “不是哦。” 不是法器就可以拿着玩了。沈鱼放心地打开了它,却冷不防看到了自己的脸——这竟然是一面镜子。 书籍一样对开的页面中,镶嵌着一面水晶一样的玻璃,光可鉴人,正倒映着他自己愕然的模样。 与镜子相对的另一面,则是古朴的牛皮纸,写着一行不认识的文字。沈鱼不疑有他,顺口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并未正式上过学堂,还以为这是什么古代术法中的生僻字。 碧微却是一板一眼地,直接念了出来,声音十分平淡:“阿道尔恐惧幻镜,欢迎光临。” 沈鱼一愣,恐惧幻境?听起来是某种奇怪的东西啊。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一道彩色的辉光,突然向他眼前直冲过来!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当场就昏迷了过去。“咚”地一声,小男孩失去意识的身躯砸在桌上,那本“书”也掉落在地。 突然发生这种情况,碧微却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小书房里,只有书脊上的红色水滴还在幽幽地闪着红光。 …… 沈鱼醒来的时候,正在承受仿佛永无止境的高空坠落。 他本来就怕高,更怕这种失重的感觉,此刻突然恢复了意识,他努力压制这身体本能的不适。 只是睁眼看了看四周,他就再次闭紧了眼睛。按理说,这里只是幻境而已,只要不相信、不害怕,就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但是当下的痛苦又是如此真实,他现在是硬撑着,反倒是比现实中更加难受! 人的恐惧,在现实中会引起出汗、心跳加速等生理反应,通过这些调节,恐惧的情绪也会有所缓解;但是在这里,他没有一个真实的肉体,这个自由坠落的过程,也更加难熬。 撑过了这一段,他终于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个地方,这是个小院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沈鱼还残留着眩晕和呕吐感,想要扶住院墙,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了过去。 我没有实体的吗? 这么看来,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看客。这就很没意思了吧?刚才的高空坠落那么真实,还以为接下来会是什么修罗地狱呢。 他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小孩,坠落之前,冲向自己脑袋的那种彩色的光芒,应该是另一种能量形式。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魔渊中的魔修使用的,由“四元素”构成的“魔力”了。 27魔镜照见的一些小事 魔器的启动需要一些咒文,就像魔修使用法术通常都要念咒语一样;而师姐真是个恶意满满的实在人,就那么直接的,把魔文咒语给念出来了。 这个镜子是个魔器,师姐没骗他,就像师父也从来不骗他;就连那咒语都是他请师姐念出来的。 沈鱼认栽,这一波都怪自己不够小心!难道这就是师门传承的请君入坑吗?服了服了。 不过,这么整别人真的很好玩吗? 师父爱坑人也就罢了,师姐也这样!大家都是同门,她小时候肯定也被坑过的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不知道吗? 无论如何,沈鱼现在只能无奈地接受来自师门传统的迫害,仔细审视现在自己的处境。 现在他所身处的地方,应该都是虚构的,而且从四周景象来看,并不是无中生有、天马行空的虚构,而是遵循着普遍的常识和规则。 在这没人能看见的幻境中,沈鱼懒得再装作什么清纯乖巧的模样,真切地翻了个白眼——他可看不上这种拙劣的表演。 沈鱼习惯了一下虚影的身体,就走进了这间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父亲,还有幼小的自己。都怪他从小搬家太频繁,他竟然一时没认出来这些凡世间的寻常屋瓦,竟然是自己住过的。 他看着曾经经历过的日常生活,觉得有点好笑,果然只是幻境而已,最多就是映射出自己记忆中的东西罢了! 此时换了个视角,在他眼中,甚至还有些新奇。他看着自己在窗下读书,看着自己发呆;看着自己把不认识的字都照着模样描在纸上,在晚上睡觉之前询问父亲。 认识了梅宴之后,沈鱼才知道自己和爹爹的相处模式是多么不正常。 十年来,爹爹大多数时间都是关门养伤,两人的住处从来不能称作家!没有一日三餐,没有玩耍和陪伴,只有每天睡前短暂的交流。 可是爹爹却一直有个奇怪的要求,让沈鱼每天都睡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抱着父亲,但是从不允许闲聊,更不许打扰他运功疗伤。 这难道是什么不善言辞的父爱吗? “呵。” 沈鱼是天才,从出生开始就记事,更有母亲的记忆在脑海中。 他可不会这么简单地被骗了…… “哈……好像没错,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我最深层的恐惧。” 沈鱼想到了这一点,感到了身上一阵阵的寒意,浸透骨髓,仿佛要把他的呼吸都凝成冰。 他最怕的地方,正是父亲的身边! 是被父亲发现,自己记得。 幻境里的沈鱼睡下了,紧紧地抱着最亲近也是最害怕的亲人,抱得很用力;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在睡梦中依然提醒着自己,不要说梦话,要严守秘密。 而那个沈宣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若有所感一般抬起头。 他的声音比真实中要缥缈,如鬼魅一般:“你是不是知道,你出生那天,发生了什么?” 沈鱼压住心头的寒冷,嘴角扯出一个歪着的邪笑,“对,我知道。” 沈宣不说话,严厉地盯着虚空中的他。 “我知道的,你不是都知道吗?你演一个给我看啊。” 他在挑衅,而这个场景也应声一阵扭曲,沈鱼努力克制住这阵眩晕,不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来,凝神看着下一个场景。 这也正是他经历过的,在此时看来,却是更加诡谲! 这是他出生、也是他母亲死亡的场景! 天雨莲正在融化——合体期的修士,元神和身体已经彻底相融,死去的时候,肉体也会随着元神消散在天地间。然而,天雨莲身上的碧蓝色光芒,却一点一滴地,注入了沈鱼的身体。 这时候的沈鱼只是小小的一团,接受着神魂力量的洗礼,接受着那些属于自己的和不属于自己的知识。 离开了温暖的母体,他只感觉到冷,却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 当时的他不懂什么是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被他一直记住,成为今后引起他所有恐惧的根源。 沈宣僵硬地抱着婴儿,沉默地看着所有的碧蓝光芒注入这个小身躯。一直到天雨莲的痕迹完全消散,他都没有再看一眼看那个死去的女人。 他一直盯着这个婴儿,把他放下,就放在天雨莲消失的地方;然后试探着,伸出了双手。 伸向他纤细的脖颈。 幻境中的沈宣,盯着婴儿的双眼中,逐渐露出了狂热。 同样的狂热,也正在十岁的沈鱼眼里燃烧着!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距离,却像镜子反射出来的一样。 “对对,就是这样。我生下来还在哭的时候,你掐着我的脖子,犹豫好久要不要杀掉我。” 沈鱼看着这个场景,忍不住狂笑出声。 “我记得,我都记得——十年了,我生怕你知道,时时刻刻,怕的要死!” 他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刺激之后产生的兴奋! “不就是这点事儿吗?为什么最后没下手?因为我娘的元神碎的太厉害,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吗?” “能回答我吗?嗯?” 沈鱼看着面前的“父亲”,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答案。 梦境中的沈宣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又是一阵扭曲,这回沈鱼的眼前都模糊了,但还是努力支撑着站直。 ——他想起梅宴在君山浮岛正殿中跪着依然挺拔的背影,就像一道刻进骨头里的道标,他不愿意在这里倒下,他不能! 他面前只剩下他最害怕的人,“沈宣”。这个男人手里提着一只橘黄色小猫,一身黄白色的纹路,在晦涩不明的永夜中发出莹莹光辉,但是沈鱼已经不在乎了。 他沉重地喘息着,却依然能够扬起头颅。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他的笑容已经开始轻松。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它——连小橘猫都出现了,这个幻境也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你只是我记忆中反射出来的东西罢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沈宣木然地看着他。 “不,或许我不该说你。毕竟,杀了我娘的人是沈宣,又不是你!” 这个信息,似乎超出了“沈宣”的理解范围,他已经没有话说,也没有另外的景象可以给他看了。 沈鱼发现,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亲生父亲的名讳。不像想象中那样可怕,他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别演了,你只是个幻影。就算我现在承认了,我爹也不会知道。” 沈鱼看着这个幻影,等着他还有什么招数。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兄?” 师父的声音。沈鱼没回头,因为那个女人很快就走到“沈宣”的身边,温柔地牵起了他的双手。 “师兄,你不要这个孩子了吗?” “对。不要了。”沈宣终于说话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目光黏在一起,就像一根尖利的刺,扎进了沈鱼的眼睛里。 “你要杀了他吗?” “对。” “我替你杀嘛。” 梅宴牵着沈宣的双手,撒娇地眨眼,沈宣的面色依然清冷,但是无端多了一些宠溺的味道……他们两个人转向他,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尚未褪尽的温柔,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带着一些礼貌的探究的温柔。 这张脸很快就变出了一种跟沈宣如出一辙的恶意。沈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知道这个样子太假了,但是他的经脉依然寸寸成冰,逐渐崩裂。 不,不是的——若是师父的话,即使来杀我,也是如常的表情,不会这般恶毒。 就像她可以平淡地对地母娘娘说起沈宣——没有谁对不起谁,看见了,总是要救的。 沈宣和沈鱼,若非要二选一,她其实也没的选。 “可是……可你是假的啊!” 感受到冰冷,沈鱼瘫坐在地上,却看见梅宴却没有拔剑,她的手就是最锋利的剑刃,裹挟着剑气向他抓来! 自己这么弱,甚至不值得她拔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这个梅宴也在变得越发真实起来,神情悲悯,甚至还发出一声叹息。 “师父……” 沈鱼痛苦地抬头看着这一幕,没有害怕,只是心痛若死。 他知道,虽然眼前这个画面是假的,但是,有朝一日它终将成真。 修士本就寿命长,不看重血脉的延续。更何况,只要愿意,他们可以留下大量子女。 很多名门正派的精英,还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一打的情人和侍妾。很多人实力强大之后就会提携自己的家族,留下后代,这是一种个人选择。 但是,生出来的孩子是否能得到疼爱,就要看个人的命数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天雨莲,在活着的时候,她的任务是巩固天氏一族和玄氏一族的关系;她死了之后,她的存在可以为密山派争取最后的利益。 天目公本是她的父亲,却一直没有为她掉一滴眼泪,甚至连一丝象征性的怀念都没有! 出生在修真者的家庭,沈鱼对自己的地位,心里有数——对于梅宴来说,师兄和师兄孩子,谁更重要不是很明显的吗? 自己真的和父亲撕破脸,梅宴就会果断地抛弃他,这种事情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重新浸入沉沉的深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不,他不怕被抛弃,他只是怕疼,怕自己无法面对这一刻终于发生的时候,自己终将失去那生命中仅存的光明。 “好孩子,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梅宴的手就像那天在火灵浆池子旁边一样温暖,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孩子。” 不,别说了。 求你,别用这个声音说。 28熊孩子到人形妖物的蜕变 湖心亭。 风已经开始凉,吹着人竟然有点冷。石桌子碎了,梅宴的痛苦表情没有地方藏,也不想再像往常一样借酒浇愁。 梅宴心神恍惚地站在满地狼藉中,肩膀上那只木头鸟站不稳,扑棱棱地跳下去,歪着头看着她。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虽然活着却早已死了的人——眼前的一切就像个永远收拾不掉的烂摊子,她无处可逃。 不过,她强打着精神想,自己现在又有一个徒弟了。她还有机会,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梅宴深居简出上百年,什么都不需要,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很需要这么一个弱小的、依赖她的存在。 对沈鱼来说,她是个依靠,但是对梅宴来说,他是仅存的希望。梅宴急切地跑进小木楼,此刻她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看着徒弟单薄的身影伏在桌上,梅宴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睡着了?” 沈鱼的身体歪倒向一边,梅宴目光一凝,很快看到旁边打开的魔器。 这可把她吓得不轻,刚才那点旧事重提的惆怅,瞬间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安道尔恐惧幻镜,这东西怎么到这儿来了?梅宴一脸黑线,赶紧把沈鱼抱起来,抓起那本“书”,对着镜子的一面喝道:“碧微,让我进去!” “师父师父。当前正在有一个用户使用恐惧幻境,多一个人进去之后,幻境会更加复杂的哦。” 书脊上的红光在她掌心闪烁,碧微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而愉快。 “是否会损伤已经在里面的人?” “会一起掉进新的幻境。” “他的还是我的?” “复合幻境,危险程度以修为最高者为上限,其他未知。这里不建议师父去冒险呢。” “……”梅宴犹豫了。 她的脑袋里面可不像沈鱼这么简单。不管是战场还是修罗场,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更何况两个世界混合起来!碧微已经直言,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倒是不怕危险,但是沈鱼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以筑基实力卷入其中,一定会比现在的处境还要艰难。 自己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添乱的! 梅宴压下了心中的焦急,先把这孩子抱起来,安置在床榻上。她突然看见了他颈间挂着的那颗木珠,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 “碧微,主持封山大阵,为我护法。” 不等碧微有所反应,下一刻,梅宴的元神离体而出! “警告!师父,这是很危险的举动,请尽快停止,否则碧微将记录此次作死行为,对您进行惩罚!” 红色的光芒急促地闪烁,几只木头鸟儿破窗而入。虽然碧微一直喊着警告,所有的偶人却纷纷行动起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梅宴留下的命令。 这些木偶先是扶着她软倒的身躯,让她安然落在榻上,然后又衔起了那根红色的小剑,燕子一样轻盈地飞出窗外,飞向高空。 浮岛上空已经聚集了更多的木偶,足有上百只,大小不一,甚至还有木头做的鹰隼、仙鹤等等。 它们簇拥着这支小剑,结成玄妙的阵法,激活了涌动的灵气;不一会儿,浮岛周围再次风雷涌动。 梅宴离体的元神,却是以木珠为媒介,直接奔向了沈鱼的神魂所在。 …… 幻境中,梅宴的手指已经捏上了沈鱼的咽喉,他颈间却突然散发出柔和的灵光。 “?!” 梅宴被烫到了一样缩回手,和沈宣对视一眼,惊疑不定。这是什么东西? 沈鱼也蓦然回神,他还没有从刚才的生死危机中缓过神来。在幻境中被杀死,会不会真的神魂俱灭? 他知道刚才自己的心境已经被击溃了,这才会毫无反抗。后知后觉地,他对这个简陋幻境的影响力感到一点后怕。 “这是……什么?”沈鱼艰难地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木珠子,他其实也不知道,他从小戴着,沈宣却从来没说过任何关于它的事情。 