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龙蛇志异》 第一章:觉醒的血脉 (新书上传,求收藏推荐!) “醒醒……” …… “快醒过来呀……” ……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哥哥,我怕……” …… 飘忽的呜咽声时远时近,他仿佛被淹在水里。 水很深,很黑,很冷,一股沉重的力量不断挤压着他的身子,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拼了命挣扎,不甘心就此沉沦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下细微声响,源于体内某处,好像某个在那儿的束缚被挣破了,使得他重获自由。顷刻间,各种感觉和记忆开始恢复,与此同时,一把沧桑的声音突兀响起: “检测到血脉觉醒,炎黄意志正式降临,第一幕事件开启:夺回被抢的祖人头骨;期限:三年;若能提前完成,将会获得更为丰厚的炎黄封赏……” “这并非神话,亦非历史。汝将行走于诸天之间,找寻失落的神物。你足迹踏过的每一个世界,都隐藏着一片奇门卜辞。找到它,并加持在遁甲之上,恢复神物本来的面目和荣光……若剧情失败,你将遭受血脉反噬,就此沉沦,死于非命……” 声音悠远而不知来处,充满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也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脏情景,那里殷红一片,其内包裹着一团事物。 那事物蓦然动了,恍若一直在深处蛰伏沉睡,此时此刻才终于被惊醒,正缓缓睁开它的一双眼睛。 …… 唐野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但这个本该简单的动作却没有完成,剧痛犹如潮水袭来,使得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声音划破了墨汁般浓稠的黑暗。 “哥哥,你醒了?” 一个柔软温暖的身子扑进唐野怀里,浑身在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惊入怀的鸟儿。 “水……” 强忍疼痛,唐野嗫嚅着,声音干涩。 很快,一股清水便喂进他火烧似的嘴里,他立刻如同饥渴的婴儿,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 唐野活过来了,此事在斜阳巷引起一片惊诧——没有人认为他还能够活到天明。 昨天,九月初一,十七岁的唐野因为拿不出本月的份子钱而被恶狼帮的帮众毒打。 整整三分钟,两个强壮的汉子拳打脚踢,对缩成一团、丧失反抗能力的唐野整整打了三分钟,简直像在打一条流浪狗。等他们扬长而去后,巷子里的街坊邻居看到唐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七窍都流淌出了血。 他全身多处骨折创伤,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吊着。 这般重伤,就算马上送到医院去抢救,能否保住性命都不好说,何况没钱医治,只能抬回家里熬着等死? 所谓的“家”,只是一间矮小狭窄的茅棚,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唐野,一个是“小哑巴”。 “小哑巴”今年十四岁,剪着短发,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上去,和其他生活在贫民窟的邋遢少年并无二样。 但其实,她是个女孩子。 在混乱复杂的贫民窟里,女孩子的处境恶劣而危险,尤其是长得好看漂亮的女孩子。她们如同美味可口的鲜肉,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惹到无数垂涎欲滴的目光。 豺狼式的目光。 以及紧随而来的豺狼式暴行。 为了自我保护,“小哑巴”从小便伪装成男性,用污垢邋遢来掩饰容颜。脑袋常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眉目,并且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久而久之,就得了个“小哑巴”的外号。但随着年华渐长,随着身体发育,她惊恐地发现,不管束胸的布条扎得多紧,都难以压抑住那双峰的挺拔而起了;而打满补丁宽大的粗布衣裳,也越来越掩盖不住婀娜凹凸的女性特征! “小哑巴”不敢想象女儿身暴露后的灾难性后果,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哥哥”唐野。 她清晰地记得五年前,正是唐野挥舞着一双拳头赶跑了那头凶狠的恶犬,救下了年幼的自己。 当年的唐野也就是个发育不良的瘦弱小男孩,他的拳头并没有多少力气,在与恶犬搏斗的时候被咬了好几口。但他毫不畏惧退缩,浑身是血地硬是把恶犬打跑了。 从那以后,小哑巴就跟着唐野流浪,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为了讨生活,为了活下去,两个人几乎走遍了申城的各个贫民区。今年年头,他们才落户斜阳巷,以一个茅棚为家。 申城很大,大大小小有数十个贫民区,而每个贫民区都有帮会控制着,每个月按人头收取份子钱——俗称“坨地费”。 交不出钱的就会受到惩罚,被无情地毒打。 每个月,每个人,一百个铜板,不仅是保护费,更是买命钱。 平日里,小哑巴到街上擦皮鞋;而唐野则在光洋码头当苦力,扛麻包,赚得略多一些。两人加起来,每天十多个铜板——但他们得吃饭,再刨去一些无法避免的消费用度,每个月勉勉强强能积攒够两百个铜板,全部交了份子钱后就一贫如洗。 上个月底,小哑巴发了一场病,烧得厉害,看病抓药用了一笔钱,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唐野都无法凑够这个月两个人的份子钱了。他帮小哑巴交了,然后恳求负责收份子钱的恶狼帮帮众宽限时日。 他的请求只换来一顿毒打: “小瘪三,如果你死了,这钱就算;如果没死,三天后我们再来收!” 说着,哈哈大笑。 笑声仿若恶鬼。 唐野永远无法忘却那恶鬼般的笑声。 …… 今天太阳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坐在茅棚外面,靠着墙根,一动不动。街坊邻居们以为他重伤未愈,纷纷投以同情怜悯的目光,也有人内心揣测,或许唐野只是回光返照,说不定熬不了多久,便会一倒不起。然而只有唐野清楚地知道,一夜之间,自己所受的伤竟奇迹般全部好了,骨折好了,内伤好了,就连皮肉瘀伤,也全部消失不见。 伤好了,不过他的身子依然很虚弱,脸白得像纸,见不到血色。他感到很饥饿,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他的胃发疼。 就在难以忍耐的时候,小哑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递到他面前。 打开,是一包馒头。 不是那种好面做成的馒头,而是用低廉的粗面粉做成的,看上去,黄中带着黑。 唐野却像看到了美味佳肴,伸手拿着就往嘴里塞。他吃得很快,风卷残云,十来个馒头转眼进了肚子。当拿起最后一个的时候,唐野蓦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小哑巴,你还没有吃吧。” 四下无人,小哑巴低声笑道:“我不饿。”声音分外的娇嫩清脆。 “你吃。” 唐野把手中馒头递过来。 小哑巴犹豫了一下,接住了,放到嘴里慢慢吃着。她一向很听唐野的话,而且下意识地认为唐野一口气吃了十多个馒头,应该也是够了。 但其实唐野还觉得很饿,以往日子,他一顿最多吃五个馒头,可今天吃了十余个,仍是饥肠辘辘。 然而家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他暂时又无法出去扛麻包,全靠小哑巴一个人撑着,日子肯定难熬。就算饿,也只能忍着。 吃完馒头,小哑巴清澈的目光盈盈地注视着唐野,轻声问:“哥,你真得没事了?” 唐野一笑:“放心,死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能挨打,别人打不死我的。” 这倒是事实,多年以来,活在最卑微的底层,为了讨生活,为了活下去,他们不知受了多少欺负,挨了多少打。而唐野,总是扛在最前面,用瘦弱的怀抱尽可能地保护着小哑巴。记不清楚多少次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是伤,可最后,唐野总能再站起来。 想到那些心酸的往事,小哑巴赶紧别过头去,不让唐野看见她夺眶而出的泪水:“哥,我上街做事了。”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唐野紧抿嘴唇,一言不发,他心里多了一个暂时没有摸索清楚的秘密。 伸手撸起左衣袖,手腕上有一块椭圆形的刺青,似乎是残缺的,色泽斑驳,瞧不出刺的是什么东西——唐野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在手腕上的刺青代表着什么,标记?烙印?而或其他…… 他现在想着那恶狼帮帮众离去时所说的,如果他们知道唐野没死,三天后一定会再来,到时拿不出钱,就会再挨一顿毒打。 那么,逃吗? 只是能逃到哪里去? 申城虽大,可对于他们这样一无所有的穷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无处容身。别的贫民窟,盘踞在那的帮会甚至比恶狼帮更加凶恶,更残暴。 唐野不是没有想过离开申城,到别的城市去,或者到乡下去。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处闹饥荒,他担心带着小哑巴出了申城,却会死得更快。 手指在残缺的刺青上轻轻抚摸着,渐渐地,仿佛有一股炽热的气息被摩擦出来…… 那边有人探头探脑,是巷子里的二流子,来看唐野死了没。死的话,就去把茅棚翻个底朝天,也许能搜刮到点钱财。 这二流子抬头就看见站在那发呆的唐野,唐野的神态不同寻常,蓦然抬头,一双眼睛似乎有烈火在瞳孔里燃烧着,分外可怖。 “哎呀妈耶!” 照面之下,二流子竟吓得摔倒在地,如同见着了洪荒猛兽,翻身手脚并用地赶紧逃去,跑出百余步远后,躲在旮旯里,一颗心仍在砰砰乱跳,心有余悸地呢喃道:“这小子的眼神好可怕,像要吃人……” 唐野浑然不觉,低头下去,慢慢恢复平常。他又觉得饿了,寻思去哪儿弄点吃喝。刚走到外面,就见到一个老头正朝这边走来,眼勾勾地看着自己,瘆人得很。 唐野被他看得内心一阵发毛。 老头眼睛渐渐发光,一个箭步上前,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在唐野身上摸索着。 唐野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你干什么?” 那老头咧嘴一笑,牙齿七零八落:“少年,我们昨天见过的。” 昨天? 唐野一愣神,他昨天被恶狼帮的人痛殴,当其时惊动了不少街坊邻居,众人围观着看,敢怒不敢言,没有谁出来制止。这么一回想,隐约记得这老头也在围观人群里头。 老头接着道:“昨天我偶然路过,见到你被打得倒地不起,伤得很重,可今天无意听到你没有死,感到很好奇,所以来看看。” 唐野冷笑:“那又如何?”他没有怪对方昨天冷血围观,遭遇多了,人情冷漠,早已麻木。况且许多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没有能力帮助他人。 老头摸了摸下巴,忽然问道:“少年,你愿意拜我为师,学武功吗?” 这句话让唐野一下子怔住,脑子“嗡”的一响,变得空白。 第二章:武馆里的老人 虎啸馆。 门匾上三个字已经斑驳,在岁月风霜的侵蚀下金字褪色,变得陈旧。 这是一间武馆,坐落在斜阳路。 斜阳巷出来便是斜阳路,唐野曾经很多次从虎啸馆门外经过,但从没有进去过。 申城有很多武馆,大部分集中在飞霞路那边,两旁排列开,足有数十间,极其鼎盛。众多武馆,代表着众多门派。通背拳、咏泰拳、白鹤门、鹰爪门等等,名目繁多,各自传授的武功套路都不同,也有着严格的门派规矩。 而想要拜师,入门学武,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倒不是说需要资质根骨什么的,最重要的前提是,得有学费。 学费不便宜,据说拜师红包就得一个银元,入门之后,衣食住宿,各种费用加起来,每个月没有几个银元都待不下去,比入学校读书要贵得多。 从小到大唐野都很想学武,原因很简单,会武功,就不会再挨打,受人欺负。只是他一贫如洗,哪里学得起? 所以老头开口叫他拜师入门,他略一犹豫,很快答应下来,被带到了虎啸馆。 老头姓杨,名叫“三手”,身形枯瘦,脸皮发黄,两颊少肉,双眼深凹,横看竖看,都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唐野本以为虎啸馆另有高手坐镇,然而见到那位坐馆后,他不禁有些傻眼。坐馆叫“吴一手”,更为枯槁,瘦得不成人形,完全皮包骨,一直咳嗽不已,唐野都担心其一不小心咳断气了去。吴一手甚至拄上了拐杖,一走三喘,典型的风烛残年。 这是武馆,还是老人院? 唐野内心嘀咕不已。 杨三手很兴奋的样子:“大师兄,这少年名叫唐野,是我刚找到的弟子,这一下,我们虎啸馆传承有望了。” 吴一手上下打量起唐野来,目光渗人,随即走上前,伸出瘦骨嶙嶙的手来摸。 就和先前杨三手的动作一模一样。 唐野被摸得全身发毛。 摸完,吴一手微微点头:“骨骼还行,气血不错,也许真能熬得住。” 杨三手眉开眼笑,开口把唐野昨天挨打重伤,一夜之间康复如初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吴一手看着唐野的目光更加明亮。 唐野硬着头皮问:“师父,武馆弟子就我一个人?” “不是,你还有两个师兄。” 这数量确实很少,但聊胜于无。如果只得唐野一个,他可真要怀疑这虎啸馆究竟是什么来路。 但当见到两个师兄,唐野就觉得自己真得拜错师入错门了。 两个师兄,都是青壮,虎背熊腰,颇为魁梧。可仔细观察,两人目光呆滞,了无精神,嘴角都是歪的,时不时流淌出口水,一双大手,颤抖不已,哆嗦得像寒风中的树叶。 “他们?” 唐野都看不下去了。 杨三手叹了口气:“我不瞒你,本门武功有些刚烈,初习进步极快,但练到一定火候会产生反噬,身子承受不住的话,便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实话,他们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唐野吞了口口水:“那不好的?” “都死了。” 杨三手望着他,慢慢道:“我虎啸馆也曾鼎盛一时,武馆当初可是开在飞霞路的,门中学徒近百。但是后来开馆师公吴留手,也就是我的师父突然暴毙,紧接着几位同门师兄弟或一夜苍老,或中风瘫痪……” 说到这,老人双眼朦胧,有泪光闪烁,显然那些悲伤的往事被铭刻在了心上,永难忘却:“后来我才得知,本门武功有问题。” “什么问题?” 唐野追问。 杨三手回答:“这武功名为《三通虎》,乃形意拳派中极为凶烈刚硬的招式,当年吴留手师公赤手空拳进入申城,便是凭着此功连败十数位成名高手,打开一片局面,奠定了虎啸馆的根基。当年,他才二十五岁而已,是申城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开馆馆主。” “那他去世的时候几岁?” “四十。” 唐野听完答案,不吭声了。 杨三手瞥他一眼:“据我所知,本门武功的问题在于特性霸道凌厉,对于练习者的身体条件要求很高……” 唐野忍不住又问:“要多高?” 杨三手摇一摇头:“我也不清楚需要高到什么地步,但显然,吴师公不符合,我们几个第一代弟子也不符合,后来招收的新弟子同样不符合。现在虎啸馆已经败落,无法继续在飞霞路立足,只得搬到了这里。而且练习《三通虎》不死则废的说法早在申城武学界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人敢来拜师。” 唐野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会主动收自己入门,还不用交学费,原来是这么回事:“杨师父,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听了吓跑掉?” 杨三手腰杆子一挺,神态肃然:“我是练武之人,不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不愿意入门,我绝不会逼迫。” 看着他那张皱纹遍布的面容,唐野心有所动,忽然问:“我很饿,馆里现在有饭吃不?” 杨三手笑了:“当然,不但有饭吃,还有肉。” 虎啸馆虽然败落,但毕竟还积攒了些家底,而包吃住,也是吸纳新弟子入门最给力的条件,否则谁愿意来学?学武功学成废人,乃至于死人,实在可怕。 新一代寥寥可数的弟子都是杨三手主动去找的,专门在贫民区物色,挑选身强力壮的对象,基本属于孤儿出身,做苦力的料。只可惜这些弟子们资质马虎,看着牛高马大,实则难以造就,练不到多久,就成为了废人。 眼看传承就要断绝,虎啸馆要关门大吉,杨三手心急火燎,可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继续在各个贫民区寻觅。昨天经过斜阳巷的时候,正好目睹唐野被恶狼帮的人毒打。 这样的事杨三手不知见过多少,早已司空见惯,看了一会就走了。但今天他起床出门,无意听到唐野并没有死,还居然好了的消息,不由心中一动,赶紧找上门来。他莫名觉得,唐野这种具备惊人康复速度的体质,也许能够修习《三通虎》。要求不高,只要能和他们几个师兄弟一样,坚持个十年八年才倒下便足够。那样的话,虎啸馆也能够重振声威。 到开饭上桌时,杨三手见到唐野三五下就把一大碗饭扒进了肚子,自己一根青菜还没嚼烂呢。再一转眼,唐野已经要打第三碗饭了,一盘肉不见了一半。按照这个势头下去,这一锅饭三盘菜还不够这小子一个人吃的。 杨三手阅人多矣,见过许多凶暴吃相,但那些人与唐野对比,简直都是斯文人。当即急了,赶紧扯开喉咙喊:“老五,老五,快来吃饭!” 一会之后,便有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唐野抬头一看,不禁愣住,连肉都忘记吃了。 因为这个人不是走进来的,他是爬进来的,双手着地,披头散发,看着不像个人,而像一条狗。 第三章:虎痴 这人在地上爬着,速度倒不慢,很快来到桌边,轻轻一跳,跃上椅子,蹲在那儿,也不说话,双手捧起碗,并不用筷子,直接埋头进去,大嘴吃饭。 这吃相…… 唐野看着惊奇,仔细端详,见他头发披散开来,长及肩膀,乱糟糟的,有些长发垂落在脸前,遮挡住了面貌,间或露出的眼睛,有幽幽的目光闪露,浑然不像人的眼神。 其身上穿着的衣服遍布补丁,黄中带灰,颇为肮脏,定然是由于长期在地上爬行的缘故。 此际饭桌上,就坐馆吴一手、杨三手,以及唐野,现在加上一个古怪的老五。那两个痴呆师兄,一人一个碗捧着,却蹲在墙根边上吃,落了一地饭米。 吴一手身体不好,饭量很少,喝着一盅浓汤。汤有着浓重的药材味,闻着都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喝完汤,一会便拄着拐杖进房休息去了。杨三手的饭量也不多,小半碗,细嚼慢咽。那老五吃的速度却很猛,与唐野有得一比。 唐野这才注意到老五的饭碗都是大号的,一碗足以抵别人的两碗。刚才唐野也是饿坏了,上桌就顾着自己吃,并没有留意其他。 不用多久,老五的饭碗空了,杨三手就拿着去又打了一碗来。 唐野赶紧也去打饭,然而只看见空空如也的饭锅,顿时大失所望。好在先前一顿猛吃,好歹填了个半饱。 杨三手把盘子剩下的菜全部倒进老五的大碗里,摇摇头,心里想:馆里多了个唐野,以后每顿饭得多放两斤米才行;但转念一想,如此能吃,便证明这新入门的弟子身体素质不俗,也许真能练出来。 没饭吃了,唐野只得干坐着,又好奇地打量老五。 杨三手干咳一声,缓缓道:“老五,这个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唐野,你看清楚了。” 老五终于抬起头,很认真地瞧了唐野一下,随即又低头吃饭。 杨三手对唐野道:“唐野,这位是你的五师叔,赵五手。” “唐野见过五师叔。” 唐野连忙起身见礼,在对方抬头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看到这位五师叔脸容瘦削,面皮带着一种怪异的黄色条纹,两颊都有,颜色不深,但清晰可见。 五师叔并不理睬,继续吃饭,很快吃完,然后伸出舌头来,把碗内侧从头到尾地舔了一遍,不放过一粒米饭,舔得干干净净后这才放下,跃下椅子,双手着地,又爬了出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杨三手叹了口气。 唐野忍不住问:“师父,这位五师叔……” “当初我有师兄弟共十一人,师父赐名,以‘手’字为尾缀,中间以数字来排列次序,我名中带‘三’,便是第三个收入门的。” 唐野摸着下巴,说道:“那坐馆师伯叫一手,定然是第一个入门的,怪不得你叫他大师兄。” “他不但是大师兄,还是师公的儿子。” 原来如此,唐野恍然明白。 杨三手继续道:“这么多师兄弟中,其实老五天赋最高。只可惜师父死后,也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再与我们说话,走路用爬的,睡觉睡地面,甚至还生吃血肉……好端端一个人,变得像头野兽。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练《三通虎》练得走火入魔,落下的毛病……” 唐野默然,如果自己不是无路可走,也不会拜师入门,这《三通虎》太邪门了。 天底下,有这样的武功吗? 想了想,忽道:“师父,我还有个请求。” “哦,说吧。” “我有个弟弟,我想带他一起住进武馆。” 说是请求,但语气坚决。 杨三手望着他,叹道:“行。” 心里却在飞快算账:又多一个人,又多一张口,只希望胃口没那么大…… “谢谢师父!” 唐野大喜:“我这就回去收拾。” 说着,撒腿就跑。 “哎……你……” 杨三手望着满桌狼藉,眼睛都大了,收个徒弟,本来还以为洗碗擦桌的活儿有人包了,没想到还得他这个师父收拾,算什么事呀。 扑通一响! 杨三手面色一变,转头就看见蹲在墙根吃饭的一个弟子直愣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快步上去,见其七窍都流出了血,人眼看不行了。 杨三手眼眸掠过一抹悲哀之色,喃喃道:“又死一个,连这个月都没撑过去。” 另一个弟子依然蹲在边上,满脸痴呆地努力往嘴里扒饭。 …… 唐野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破旧衣衫,和一些零碎东西,全部弄好,装进一口老旧的箱子,提着上街去找小哑巴。 他离去的时候被一些邻居看见,他们以为唐野要逃跑,离开这个地方了。没钱交份子钱,除了逃别无选择。 很快,唐野就在街上找到小哑巴。 小哑巴没有生意,正眼巴巴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什么?哥哥你进武馆学武功了?” 小哑巴惊喜地叫起来,声音清脆动听,惹得不少人纷纷望过来。 唐野赶紧捂住她嘴巴,拉着她走。小哑巴这才想到自己敏感的身份,不敢再说话。 两人来到虎啸馆门口,小哑巴抬头望见,忽而紧抓住唐野的手,低声焦急地道:“哥哥,这里的武功不能学啊!” 唐野问:“怎么啦?” “我听街上的人说的,他们都说学了这里的武功,不是痴傻就是残废,还死了好多人。哥哥,我求求你,我们走吧。我宁愿没有房子住,没有饱饭吃,也不要你学这个武功。” 唐野挠了挠头发,本来他还想保守这个秘密,免得小哑巴担心,没想到她早知道了。看来虎啸馆早已声名在外,人人避而远之。 握住小哑巴柔软的手,唐野慢慢说道:“小哑巴,你听我说。除了眼前这个门口,我们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不,我们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唐野摇摇头:“你可记得,我们正是从别的地方到这的。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懂得些道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这个世界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能改变的,只有自己,只有这一条路了。” 小哑巴定定地望着他,其实并没有听明白哥哥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眼泪不争气地不断流淌下来,流成了个大花脸。 第四章:感觉挺舒服的 小哑巴的到来,杨三手开始颇不乐意。虎啸馆固然还积攒些家底,可也禁不住坐吃山空,多一个人,便多一张嘴,日月积累,消耗不小。 但很快,对于这个女扮男装的丫头,杨三手就改观了:原因无他,小哑巴聪明而勤快。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样样都抢着做,而且做得相当不错。 由于人手短缺的缘故,虎啸馆内外许多地方疏于打理,显得陈旧破落,可在小哑巴的收拾下,渐渐变得整齐干净起来。 小哑巴也喜欢上了虎啸馆,以前时常颠肺流离,住着破败茅屋,一旦吹风下雨,就满地漏水。而今住进了真正的房子里头,看着厚实的墙壁,密实的瓦顶,就有一种梦幻成真的愉悦。可想到练武的唐野,她的心又禁不住揪紧。 第二天早上,唐野在杨三手的指导下开始练武。 在练拳前,杨三手为唐野准备了一大桶药汁,名为“打虎汤”。不知用多少药材熬练而成,颜色深深,味道极浓。 “小野,此汤乃是我虎啸馆的独门秘法,唯有坐馆掌握药方,十分重要,绝不可泄露。《三通虎》与打虎汤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没有经受药汁浸泡,练出来的拳软绵绵的,不是老虎,而是病猫。” 杨三手神情严肃而凝重:“打虎汤蕴含的药力,能让人血气蒸腾,变得旺盛,从而快速提升力量,掌握拳法奥义。正因为如此,药性凶烈,人泡在里面,如同被万道针尖刺身,感觉十分痛楚。这个,你得有心理准备。痛的话,就大喊出来,也许会好受些。但人绝对不能出桶。我会在旁边盯着,按着你。直到泡够半小时,把药力吸收完为止。” 听着,唐野面色一紧,暗地想:练习《三通虎》的人之所以变得痴呆、身体出毛病、早衰短寿等,莫非与这药力太过于猛烈有关系,等闲人承受不起? 打虎汤药力凶猛,而且很贵,培养弟子,主要的花销都在这药上了。唐野之前的那两位师兄,却只泡过两三次就出了问题,变得痴呆。 对于唐野,杨三手很是看重,同样担心其受不住药力发作,于是多叮嘱了一番。 唐野沉声道:“师父,我不怕痛。” 从小到大,他不知挨过多少打,曾经皮开肉绽,曾经伤筋断骨,曾经内伤吐血,相比之下,泡药的那种疼痛,又有什么好怕的? 杨三手点头道:“好,那就脱衣进桶吧。” 唐野只穿着个短裤,手脚麻利地坐进木桶里,任由药汁浸泡住,剩一颗脑袋在外面。 杨三手紧张地看着,问:“感觉如何?痛就大声喊出来。” 刚开始浸药那会,唐野的确觉得浑身皮肤像被针刺在上面,有些疼,然而这痛感很快就过去了,像一阵风。他很奇怪,这情况可与师父说的完全不同。微微低头,似有所见:一道道细微的红丝正不断地涌进自己的身体,好像体内有东西正张开大嘴,贪婪地吞噬一般。 这是? 他一晃脑袋,发现看不见了,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幻影。 杨三手见状,以为出了事,赶紧又问:“小野,你怎么啦?” 唐野抬头,眨了眨眼睛:“师父,我觉得酥酥的,有点麻,但挺舒服的。” “舒服?” 杨三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呆滞:别人泡这药汤,无不痛得像杀猪般嚎叫不已,唐野居然说泡着舒服!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熬错药汤了? 不可能。 这药汤都不知道熬过多少次,药方、药材、分量、火候,整套程序丝毫不差。 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唐野的体质真得与众不同,看似瘦弱,但五脏六腑坚韧而强大,能承受住凶烈的药力,自然就觉得不怎么痛了。 杨三手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眼神越发明亮。 浸完药汤,开始学拳。 《三通虎》的招式简单而粗暴,众所周知,老虎乃山大王,有三绝招:一扑、一掀、一剪。 这套武功便脱胎于此,形意化武,扑是拳、掀是爪、剪却是腿法。 杨三手说,《三通虎》的招式看似简单,实则颇具变化,说这个“三”字大有来头,源自一本圣书的名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言以蔽之,实战为上,可千变万化。 唐野暂时不懂那些,他先学的是拳法。 拳法就一招,没有多少花哨的架式,拳势却最为凶猛,讲究一击必杀。相比之下,倒是对阵时的蓄势待动,以及观察目标动静,审视对方破绽弱点,捕捉出手的时机等,这些注重的东西要复杂得多。 唐野学得认真,而且学得很快。第一天练拳,就有了些意思。 如此根骨天赋,着实少见。 杨三手欢欣不已,只要唐野能练出来,就等于虎啸馆有了希望和未来,说不好,还有重返飞霞路的一天。 “哥,疼么?” 晚上的时候,小哑巴烧好水,温柔地给唐野洗脚,轻声问道。 唐野咧嘴一笑:“一点点,你知道的,我不怕疼。” 小哑巴仍然担心,毕竟这只是刚开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毛病? 唐野知道她心中忧虑,一字字道:“小哑巴,你放心,我跟他们不一样,这拳法,我能练。” “嗯。” 小哑巴重重一点头,就算哥哥是在安慰自己,可这时候也要替唐野打气:“哥哥,我相信你行的。” 已经做了选择,而且早没了退路,便只有昂首前行。 …… “呼!” 但见唐野双脚往地上一蹬,借势而起,拳头轰出,结结实实地打在摆放在身前的一具木人身上。 啪的一响,木人飞出一米多远。 杨三手看着,忍不住拍手叫道:“好。” 其实唐野这一拳虽然招式有模有样,但拳势未成,力道马虎,只算勉强摸着了门槛,目标又只是个不会动的死物。然而今天,才是他练武的第五天。短短时日,能练成这样,足够让杨三手感到惊喜了。 唐野收拳垂手,吐一口气,问道:“师父,我这拳练得怎样?” 杨三手呵呵一笑:“对付两三闲汉没甚问题了。” 唐野听着,心中欢喜。要知道数天前,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面对别人的拳头,只能逃,而或抱头挨打。 于是又问:“那在武术界中?” 杨三手嘴一撇:“这就想谈武术界了?差得远咯,不算入门,还得勤奋练习。” 他怕唐野自得自满,要敲打敲打:“你须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说你现在,便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排不上号。” 唐野紧一紧脸色,虚心求教:“师父,你跟我说说练武的事,好让我开开眼界。” 杨三手慢慢道:“练武能强身健体,可修心养性。而在这乱世,练武最主要的目的,却是克敌取胜,甚至一决生死。没有那般血性和意气,就不可能学得成功。武功一途,先是练,后是斗。光说不练,那是嘴皮子功夫,是秀才们的事;但光练不斗,也不过花拳绣腿,银样镴枪头,不中用;只有争斗不休,恶斗不止,才能谈武之成败。” 唐野很认真地听着,这些道理,极为实用,都是前辈们用无数血汗得出的经验。 从辉煌到困顿,遭遇坎坷,杨三手满怀唏嘘:“血气和血性,乃学拳之根本,缺一不可。我与你大师伯都气血老衰了,一身本领十不存五,成了无牙的老虎……” 说到这,干咳一声,觉得唠叨啰嗦了,就道:“反正你记得,学武功,是要争胜负,定生死的。如此一来,就分了高低层次,共三重,明劲、暗劲和罡劲。你现在还不算入门,没有练成劲,只是比常人更大力以及会用力而已。” 这一下,唐野是清楚了,忍不住又问:“那师父你练到哪一步了?” 杨三手叹口气:“我天赋不济,最高也就明劲大成,师公巅峰时,可是暗劲大成了的。” 唐野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只要练得暗劲大成,就能在武术界打出名头来了?” 杨三手听着,鼓起了眼睛:“你小子,未学走路就想飞,你以为暗劲大成那么好练?” 他一拍唐野脑袋:“少磨嘴皮子了,继续练!” 第五章:血性 “卖报卖报,交际花方一涵再度上演大胆之举,夜宿寒云寺……” “昨日白鹤门正式向鹰爪门下战书,鹰鹤大战一触即发……” 带着鸭舌帽的报童高声喊着,小跑而过。 嘟嘟嘟! 一辆黑色的汽车粗暴地行使着,不耐烦地响着喇叭。 哼哧哼哧! 穿着汗衫的车夫拉着黄包车大踏步走来。 在申城,斜阳路算不上繁华大街,但也甚为热闹。以前这热闹与唐野无关,但而今,他已然成为其中一份子。 由于熬制打虎汤的五味辅药用完了,一大早,杨三手就给唐野钱,让他到前面不远的药铺抓药。 一共泡了三次药汁,虽然也有些不良反应,比如干呕、眩晕、拉肚子等,但都是偶尔有之,小问题。总体而言,唐野对打虎汤的适应程度相当之好,好得连坐馆吴一手都感到匪夷所思。他跟杨三手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有着切身感受和体会。对于泡打虎汤舒服得像泡温泉的唐野,吴一手实在无言以对,要知道他们刚开始泡的时候,可真是痛不欲生,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唐野目前的表现,已经远超过了他们。这样子的,绝对是天生的练武料子。 准确地说,是练《三通虎》的料子。 假以时日,不出岔子的话,一定能练出来。 唐野穿着短式布衫,看上去,依旧是个瘦弱的少年模样,只是一双眸子,目光变得沉静许多。 “老板,抓药。” 来到药铺里,唐野把单子递过去。 “好嘞。” 一个伙计走来,拿了单子,瞧了瞧,就开始麻利地抓药。这世道,能到药铺里当学徒,是一份很好的差事。以前唐野也曾想过来做,但没人介绍,入不得门。 很快,五大包药就抓好了,唐野给了钱,提药出去。 太阳已经升起,今天的天气很好。 到了外面,唐野微微一怔,他被人盯上了。 两个汉子站在那儿,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唐野记得这两张凶狠的脸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恶鬼般的笑声。下意识地,他空着的左手握成拳头,血液仿佛被点燃了,渐渐沸腾。 “小瘪三,果然是你!” 一个汉子双臂抱胸,冷然说道。 “哼哼,还以为你被打死,或者跑了,没想到又被老子撞上,交钱。” 另一个汉子上下打量几眼,感到意外,那天可是把唐野打得重伤,怎么现在看着像没事人一样。 唐野问:“多少?” “规矩是一百个铜板,可你拖了几天,现在就得交一百二十个铜板了。多的,当利息。” 唐野目光平静:“我没钱,而且也不会再交钱。” 汉子双手搓在一块,狞笑道:“这么硬气?呵呵,看来上一次打得还不够,这一次,非把你打死不可。” 唐野抬头,朝着另一侧看去。那儿杵着两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巡捕,正叼着烟,懒洋洋的模样。 那汉子洞悉了唐野的意思:“小子,你别指望有人会管闲事来救你。这儿是斜阳路,是我们恶狼帮的地盘,那两巡捕和老子是兄弟,昨晚还一起喝酒来着。” 说着,朝那边一挥手。 两名巡捕微微点头示意,心领神会地转过身,背对这边,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看不见。 唐野见着,双目一垂。 两恶狼帮的汉子满脸戏谑之意:“失望了吧,接下来,你会绝望。” 说着,一左一右,齐步逼来。 唐野眼光一瞥,已经瞧出了破绽,足部发力,人弹射出去,一拳就把左手边的汉子打倒在地,随即反手一肘子,另一个汉子只感到面门一麻,天旋地转,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已经满脸是血地晕死过去。 一照面,撂倒两人,唐野兴奋不已。体内气血蒸腾着,似乎意犹未足。他吸一口气,压住那股嗜血的冲动,否则的话,真会上前,活活把对方打死。 这《三通虎》,果然有些邪门。 “血性+1!” “血性+1!” 脑海里,那个沧桑的语音再度响起:“血性者,自强不屈、赤诚好义、任侠除暴也。当你积攒到一定数量的血性,可获得某些特殊的奇门异术……” “奇门异术?” 唐野心有波澜,但神情不变。这血性获得倒好理解,有条件限制,比如故意寻滋闹事,滥杀无辜等,却是无法取得。 “唿唿!” 唿哨声急促地吹响,那边背对的巡捕听到了惨叫声,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来,见到恶狼帮的汉子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赶紧抽出腰间警棍,冲了过来:“你是什么人,竟敢当街行凶,立刻把手举起来!” 唐野慢慢把手举起,想着对策。 就见杨三手快步走来,满脸赔笑地道:“两位巡捕大哥,他是我虎啸馆的人,与恶狼帮的帮众切磋比武,一时失手,都是误会。” 来到跟前,伸手一掏,送过去两枚银元。 一人一枚,两个巡捕不着声色地收了,得了好处,嘴里说道:“比武就到擂台去,不要在街上生事。” 杨三手笑道:“下次不会了。” 拉着唐野就走。 把银元揣好,两巡捕上去把恶狼帮的人拍醒:“对方是虎啸馆的,有什么事,还是让你们宋帮主出面吧。” 两汉子吃了大亏,脑袋还是昏的,一个肋骨断了,一个面门都被打坏。之前在唐野面前,他们吹嘘说与巡捕是兄弟,事实上就是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对方。真出了事,人家能帮衬句话,已经是给了面子,于是互相搀扶着,踉跄离去,找帮主搬救兵去了。 “这两家伙,怎地与虎啸馆的人起了冲突?” 一巡捕说道。 同伴回答:“也许是见虎啸馆没落已久,就动了心思吧。” “没眼色,人家虽然破落,但确实有功夫的。杨老头,吴老头,可还没死呢。” “他们这样子,也撑不了多久。” “那不一定,你看见那少年不,十有八九,是虎啸馆新收的徒弟,下手真狠,要是给他练起来了,虎啸馆的招牌就不会倒。” 另一巡捕摸着下巴:“这事古怪呀,不都说虎啸馆的武功练不得,后面收的弟子,非死即伤,没个成器的。” “大概是虎啸馆时来运转了吧,反正我们不管这些,好处落袋,才是实打实的。对恶狼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虎啸馆,也能送个顺水人情。咱们巡捕房,做的便是这左右逢源的买卖,风生水起,稳赚不赔。” 两人说着,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章:霸气侧漏 “师傅,我惹事了。” 武馆内,唐野低着头。在斜阳路这边,恶狼帮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帮会上下,有着上百人。 杨三手坐在上面:“是你找的他们,还是他们找的你?” 唐野回答:“在药铺外意外碰见。” 杨三手问:“如果没遇上呢?” 唐野想了想:“学了武功,我会去找他们。” 杨三手哈哈一笑:“不错,不愧是我虎啸馆的弟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什么以德报怨,我呸,世道人心便是这么被惯坏的。” 唐野不无担忧:“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杨三手哼一声:“那又如何?虎啸馆虽然没落,但招牌摆在这,不是谁都能随便欺负的。宋老粗若是敢来,咱们便与他说道说道。” 唐野听过“宋老粗”这个名字,是恶狼帮的帮主。 “在申城,恶狼帮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帮会而已。” 杨三手不屑地道:“要是年轻十岁,我直接打上门去,拆了他字头。” 顿一顿,慢慢道:“上一次你被打,我没有出手,自有苦衷。这世道,不平之事那么多,根本管不过来。况且,我与你坐馆师伯的身子骨,也渐渐力不从心。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是虎啸馆的弟子,那你的事,便是我们的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会替你出头。” 唐野点头道:“多谢师父。” 杨三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过你也记着,虽然练了武,却也不能张扬跋扈,为人做事,得有分寸。这申城,水深着呢,有太多的人物是我们招惹不起的。那些高人一等的洋鬼子不用说,下面的巡捕房也是穿着虎皮,拿着枪杆子的;而飞霞路的诸多同行,个个都是狠角色,颇不好惹;还有那两个大字头,三水商会和龙城,好在他们都盘踞在别的繁华地区,一般也不会伸手过来……” 唐野认真地听着,其实这些东西,他流浪的时候多多少少也都听过。小人物之所以能活下来,不外乎逆来顺受,以及擅于趋利避害。 道理,他都懂得。 杨三手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你要勤奋练功,只要学有所成,就能成为人上人。” 唐野目光坚毅:“多谢师父教诲。” 中午时分,恶狼帮的人就找上门来了,来势汹汹。小哑巴忧心忡忡,在她看来,恶狼帮可是一大恶势力,招惹不起,不知虎啸馆能否应付得来。 厅上,领首的宋老粗年约四旬,身材矮壮,留着一丛虬须,一对豹眼,目露凶光。 他一拱手,学着武人做礼:“吴坐馆,你虎啸馆的人打伤我的手下,不管如何,都得给个交代。” 吴一手坐在主位上,斯条慢理的样子,开口问站在边上的唐野:“小野,你说说,是谁先动的手?” 唐野答道:“他们一看见我就冲上来,还说要把我打死。” 杨三手嘿嘿一笑:“宋帮主,你听到了?” 宋老粗哼一声:“收坨地费,乃是规矩;不交就要挨打,天公地道。” 杨三手笑呵呵:“但是如今,小野已经是虎啸馆的人。我虎啸馆属于国术精武会,按规矩,是不用交什么保护费的。我们交的,是会费。” 宋老粗听着,脸上肌肉抽了抽:“我的人又不知道,况且几天前,这小子还是斜阳巷的小瘪三。” 杨三手脸一板:“那现在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 “你!” 当着一众手下的面,宋老粗哪里肯被对方三言两句打发,丢了面皮,阴测测道:“杨三手,你们虎啸馆一年不如一年,都快要被取消国术精武会的资格。到了那时,破落户都当不成了。” 杨三手脸色一寒:“这,便是你敢带人来的原因?” 宋老粗不甘示弱:“是又如何?” “找死!” 杨老三一拍桌子,身形暴起,窜了过去。 宋老粗吃惊,下意识地就往后面躲去。他虽然是恶狼帮的帮主,但这帮会本就是由一群泼皮闲汉组成,说乌合之众不为过。帮会上下,欺男霸女,靠的是人多势众,心狠手辣,但并没有几个会武功的,基本是街头乱斗的架式。宋老粗倒学过些散手,只是马虎得很。 嗤! 他退得慢了,胸口处被挠了一爪子,衣衫撕裂,五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哗啦啦! 身后带来的十多名帮众见帮主被打,立刻亮家伙,有匕首,有短斧。 唐野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出手,当真是身形鬼魅,虽然少了些老虎的凶猛霸气,却更是狠辣。 杨三手一招得手,冷冷笑道:“宋老粗,你确定要在虎啸馆撒泼开打?” 宋老粗脸色极为难看,喝道:“走。” 带着手下离开。 出到外面,一个心腹低声道:“帮主,就这么撤了?传扬出去,咱们就成笑话了。” 宋老粗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那杨老鬼的功夫虽然比以前差了,可底子还在,别忘了,还有个吴老鬼。” 那心腹道:“就两个病秧子,功夫厉害又如何?咱们人多,可以叫人,把帮会兄弟全部喊来,我不信他们能挡得住。” 宋老粗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骂道:“你傻呀,虎啸馆后面可是有一个国术精武会,闹大了,谁都没好处。浦你老母,这些练武的都是疯子,极为护短,说动手就动手,还讲不讲道理了?” 其心有余悸,刚才杨三手那一爪子要是再深几分,便是开膛抓心的后果。 挨了打,心腹不敢再吭声。 宋老粗恨声道:“这事暂且忍下,我可听说了,国术精武会三年一度的考核比武在今年十二月举行,那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虎啸馆没有弟子,就没人上台,光靠两个病秧子,撑不起武馆的招牌。到了那时,他们就会被大同会除名。没了依靠,我要他们满门死绝。” 一众手下连忙拍马屁:“帮主英明!” 虎啸馆内,吴一手已经起身慢吞吞地回后宅房间了。目送步履蹒跚的师伯背影,唐野早没了丝毫小视的心思。刚才师父露了那么一手,便霸气侧漏,硬气得很。师伯为坐馆,自也不会差到哪去。 杨三手看着他,问:“小野,这宋老粗你怎么看?” 唐野回答:“梁子已经结下,日后还有麻烦。” 杨三手很满意:“这些帮会恶棍,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只会欺凌良善弱小,他们今天是退了,可等虎啸馆出了问题,现出破绽,他们就会像饿狼一般再度扑上来。那么,面对这样的敌人,该如何处理?” 唐野双目闪亮:“日夜防贼,不如直接杀贼。” “好!” 杨三手击掌赞道:“我能教你武功,但秉性心志,却只能靠自己养成。你自幼颠肺流离,受世间白眼,见人心险恶,身陷浊世,能有这般认识,实在难得。” 越说越是欢喜,觉得自己真得捡到宝了:“此事因你而起,就交给你去了结,就当是一次实斗。” “好。” 唐野答应得干脆:“师父,那我就去练拳了。” “去吧。” 等唐野离开,杨三手满脸都是欣然之意。唐野能适应打虎汤浸泡,《三通虎》上手颇快,已经足够让人满意,更惊喜的是这徒弟性子沉静,不骄不躁,还懂得事理进退,浑然不似是出身贫民窟的无根孤儿。 是棵上佳苗子,希望能把《三通虎》学到大成,发扬光大,重振虎啸馆门楣。 这时候,小哑巴忽然快步跑来,急声道:“杨师父,大个子师兄在院子里坐着坐着,突然就倒在地上,翻了白眼……” 听着,杨三手双眸有悲哀之色:那两个前后不差几天收进门的徒弟,终是抗不过去,先后死去了。 那么,下一个会轮到谁? 自己吗? 第七章:古书秘卷 晚上,屋里点起一盏油灯,灯火昏黄。 唐野洗了身子,坐在床上怔怔出神。他在想着白天时,杨三手对宋老粗出的那一爪子。 《三通虎》共有三式,拳、爪、腿,招式简单而粗暴,不过杨三手使出的爪功,却是飘忽鬼魅,不同正常的套路。 是了,师父曾经说过,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平时练功,一板一眼,可真正到了实战,招式就得随人而动,随时应变。 这个,才是《三通虎》的精髓所在。不拘泥,不迂腐。 有些东西,杨三手目前还没传授给唐野。毕竟唐野刚入门,刚练武,一下子灌输太多,反而可能贪多嚼不烂。不过这并不妨碍唐野自己通过观察来洞悉其中微妙,如斯心得,往往比别人教导来得更加深刻。 此谓“悟性”。 思考一阵,若有所得,注意到小哑巴耷拉着脑袋,似有心事,就问道:“小哑巴,你怎么啦?” 虎啸馆内有多余的房间,但小哑巴早已习惯与唐野住在一起,就选了个较大的房间,铺出两张床来。 住进武馆后,小哑巴恢复了本来面目,虽然仍是短发,但面容俏丽,明眸皓齿,一看便知是女儿身。生活苦累,她却是丽质天生,渐渐就长得亭亭玉立。 小哑巴抬起头,面孔有泪痕。 唐野一愣:“你怎么哭了?” “哥哥,我担心你。” 小哑巴声音显得沙哑,分明是躲着哭过一场。 唐野以为是宋老粗带人闯到武馆的事,把她吓着了,安慰道:“恶狼帮那边没事的,他们不敢再来了。” 小哑巴摇摇头:“不是那个……今天大个子师兄死了,就倒在我面前。我,我怕下一个会是哥哥……” 说着说着,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唐野上去把她搂住,轻拍其背:“你想什么?我好得很。我说过了,我跟他们不同,这武功,哥哥能学。” 小哑巴哽咽道:“只是那大个子师兄死时的样子,既可怜,又可怕。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哥哥,你说他怎么愿意来这学武呢?” 唐野苦笑道:“生活所逼,走投无路,有个路走,谁还管得其他?” 顿一顿道:“这事怪不得师父他们,武馆只是提供一个选择,事先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半点欺瞒逼迫。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况且,咱们这些人的命,本就没人在乎。” 小哑巴叹口气:“杨师父他们确实够善心了,若是心黑的,恐怕早把大个子师兄给赶走,任其在外面自生自灭,哪里还会养着废人?” 唐野点头道:“师父,师伯,都是好人。” 小哑巴想起一事:“就是那个五师叔瞧着古怪,有些可怕。” 提到赵五手,唐野笑道:“五师叔虽然不善说话,行为怪癖,但我相信,他亦非恶人。只要多加接触,就能相处得很好。” 小哑巴道:“但愿如此。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们有地方住,不怕刮风下雨;每天都能吃饱肚子,有白米饭吃,还有肉。比起以前,不知好上多少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眨了眨大眼睛:“只是武馆这样,天天有出无进,会不会哪天就没钱了?” 其忧患意识很重,早有了这样的顾虑。如果虎啸馆破落,那他们又将流离失所,无所依靠。 唐野也想过这个问题。 正常的武馆,其实也是一门生意。只要功夫好,有名声,就有人登门求教,学费是一笔重要的财源。一些大武馆,名下还有着不少产业,比如田地、酒楼等;差一些的,馆中的师傅,还能出去帮人助拳,站台,从而获得不菲的报酬。 然而这些,基本都与虎啸馆绝缘。 虎啸馆收徒弟,不但没学费,还得补贴,才有人肯来;而原本师公攒下来的一些产业,早变卖干净,皆因武馆出了问题,肯定守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卖掉折现;至于吴一手和杨三手,以他们现在的样子,更不好轻易与人动手了,每动手一次,恐怕都会加重身体的负荷,加剧消耗本就不多的寿元。 如此一来,等于断了生计来源。可每天的饮食用度,却是无法省下的。加上吴一手的药汤费,以及现在熬制给唐野练拳的打虎汤,那花销可就大了。 唐野今天去药铺拿药,光是五味辅药,就用了整整五块银元,那主药的价格可想而知。 简直是无底洞。 这般下去,虎啸馆绝对支撑不了多久。 一些事,杨三手没有跟唐野提及,但唐野心里却想得清楚。 但能怎么办? 唐野沉思着,忽而想到一个路子,一对眸子,渐渐亮了起来。 …… 在另一边,杨三手来到吴一手的房间,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瞧着在床上静坐的师兄,杨三手心里暗叹一声:他们看着风烛残年,但实际年纪还不到四十,这般年纪,别的武人,正当壮年。 吴一手问:“老三,咱们的钱不多了吧。” 杨三手点头:“不多了。” 把手中的账本递过去:“都在这里了。” 吴一手接过,但没有看,而是随手搁在桌子上:“该怎么办?” 杨三手道:“节省点用,大概能撑到入冬。到了那时候,国术比武要开始了。我觉得,这件事更重要,关系着咱们虎啸馆的牌子是否还能挂得住。” 吴一手慢慢道:“不错。” 杨三手干咳一声:“换做以前,这场考核是没希望了。但现在,我们有了唐野。” 吴一手伸手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子:“小野的确是个好徒弟,天赋根骨,心性悟性,都是上佳。老天爷开眼,不让咱们死绝。” 杨三手道:“所以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管,就教小野,护着他,只要他学有所成,便有了机会。” 吴一手深以为然,叮嘱道:“但也不能操之过急,马虎大意。打虎汤的药力实在霸道凶烈,小野毕竟还是个少年,正在长个子的阶段,要多加注意,有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停住。” 杨三手道:“师兄放心,我会小心的。” 吴一手又问:“老五那如何了?” 杨三手苦笑道:“老样子,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吴一手叹口气:“随他吧,他虽然疯怔了,但身体比你我要好得多,算是有得有失。” 杨三手问:“师兄,你说老五的武功还在不在?” 吴一手想了一阵:“应该在吧,可也说不准,好几年没见他动过手了,但愿还在。” 等杨三手离开,关了房门,吴一手下地,神情郑重地从角落的暗格处取出一物,是一卷书的模样,明显属于老物件了,非纸非帛,而像是皮质一类,就不知是什么皮。 此为虎啸馆的镇馆之宝,上面记载着打虎汤的药方,以及《三通虎》的法门。 但其实,这卷秘笈是残缺的。昔年吴留手上山采药,遭遇暴风雨,在寻找避雨的地方时,意外地从一处隐秘的岩洞里获得古皮卷。其悟性颇高,通过阅读理解,竟让他琢磨出了《三通虎》来。他本该有更高的成就,无奈遭受反噬,壮年早逝,留下的东西,自然传给了儿子吴一手。 临终前,其有遗言,说此卷古书有大玄妙,只要有所领悟,便能受用无穷。 多年来,吴一手一直在尝试着揣摩该秘卷,可惜一无所得。秘卷上似乎笼罩着一股神秘的力量,稍看久些,人便头晕脑胀,甚至恶心干呕,再也看不下去。 “如果小野真能练此功,到了合适的时候,就该把秘笈原本传给他了。也许,他能看出新的东西来……” 第八章:练武奇才 “咱们这门《三通虎》,拳法本身,大有讲究。‘通’者,变也。其中精髓,在于待时而动,待势而行。你看那老虎在山林捕食,其虽然是山大王,可绝不是单靠蛮力横行。它先是隐藏在林间,借助枝叶草丛隐蔽,一动不动,等猎物靠近,露出破绽,它才会猛然扑出来。” 庭院中,摆放着各种练武的器物,木桩、石锁、兵器架等。 杨三手坐在那儿,慢慢说道。 唐野认真地听着,如今他对于武功的概念,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但越是认识,越觉玄乎,很多东西,可能都要跟人过招后,才会真正理解。 正应了师父之前教的:说不如练,练不如斗。 杨三手很满意唐野虚心学习的态度,喝了口茶:“你有什么要问的?” 唐野开口:“我什么时候能学爪功?” 杨三手放下茶杯:“爪法与拳法不同,拳法讲究凶猛之势,一击必杀;爪功则飘逸得多,有个巧劲在里头,要诀在于拿捏住敌人的命门所在……你的拳法,已经有些样子了,但还没有养出劲道,就学不得爪法,学了也没用,虚有其表,拿不住人。” 唐野又问:“什么是劲道?” 杨三手呵呵一笑:“这是个在武术界约定俗成的说法,人皆有力气,力气大小,因人而异,好比老人小孩,他们的力气就不大,搬抬不动太重的东西;而有些人身体强壮,甚至天生神力,那就厉害多了。武功,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如何练力,以及怎样使用力气的技艺。否则的话,空有一身蛮力,不会运用,也是徒劳。好比码头那些苦力,他们力气都不小,又有甚用?碰到会武功的人,人家一个能打十个苦力,这就是差别。” 他惯于教导,娓娓道来。 唐野听得搔头:“这些我明白,但我问的是关于劲道的事……” 杨三手一笑:“急什么,这就说到了。不同的武功,练力法门也不同。而当力道练到一定程度,可就不光光是大力那么简单了,能聚力成团,是为劲。劲道无形有质,能随心所欲激发,与此同时,威力倍增。做个比方,一般的力气,像是水流在地面上,是松动散漫的;而当凝聚起来后,可变为一股居高泻下的瀑布,有个势在里面了。同样是水,但冲击力截然不同。” 唐野疑问:“只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就表示已经练出来了呢?” 杨三手一瞪眼:“谁说看不见摸不着,你练手的时候,一拳打出,力道大小,威力如何,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劲道分三种,明劲、暗劲、罡劲,明劲不用多说,摆在明面上的。暗劲可了不得,往你身上轻轻一拍,你外皮不伤,脏腑皆损。这等招数,用来伤人,一打一个准,你被人害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唐野听得凛然:“这么厉害?” 杨三手呵呵笑道:“还有更夸张的,说是暗劲大成,能隔山打牛。” 唐野忍不住问:“师公不就是这样?” 杨三手一撇嘴:“都说是夸张的说法,世间哪有这样的功夫?能隔山打牛,那不是武人,是神仙了。” 唐野哑然失笑。 杨三手道:“至于罡劲,那不切实际,就不多说了。其实我也不知具体如何,那个境界玄乎其玄,传闻之中,真像神仙一般。有个说法,国术大师杨展堂能空手捕雀,雀在他张开的手中,展翅欲飞,却飞不得,此乃绝技。