不用看,他都已经很熟悉这颗珠子的细节。淡黄的柳木,质地很轻,一些细细的淡纹理,轻微的檀香味,就像是不知从哪个佛珠串子上随便拆下来的一颗。 它现在正持续地发光,发热,逐渐膨胀,突然“呼”地一声,弹出来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把沈鱼整个包起来,裹挟着他迅速后退。 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搀着一丝奶香的皂角味,就像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但他却知道,这是属于一个暴力女的气息。 影子逐渐凝实,变出了双臂环在他身前。梅宴的声音在头顶,带着浓浓的愧疚。 “抱歉,来晚了。”已经发动了木珠的力量,说明这孩子刚才遭受了致命危险,再晚一点,可能就伤到神魂本源了。 梅宴护住了他,这才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这里竟然有自己和师兄的幻影,似乎在对峙。 什么情况?无良长辈抛弃孩子? 她顺手把沈鱼拨到身后,看着这两个冒牌货,哑然失笑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小孩的心思就是简单,这已经是最大的心理阴影了吗? 不过,她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会怪这孩子脆弱,既然他怕,那她就顺手毁掉。 梅宴的右手双指一并,剑气如刀,横向一划,神魂力量的锋锐如画地为牢,让两个幻影直接崩碎! 沈鱼茫然抬眼,这才看着面前的背影:“师……师父?” “我在。”梅宴这才回头,攥紧了他的肩膀,蹲下身子,手掌覆上他的脸。 “听我说,你爹不是要故意离开你,他是迫不得已。” 她尽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醒醒吧!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记住,那都是假的,那些事我永远不会做,别怕他们,更不用怕我。” 沈鱼一双潋滟的双眼看着她,从一片茫然中迅速恢复清明。 两个师父出现在他面前,他迅速就能分辨出哪一边才是真的。 这边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柔,而那边……即使这边的也是假的,只要给他一个可堪安慰的理由,他就会毫不保留地相信下去! 沈鱼抬起脸,抱歉地一笑:“是我给师父添麻烦了。” 他们对视着,而周围的场景环境却已经开始崩溃。梅宴钻了空子,才能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出现在筑基修士的幻觉世界中,刚才更是出了一招,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虚假的世界还在垂死挣扎,它创造出了无数个沈宣和梅宴;那些幻影不敢近梅宴的身,只能向沈鱼投来更加恶毒的目光和谩骂。 但是沈鱼都听不见、看不见了,他眼前只有师父,他认定的真正的师父。 梅宴扶着沈鱼的后颈,让他只看着自己,郑重地举起手掌。 “我发誓,我会保护你,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沈鱼保持微笑,无言以对。 什么情况,她真的以为我是那种傻孩子吗?大人开玩笑说你是垃圾桶捡来的,我就日夜担心,生怕哪天被扔出家门? 这可真是单纯得一言难尽的脑回路啊。 此时此刻,沈鱼跟梅宴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他们都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但是沈鱼才不会去解释,师父愿意去误会,那就去误会吧!像这样的女人,傻点儿挺好的。 他在烦恼的事情,和师父想的事情,完全就不一样;但是从某种程度来说,梅宴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表忠心,却粗暴地击穿了他所有恐惧的根源。 自己这送上门的师父,真是一座好靠山。 这难道是天意吗?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提醒我,师父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永远不会舍弃我? 这只是一个让人欢欣的可能性,如嫩芽一样脆弱地冒出头的可能性——沈鱼并不满足于此。 他突然戏精附体,垂下头,似乎是一个懂事的小孩,在努力克制着不去埋怨这些不靠谱的成年人。 “爹爹那么厉害都有不得已,你以后……以后一定也会有的!” 梅宴眸光温润,心疼地看着他:“不会,只要我活着,竭尽所能。” 他轻轻抽泣着,吓坏了一样把头埋进她怀里,脸上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师徒二人各怀心思,只有此刻眷恋的相拥无比真实。 师父就是师父,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宝藏啊! 沈鱼抱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下巴勾着梅宴的脖子,就像一条毒蛇安静地缠上了猎物。所有狂热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毒牙出鞘,没有杀气,也没有任何预兆。 虽然时机有点奇怪,但是……她刚才发誓了是吧?绝不放弃?竭尽所能? 姑且信你一次咯。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反悔了啊,师父。”这条小蛇吐着信子,冷冷的呼吸吹着她的后颈。 “嗯嗯。”梅宴不觉有异,毫无芥蒂地拍着他的后背,一心带他尽快离开此地。 神魂离体对修士来说极其危险,在此刻,她的本体是完全不设防的! 刚才那击碎幻影的剑气,更是动用了梅宴的神魂本源之力。靠实力强行破除幻觉领域,以虚体击碎虚体,这也就是梅宴才能做得出、做得到了。 沈鱼知道这里快要碎了,赶紧闭上眼,准备迎接那种熟悉的眩晕感。 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因为他已经沉浸在满得要溢出来的甜蜜中。 一颗叫做“占有欲”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迎风招展,把它的枝蔓死死地缠在梅宴身上。 师父。 我的。 …… 梅宴睁开眼,就掉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深邃的双瞳仿佛是夏夜铺展着银河的天空,闪着光的黑色丝绒。凝眉注视,似是无悲无喜,却又似嗔似恋,只不似那凡尘中人。 谁配得上这样的徒弟?这、这该是大罗真仙身旁的童子吧。 “师父。” 他开口叫她,梅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爬起来后退,不小心撞在桌子上。 这孩子筑基之后,好像越来越像个妖孽了……小时候就这样,长大可怎么得了? 29乖孩子不要总是告状否则 修士,被凡人称为“仙人”,大多居住在浮岛之上,浮游于碧空九霄。每一座浮岛都充满了灵气,是凡人心中永远向往的仙境。 而这一座,是东洲圣土第一修仙门派,灵山派所属的君山浮岛。 一条长长的白玉石阶,从山门口一路向上延伸,直通峰顶最华丽的正殿。这里只有重要事务才会启用,供掌门接待贵客,而今天,正好有贵客。 这是一队煊赫的人马:队伍正中,最惹眼的一辆金龙车,由两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拉着;那螭龙遍体黑亮,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灵光。宽大的车驾上,站着几个粉团子似的童男女,执着彩旗,抛洒香花,真是一路招摇! 车驾旁边跟着的,是一些脚踩祥云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神情间满是倨傲,用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 看到路过的灵山修士,他们更是故意从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来,当着灵山弟子的面评头论足,丝毫不加掩饰。 “灵山派的山门就这样?上面就是大殿……竟然这么寒酸。” “就是,灵气浓度也很一般,死气沉沉的。” 听着同门的谈论,队伍里一个华服锦衣的贵公子,用手里扇子戳了戳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 “云空上人不是大乘期吗!现在世上唯一的大乘前辈,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 中年人形容颇为狼狈,却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云空上人平时修炼不在此处,君山浮岛是灵山几千年传承下来,风格清雅古朴,跟密山派的土豪作风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争辩又有何用? 中年人也是修士,但他手脚都扣着沉重的锁链,束缚了一身灵力。这一队人马还故意让他用肉体凡胎攀爬台阶,甚至整队人都跟在他后面晒太阳,只为了看他出丑! 日头越来越高,左右看看很是无聊,锦衣公子又戳他:“你们灵山派怎么回事,所有弟子都穿的跟吊丧一样?” 中年人懒得回答他,敛目垂头,认真攀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事实上他也根本什么没力气说话了。 “问你呢?装死是不是?”锦衣公子拿扇子狠狠地扇他的脸,终于让他抬头。 中年人看着旁边,有几个穿着朴素的灵山弟子正在不远处观望。他停下脚步,喘匀了气息才回答:“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着统一的服饰,禁止在吃穿上互相攀比,这是从入门开始,培养手足之情。” “这都是云空上人教你们的?” “自然。” “切,真是狗屁不通!吃穿用度都不能随意,这还修的哪门子仙!”锦衣公子嗤笑着抬头,却远远望见那天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他皱眉看去,那似乎是个人,速度十分不凡,如流星划过天空。这道流光,让金龙车里的那个人都为之侧目,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才放下。 石阶上路过的灵山弟子也看见了,仿佛心有戚戚焉,再不敢看这一队客人的热闹,匆忙散去。而那流光也迅速迫近,是个踩在飞剑上的女人,头发绾着,发尾却散了,被劲风撕扯着猎猎飞扬。 人已至近前,她带起的风声这才终于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嚣叫,让那些密山派的修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密山派的弟子,本以为自己的同门已经足够随性了,但这女人竟然连护体真气都不用,这等完全不在乎形象的做派,真是令人咋舌。 那女修士也穿着门派制服,已经旧得发白,手里却拽着一条华丽的金红色袍子,繁复的礼服款式,连个扣子都没系,随意地披挂在身上。她看清楚这边的队伍,飞剑打了一个旋,身形一折,脚下一蹬,整个人跳下了飞剑。 有如扔巨石一般,她把自己丢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稳准狠地砸在了白玉石阶上! 她这一落地砸得非常实在,护身灵气丝毫没有在用的,完全是凭借肉体强横才没受伤。饶是这地上的白玉品质极佳,依然被她这一下踩碎了好几块! 就连那拉车的黑金螭龙,都被震得朝这边瞅了一眼——这眼神颇有灵性,隐约带着一种“你真敢干,我不如你”的钦佩。 女修士这出场,让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当今的修士行路,多是驾驭风水属性的祥云,再用上灵气护罩,不仅赶路飞快,更能避免风吹雨打,时刻保持仙人之姿;而这样马虎得几乎是霸道的姿态,除了那些灵气不够用的筑基修士之外,想来就只有灵山派的那位“名士”了! 锦衣公子刷地收起了扇子,拦在那人面前,打招呼都咬牙切齿地:“梅宗主,别来无恙!” 女修士直起腰,之前乘着的飞剑这才刚刚追上她,“呼”地在她身周绕了个圈,生生地把锦衣公子逼退了半步。 她定眼瞧这个人,茫然发问:“你谁啊?” 锦衣公子一愣,不可思议地怪叫:“梅宴!你故意的吗?!” 女修士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有点儿心虚,赶忙假笑道:“……是玄凌啊。你今天的粉也太重了,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一笑一闹,举手投足颇有些少女的淘气,可事实上已经是二百岁打底的成名修士了。 玄凌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火冒三丈起来,手里扇子狠狠地一摔——这是一把普通扇子,承受不了灵力冲击,直接就变成了碎片。 “什么粉太重?!老子是进阶了!进阶!老子现在比你高了两个境界,你竟然还敢嚣张!” 女修士梅宴,看到他这么生气,露出一个腼腆的坏笑:“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吗,高了一个境界,就不是了?——哦还有,不知进阶之后,你那旧伤还痛不痛呀。” 若不是那所谓“旧伤”是她亲自打的,还有她这一身毫不收敛的剑气,这话就很像情人之间的怜爱了。 玄凌那张白净的贵公子面孔瞬间发红,气得一跺脚:“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随着这一下,他脚下踩着的祥云,突然化作了一股旋涡状的灵气,凶恶地向梅宴扑过去。 但是梅宴身后悬着的飞剑,却在此时游龙戏凤似的一旋,不动声色地搅碎了这一片暗藏杀机的灵气,连点儿水花都没扑出来。 梅宴当没事一样,笑嘻嘻问:“玄凌道友今天真是气势汹汹,不知此来是所为何事啊?” “与你无干,莫要拦路!”玄凌脸色阴冷,双手一抓,木水两种灵气重新凝聚,变成了无数的雀鸟。 那些鸟雀很快就把梅宴团团围住,锋利的鸟喙像钢钉一样啄在她的外袍上,奋力撕扯起来。梅宴本来还死死地抓着袍子,但是很快就憋不住了,用一种很荒唐的目光看玄凌:“你是在逗我玩吗?” “怎么可能?!”这灵气化作的百鸟是玄凌最擅长的灵术之一,看起来虽然花哨,但是威力却是不凡,任是什么铜墙铁壁的防御,都会在一啄之下崩塌溃散,更有专破他人护体灵气的效果。 但是这该死的女人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根本就没好好穿,也没有动用法袍本身的防御能力,却能如此轻松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在逗她玩呢! 玄凌心中愤懑无法言说,面色也由红变紫,由紫变白。他本不想动手,只是想啄烂她的外袍,让这疯女人狼狈一番;但是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皮糙肉厚,自己明明比对方高了两个境界,却丝毫没有对她造成压力! 后面的金龙车上,那个人终于不耐烦起来,不满地责怪道:“玄凌!” 玄凌听见此人说话,完全不敢反驳,当时就乖巧地后退,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位置;不过他眼神还是左右飘忽,明显是并不甘心。 龙车上的人也是颇为头疼,他们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绝对不能纠缠在细枝末节、掉了自己威风,偏偏玄凌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梅宴,让开。”这男人开口带着威严,明显是这些人的上位者。 梅宴丝毫不怯,赶忙举起双手,作人畜无害状:“前辈明鉴,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就跟师兄说几句话。” 金龙车里的人没有应声,梅宴也趁机赶紧走向队伍最前面,看着那狼狈中年人,目光灼灼:“师兄。” 中年人虽然疲惫,却还是保持风度,对他微笑:“师妹,好久不见。” 梅宴上下瞧了他一圈,神情逐渐复杂起来。“哪有好久?师兄,说好了只是出门游历……这才十年不见,你竟然连孩子都带回来了。” 她弯腰往中年人的身后瞧,他的袍子后面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这孩子还是凡人,被半拖半抱着才走到这里,四处都是陌生人,这会儿是害羞又害怕。 不过,既然有人提到了自己,他也壮着胆子,从父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梅宴看见,正好对他灿然一笑,小孩脸上一红缩回了脑袋——心想,好漂亮的仙子姐姐。 “师妹取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中年人苦笑,搂着那孩子,拍拍他的后脑。“如今我是戴罪之身,雨莲就留下了这一个孩子……师妹若是喜欢,可以把他带走。” “你在胡说什么?”玄凌很是不忿,上前阻止:“这孩子也是掌门的外孙,以后归谁养,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梅宴听闻师兄话中暗示,迅速收起调笑之色,皱眉问:“‘留下’的孩子?天雨莲怎么了?” 中年人黯然回答:“生产的时候灵气紊乱,血脉逆行,灵脉碎裂……无救。” 玄凌看他们对话真是旁若无人,气得再次放出灵气:“我说话你们当没听见吗?梅宴,还不快滚开!” 看着他徒然地发怒,旁边一个长相犹如人间富贵花的美艳女修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听说梅宗主对沈宣一往情深,看来,此传言非虚。只不过,沈宣都和天雨莲生孩子了,你还非要纠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这话让梅宴本来准备拔剑的手挺住了,她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这一下,那女修士又开口阻止了她。 “梅宗主,这事情与你并无关系。你非要在此拦路,知道的当你们师兄妹手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山的女修士都是这样……轻浮呢。” 或许是因为刚才梅宴的出场太过凶悍,女修士硬生生地把“下贱”两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轻浮”。 30一颗酸饺子的嘲讽 强行神魂离体,即使对于化神修士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作死行为。 “师父,下次还是谨慎一些吧。”沈鱼终于严肃起来,责备地看着她。 “啊,这还想着有下次?别闹了别闹了。”梅宴尴尬,被这么直接指责,她也有点心虚。 “你这样太危险了,为了我,不值得。”沈鱼板着脸,捡起掉在一边的书,“这是魔器吗?” “算是吧!但是这种程度的魔器,就是玩具而已,这才没有刻意收起来。是我的疏忽。”梅宴心不在焉地接过那本书,书脊上的水滴标志还在稳定地闪烁。 “它是魔渊战争缴获的,一直丢在库房里,偶尔让弟子进去历练心性。进入条件是结丹以上,否则神魂强度不够,历练的过程中容易受伤。” “在幻境里受到的伤害都是假的,但是你的心境却是真的。耽搁得越久,累积的负面情绪就越多!” 梅宴戳着他的小脑门,“幸亏你有魂骨护体,否则我要找你都难!这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在里面多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沈鱼抬手抚向颈间的木珠,“这就是魂骨?我爹没跟我说过。” “这是我哥留下的魂骨:木舍利。”梅宴轻描淡写地回答,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世上只剩下三颗了。我送给师兄一颗,他给了你,说明他真的很疼你。所以,真的别想太多了……” 魂骨是修士死后本命灵器的遗骸,通常残留一些特殊作用,也可以当做炼器的材料。 不是每个修士死后都能产生魂骨,而“木舍利”这个名字,让沈鱼对梅宴兄长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 拈着颈间那颗珠子,沈鱼懒得接她再次试图给沈宣刷好爸爸人设的话,而是问:“它以后还能用吗?” “应该可以,这次没有消耗多少能量。”梅宴回答,“这是佛修的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的。” 她的目光在那颗木珠上逡巡了一圈,很明显的不舍。 沈鱼捏起脖子上的红绳:“既然是魂骨,我还是不要浪费了。护身的法宝有很多,魂骨的灵气用完就会消失,太可惜。” “不用,你戴着吧!”梅宴阻止他揪断绳子,“不到真正危及生命,魂骨不会启动,我不是很会保护人,你有这个,也能以防万一。” 沈鱼歪头看着她,“真话?” “我哥是佛修,他的信仰,就是舍身度人。”梅宴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颗木珠,“因为害怕消失,把魂骨珍藏起来,这是没有意义的。” “……道心。”沈鱼有点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道,佛修也是修士,只要不违本心,即使消失于天地间,也是求仁得仁。 “聪明。”梅宴拍拍她的头,“只是神魂追踪而已,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师姐在外面守阵呢,别小看咱们这里的防御阵法啊!” “表示怀疑。”沈鱼忍不住翻个白眼。阵法没有人的主持,威力会大幅度减弱,他不觉得偶人能代替人的作用。 “啧,你要相信你师姐。”梅宴无奈地强调,这孩子真是的,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天天大惊小怪! 被放在书架上的魔器一直稳定地亮着红光,此时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 “警报第二次,西南方向,闯阵者即将攻破!” “?!”梅宴也没想到,打脸竟然来得这么快。 碧微说的是“警报第二次”,说明刚才已经有第一次警告,应该是在他们两个醒过来之前。 破阵需要时间,而他们出来之后已经聊了一会儿,现在,阵法那边应该已经很危险了! 梅宴脚下一柄飞剑瞬间现形,她的人随之飘逸地飞出窗外,化作一抹流光。她掠过门前的湖面,带起一阵劲风,正好和西南方向飞来的一抹血红色相撞! 沈鱼也驾云而出,不多会儿也赶到了现场,看见梅宴正用单手抓着一柄深赤色的飞剑。那飞剑的尖端撞在她手心,再不得寸进,却不服输地挣扎颤抖着。 闯入护山法阵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把剑。梅宴身上剑气涌动,凝神和它对峙了一会儿,这才彻底压制住它的反抗。 包裹剑身的血色灵气褪去,露出一把很普通的寒铁剑;兵器本身并不厉害,却让梅宴如此凝重,背后操控的人必然十分强大。 在剑修的领域挑战梅宴?沈鱼好奇了。 剑修这一门,没落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人与飞剑的关系逐渐失调。法系修士神魂普遍强大,修为高过一个大阶位,甚至可以强夺别人的飞剑! 修为压制是很正常的,但是,剑修的一把剑通常倾注了主人所有的心血,一夕被夺,几百年苦修付诸东流。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修行道路,渐渐地,也就没人去走了。 但是这把剑似乎是品阶不够好,就这么被主人放弃了,闯过阵法之后,又被梅宴强行压制,它身上的灵气几乎消失殆尽。 梅宴握住剑柄,皱眉:“飞剑传书。” 灵讯是传递信息,飞剑可以运送物品。比灵鸟的运输要快,也更容易操控,缺点是需要御剑技巧,也有距离限制。 这人离这边不会太远,却专门选了护山大阵开启的时间来送东西? 剑柄上系着一个小包裹,沈鱼眼看着梅宴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块轻飘飘的月白色绸布,上面有很新鲜的锈红色痕迹。 几个刚刚写下,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字:“蔚城,明日子时。” 梅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这什么意思?” “你问我?”沈鱼挑眉,这字迹很狂放,能想象对面是一位性情倨傲的豪杰,“很明显,有人约你见面。” 他心中冷笑:现在修行界的剑修凋零至此,还能有同道中人来套交情,师父的朋友果然是什么奇形怪状都有! “可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梅宴有点嫌弃,抖着手里这块绸布——仔细一看,这竟然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梅宴被吓了一跳:“女人的东西?这是勾引我吗?脑子没问题吧?” 沈鱼对她这毫不知情的三连问感到无语:“师父,从对方把这东西给你送来的态度,他好像认为你应该心领神会才对。” “怎么可能?!”梅宴惊诧得真实,像一条炸了毛的猫。什么心领神会?她该领会什么?还有她可不想被误会自己和某位女士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啊! 沈鱼翻了个白眼。“师父,这个布料的纺织,染色,明显是咱们灵山派后勤分发的衣料。我有理由怀疑,这是某个灵山弟子的衣服。” 他尽量保持平静,但是“某个灵山弟子”几个字,依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梅宴惊疑不定:“这你都看得出来?” 沈鱼向她伸手,拿过来随意地嗅了嗅,这才确信地点头:“皂角的味道。师父啊,这是你的东西。” 乾坤袋里放进去的东西多少年都不会坏,会一直保持刚放进去的样子。如今,衣服上的味道还没有散去……师父从哪儿认识的变态? 沈鱼把这件小衣丢回给她,理直气壮地叉着腰。 “不解释一下吗?到底是哪位仰慕您的剑仙大人,珍藏了你的衣服?明日子时?还血书?这什么因爱成恨的话本啊。”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嘲讽,让梅宴的脸色渐渐红透。 “你说这这这是我的东西?可、可可是我没丢过衣服啊!” “普通的衣物而已,又不是法器。丢个一件两件,你会发现吗?” 沈鱼冷笑,他很清楚梅宴这个大大咧咧的毛病——毕竟,他曾经不小心、误收过师父晾晒的衣物,某人现在都没发觉呢! 那次他心不在焉地收衣服,不小心把师父的某件也收走了,后来整理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子毕竟脸皮薄,不好意思还回去,于是他乾坤袋里就多了一件永远也不敢往外掏的收藏品。 ——只是不小心夹带,绝不是内衣收藏者什么的。 不过这也给他增加了一个冷知识:灵山派的外袍是统一制作,而其他的就是分发布料自行解决了,而且男女弟子分配的布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虽然能一眼认出内衣的来历,但绝对不是什么幼生期的小变态。至少跟这个飞剑送来血书内衣的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梅宴还在垂死挣扎,她不知道自家徒弟在不该专业的领域已经很专业了。 “就算衣料是一样的,但这也有可能是别的女弟子的衣服啊!肯定是咱们灵山女弟子遇险,有人用这个威胁我……一定是!” 沈鱼叹气,自家师父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师父啊,随便一个筑基之后的女弟子,都会用一点粗浅的清洁术。整个修真界,自己动手洗衣服的修士大概也没有几个。” 他抱着双臂,漠然地看着她两颊的红晕,声音凉凉。 “这是用很大的手劲搓洗,再加上皂角的腐蚀,才会让布料变旧。别嘴硬了,师父,这不仅是你的,而且是穿过的。” 沈鱼抱着双臂,满脸黑气,他觉得自己的桃花眼已经翻成了死鱼眼。好气哦。 “老相好都找上门了,还不说实话吗?” 梅宴压着脸红,凶巴巴地维护她仅剩的师道尊严:“认识的人而已!别说那么难听!” “认识?”若不是这女人元阴还在,都要以为是定情信物了呢。 沈鱼知道自己没立场指责她,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现在就是一只灌满了醋的饺子,里外都是酸的,泡透了。 梅宴被提醒了这么一出,倒是很快调整了状态,冷静严肃地思考起来:“若是偷衣服的变态,我倒是有个怀疑对象,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 沈鱼冷哼。 她眉宇凝重,“现在擅长御剑的宗门,除了我灵山剑宗之外,就只有密山玄氏一族的一个分舵,血剑堂。” “血剑堂?”沈鱼眯起眼睛,“所以说,血剑堂的人偷了你的衣服又写上血字给你送回来,是要表达什么?” “……”梅宴终于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醋味,皱眉道:“你酸什么?” 31蔚城有约 “你酸什么?” 沈鱼这只酸饺子没有半点被拆穿的心虚,十分自然地换上了一张虚伪的脸,假笑道:“不愧是我的师父,您可真厉害,不管是哪门哪派,都能勾引到。” 虽然是笑着,但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危险,脑袋里已经补全了一部敌营深陷十八年的苦情大戏。 梅宴摸摸鼻子,“别说的那么难听啊,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哦……这意思是、真的勾引过?” 有些人表面笑嘻嘻,实际上肺都快要炸了——呵,女人! “怎么可能!血剑堂修的都是邪剑,我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借着编吧。”沈鱼扭头就走。 梅宴拉住他,“我没骗你。刚才你也看见了,只有邪道剑修才会炼灵入血,所以他们的剑气都是血腥弥漫。” 正道剑修炼体,以力量和技巧征服剑魂,而刚才那道剑光确实是血气冲天,和那种单纯的杀气迥然不同,一看就是邪道。 沈鱼挑眉,“这就是你勾引他们的理由?” 梅宴横眉立目,拽着他抬手就要打!沈鱼已经熟悉了师父赏他爆栗子的起手式,一抬手、一摆头就潇洒地避过了,却是没再跑,算是勉强继续听她说。 “血剑堂的人都是全真,却故意留下血脉,是被很多修士所不齿的邪道。他们会等自己的后代长大,然后亲自挥剑斩杀,把幼儿的血炼入剑中,以求血脉相连。” 沈鱼瞳孔一缩,他还是初次听闻这种修炼方式。 梅宴盯着他的反应,“他们就算是找道侣,也是为了更好的后代来祭剑!我绝对不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的,这你总该信我了吧。” 沈鱼却是不回答,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梅宴拍他的肩膀,“放心,就算我之前跟密山派的人有什么交情,我也会防着他们。我说过,我现在最优先的任务是保护你。” “哦。”沈鱼算是别别扭扭地接受了这个安慰,“那你还去赴约吗?” “当然。蔚城是距离这边最近的城池,我很快就回来。” 他用那种“你让我很失望”的目光紧紧盯着梅宴,“哦,原来师父是打算丢下我、自、己、去、吗?” 这眼神,这语气,已经是在明确地告诉她:敢不带上我你就死定了! 梅宴被盯得浑身汗毛倒竖,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突然灵光一闪。“他约我明天子时,你看,反正明天咱们也没事情,我带你出去玩吧?” “好啊。”沈鱼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梅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发现,今天跟徒弟说了几句话,怎么比跟合体修士打一架还要紧张?果然是孩子长大了,就不能任她搓圆捏扁了。 梅宴委屈,为什么每个徒弟都最后都被她养得像祖宗一样,没大没小,什么都管! 第二天一早,师徒两人就离开了浮岛。他们带了一只机关木鸟,时不时地飞起来扑腾两下——双眼没有闪红光的时候,碧微也很安静,就像真正的鸟儿一样。 天气清朗,梅宴慢悠悠地跟着沈鱼的速度,颇有些母子二人带着宠物出门游玩的闲适。 “灵山弟子在宗门内必须穿制服,出来之后就没有那个规矩了。咱们一会儿先去买衣服。” 沈鱼的目光凉凉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也是,你的衣服少了,是该买点。” 梅宴被噎了一下,尴尬地讪笑:“是给你买啦。我知道一家店,有低阶的道袍,样式很可爱的!” “无所谓,我的衣服又不会丢,还够我穿好几年。” 梅宴赶紧闭嘴,知道这件内衣的梗还是没有绕过去。 都说了没想当他后妈,怎么还一直盯着自己的个人生活不放啊? 梅宴的心大是真的大,不仅对这种赴约无所谓,也对沈鱼明显的低气压毫无感觉。只要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错,面对徒弟就完全不虚。 当然,旧衣服被当场认出来,还是有那么点尴尬;但这也仅限于“对财物保管不当”的这一点尴尬而已。血剑堂的信息她可是知无不言,没有任何隐瞒,在梅宴心里,徒弟完全就是在挑她的刺。 为什么好好的出来玩,徒弟还是不高兴?难道是嫌自己没有早点儿带他出来吗(哭)。 这就是梅宴不懂男人了。 男人就是男人,即使沈鱼才十岁,他也很清楚对面是个什么样的变态了——贴身衣物,血书,时间地点,这明摆着就是挑戏。 这女人是怎么做到厚着脸皮坦然赴约的?真想把她的脑袋摘下来摇一摇,看看里面到底能甩出多少水。 师徒二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来到了蔚城。 这是一座仙凡混居的城池,城里只有一些散修,多是炼气和筑基修士。因为是特地早早来逛街,梅宴牵着沈鱼从空中落下,在这座繁华城市的街道上缓缓步行。 这里紧邻灵山派,大门派会定期派出一些低阶弟子出门采购杂物,间接养活了一些靠手艺吃饭的散修。 这些凡人习惯了修行者的存在,也会有头脑聪明的凡人专门和仙人做些小生意,只要能被哪个修行者看上眼,赐些仙药也能保个福寿安康。 这会儿正是忙碌的上午,很多人在街上悬挂各种灯笼、彩绸;路边的小贩在扎棚子、摆摊子,还有一些垂髫小儿在玩耍。 这似乎是在准备什么活动,梅宴看见一个刚摆起来的卖鲜花的摊子,奔过去笑眯眯地问:“大婶你好,今天是什么节庆吗?” 卖花的大婶看了梅宴一会儿,没回答,而是犹豫地反问:“你是……梅娘?” “啊……?”梅宴一怔,自己上次来这边,还是几十年前。她偶尔会来这地方喝酒,待个一年半载的,用的化名就是梅娘。“是我,您是?” “我是小玲,梅仙长真是风姿依旧啊。”卖花大婶乐呵呵地,似乎已经习惯了仙人的存在。“今天是女儿节,仙长好久没来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呀?” 梅宴羞涩地笑出一个酒窝,“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徒弟。” 大婶看了沈鱼一眼,目光就黏在他身上下不来,感慨:“真漂亮呀!跟你长得一样。” 梅宴汗颜:“只是徒弟呀……”这怎么可能长得像? “你们仙人啊,长得都是差不多好看。”