据说是他摸到了些罡劲的门槛,所炼化出的一丝罡气,笼罩在麻雀身上,使得它飞不起来。只是外人看不到那道罡气,就以为神了。” 唐野听得入神。 杨三手一摆手:“这些东西,听听也罢,为人练武,最重要是脚踏实地,勿要好高骛远。你先好好打熬力气,依我看,大概半个月后,你应该能练出劲道来了。” 《三通虎》本来就是一门速成的功夫,用上药力凶猛的打虎汤催发人的气血,事半功倍。不过学得快,后遗症也多,简直是用透支生命的代价来学武,一般人难以承受。 说了一大通,杨三手有些乏了:“你先练着,我去歇会。” 唐野叫住他:“师父,我觉得我已经练出劲道了。” 杨三手一愣神:“你觉得?” 唐野走过去,面对一具木人,猛地发力,一拳轰出。 砰的一响,木人飞出丈余远。 杨三手快步过去一看,见到木人的面部已经凹塌下一块,轰出了个拳头的印迹,碎裂开来。 这等情形,分明是力气凝聚成团才能打出来的。 他呆了一下,大声问道:“小野,你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唐野老实回答:“昨天下午练拳时,每次出拳,总觉得力气大了许多,运转之际,也变得自如了。刚才听师父这一说,才知道那便是劲。” 有一件事他没有说出来,劲成之际,当其时还获得血性+1,数量不多,但相当惊喜,敢情是符合获得血性的条件之一“自强不屈”了。所谓“自强”,字面上便是勤勉奋发,有所成就。那么以后,若是武艺进步,肯定能获得更多的血性。 杨三手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十天,前后不过十天,就达到了明劲的地步,正式成为武人,难道说,这就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老头子激动起来,第一时间跑去告诉吴一手,分享这份喜悦。 后面唐野叫道:“对了,师父,这两天我睡到半夜总被饿醒,咱们晚饭,能不能多放两斤米?” 杨三手听见,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很快,吴一手就跟着他来到,亲自去看被打烂的木人。 在武馆里,被制造成木人用来练手的木料,虽然不是完全实心,但要比一般木板坚硬得多,能将其打烂,那劲道可想而知。 看完,吴一手吐一口气:“力道凝聚,明劲无疑,虽然还有些逸散,但已经完全入门了。” 顿一顿,问道:“小野,你打这一拳后,是否觉得手疼,觉得累?” 唐野眨了眨眼睛:“累吗?不觉得。” 说着,原地一蹦跳:“我就觉得手臂有一点点酸。” 吴一手看向杨三手,叹道:“老三,这便是拳怕少壮的道理。” 杨三手眉开眼笑:“我收的徒弟,又少又壮。” 吴一手干咳一声,大声道:“小野,你练出了明劲,可以学爪功了。从明天起,我来教你,还有腿功,一并教了。” 杨三手当然没意见,在后两式武功的造诣上,师兄可比他厉害得多。而且整个虎啸馆,就只得唐野一个徒弟了,还分什么彼此? 第九章:屈辱 “武功乃搏击之术,用来对阵,不但分胜负,更定生死。既然牵涉到生死大事,就不能讲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吴一手背负双手,慢慢说道:“生死攸关,更没有什么高尚与卑鄙之分,攻敌之脆弱和要害的地方,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所以不管形意,还是八卦,而或太极,都善于攻击敌人的下阴、眼睛、喉咙……咱们这门《三通虎》同样如此。腿法爪功,精髓在于阴狠毒辣,插眼、撩阴、锁喉等。小野,你不要认为这是下三滥的招数,觉得不够光明磊落,就不想学了。” 唐野站在那儿,认真地道:“师伯,我明白的。以前我流浪街头,身上常常带着一袋石灰粉,被人欺负了,打不过的话,我会撒石灰粉到对方的脸上,弄伤他的眼睛。这样,我就能逃走,甚至反败为胜了。” 吴一手哈哈一笑:“不错,是一样的道理。好,我现在就教你爪功。《三通虎》中,拳法的特点是势大力沉,腿功是神出鬼没,这爪功,则是变化多端。每次出手,都是直抓要害,锁拿关节之处。” 他一边讲,一边示范。 唐野看得全神贯注。 随后,吴一手干脆把唐野叫到身前,拿他当目标,一处处演示爪子该抓取的部位。 每一次,都是虚抓,并未用劲。但唐野能清楚地感受到,如果自己真被抓中的话,绝对不会好受。重则瘫痪,刹那间丧失抵抗的能力;即使轻的,也会筋骨受损,战力大减。 “这些,都是人的要害部位,也是十分脆弱的地方,哪怕一身横练功夫都很难把这些部位练到火候。练武功的,得把人体特征给摸熟悉,如此,才能掌握到弱点。反过来说,对敌之际,同样要守好自己的要害,不被人击中。” 吴一手叮嘱道:“《三通虎》是攻强守弱的武功,攻势凌厉,可一套打完还无法取胜的话,气势便会衰弱。这一点,你要谨记,对阵之际,不要鲁莽出手,要蓄势,要待时而动,敏锐捕捉到战机。” 唐野点头道:“我记住了。”顿一顿,问道:“师伯,那如何能把气势一直保持住?” 吴一手回答:“如果你气血旺盛到了某个程度,源源不断,气势劲道自然能持久。只是谈何容易?人力毕竟有限,《三通虎》消耗又大,每一招出,都十分耗费精元。好在你年轻,能轻松适应打虎汤的药力,是个异数,日后武功大成,也许能达到‘气吞如虎’的地步。然而这武功太过于邪性,我和你师父现在的样子,你都见着了。我无法明确你会在什么年纪开始衰老,趁年轻时,凡事量力而行,勿要透支过度,起码能活得久些。” 唐野听着,若有所思。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要完成一个“夺回祖人头骨”的事件任务,期限在三年之内,若是失败,则会遭受血脉反噬,死于非命;而成功的话,可能就会离开这儿了。 因此,时间是个紧要的因素,至于透支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无奈对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唐野目前仍是疑惑不解,还没弄明白过来。连那祖人头骨是个什么东西都懵然不知,更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吴一手见唐野陷入沉思,还以为其担忧未来的命运,不禁黯然一叹:连自己父亲在修炼《三通虎》后都难逃厄运,唐野能成为例外吗?恐怕很难。幸好以目前的状况,唐野适应的程度相当良好,只要成长起来,至少能撑住虎啸馆的招牌了。 后继有人,日后吴一手才有脸去九泉之下面对父亲。 他吐一口气,沉声喝道:“小野,不要想多,开始练吧。” 唐野心中一凛:“是。” 当即开练。 呼呼呼呼! 很快,院子里便响起一道道声响,遒劲有力,呼啸出声。 …… 在后方的院子,天井边上,小哑巴正在洗衣服。她若有所觉,抬头去看,见院墙之上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双眸子,发着幽幽的绿光,浑然不似人的眼神,正眼勾勾地看过来。 小哑巴鼓起勇气,脆生生唤道:“五手师叔,你身上的衣服很脏了,也破了,要不要换下来,我帮你洗,补一补?” 赵五手似乎受惊,猛地一缩,像一头大猫,纵身落到地上,一扭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真是个怪人哩。” 小哑巴轻声嘀咕道。 她不由又抬头去看,见那院墙有八九尺高的样子,刚才赵师叔跳下来轻悄悄的,听不到什么声响,很是敏捷。 但是这也不用大惊小怪,他是师叔,会武功很正常。 小哑巴就继续搓洗衣服。 …… 教徒弟,一个人就够了,多了反而会造成干扰。唐野有师兄在教,杨三手闲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得空闲,要出去买一味主药。 这药是用来熬打虎汤的,由于唐野适应药汤的程度很理想,与吴一手商量过后,两人决定把打虎汤的药力提一提。 要增加药性,就得添药。 药贵,且不好买,但为了唐野,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 今日的斜阳路有些冷清,一个报童小跑着,嘴里大喊:“卖报卖报,惊天大新闻,东瀛十万军队开拔,已经进入鲁胶半岛,战争一触即发……” “卖报卖报,申城风云动荡,据传东瀛帝国已与雄卢、英伦两国达成共识,利益均分,东瀛租界成立在即……” 听到这些,杨三手双拳不由自主紧握,手背青筋绷起,他心中愤懑,想要大喊一声:我们炎黄之地,怎能让外族随便入侵,像分猪肉一般,哪一块肥就分哪一块呢? 究竟是为什么? 杨三手想不明白,他知道那所谓东瀛帝国,国土小得很,称弹丸之地不为过,却能跑到这儿作威作福。 简直是耻辱。 杨三手渐渐松开双手,颓然一叹,喃喃道:“看这样子,申城很快就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前几年,几位国术大师奔走呼告,提出要‘以武救国’,这才有了国术精武会。然而以后一定是洋枪大炮的天下,吾辈练武的,就算练得再厉害都是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住别人的子弹?” 他脸上神态彷徨而挣扎,随即又想到:斜阳路这边隶属英伦租界,日常秩序还算稳定,即使东瀛租界建立,彼此之间,应该也能相安无事吧。 “但明明是在自己国家的国土之上,却只能乞求外族人的庇护,这等屈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杨三手脸色黯然,慢慢走着,瘦弱的身形变得更为佝偻了。 第十章:雨在下,血在烧 接连几天都在下雨,雨水滂沱,不少低洼的地方都淹了。 今日雨势终于渐渐停歇,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昏沉。 兴福昌,灯火明亮,一如既往般热闹喧嚣。 这是恶狼帮的大本营,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一院是赌档,一院是烟土馆子,后面的,则是帮主宋老粗的住所。中间设个小厅,专门用来出纳收钱。 在申城,恶狼帮算是个小字头,势力范围内有一条街道,两个巷区。兴福昌做着赌毒生意,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知多少人为此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小厅里,宋老粗翘着二郎腿,手夹一根烟管,时不时放到嘴里抽一口,再徐徐吐出烟圈,十分惬意。不远处摆放一张大木桌,桌上叠着账本,还有一把把的零碎纸钞,以及不少铜板、银元等。两个穿着长衫的人正在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计算着数目。 一个短衫帮众走了进来:“帮主,斜阳巷的刘阿福还不上钱。” 宋老粗问:“他欠多少?” “利滚利,已经五个银元了。” 宋老粗顿时眼一瞪:“那还等什么?他不是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吗?没钱还,就拿女儿抵账。抓了人,直接卖到醉春楼去。” 帮众咧嘴一笑:“帮主,要不要先把他女儿送到你这,开开荤? 宋老粗眉头一挑:“你懂什么?醉春楼的规矩,雏儿才能卖得上价钱。再说了,就那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摸不着二两肉,老子一点兴趣都没。你少啰嗦,快去办。” “是是。” 帮众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听着外面响起的雨声,雨又在下了,宋老粗有些不耐烦地问:“今天的帐算好了没?” “快了……” 一个长衫男子赶紧回答。 “快点,我要回屋了。” 登登登! 又一个帮众小跑进来,兴奋地道:“老大,我发现那小瘪三了。” 宋老粗问:“哪个?” “便是虎啸馆的。” 闻言,宋老粗来了精神:“他在哪?” 帮众回答:“就在外面不远的地方,在一户人家檐下避雨。” 宋老粗疑问:“他在那干嘛?” 帮众摇头道:“可能是出来买东西,碰着雨下大了,所以避一避吧。老大,这可是个机会。” 想到当日在虎啸馆内受到的伤,被损的面皮,宋老粗眼眸掠过怨毒之色,喝道:“叫阿财和烂皮进来。”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是两个心狠手辣的青年人,属于恶狼帮的得力打手,手上沾着好几条人命,十足的亡命之徒。 宋老粗看着他们,吩咐道:“阿财,你面生,那小瘪三没见过你。你一会就出去,假装到那避雨,等挨了身,直接给他一刀子。” 阿财问:“要死还是要活的?” 宋老粗啐一口:“废话,肯定是死的,把他做了,然后和烂皮把尸体运走,扔到黄淞江沉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虎啸馆两个老不死怀疑,也寻不着证据。” 烂皮问:“老大,这小瘪三拜入虎啸馆,会不会学到了武功?听说上次帮里两个兄弟被他打伤了。” 宋老粗把眼一瞪:“上次是意外,他进武馆才多久?这点时日能学到什么狗屁功夫?阿财只要近身了,一刀捅过去,即使高手也要阴沟里翻船。” 阿财嘿嘿一笑:“老大放心,这事我熟,就交给我了。”他不是什么练家子,但手够狠,刀子准。 宋老粗一摆手:“快去吧,免得他跑了。这小瘪三进入虎啸馆学武,还挺适应的。我们暂时拿吴老鬼他们没办法,可让他们没了徒弟,断了虎啸馆的根,他们很快就撑不下去。哼,这武馆坐落在咱们的地头上,简直是眼中钉,忒让人不爽快。” 顿一顿,又道:“办完了事,你们回来后,阿财领三个大洋;烂皮领两个。” 重赏之下有勇夫,两人欢喜地赶紧出去办事了。 暮色更深,雨势更大了,茫茫一片,稍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街上已经不见什么行人,两边的店铺人家大都关门打烊。 在一户门窗紧闭的人家门口,唐野站在那儿,他戴着一顶毡帽,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被风一吹,人就不禁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凉意。 嗒嗒嗒! 一阵蹚水的声音响起,有人在街上跑着,然后一猫身子,钻到了檐下。 是个面目干瘦的青年,身上的衣衫湿了一大半,头发全是水,滴滴答答地落着,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嘴里骂道:“这鬼天气,刚才还是小雨,怎地一下子就下大了。” 唐野打量他一眼,随即往旁边让了让。 青年看过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嘴里喃喃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烦死了……” 身子已经往唐野那挨了过去。 门口檐下,就巴掌大的地方,很快两人便靠得很近了。青年猛地出手,手中握着一柄半尺多长的匕首,直接往唐野腰间捅了过去。 近在咫尺,突起发难,根本来不及防备。 青年嘴角已经弯出一抹狞笑…… 但下一刻,狞笑变成了惊愕。他的手腕被一只手给抓住了,抓得死死的。眼看锋锐的刀尖距离唐野的腰眼处不足一公分,但愣是停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好大的手劲! 青年看到了毡帽下那张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孔,一双眸子亮得像天上的星辰,似乎能亮到人的心底去,叫人莫名心慌。 “这小瘪三竟然真得学会了功夫……” 第一时间内,青年脑海掠过这么个念头。随后他就要张开嘴巴,要给同伴发信号——在既定的计划里,该是他把唐野捅死,然后带着尸体去跟埋伏在不远处的同伴汇合,一同再去黄淞江沉尸的。但现在出现了变数,必须要大声求救。 青年刚要喊,喉咙处被一手捏住,那手仿佛是一柄强劲有力的铁钳子,而他则像是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刹那间,青年浑身失去了力气,双眼睁得大大的,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态。 “血性+3!” 沧桑的提示音,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起伏。 这么多? 唐野有些意外。 上次打伤两人,分别是血性+1,而这一次就3点了。 那么,是因为直接格杀了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这个人作恶多端,因此奖励更为丰厚? 此事仍需验证,但不用急,接下来有大把机会。 唐野觉得浑身气血渐渐蒸腾,仿佛被点燃了似的。 雨在下,血在烧。 第十一章:枪火的杀伤 宋老粗没有老婆,但有女人,而且有好几个。不过那些女人不住在这边,而是放在别的地方养着,有需要的时候,宋老粗便寻上门去,好好享受一番。在他看来,兴福昌是办正事的地方,带着女人不好做事。 等账房算好了数目,把钱装进一个袋子里,宋老粗接过,提着钱悠然返回后院。 有两名汉子守在那儿,见到他,唤声“老大”。 这是两名心腹帮众,等于是贴身保镖。 在道上混,结怨不少,仇家不少,出入都得带着人,这才安心。 宋老粗名字叫“老粗”,可性子一向小心谨慎,很少离开帮会势力地盘。 在地盘上,恶狼帮按人头收钱,但也得往上交钱。在他们上头的,正是赫赫有名的龙城。 然而这不能说龙城就是恶狼帮的靠山了,根本不到那个份上。说白了,两者的关系,就跟恶狼帮与地盘上的那些底层穷人一样,是统治与被统治的从属关系。 龙城收钱狠,每月几乎要抽走四成,剩下的,一部分用来养人,一部分就被宋老粗拿了出来,当成私人财产。日月积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笔钱,都藏在院子里。 申城有银行,有洋人开的,有国人开的,也有中外合资的。但宋老粗不信银行,他更愿意每天守着自己的钱睡觉,这样才踏实。 “等会阿财和烂皮回来,你们告知我一声。” 宋老粗吩咐道,想着两人出去袭杀唐野,运尸沉江,一去一回,估计得一个小时左右。 “是,老大。” 两名汉子恭声回答。 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宋老粗进入屋子,把门关好。先是习惯性地停在门后,等了一阵,没有什么动静了,这才进入房间,从床底角落处拉出一口长方形的木箱子。 箱子很结实,挂着一把大锁,用钥匙开锁,里面一片白的黄的。主要是亮当当的大洋,还有一部分“小黄鱼”,也就是金条。 没有纸钞。 对于那些从银行里发行出来的轻飘飘的货币,宋老粗很不信任,总觉得是一个骗局。一旦当局变了,纸钞就会变成废纸,一文不值,哪有银元金条来得踏实? 而这时局,城头变幻大王旗,一会这个大帅上位,一会那个大帅掌权,朝令夕改,乱糟糟的。 他大力吸一口气,伸手进去,慢慢摸着,很是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摸了一阵,宋老粗才把今天的收入拿出,轻手轻脚地放进去,免得被外人听到了金钱碰撞的声响。 砰的一下! 外面传来一记闷响,裹挟着风雨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宋老粗十分警惕,连忙把箱子锁好,摆回原处,然后走出去,顿一顿,打开屋门,探头去看。 天已暮晚,加上下雨天,昏暗得快,视线变得迷糊。 宋老粗大声叫:“汗衫明!” 没有听到人回答。 宋老粗一怔,再叫一声:“刘炳!” 还是没人应声。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应该守在外面,寸步不离才对。 蓬! 猛地一团人影窜来,劲风带着雨水,显得非常凶猛。 宋老粗早提起了戒备,反应也快,整个人往后急退。他退得急,把屋子里的椅桌都给撞翻了。 一人窜进了屋子里,瘦削的身形,头戴一顶毡帽,帽檐还有水往下滴落。 “你……” 对方抬起了头,借助屋子的电灯火光,宋老粗认出了他:“是你这小瘪三?” 唐野出现在此,毫无疑问,派出去的阿财和烂皮估计已经死了。而守在门外的刘炳两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可能! 难道是杨老鬼出手了? 如此说来,唐野出现在街上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好比那诱饵,故意来引宋老粗上当的。 不过现在,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宋老粗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墙上,这心里才稍稍安心。他没有贸然喊叫呼救,他这院子距离前院有点远,外面的赌档正热闹着呢,十分嘈杂;加上风雨交加,还有雷电声,求救声很难传出去。 定一定神,沉声问:“你要干什么?” 唐野面色冷峻:“你派人去杀我,还问我要干什么?” 宋老粗目光闪烁不定,生怕杨三手躲在哪儿突然杀出,嘴里装糊涂地道:“我什么时候派人去杀你?” 唐野在蓄势,寻觅宋老粗的破绽:“那个叫‘烂皮’的人什么都招了。” 解决了持刀青年后,把尸体藏到一边,等了一阵,就有人鬼鬼祟祟跑来探看。唐野自不客气,直接将对方拿下。这家伙比较胆小,被扭断了手腕后,立刻什么都说了出来。 当然,唐野今天在外面徘徊不去,本就是冲着兴福昌来的。当获悉了足够的信息,便翻进院子里,攻其不备地把守在外面的两人撂倒。 该死的蠢货…… 宋老粗心里暗骂一句,却也不慌,注意到唐野在喘气,顿时明了:对方接连跟阿财等人交手,肯定消耗不小。毕竟,他还只是个少年,虽然练了武,可身子看上去依然显得单薄。 这个,或许是个机会。 宋老粗想着,口中说道:“你杀了我的人,你逃不掉的。外面有我几十个兄弟,他们很快就会赶来……” 说着,猛地抄起一张椅子朝着唐野砸来。 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假的。多说话死得快,这道理,宋老粗懂。他只是故意让唐野分心,一有机会,立刻发难。 嗖! 唐野早有防备,侧身避开,人扑过去。 啪! 像平地响了个爆竹,是枪声,硝烟袅袅。 宋老粗右手赫然多了一柄黑色的左轮手枪。 他不是正式的练家子,在多年前就张罗着防身利器,于是花高价买了这把手枪,一直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枪火? 这一枪应该是打中了扑来的唐野,倒不是宋老粗枪法好,平时他也少练,更少用。一来子弹贵,不好买;二来冲锋陷阵有手下帮众,他养尊处优很久了。 宋老粗的枪法其实很马虎,不过刚才唐野扑得凶,彼此之间距离近,抬手一枪,命中的几率就相当高了。就不知道打中了哪儿,是否命中要害…… “你这瘪三想要杀我?做梦!” 宋老粗见唐野摔到右边去,他踏步上前,安全起见地想要再补一枪。 呼! 唐野猛地弹起,一脚凌空踢出,结结实实地踢中宋老粗的颈脖。 这一脚真是有力,宋老粗脆弱的颈椎似乎都被踢断了,人直接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血性+5! 唐野站定,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右手臂染红一片,有鲜血滴落到地上。 他中枪了。 第十二章:我已经解决了 不知是手枪的声响不够大呢,还是外面太过于嘈杂,这番动静并未惊动别人。 唐野关上屋门,撕了块布条把中枪的手臂绑住,没有急着去搜宋老粗的身,而是消化先前在门外,解决掉那两个宋老粗的手下后,脑海中出现的信息: “由于你的血性点数积累达到了一定数值,奇门异术开放相关兑换权限……” “其一:《血气方刚》(精武级):能迅速消除疲劳,精力恢复到巅峰状态,每使用一次,需要消耗血性10点……” “其二:《血气之勇》(精武级),每使用一次,劲力翻倍,每次消耗血性10点……” “当你获得更多的血性点数,奇门异术也将开放更多的选项……” 刚才那一脚,唐野就是用了一次《血气之勇》,直接把宋老粗的脖子都踢断了,效果极为明显。消耗掉10点血性后,现在只剩10点,刚好够再用一次奇门异术。不过这血性积攒不易,要节省着用。 想到刚才的状况,差点被一枪爆头,唐野不禁心有余悸。火器的杀伤,实在凶猛歹毒。好在宋老粗的枪法不准,而自己也及时地避了一下,这才没有被打中要害。否则的话,现在倒在地上的可就是自己了。 定一定神,唐野去搜宋老粗的身子,找出一串钥匙,至于其他的私人用品,包括那柄手枪,他都不拿。随后开始在屋子房间里搜寻,不用多久,就从床底下拖出那口木箱子,用钥匙打开,见到一箱子的钱,白的黄的,十分养眼。 唐野露出了微笑,再不管其他,提着箱子,冒雨翻出院子。 风雨交加,噼里啪啦作响,夜空还有闪电掠过,时不时响起一声雷。 有这场大雨帮忙,洗刷掉了很多痕迹。 街上鬼影都不见一个。 谨慎起见,唐野还是很小心地绕了路,不留下蛛丝马迹,最后回到虎啸馆的时候,浑身都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小野,你去哪儿了?” 见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杨三手一箭步冲上来。 见到唐野脸色苍白,手臂上带着伤,老头眼睛都睁大了,怒道:“小野,是不是有人伏击你了?恶狼帮的人?他奶奶个熊,这个宋老粗找死,敢动我徒弟!” 唐野咧嘴一笑:“师父,是我自己去了趟兴福昌。” 杨三手一跺脚:“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去了?多危险啊,好在宋老粗顾忌武馆的招牌,否则你可能都回不来了。但他们打伤了你,这事不能算了,你放心,明天我亲自去找宋老粗,要他给个交代。” 唐野把木箱子递过去:“师父,你不用去找宋老粗,我已经把他解决了。” “啊……” 杨三手一呆,神色顿时呆滞住。 关于这事,两人之前就谈过,要交给唐野去办,当是练手。但杨三手的意思是让唐野学有所成后才谋而后动,怎知不声不响的,唐野就跑去了?虽然他学得很快,已经练出了劲道;虽然《三通虎》是速成的功夫,只要适应,能熬得住打虎汤的药性,短短时日就能上手,可唐野毕竟只是个少年,而恶狼帮上下可是有上百人。 唐野慢慢把事情经过说了,关于“血性”的事太过于玄乎,就隐瞒未提。 听完,杨三手上下打量唐野一眼,掩饰不住的赞赏,不住地道:“好好,有胆色,有谋略……不是,你中枪了?” 赶紧上来查看伤势,仔细看过之后,脸色凝重:“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被这洋枪打中,很容易造成伤口发炎,引发感染,必须尽快把子弹取出来。” 唐野问:“不能去医院,此事走漏了风声的话,会很麻烦。” 杨三手道:“武者常受伤,久伤成医,家里有着工具,可以帮你把子弹取出,再敷上金疮药,养上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他带着唐野去找吴一手,把药箱拿出。 杨三手沉声道:“小野,子弹入得深,取的时候会很疼,我们没有麻醉药,你忍着点。” 唐野笑道:“我泡打虎汤都挺舒服的,这枪伤也没什么。” 杨三手哑然失笑,只能说这徒弟天赋异禀,天生不怕痛。 果不其然,开刀之际,陈唐硬生生忍下来了,没哼一声。约莫两刻钟后,顺利把子弹摄了出来,清理伤口,敷上了金疮药,再仔细包扎好。 杨三手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小野,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这次你命大,没有被打中要害,但下次呢?这世道变了,火器大行其道,在子弹面前,血肉之躯根本抵挡不住。就算是从没有练过武的人,只要拿着一把枪,便能轻而易举地把一个苦练了几十年的拳师打死。这,正是我们练武之人的悲哀。” 他说着,意气消沉,满怀唏嘘。 唐野点头道:“其实我本是想去打探点消息,谁知那宋老粗派人来杀我,我这才暴起反击,把他们杀了。” 吴一手淡然道:“杀就杀了,这等恶徒,杀之后快,等于为民除害。” 杨三手摸了摸下巴:“宋老粗一死,肯定会掀起一番风波,虽然恶狼帮只是个小字头,但毕竟是交钱给龙城的。又死了好几个人,巡捕房要做事。前一阵子,很多人都知道宋老粗与我们交恶,结下梁子,那么顺藤摸瓜,他们会查到这里来。” 说到这,不无忧虑地看着唐野:“小野,虽然你做事谨慎,没有被人看到,但你手臂上的枪伤就是个破绽,很难说得过去。” 吴一手沉吟片刻:“确实如此,这样吧,明天一早,就安排小野出去躲一躲,便说回乡下探亲去了。巡捕房找不到人,找不到证据,也无话可说。大不了用钱请会里的人出面,说上几句,巡捕房那边不会为难的。” 宋老粗等人一死,恶狼帮势必四分五裂,只要过了这阵风头,就再没人追究。也许从此以后,恶狼帮就没了。 当然,恶狼帮没了,很快会有新的字头出现,接管这块地盘。可能是恶虎帮,也可能是恶狗帮什么的。在申城,这种字头更迭的情况数不胜数,不知多少。 杨三手道:“行,就这样办。哈哈,小野不但杀了宋老粗,还带回一箱子钱。啧啧,这宋老粗真能搜刮,攒下这么一大笔钱来。大师兄,你说这钱?” 吴一手道:“这是小野拼着性命拿到的,理该给他。” 唐野忙道:“师伯,师父,这钱就放在武馆用吧。我吃喝拉撒都在武馆,没什么地方用钱的。” 杨三手拿出一把大洋,道:“你明早要出去避风头,得带点钱在身上。其他的,就由我帮你拿着,等你回来,天天给你开小灶,大鱼大肉随便吃,让你好好补身子。你不是老说半夜会饿嘛,到时候晚晚让你吃夜宵,管够。” 唐野接了银元,笑道:“好的。” 又说了几句,就返回房间,小哑巴早等着急了,见到他手臂的伤,不禁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唐野摸了摸她头:“小伤而已,练武的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没事。嗯,明早我要出门一趟,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小哑巴也不多问,紧紧抱住他。 第二天,天蒙蒙亮,刚刚破晓。 砰砰砰! 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巡捕房的!” 第十三章:巡捕房查案 “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巡捕房的!” 粗暴的喝声不断响起。 杨三手心一紧,他本来早早起床,要安排唐野出去,没想到一大早就被巡捕房找上门来了。 这些狐假虎威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效率了? 唐野还在馆内,该怎么办? 一时间,杨三手感到有点慌乱。唐野是他徒弟,是虎啸馆的希望所在,不能有任何闪失。 “师父,开门吧。” 这时候,唐野走了出来。 杨三手正要说什么,砰的,门栓被撞断,一大队蓝衣巡捕冲了进来,个个制服整齐,腰别警棍,手中拿着长步枪。 此际吴一手也出来了,看着领队的,不禁一皱眉:“牛队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牛队长身材不高,显得矮胖,一张圆脸,总是带着笑容。不过这笑容假得很,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吴馆主,打扰了。事关重大,你们不开门,我手下只能依章办事。” 吴一手忍住气,问:“发生了什么事?” 牛队长朗声道:“昨晚兴福昌发生命案,恶狼帮帮主宋老粗被杀,其手下死了四个,两人的尸体在街上被发现,另两人则死在宋老粗门外。” 吴一手淡然道:“帮会之间为了利益互相仇杀很正常,你们不查案,怎么跑到我虎啸馆来了?” 牛队长道:“我接到线报,说前一阵子宋老粗带人到虎啸馆闹事,你们之间结下了梁子。” 吴一手道:“有这事,那又如何?宋老粗仇家那么多,你们偏偏来查虎啸馆,可说不过去。” 牛队长道:“经过尸检,宋老粗等人都是被功夫活活打死的。其中有腿功,爪功等,十分狠厉。” 吴一手呵呵一笑:“牛队长,这就更搞笑了。练腿功爪功的,飞霞路那一大把,混迹江湖的更不少。总不能因为我虎啸馆在斜阳路,距离兴福昌近,就被怀疑吧。” 牛队长道:“吴馆主,正所谓瓜田李下,我也是公事公办,请你理解。” 吴一手哼一声:“但凡事总得讲证据,光是那几下腿功爪法,可没有说服力。” 牛队长手中举起一个袋子,说道:“这儿有一把手枪,是宋老粗用的,昨晚他开过一枪,现场找不到子弹,根据血迹显示,凶手身上中弹了。这个,就是最大的证据。” 吴一手心一凛,暗地瞟了唐野一眼。枪伤是很明显的伤势,一看便知,做不得假,更难以掩盖。 那边杨三手更是急了,非常懊恼没有连夜让唐野走,以至于被堵住了。 牛队长干咳一声:“我今天带人来,就是来查此事,只要你虎啸馆的人身上没有枪伤,那就证明你们是清白的。” 吴一手寒声道:“牛队长,你的意思是要搜身检查了?” 杨三手怒道:“牛成章,你不要欺人太甚!” 牛队长干笑道:“杨老哥,你稍安勿躁,为表尊重,我带了义和医院的护士来,由他们给你们检查。” 一拍手,两名穿着白褂子的人走出来,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男的检查男的,女的检查女的,这一下,总算体面了吧。” 牛队长皮笑肉不笑地道:“但我把话放在这,如果你们拒不配合,又或者真查到了什么,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哗啦啦! 一众巡捕纷纷举起了手中长枪。 “你!” 杨三手又气又急。 就见唐野踏步走出,脸色平静地道:“我先来检查。” 说着,直接把衣服长裤脱掉,只穿一条贴身短裤,还特地转个身,有伤无伤,一览无余。 杨三手顿时睁大了眼睛,他主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野的手臂上,可那儿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枪伤的痕迹。 一夜之间,枪伤不但痊愈,还疤儿都没留下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那可是枪伤! 杨三手忽然想起一事:当日唐野被恶狼帮的人毒打,被打得吐血,多处骨折的样子,奄奄一息。可第二天,他竟然活过来了,吃了一顿饱饭后,就又活蹦乱跳的。 这是何等惊人的恢复力。 也正因为看中这一点,杨三手才找上门去,主动收唐野为徒。 如此说来,这次的枪伤能够快速痊愈,倒也能够接受了。 怪不得唐野如此淡定,还主动第一个出来接受检查,分明是要让杨三手他们安心,不必铤而走险,与巡捕房的人交恶,起了冲突。 唐野是凌晨醒来,发现手臂的枪伤痊愈了的。他心里明白这是自己血脉觉醒的原因,虽然还不知道那血脉究竟代表着什么,但诸般神奇的表现效果,已经证明了很多。 当然,并非说有这血脉就是不死之身。如果被打中要害,伤及根本,而或子弹没有被取出来,伤势肯定无法恢复得那么快。 见到唐野没事,最大的担忧消失,吴一手等人自然很配合地接受护士检查。他们的检查,是到房间内单独进行的,包括小哑巴在内。倒是赵五手的检查出现了状况,他非常抗拒,不肯让人近身,蹲在地上瞪着男护士,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吓得那护士脸色发白。还是吴一手出声,才让他接受了检查。看得出来,对于这位坐馆师兄,赵五手还是非常服从的。 最后的结果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牛队长无话可说。 吴一手脸色阴沉:“牛队长,你需要给我虎啸馆一个交代。” 牛队长神色讪讪然,对于日渐没落的虎啸馆,他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不过虎啸馆隶属国术精武会。此事传扬出去,大同会那边同气连枝,声讨起来,巡捕房将会面临不小的压力。 他倒是能放得下,脸上堆起笑容,赔笑道:“吴馆主,多有冒犯,我给你赔个不是。但请你理解,我这也是职责所在,上头下了命令,不得不查。你看咱们一向可相处得不错,对吧!” 吴一手哼一声,不再说话。 牛队长一摆手:“收队。” 说着,又朝吴一手和杨三手做个礼:“两位老哥,改日有空,我请你们到凤来楼喝茶。” 这才带着队伍离开了。 杨三手朝着他们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走狗!” 吴一手看着唐野,微笑道:“小野,你很好。” 转身进屋去了。 他很清楚唐野的身体机能不同常人,潜力无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也很难解释得明白,总不能开刀把唐野解剖开来观察。 总而言之,唐野是虎啸馆的人,这就足够了。有此天赋异禀的弟子,门楣光复有望。 第十四章:木人桩 牛成章收了队,让一众巡捕解散,自个则坐上一辆黄包车,离开斜阳路,拐进明春路,下了车,走进一间古色生香的酒楼,踏上二楼,站着等在那儿。 自有人去禀告,一会之后,牛成章被带到一间包厢,站到一位老者跟前。 这老者年约花甲,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褂,头戴一顶西洋帽,既不高大,也不威猛,显得瘦瘪。可面对他,牛成章却弓腰做礼,满脸堆笑,讨好地道:“吉叔好。” 那吉叔正悠然喝茶:“牛队长来了,请坐。” 牛成章便欠身坐下,屁股只坐椅子的一角。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回禀吉叔,我刚带队去虎啸馆,全部检查过了,没有嫌疑。” 吉叔一皱眉:“这可奇了怪,既非字头仇杀,又不是武馆做的手脚,到底是谁杀了宋老粗?” 牛成章不敢吭声,眼前这一位,可是龙城大管家,手眼通天,掌握知晓的情报消息比巡捕房都要多得多,牛队长怎敢多嘴,他之所以能坐上队长的位置,也全赖龙城出钱支持。 吉叔叹口气:“这世道是越来越乱,来申城闯荡的外人也是越来越多。人多,难免有不讲规矩的。这事,让龙爷头疼啊。” 牛成章听着,不禁打个冷颤。龙爷头疼,就意味着许多人要人头落地。 吉叔又道:“但规矩便是规矩,不可逾越。宋老粗虽然是个小角色,可一向听话,交钱也准时。他莫名其妙被人杀了,如果龙城不有所表示,下面那些字头帮主们难免会有闲话。” 牛成章忙道:“吉叔放心,我会带人查下去的,直到缉捕凶手归案为止。” 吉叔瞥他一眼:“在申城,这样的仇杀事件屡见不鲜,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重要的,是态度。” 牛成章点头如小鸡啄米:“我明白的。” 此案蹊跷,缺乏线索,若是查不出个头绪,自然会成为悬案。但不管龙城还是巡捕房,都不喜欢悬案存在。依照规矩,最后自会寻个由头名目,找个差不多的人屈打成招,然后结案了事,便算是交待了。 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恶狼帮那边该如何收拾?” 吉叔又喝一口茶:“不用管它,能者居之,这个,也是规矩,就看哪个后生能冒出来了,龙爷一向都喜欢奖掖后生的。” “明白。” 牛队长眨了眨眼睛,龙城最大的规矩,当然是先交钱。 …… 白切鸡、爆焖鸭、大盘牛肉、骨头老火汤……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满满一桌。 杨三手笑呵呵:“这一顿,比过年还要丰盛得多,小野,你尽管放开肚皮吃。对了,我跟小哑巴说了,晚上专门给你开小灶,想吃什么尽管说,你再也不用饿着肚子睡觉了。” “多谢师父。” 看见那么多好吃的,唐野食指大动。 杨三手道:“不用谢我,这都是你自己打拼回来的,该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谢你,尤其是老五。” 看向蹲坐在椅子上大口吃肉的赵五手:“老五,多亏小野弄了钱回来,你才有这么多肉吃。” 赵五手抬头,竟是咧嘴一笑,笑容渗人得很。 唐野抄了宋老粗的底,那一箱金银,若是平常人家,足够花销十年八年的,但依照虎啸馆给唐野的生活标准,却也不耐花。近期打虎汤提高了药力,要买的药材更多更贵了,端是花钱如流水。 但不管如何,花费在唐野身上的,杨三手绝不吝啬,特别是吃喝方面。练武之人,消耗巨大,自然要吃回来。否则的话,哪能打熬气血? 吃饱喝足后,唐野跟随吴一手来到练武场上。 “小野,时至今日,《三通虎》的各种技艺窍门我基本都传授给你了。拳法、腿功、爪劲,你学得太快,我已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吴一手难得地打趣说道。 旁边站着的杨三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对自己所收的徒弟简直满意到了极点。武学界中,有天赋异禀者,有天纵奇才者,万万没想到自家能收着这么一个。不知是师父保佑呢,还是老天开眼。 吴一手语气一转:“但是,武道之途,学无止境,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就,就不能满足,不能故步自封。” 他说着,神色肃然起来:“小野,你现在欠缺的是火候。好比做菜,菜谱材料什么的,你都一清二楚了,可想要做出美味佳肴来,就得讲究真正下厨时的火候。这个,是没有人能教你的,需要你自个去揣摩,去经历。” 唐野受教地点头道:“我明白。” 吴一手慢慢道:“最好的练习,乃是实战,是恶斗。但你目前的状态,贸然出去,却会出事。我与你师父放心不下,申城的水,深着呢,稍微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你还年少,品性需要稳一稳。” 杨三手附和道:“大师兄说得对……小野,且说对付宋老粗一事,你就有点冒险了。万一出了岔子,叫我们如何是好?都说初生之犊不畏虎,可真遇上了,那牛犊子怕是给老虎吃得渣都不剩。” 唐野知道他们是出于关怀好心,自无异议。 吴一手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饭要一口口吃,学武亦然。你掌握了拳法技艺,接下来就该练了。一般而言,练武,与人切磋,循序渐进,最好不过。” 说到这,苦笑一声:“但咱们虎啸馆,就你这么一个弟子了,没人陪你过招练手。我和你师父两个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合适。至于到外面找人,更是麻烦困难。” 唐野搔搔头:“师伯的意思,是让我独个儿练?” 杨三手道:“一个人练枯燥乏味,也欠缺互动参照。是以我们商量过后,花大价钱造了一个木人桩给你。” 走过去,来到练武场中。那儿竖着一物,用一块灰布盖住,揭开布匹,露出一具木人桩来。一人高,主干水桶般粗,周身不同位置上横着数根手臂粗细的桩手和桩脚。远看过去,倒像个人站在那。 杨三手解释道:“在武学界,木人桩乃是拳师必备。它与寻常的木人不同,首先是用料不同,一般木人都是当练拳的靶子,材质只能说普通,劲道练出来后,发力轰击,能将其打裂,甚至打烂。但真正的木人桩可是用坚韧无比的整株实木打造而成,即使用锋利的刀斧,也很难一下子将它砍烂;其次是构造不同,木人就是个大概的人样轮廓,光杆子,没有这些形同手臂的桩手和桩脚。” 说了这么多,他有些渴了,先喝口茶润喉,才接着道:“上等的木人桩必须形神皆备,具备人的身体特征,各种要害部位,比如说这儿是喉咙、这儿是软肋、这儿是下阴……”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木人桩:“而桩上的那些桩手桩脚,它们分布的位置尤其讲究,不能乱造,乃是一具木人桩的魂。你可以把它们当做是对方的手臂,用来防御和格挡的。不同方位,不同横竖,不同延伸,各有玄机。练拳之际,你的招数需要避开、而或拨动这些木臂,然后快速而准确地击打中木人桩的要害地方。日月积累,熟能生巧,慢慢的,你就练出来了。” 唐野听得入神,看着木人桩的时候,目光显然发生了变化。 杨三手微笑道:“木人桩本身为死物,固定在地上,可巧妙安设上桩手桩脚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别以为打木人桩很简单,许多拳师打上一两个月,都还无法打得连贯呢。不是被这根木臂儿挡了手腕,便是被那根木臂儿碍了肘子,狼狈得很。” 唐野忍不住问:“师父,木人桩应该有不少做法和类型吧。” 杨三手赞赏地道:“那是当然,不同门派,构造便不同。木臂的多少,长短,以及布置的方位,只要有一根差异,那整个木人桩都会不同。其中,桩手桩脚的数量是十分重要的基础因素,每多一支,变化就多一重。这一具木人桩,桩手桩脚共九支,乃是咱们虎啸馆独有,为《三通虎》量身定做,比起其他武馆的要复杂得多,更富变化。一般的木人桩,也就三五根桩手桩脚而已。说到这,我要提醒一声:小野,你需清楚,不管是打虎汤,还是拳法秘笈,以及这木人桩,都不可对外泄露。” 唐野忽问:“师父,若是我把那些桩手桩脚全部打断,不就能直接破了这木人桩?” 杨三手闻言,哭笑不得:“按你这么说,那还要拳法技巧有什么用?便等于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天下无敌了。但想要做到那一步,简直痴人说梦。所以呀,勿要异想天开,还是踏踏实实练好技艺,再谈其他。” 唐野哦了声,想着确实如此。自己能一脚踢死宋老粗,还是动用了奇门异术“血气之勇”的缘故。况且宋老粗并非练武之人,身体稀松平常,若果碰上了高手,那将会是另一种情形了。 因此,手法技艺的作用性毋庸置疑。而木人桩最主要的用途,便是练手法步法这些的。 等杨三手说得差不多了,吴一手才道:“那就这样吧。小野,只要你能打好木人桩,就能真正出师,可以与人实战了。” “好。” 唐野应了声,站到木人桩前,却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站在那儿,认真地观摩起来。 吴一手和杨三手对视一眼,很是高兴。打木人桩,不但能练出技艺,更能磨砺心性,如果心急毛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想要一遍就打下来,那样的话,根本不可能打好木人桩。 第十五章:打木人桩 唐野站在木人桩前,一站就数个小时,快到吃晚饭时,仍是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具木人桩。 “他这是迷惑了,看不透桩手桩脚的布局……” 杨三手不无担忧地道:“大师兄,我是不是该去示范一遍?又或者,给他换一具入门级的简单些的木人桩?” 桩手桩脚越多,越难打;反之同理。木人桩虽然在武学界中广泛应用,但一般而言,对于拳法风格小、巧、多变的流派效果更好,比如太极、咏春那些。 其实平日之际,杨三手他们很少打木人桩,不擅此道。《三通虎》讲究“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动则以,一动则势若雷霆,十分的爆发凶猛,与一板一眼地打木人桩的套路不甚相符,效果自然也不太理想。 但为了磨砺唐野,吴一手和杨三手合计,煞费苦心地推出了这具拥有九根桩手桩脚的木人桩。 吴一手摇头道:“不必。老三,你要明白,小野跟以前咱们收的那些徒弟不同,他天赋卓越,远超你我。这样的练武奇才就该上难度,不能用正常的标准来要求他。” 顿一顿,语重心长地道:“上这具我们都觉得棘手的九臂木人桩,本意便是磨砺小野的性子,让他收心养性,老老实实呆在武馆内打熬气血。如今外面乱糟糟的,天天有字头火拼,喋血街头;又是花花世界,灯红酒绿,蛊惑人心。小野年少,血气方刚,容易受到引诱迷惑,误入歧途。” 杨三手听得脸色一凛:“我明白了。” 晚饭做好,小哑巴去叫唐野回屋吃饭。席间唐野默然无语,在想着事情,有点食不知味的样子。吃完之后,放下碗筷,又跑到练武场上,站在木人桩前。 对于他的入迷,吴一手和杨三手都颇为满意。决定一个人的成就高低,除了天赋之外,勤奋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若是毫无兴趣,又或厌倦懒惰,再好的天赋也只会浪费掉。 当夜幕降下,明月升空,月色饱满,映照得院落清明。 在厨房那边,小哑巴正在忙活着给唐野做夜宵,熬骨头肉粥,得熬上两个多小时。等唐野练完功,洗了身子,正好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骨头粥。 站在木人桩前,良久,唐野缓缓伸出双手,但并没有往木人桩身上击打,而是凭空比划着,两手划动,幅度很慢。 墙根那边,有身影走动,却是披头散发的赵五手。他原本蹲在角落里,好像镶嵌到了墙里头,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有个人。其一动不动地看着场中的唐野,不过看了一阵后,赵五手有些不耐了,于是动身离开,像一只大狗,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野沉迷于身前的木人桩,似乎对赵五手的动静毫无察觉,在比划了一会后,他终于出手,右手绕过一根木臂,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木人桩上。 那儿,正是木人桩的小腹之处。 “夺”的一声响,在清静的月夜中分外清晰。 …… 西厢房中点着灯,吴一手与杨三手坐在灯下,正说着些事。说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东瀛租界将要成立之事,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杨三手明显心神不宁,间或做倾听状。 吴一手笑道:“你担心小野?” 杨三手回答:“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学武未满月,虽然有天赋,但没有人指点迷津的话,怕是会胡思乱想,走进了死胡同里。” 吴一手沉吟道:“这样吧,先让他独个儿琢磨两天,如果还不得要领,打不了木桩,到时你再示范给他看。” 杨三手道:“行……哎,我就怕他想不清楚,一夜没得睡,这孩子,性子犟得很。” 吴一手微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唯有认真,方能成功。” “说得也是……只是大师兄,这具九臂木人桩我也没打过几遍,久未练习,就怕示范的时候打不好,那可在徒弟面前丢了脸皮。” 杨三手苦笑着说道。 莫说他如今遭受反噬,早衰体弱,实力受损,便是在最巅峰的状态时,想要打九臂的木人桩打得好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虎啸馆上下,即使是师公吴留手,在打木人桩方面,都算不上什么好手。 当下只因唐野表现太突出,才弄这一具木人桩来,等于给唐野出一道天大的难题,使得其放慢脚步,好生呆在武馆内打磨心性。 听杨三手一说,吴一手也不禁有些发虚,要是杨三手示范不好,自然得他这位坐馆大师伯出手了,可他打木人桩的水准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难免露怯。 于是干咳一声:“老三,你也不用想太多,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就听到“夺”得一响。 吴一手一愣神:“听,院子里有动静了。” 杨三手当然也听到了。 夺!噼!啪! 随着第一声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这声响的频率不快,显得慢吞吞的,在两次声响之间,仿佛经过了一番观察考虑。这一声声,斯条慢理的,却似乎具备着某种韵律,让人听着舒服。 吴一手和杨三手不禁站到窗前,往外观望。 但见院子的练武场上,木人桩前,唐野站在那儿,被月光映照,莫名生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来。他站得稳,双手一出一收,一手或撩拨、或格挡、或推托,然后另一只手的拳头,总能不偏不倚地击打到木人桩不同的要害部位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从这声响可以听得出,他并未发力使劲,只是单纯地练习击打的技巧。 慢是慢了点,但这只是第一天的练习,已然能准确击打中木人桩的数个要害了。间或还起脚,恰好能撩中木人桩的下阴处。打了一会,越发流畅,甚至还绕到木人桩的背后,出拳击打木人桩的后侧腰眼。 吴一手与杨三手面面相觑,皆是惊喜交集。 半响杨三手才道:“我现在去打,最多也就打成这样。” 吴一手神态复杂,又是欣慰,又是唏嘘的样子:“非池中物,留在咱们虎啸馆,委屈他了。” 杨三手嘟嚷道:“他再厉害,也还是虎啸馆的弟子,是我的徒弟。” 吴一手呵呵一笑,忽道:“老三,如果放小野出去,把那八卦、太极、八极这些都学了,他会不会成为一代宗师?” 杨三手听着,不由一愣神:“大师兄,你想小野更改门庭,拜别个为师?” 他摇头像拨浪鼓:“不行,这可不行,小野跑了,咱们虎啸馆就绝后了。” 吴一手目光悠远:“听父亲说,一代宗师,必然要集众家之长。我的意思并非让小野去别的武馆,而是通过搭手,切磋,搏杀等,学到别人的功夫。” 杨三手哑然失笑:“大师兄,你说的这些谈何容易?运气法门,运力奥妙,俱内藏于身,根本瞧不出来。我也希望小野有个远大前程,扬名立万,但太难了。即使我们允许他出外拜师父,可人家会随便教吗?那些武馆,一个个都是藏着掖着,规矩深着呢。入门、学徒、弟子……不知要经过多少考验,起码熬上好几年,甚至十来年,才有可能被传一点真功夫。哪像咱们虎啸馆,直接上手真传。当然,咱们也是没办法了。” 正所谓“教好徒弟饿死师傅”,传统训诫,都是这般,奉为圭臬。 吴一手自是明白这些:其实武功一途,也是殊途同归,核心在于气血。只要气血足够了,劲力奔腾,很多功夫都能轻松上手,化为己用。然而要达到那等地步,实在难若登天,传说中的罡劲大成,简直是神仙般的人物了,反正从未听谁练成过。能成就罡劲入门,便已是坐镇一方的武术宗师。 心里又在考虑,是否该提前把秘笈原本传给唐野。但转念一想,觉得操之过急,且再磨练磨练,观察观察。毕竟那可是镇馆之宝,不容有失。再说秘卷上笼罩着玄妙的神秘之力,需要坚定的意志力把持,才能开卷有益。如果看不进去,再好的宝物,也是废品,唐野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对了,唐野没念过书,不识多少字,秘卷对他而言,仿若天书。 看来得先教其读书识字才行。 当年吴留手乃是秀才出身,有文才根基,只是适逢世道大变,秩序更迭,没了科举,这才弃文学武。有此师父,门中弟子自与别家有所不同,不是那些满脸横肉的粗鄙武夫,而拥有些文气。 在武学界中,饱读诗书的武者师傅并不罕见。练武强身,读书养性,文武双全,一张一弛。倒是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才一味练拳,弄得四肢发达,只能当个莽夫,或者打手。 唐野天赋惊人,若是只会打打杀杀,不能念书识字,那真是太遗憾了。 想到这,吴一手精神一振。 读书写字,同样是修心养性的好路数,用到唐野身上再好不过。杨三手便是现成的好老师,一众师兄弟中,他甚好此道,爱掉书袋子,倒显得有些文绉绉的模样。不像拳师,更像塾师,是以馆内说教讲道理的活儿都让他来。 就这么定了…… 第十六章:拉黄包车的少年 十一月的申城已然入冬,寒气逼人。 十里洋场,依旧夜夜笙歌。贵妇人们穿上了名贵的大衣皮草,灯红酒绿的舞厅内,装潢华丽的厅堂上,都建有仿西式的壁炉,炭火焚烧,温煦如春。 光洋码头,一边是苦力们在挥汗如雨地搬抬着各种各样的货物;一边是排列开来的黄包车,等待着下船过来坐车入市区的南北旅客。 这时代,轿车属于上流社会的专属,能坐上车的非富即贵。一般的旅人出行,为省工夫,主要坐人力黄包车,花点钱省事,还挺舒服的。能吃这一口饭的车夫,个个都得好脚力,更要识路,大街小巷,只要有个地址,都能把人拉过去。 唐野和他的黄包车排在后段,看样子,要轮到他,得等上一段时间。 拉黄包车也有规矩,在码头等客,有个先后次序,不许插队。若有捣乱者,便会被负责这儿的社团势力除名,再也不能到此拉客了。 控制码头的,可是申城两大巨头之一:三水商会。 名为“商会”,下面养着数个字头,人数多达万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主。 三水商会与龙城,一个水路,一个陆地,划区而治,多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今年入秋后,双方似有摩擦,发生了不少冲突,诸多流血事件甚至惊动了城政厅里的大人物,请双方老大去喝茶叙话了。 这些内幕事态,具体如何,下面的老百姓们自无法知晓,大都是道听途说。 唐野听到不少,这段时日,在杨三手谆谆教导之下,他能识字读书了,竟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倒让师父和师伯好生诧异。 两个“老人”属于老派人物,对于报纸这一新生事物虽然不排斥,却也不惯去看。总觉得上面刊登的讯息没有什么价值,或是堂皇粉饰之词,而或花边绯闻一类。所谓新闻报道,真有料的话,能这么写出来,让满大街的人看? 一份报纸的售价,却也不便宜呢。 唐野从宋老粗那弄回来的一箱钱,交给杨三手,用作武馆开销。钱不少,但与此同时,花销也在增大,主要都用在唐野身上,打虎汤药、各种精细吃食等,花钱如流水。 慢慢的,就又吃紧起来。 仍要赚钱。 近两个月的光阴,唐野表现卓越,学有所成,已经明劲大成,让身为师父的杨三手又是欣慰,又是唏嘘。青出于蓝,徒弟已经超过师傅了。 