大婶笑得很通透,从摊位上抽出一朵白山茶。“好久不见了,送你一朵吧!今天这么热闹,就算是仙人家的孩子,也不能穿得太寡淡了。” “正准备买新衣服呢。”梅宴尴尬地笑着,她上次来的时候,这大婶应该还是个少女,她实在是记不清具体什么样子了。 大婶却似乎和她很熟悉,很懂行地问:“你们灵山仙子的衣服就挺好看,怎么不给这孩子穿呀?” “嗯……这就是门派制服啊,男款的。” “我是男孩子。”看着大婶递过来的花,沈鱼板着脸拒绝了。 在卖花大婶愣住的空当,梅宴赶紧拽着他跑掉了。 这个女儿节,沈鱼在凡世生活的时候也有听说。人们似乎很重视这个节日,除了除夕和元宵之外,就只有这个节日会放焰火。 在这一天,每个有女孩的人家都挂起一个灯笼,鹅黄色代表垂髫之年的女孩,粉红色代表待嫁的少女,而正红色,说明家里有女儿已经出嫁或者定亲。 到了晚上,待嫁的少女们会穿着她们最漂亮的衣裙,头上簪着花,提着家门口挂着的那只粉色灯笼,出来逛夜市。 女儿节的晚上也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沈鱼从门缝里偷看过,也远远地望过那些焰火。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节日之前忙碌准备的景象,这些普通的街道,逐渐变成张灯结彩的浪漫场景。 “师父,我想看焰火。”他偷偷地拽了拽梅宴的衣袖。 “好,到时候带你去最高的地方看,飞进烟花里面看!你现在是筑基修士了,普通的烟花炸不到你的身体,咱们随便怎么看都行!” 对这只毫无浪漫情怀的大放厥词,沈鱼只能默然以对。 开着灵力护体钻进烟花里看焰火?这画面感太强,总觉得心里那只名叫“期待”的小鹿蹦着蹦着啪叽一下摔死了。 看烟花而已,梅宴随便就应下了,根本没在揣摩徒弟的心情。她还一心惦记着,刚才徒弟挑他的刺,必须得给点儿教训才是! 她暗搓搓地打算着,趁这孩子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或许可以设计他一下?想起刚才卖花大婶愕然的表情,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恶意满满的计划。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一个散修开设的成衣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修士也是人,就算再怎么清心寡欲,也会在可选范围内挑一些体面的穿着。 这家店的老板,在灵山修士的圈子中也算是小有声名。他是个卡在筑基大圆满、寿元快到头的炼器师,炼器水平不高,审美却很不错,几十年来,把一家成衣店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里售卖的大多是价格低廉的仙衣,这种最低端的法袍,本质上跟灵山派发放的制服差不多:防御能力几乎没有,只有防尘的功效,就算是沾一身血,也能用简单的清洁术给洗干净。 不过,只要是灵物,再低阶也需要使用魔晶交易。魔晶可以用来修炼,大多数散修都会攒下作为货币的碎魔晶,用来购买修炼材料、丹药等必需品。 梅宴进门一看,就见店里摆着好几件亮眼的新款衣服,依旧是审美在线的设计。她莞尔一笑,知道那个店主应该还活着,而且已经成功结丹,延长了寿元。 一个漂亮的凡人小姑娘迎上来,眼神很专业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欢迎仙子,请问您需要什么?” 梅宴指着自家娃:“给这孩子挑衣服。有推荐吗?” 小姑娘定睛一看沈鱼的脸,明显被震撼了一下,忍不住赞道:“这样的小仙子,穿什么都好看!” 梅宴眨眨眼,“那我要最新款,最漂亮的。” “稍等。”刚才那一眼,这小姑娘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都穿什么尺码。她似乎很熟悉修行者买东西的节奏,一下子拿来了好几件,“要试吗?” 沈鱼进门,也被这些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弄得眼花缭乱的。他一眼就看见一件月白色的男士长衫,他觉得自家爹爹好像穿过类似的款式,很是熟悉。 沈宣的个子很高,身形飘逸,最喜欢穿长衫——沈鱼憧憬着,自己结丹以后,应该也可以长这么高,低头就能看见梅宴的头顶。 走神的时候,梅宴已经敲定了两件,喊他过去:“乖徒,过来试衣服!” 32美少年的正确打开方式 梅宴手里拿了两件衣服,沈鱼大概一扫,一件是月光一样的蓝色,一件是白色镶红边。 不由他仔细看,他就被那女店员推进了更衣间。沈鱼换上衣服,系上扣子,推门出来让师父看。 “好漂亮!”女店员捧着心愣了一下,这才赶忙跑上来,替他整理下摆、衣领和流苏。 抖开袖子上的花边,轻如烟罗的布料,比昙花的花瓣还要晶莹剔透,瀑布一样洒落,仿佛给人披上了一身月光。 梅宴也愣了,虽然对这孩子的颜值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无法抵抗女装美少年的视觉暴击。 作为女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美不到这个地步——平时不修边幅惯了的梅宴,和这样的小仙女站在同一屋檐下,竟然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店主的审美真是一流,这条裙子的设计,根本就不是为了日常穿着,而是为了仙气飘飘! 穿上了是否能走路?抬腿会不会走光?那都不重要,美就完事儿了! 层层叠叠的衣料就像花瓣一样,烘托着一张美艳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真是一朵高岭之花。 在沈鱼不知不觉的配合之下,那凛冽清冷的气质十分入戏,仿佛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轮明月,随时都会平地飞升,回到天上去。 沈鱼站在镜子前面,眯着一双死鱼眼,盯着镜子里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无良师父。 呵呵。 怪不得穿的时候觉得布料繁琐有点过分了,原来,这竟然是一条裙子啊。 亏他还以为是礼服——毕竟梅宴的宗主法袍就是衣扣繁琐、下摆层叠的款式。 谁能想到,这些修士在完全没有必要的服装设计上也能这么会玩呢? 这衣服是人穿的?就算是给女孩子穿,也有很多该遮的没遮住吧? 感受着小腿和后背传来的、毫无遮拦的凉飕飕,沈鱼头一次庆幸自己是男孩,否则岂不是天天都会被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他甚至心有戚戚焉,隔空拜谢云空上人设立的灵山制服的规矩,让自己的童年在穿着上逃过了梅宴的荼毒。 “师父,你故意的吗?” 沈鱼还没到变声期,即使是在抱怨,也是脆生生的可爱童声,梅宴觉得自己再次被暴击了。 “嘶……真好看!”无良师父吸了吸口水,眼里飘起粉色的泡泡。 店员也是一脸花痴的姨母笑:“当然了,这是店长特地为今年女儿节设计的最新款!” ……淦,老子是男孩。 梅宴觉得,自己此生得见如此仙人,凡尘无望,只能指望飞升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突然顿悟,为什么男人给心爱女人花钱时候,会那么大方、豪迈,这种爽感真的不是一般的舒服! 她心里畅快,手一挥就决定买单:“我觉得另一件不用试了,就这个吧。” “那件也好看的!而且那一款比这件更好驾驭,我们卖出去好多呢!” “卖了好多?”梅宴明显动心了,别人家孩子都有,自家的孩子也得有。 但是让他穿一次就罢了,再穿一次,还有那么容易吗?她很犹豫:“现在是流行白色吗?还是流行花边?” “流行花边!这是我们老板最近研究出来的新技术,你看,这都是透明的香云纱,平时是白色,在晚上就会反射灯火,流光溢彩!这个花边的颜色深,到时候被火光一照,整个人就像画一样。” “真的吗!那这件我也要了!”小裙子啊小裙子! 碰见好看的东西,当然是先买了再说,管他穿不穿呢! 每一个家长都有打扮自家娃娃的心。 自家乖徒在美貌这一领域已经登真仙位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不能让这种美貌明珠蒙尘。 沈鱼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已经完全投入的女人,觉得自己翻的白眼真的是全给瞎子看了。 要是他打得过,他一定现在立刻马上把梅宴的脑袋拧下来,揪着头发甩它个二十圈,把里面的水通通甩干净!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筑基小修士,只能忍气吞声。 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根本没想过这种仇能怎么报。让梅宴穿男装吗?还是让梅宴穿裙子?很难说这两种服饰,哪一种放在梅宴身上会更违和些。 沈鱼黑着脸,趁着这俩人聊得火热,自己从衣架上自己拿了一件小号的青色道袍,扭头就去换掉了。 梅宴手里还拿着那件白色红花边的裙子,满心满眼的都是遗憾。 “怎么就换回去了?”她悻悻地,“你看,你穿漂亮些,我就不用跟别人解释你是男孩了。” “你还是继续解释吧!”沈鱼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开始反抗了。她也很难强迫,毕竟这是小孩子,就算是她不给他衣服穿,光着腚满街跑,丢的也是她这个长辈的人! 沈鱼不知道梅宴的这种危险想法,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结了三件衣服的账,然后把那两条裙子收进乾坤袋。 还想骗我穿?不可能的! “别跑那么快啊!我带你吃好吃的。” 梅宴追上了自家小徒弟,但是,刚才那一眼人间仙子的形象已经扎进了她心里。 再对比一下眼前凶巴巴的小男孩——虽然还是同一张脸,却突然没那么香了! 沈鱼臭着脸生闷气,但还是感到脑壳痛。自家师父好像开启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直用那种惋惜的目光看着他……猜都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 坑了徒弟一把,却更添惆怅,梅宴懒懒地没了精神。眼看快要中午了,她也不再耽搁,御剑而起,带着沈鱼穿过了小半座城。 这回目的地是城中最高的楼,这里有个飞檐遮蔽的高台,十几张精致的小桌,是个清净雅致的宴客之地。 他俩一落下,就有打扮干净的侍者迎上来,鞠躬:“欢迎光临。请问道友是否需要包场?” 这师徒两人是今天第一批客人,如果他们包场的话,店家就会停止接待后面的人。 “不用。拿菜单来。” “是。”侍者不卑不亢地躬身,把他们领到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沈鱼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人身上有淡淡的灵气,对梅宴也称呼道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炼气修士。 这个高台没有任何的阶梯,只有一座上菜用的吊桥,显然是只接待仙家修士的场所! 不管是桌上的摆设,还是雕栏画栋,在这里都设计得十分精致严谨,沈鱼也不敢散漫,在梅宴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双手老实地搭着膝盖。 梅宴翻着菜单,对沈鱼解释:“白天没什么好玩的,先在这儿坐一坐,晚上再去逛街。” 她熟练地点了一堆菜,明显已经超过了两个人的量,但是侍者脸上却没有任何失礼的表情,一样样认真记录着。 “两位,这些菜品是轮着上还是一起上?如果一起上,需要加张桌子。” “轮着上,顺序你们安排。”梅宴在这里是熟门熟路,客气地微笑:“茶水不要灵山茶,要今年的雪山冻顶灵芽,麻烦了。” “我辈本分。”侍者礼貌地鞠躬,“前辈稍等,这就去安排。” 点菜专业的人总是能得到尊重,短短几句话,侍者已经改口叫做前辈了。 沈鱼瞥到菜单上的价格,果不其然,每道菜都比刚才买的衣服要贵! 再加上这里严肃正式的气氛,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吃相会不会给师父丢脸? 他觉得自己的双手放在哪里都不是。 “紧张了?”梅宴看着沈鱼笑,“放松,这是蔚城最高端的场所,各种领域的高端。就算你是第一次来,他们也会做到礼数周全,绝对不会让人难堪。” 点菜的这一会儿工夫,已经又来了一桌客人。沈鱼偷眼打量,“来这里的都是修士吗?” 梅宴往椅子里一靠,轻松自如:“对,灵山弟子也会出来放松,一些讲究的人只在这儿吃东西。” 沈鱼虽然尽量保持冷静,却没办法做到她这么随意。 气场这个东西,是和自身实力密切相关的——沈鱼虽然是少年早熟,却还是难免拘束,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得体。 他的双手拿起来,放在桌子边上,尽量自然地往四周看。来往的侍者动作安静利落,正在往桌子上摆放灵植,一丝不苟地准备着,等待着今天的客人。 33新晋管家少年 时间近午了,平台上又落下两个修士,似乎是好友相聚,侍者把他们带到了不远的另一桌。其中一个中年男修穿着的是灵山结丹弟子的制服,气度沉稳。 灵茶很快就端上来,梅宴给他倒了一杯:“尝尝。” 沈鱼赶紧双手端起茶杯,把茶壶放到自己这边。虽然他平时跟梅宴相处都没大没小的,但是他这一紧张,竟然让师父给自己斟茶,真是惭愧! 梅宴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难得拘礼起来的熊孩子:“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人?” 沈鱼认真地捧着茶壶,给梅宴倒了一杯,但还是洒了一些出来。他放下茶壶,苦恼道:“那天在大殿里人更多,但是并不紧张。” 他倒是坦然承认自己的不适,师父面前,不需要强颜欢笑。 “你那是害怕的忘了紧张吧!”梅宴笑道,“所以放轻松,你现在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就把这些人当成你的同辈师兄师姐,毕竟,没有师门直系关系的话,所有人都是道友。” “嗯。”沈鱼答应下来,终于尝了一口茶水,“咦,这是?” “灵茶啊,这里的吃的也都是这样。否则为什么贵?”梅宴随意地拿起一只小点心,“吃到肚子里会很快化成灵气,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不影响辟谷!” 沈鱼喝了一杯,感受着灵气的量:“但是这样的一壶,也比不上一滴灵泉水。” “当然了,灵食的灵气量永远比不了灵药。” 沈鱼惊讶,他现在已经对“灵药”二字蕴含的技术含量有了清醒的认知。 “灵泉水是天然的灵药吗?那岂不是很珍贵!” “不珍贵,只是罕见而已。低阶修士用的东西,在我们看来,那点灵气含量微不足道,何谈珍贵?” “哦。”沈鱼点头,只有高端修士能用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天材地宝。 梅宴懒洋洋地灌了一杯茶,这会儿不好喝酒,她也颇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虽然咱们家灵泉水随你喝,但是你现在也懂事了,也该知道一些常识了。” 沈鱼抬头,等着师父的教诲。 “普通的外门弟子,筑基之后要自己积累修炼材料,要么多积攒魔晶,要么就多赚些门派贡献。咱们剑宗人虽然少,却也有一些日常杂事要做,现在你可以管一些了。” “愿为师父分忧。”沈鱼跃跃欲试。 梅宴丢出了一个玉牌,还有几个储物袋、一只黑铁戒指,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咱们剑宗毕竟是灵山三宗之一,虽然人少,编制还是正规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剑宗首席掌事弟子,这是信物,你滴血认主即可。” 掌事弟子比执事弟子的权力要高一阶,是宗门的基层管理者。但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剑宗,沈鱼这个小官,就是纯粹的光杆司令了。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听着梅宴的嘱咐,毕竟这是师父在向他交托家底。 “这个袋子存放的都是凡物。所有的生活用品、衣物食物、金银钱财都在其中。购买凡物用金银即可,你需求食物,我需求衣物和皂角之类的东西,你看着不够了就添置,我没有要求。” 沈鱼点头记下,梅宴的天残灵根导致她在生活上总有诸多不便,自己以后要好好侍奉才是。 ……虽说她没要求,但是沈鱼对皂角的味道还是有一定执着的,师父的味道不能变! 他开始走神的时候,梅宴把第二个乾坤袋向他推了推。 “购买任何灵物都需要使用魔晶,这个袋子是一些碎魔晶和低阶魔晶。正一宗每天都有专人负责采购,咱们人少,每个月补充一次物资就够了。” 最后,梅宴点着那个戒指:“至于这个,就是宗门库房了。你回去简单炼化一下,否则筑基修为难以打开。” 指环有点大,沈鱼试了试,只能套在拇指上。 “这里面的东西算是公物,包括一颗极品魔晶,几个高阶魔晶,还有一些灵草。这城里有拍卖行,你若是碰见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可以进行交易,若是有利的投资,我会给你奖励。” “我做这些是应该的,不需要奖励。” “不,既然做事,就要守规矩!这是正常的奖励,还有掌事弟子该拿的门派贡献,一分都不会少。” 梅宴果断地说完,然后戳了戳他认真的小脸:“至于你的修炼费用,我每年拨给你一个高阶魔晶,你自己看着用吧!账目我不管,你把公私分开就好。” 沈鱼心虚,高阶魔晶的价值他也不清楚。他想了想,自己接触过最贵重的东西就是筑基丹。 “师父,筑基丹值多少魔晶?” “门内资源丰富,筑基丹凭借一万贡献可以领取。至于外面,散修要买的话,市价至少要十个普通魔晶,或者说,一万个碎魔晶!” “就是说,一个普通魔晶,价值相当于一千个碎魔晶吗?” 