唐野的气血增涨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呆在一起久了,也就司空见惯,为之高兴。 明劲大成,在申城的话,也只算是一个合格水准的拳师而已,在飞霞路的大小武馆内,一抓一大把。而且劲力境界,不等于确切的实力,还得通过实践,通过实战才行。 不管是杨三手,还是吴一手,他们更看重的是唐野的潜力。 潜力无穷。 可首先得在恶劣的申城中生存下来,而今时局吃紧,气氛越来越不对头。 那具九臂木人桩已经难不住唐野,读书写字,也完成了启蒙阶段。接下来,唐野该走出虎啸馆,到外面闯荡和见识一番了。 拳师可选择的路子,其实并不多。或教人打拳,或和人打拳,总离不开个“打”字。若是出去给人当打手,当保镖,未免下乘,除非不得已,一般讲脸面的拳师都不会去做。 毕竟那样,几乎等于卖身,给人当狗了。 一些生活窘迫的拳师,宁愿到黑市去打擂台,赚生死钱。 申城的黑市擂台十分热闹红火,几乎每一天都有比武,交战双方,上台前都得签订生死状,生死自负。而投注胜负的生意极受追捧,甚至要超过许多赌档里的买卖。 毫无疑问,能从生死擂台上打出来的,都是狠角色。只要拳头够硬,便能一战成名,并获得丰厚的奖金。 唐野以前听说过这黑市擂台,如今学了武功,跃跃欲试。 杨三手和吴一手当然反对。 一来唐野现在的武功,上了擂台,打不了多少场,一不小心,就会断手断脚,甚至被人打死; 二来三年一度的精武会武馆比试开幕在即,此事事关虎啸馆存亡,不容有失。在此之前,如果唐野有什么闪失,一切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若是比试失败,被国术精武会开除,失去庇护,虎啸馆的招牌立刻就会被人踢烂。 吴一手给唐野提供了几个选择,都是差不多的事情,没有轻松便宜的活儿。 最后唐野选择了拉黄包车,图个自在。每日奔跑往来,既能锻炼气血耐力,也能见识申城各处光景,顺便赚点钱。 当车夫,多接触三教九流的机会,遇着了,还能积攒血性。 血性才是最重要的,是底牌所在。 再说了,以前唐野在光洋码头当苦力,抗麻包,就挺羡慕拉黄包车的。 拉车,也是凄苦职业,但比当苦力却要好上一筹,起码相对稳定。能拉上车其实也不简单,首先你得有钱买一辆黄包车,价格不低;其次,有车还不行,得找门路,交钱上车牌,最后每个月还得交一笔所谓的“拉车费”,这才能出来拉客。 话说回来,扣除各种费用后,拉车每月的剩余,自是比当苦力,四处找散工来得多。 唐野并非想当个拉车的,这只是临时过渡的一种磨练罢了。 白天练拳,晚上拉车,两不耽误。 “一会见人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抢客,无论如何,都得让对方上车,然后拉去雨前巷。斧头帮的斧头九哥在那等着,我们只需把人放下,就能收钱了。” 有两辆黄包车过来,其中一名车夫低声跟同伴说道。 他压低了声音,但经过的时候,还是被听力变得敏锐的唐野听到了,不禁好奇地看了看。 “看什么,小赤佬!” 那车夫把眼一瞪,喝骂一声,凶巴巴的样子。 唐野见他们的黄包车有所不同,上面有个蓝色的标识,这标识代表着特权,可以不按次序等客,直接上去接人,别的黄包车碰上了,得让他们先。 人定的规矩,往往也是因人而异,做不到一视同仁。久而久之,所谓规矩,便是笑话。 唐野不想惹事,低头下去。 不用多久,一艘大船来到泊岸,不少旅商下了船,往这边走来坐黄包车。 那两个黄包车车夫等在一边,一会之后,发现了目标人物,这才冲上去。 别的黄包车见状,赶紧让开,不敢跟他们抢。 唐野抬头看去,见到那人模样,不禁双眸微微一缩:李先生…… 第十七章:救人 唐野自少颠沛流离,饱受各种欺凌,却也曾遇到过好人。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唐野发了伤寒,无钱医治,带着小哑巴露宿街头,饥寒交迫之下,几乎要冻毙在路边。正是路过的李先生给了他两块大洋渡过难关,对于流浪儿而言,那可是相当多的一笔钱了。 时至今日,唐野仍不知道对方名字,只听随行的人称呼他为“李先生”,于是铭记于心。 李先生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七八左右。身材高大而宽厚,浓眉大眼,典型的北方人模样。带着一副圆形黑边眼镜,穿着长褂棉袍,系一条米白色的围巾,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 他孤身一人,手提一口箱子,下得船后,立刻就见两辆黄包车冲来,争着拉客。 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不疑有他。 跟其中一名车夫谈好了价钱,李先生坐上车去。另一辆黄包车稍等片刻,也拉着空车,尾随其后。 唐野在那边看着,微一沉吟,同样拉车跟上,有意保持一段距离,免得被对方发现。 此事蹊跷,李先生有危险。 唐野听过斧头九哥的名头,凶残成性。 斧头帮,那可是真正的大字头,全员上下,惯于随身带两柄短斧,因此得名。相比之下,恶狼帮只配给对方提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斧头九哥点名要李先生,怎么看都像是个圈套,不是好事。 对此,唐野自不会坐视不理。他本想着直接在码头上抢人,但这样就闹大了,会招惹许多麻烦。不如先跟随而去,到半路合适的地方再出手不迟。 三辆黄包车,先后离开码头,朝着市区跑去。拐街过巷,渐渐到了偏僻的街区。 李先生坐在黄包车上,原本闭目养神,想着事情。想了一阵,只觉得烦忧郁闷,睁开眼来,打量四周环境,惊疑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老乡,你走错路了,我要去的是星星报馆。” 车夫头也不回,笑道:“没错,我抄的近路,很快就到了。” 李先生哦了声,突然跃起,却是腾身跳下了车。 车夫猛地刹住,转头回来,叫道:“你干什么,怎地落车了?” 李先生并未学过什么武功,只是身体健壮,他跳下车时,脚崴了一下,提着箱子有些瘸。并不言语,往后就走。不料后面还有人,用黄包车挡住了去路。 “老三,废什么话,赶紧来抓人。” 这车夫撸起衣袖,凶相毕露。 砰! 却是又一辆黄包车冲来,拉车的头戴一顶毡帽,帽檐压得很低,瞧不清楚面目。他来势凶猛,一脚踢在横摆在路间的黄包车上。 车子被踢得一转,结实地撞在拦住去路的车夫身上,他惨叫一声,被撞出丈余外。 原来只是个普通小角色…… 唐野放心,来到李先生身前:“李先生,快上车,我是来救你的。” 李先生微一迟疑,终是上车,唐野拉车迅速掉头,往后而去。 先前拉着李先生的那车夫正准备过来抓人,见到同伴被人一脚踢飞,顿时吓一跳,哪里还敢上前?等唐野拉车走远了,这才过来搀扶起同伴。 “人呢?人呢?” 这人伤得不轻,口中连声问道。 “被人救走了……” “谁救的?往哪里去了?” “看不清楚样子,他的黄包车车牌用东西挡住了。” “完了……” 这人两眼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 唐野拉着李先生回到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寻个地方停下,免得李先生生疑,闹了误会。显然,李先生是个谨慎而果敢的人,否则也不会及时发现圈套,直接跳了车。 经历这番变故,李先生很快沉静下来,开口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唐野脱了毡帽,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笑道:“三年前的寒冬,你曾经给我两块银元看病,买东西吃,救了我一命。” 李先生微一皱眉,随即像想起了什么,惊喜地唤道:“你叫唐野?” 唐野一怔,倒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当其时接过钱的时候,他对李先生很感激地一个鞠躬,说:“我叫唐野,我会记住先生的。” 李先生笑着道:“不错,我记起来了,你是唐野,那个瘦弱的少年,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弟弟。” 顿一顿,疑问道:“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唐野当即把前因后果简要地说了。 李先生听毕,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只叹一口气,一对浓眉皱了起来,一会才说:“此事凶险,与你无关。好在他们没有看清楚你的样子,你赶紧回家去吧。” 唐野问:“李先生,是你仇家要对付你吗?” 李先生呵呵一笑:“我没有仇家……这事跟你说不明白的。” 唐野就没有多问:“先生,你要去星星报馆,我拉你去吧。” 李先生问:“你不怕?他们随时还会再来。” 唐野认真地回答:“我怕,但更怕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叫人看不起。” 血性+1. 李先生一愣神,仔细打量起唐野来,赞道:“好个少年人,正是有你这般的少年,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唐野听不太明白,拉起他去往星星报馆。 …… 雨前巷,逼仄狭长,灯火昏暗,显得阴森。 巷子尽头,摆一张太师椅,坐着一人,身材壮硕,手中转着一把寒光熠熠的斧头,煞是吓人: “人没拉来,被人救了?” 前面跪着两名黄包车车夫,其中一个哭丧着说道:“九哥,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斧头九哥一脚将他踢翻,目露凶光:“那跑的不是人,是五百个大洋。娘希匹的,煮熟的鸭子还想飞。走,去星星报馆。” 大踏步而去,后面跟上数名帮众。 被踢翻的黄包车车夫口中吐血,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等脚步声远了,这才抬头起来,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小命。 然而很快,又有脚步声起,他举目看去,脸上登时露出惊恐之色:“饶命!”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来的一柄短斧…… 第十八章:用笔写出一条路 唐野拉车的步子不大,但很稳,几乎没有颠簸。 李先生察觉到了这个情况,有些诧异地看着奔跑着的少年,开口问道:“小野,你学了武功?” 唐野回答:“我被虎啸馆收留,入门学武,否则的话,现在也拉不上黄包车。” “虎啸馆?” 李先生对申城的情况颇为熟悉,知晓这间武馆早已没落,而且声名不佳,忙道:“我听说那儿的武功很邪门,学不得,你莫要走了岔路!” 唐野呵呵一笑:“没事,别人学不得,我能学得。况且,都活不下去了,还挑什么路?” 李先生叹口气,抬头看着大街上的情景,有感而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们都生而为人,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唐野听着:“也许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投错胎了。” 李先生问:“你真这么想?” 唐野默然一会,才道:“我只相信路在脚下,就算没路,也得趟出一条路来。” “好!” 李先生赞赏一声:“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血性,很多人都丧失了的血性,难能可贵。所以我一直记着你的名字,记住了那一份在冰天雪地里仍能顽强求生的意志。” 血性吗? 唐野喃喃地道,想的却是另一种“血性”,但两者的意义应该接近。 在跟杨三手学习后,他冥冥中似乎有所觉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藏内心,只是暂时被蒙蔽而或覆盖住了,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打开来,从而认识真的自我。 李先生是个文化人,引起了话题,忍不住又道:“少年强则国强,可惜,像你这样的少年还是太少。大多数人流浪街头,居无定所,或沦为小偷小摸,帮会打手;或被折磨得麻木不仁,不知何去何从……” 唐野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这都是道理。听多点道理,总有好处。 说了一通,李先生有点口干舌燥了,自嘲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便只能发牢骚了。” 唐野问:“先生是在报馆做事写文章的?” “嗯。” 李先生忽然想起一事:“小野,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派人到报馆那伏击?” 唐野沉声回答:“会。” “那我们不去星星报馆了,小野,掉头,去九方茶餐厅。” 顿一顿,喃喃自语:“他们做得出的,为了钱,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 唐野就调换方向,去九方茶餐厅。虽然他想遭遇一场恶战,收获多点血性,可不能因此置李先生于险地。 这茶餐厅的位置有些偏僻,要不是李先生指路,唐野还找不到。到了地方,李先生下车,说道:“小野,谢谢你帮忙,现在没事了,你回武馆吧,太晚了,你师父会担心。” “好的,先生,你有什么事,到虎啸馆找我。” 唐野说着,目送李先生入门,等了一阵,见没事发生,这才拉着空车离开。 茶餐厅内并没有几个客人,李先生直接上二楼,敲开了一间房间。 “明汉,你怎么来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惊喜地叫道。 李先生回答:“今晚下的船,本来要去星星报馆的,但出了点事,无处落脚,只好来投靠季阳兄了。” “快进来。” 那季阳兄让他入屋,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望了一下,这才关门,神情凝重地说道:“明汉,你不该回来的,外面悬赏五百个大洋,要你一双手呢。” 李先生坐下来,呵呵笑道:“才五百个大洋,价格不高嘛,看来我还不算值钱。” 季阳兄怨道:“都这般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先生点燃一根烟,吐一口气,烟雾缭绕:“季阳兄,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莫说要被砍手,就算要被砍脑袋,我也在所不惜。” 季阳兄叹口气:“只是时局维艰,凶险重重,你多加小心。” 李先生点点头:“我想过了,当局无能,国民不知所从,黑雾茫茫,看不到曙光。这时候,最需要的便是有人振臂高呼,发出怒吼之声音。所以,我才答应回来,到星星报馆当主编,写文章。我手写我口,用笔杆子写出一条路来……” 说着,双眸有奇异的光芒闪烁,坚毅而蕴含着希望。 …… 唐野拉着车,想了想,拐道往星星报馆那边去。到了街区,立刻就察觉到气氛异样,有身穿黑色褂子的可疑人员徘徊不去,他们腰间鼓鼓的,分明藏着武器。 黑衣黑裤,一对短斧,是斧头帮的人,不知那个斧头九哥在不在。 这些人在报馆外埋伏,倒没有冲击报馆。 唐野的到来,立刻引起不少目光的注意,但他们看到是辆空车,顿时失望了。 “你确定,人没有进报馆?” 街角那边,一名彪悍汉子问手下。 那手下连忙道:“九哥,我问过了,那厮根本没有来,估计是收到风声,半路跑了。” “娘希匹的,白忙活了,吹了一晚冷风,走,回去喝酒。” 唐野双眼眯了眯,记住了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拉着车,返回虎啸馆。 夜宵小哑巴已经做好了,有汤有饭,颇为丰盛,香味扑鼻。 随着武功精进,唐野的食量大增,如果不是发了笔横财,武馆根本养不起了。就算养,也只能穷样,哪里开得起这般小灶? 吃食跟得上,唐野开始长肉长个子,短短两月,就高了四、五公分,拔了一截。 吴一手和杨三手饭量浅,不习惯吃夜宵,但赵五手却不同,第一次有夜宵吃的时候,他就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唐野提出意见,煮多点,让赵五手也能吃上。同时唐野留几口,小哑巴跟着吃一碗。 煮多一份,用度就多一份。 杨三手虽然心疼,但那是自家师弟,也得顾及些。 吃过夜宵,杨三手来找唐野。唐野跟他去师伯吴一手的房间,坐下。 “小野,今天我去过精武会了,明确了武馆考核比武的时间,在下月一号,时间不多了。” 杨三手沉声说道:“我与你师伯的身子骨江河日下,恶化得比预想中要快。所以,到时候,恐怕得你一个人上台,撑起咱们虎啸馆的招牌。” 其实他与吴一手倒还能与人交手,但实力已大不如前,而且打过后,怕就会油尽灯枯,一病不起。 唐野正色道:“师父,我会尽力去打的。” 杨三手点点头:“过两天我带你去飞霞路那边找人搭手,算是热身,明白些规矩,以及深浅。” “好。” 唐野双眸一亮,跃跃欲试,他是早想找人过招的了。要看看那些高手,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第十九章:那就打吧 飞霞路,武馆遍布,一眼看去,都是招牌。一些武馆比邻而居,墙挨着墙,平日里也不知怎么做到相安无事的;又有各种药铺,酒楼、兵器店等,很是繁华热闹。 在街口处坐落一座高大牌楼,古色生香,上面横额,写道:国术有德; 两边对联:以和为贵聚四海;因武会友闯八方。 字体遒劲,有大气,乃是一代宗师杨展堂的手笔。 进入街道后,杨三手神情唏嘘,大概想起以前。那时候虎啸馆就开设在飞霞路,曾鼎盛一时,无奈后来发生变故,无力维持,只得变卖产业,搬到了冷清的斜阳路。 不过很快,杨三手就收起情绪,背负双手,慢慢与唐野说道:“小野,武术界规矩不少,禁忌不少,诸如偷学武功,欺师灭祖等;而找人切磋搭手,大有讲究,贸然上门去,会被人误会是来踢馆的,一不留神,便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唐野问:“踢馆也是禁忌?” 杨三手呵呵一笑:“非也,踢馆是公认的规矩之一,只要你拳头够硬,想短时间内扬名立万,最好的办法便是踢馆。” 唐野又问:“当年师公便是踢馆起家的?” 杨三手摇摇头:“那倒不是,他有人引荐,但开设武馆,需要经过武术界同仁的认可。所谓认可,自是要够打。于是摆下刀剑阵,以木桌为擂台,站在上面,不断接受别人的挑战。一炷香内,不被打下来,才有开设武馆的资格。” “刀剑阵?” “嗯,就是中心处摆放一张大圆桌,四周埋下刀尖,以及木条子等。” 杨三手解释道:“此阵可不好打,首先你通过刀剑阵上木桌,本身就相当考验功夫。而若是被人打下来,落在刀剑阵上,会被扎得周身伤,甚至被刺死,十分凶险。胆小的人,根本不敢上去。” 唐野听得出神,这样的打法,考验其实是双方的,并不单单针对守擂者。 杨三手道:“我师父你师公,他便是这么打出名堂来的,奠定了虎啸馆的根基,只可惜……” 说不下去了,成是《三通虎》,败也《三通虎》,个中的问题,一言难尽,不知该如何去分说。 话题一转:“现在咱们虎啸馆已经没落,在飞霞路无法立足,面临被精武会开除的风险,需要再度上台接受考核。” 唐野问:“也就是说,要我去打刀剑阵?” 杨三手点点头:“差不多,但听说规矩有所变化,总而言之,少不得个‘打’字。” 唐野又问:“是所有武馆都要打吗?” 杨三手晒然道:“当然不是,只限于对像咱们这种日渐没落的武馆而已。那些大武馆,他们是规矩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以及领导者。” 唐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那么只要我们虎啸馆能够重振声威,打出名堂,就可以重回飞霞路了。” 杨三手一摊手:“是的,但谈何容易?我与你师伯现在都不能打了,只能靠你一个。” 顿一顿,道:“等会去到八忌馆与人搭手,对方态度也许不会那么客气,咱们忍着便是。” 此事昨晚便叮嘱过了,八忌馆乃八极拳流派,是排名前列的大武馆之一,开馆师公乃宗师张子奎,现在已经传下三代,坐馆为张发志,张子奎之子。 之所以能让八忌馆同意出人搭手,乃是吴一手出面,用了父亲吴留手当年的一份人情。 光是人情还不够,还得给钱,十八个银元红包。 这些情况,杨三手都跟唐野说清楚了的。 不用多久,两人来到八忌馆门外。 唐野抬头一看,见武馆占地甚阔,大门南开,十分的气派,门口两边,各自摆放一尊石狮子。 杨三手上前,对守在外面的门子抱拳,表明来意。 门子扫了一眼老弱的杨三手,嘴角一撇,懒洋洋回答:“知道了,进去吧,不要乱看,更不能乱碰东西。” 杨三手带着唐野进门,来到前院,自有人去通报。约莫等了一刻钟,一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弟子。 “见过六哥。” 杨三手连忙见礼。 这六哥,名叫“张元冲”,在八忌馆第二代弟子中排名第六。这种场合,坐馆张发志肯定是不会露面的,杨三手不够资格见人,便是吴一手来,能否见着,都是两说。 张元冲淡然还个礼,目光落在唐野身上。 杨三手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唐野。小野,叫六叔。” 说实话,唐野并不喜欢对方那种居高临下的高傲态度,但师父有命,自无不从。 张元冲大咧咧地一摆手:“好了,不用多礼,就到这边的小院搭手吧,我倒想看看,杨老三你新收的徒弟是个什么成色,似乎学武才两个月吧,呵呵。” 八忌馆面积很大,大院套小院,格局复杂。 来到一间小院内,张元冲坐在一张藤椅上,身后站着一排穿着整齐服饰的弟子,共有八人之多。 唐野先上前,团团一礼,规矩端正。 张元冲坐着不动,往后招手道:“宋铮,你去跟他搭手,注意分寸,别伤了人。” 那边杨三手听到,脸色一变,忍不住道:“六哥,不是你来吗?” 张元冲不答话,端起弟子奉上的一杯茶慢慢饮着。 宋铮大踏步走出,冷笑道:“我师父什么辈分,你徒弟什么辈分,亏你一把年纪,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想请我师父搭手?” 杨三手面皮涨红:“这种搭手,不是正式的比试,本就有请长辈赐教的意思。” 自家徒弟都已经明劲大成,跟普通的武馆弟子过招毫无意义,张元冲随便派个弟子出来,那虎啸馆打点出去的人情和红包岂不是打了水漂,白浪费了?本还想着籍此机会,能让张元冲指点唐野几句呢。现在一看,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实在欺负人。想当初,自己还与张元冲有过些许交情的。 宋铮神情傲然:“怎地,以为你徒弟很厉害?我就指点不了他?学两个月的货色,马步都不知道能否扎稳呢,就想找我师父搭手,不就是要碰我师父的名头吗?出去之后,可以跟人吹嘘,如何如何的。哼,一句话,来不来?不打就回你虎啸馆去。” 杨三手仍不甘心,想要开口,就见唐野踏步上前:“那就打吧!” 第二十章:关于踢馆的想法 “那就打吧!” 唐野上前,做个“请”的手势,目光平静。 宋铮耸了耸肩膀,有骨节声响,满脸傲色:“八极拳凶猛,正所谓‘不招不架,只是一下’,我要是先出手,怕你就倒下了。所以,还是让你先出拳,让我瞧瞧。” “废话忒多……” 唐野右脚一蹬,地面尘土飞扬,人像是那猛虎下山,直扑过去。 作为张元冲的徒弟,宋铮自是有功夫的,见势暗道一声“不好”,当即双臂一横,要挡住唐野第一拳再说。 砰! 宋铮感觉自己被一头巨兽撞击在身上,根本承受不住,整个人飞出去,摔到丈余远外,倒地不起。 “什么?” 张元冲霍然起身,面色大变。 一众弟子哗然,立刻有两人去扶宋铮。 宋铮嘴角渗血出来,一双手臂软垂着,短时间内抬不动了。除此之外,倒没有大碍。 唐野留了力,一拱手:“一时失手,承让。” 张元冲看着地面,刚才被唐野一脚蹬到的地方,石板裂开,如同蜘蛛网一般,他咬牙说道:“明劲大成?杨老三,你教的好徒弟!” 见唐野出手伤了对方徒弟,这梁子便等于结下了,事已至此,没甚好说的,不管如何,杨三手都会站在自家徒弟这边,当即腰杆子挺直:“六哥,虎啸馆沉寂太久,也许你们都忘了,我们的武功是怎么样的。” 张元冲面色难看:“你们武功怎么样?学两月顶别人学两年?哼哼,练武能把人练废,练死,这哪里是什么正常的功夫?分明是邪功,练得快又如何,走的是歪路,没资格称为‘国术’。” 杨三手反驳道:“能打就行。” 张元冲嗤之以鼻:“当年你们几个也能打,现在呢?” 杨三手无言以对。 陈唐开口道:“现在我能打,六叔,我想请你搭手。” 张元冲扫他一眼,打量一番:“你什么辈分?我什么辈分?我与你师父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要是我有这样不知规矩的徒弟,早一巴掌拍过去了。别以为打败我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就有资格跟我搭手,你还不配。哼,送客。” 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 出到外面,冷风吹到脸上,精神一爽。 杨三手兴奋地道:“小野,走,师父请你喝酒。” 寻了间酒馆,点了数样肉食,外加一壶好酒。 唐野劝道:“师父,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喝酒。” 杨三手一拍桌子:“不,今天我高兴,无论如何都得喝一杯。” 抿一口酒后,满脸皱纹舒展开来:“爽!哈哈,看那张元冲吃瘪的样子,实在太爽,你师父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般扬眉吐气过了。” 唐野道:“但他不肯跟我搭手。” 杨三手冷笑一声:“不肯?嘿,他是不敢。” “不敢?” “他没有练成暗劲,与你差不多的明劲大成,也就是多吃了几年米饭,功夫火候比较老道罢了。” 杨三手解释道。 从明劲到暗劲,隔着一道天堑,迈过去了,是新的天地,迈不过去,终生蹉跎。 杨三手慢慢道:“之前跟你说过的,拳术之法,又有内外之分。外家拳刚劲,但难成气候,极难练成暗劲。唯有内外兼修,才是宗师路途。只是这样的路,太难走了。师父我所求不多,但愿有生之年,能够看你练出暗劲,就心满意足。你别觉得明劲大成轻易达到,就骄傲自满了。暗劲,那是另一种境界,完全不同。” 唐野认真地一点头:“我会努力。” 杨三手又道:“今天带你来八忌馆,本要请张元冲跟你搭手,指点你几句经验之谈。没想到这家伙自持身份,摆谱儿,只肯派个徒弟出来。你打伤了他徒弟,显露出实力,他就骑虎难下了。普通搭手,根本拿你没办法。要是拼命来打,就显得以大欺小,打赢了都没光彩;可万一输了,不但他丢脸,整个八忌馆都丢脸。所以呢,他怎么会再跟你搭手?” 唐野哑然失笑:“顾前瞻后,想那么多作甚?没甚意思。” 杨三手又抿一口酒,被呛得咳嗽起来。 唐野连忙过去,帮他拍背。 杨三手叹息一声,感慨道:“一些拳师,当功成名就,成了家,有了钱,血性和意气便会慢慢消磨掉,养尊处优起来。遇着什么事,基本都是让徒弟出去打。都说养儿防老,在武术界,却是教徒弟来做挡箭牌。没办法,年纪上去了,身份上去了,想法就不同了。越有名,越怕输,因为输不起。” 说到这,一摆手:“今儿虽然没有跟张元冲搭上手,可也不错,涨了咱们虎啸馆的脸。回去后,我与你师伯合计合计,再找别个来跟你搭手。” 唐野目光一闪,说道:“师父,我倒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唐野道:“你不是说踢馆是规矩吗?我可以去踢馆,一家家踢,这样,就能跟人交手过招了。不再用你和师伯去花钱,拉下脸来求人,咱们不受那个气。” 杨三手听到一呆,忙道:“那不同,踢馆跟搭手是两码事,动起手来,人家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唐野咧嘴一笑:“那不正好?你一直都说先学后练,练不如斗。不硬桥硬马地斗,不拼尽全力地去斗,怎知能不能打?” 杨三手摇头似拨浪鼓:“不行,起码现在不行,你还没有练出暗劲呢。能在飞霞路开武馆的,每一家,几乎都有一位暗劲高手坐镇,你去踢馆,岂不是自寻死路?” 唐野明白师父的担忧,皆因虎啸馆也是输不起了。但他仍是据理力争地道:“师父,你刚说了,一些拳师养尊处优惯了,就算他们是暗劲高手,可久不动手,身体状态难免下落,我就有机会。” 他之所以有那么大的信心,关键在于血性之上,可以兑换奇门异术来用,实力倍增。虽然现在只剩下够用一次的血性数量,可至少能保证第一次踢馆的成功——又不是非得头铁,第一回便去找那些大武馆。 然而杨三手根本不松口,只说回去跟吴一手商量,从长计议。 吴一手听了,更是坚决反对,不同意唐野去踢馆,那太凶险了。却没想到,第二天,有人来踢虎啸馆了。 第二十一章:临阵传功 院子中,吴一手看着那个魁梧中年人,脸色变得难看:“关师傅,是不是张元冲的主意,叫你来这儿踢馆?” 关师傅姓关名“大成”,年约四旬,正是拳师壮年的时候,他脖子短且粗,乍一看,仿佛没有脖子一般,显得有些奇特。 其双手抱胸,说道:“吴师傅,你说的哪里话?虽然昨晚我的确和张元冲在一起喝茶,但喝茶是喝茶,踢馆是踢馆,两码事。难不成我不能到此踢馆?这可是公认的规矩。” 杨三手听得怒火中烧,便要上前,吴一手一把拦住他,微微摇头。 关大成与张元冲交好,唐野打伤了张元冲的徒弟,其咽不下这口气,但此事八忌馆理亏,不好出手,所以就许了好处给人,叫关大成来做事。 关大成是长门拳馆的坐馆,该馆开设在飞霞路,属于中下流水平。关大成本身,可是练成了暗劲的,虽然只得暗劲初段,但杨三手要是上去,怕不得几回合,就会被打伤。 对于现在的杨三手而言,任何的受伤都会致命。 吴一手忍住气,一抱拳:“关师傅,我虎啸馆早已从飞霞路搬到斜阳路来,就为了避开武术界的风风雨雨和恩怨……” 关大成不耐烦地打断道:“吴师傅,只要你武馆的招牌还挂着,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我这趟来,亦非成心要欺负你们病弱,只是听闻你家武馆教出了个好徒弟,想要见识一番。” 果然是冲着唐野来的。 站在后面的唐野踏步上前,沉声说道:“师伯,师父,既然人家上门来要跟我打,那就打吧,省得再出去找人搭手。” 关大成听着,冷声一笑:“果然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事已至此,无回旋余地。吴一手叮嘱道:“小心些,打不过就认输,不要伤了身子。” 唐野站到关大成身前,做个礼。 关大成喝道:“你是后辈,我让你先出拳,免得你师父说我以大欺小。” 唐野不多废话,拳头轰出。 “来得好。” 关大成双脚一踏,后发先至,身形十分凶猛。 砰砰砰! 转眼之间,双方对了数拳。 唐野闷哼一声,肋下被扫了一下,吃了记闷亏,火辣辣的疼。他到底经验欠缺,随后被对方逼着,接连退了四、五步。 暗劲高手,果然不同一般。 “住手!” 突然间,吴一手大声叫道。 关大成双拳一上一下,摆个招式,冷笑道:“认输了?把招牌拆下让我带走,此事便作罢。” 招牌被拆,虎啸馆便等于在武术界中被除名,也不用参加什么武馆考核了,直接关门大吉。 唐野脸皮微微涨红:“师伯,我还没有打输。” 吴一手干咳一声:“关师傅,我突然记起还有一招功夫要传给这弟子。可以的话,让我先传了功夫,再跟你打过。” 关大成一听,哈哈大笑,他后面站着掠阵的两名徒弟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临阵教功夫,实在可笑至极,从没有听说这般事。 吴一手双眼一眯:“怎么?关师傅不敢让我传?” 关大成收起脚步:“吴师傅,你也不用激将法,我只问一句,要多久?总不能说要教到明天去,我可没有闲工夫等。” 吴一手道:“最多一刻钟。” “好,我让你教。今日,我关大成来踢馆,堂堂正正,要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关大成说道。 吴一手拱手:“多谢,请先进客厅落座,喝杯茶,润润喉。老三,你招呼好关师傅。” 关大成也不怕有诈,如果虎啸馆弄出下三滥的手段,那也不可能再在武术界立足了。 吴一手带着唐野入屋,进入房间。 唐野有些纳闷,前一阵子,他跟着师伯学爪功腿法,基本什么都学完了。而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师伯还留有一手,传说中的必杀技? 只得招式的话,也是无用。明劲与暗劲之间的差距巨大,过招时屡屡受到压制,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使得气血紊乱,受了暗伤。唐野已经做好动用奇门异术的准备,应该能出奇制胜。 但见吴一手从墙角暗格处拿出一物,然后坐到床上,说道:“小野,此物乃是《三通虎》的秘笈原本,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后再拿出来给你。但现在,时不我待,就传你了。” 唐野一怔:“师伯,听师父说,此物乃镇馆之宝,只有坐馆才有资格掌握。” 吴一手点点头:“确实如此,但规矩,从来都不该墨守成规。况且像我这样……呵呵,这坐馆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 唐野搔搔头:他从没有想到那一层去。 吴一手又道:“此物是我父亲偶然所得,自有玄妙,不是凡物。经过浸淫研究,才有了《三通虎》这门武功,以及打虎汤等。希望你拿到秘笈后,好生钻研,能有新的心得,从而将虎啸馆发扬光大。” 唐野疑问:“你说传功夫,其实是传这卷秘笈?” “不错。” 坐馆师伯回答得干脆。 唐野明显打不过关大成,吴一手无计可施,唯有死马当活马医,拿出秘笈来,看唐野是否具备相关的悟性,临时抱佛脚,悟出点什么来。 那样的话,或许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唐野有些风中凌乱,这哪跟哪?敢情师伯想着自己看秘笈,看个几分钟,功夫便能突飞猛进了。 怎么可能? 世上有如此便宜的事吗? 又或者说,此卷秘笈真有独到之处? 吴一手起身道:“你就在这儿看,我先出去了。不过到了时间,不管有没收获,都得出去。还有,你要特别注意,观阅秘笈时,若觉得头昏脑胀,眼前发暗,就得及时停下,切勿勉强,切记切记。” 听他说得凝重,唐野嗯了声,表示记住了。 顿一顿,吴一手又道:“以你的年纪,输给关大成,不丢人;咱们虎啸馆没了招牌,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人在,只要《三通虎》在,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希望和机会。” 走出去,把门关住。 唐野坐在椅子上,吐一口气,伸手拿起秘笈。 记载秘笈武功的是一卷皮,不知是什么皮,柔软而坚韧,手感不俗,淡淡有一种膻味儿,仿佛是传说中的人皮。 摊开皮卷,唐野定眼看去,嗡的一下,异变发生:他的精神意志瞬间被什么吸住,似乎陷入到一口漩涡当中,使得整个人发懵,呆在当场,脑海那道沧桑而不含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响起: “发现奇门卜辞,开始修补神物遁甲……” 第二十二章:奇门遁甲 “发现奇门卜辞,开始修补神物遁甲……” 声音沧桑而悠远。 唐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觉左手腕处有灼热感传来,甚至觉得生疼,仿佛被人拿了块烙铁在那儿烫着。 他伸手撸起衣袖,见手腕处的那天突然出现的残缺刺青,其中有一小块的颜色在慢慢加深,并渐渐勾勒出某些奇异的纹路和脉络来。 当最后成型,瞧着,像是龟壳的样子,可惜是残缺的,难以窥全貌。 唐野仔细分辨,见整块椭圆形的刺青,大体上约由九小部分组成。 当下,只勾勒出了其中一块。 奇门卜辞? 对了,记得那天重伤苏醒时,曾听那声音说过,说诸天神话间,每一个世界都隐藏着一片奇门卜辞,要找到它,并加持在神物遁甲之上。 如此说来,这个世界的奇门卜辞找到了。第一件事件任务,只剩下那块“被抢的祖人头骨”。 唐野右手的指尖慢慢摸着左手手腕上的刺青,目光则落在皮卷秘笈之上。 上面记载着许多古朴而怪异的文字,像是古篆;又夹杂着不少图形,弯弯曲曲,鬼画符般,看不明白。 突然间,手腕刺青有微光一闪。 唐野顿时觉得一大团信息涌进了脑袋里。 这种感觉分外难受,又胀又疼,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叫一声,抱头倒在地上。 他并没有看到,此时失手落地的秘笈皮卷,上面记载着的字迹图文,漱漱而落,犹如剥落的粉尘,顷刻间消弭不见。紧接着,剩下的光秃秃的皮卷,也是寸寸碎裂,最后化作一缕缕黑线,像是火灰一般,风轻轻一吹,就四散飘洒开了。 秘卷原本,不复存在。 “获得无名功法,残本(精武级),已被炎黄意志炼化,收为己用,正在整理归纳中……” 砰! 房门被撞开,吴一手和杨三手冲进来。他们在外面听到唐野的惨叫,赶紧入房查看。 见到唐野抱头倒在地上,两人顿时急了,连忙扑来:“小野,你怎么啦?” …… 客厅上,关大成见吴一手和杨三手扶着神情萎靡的唐野出来,不禁眉头一皱,重重放下茶杯,不耐烦地道:“吴师傅,你们在搞什么鬼?不是说传功夫吗?怎么把人传成这样?呵呵,我明白了,是想假装发病,不敢打了吧。” 杨三手怒道:“我徒弟练功出了岔子,你阴阳怪气做甚!” 闻言,关大成立刻想到虎啸馆武功的邪门之上,这是早在武术界传开了的。想当年吴留手何等能打,不也是一夜之间暴毙?门中弟子,中邪般老的老,病的病,没个能逃过。 那么,现在轮到唐野了吗? 是也不奇怪,以前虎啸馆收的弟子,哪个能练好的?一个个,都不得善终。 想到这,关大成暗暗得意起来,不用打,把事情解决,正好省了工夫。 杨三手扶唐野坐下,满脸急切:“小野,你觉得怎么样?不要吓师父。” 吴一手站在那儿,一脸懊悔,全是痛苦之色: 唐野发病了…… 说是病,也许该说是“诅咒”才对,是《三通虎》的诅咒,是针对虎啸馆的诅咒。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难道这武功真是邪道之术,练了的人都逃不过横死的下场? 我悔呀! 真不该把秘笈原本给他看的。 本想着唐野之前能轻松适应打虎汤,武功进步神速,天纵奇才,想着他可以更进一步……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竟然直接让唐野发病了。 吴一手闭上眼睛,两行浊泪缓缓流下。 那边关大成看着,不由一撇嘴,站起来:“吴师傅,你们节哀。”咳嗽一声:“虽然你家弟子出了事,但依照规矩,我既然上门来踢馆,就得把虎啸馆的招牌拿走。” 杨三手双眼都红了:“休想,要摘我虎啸馆的招牌,除非我死了。” 吴一手拉住他,神情决然,慢慢道:“我馆中弟子出事,但还有我这个坐馆。关师傅,我与你打。” 说着,气势徒然一变,有凛然之色。 平日里他天天喝药,形状佝偻,风烛残年的模样,只是一直在苟着,隐忍不发。真要拼命,却要比杨三手厉害得多,仍有一战之力。 关大成看着他,有些惋惜地道:“吴师傅,你这是何必?” 吴一手开始撸衣袖:“不打这一场,也就苟活多三五年罢了。若是连武馆招牌都保不住,不如直接死了算。” “好,宁死不屈,有武者之风。” 关大成赞一声:“要是我不和你打,倒是折辱你了。” 吴一手做个手势:“外面请。” 正要举步,突觉衣角被人抓住。 是唐野的手。 “小野,你?” 但见唐野慢慢站了起来,他的个子已经长得比吴一手高了,虽然脸色仍显得苍白,少了血气,但一双眸子却清亮如天上星辰。 这般神态,绝非是发病时的模样。 杨三手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地道:“小野你没事了?” 唐野对他笑了笑:“师父,你流泪的样子不如师伯好看。” 杨三手蹦跳起来,上前紧紧把唐野抱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唐野轻声道:“师父,你抱着我不放,这样我怎么跟人打?” “好小子!” 杨三手往唐野胸口处拍一巴掌,拍过之后,立刻后悔了,生怕拍重了,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 关大成看看吴一手,又看看唐野,恼怒地一拍桌子:“到底谁来跟我打?婆婆妈妈的,演戏吗?” 吴一手看着唐野,要确定他是否真得没事。 唐野扭扭身子,歪歪脖子,然后双手搓在一起,十指交错,微微一抖,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炒豆子般: “师伯,你传给我的功夫,我学到了,我明白了。” 吴一手一怔,又惊又喜:“真的?” 关大成十分不耐烦,大声催促:“打不打?不打我去拆招牌了。” 唐野迈步走出:“来,我跟你打,打完之后,我去拆你家招牌。” 关大成冷笑:“少逞口舌之利,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到了院子中,两人对立而站,摆出招势。 此时小哑巴也跑来了,一脸紧张地看着。在墙角处,赵五手现出身形,蹲坐在那儿,目光隐隐有狠戾之意。 “请!” 唐野伸手,气度沉静。 第二十三章:暗劲 (新的一周冲榜,求新的支持!) “请!” 闹这一出后,关大成已十分不耐,再不讲礼让后辈的路数,拳头一摆,直接攻来,想着速战速决,解决此事。 唐野目光一扫,已经瞧出了两处破绽。当即脚步侧踏,退后一步,等对方打来的拳势用老,想要收回去时,突然左手一搭,准确无误地搭在了关大成的右手腕处。 这一搭,十分的灵巧微妙。 “咦?” 观战的吴一手和杨三手异口同声,然后对视一眼,大感惊诧。 唐野这一搭,依稀像是《三通虎》的爪功:扣敌手腕。却又有不同,似是而非,在捕捉时机上,显得颇为高明。 只是瞧着,还有些生硬之感,应是他刚开始运用的缘故,不够娴熟。 “想要扣我?没那么容易!” 关大成身形一矮,借势揉身冲上,左手成掌,做手刀之势,猛地劈下。 他的长门武馆,长字取自“长拳”,风格特点大开大合。 唐野不接这一掌,脚步腾挪,搭上的手只能松开。 关大成马步一沉,继续抢攻,不料回合之间,又被唐野把手搭上了。 这种感觉很是不好,手腕之处,乃是要紧的关节,脉门所在,怎能被人拿捏住? 关大成赶紧五指摊开,挥臂一挣,脱了开去。 然而数招之后,他愕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又被唐野拿着,像是粘着一块牛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似乎越搭越熟手了。 这是什么功夫? 虎啸馆的武功不是这样子的! 吴一手当然也看出来了,同样觉得惊奇,喃喃道:“难道这真是小野翻阅秘笈原本,从而悟到的武功?” 只有这个解释了。 唐野本身,多有神奇之举;而秘卷原本,同样为宝物,当两者契合,自然不同凡响。 吴一手心里很清楚,《三通虎》脱胎于秘笈,是父亲根据秘笈,结合自家的理解,所钻研出来的武功。至于秘笈原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实吴留手也没弄明白。 现在,唐野说他明白了,便等于他真正掌握了秘笈上的功法,自要比《三通虎》高上一筹。 也许,高好几筹。 如此一来,说明这秘笈根本不是什么邪法,只是他们学习的方法不当,又或者不满足学习的要求条件,勉强去练,才造成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一层,吴一手嗟叹一声,神情复杂。 杨三手没想那么多,他更看重这一场比武的胜负。关大成一出手,杨三手就觉得这厮心浮气躁了。 比武对战,心浮气躁乃大忌。 杨三手当然不会去提醒对方,关大成越浮躁,对唐野越有利。 果不其然,关大成露出破绽,被唐野搭住手腕,三番几次,脱了又拿,竟摆脱不得,气得关大成哇哇大叫着。 杨三手看着高兴。 关大成有些气急败坏了,身子暴退,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摆脱唐野的擒拿。 这一退得急,脚步交代乱了,露出好大一个破绽。 唐野眸子一亮,喝道:“哪里走?” 五指一扣,猛地一拉,用上了巧劲。 关大成的脚步不稳,被拉扯着不由自主地往唐野这边来,看着像是送上门一般。他暗叫一声不好,右手被拿着,仓促间无法挣脱,只得举起左手,想要将唐野搡开。 说时迟那时快,唐野右手闪电般打出,或拳、或掌、或屈手,啪啪啪的,接连击打中关大成的胸腹之间。 声响不大,闷闷的,如打布袋。 吴一手霍然动容,失声叫道:“暗劲!” 唐野竟已练出了暗劲。 关大成脚步踉跄,这一下,终是不用被搭手了,退后数步,张口喷出一道血箭,一跤摔倒在地,脸色惨白。 他败了。 不但败了,还身受重伤,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是,他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输得实在糊涂,且窝囊。 唐野收手,站定,微微喘气:“关师傅,你输了。按照规矩,你踢馆不成,回去得把你家的招牌摘下来。你不摘,明天我会亲自上门去动手。” 这也是规矩。 关大成无话可说,由两个徒弟扶着,怆然离开虎啸馆。 “争气,太争气了!” 杨三手欢欣地跳起,开心得像个孩子。 小哑巴失态地扑进唐野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她十分清楚拳师比武的结果,稍不小心,被人打败,就可能断手断脚,甚至丢了性命。刚才她担心得都不敢看,非常紧张。 墙角处,赵五手已经爬走了。 吴一手抿着嘴唇,忍住内心的激动。这一战,唐野击败了关大成,足以表明他具备了实战的能力,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还练成了暗劲,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唐野摸了摸小哑巴的头发,她的头发留长了,越发的俏丽动人:“我有些累,要休息一下。” “嗯嗯。” 小哑巴拼命点头:“我去做好吃的。” 打过一场,消耗不小,当然得吃多些,补回来。 吴一手和杨三手也没有多话,唐野拿了秘笈后,在房间中肯定发生了某些事情。 但这个事情,如果唐野不想说,那就是属于他的秘密。 至于秘笈,吴一手既然已经正式传给他了,便是他的了,不可能说再要回去什么的。 况且,吴一手已经打定主意,随着唐野的不断成长,虎啸馆的坐馆位置,非其莫属。 回到房间,唐野盘膝坐下,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始消化脑海中的各种信息。 暗劲,是接受玄黄意志灌输无名功法后,就练成了的。 与此同时,提示血性+10。 这是目前为止,他获得的最大的单笔血性数量。 想来是达成暗劲,在“自强”层面上跨出了一大步,才有如此丰厚的奖赏。 关于奇门遁甲的事,大概的思路也已经捋清楚。首先得获得奇门卜辞,再加持到遁甲之上,修补神物,从而获得某些神奇功能。 比如,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 当然,在此之前,必须得把本世界的任务事件完成才行。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唐野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想了一会,他叹息一声,把些纷杂的念头放到一边,着重研究起无名功法来。 第二十四章:无名功法和唐手 “无名功法,残本(精武级)……” 此卷秘笈没有名字,属于残本,也不知何人所著,何时所写。炎黄意志给出的评估是精武级,和那两种奇门异术相等。 唐野用过一次《血气之勇》,劲道翻倍。基础劲力越大,加成后的效果就越猛,十分了得; 而学习无名功法后,能够直接突破,达成暗劲境界。 由此可知,这个“精武级”所代表的程度高低,应该超越了目前所在世界的武功水平。 当然,并非说唐野获得功法后,就能横推一切,打遍天下无敌手。 没有那么简单。 现阶段只是入门,需要不断勤奋修习,持之以恒。 与关大成交手,那一记灵巧的搭手,便源自无名功法。 此功法独具玄妙,有奇异之力笼罩在字里行间,等闲人不得其门而入,就算拿着秘笈,也是无用,根本看不进去,瞧不明白。 比如吴一手,翻看多年,毫无收获。 唐野有炎黄意志直接炼化,收为己用,省了诸多工夫。掌握秘笈后,得三式功夫,分别为:拿手诀、推手诀、以及打手诀。 拿手诀为控,搭、抓、擒、扣、锁、勾等;推手诀主防,拒、撑、顶、阻、挡、托;打手诀自是各种击打之技,拳、掌、指、肘、肩、腿…… 三种手法,各具技巧,可千变万化。 当年师公吴留手获得秘笈,苦心钻研,最后学出来的《三通虎》,其实只算皮毛,不是那么回事。 他弃文学武,又借鉴了形意拳的窍门,能创出腿法和爪功来,这份天资,却着实不俗。 至于打虎汤,本身便是记载在秘笈上的一个锻体提力,打熬气血的药方。其中药材品种的要求很高,有些药材如今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部分药材,年份也不符合。 说白了,虎啸馆熬制的打虎汤只能算是阉割版的。这名字,也是吴留手自个起的名。 即使是药力不足的打虎汤,一般人也难以经受得起。虎啸馆的变故,根源就在这药汤上。包括吴留手的暴毙,也是因为身体透支过度所埋下的祸根。 但没办法,不泡药汤,练不成拳。两者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关系,难以割舍。 唯有血脉觉醒的唐野,能适应和吸收打虎汤的药力,从而轻易入门,登堂入室。 却不知道具备完全药力的药方,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肯定极为显著。但现阶段,不可能抓得齐药,熬制出来。 想清楚这些,心头霍然开朗,明白过来。 “既有功法,便该有名,如今为我所用,那么就取个名字,唤作‘唐手’吧。” 唐野喃喃说道,心中欢喜。 他自少便渴望学得武功,能强身健体,又不用给人欺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以自己的姓氏命名一门厉害的功法,不禁暗暗有些得意。 唐手三诀,可随时而变,随机而动。在这一点上,与《三通虎》异曲同工。只是总体而言,《三通虎》提倡的变,只得其形,真正的功法,才具备神韵。 形与神的差距,判若鸿泥。 但不管形还是神,都得通过大量实战,才能完全领会和掌握。 …… 走出房间时,见天色已暮晚。 冬季日子短,天黑得早。 小哑巴今晚准备的是火锅,用熬了数个小时的老母鸡汤为锅底,各种食材丰富,足有十多种、牛羊肉、鸡血鸡杂、鲜豆腐、豆腐皮、竹笋、蘑菇、青菜等。 满满一大桌,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张罗这一顿,起码得花销好些大洋了。 但不得不说,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吃火锅实在是不二之选。 小哑巴又细心地分出了三个锅,分别给吴一手他们用。师伯师父忌口,有些东西不能吃。 忙活完毕,诸人落座,开吃。 练成暗劲后,唐野食量大增,但论起吃,还是比不过放开肚皮的赵五手。 这位行为怪异的五师叔,如同野兽,在吃这方面,比野兽有过之而无不及,凶残得很。 饭桌上,杨三手看着狼吞虎咽的唐野和赵五手,又是欣慰,又是忧愁。 欣慰的是,自家徒弟已然出人头地,可以靠打,打出名堂和前程来;忧愁的是,有这么两个“吃货”在,光吃喝,就能把武馆吃塌了。 账上的钱已不多,需要进项补充。 吃饱喝足,小哑巴收拾完毕,赵五手离开,吴一手、杨三手、唐野三人,坐在一起说话。 唐野首先开口:“师伯,师父,咱们武馆的秘笈……” 吴一手抬手阻止道:“小野,此事你不用说。” 唐野一怔,关于炎黄意志这些隐秘,不好多说,可功法的情况,坦诚相告,却没问题的。 吴一手接着道:“我把秘笈传给你,不管你领悟到了什么,都是你的了,没有必要跟人分享。除非你日后收徒弟,教徒弟,那也是你的自由。”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杨三手也开口了:“小野,你想想,我与你师伯的样子,还能跟你学功夫吗?辈分规矩那些,都是虚的,可以不在乎。关键在于我们的身子骨,已经折腾不起。” 唐野默然,因为师父说的是事实。唐手固然玄妙高明,是极为厉害的功法,但对于身体出了毛病的师伯师父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杨三手又道:“难不成你还能妙手回春,让我们重返青壮?” 唐野面露苦笑,他自是没有那等本事,妙手回春,起死回生,那可是神仙的手段了。 杨三手叹息一声:“所以呀,关于秘笈,我们知道干嘛?心里多个事情,一个不好,还容易胡思乱想,死得快些。” “师父……” 唐野忍不住哽咽了。 杨三手欣慰地道:“小野,你不必为我们伤心。那古人都说了:人固有一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能遇着你,收你为徒,撑起虎啸馆的招牌,我们已经心满意足。” 唐野收起情绪:“师伯,师父,有件事我一定得说出来。新学的武功,我自个取了个名字,叫做‘唐手’。” 在武术界,不管是自创招法,还是改变武功名堂,都是很隆重的事,需要师门长辈的认可。 吴一手与杨三手对视一眼,杨三手没有吭声,此事肯定得先让吴一手来说。 想了一会,吴一手慢慢道:“我看你的打法,与《三通虎》似是而非,既然得自秘笈本身,自非寻常,更加厉害。呵呵,说实话,在武术界,《三通虎》的名声是臭了的,外面的人都在说,学了《三通虎》,不死即废,弄得没有人敢进咱们虎啸馆的门。近年来,看着新收的弟子一个个横死,我与你师父,心里也着实难受呀。” 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 旁边杨三手忙道:“大师兄,莫要激动。” 吴一手擦了眼泪:“小野,你学了新武功,取个新名堂,正好能让咱们虎啸馆脱胎换骨,以新形象重新崛起,这是好事。以后你扬名立万,肯定有不少人抢着来拜师,当你开宗立派,到时也无需再用‘虎啸馆’这块招牌。” 唐野跪下:“弟子不敢忘义。” 吴一手笑道:“这不是忘义,武道传承,皆是如此。看那太极、形意、八极等,每一流派,下面不知分出多少分支来,开枝散叶,各有名头。恰是这般,互有竞争,才能保持国术昌盛。” 唐野点头道:“我明白了。” 顿一顿,又道:“师伯,师父,我新学武功,需要与人交手,增加实战经验。我想过了,最好的办法,便是去踢馆。” 吴一手稍一犹豫,终是同意:“你已练出暗劲,这事,你自己决定。” 杨三手一拍桌子:“不错,去踢馆,怕他作甚?咱们都躲到斜阳路来了,今儿不也有王八蛋上门来欺负?练武的,终究得用拳头说话,只要能踢烂飞霞路的几块招牌,打出名堂,什么武馆考核,我呸!到时小野往台上一站,看谁还敢登台!” 吴一手听着,眼神发亮,昔日委屈隐忍,只因门中无人能打,而今出了唐野,该轮到虎啸馆扬眉吐气了。 第二十五章:有人来踢馆 “你们注意到吗?长门武馆的招牌没了。” “怎么回事?被人偷了?” “嘿,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飞霞路偷武馆招牌?” “那招牌为何没了?” “我听说是关大成去虎啸馆踢馆,不料被人打败,受了重伤,灰溜溜跑回来,等夜间无人时,悄悄把自家招牌摘了。” “不是吧,有这种事?他干嘛去踢虎啸馆?而且,虎啸馆也没人能打呀。” “你有所不知,如今虎啸馆出了个厉害的徒弟,叫唐野的……” …… 第二天,一条消息在飞霞路不胫而走,传遍开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专门跑到长门武馆去看个究竟,见到光秃秃的门楣上没有了招牌,顿时议论纷纷,有疑惑的,有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 长门武馆大门紧闭。 招牌摘了,并不是说武馆就此倒闭。只是出了这种事,颜面大损,名声大跌,在所难免。馆内弟子人心低落,加上关大成身负重伤,要是再弄点事出来,武馆很可能就会开不下去。 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先关门,等风头过了再说。 但毫无疑问,此事将成为长门武馆抹不去的污点,除非日后把场子找回来,否则很难再抬得起头。 武馆内,房间中。 关大成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其胸腹间被唐野用暗劲打伤,吃药医治,起码得养上三四个月才能康复。亏得唐野暗劲初成,未竟全力,否则的话,关大成肯定会留下病根,一辈子都治不好。 瓦罐不离井口破,靠拳头吃饭的拳师,命运大都如此,就连宗师级的人物,最后也难以善终。打拼半辈子,不是这儿伤,便是那儿伤。青壮之时不觉得什么,一旦到了年纪,各种暗伤发作起来,便会要命。 床前坐着两人,一个是八忌馆的张元冲,一个是马脸汉子,一对胳膊,十分粗壮,显然是练外门功夫的。 关大成之所以去虎啸馆踢馆,幕后推手是张元冲。关大成出了事,张元冲自然得来探看,并送些钱财和药物,表示慰问;另一个是关大成的好友,名叫“刘大猛”,八元武馆的坐馆。八元武馆的“八”,同样取自八极拳,师承吴氏一脉,善于短打,招式凶猛。 张元冲开口问道:“关兄,你究竟是怎么败的?杨老三带徒弟来我八忌馆求搭手,我看那小子也就明劲大成。” 关大成咳嗽一声:“最开始我与他交手,他根本不是对手,只是突然间吴一手说要传功夫给他。结果出来之后,这小子像变了个人似的,还练成了暗劲。” 张元冲与刘大猛面面相觑,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进去一会,练成暗劲,天下间,有这样的传功手段吗? 张元冲怨道:“关兄,你也真是的,怎地就同意他传功呢?” 关大成面露苦笑:“一个后辈,我不让一让,外人会怎么说?