梅宴呵呵笑,“魔晶可不是这么算的!魔晶为什么是修行者的货币?就是因为魔晶可以支持聚灵阵。有灵气的东西,都是修行者最需要的。” “碎魔晶不是普通魔晶碎掉了,而是普通魔晶用过之后,没有完全消耗、剩下来的渣滓。有灵气,但是已经不堪大用,只能慢慢吸收,或者充当货币。购买贵重的修炼材料,必须以普通魔晶起步。” “只赚取碎魔晶,是不能支撑修炼的,只能维持生活!当然,要是攒个十万以上,也可以找地方去兑换,只不过兑换比例就看情况了,一般是一千比一。” 沈鱼努力理解,看师父的意思,以后自己就负责采购了。他有点犯怵,“我这么小,出去买东西会不会被骗?” “所以你先拿着零钱玩一阵儿呗!”梅宴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儿等着看好戏的意思:“买东西主要看眼光,别看贵贱,讨价还价的事儿,以后总能学会的!” 感受到师父交托的重任,沈鱼的压力更大了。自家师父这种败家式的信任,让他不由得严肃起来:“我会注意的。” 梅宴是真的无所谓,碎魔晶对她来说就是零钱,管够。 至于高端修炼材料——不是她吹,几百年来,她积攒的门派贡献点数,足够把灵山派的库存搬空一小半! 这个宗主身份可不是靠着身份混来的,而是她凭实力打出来的。 若不是筑基丹是定量兑换,梅宴根本不用缠着冰矶去多讨那一颗。事实上,冰矶真人那天送给沈鱼的一袋子低阶药草,已经抵得上一颗筑基丹的价值了。 炼药是很烧钱的,梅宴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沈鱼学会管理财务。 修炼路线是他自己选的,虽然家长供得起,但也不能太过奢侈骄纵,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 沈鱼盘点着袋子里的碎魔晶,又想了想今天的衣服和菜单的价格,心里有点虚。 “这里的东西好像是有点贵!” 食物的灵气这么稀薄,还要用碎魔晶交易,他感觉很不值。 “这就开始抠门了?放心,今天我结账,不动用你的公库。” “师父的私库也不能浪费。”沈鱼一本正经。 梅宴被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这孩子太可爱了!以后宗门交给他,一定错不了。 她这不只是培养了沈鱼的自我管理意识,更是开心甩掉了宗门杂务的包袱。 虽然剑宗已经剩下她自己了,但是现在她又收了徒弟,宗门掌事弟子可能会对她有新的要求,比如:下一批新人入门的时候,选一些外门弟子什么的…… 到时候就可以让徒弟出面照顾新人了嘛! 用不了几年,现在的小小少年,就是剑宗大师兄了哟!梅宴脸上是真诚的交托重任的目光,心里却是“孩子终于会打酱油了”的欣慰。 惬意地喝茶吃点心,不一会儿,开始上主菜了。 店家用的碟子很小,所有菜品都很精致。虽然他们点了很多,但是每次只上一两道菜,荤素搭配,颜色更是赏心悦目! 刚开始学会抠门的沈鱼都开始不在意灵气了,而是专注地品尝食物,同时好奇下一道菜是什么。 梅宴今天非得让徒弟把所有的美食都尝一遍不可。反正灵食不占肚子,吃的就是那份匠心和品位。 这本来就是很多高阶修士的放松方式——约上三五好友,找一方清净地,吃茶吃菜、喝酒聊天,消磨一整天;然后再各自散去,投入到枯燥得以年计算的闭关修炼中。 这惬意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眼看到了中午,这店里开始有了客人,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小爷我今天要接待贵客,真正的大能,你们见过吗?我不管,魔晶管够,但是必须给我包场!” 这个声音让沈鱼忍不住抬头望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背影。 一个侍者正向他点头弯腰,努力解释:“不是不给面子,包场需要提前预约,现在已经有三桌客人了……” “三桌?都是谁?让他们滚!” 34玄凌?! “都是谁?让他们滚!” 在这紫衣人吵闹的时候,平台上又落下几个修士,看了看这边,不想掺和,转身就走掉了。人却更加得意,扫视全场,气势汹汹地杀向离他最近的一桌,竟然是亲自去赶人。 这一桌是一男一女,和他一照面,神情就畏缩起来。 看到这个样子,紫衣修士更是多了几分倨傲:“听着了没?我们不风斋今天有贵客,两位,请吧?” 那个男修士站起来拱手,脸上挤出维持颜面的强笑:“家兄就在不风斋阳城分号,我们自然愿意配合。只不过,这菜已经上了……” 紫衣修士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包场就是我买单,但是你现在必须离开!” “好,好。”男修士马上眉开眼笑,其实他们也已经吃喝了一半了,突然有人买单,真的是意外之喜!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花钱来享受的,他这次带着道侣过来,也只是为了回去能有个体面的谈资而已。 紫衣修士打发走这两人,就走向有灵山修士的那桌。灵山修士穿的是门派制服,而且是结丹弟子的样式,上面的镶边甚至是内门弟子的花纹。 不等那紫衣人走过去,那个灵山弟子就站起来,一拱手:“在下闻人远,灵山正一宗弟子。这位道友,不管是何处贵客,也莫要与店家为难的好。” 紫衣修士这才正眼看人,他也认得出这是灵山内门弟子,但是不管他师父是谁,今天的事情都必须办成。 不过他这下就没那么倨傲了,而是一拱手才道:“这位灵山道友,我不风斋今天要接待的可是合体期前辈。别人远道而来,你我同是东洲修士,应尽待客之道,让出位子,不要打扰才是!” 合体期?闻人远目光一凝,这已经是门派长老级别的人物,为何来到东洲? “合体前辈不好伺候,我们清场,也是为了你好啊。”紫衣修士阴阳怪气地讥讽,“若是你们硬是赖在这里,到时候有所冲撞……嘿嘿,小小一个结丹期而已,到时候就自求多福了。” 紫衣人这样说着,阴着脸散发出一些威压,竟然稳稳地压制住了——闻人远心惊,这竟然是个元婴修士! 闻人远旁边的朋友果然也变了脸色,赶紧劝道:“闻老弟,既然不用结账,那咱们就走吧。” 闻人远虽然实力被压制,却也没有特别害怕,他还穿着门派制服呢,说话做事都代表着灵山派的脸面。 “竟然是元婴前辈,请问阁下尊名?” 紫衣修士端着架子,颇有些得意地道:“不风斋蔚城分号掌事,叫我成华真人就好。” 结婴之后称真人,不过这是别人的尊称,他作为自称,真是好生不要脸。 “风息阁执事弟子,闻人远。”闻人远重新介绍自己,却是用了在四阁中的身份。 “风息阁”这三个字,果然让成华脸上的神色僵了一僵。不过闻人远也没有再执着,只是一顿饭而已,有冤大头买单,他又有什么好气的? “成华前辈,后会有期。”他果断地离开了,甚至想潜伏回来,看看那个合体修士是什么身份! 都已经到蔚城了,难保是不是冲着灵山派来的。风息阁负责所有情报收集,他虽然加入不久,却已经很有责任心。 但是在他转着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在另一边视野很好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漂亮修士。 他们桌上,好像有个熟悉的东西…… 机关木鸟蹲在梅宴肩膀上,在有这么多外人存在的情况下,遵循着最基本的设定,静如木鸡。闻人远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的地方,用不着他这种低阶执事弟子管闲事,在风息阁前辈的传说中,这种机关鸟是完全不可以招惹的存在! 本来还保持颜面,冷静离场的闻人远,那背影竟然带上了几丝仓皇逃窜的味道。 梅宴本来没注意这人,她一直默默地喝着茶,直到听了“风息阁”三个字,才抬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到那个背影,她疑惑道:“那个结丹修士的名字,我是不是听过?” 沈鱼也收回目光,点头:“他就是闻人远,有一次我在擂台场上见过的,那个用雷法的师兄。” “有点儿怂啊。”梅宴不满意,“他这个实力,可以打的。这人一看就是刚结婴不久,灵压虚浮,实力应该还没跟上。” 她完全没意识到,对方逃这么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人随便带出来的宠物! 俩人聊着天,那紫衣修士已经向这边走来了。对于这一老一少,成华真人心里其实没什么底。 成华真人很难理解,为什么在这种修士之间社交宴请的高端消费场合,会有这种自娱自乐的母子局? 他这种千辛万苦到达元婴的人无法想象,有些人只是有钱、愿意花而已;他以为的给自己长脸的宴席,在别人眼中,只是“突然想吃好点”的偶尔放松。 梅宴根本懒得跟这个档次的人废话。在对方带着一丝疑惑的客气要求下,她只是抬手扔了个东西出来。 这是一面屏风,没有经过炼化,扔出来就化作了原本的大小。 梅宴指头随便一点,灿金色的灵光闪动,她们两个的身形,还有这个屏风本身,就从成华真人的眼前消失了! 成华真人的面皮不禁抽了一抽。未经炼化的法宝,直接丢在身旁?若是被合体期贵客看见了,说不定会直接出手夺取…… 想到今天宴请的这个人的脾气,他阴沉着脸,克制住了没有发作。 无主的法宝灵器,向来是能者得之,这两个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前辈大能的厉害! 躲在这个屏风后面,他俩的视野完全不受影响,只有外面的人看不见,只当是几张空桌子而已。 上菜的侍者毫无阻碍地走进屏风后面,淡定得就像见多了这样的行为一样。这一角看起来空荡荡,却是流水一样上菜、收盘子,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气氛。 不多时,有几个修士伴着一位黑衣人来了。 那个黑衣人远看气势十分凌厉,目不斜视,直接去了最高位置的那张桌子,沈鱼忍不住了一眼,顿时他就感觉很是受不了。 他受不了那些修士谄媚的样子!虽说是阶位高了压死人,但是也用不着这样讨好吧?! 跟这些点头哈腰的元婴修士比起来,这店里的侍者点单的样子,都比他们要体面些。 “有点儿难看吧?”梅宴看着他脸上明白的鄙视,“灵山弟子出去都是有体面的,但是那些小宗派、小势力,遇见高阶修士,基本上都是这样舔。” 沈鱼看着成华真人谄媚的样子,很是不服气:“那个人,刚才不是还很傲慢的吗?” “不风斋就是个商号,拜高踩低很正常。这可能是他们的大客户吧。都是为了利益,看来这个合体修士,应该是个大金主!” 很有钱的高阶修士吗! 沈鱼好奇了,正好吃的累了,他也放下筷子。仗着有屏风挡着,他跑到屏风后面,使劲凑近了往那边看。 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一跳:“师父,这不是玄凌吗?” 梅宴正捧着茶杯看底下的街景,闻言漫不经心地回头:“嗯?” 玄凌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而且从来都穿得花枝招展,这个黑衣人怎么也不可能是…… 哦,确实不是玄凌,但是长得一样。 黑衣人若有所感,凌厉地往这边瞧了一眼,直接看穿了那屏风一般,正好和她对视。 梅宴放下杯子,叹息着坐直。果然,黑衣人在一群油腻的修士中间,突然阴鸷地笑了笑,丢下那群人,径自向这边走来。 35她的逆鳞(频道推荐加更!) 这个合体期修士一身黑衣劲装,虽然长着一张眉目精致的脸,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样子,却是一副谁欠了他百万魔晶模样。 沈鱼惊呆了,这人走路的姿势和气势,肯定不是他见过的那个玄凌。他赶紧老实地坐回桌边;梅宴也收了屏风,不情愿地拱拱手。 “玄枭道友,好大排场啊!” 虽说是巧遇,梅宴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是约在蔚城见面,提前碰见也很正常。 这次约她前来的人,不出所料正是这位,密山派玄元峰血剑堂堂主:玄枭。 玄枭长着一张和玄凌一模一样的俊脸,表情却是一整个大冰块,开口更是沉沉的男低音。 “躲着我?” 梅宴抬眼,“没有啊。倒是你,怎么有兴致来东洲?” “公事。”玄枭走到她面前站定,有点压抑着的急切:“你为什么在这里?” “吃饭!如你所见,带着徒弟,出来玩。” 玄枭的脸色一沉,“为什么放我鸽子?” 梅宴无所谓地哼哼,“你说子时吗?你说几点就几点,我多没面子。既然遇见了,有什么事情也别等着了,现在就说吧!” 玄枭背着双手,沉声责备:“女人,我昨天约你今日子时。” 梅宴纳闷:“是啊,所以我提前来城里玩,不行吗?” “我等你等到日出!你竟然放我的鸽子!”玄枭怒极,拧着长眉,暗沉的双眸几乎要燃出了火。 “等等,”梅宴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想惹一个不守信用的罪名:“等下,你不是说,今日子时?!” 她这才发现,这里好像有点误会啊!沈鱼看着这俩人,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送血书的那位变态了——看不出来,黑洞洞冷冰冰的,还是个闷骚型。 是活傻了吗?两个几百岁的修士,竟然还在探讨子时究竟算哪一天的问题? 他突然觉得,这俩人在智力上似乎还挺般配的;或者说,同样是玄氏一族,玄凌的傻似乎也随着同样的脸共享给了这个实力明显要强很多的变态狂。 沈鱼轻咳了两声,才没有被他俩气笑,尽量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建议,下次你们还是人约黄昏后吧,省得两个智障还要在具体哪天的子时吵个不停。” 玄枭的棺材板脸突然转向沈鱼,眼刀犀利,却是问梅宴:“这是你儿子?” “我徒弟。”梅宴黑了脸,“玄枭,有事说事,我这带孩子玩呢。” “……”玄枭的目光转回来,声音沉沉地:“我找你,向来只为一件事。” 梅宴竖起一根手指:“打架可以,但是不论输赢,我都不会当你的道侣。” “你输,就由不得你了。”玄枭看着她,冷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我会打断你的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竟然无比温柔,仿佛真的是在爱护自己的道侣一般。 一见面就口出狂言,梅宴也觉得好笑,看来,必须让他好好回忆一下往事了! “玄枭,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被我揍了一顿,五十年都没再打扰我。我觉得我没下重手啊,但是,你哥竟然三次强闯我的岛!” 她无辜地摊着手,“冒昧问一句,他为什么恨我?难道你回去之后,一直瘫在床上没爬起来吗?” 玄枭血红色的双唇抿了抿,“那是误会,我已与玄凌解释清楚。” “可他还是看我不顺眼啊!”梅宴眨巴着双眼,无比诚挚:“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你哥那人真是太麻烦,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她做一个“请”的手势,“玄枭道长,咱们友尽吧!” 玄枭皱眉:“他管不了我的事情。” “你少来!”梅宴像看危险物品一样看着他,“我不打你,你不服;我放手揍你,玄凌找我麻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们兄弟两个能不能讲点道理?” 玄枭的脸更黑,怒极反笑:“好,好……你这是已经认定,我永远打不过你了?” 梅宴毫不在意:“不就是进阶了吗?合体期而已,玄凌难道没跟你说,我完全没在怕的吗?” “确实,阶位而已,在我辈眼中,无甚关系。”玄凌点头认同,身上却散发出血色灵气,在他的身后,逐渐凝成了一柄长剑。 梅宴的目光也逐渐凝重。 血剑堂,每个人都有一柄被自己血脉祭炼的好剑。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全部身家,远比修为本身重要得多。 这柄血剑身上灵光氤氲,和玄枭的联系比几十年前更加紧密,已经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 用自己的后代祭炼血剑,能够大幅度提高人和剑的契合度。 才几十年,就做到这种程度……梅宴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你又杀了多少!”是问句,却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为了凑足你的数字,十三个。”玄枭勾起血色的薄唇,礼貌地回答,“实话说,有段时间,我确实是离不开床。” 他狭长的眼角暧昧地上挑,现在这个样子,终于是像一个用内衣写血书的变态了。 梅宴压下愤怒:“这也要凑数吗!” “但是,这么多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万一。” 玄枭真诚地伸出手,就像个贵公子,邀请佳人一同踏青。 “现在我只差你,十三代百战血,一定能产生最适合祭剑的后代!” 梅宴抱着双臂,眯起眼睛:“你在故意惹怒我?” 沈鱼不敢喘气,他在梅宴的书房里看见过族谱,属于已经覆灭的、梅山剑宗的成员族谱。 梅山剑宗的炼体功法十分严苛,但是修炼到化神以上,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的“百战血脉”,身体素质十分强横。 而这种后天修炼得来的体质,却可以遗传!梅宴生于体修世家,向上数十三代的血亲都是百战血脉。 玄枭这是把师父当成工具吗? 在沈鱼逐渐燃烧成火的目光中,玄枭却十分坦然。 他真诚的目光盯着梅宴,歪着头,“百战血祭炼的血剑能有多强,你难道不好奇吗?” 玄枭憧憬着,逐渐兴奋起来,就像是猛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跃跃欲试。 “我们都是堕落的人,只有我们才能互相理解——我懂你真正的内心,不要再装了。” 梅宴严肃地看着他,深深地叹息:“看来,只有好好打一顿才能让你放弃了。” 玄枭明显地兴奋了:“来。” 梅宴摇头拒绝:“和你的约定在子时,我现在在吃饭,请不要打扰我。” 玄枭却不甘心离开,抿了抿血色的薄唇,突然拂袖,落座。 “一起。”他坐在了沈鱼身边,正对着梅宴。 看起来懒洋洋的梅宴,突然目光一凝,呵斥:“起来!” 