肯定说我欺负病弱,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张元冲一撇嘴:胜之不武?败了才不武,家业都得赔上,看你现在的样子,找谁哭去…… 这话却不能诉之于口,毕竟关大成的做法,事关武道规矩,有说法的。 刘大猛嚷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们怎么做到的?” 张元冲脸色晦暗:“你们不要忘了,虎啸馆的武功一向邪门得很。” 闻言,关大成和刘大猛都没话说了。 一个“邪”字,足以解释很多事情。 关大成看向张元冲:“张兄,这亏我不能就这么吃了,你得出面。” 张元冲心里腹诽:你都打不过,我怎么去打?口中说道:“你暂且忍着,现在我也不好出头,八忌馆是精武会的主持之一,若是贸然去找虎啸馆的麻烦,外人肯定说闲话。” 关大成不甘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张元冲呵呵一笑:“当然不会,你忘了,下月的武馆考核。” 关大成顿时双眼一亮:“对,差点忘了这一茬。” 张元冲笑道:“这两天,我出面去找人,跟那些武馆师傅谈好,到时考核,虎啸馆只有唐野能上台。他一个人,咱们一群人,车轮战,我不信他能站得住。只要人落台,虎啸馆被精武会除名,就再无容身之处。如此一来,什么仇怨都报了。” 关大成听得高兴,不禁坐起:“不错,这办法好。哈哈,张兄,你多联络点人,都要高手上去,不让这小子好过。 张元初信心满满:“放心,这面子,我还是有的。” 刘大猛目露精光:“关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到时上台,我第一个上去打。我就不信了,这小子才学武两个月,就那么能打?” 关大成唉了声:“其实我输得也是糊里糊涂,大意了,这才着了道。我相信刘兄上台,肯定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受了这一记高帽,刘大猛心里暗暗得意。他的武功,本就比关大成高了一点,平日里,两人之间进行切磋,都是他占据上风。不过在外面,由于两人的名字都有个“大”字,被好事者称为“外门双大”,一向并肩而称。可若是能击败唐野,换句话说,他刘大猛自然比关大成要厉害一筹,那八元武馆,自也是高出长门武馆一头。 两人是朋友不假,但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个个都有着争强好胜的心气,有机会高人一头,当然得踩上去。所以拍着胸口说要第一个上台,却是怕慢了,让别个先打,如果把唐野打下台了,刘大猛就没了机会。 又说了会话,张、刘两人告辞,离开长门武馆。 到了外面,互相抱一抱拳,各走西东。 张元冲回头看了一眼没了招牌的长门武馆,脸色变得难看。他并非一定要替关大成出头,只是事关他自己的脸面,无论如何,都得把虎啸馆按住,否则的话,让唐野成势,很可能成为第二个吴留手,或会影响八忌馆在精武会的地位。 这样的事,不允许发生。 刘大猛走另一边,他的八元武馆距离不远,拐过街角就到了。 “咦,怎么那么多人围在武馆门口?” 刘大猛大踏步上去,喝道:“你们在这干什么?” 一个馆中弟子见到他,赶紧跑来:“馆主,你终于回来了。” 刘大猛眉头一挑:“什么事?” “有人来踢馆。” “哪个?” “虎啸馆,唐野!” 第二十六章:踢馆,第一间 八元武馆,人头涌涌,黑压压一片。 在里头的,是八元武馆的弟子,足有二三十人,簇拥着馆主刘大猛;外面的,是听闻消息,蜂拥而至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附近武馆的人。 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张大了眼睛,要看个仔细。 在申城武术界,飞霞路这边,风云汇聚,踢馆并非什么稀罕事,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几次。 不过来踢馆的,大都是外乡人,尤其南方人居多。 自古以来,以地域划开,拳分南北,各有特点长处。 南方多战乱,不少人拖家带口,逃难北上,进入申城。难民中,有些是本在南方开设武馆的拳师,到了北面,为讨口饭吃,想扬名立万,少不得用拳头说话,进行踢馆。 有人成功了,在飞霞路站稳脚跟,更多的是失败,无处营生,只能去打黑拳,而或替人卖命。 且说成功的,开了武馆。久而久之,随着人数渐多,从南方来的拳师同气连枝,互相照应,从而能与排外的本地武馆拳师相抗衡。 门户之见,拳分南北,曾闹出不少矛盾,冲突激烈。 后来时局纷乱,外族入侵,有数位武道宗师奔走疾呼,掷地有声地说:“拳可分南北,但国能分南北吗?” 于是建立国术精武会,要以武救国,同时协商解决各种内部的矛盾问题。 如此一来,武术界开始变得有秩序,有规矩。 踢馆的规矩倒保留了下来,因为有人要出头,就得给人留机会。 然而踢馆绝非易事,能在飞霞路开武馆的,哪个没有真本事?来踢馆前,得先掂量掂量。 外来人不知深浅,想着靠踢馆一战成名,博取前程;但本地拳师大都知晓底细,轻易不敢上门打。 今天到八元武馆踢馆的,恰是本地人,虎啸馆,唐野。 关于虎啸馆,武术界话题不少,可都是过去式的了。随着虎啸馆搬去斜阳路,失势没落,也就没了被谈论的热点和价值,渐渐被人遗忘。剩下的谈资,也是笑柄,说那《三通虎》打不死人,练的人先死…… 当虎啸馆突然冒出个唐野来,很快就引起了关注。特别是有关大成被打败的事例在先,此时唐野来踢八元武馆,真是话题十足,不用多久,满街皆知 消息传扬出去后,甚至有报界的记者赶来打听,顺便观战。 前些时日,白鹤门与鹰爪门约战,话题炒得很热。不料当双方上台比武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好的鹰鹤大战,最后像是走过场的木偶戏,没有多少激烈对抗可言,使得众多翘首以待的观众大失所望,戏言为“菜鸡互啄”。 甚至有作家开专栏写文章批评,说这些门派拳师养尊处优久了,血性消磨,成了花拳绣腿…… …… 刘大猛双臂抱胸,傲然看着站在身前的唐野。 一个壮汉,一个少年,形象上相差甚远,很是分明。 刘大猛倒不敢因此而小瞧了对方,毕竟关大成前车可鉴。 唐野气息沉静,并不因为被那么多人围观而有所怯场。 第一次来踢馆,选择八元武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关于飞霞路大小武馆的情况,杨三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大通,介绍得十分详细,把知道的,了解的,通通说给唐野听。 这叫知己知彼。 八元武馆与长门武馆差不多,都属于中下游水平。刘大猛的实力和关大成相差无几,两者又是好朋友,多有来往。得知关大成出了事,刘大猛肯定会替朋友出头。 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去把他给踢了。 唐野来飞霞路踢馆,主要的目的还是与人实战,积累经验,以及抱着学习的态度,见识各种武功流派。 精武级的唐手,固然是高明的功法。但别家的武功,能代代传承,并硬桥硬马地打拼下功名家业,自有可取之处。 想那些宗师级的人物,一个个都是跟各种流派的传人交手,博览众家之长,最后走向巅峰。 宗师名号,不是自称,更不是别人吹捧,而是靠拳头实打实打出来的。 八元拳,属于八极拳一脉。八极拳名头极大,风格显著,讲究寸截寸拿,硬打硬开,发力迅猛,又具有挨、帮、挤、靠、崩等特点,甚至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的说法。 飞霞路众多武馆中,练八极拳的足有六七间,但能被称为八极正宗的,首推八忌馆。 不过唐野自不会头脑发昏,去踢高手众多的八忌馆。经过分析比较,八元武馆成为最适合的首选目标。 先见识八极拳,再去找八卦,然后形意,太极…… 唐野是这么计划准备的。 …… “小子,你是自己来踢馆呢,还是代表虎啸馆?” 刘大猛大声问道。 “当然代表虎啸馆……让让,让我进去,我可是唐野的师父!” 好不容易,杨三手才挤进来。 徒弟第一次来踢馆,师父当然得来压阵。不过在前面路边,偶遇一名老街坊,杨三手与人嘘寒问暖一番,唐野却已径直闯进了八元武馆,闹出偌大动静,杨三手差点都进不得场。 刘大猛说一声“好”,脱掉外衣,露出健壮的手臂。 面对来踢馆的,自不用讲究什么礼让路数,抱个拳,说个“请”,两人就开始交手。 唐野有心练手,不急着进攻,拿手诀和推手诀连番用出,一个控,一个防,弄得刘大猛很不习惯。尤其被搭上手时,甩不掉,挣不脱,有一种命门被人拿捏住的憋屈感;想借机近身,使出绝杀技靠上去,又被唐野另一只手连推带搡的,竟是近不得身,总保持着一、两尺的距离。 这样的打法,实在恶心人。 刘大猛怒吼一声,双腿一分,开始步步进逼。八极拳法,有口诀云:视人若蒿草,打人如走路。 说白了,便是不管对手如何,有多少人,自己一路打过去即可。 唐野眸子一亮,一边躲闪,一边暗暗观察。 围观者众,看了一会,但见刘大猛攻,唐野一味的腾挪退让,哪里有来踢馆的霸气,一些人忍不住起哄。 唐野不为所动,等看得差不多了,这才猛地出手,专攻破绽,噼里啪啦,一口气在刘大猛身上打了三记。 众人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刘大猛已仰天便倒,激起一片尘土。 “第一间!” 唐野收手立定,面无表情。 第二十七章:可恶 却说张元冲离开长门武馆后,稍一停留,坐上一辆黄包车,去往三宝楼。 三宝楼在另一条街道,是申城历史悠久的老牌茶楼之一,以叉烧包、灌汤包、火笼包闻名,干脆把原来的店号给改了,改为“三宝楼”,倒是简单易记,非常点题。 张元冲早约了三位师傅到此喝茶,算时间,他们应该到了。 果不其然,当进入茶楼,来到预定好的雅间,三位师傅已经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抱歉抱歉,我去看望大成,耽误了些工夫。” 张元冲抱拳说道。 三位师傅,各有来头。 一个是六道武馆的坐馆曹远山,六道武馆乃形意门派,曹远山更是形意拳曹氏一脉的传人,成名已久,在这飞霞路上,也是有名的高手之一。 其今年四十九岁,这个年龄有些尴尬,壮年已过,开始走下坡路。不过他保养得很好,秃头,满脸红光。 一个是聚英武馆的坐馆周达,聚英武馆属于八卦掌流派。周达有个外号,人称“穿花蝴蝶”,身形十分灵敏,跟他打,但见转来转去,身影飘忽,难以捉摸。要是跟着他转,一会儿不用打自个就晕了。 还有一个名叫“覃衡之”,已是花甲之年。这般年纪的拳师,许多已经收山。但覃衡之是练太极的,一手太极拳越老越辣,功夫老道,以柔克刚,颇为了得。去年的时候,有个字头派了十多名精悍打手携械来伏击他,其屹然不惧,最后将这些打手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则不受任何损伤。 此事传扬一时,覃衡之名声大涨,被称为“覃式太极”。 张元冲与三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今日相约到三宝楼喝茶,除了叙旧之外,主要为了下个月的武馆考核。 那件事情,本来波澜不惊,只需走走过场,最后自会有两三家武馆被精武会除名。 国术精武会,乃大小武馆流派的联合,有着章程和规矩,以及门槛。 滥竽充数的,失势没落的,不再适合留在精武会里面。 比如搬去斜阳路的虎啸馆。 不料事情有变,虎啸馆居然冒出个唐野来。 原本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人收山,有人出头,更新换代,在武术界中十分正常。 要怪,只能怪当日杨三手带唐野来八忌馆,让张元冲跌了面皮。 张元冲收了虎啸馆的人情和红包,一般而言,他应该亲自下场,与唐野搭手,顺便指点几句,提携后辈。 但他想着,虎啸馆没落已久,今儿冷不丁地带着徒弟来请求搭手,没有那么简单,敢情是想要借自己过桥,名为搭手,却能利用此事到外面吹嘘,说虎啸馆搭上了他张元冲的路子。 如此一来,到了武馆考核的时候,有些师傅卖面子,不愿意上台来打。再拖延点时间,虎啸馆就能蒙混过关了。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碰瓷也好,走后门也罢,反正那么回事。 这么一想,张元冲觉得不舒服,不乐意了,于是改变主意,派个徒弟出马,结果就出事。 一招之内,宋铮被唐野打得起不了身,这是打张元冲的脸。 然后才有关大成去踢馆的事,有了今天的茶楼相聚。 张元冲不想让虎啸馆考核过关,正如在关大成面前所说的,当唐野上台,会有几位相当有水准的师傅上台,轮流挑战。 在座三位,加上一个八元武馆的刘大猛,四个,足够了。就算唐野再能打,也不可能接连打赢四场苦战。一个不好,第一个上台的刘大猛就把他给收拾了。 提前联络好四个,只是预防万一,有备无患。 一番寒暄,开始落座,又叫了几样点心和菜蔬肉食等。 曹远山问道:“大成伤得很重?” 张元冲叹了口气:“他大意了,被对方偷袭得手,大概要躺三个多月。” 关大成败于唐野之手,那一战,在场的除了虎啸馆的人外,只得关大成的两个徒弟,过程怎么样,外人并不知晓,反正关大成怎么说,他们也就信了。 毕竟唐野太过于年轻,而且才学武两个月,这点时日,能厉害到哪里去? 虽然虎啸馆的武功邪门,一向以速成著称,但也没道理速成这样的。 马虎大意,是拳师大忌。都是血肉之躯,稍不留神,被个毛头小子近身,捅上一刀,不死也得重伤。 这叫“阴沟里翻船”。 张元冲又道:“反正我的意思是,让虎啸馆那种邪门功夫留在精武会中,并不合适。你们都看到了,练《三通虎》的,一个个成了什么样子。这是武功吗?简直是邪道。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精武会都是这样子,‘功夫’二字,就成为笑柄和闹剧,甚至还会被等同于邪门歪道,人人避之不及,影响太坏了。” 覃衡之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武馆考核是规矩,总不能不让虎啸馆上台。” 张元冲笑道:“他要上,肯定给他上。关键在于上之后,大伙儿要怎么打。” 此话一说,诸人立刻明白过来,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张元冲站起,团团一抱拳:“那就麻烦诸位老哥了,刘大猛说了,他自告奋勇要打头阵。” 张元冲本身武功不算好,连暗劲都没练出来,但背靠八忌馆,精武会不少事务都由他出面打理。这些年来,真可谓长袖善舞,交际广阔,别的不说,偌大飞霞路,那么多拳师,大部分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曹远山三人不敢托大,都是站起,齐声道:“不必客气。”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张元冲的一个徒弟。 “什么事?” 那徒弟气喘吁吁的样子,禀告道:“师父,虎啸馆的唐野来飞霞路踢馆了,踢的是八元武馆。” 闻言,张元冲一愣,他可是与刘大猛分开没多久的,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事。 不过,也许是好事。 身为八元武馆坐馆的刘大猛可不好相与,八极拳的功夫练得深,要是他直接把唐野打败,那武馆考核就没虎啸馆的事了。 那边覃衡之听到,伸手捋一捋花白的胡须:“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侥幸打败了关大成,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周达呵呵一笑:“可不是,要是我,就应该关起门来,潜心练功,准备武馆考核,那才是最重要的事。心急出名,跑来踢馆,简直不知死活。” 张元冲问徒弟:“那打成什么样了?” 这徒弟回答:“我没看,听到消息就赶紧跑来禀告您了。不过我让苏城去看了,一有结果,马上来报。” “好。” 张元冲赞许一声,手举茶杯,好整以暇地道:“三位师傅,咱们就坐在这慢慢饮茶,等刘坐馆的好消息。” 曹远山笑道:“大猛兄人如其名,凶猛得很,我想也就十来回合的事,就能打赢了。” “那是……” “当然了……” 一片附和声,相当认同曹远山的观点。 登登登! 急促的脚步声,张元冲的另一个徒弟苏城来了:“师父,刘大猛打输了!” 满室皆静。 张元冲面色难看:“究竟怎么回事?” 苏城连忙把过程简单地说了,又道:“那唐野放话,他会继续踢馆。” 曹远山三人互相瞧了一眼,覃衡之干咳一声:“那个,不好意思,我有件紧要事,得先告辞回去处理一下。” 周达道:“时候已不早,我也要回去教拳了。” 最后曹远山,拱拱手,离开了雅间。 剩得张元冲,满腹憋闷无处发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哗啦啦作响:“可恶!” 第二十八章:人逢喜事精神爽 出到三宝楼外,曹远山三人又碰在一起,躲进一间小酒馆内说话: “此事邪门得很呀!” 覃衡之摇头晃脑地道。 周达眉头微皱:“可不是?先是关大成,接着刘大猛,他们都输了。不可能次次都是麻痹大意,被人偷袭。” 关、刘两位,算是飞霞路有名头的拳师,两人先后被唐野击败,足以说明问题了。 张元冲开口请曹远山等人在武馆考核上出手,压制虎啸馆。事关人情,三人自无不可。 然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如果唐野真得那么能打,可就不同了。 三人上台,说白了,其实就是被张元冲当枪使,事后当然也有好处拿。 问题是,如果上去不够唐野打,反被打下台来,一不小心,便是身负重伤的后果,更不用提输阵后名声大损那些负面影响了。 他们倒不相信唐野真能应付得了几人的车轮战,但车轮战不是群殴,得一个接一个上,最先上去的,被打败的风险最大。 所以,谁愿意当第一个? 刘大猛倒是说过要打头阵,然而还没到考核的时候,自个武馆就被人踢了…… 权衡利害,由不得曹远山等人不犹豫:上,还是不上。 不上,张元冲这边不好交代;可上去,万一打不过,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相比之下,还是不上更稳妥。 拳脚无眼,那可是刀剑阵。一旦登台,就等于押上了打拼半生的名声,何如坐在下面,喝茶观战来得舒服惬意?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唐野到底有多能打。 曹远山砸砸嘴唇:“那唐野放话,还将继续踢馆,他下次会什么时候来?” 周达摸摸下巴:“打一场,消耗不小,得养精蓄锐,起码要三天后。” 曹远山又问:“那么,你们说他会踢哪一间呢?” 这话问得诛心了。 三个老江湖互相瞧了眼,不约而同起身,拱一拱手,掉头各回各家去。 …… “爽!哈哈!真没想到,我杨老三也有今天!” 杨三手大笑着,这时候,似乎年轻了十岁,精气神一下子就起来了。 唐野上门踢馆,打败刘大猛,八元武馆一群弟子似乎都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而围观的人不嫌事大,发力鼓掌起来,场面十分热烈。 “小野,走,到东来福吃烤羊肉去,师父要好好犒劳你。” 唐野打了一场,气力损耗,要吃补回来。 唐野神情沉静,脑海正回想着与刘大猛交手时的情形,一招一式,如放电影,仔细琢磨。 杨三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一拍肩膀:“小野,想什么,快上黄包车。” 唐野一怔:“要坐车去的?” 杨三手道:“东来福可是在北区,远着呢。” 唐野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师父,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在飞霞路即可。” 杨三手想了想:“好,依你。” 主要是考虑到东来福的羊肉实在太贵,以唐野的胃口,一顿得吃好几个大洋。 飞霞路这边蛮多饭馆酒楼,味道也不错。 很快,就来到一间羊肉店,点了一只烤羊腿,外加几样菜蔬,以及别的一些面食。 基本是唐野在吃,杨三手胃口浅,吃两块肉,喝碗汤,差不多就够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家徒弟一战功成,迈出了扬名立万的第一步,作为师父,脸上有光,杨三手喜滋滋地道:“小野,等你吃好,我们就回去,把踢馆成功的消息告诉你师伯,他肯定在馆中等急了。” 唐野抬头,想了想,说道:“师父,不必急着回去。” 杨三手一愣:“为何?” 唐野咧嘴一笑:“吃饱了,我再去踢馆。” 杨三手一呆:“不是刚踢完八元武馆吗?” 唐野问:“规矩是否规定,踢完一间,就不能接着踢下一间了? 杨三手摇头:“那倒没有……问题是你刚打完,需要休息,需要养精畜锐。” 唐野沉声道:“我很好,没问题的。” 他信心满满,杨三手没话说了。自家徒弟,又少又壮,与刘大猛交手,过程轻松。因此,吃过肉后,再去踢馆,又有什么所谓? 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更好。 踢馆,本非易事,飞霞路几乎没有软柿子可捏,打一场下来,就算能赢,自个消耗也不小。 这是常规场面。 如果真有什么绝世高手,也不必通过踢馆来扬名了。 只能说,唐野,真是怪胎。 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本就不少:被打重伤,一夜痊愈;泡打虎汤像泡温泉;枪伤不留疤儿…… 大概,这就是天纵奇才。 想到很快又去踢馆,杨三手顿时热血沸腾了。 虎啸馆沉寂已久,为了武馆能够传承下去,他与吴一手饱经坎坷,不知受过多少人情冷暖,讥讽白眼。 心头正憋着一口恶气。 如今,有徒弟能帮着把这口气出了,想想都兴奋。 “好,吃饱后,我们再去踢馆!” 杨三手双眼放光,猛地想到一事,忙道:“小野,一会要打的话,你不宜吃得太饱,影响动作。” 唐野点头:“知道,六七分刚好。” 杨三手瞧着已经被啃得剩光秃秃骨头的羊腿,暗暗咋舌:吃这么多肉,才六七分饱,啧啧,要是吃饱,不得吃下半只羊去。 能吃,却是好事。有古书记载,奇人异士可吃全羊,甚至吃一头牛,那才是厉害。 杨三手又问:“那接下来,你准备踢哪一间?” 唐野想了想:“倒有几个选择……” 杨三手不催他,笑道:“不急,先吃好再说。” 心里想着,要是唐野再踢成功,一天之内,接连踢下两间武馆,可就真得扬名了。经此一事,精武会一定会重新评估虎啸馆的实力,说不好,会直接免去考核。 毕竟考核时唐野上台,却无人敢来挑战,场面也是尴尬的。 唐野出名,就意味着虎啸馆出名,打出了名堂,自然有人想来拜师,各种脸面生意随之会来。 那么,虎啸馆重返飞霞路指日可待。 半个时辰后,两人离开羊肉馆,出到外面。 正当中午,今天出了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温煦的暖意。 唐野抬头看去,看中附近一块招牌,笑道:“正好不用多走,就去踢那一间了。” 杨三手看去,见到招牌上写着:聚英武馆。 第二十九章:踢馆,第二家 周达从三宝楼那边返回武馆,没心情指导徒弟练拳,随口训斥几句,坐回房间内,还在想着如何应付张元冲的事。 张元冲开了口,周达等人也是点头同意了的。若是反悔,到时不肯上台跟唐野打,可就恶了张元冲,坏了人情。 想了一阵,周达心头烦闷,叫个机灵的徒弟进来,问道:“阿明,上午的时候,有人到八元武馆踢馆,你去看了吗?” 阿明回答:“师父,我听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已经迟了,都打完了。” 听到这话,周达越发不安。唐野三五下就击败刘大猛,岂不是说明这个后生真得很能打? 论武功,周达自问比刘大猛高一点,也就是一点而已。 其实武功高低,标准很难判定,临场发挥,影响输赢的因素太多。随便举个例子,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精神就会差,状态随之变差,这时候跟人打,胜负难料。 想了想,周达吩咐道:“阿明,你且出去打听打听,找观战的人,问清楚当其时双方是怎么样打的。” 阿明应声,跑了出去。 周达摸摸下巴,觉得自己是否有点反应过度了?距离武馆考核还有一段时日,可从长计议。再说了,大不了到时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打头阵,让周远山他们先上,打完之后,自己再上场捡便宜。 对,就这么干。 他想好了对策,悠然呷一口茶。 咚咚咚! 阿明跑回来,口中叫道:“师父,大事不好。” 周达不悦地道:“你嚷嚷什么?” “有人来踢馆了。” 周达心头一慌,忙问:“谁来踢馆?” “虎啸馆,唐野!” …… 何以智不等黄包车停稳,跨步跳下,急忙付了车费,快步冲到八元武馆门前,却见大门紧闭,周围并无人群围观,不禁叫道:“不是说有人来踢馆吗?人呢?” 恰好有人经过,晒然道:“早踢完了,你看,武馆招牌都被摘掉了。” 何以智抬头一看,果然见门楣上光秃秃的,不见了武馆牌匾,嘴里喃喃道:“这么快……” 他是《淞江新报》的记者,《淞江新报》可是申城最大的报纸,每日发行量高达万份,上面刊登的内容五花八门,既有时局大势,又有民俗百态;有专业文章,也有花边新闻,更有原创小说等,十分丰富。 飞霞路这边传出有人踢馆的消息,刚好被何以智听到。 踢馆,并非什么新鲜事儿,一般而言,不具备报道的价值。毕竟来踢馆的,不会是成名高手,而被踢馆的,也大都属于中下游水平。 不过这一次,来踢馆的是虎啸馆的徒弟,就增加了话题性。 何以智进入《淞江新报》快一年了,混得不行,辛辛苦苦跑的稿子,十篇没有一篇被采用的,经常被主编叱骂,说写的东西老套,老土,老实——这里的“老实”可不是好话。 报纸靠的是发行量,而发行量靠的是能吸引人的内容,诸如交际花夜宿和尚庙、妇女生子,孩子一只手竟有六根手指、豪门恩怨争家产…… 诸如此类,才有读者喜欢看。 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也是热门话题之一。 所以,混得落魄,快要被报社开除的何以智听到踢馆的消息,就赶紧过来看,若是打得精彩,而或打死了人,或能写出一篇不错的稿子。 不料他还是来晚,人家早已打完散场。 何以智很忧愁,眼看今天又白跑一趟,连车费都赚不回来。他想着,要不要找个看过踢馆的人采访几句,然后发挥想象力,有声有色地撰写一篇? 文章嘛,不需要完全真实的。 正考虑间,听得有人在街上大喊:“虎啸馆的唐野又来踢馆了!” “唬谁呢?上午刚踢完八元武馆。” 当即有人表示不信。 “是真的,这次他要踢的是聚英武馆。” “什么?一天连着踢两家武馆?” 众人惊疑不定,同时兴奋了,按捺不住地,哗啦啦地赶紧往聚英武馆方向跑。 何以智跑在最前头,身为记者,必须要快人一步。 …… 聚英武馆内,重现上午八元武馆时的盛况,观者如堵,来得快的,占据了有利位置,跑得慢的,在后面直跳脚。众人议论纷纷,声响嘈杂。 很多人都没想到唐野会在一天之内,连续来踢馆。 他不累吗? 比武交手,讲究个气势,正常而言,打完一场,气势就会弱了。 这可是踢馆,不是来串门。 在徒弟们的簇拥之下,周达死死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唐野。 唐野很年轻,甚至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衣着打扮,普普通通,从外形看,就是一个长得有些秀气的少年人,看不到拳师的样子。 但就是这个后生,先胜关大成,再败刘大猛。 “少年人,心性肯定不会那么稳,等会动手,得先跟他磨,磨得他心浮气躁,自然会露出破绽了……” 很快,周达就制定了战略。他练的八卦掌,又名“游身八卦掌”,以掌法变换,行步走转著称,善于游斗消耗。 一方踢馆,一方守馆,没甚多余的客气套话,很快斗了起来。 只是让一众看客傻眼的是,双方开始时都没有进攻欲望,一个在不停地绕着转,一个竟像呆头鹅般杵在那儿,也不知是被绕晕了呢,还是扮作“敌不动,我不动”的高手风范。 如此场面,持续了好几分钟。 一时间,嘘声四起。 人群中,记者何以智看得双眼发晕。踢馆不是应该火星四溅般的火爆场面吗?硬桥硬马,噼里啪啦才对,这两人在搞什么? 周达转得也有些烦躁了,他转来转去,不时变换脚步身形,一圈一圈地兜下来,可比站着不动的唐野要累,心里暗想:再转多一圈,应该能转出破绽来了,到时便伺机出手,直取这小子要害…… 正想着,唐野蓦然动了,身影极快,一下子就冲到周达身前,几乎面贴着面。 周达吃一惊,反应也快,便要躲开。 啪! 肩膀处一沉,已经被唐野拿捏住,仿若被扣上一把铁爪子,锁得又紧又痛。 “怎么可能?” 周达大惊失色,他练的八卦,浑身要练得滑如油,才算有火候,等闲不受力,不料一下子被人拿住,来不及反应,唐野近身,右肩直撞。 周达闷哼一声,摔出老远,口中吐血不止。 “第二家!” 但听得唐野的声音干脆利索,周达恼怒交加,一口气闷着,直接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记者专访 上午踢八元武馆时,观战的多是周围武馆的弟子;而今在聚英武馆的人群中,不乏拳师人物,他们看往唐野的眼神,赫然不同。 