玄枭本是风度翩翩地落座,被她这一指责,也是愣了一下。 但是他的人却是岿然不动,“有意思,我刚才说那些话都没有真正惹怒你……现在因为他,你就生气了?” “没有生气。”梅宴缓缓地坐直,双手搭在桌子边上,目光锐利:“躲开。” 话落,沈鱼感到一股气息从自己耳边掠过,他半边身子寒毛都炸起来了! 而他身边的玄枭,虽然还保持着棺材板脸,却是浑身僵硬,似乎在专注对抗什么力量…… 没错,她确实没生气,这是杀气。 玄枭虽然多次挑战梅宴,但是两人并无深仇大恨,也不会进行生死对决,都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现在,他却必须奋力抵挡着这股杀气——他知道,自己若是有任何可疑的举动,梅宴丝毫不介意取走他的性命,即使是以命换命! 36妥协造就的诡异和平 玄枭被这股杀气压制得说话都艰难,只能挣扎着抬起手,把身旁的血剑,慢慢放在桌上,剑柄推向她的方向。 梅宴身上气势一收,目光看向那柄剑。 玄枭身上压力骤减,表情终于自然了,故作轻松地问:“我若是不答应,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打了?” 梅宴没搭理他,而是盯着那剑,放在桌上的手指威胁地敲了敲桌面。 “我可以废了它,在你阻止我之前。” 玄枭无奈:“你这么护他?” 护蛋的老母鸡,总是格外让人头疼! 玄枭来了兴趣,站起来一转身坐到梅宴身边,抬手要搭她的肩膀。却听叮当一响,沈鱼站起来,带翻了桌上的茶杯,人却在死死地盯着他。 “嗯?”玄枭讶异的抬头。 目光对撞,如天雷撞上地火,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敌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这才正眼看了这个孩子,他有听说过,沈宣和天雨莲的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若不是这敌意的目光,他都没注意这是个男孩。 玄枭来了兴致,薄唇微抿,讽刺道:“长辈说话,晚辈却不回避,战神梅宴的徒弟就是这样不知礼数吗?” 沈鱼眯起桃花眼,毫不退让:“本是师门小聚,却有恶客上门,不请自来,何谈礼数?” 玄枭眼里笑意更深。没错,这孩子不对劲。 小徒弟对自家的师尊,应该是仰慕、依赖,而不是像他这样,以平等的心态听着、甚至积极参与长辈之间的谈话。 “牙尖嘴利。” “都是师父教导。”沈鱼甩锅甩得一派天真。 而梅宴……她正无比配合地摆出一副老神在的态度,满脸写着的就是:对,就是牙尖嘴利,我惯的,不服打我啊! 玄枭很懂她这个意思,所以只能摇头叹息,对梅宴暗示:“你以后可不要砸了自己的脚。” “怎么会,我的徒弟就算脾气差一点,我也是护得住的。” 梅宴对徒弟的保护已经到了足不出户、草木皆兵的程度,她绝对不会再让沈鱼出事;但是玄枭的暗示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这傻女人,完全没有往那种方向想过。 若不是亲眼看见,玄枭也想不到,一个十岁的崽子脑袋里已经产生了占有欲这种东西! 其实玄枭的目的,只是把梅宴打败,生育最强的后代,用于炼剑——仅此而已。他是一个即使破戒也从未动情的全真弟子,道心十分坚定。 但是他眼前这个崽子,想要的东西却多得多! 这个孩子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对梅宴已经产生了僭越了师徒本分的期望。梅宴应该是从来没把他当成孩子,否则也不会惯成这个样子。 玄枭才不会去提醒,他很好笑地看着这对师徒,开始期待之后会怎么发展? 他甚至满怀恶意地想:如果梅宴知道自己养的崽子,已经在打着那种不可说的主意,她会是什么心情? 惊讶?羞耻?还是伤心? 梅宴自从没了两个徒弟之后,就变得越来越脆弱,甚至像个普通的女人。 再失去一个的话,又会如何? 想到这一点,玄枭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小崽子斗气了,他甚至打了个圆场。 “既然这么护着他,你坐那边好了。”他对沈鱼摆手,“坐啊,站着干什么,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梅宴看着他终于是闹够了,也赶紧到自家徒弟身边坐下。她知道,玄枭肯定是打着别的主意,因为全真弟子从不开玩笑! 这一通移形换位似的争锋,已经暴露了梅宴的底线。 玄枭接受了这个底线,这才能让梅宴收起她的一身尖刺;但是两边依然是泾渭分明,颇有敌意——似乎只有梅宴终于恢复了正常。 “你到东洲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公事。”玄枭转了转眼珠,“碧微没跟你说吗?西洲那个魔渊碎片的事,我发现了一些不对。” “可是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啊。”那天碧微回来,她就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报告。 “数据是没有问题,但毕竟二百年前的碎片之一,所以我上了心,亲自去了一趟。”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梅宴表情赞同地点了点头:“魔渊的碎片里面,一定会有最初魔渊降临时候周围的东西……但是咱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成型的东西。” “对,大部分召唤魔渊的东西,在大崩坏的那一刻,都会碎得连渣都不剩下!但是,这次,我发现了这个。” 沈鱼有点跟不上他们两个的聊天节奏,“魔渊”这个东西他只是初步了解,并不知道那些高阶修士才知道的秘辛。 玄枭拿出来的,是一个焦黑色带着些暗红,好像半截笔杆的东西。 梅宴仔细端详:“这是骨头?动物的?” “是草。我找人看了,这是半截红管草。” 沈鱼表情有点怪异,静女其峦,贻我彤管——这是很多男女用来表达思慕的信物。 “定情信物?谁的?”用这种东西召唤魔渊,这思路很清奇啊! “我就是来查这个的。”玄枭回答,“能在魔渊崩碎的能量波动中保存下来,这半截彤管,一定不是凡物。” 梅宴一脸茫然,对于这些花花草草风风月月的事情,她是真的不太懂。 沈鱼看出了自家师父的知识盲区,赶紧提醒:“君山浮岛。” 君山浮岛的向阳面,有一大片已经化为灵物的红管草。 在修士眼中,它是没什么用的杂草,但是在定情的男女心中,长满了彤管的山坡是君山浮岛第一胜景! 据说,把一根五百年灵草品质的彤管草掰成两截,男女分别炼化,可以保佑双方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忠贞不渝,生死相依。 不过这其实只是个传说而已,若不是沈鱼有个精于此道的朋友叫萧藤,他也不会知道这种事情! 萧藤对于灵草还是有些研究的,他找到过三株三百年的彤管,分别送给了不同的师妹,沈鱼对此印象相当深刻。 玄枭、赞同了沈鱼的推测:“只有君山浮岛那一片,才可能产生这样品质的彤管。” 他扶着桌子,用桌上餐具随意吃了一只虾饺,“或许,上次召唤魔渊的人里面,有你们灵山的修士呢!” 37是变态总会暴露的本色 召唤魔渊的人中,有人携带着只有灵山修士才可能得到的彤管草——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梅宴沉吟着,明白了玄枭此行的目的。涉及灵山派二百多年前的隐秘,这种事,需要修为足够老的人亲自过问。 “辛苦了,后面的我来查吧。” 玄枭谈起正事,显得良善了许多:“没什么辛苦的,毕竟都是为了阻止魔渊的出现。” 他这次从西洲跑到东洲,其实还真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本来想要从商铺购买一些高品质的彤管草,但是打听之下才知道,这种几乎没有确切功效的灵草,竟然从来没有被拿出来买卖过。 此时或许关系到灵山派的隐秘,不带着证据前来,仅凭灵讯很难让梅宴明白其中的问题,他只能亲自来一趟东洲了。 现在把这事交给梅宴,玄枭也算甩掉了一块责任,乐得清闲。 随意地吃着菜,玄枭提起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浮岛上的灵脉,开始有点不对劲?” 梅宴还在思考上一个问题,脱口回答:“没有啊。” 玄枭放下筷子,解释:“玄元峰和熙坤峰的法阵都不太稳定,还有天氏一族最近也有些麻烦。虽然没有消息透出来,但是我猜,若非是灵脉有异,天目公也不会拉下老脸,专门来坑你。” 梅宴苦笑:“我这点儿破事,都已经传遍了吗?!” “玄元峰的灵脉波动,肯定是因为玄冰轮的问题;而熙坤峰我知道,前阵子息壤分裂了。这些都是情有可原,至于我这里,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分析完全毫无头绪,两人露出了颇为一致的为难之色。 玄枭皱起眉:“按照时间算,百年之内,可能又会有魔渊出现了。难道,这次要从西洲开始?” “根源到底是魔族余孽的召唤,还是时间,或者是二者皆有?”梅宴揉着眉心,“又是一次灾劫将至,但是我们连魔渊出现的根本原因都还没找到!” 沈鱼听着他们的对话,一阵心惊。 在他读到的典籍中,魔渊是每隔几百年会发生的灾难。每次都由名门正派动员大量修士进行剿灭,否则,魔渊就会一直扩大,直到吞噬整个世界。 好在几千年来,修真界从未发生过魔渊扩散的情况。因为剿灭魔渊对人类修士来说,不仅是天下大义,也是有利可图的事业。 整个人界的修士都动员起来,最终保护了家园。但是,还没有几个人会真正地思考,魔渊为什么会出现? 沈鱼觉得,自家师父也很狂妄的,竟然走上了这样不同寻常的路。 别人在对抗天灾的时候,她竟然想着找到成因,阻止天灾的发生! 在这种事情上,玄枭似乎也算是梅宴的同道? 沈鱼很不高兴。玄枭这人真是……你坏就坏吧,为什么要有用? ——小孩子看人看事,总是习惯非黑即白。 沈鱼已经把玄枭归类到“坏人”的行列,突然之间,发现坏人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他就陷入了一种很纠结的心态。 不过梅宴倒是不懂他这些少年的迷茫。面对无法阻止的灾害,她只是觉得沮丧,耷拉着眼皮。 “你们掌门这次什么态度?” “四大家族都在增加供奉的名额,而且开始吸纳西洲的散修,扩充外门弟子。” “这是征兵。”梅宴有点烦躁,手指在桌子上敲打,“不管这世间太平与否,只要不损失自家的精英,魔渊就是他们掠夺资源的战场!” 玄枭摊手:“灵山派很快也会这么做的。” “灵山派不会退缩,但是也不会拿别人当枪使。”梅宴摇头反驳,“至于别人,不管目的如何,只要是共抗魔渊,就是人界的英雄。” “是吧!”玄枭挺爱看她这种心怀天下的样子,显得很幼稚,很好骗,让人忍不住想骗。 “可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因为私心,想让你开心罢了。” 梅宴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眼皮,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玄枭,由你来说这种话,你自己相信吗?” 玄枭勾起唇角,坦然道:“不相信。但是你开心就好!” “你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啊。”梅宴是老油条了,对这种刻意讨好早就产生了抵抗力,甚至还可以反手再给你讲个笑话! “对了,给你说个好笑的:我听说,在天一宗宗主的心里,我比清琼还要危险一百倍。” 玄枭笑了,竟然有那么一丝爽朗:“哈……九鹿真人确实要防着你,否则他那一浮岛的全真弟子,都有破戒的危险!” 沈鱼的情绪很复杂,听他们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老笑话,酸溜溜地瞪了玄枭好几次。 而玄枭对这种直白的不满视而不见,甚至更加得意起来。 “这孩子怎么不吃东西?”玄枭给沈鱼夹菜,“上次魔渊战争,我和你师父是队友。她是小队的队长,也是杀的最快的人,我跟冰矶、寒微那时候修为低,好容易才跟得上她。” 沈鱼记得这两个人的年纪,那时候他们应该还没出生呢? “你不是玄凌的弟弟吗,为什么参加过魔渊战争?” 玄枭不以为然地一哂:“玄凌?他可不是我的兄长。” “虽然我的身体和他是一母同胎,但我是剑魂转生,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是我的后代才对!” 沈鱼惊呆,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就像聊家常一样主动爆出来了! 玄枭凑近了他,故意神秘兮兮地威胁:“这可是玄凌都不知道的秘密。如果传出去,我就把你的魂魄抽出来祭剑。” 沈鱼放下筷子,这人的行事作风,当真是诡异的很。 罔顾血脉亲情,践踏伦理纲常,竟然还能是一副云淡风轻、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跟这儿吓唬谁呢?”梅宴把茶杯在桌子上顿了顿,提醒他不要装模作样。 沈鱼却不是被吓到,只是被惊呆,缓了一缓,看着玄枭手里的筷子,察觉了一些细节:“师父,他用的是你的餐具。” 师父已经没在吃东西,手里只有杯子。玄枭真是不要脸! “哦,不好意思。”玄凌有礼貌地道歉,却并没有放下筷子,而是夹了一只剔透的水晶饺,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血色薄唇配着那种故意挑衅的表情,就像是怪兽在刻意显摆自己的獠牙。 “你用过的魔晶我都不嫌弃,更何况只是餐具而已?” 沈鱼听着这种无耻的发言,觉得自己脑门子都要冒烟了。哪位神佛下来治一治这个变态? 玄枭脸上一本正经,端方疏离,却故意卷起舌头,仔细地舔了舔筷子。 梅宴也被他那个样子恶心到了,连茶水都喝不下去了:“你故意的吗?” “唉……”玄枭很不满,撇了撇嘴抱怨:“我说,魔渊战争的时候,我们可比现在亲近多了!” 他这种故作哀怨的语气,让梅宴身上一阵恶寒! 38针锋相对 “你够了啊!”梅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明明是正常的战友情谊,被他说出来,怎么这么恶心呢? 在魔渊的时候,大家都杀红了眼。她又不会用清洁术、请尘诀,休整的时候也不是很在意那些细节。都是修士,同吃同住而已,何来亲近? 平心而论,玄枭也算是一个冷酷俊朗的美男子,但是他现在这个模样,真是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万分油腻。 沈鱼也受够了,放下筷子,气呼呼地鼓着脸:“我吃好了!” 他那样子仿佛根本不是梅宴要跟玄枭约战,而是他忍不住想跟玄枭打一架似的。 梅宴看他气呼呼地,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小鼓脸儿:“真吃饱了?” 沈鱼有点羞赧,躲开了梅宴的手,“师父还是先办正事吧,否则我们也吃不好!” 梅宴也大为是认同,“好。”然后她正色转向玄枭,站起来。 “玄枭道友,你救过我一次,算我欠你的。我帮你剑魂转生,又帮你恢复实力……但是,现在你已经合体后期了,已经够了。” 玄枭端坐不动,眸光暗沉:“不够。” 梅宴缓缓地道:“虽然一同战斗过,但你应该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对,你一直都不认同我的道路。但是,你似乎很需要我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实力。” 玄枭抱着双臂,冷笑。 “还有,我是为了寒微挡刀,不是为了你。” 那种表面和睦的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压抑。玄枭神情恢复了刚见面时候的冷酷,毕竟,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在战场上,保护队友是本分。但是你摸摸你的良心,看看你手上沾着的血,那些事情,你如何能洗得干净?” 他说着,也了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差距一下子带来了沉沉的压迫感! “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若不是你放着我们不管,我与寒微也用不着去魔渊最深处找你!” 梅宴不回答,脸色却开始泛白。 “你跟我又有多大差别?你不觉得自己很伪善吗?魔渊的威胁不除,战争永不结束,你是拿不动刀剑了吗?突然装什么无辜纯洁?” “都说了不许再提——!” 梅宴突然歇斯底里,一把掀了桌子。 杯盘碗筷哗啦啦的一片狼藉,沈鱼被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师父突然失控,而是因为,梅宴向来稳如泰山的手,在抖! 玄枭却上前一步,脸上充满了那种理所当然的恶意。 “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又有何区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是人还是魔人,是妖兽还是灵草,强者掠夺弱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梅宴的左手手心,还攥着那半根彤管草,死死地捏着,似乎在借此稳定自己的情绪。 沈鱼慌了,从身后握住了她——这是师父握剑的手,轻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通过掌心的薄茧传过来,让沈鱼的心脏忍不住咚咚直跳。 梅宴感受到手上的凉意,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虽然还是目光冷肃,却迅速回过神来——他这是,吓坏了吧? 她愣愣地,木然地看着沈鱼。徒弟都是很脆弱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她不愿看到你这样,不管是为了魔渊还是为了什么,她手把手教会他们一切,不是为了看着他们去死的。 致微是乖孩子,会害怕;但是寒微当初真是太傻了,他什么都不怕。 梅宴面无表情地回握着徒弟冰凉的小手,把他往身后拨了拨。 “玄枭,我不想跟你辩。我只是跟你说,现在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抬头看着玄枭,心态恢复了坚定,就像风中的草,弯而不折。 “我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你,但是到此为止吧!玄凌真的以为我在勾引你,不能总是惹他……” 玄枭阴沉地打断她的话:“他再找你的麻烦,我就把他杀了祭剑。” 梅宴无法理解地看着他,“玄凌找我麻烦也是为了你,他把你当亲兄弟,你连这话都说得出来?” “他把我当什么,与我何干?” “玄枭,就算你是全真弟子,也不能这般无情无义!” “天道本就无情,是你太过执迷,才不能以身证道。” “以身证道?”梅宴觉得这人真是难以理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她把灵石袋子丢在座位上,背着手,御剑而起。 “走吧,让我看看,你这些年又长进了多少!” 玄枭的心情大好,“老地方,老规矩?” 终于把这俩人惬意美好的一顿饭给搅黄了,他现在无比舒心。 “老规矩。”梅宴牵着沈鱼一马当先,她这顿饭吃得很不痛快,现在她是真的很想揍人! …… 老地方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头,有着和这附近其他地方画风迥异的寸草不生——山头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明显是高阶修士留下的战斗痕迹,让人看了赫然心惊。 中间一大片平地,平整得仿佛被切割过,昭示这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恶战! 玄枭落在平地上,也颇有感慨:“诛风和兰亭都是神剑,随便就能移山平海。现在的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剑修失去了佩剑,无疑是最惨痛的损失,玄枭这样说,也是存了一些让招的心思。 梅宴却不以为然,肃然道:“对付你足够了。” 她拿出一把未出鞘的剑,来时驾乘的飞剑也在身后静静漂浮。对于废灵根剑修来说,双剑打法是很基本的套路。 一把飞剑用于辅助身法走位,另一把握在手里——所有的飞剑都可以用剑诀驾驭,但是最稳定、最有杀伤力的方式,永远是握在手里使出的剑术。 沈鱼经常看见梅宴修炼飞剑的剑诀,但是很少见她认真地拔剑! 他眼中的师父,手里拿着的不是松子就是橘子,要么就是各种其他的小零食,不管是手还是嘴巴都闲不住。 这会儿梅宴难得认真起来,他也躲开了好远,用灵气护体,同时放出灵力感知,关注着二人的战场。 梅宴那只骨节纤细的手,稳当地握上了剑柄。细细的薄茧正好覆盖在剑柄的花纹上,契合得就像她身上生出的肢体。 随着这个动作,梅宴也开始变了。出乎意料的,认真起来的梅宴,不像沈鱼想象中那样锋芒毕露,而是有些落魄,略带沧桑。 她身上蔓延出一股悲凉之意,如落花葬在泥潭,荡起一圈粘稠如实质的涟漪,缓缓地扩散开来。 39剑宗之战(想要爆更的打666我看有没有?) 玄枭不由得贪婪地深吸气。 在开战之前欣赏对手,这是很不利自身斗志的行为;但是没有一个剑客能忍得住不去赞许这样的剑意。 有形剑意,就像法修的领域分身一样,能对自身产生很大的增幅。 梅宴的剑意已经做到收放自如,甚至已经和她自身的存在融为一体,不需要刻意去维持…… 玄枭的战意更盛。几十年前,梅宴还没有恢复到这个程度,看来,这些年她也没闲着啊! 而梅宴手中的剑,也缓缓地出鞘,带出一阵金铁之声。 让玄枭更加惊悚的是,他背后的血剑竟然颤抖了起来——就像是臣民碰到了暴君的銮驾,不由自主地俯身欲拜! 感受到这种压制,玄枭赶忙伸手握住剑柄,这才把血剑的状态稳定下来! 他很疑惑,难道说,这把剑也是不输于诛风和兰亭的神剑?从形貌来看,它一代呢人都不突出,丝毫没有震慑百兵的气质。 但是,若不是剑的话,那就是人了。玄枭和梅宴共同战斗过,对她的凶悍记忆犹新。 梅宴的功法,是原梅山剑宗的真传,本身就很适合驾驭兵器;再加上她常年炼体,还有自身血脉的加成,她这个人,就是天下所有神兵利器的宗师。 即使是地位高如密山派掌门,也要客气地称她一声“梅宗主”——这不是说哪个门派、宗派赋予她的头衔,而是一种尊称,对这个世界所有名剑之主的尊称。 能够制服所有人间凶器的功法,能够成为王者的女人,才配称作“万剑归宗”。 握剑的梅宴,是这个领域真正的王。 没有一个修士敢在梅宴面前托大,玄枭也不能。所以,即使修为高着一个大境界,玄枭也毅然决定,先发制人。 “梅宗主,失礼了。”血剑入手,玄枭毫不犹豫地抢先扑向对方,气势凌人! 面对他这样的攻势,梅宴却是等他到了近前,才抬手招架。 古朴的剑身在她手中轻盈地如佛子拈花,穿花拂柳一般,一挡、一拨,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玄枭的正面一击。 这一剑,她甚至没有动用灵气! 梅宴似乎只是拿着一根针,戳在一个外强中干的泡泡上面,“啵”地一声就破了。 但是玄枭知道,梅宴这一招举重若轻,杀机暗藏。 剑锋相交,即将分开的时候,玄枭感到了一种危险:梅宴这一手,竟然留着好几处后招,只看他稍有退却,就让他一溃千里…… 不能退! 他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被梅宴的有形剑意所迫,贸然出手。 这几十年,他大幅增强了血剑的强度,却在剑招技巧上,依然没有进步。在梅宴擅长的近距离搏杀中,他被压制得毫无悬念,甚至无法逃脱。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那股巨力,玄枭不敢撤剑,只能用同样的蛮力相抗。毕竟有着修为的压制,只要体内灵力稍微运转,玄枭就能与她旗鼓相当。 而两把剑的剑刃就这样死死地相抵,终于是一偏,向一旁擦过,带起一串火花,发出令人牙酸的剑鸣。 梅宴的剑穷追不舍,血剑就像就像被毒蛇绞住的猎物,逃脱不得——玄枭不愿意开局就陷入这样的被动,双手握紧剑柄,血剑的剑身上顿时灵光闪耀。 血灵气!从根源上来说,是水属性为主的,但是更加阴损,甚至有腐蚀和污染的效果。 在外表看起来,只是一片血色的灵光,从剑刃上飞出。这灵光弹开了梅宴的剑,却去势不减,竟然直直向她的人撞过去。 梅宴的后招被这片灵光强行冲破,她也只能选择后退来卸掉这一击的力道,被迫拉开了距离。 不过此刻,她身前却是空门大露,这团诡异的血色灵气竟然直接打在她胸前! 沈鱼这才看清,这不是剑气外放,而是一个很粗浅的灵爆术。这个偷袭的机会把握得很到位,再加上血灵气本身的特殊功能,简直就是耍诈! “师父!”沈鱼愤怒,别人连灵气都没用出来,他竟然仗着修为差距,强行用法决弹开对手? 这难道不是剑修之间的对决吗,竟然用法术偷袭? 梅宴微屈双腿就稳住了身形,她毫不在意中了一招,反而赞了一句:“不错,老规矩就是只问结果,不择手段。” 沈鱼似乎摸到了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规则。 梅宴已经习惯了,挽了个剑花笑道:“但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 玄枭手掐剑诀,满脸遗憾:“想坑你果然还是太难了。” “别用你不擅长的东西了。专心!” 梅宴被结实地敲了一下,反倒是终于找到了一点战斗热情。 没有伤痛的战斗,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但是要想针对伤到她,也确实是太难了。 体修最擅长的就是皮粗肉厚。梅宴是可以生扛一些法术的体质,玄枭一个剑修丢出来的灵爆术,能有多少威力? 只是占到一个出其不意罢了。 梅宴一直都把玄枭当成值得尊重的对手,即使玄枭的功法很邪门,在交手中却也算得上是一位君子。 剑修的精力大多用来淬炼兵器、练习剑诀,很多人走这条路,也是因为法术天赋不高。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此人是否专注于剑道,就算不考虑对方的人品,她也不怕会被什么奇门异术给坑到。 人的能力够强,总是更有自信——这就是色厉内荏和真正的宗师气度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但是沈鱼作为旁观者,却是看得心惊肉跳:师父也太大意了,万一这一招有什么问题呢? 密山派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法术,而血剑堂的功法就已经很邪门了,他们这种人,顺便修习一些秘术,再正常不过。 自家师父真是傻乎乎的!沈鱼鼓着腮,暗自生着闷气。他已经看明白了,梅宴就是手痒,想打架,想跟真正的剑人打架。 沈鱼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快点儿增强实力,让师父手痒的时候不再去找外面的变态。 他倒是真的了解自家师父,从收到血书开始,梅宴的心里其实就开始蠢蠢欲动。 她本就是个战斗狂,可是最近为了沈鱼,整个浮岛都清净了许多。不能打架,也不能醉生梦死的日子,梅宴还真的不太适应! 40血影分魂(二更~) 憋了这些日子,好容易碰到正式的约战,梅宴就像捧着美食舍不得一口吃完的小孩,特别沉得住气。 这会儿二人重新拉开了距离,梅宴就像在让招一样,耐心等待着对方的下一轮攻势。 她不怕玄凌做什么,在进阶之后,她完全有后发制人的信心! 玄枭还是主动出击,手掐剑诀,飞剑如虹,激射而出。 “飞剑?”梅宴皱眉,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在她诧异之时,血剑的赤红色影子却突然一分为三,向她身上几处要害袭来! “分神剑诀?不对,是幻影……” “血影分魂。”玄枭的唇角勾起,“每一个炼入血剑的魂魄,都可以分出一个影子。” 梅宴却迅洒然一笑,自信地判断:“但是,只有一个本体!” 可她虽然能轻松分辨出大部分的剑影的虚实,却还是踩着飞剑,躲开了所有幻影的笼罩。 幻影是假的,但是剑气是真的,可以像瞬移一样,迅速替换成真的。玄枭是玩飞剑的剑修,又只有一把本命血剑,他在这方面是下足了功夫。 玄枭目光激赏,“竟然这么快就看穿了?!” 幻影剑是他进阶合体之后才领悟的招式,在此之前,他也像梅宴一样,有一把作为辅助的副剑。 他们两个都是很古典的剑修。但是,走正道的剑修已经被法术压制得抬不起头,反而是血剑堂还能坚持一些古代御剑高手战斗方式! 不是每个人都有梅宴这样的血统和传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正道剑修在结丹期之前那一段严酷的炼体过程。 玄枭也不能,所以在剑意和剑招的领域,他永远比不过梅宴。 “剑气可以复制,但是,剑心,不能。”梅宴躲过了血剑的笼罩范围,天上的幻影已经分裂成了九个! 九个幻影结成了剑阵,已经封死了她所有可以闪避的方向。 梅宴手中的剑也露出了獠牙,猝然发难,搅碎了身边一道红光,把这片剑阵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的目光深湛,说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话:“幻影,是没有灵魂的。” 从剑阵中穿出,她身上衣袍翻飞,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破。 玄枭心中无奈,她这也太轻松了! 不管是剑诀还是剑阵,都是他很擅长的领域。但是梅宴却是盯着软柿子捏,只要她出剑够快,在他来不及控制本体替换的时候,迅速把幻影击碎,就可以破开他的剑阵。 他一咬牙,幻影再次一分:“二十七!” 这一刻,血剑组成的剑阵,终于有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沈鱼惊讶于剑修也能有这样玄妙的招式,同时也感受到剑阵的压迫! “果然,你的招式不一般。”梅宴挥剑防守,在幻影组成的剑阵中穿梭躲避起来。 二十七把剑,她也很难同时用神识捕捉到,血剑的本体就隐藏在其中,迅速换位。 “三三剑诀!” 九、二十七——这些数字让梅宴很快想到了一种古老的剑诀,毕竟是梅山剑宗的传人,在剑道这一领域,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 “不愧是你。”玄枭感慨,虽然他的剑阵气势汹汹,却也对梅宴无可奈何,只能逐渐压缩着她的施展空间。 三三剑诀越到后期,对同时操纵的剑的数量要求越高,他也是刚练成不久。即使是合体期的神魂强度,要进行这样多的细微操控,也颇为吃力! 但是,对付梅宴,不能有一刻放松,否则就会被她一点破面,一败涂地。 玄枭很清楚,他也在坚持。血剑在幻影剑阵中不断地变化着方位,和梅宴的实招一碰即分,却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 梅宴身上添了一些浅浅的口子,却激发了她的战意,双目越来越璀璨。 “不错!”她赞道,“这招很强,可惜……” 可惜?玄枭没有回答,他努力集中着精神,不让幻影剑阵出现任何纰漏。 梅宴脚下踩着飞剑,却像一条蛟龙,放纵地游走在剑阵扑向她的怒涛中。 “如果不是对付我的话,这真的很强。”梅宴笑着停了下来,玄枭惊讶地发现,幻影的剑气竟然割破了她的身体。 她朴素的道袍上,洇开了几道血线,但是她满不在乎。这两道幻影她本可以躲过,但是她没有;玄枭感到后背一阵悚然,却已经来不及了。 梅宴掐着剑诀的左手突然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她身旁一把血剑的剑身三寸。 轻轻的一指头,却让整个天锁剑阵都为止狠狠地一抖! 沈鱼都看得出来,这一把,一定是本体! 梅宴打得十分痛快,神采飞扬:“放弃吧,这种程度的飞剑,还入不得我的眼!” 那根轻飘飘的食指,对血剑来说却像是一座泰山。剑身不断地颤抖着,挣扎着,却只能发出阵阵哀鸣。 “还不撤?!” 玄枭如临大敌,撤去了所有的幻影,全心全意地控制着血剑的本体——梅宴真是坏透了,竟然要夺他的剑! 理论上讲,所有的法器都可以强行夺取;但这需要极大的修为差距,还需要把对方法器打到最虚弱的状态。 那些低阶的剑修,就是因为太容易被夺剑,这才渐渐销声匿迹。 但是现在,明明境界更高的人是他,两个境界的差距,她怎么可能?! 梅宴坏笑起来,为了让他死心,伸出另外三指,在剑身上势若千钧地一弹。 玄枭顿时如受重击——虽然血剑被放开了,但是,他却吐出一口鲜血! “你……化神了!” 能够逮住血剑,同时伤到他的本体,只有一种解释:境界的差距,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41碎! 仅凭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挑战剑宗梅宴……玄枭苦笑起来,他这次还是太莽撞了。 修士的修为,若非刻意显摆,是很难一眼看穿的。修为差不多的情况下,梅宴这种浑身灵气都是低调内敛的人,真的让人防不胜防。 化神境界的梅宴,对飞剑灵气的感知更加细微,已经足够完全监视住他的二十七个幻影。 他那种虚虚实实的操作,在梅宴的眼前,根本就是无所遁形! 血剑就像被欺负了的小孩,拼命飞回了玄枭手里,他忍着心口的疼痛,努力稳住自己的手。 所有的法器、兵器,只有与人联结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飞剑也是一样,品质再高,只要离手,都会在强度上有一定程度的削弱。 梅宴说的没错,飞剑,对付不了她! 不过,让了两个先手,又静心观察了对方的剑阵,梅宴现在已经打上了瘾,或者说,被血气刺激得有点儿上头。 她躬身一纵,风一样向着玄枭冲过去,甚至带起了一串残影——轮到她开始捕猎了! 玄枭的瞳孔一缩,他知道梅宴的速度,不敢在原地停留,当即将身体化为一团猩红的血灵气,迅速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这是五行遁法,就像腾云一样粗浅的道术,正常修士也经常用在战斗中。虽然比不上高深的瞬移法术,但也不是肉体凡胎能够追上。 但是,梅宴却偏偏要用身法速度,和玄枭的法术移动速度拼个高下。 目标移动,她也随之转身,脚尖在飞剑上一转,用力一蹬,身影激射而出,甚至产生了音爆。 沈鱼听到一声爆响。仔细看,她的飞剑还在原地,人却已经消失了。 她的身法,比脚下的飞剑速度还要快! 玄枭再次血遁,但是梅宴的剑却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地黏住了他。 他感到一阵无力,这速度,竟然给他一种瞬间移动的错觉。 延迟了一瞬间,音爆才传到他的耳朵;还有她身周带起的凌厉的风,就像什么法术一样,把地面割开了一道沟壑。 沈鱼屏息看着梅宴的移动,他想象不出,这种凭借身体纵跃产生的急速,还有频繁的强行转向,会给骨骼和关节带来多大的压力? 即使是钢筋铁骨,也支撑不住这样蛮横的使用。炼体的极致,竟然能到这样恐怖的强度! 玄枭喘息未定,又连续遁走,气息终于开始不稳了。危机之下,他身上血灵气再次暴涨,终于是用出了合体期的实力。 双剑再次相碰,他这是仗着自己祭炼过的神剑,依靠血剑本身的品阶,与梅宴的佩剑硬碰硬! 据他所知,梅宴手中最厉害的剑,就是“诛风”和“兰亭”,她的双剑战斗方式,也是以这对高品阶的神剑为核心。 除了这两把名剑,世人对梅宴手里的兵器所知甚少。玄枭甚至不知道,今天她用的这把剑,名字叫什么。 合体期大能带来的压力,毕竟还是有些沉重,梅宴身上剑气一抖,气势也随之提升起来。 阶位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她却能针对玄枭的攻击路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梅宴很自信,她身上纯粹的金属性灵气,对兵器是最强的增幅——硬碰硬?谁又怕了! 浅金色的光芒不动声色地融入了剑光,剑锋上一阵嗡鸣,玄枭感受到一股海浪一般的力量。 一个弹指的时间,已经有不知道多少道巨浪,冲击着他们交汇的剑锋。 玄枭的后背升起一阵恐惧,这次他已经顾不得太多,慌忙撤剑,但是依然感觉到了不对! 撤剑后退的第一步,玄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一瞬间,他眼中只有一个剑尖;这剑光太过华丽,让玄枭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握剑的右臂传来一阵酸麻,紧接着,半边身体都仿佛被滔天巨浪迎面拍中。 淡金色的光芒,是已经和金属性灵力熔炼为一体的剑气。 玄枭被这剑光所慑,甚至来不及转身,只想赶紧再退一步;但是他却做不到,他觉得自己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放慢,只有眼前的剑尖,像电光火石一样迅捷。 他的身体,仿佛掉进了一条悲凉的河。 有形剑意……怎么忘了这个! 玄枭已经忍不住松开了握剑的手,但是右臂的伤痛依然传到他的脑海。 前臂的骨骼已经全部被震碎了,包括关节;好在他及时撤剑松手,才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势! 硬碰硬? 做不到的——化神期之后,元神带来的细微感知和精准控制,可以让梅宴用身上的灵力带动剑的节奏,在直接接触的一刻,就把他全身的骨骼震碎! 意识到梅宴已经进阶化神期之后,他本该防备这一点的。 玄枭是一个剑修,却不是一个正规的体修。在这种身体强度的直接对抗中,除了精通土系防御法术的佛门修士,没人能抗住梅宴这样糟害! 这女人,还是这样得理不饶人,下手真黑啊! 玄枭全力运转气海中的灵气,一边强忍着海浪一样的灵气对身体的破坏,一边努力用灵气修复着自己的骨骼、经脉…… 然后似乎放弃了一般,仰面倒下去。溺水一样的悲哀,让玄枭有些沮丧,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像蛛网上努力挣扎的虫子。 玄枭倒在地面掀起的尘土中,而梅宴的脚踩在他胸口,剑尖抵着他的咽喉。 由极动到极静,她掀起的凶风,这才刚刚平和下来。 玄枭望着天,心里涌上一些多余的感情。 “距离那个战神,还有多久?” “……”梅宴缓缓摇头,身上的杀气渐渐收起,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很是郑重地回答:“我不会再变成那样了。” 远处观战的沈鱼,已经瘫倒在地! 通知条 单位网坏了,电脑网卡也坏了,暴躁中。明天下夜班回家再更,至于几点,看主任安排我干哪台还是去门诊,随缘吧,咋的下午应该也有了……一怒买了台新电脑,呵呵哒 《我家师父凭实力单身》通知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男人之间的那些微妙 沈鱼是梅宴现在的弱点,玄枭在危急时刻想要围魏救赵,但是梅宴的飞剑一直未出全力,就是在防备着他。 两个高阶修士的对决中,沈鱼却成了场外影响胜负的拖油瓶。 他瘫软在地上,面前有一把飞剑,已经插进土里两寸了;这是梅宴那把飞剑,刚才为沈鱼抵挡了一次攻击。 而玄枭的血剑毫无声势地,已经到达了他的眉心。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变故,若不是师父那把飞剑及时赶到,仅凭血剑带来的恐怖灵气,就可以把他整个人都搅碎! 他伸手抚上眉间,血剑已然是强弩之末,只刮破了他一点皮,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一滴血珠。 沈鱼表情难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这算是不合规矩吗?很难说。 对于玄枭来说,规矩是随时翻脸,不择手段;而对于梅宴来说,是手下留命。 可是对于沈鱼来说,这是一个弱者不该管的事! 梅宴太宠他了,不仅不阻止他插话,还让他旁观;虽然是存了一些让他见世面的意思,却也让玄枭逮到了一个敲打他的机会。 沈鱼接到那一抹远远飘来的目光,很明白其中警告的味道。 行,实力差距太大,这个教训我认下了——沈鱼想着,但是,至于……僭越? 沈鱼唇角冷笑,他可不这么认为呢。 他一咬牙,挣脱了身上让他僵直的压力,一把握住了戳在地上的飞剑。拄着剑柄站起来,稳住了身形,看着那还在地上躺着的失败者。 别开玩笑了,一个败犬,还想着敲打谁呢? 管别人师徒关系,你才僭越吧! 两个男人,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完成了一种莫名默契的眼神交流。 梅宴盯着血剑,直到它缓缓飘回主人身边,这才缓缓地收回鞘,顺便把脚从玄枭的胸口挪开。 她发现了这两个人的敌意,她挪了一步,挡在二人中间,责备地看着玄枭:“其实,我要是不带他,你也不至于输成这样。” 这人太喜欢剑走偏锋,和她那种正面对刚的作风向来不对盘,梅宴看不惯,总要说几句。 玄枭不置可否,这女人护短护的严实,隔着这么远,还在怕自己用威压伤她徒弟! 他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还不晚。” 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徒弟放在战场上不管了。 “很晚了。”玄枭看着天,“对于寒微来说,太晚了。” 梅宴的表情有点怪异,怎么说起这个?她觉得很不妥,不由得把身后的沈鱼挡的更严实:“离我徒弟远一点!” 沈鱼在密山派有些人眼中妥妥的就是耻辱,难不成,玄枭真的领了暗杀命令不成? 看玄枭,却是笑意深沉,不置可否。 梅宴更加烦躁:“玄枭,养剑或许可以走捷径,但是你的人,永远走不了捷径!” 玄枭的目光这才重新聚焦,放在她身上,“嗯。” “所以,你要是敢找我徒弟的麻烦,我绝对不会留情!” 玄枭用一个让她放心的乖巧保证道:“绝对不会。” 梅宴觉得更加不对了。但她也不想再和手下败将多话,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彩头拿来吧!” 打架不能白打,失败者要付出代价,这也是老对手之间的规矩了。 玄枭这才勉强笑着,费力地用左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手中拿出两个龙眼大的玉珠,灵光内敛,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是玄冰轮的眼,一对。” 轮型法器通常是辅助型灵器,有些高级货,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叫做“眼”的配件。这种配件可以扩展法器的功能,配合使用,如虎添翼。 梅宴看着他重伤如此也还要故作高深的样子,非常嫌弃:“玄冰轮都不知道碎成多少片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太敷衍了!” “敷衍?玄冰轮配件,光是材料,品阶就很高。再说了……” 玄枭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往沈鱼那里转了转眼珠,“说不定,你徒弟会喜欢呢?天雨莲死了之后,什么都没留下吧。” “你还真是小气!”梅宴不满地抱怨。不过她知道,这人向来吝啬,能拔毛就不错了,不能奢求太多! “顺便再送你一句话。”玄枭撑着血剑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冲着梅宴眨眨眼。 “我劝你,小心那个崽子!” 梅宴皱着眉看他的背影,这是挑拨离间?简直丧心病狂。 ——不,不对。 玄枭从当初就很喜欢找她的徒弟玩,魔渊混战中他几乎是跟致微形影不离。 而沈鱼现在还是个团子一样的小可爱,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玄枭这种挑拨离间,什么意思? 等等。他不会是……? 啊啊啊啊啊! 梅宴突然开始方了。 这不是挑拨离间,这是威胁吧!是吗?是的吧?! 她崩溃地看着自家的懵懂徒弟:肉眼可见,随着筑基修为的提升,这张脸已经开始对修士都产生了吸引力。 如果玄枭和寒微真的有过那种情愫……那他难道是对沈鱼产生了兴趣?! 该死!果然就不应该带他出门! 梅宴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懊悔万分。她从自己的存货里面翻啊翻,好不容易,才翻出来一个法器。 “徒弟徒弟,为师给你一个东西,你回去赶紧炼化了。” “嗯?”沈鱼意外,梅宴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她养的猫吐了一地的半消化食物又当着她的面吃回去了而她完全来不及阻止一样。 梅宴努力不吓到徒弟,谆谆叮嘱:“这个面具可以易容,虽然效果不好,但是胜在逼真,合体修士都看不出来。以后你自己出门的时候,还是换一张脸比较方便。” “我会小心的。”沈鱼失笑,他已经见过同门对他的脸是什么反应了,早就习惯了。 “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小心。” “嗯……”沈鱼觉得她真是过了,“师父你不用了吗?” 梅宴很少用法器,这种连合体期大能都能骗过的易容用品,一听就是干坏事用的。就这样给了别人真的好吗? 梅宴摆手:“本座行的正坐得直,不需要这种东西,这是我之前在战场上捡的,不知道谁掉的东西。” 梅宴这一本正直,连“本座”这种蹩脚的自称都出来了,沈鱼突然想逗她。 “师父行的正坐得直,难道,徒儿我不能见人了?” 梅宴十分严肃:“为师这么丑,永远用不到的,但是徒弟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看……” 梅宴终归还是不愿把自己揣摩的事情说出来,而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这么好看,来凡人的城市会吓到凡人的,万一吓死一个两个,平白造下冤孽。” 沈鱼好容易憋住笑,认真应下。其实这东西还蛮珍贵的,梅宴一直想用,但她一直没解决灵气属性的问题,这才搁下了。 论搞事,她这样的积极分子先锋队,又有什么时候正直过? 不过徒弟的教育是必须要到位的,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坏人太多了! “不要跟陌生人单独相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自然,我又没有密山派的朋友,师父大可放心。” “咱们灵山同门也是一样,致微,你现在长大了,要懂得礼仪。男女同室不关门,朋友之间不狎昵,关系再好,也要端庄守礼。” 想想自己的小可怜徒弟要面对的种种恶意,梅宴觉得自己头发又要掉一大把了。 “记住了。”其实凡人的礼节比这还要复杂的多,但是真奇怪,师父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梅宴看他听话,然后郑重地补充道:“道袍遮盖的地方,不要给任何人碰,即使是朋友,甚至是长辈。懂吗?” 沈鱼想了想,真诚地抬起眼睛:“洗澡算吗?” “……” 梅宴竟然无言以对。 43人群中的孤独 洗澡算吗?来自徒弟的灵魂拷问,让梅宴嗫嚅了好半晌。 即使是一个无良长辈,也偶尔会对自己的无良行径老脸一红。 虽然这不妨碍她下一次继续坑徒弟,但是当初把徒弟当成小女孩,梅宴还是会有那么一种黑历史被戳穿的尴尬! “那、那次是特例啊。以后,就连我也算!” 沈鱼噘着嘴装委屈:“师父是要跟我生疏了吗?” “不是不是!”梅宴招架不住,“怎么会!致微你说什么是什么,为师绝无二话,只是外面的坏人好多的,你、你一定要……” 沈鱼绷不住笑了:“知道了师父,我逗你的。” “呼……”梅宴这才放下心,自家徒弟毕竟是很敏锐的,只要有防人之心,应该也吃不了大亏去。 “不过,玄枭那么坏,师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沈鱼平静地提出困惑,“他枉顾血脉亲情,炼魂入剑,这样的人不该杀吗?” 梅宴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致微,你觉得,何人当杀、何人不当杀,应当以什么作为判断标准?” “我看凡人书上都说虎毒不食子,玄枭这样的坏人,我觉得当杀。” “但是你也听到了啊,他之前救过我。” “若没有他的一身修为,我也会陨落在魔渊之中。我没有立场指责他,也不能因为厌恶他们的修炼方式,就对他痛下杀手。” “但是,密山派的人,不都是敌人吗?” “灵山和密山怎么会是敌人?”梅宴摇头,“非要说敌人的话,只有魔渊才是我们人界修士的公敌。平日里也就罢了,在魔渊出现之后,所有的人族修士,都要摒弃矛盾,并肩作战。” “玄枭以后一定还会来找麻烦的!” “所以你小心就好了。至于我,是无所谓咯,他敢再来,我手痒了就可以拉过来揍一顿!” 梅宴嘿嘿傻笑,她这是直接把玄枭当成了人型出气筒。 “可是哪有防贼千日的道理!”沈鱼还是很不服气,“而且,那会儿在酒楼上,师父你是真的想杀他吧!” 沈鱼不可能看错,那种杀气没有针对他,只是擦到边,就能让人汗毛倒竖,还有对决最后一剑,只要玄枭不住手,梅宴就会再送他一次剑魂转世。 那一刻,师父是想下死手的,这一点绝不会有假。 梅宴无奈,摸着他的头解释:“只是那一时而已,只要他识趣,我也不会冲动。” “……哦。”沈鱼明白了,师父是为了自己。 他心里冒出了一些美滋滋的情绪,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惆怅。自己现在竟然变成师父的弱点了! 身为战神梅宴的徒弟,他却是一个可以被随便捏的软柿子……好气哦。 梅宴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就低落了,还以为是被玄枭那一剑吓得。她故意牵着他,在这个城市里闲逛,沿着一条河岸,循着这个季节的杨柳和桃花。 他们路过了一个学堂,里面的学生都是小孩子,似乎刚开蒙,读书声颇为稚嫩。沈鱼不由得驻足,侧耳倾听,隔着敞开的学堂大门,看着里面的同龄人。 不一会儿,学堂似乎是散了学,一群孩子突然热闹起来!有匆匆跑出来的,有三五结伴去哪里玩的,还有被夫子留下继续背书的…… 沈鱼就这么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宴突然问:“致微,你羡慕他们吗?” “嗯?”沈鱼回过神,平静地答:“不羡慕。” “真的?”梅宴小心地看着他,“如果你爹不受罚,你现在也应该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读书、启蒙,散了学一起玩乐……而不是跟着我刻苦修行。” “是吗?我爹是修士,我本来也应该刻苦才是。” “是这么说,但是你爹一定不会这样着急。你会有在小时候肆意玩乐,在该上学的时候认识朋友,在懂事的时候开始修炼。” 梅宴不知怎的又开始愧疚,“也是为师无能,想着让你早点儿开始,也能更快累积一些实力。但是,其实没有童年的经历,对你以后也不好吧……” “师父不必自责,这是我该经历的,是爹爹犯了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沈鱼摇头,“师父不要什么都揽在身上。我现在也有朋友,也有师兄师姐,仙凡有别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梅宴不再说了,徒弟虽然这么懂事,但还是会向往烟火啊。 人间虽然平凡,但是童年和人伦之乐的缺失,又怎能说补偿就补偿呢? 她发觉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没有意义,暗叹一声,转向远处河中央的沙洲。 “那边的楼台,是看焰火最好的地方,晚上我们就去那里!” “好。”沈鱼乖巧地回答,但是直到晚上,街道重新开始繁华,到处都是花灯,他也没能高兴起来。 能感受到,他不是在闹别扭一样,而是真的低落——小孩子的脸,真的像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让人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梅宴心疼他,根本不敢问。而沈鱼的心态却完全不一样,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少了什么,而是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 实力弱小就会被欺负,这是今天他见识到的修行界的铁则。他不羡慕那些岁月静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条件! 但是,自家师父实力强、情商低,解决事情全靠直来直去的暴力……这样的天之骄子,肯定不会理解弱者急于变强的迫切心情的。 沈鱼不说,梅宴不问,这两个其实能互相理解的人,就这么留下了一厢情愿的误会。 不过,最难的事情,本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圈墙壁,能暂时走进去的人,一生又能有几个? 即使是父母,是手足,即使朝夕相处,对彼此的了解又能有几分呢。 终归不过是外人看到的样子罢了。 走在热闹的凡世的街道,沈鱼却只感到冷。他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些,他觉得这街上每个人都是热闹的,也都是孤独的。 不管是提着红灯笼和丈夫子女出来逛夜市的妇人,还是含羞带怯的少女,或者是那些跃跃欲试的少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不小心撞到了一只粉色灯笼。沈鱼愣了一愣,自己这是……走神了吗? “小公子?”提灯少女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沈鱼的性别,这让他又是一愣。 少女穿着一身青纱衣,身姿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几分袅娜,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让他凭空想起了浮岛上刚长出来没几年的那些小柳树。 “嗯……道友?”沈鱼这才发现,这女孩子身上是有灵气的,甚至还不弱于自己。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