诸人其实并没有看清楚唐野的武功,只觉得快而迅猛,且准得可怕,举重若轻,不同一般的章法套路。 练武的,基本靠拳头说话,结果说明一切。 一连打败关大成等三名拳师,唐野已经成名。虎啸馆随之将重新崛起,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很快便能搬回飞霞路。 前提在于,唐野不能像杨三手他们那样突然发病、衰老。 但这样的事,谁说得准?前车可鉴。 众人心中不无恶意地猜想着。 离开聚英武馆后,有人跟了上来: “我是《淞江新报》的记者何以智,唐师傅,我想给你做个专访。” 唐野打量他一眼,面无表情:“没兴趣。” 何以智不肯放过机会,一直跟着,嘴里不停地劝道,说登报之后,可以扬名立万云云。 唐野有些不耐烦了,拉过杨三手:“这是我师父,你可以去采访他。” 杨三手倒没有意见,想着这是一个可以给虎啸馆正名,以及扬名的宣传机会,眼珠子转了转,就答应了。 何以智大喜,开口要请他们师徒吃饭。 杨三手眨了眨眼睛:“何记者,你是认真的?” 何以智拍着胸口:“一顿饭而已,我还是请得起的。” 杨三手嘿嘿笑道:“告诉你,我这徒弟胃口很大,非常能吃,刚在那边羊肉馆吃了整条羊腿。” 练武的人消耗大,吃得多,对此何以智早有耳闻。但想着,再能吃,不也是个人?况且不久前刚吃了条羊腿,现在还能吃多少?于是笑道:“无妨,尽管放开肚皮吃,我请客便是。” 杨三手求之不得,提议去吃牛肉。 这一顿,唐野倒真没吃太多,也就五斤牛肉罢了。 一盘接一盘的肉消失不见,何以智眼睛睁得像牛眼,期间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好几回钱包:这也太能吃了…… 好在请客自有回报,杨三手有问必答,侃侃而谈,与埋头狠吃的唐野形成鲜明对比。 何以智挖到了不少材料,专访的名字都想好了:邪道武功重出江湖,飞霞路将腥风血雨。 够猛,够爆,主编看了,肯定喜欢。 可惜的是,唐野与周达交手这一场,精彩度不足,需要发挥想象力,多写些招式套路,尽量把过程写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那样才够料。 对于这个,何以智轻车熟路,《淞江新报》近期正在刊登连载一本武侠小说,名叫《江湖奇侠演义》,其中打斗场面十分之多,刀光剑影,正好能抄几段下来用。 …… 张元冲在三宝楼呆了一阵,这才离开。唐野击败刘大猛,让事情变得棘手了。曹远山几个都是老江湖,嗅到了风险的意味,对于武馆考核是否上台打,就有所犹豫了。 拳脚无眼,拳怕少壮,面对气势赳赳的唐野,周远山他们谁都没有必胜的信心。 不能胜,就会输。 他们怕输。 相比起输的后果,张元冲许下的人情好处,不值一提。 不输的最好办法当然是怡然地坐在台下,看别人上去打。 如此一来,到时候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上去。 想到可能出现的场面,张元冲心中就有邪火喷发。 坐黄包车回到八忌馆,见到几名馆内的弟子在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立刻有弟子回答:“六爷,今儿飞霞路好生热闹,那虎啸馆的唐野先去八元武馆踢馆,吃了顿饭后,又跑去聚英武馆了。” 张元冲一愣,唐野接着去踢聚英武馆?忙问:“谁赢了?” 弟子老实回答:“唐野,这小子好生厉害,没被周馆主的游身八卦掌迷惑,一击即中。” 张元冲听得心里一堵,十分不好受。当日杨三手带唐野来八忌馆请求搭手,由张元冲接待,具体事宜,其他师兄弟并不知晓。张元冲门下徒弟吃了瘪,自也不会跟别人说。 周达输了,这一下,曹远山与覃衡之听到消息后,肯定下定决心不出头,不敢上台交手了的。 拳师的名头打拼,得来不易,但失去却简单得很,一次失手落败,就可能付之流水。 “这小子怎么如此能打?” 张元冲好生恼怒。 咚咚咚! 是负责打听消息的自家徒弟苏城:“师父,唐野踢了聚英武馆,又去吃了牛肉。” 张元冲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了。” 苏城又道:“吃过肉后,唐野他们并没有回虎啸馆。” “去哪了?” “好像去找覃师傅了,身边还跟着个记者呢。” 覃师傅,由于姓氏比较冷僻,整个飞霞路,独此一家,覃式太极,覃衡之。 张元冲一怔:“他还要找人交手?” 转念一想,有些明白过来:关大成是长拳、刘大猛是八极、周达是游身八卦掌,现在又去找太极…… 他这是要一日之内,挑战各大流派吗? 狂妄,实在狂妄至极! 张元冲出身八忌馆,算是见多识广,经历过许多风云,但对于今日唐野的行径,却是头一回碰到。 “少年人年轻气盛,急着出名,可以理解。但以吴一手和杨三手的老成,应该不会如此冒险……对了,这两个老家伙困顿已久,早积攒一肚子的恶气,见唐野如此能打,当然不会放过让虎啸馆翻身的大好机会。趁着徒弟目前能打,没发病,让他多打几阵。啧啧,端是急于求成,杀鸡取卵。” 张元冲脑补了一通,整理清楚思路,眼光一亮:好,正好,让他们觉得自家能打,一个劲上门踢馆,把整条飞霞路的武馆同仁都得罪了,以后看虎啸馆怎么立足? 自从精武会成立,大小武馆,彼此之间虽然也有些摩擦矛盾,但整体而言,称得上一团和气,都是交会费的,属于一个整体组织,团结对外,才是宗旨。因此内部之间,罕有踢馆之事,只有外来人才会跑到飞霞路踢馆。 昨日关大成之所以去踢虎啸馆,一来是张元冲的授意;二来觉得虎啸馆日薄西山,很快就被精武会除名。 张元冲一拍手掌:“走,去覃家看看。” 第三十一章:欺世盗名者 覃衡之博得了“覃式太极”的名头,但并没有因此开设武馆,招收弟子。 用他的话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想折腾什么摊子,只一心一意地练好太极。等缘分到了,收个根骨好的徒弟,把一身功夫传下去,此生无憾。 虽然没开武馆,但交际广阔,声名不薄,有着一大串头衔,光芒闪闪,诸如“太极拳传承宗家会副会长”、“精武会客座拳师”、“国术文化特邀理事”、“炎黄美食行家”等等。 平日里,不少师傅特意带徒弟登门,送上礼情利是,请求与覃衡之搭手。 这里的搭手,不是切磋比试的意思,更多的是长辈对后辈的提携,指点等。使得后辈增添一项履历,可以跟人说“曾与某某某搭过手”云云,与有荣焉。 当初杨三手带唐野去找张元冲,便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这种事双方都有好处,撇开收到的人情红包不提,如果后辈日后出头了,扬名立万,那与之搭手的前辈同样会被提及,脸上有光。 当然了,前辈们自持身份和身价,不可能随便与人搭手。否则的话,那天张元冲也不会临时反悔,主要是看不起虎啸馆,认定唐野不可能打得出来。 覃衡之与人搭手,也有规矩,一字曰“缘”,有缘才搭,无缘请回。 显得玄乎。 高人行事嘛,越有性格,越为人称道。 覃衡之没有开设武馆,没有招牌,唐野此去,并非为了踢馆,只求与对方交手,切磋,见识一番太极功夫以柔克刚的门道。 飞霞路教太极拳的武馆有好几间,但覃衡之这两年风头甚劲,据说在那一战,其曾一记“揽手”,把个一百多斤的壮汉推出三丈多远,简直神乎其技。 所以,唐野觉得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覃家位于飞霞路南面,位置不错,两进两出的宅子,看起来比一些武馆都要气派。 已是午后,阳光透过路边的林荫,洒下点点斑驳。 何以智十分兴奋,他本想着做完专访,就回报社写稿子,听说唐野还要与人交手,不管如何,都要跟着来。 多一场打斗,多一场素材,怎么可能放过? 而且是太极! 太极拳的名头,无需多说,甚至传到那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那里了,举办宴饮舞会之际,曾专程请某位太极师傅过去表演,颇为赞赏。 那么,这一场打起来,肯定精彩。 何以智已经后悔没有借来照相机,若有照相机在,一会观战之时,拍下照片,登上报去,肯定让稿子更受欢迎。 不过照相机是舶来品,售价不菲,胶卷也是相当昂贵,不能轻易使用。 以何记者在报社的境况,怕是很难弄得到。 覃家自有门子,其瞧了一眼唐野,一溜烟进去禀告。 杨三手打量一番周围环境,咂咂嘴唇,不说话。 唐野问:“师父,你说这位谭氏太极,是否真得那么厉害?” 一人面对十数名携械打手,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己身毫发未伤,这可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 在申城,不少字头社团兵强马壮,麾下打手相当能打,个别名头响的人物,单论武功,比飞霞路的拳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皆因他们本身,就是练武出来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投身到帮会字头。而且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打架不要命,有胆有勇。街头厮杀,根本不讲什么礼数套路。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杨三手回答:“不好说,我与他没打过交道,但听传闻有点假,一会见到,就清楚了。” 唐野跃跃欲试,有期盼之色。 上午胜刘大猛,中午败周达,两场都不费多少功夫,踢馆成功固然可喜,但也觉失望,觉得这些武馆拳师名不副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能打。 精武级的功法压制是一方面,但诚如专栏文章所批评的,一些武馆拳师出名后,有了家业,慢慢过上了安逸日子,从而懈怠消磨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有了家业,有了徒弟,很多事情不必亲力亲为。每日与友人喝酒应酬,久而久之,很难保持得住状态。 不过也有不少拳师严于律己,追求武道,每天勤勉修炼。 还得看人。 等了好一会,那门子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拱手笑道:“不巧,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各位请回吧。” 说着,居然“砰”的直接把大门给关上了,看他慌忙的模样,生怕被唐野闯进来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 唐野与师父对视一眼,何以智更是傻了眼,他正准备要看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战呢,怎地就吃了闭门羹? 杨三手到底老成,呵呵一笑:“他不敢打,不但不敢打,连面都不敢露。” 唐野哦了声。 对方不是开武馆的,避而不战,自己总不能上去砸门,那就没意思了。 杨三手冷笑道:“现在可以肯定,这位覃式太极根本不是传闻中那般屹然不惧,欺世盗名者耳。” 何以智附和道:“不错,依我看,他根本不能打。故意弄些事迹出来,买通人手做戏,自抬身价,吹嘘如何如何,其实不堪一击,所以连武馆都不敢开,生怕露陷。我要写文章,揭露这些江湖骗子。” 本来满怀希望,如今得一场空,何记者相当不满。 唐野淡然道:“那就走吧。” 何以智跟上:“唐师傅,要不,再找另一家?” 对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唐野不置可否,只是走着。 三人离开一会,覃家大门悄然拉开一条缝儿,门子探头出来,然后迅速收回去,对等在后面的覃衡之说道:“老爷,他们走了。” 覃衡之松口气,脸色变回正常,想了想,又道:“你赶紧去外面叫辆黄包车,我出去一趟。” 门子问:“老爷,你去哪儿?” “我去寒云寺找空化大师谈佛法,可能两三天不会回来了,你看好家。” “遵命。” 门子出去叫车。 却说张元冲带着徒弟苏城从那边过来,远远见覃衡之上了一辆黄包车,随即飞快地跑了。 张元冲想叫都来不及,他不禁疑惑:覃衡之这是去哪?跑得那么急? 不对,唐野呢,不是说来找覃衡之交手吗? 难道打完了? 谁胜谁负? 第三十二章:不能让他来踢馆 “小野,咱们回武馆吧。师伯他们在家里,可能等急了。” 走了一会,杨三手开口说道。 唐野抬头看着过了中天的太阳,又看向飞霞路两边琳琅满目的武馆招牌。 这些招牌,曾几何时,高高在上,不可触碰。但现在突然觉得,上面的字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明亮,威武霸气。 “好,我们回去。” 今天踢了八元武馆和聚英武馆,消息早传遍整个飞霞路,激起了波澜,预期效果已然达到。至于见识各种武功流派,博览众家之长,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况且,继续跟刘大猛之流的拳师交手,意义已不大,需要更高的要求。 听到唐野同意回去,杨三手松了口气。 飞霞路并非只得一条街那么简单,藏龙卧虎,水深着呢。如果唐野仗着自己能打,到处踢馆,很容易会惹起众怒。把大小武馆都得罪了,四面树敌,虎啸馆也就没了立足之地。 开武馆的,的确凭拳头说话。可不经脑子,完全靠拳头去为人做事,只能当个莽夫,不会有好下场。 唐野潜力无限,他应该有着更大的抱负和前程,而不是一味地靠打来扬名立万。 对于这个徒弟,杨三手一直觉得捉摸不透,唐野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不多说话,但智慧过人,知晓得失分寸。不知是自幼颠肺流离养出来的,还是天生如此。 杨三手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流浪儿成千上万,或麻木、或懦弱、或狡诈、或凶恶……畸形的生活环境,养出来的人往往性情偏激,剑走偏锋。 但唐野不同。 “不打了呀……” 何以智失望地道,他可眼巴巴想继续看唐野踢馆。 杨三手把眼一瞪:“何记者,你倒站着说话腰不疼。哼,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记者的,巴不得天下大乱,最擅于煽风点火。文章标题,不是血淋淋,便是色眯眯,进去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写我虎啸馆,我拆了你骨头。” 何以智讪讪笑着,不敢搭话,心里寻思,看来这文章的标题得改一改了,“邪道武功”这等字眼不能见报,被对方看到了,后果难料。 这些练武的,可不讲“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一套。 …… 六道武馆,曹远山自打从三宝楼回来,就显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夫人来上茶,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远山不耐烦地道:“无事。” 事情是发生了的,唐野先踢八元武馆,再踢聚英武馆,听说又往覃家那边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 刘大猛等人,可都是跟张元冲谈过话,答应在武馆考核时上台,用车轮战对付唐野的。 “难道走漏了风声?虎啸馆已经知道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曹远山想道,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虎啸馆可是在飞霞路扎根好些年头的,有着一些老街坊。而且对于飞霞路的武馆情况,杨三手与吴一手颇为熟悉。比如张元冲与关大成等人的交往关系,某些拳师之间的脸面人情…… 不敢说了如指掌,至少是略知一二。 那么顺藤摸瓜,就藏不住秘密了。 “不好,如此说来,那下一个被踢馆的目标,岂不是我这儿了?” 曹远山光秃秃的脑门冒出了汗。 他年近五十,虽然保养得好,红光满面,但身体的事,自个最清楚,真要跟人打的话,若无法速战速决,气力很快就会转弱,续不上去了。 形意拳“以我为主,快攻强攻”,消耗自是极大。 若是对付别个,曹远山还有信心,可今儿刘大猛败了,周达也输了,唐野势如破竹而来,怎么挡得住? 门下固然也教了些弟子徒弟,但并没有成器的。 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个徒弟快步进来:“师父,我看到唐野他们了。” 曹远山忙问:“在哪儿?” “正往这边走来。” 闻言,曹远山脑门的汗珠更密了:来了,果然来踢馆了……不行,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他来踢馆。 那徒弟不够机灵,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师父,这唐野是来踢咱们六道武馆吗?真是不长眼,胆子忒大了……” 他想着要长长自家志气。 曹远山一巴掌拍过去:“踢什么馆?胡说八道,走,我们出去迎接。” 迎接? 徒弟一下子懵了,人家来踢馆,自家还去迎接,什么意思?但他挨了一巴掌,不敢再吭声,赶紧跟在师父后面。 唐野不再踢馆了,何以智跟着无趣,告别一声,坐黄包车回报社赶稿去了。争取今天写出来,交给主编审阅,运气好的话,还能明天见报。 从飞霞路回斜阳路,路途不短,也得坐黄包车,但刚才那辆让给何记者了,杨三手与唐野并肩走着,等别的黄包车来。 “呀呀,这不是杨兄吗?我正想去虎啸馆找你喝茶呢。” 曹远山满脸笑容地走上来,很热情地握住了杨三手的手。 杨三手一脸懵然,左看看,右看看,眉头一皱:“曹远山,你干什么?” 两人自是认识的,但没甚交情。 曹远山忙道:“我是真想找你喝茶呀,我六道武馆,练的是形意;你们《三通虎》,也是形意,同出一脉,不该多亲近亲近吗?” 杨三手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应该。唐野踢馆成功,打出了名堂,但根基仍是浅薄,曹远山不至于这么露骨热情地来讨好自己。 难不成别有误会? 曹远山又道:“杨兄,虎啸馆搬到斜阳路去,实在委屈了,你们应该想着回飞霞路吧,我正好知道有处地方非常适合,走走,先进屋来,喝杯茶,慢慢跟你谈。” 这个话题是杨三手最感兴趣的,他的确和吴一手商量过重返飞霞路的事。 但武馆搬迁,绝非易事,需要很多的准备。 唐野不掺和其中,说道:“师父,你去吧,我先回武馆。” 杨三手回答:“好。” 已经被曹远山拉进了六道武馆,坐下来时,他还觉得有些迷糊:自己明明是准备和唐野一起回虎啸馆了的,怎地就被当做座上宾,请进来喝茶了呢? 当确定唐野真得走了,没有进六道武馆的门口,曹远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暗暗得意:幸亏自己灵机一动,躲过一劫…… 第三十三章:要变天了 回到虎啸馆,面见坐馆师伯,把今天踢馆的过程简要说了。 吴一手喜不自禁,潸然泪下。 从辉煌到困顿,搬到斜阳路后,每收一次新弟子,都抱着一分希望,但很快希望都变成失望。 遭受打击多了,人渐消沉,整日躲在武馆内不去见人,到外面收徒的,成了杨三手,结果收到唐野。 “祖宗保佑!” 吴一手决定要开坛祭拜,告慰先父在天之灵,问道:“你师父呢?没一起回来?” 唐野将杨三手被曹远山拉去喝茶的事说了。 吴一手一怔,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杨三手回来了,脚步有点飘,满脸笑意,看起来他是真高兴: “大师兄,咱们搬回飞霞路,指日可待了。” 吴一手看着他:“你喝了多少酒?你现在的身子骨,不宜喝酒。” 杨三手摇手道:“没事,就喝了三杯。” 顿一顿,又道:“曹远山介绍了个地方,带我去看了,的确不错。三院的宅子,坐向好,宽敞,适合开武馆。我想过了,攒多点钱,直接买下,不用再受包租婆的气,自家产业。” 吴一手没好气地瞪着他:“啧啧,你到底喝了多少,都敢开口说要买房了。” 武馆账上的钱,也就够日常生活开支罢了。以唐野和赵五手的胃口,还得节衣缩食才行。这么点财产,买飞霞路房子里的一个厕所都不够。 杨三手摸摸头:“这不是小野扬名了嘛,钱会有的。你没看曹远山那厮的嘴脸,那叫一个热情,拍着胸口说要帮忙,需要钱,尽管找他借……” 吴一手脸色一沉:“老三,你糊涂,你莫不是应承别人什么了?” 杨三手怕这位大师兄,忙道:“没有,那些事不跟你商量过,我怎么敢乱答应人?” 吴一手神情稍雯:“老三,曹远山可是老江湖,无宝不落,他这么殷勤,不外乎看小野能打而已。” 杨三手道:“对了,大师兄,曹远山还透露了点消息,说张元冲与咱们不对付,在武馆考核时,会找人上台,用车轮战跟小野打。” 吴一手问:“曹远山亲口说的?” “那倒不是,只漏了点口风,被我琢磨出来的。” 吴一手道:“不用担心,小野能打,今儿连踢两家武馆,名堂已经打出来了,那些师傅都看在眼里。到时候,一般人谁敢上台?除非那几个宗师人物亲自出手,呵呵,他们自持身份脸面,要是上去为难虎啸馆一个徒弟,说出去,不怕跌份?” 杨三手笑道:“大师兄所言极是。” 到了时辰,开始祭拜。 虎啸馆人丁不旺,满打满算,也就五人而已。 但按照这般势头下去,等唐野开山收徒,自然就多人了。 吃过晚饭后,吴一手跟唐野提及开山之事。 “开山收徒?” 唐野搔搔头:“师伯,师父,我还没有想过呢。我尚年少,若是开山时,没有人愿意拜师,岂不是尴尬了?” 吴一手呵呵笑道:“当然不会出那等篓子,开山,可是大规矩,很有讲究的,要把方方面面做妥当了,才会正式开山,举行仪式。” 顿一顿,语重心长:“小野,你要明白,我与你师父的情况,撑不了多久。而今你踢馆成功,打出了名堂,那坐馆之位,也该传给你了。” “师伯……” 吴一手打断道:“你且听我说,武馆的坐馆,代表武馆的脸面,我早已力不从心,退下来,清闲些,也许还能多活两年。” 杨三手附和道:“小野,你就答应你师伯吧。况且秘卷原本早传给你了,依照师公留下的规矩,你事实上已经是坐馆了。” 吴一手笑道:“倒不是说现在就让你当坐馆,咱们虎啸馆重新崛起,此事不能马虎了,需要筹办,要做个隆重的场面,到时请多些人来见证,这才体面、好看。” 两人拍板,定了章程。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唐野回房间。不多久,小哑巴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一如往常地帮唐野洗脚。 关于此事,唐野已说过几回,不让她做,但小哑巴坚持,还说这热水加了某些药材,每晚用来洗脚,能帮助气血运转,舒筋活络。 小哑巴洗得很仔细,一根根脚趾地进行搓揉。做这事的时候,她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洗好后,端水出去倒,再进屋子,关了门,脆生生说道:“哥哥,我睡了。” 随即钻进被窝里,露出的半长头发,乌黑如云。 入冬了,天气寒冷,但没有烧煤炭,太贵了。省下这一笔,给吴一手和杨三手用,他们的身子骨受不得寒。 不过现在这般,已经比过去好无数倍。以前颠沛流离,时常露宿街头,衣不遮体,冷得像一片哆嗦的叶子。就算有茅屋,也是到处漏风,被子单薄,补丁遍布…… 八忌馆,灯火明亮。 作为有数的几间大武馆之一,自有场面。开馆宗师张子奎门下有徒弟十多人,几乎每一个都闯出了名头,排在第六的张元冲武功不济,但善于交际,也能独当一面。 今天唐野到飞霞路踢馆的事,已经传扬开了,街知巷闻。 为了这事,吃晚饭前,坐馆大师兄张发志还特地找张元冲说了几句。 虽然没有明言,但张发志的态度,显然赞许了唐野的所作所为,说武术界沉寂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犀利的年轻人出头了。 张元冲心中明白,在打压虎啸馆的事上,已经很难再做什么手脚。别的不说,光是找师傅上台,就相当困难了。 既然如此,不如吞下这口气,暂且作罢。 本来也算不上多大的仇怨。 张元冲倒是放得下,很快就琢磨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来:东瀛租界成立在即,搅得整个申城风云动荡,人心不稳。便是精武会,也颇受冲击,有一个消息传出,说东瀛武士,准备插足进来,要在申城开设武馆道场。 这是真正的大事。 为此精武会内部已经开过几次碰头会了,争论不休,有人当场提出,等东瀛武馆开张,就让人上门踢馆…… 又有人说,当以和为贵,要有容人之度…… 莫衷一是。 张元冲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隐隐觉得,要变天了。 第三十四章:讲手与武馆考核 “卖报卖报,东瀛租界区域划定,事关十万民生……” “卖报卖报,交际花方一涵嫁入豪门梦断,意欲削发为尼……” “卖报卖报,功夫新秀横空出世,踢馆飞霞路……” …… 虎啸馆,杨三手拿着一张报纸在认真地看着。 何以智的文章得到了主编赏识,在第二版上刊登出来。通篇读下来,虽然略显浮夸,有夸大之词,但整体而言,对于虎啸馆以及唐野的报道,还是较为正面的。 “不错,上报了。” 杨三手喜滋滋的,昨天何记者又请吃了一顿牛肉,值了。 “杨师傅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不是何以智嘛,满脸笑容。 杨三手放下报纸:“你怎地又来了?” “主编赞我写踢馆写得精彩,派我到飞霞路来做专职记者。嗯,唐师傅呢?” “在院子练拳,你别去吵他。” 何以智试问道:“那今天不去踢馆了?” 杨三手哑然失笑:“何记者,你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天天盼着我家小野去踢馆啊。” 何以智讪讪然,踢馆本身,正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话题,否则的话,那篇稿子也不会那么快见报。 杨三手挥手道:“这段时间,小野得潜心练武,不会再出去踢馆了,何记者,你找别个去吧。” 何以智听着,好生失望。唐野不踢馆,他就没了写作素材,不知写什么了。 院落中,唐野正在打木人桩。 此事和泡打虎汤,已成每日必修功课。随着功夫日益增深,打法越发娴熟。唐手三诀,行云流水般使用,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颇有韵律感。 打完之后,稍作休息,走了出去。 “唐师傅!” 还等在外面的何以智叫了声。 唐野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对杨三手道:“师父,我仔细想了下,还得找人交手。” 何以智听见,精神大振。 杨三手眉头微皱。 唐野又道:“我不是去踢馆,而是讲手。” 闻言,杨三手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嗯,这样吧,我跟你一道去。” “讲手?” 何以智不甚明白,但也不管了,跟着走便是。 坐黄包车来飞霞路,停在六道武馆门外,杨三手与唐野进去找曹远山。 “关门讲手,不谈胜负。” 曹远山一听,很痛快地答应了。 讲手不是搭手,也不是踢馆,等于是关起门来切磋。主要形式有口谈招式,凭空比划,不动劲道,不伤和气。打完之后,对于胜负绝口不谈,赢的人不会到处吹嘘,输的人也不会丢面子。 曹远山只是担心唐野来踢馆,讲手的话,自无不可。 何以智弄清楚了规则,颇为失望,不是真打,还关起门来,别人无法观看…… 这怎么写? 但他毕竟是做这行的,脑瓜子灵活,转念一想,另辟蹊径,可以用胜负的悬疑猜想来做噱头,未必不能吸引人来看。 一刻钟后,唐野与曹远山出来了。一个面色沉静,一个满脸笑容,根本瞧不出谁胜谁负。 拱手做礼,离开六道武馆,返回虎啸馆。 何以智回到报社,绞尽脑汁写了篇关于讲手的文章,题目叫:功夫新秀讲手形意拳,试问谁是最后赢家? 主编一看,居然中意,叫何以智跟着报道,从而做成一个系列,把悬念做足,读者的胃口就被吊起来了,纷纷参与猜想。 你说唐野能打,我说曹远山更厉害;你认为六道武馆的形意拳正宗;我觉得虎啸馆的《三通虎》更霸道。 争论很容易就挑起来了。 参与度越高,热度就越高,报纸当然大卖。 第二天,唐野登门太极拳馆…… 第三天,选择与之讲手的,是咏泰拳…… 接下来近半个月,唐野每一天都找上一间武馆,与对方拳师讲手。加上报纸的连续报道,推波助澜,一时间风头无两。 讲手不谈胜负,对于那些武馆而言,并无损失,也不伤脸面,甚至还借机出了一波风头。 最后,除了那几家大武馆外,飞霞路的其他武馆,但凡武功流派较为出色的,基本都与唐野讲过手了。 为此,唐野甚至获得了一个“少年讲手王”的称号,“唐手”之名,渐渐声名鹊起,有开宗立派的势头。 外界都在揣测,唐野下一步,是否会找上那些大武馆?而大武馆的人,又是否愿意跟其关门讲手?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讲手戛然而止,唐野开始闭门修炼,每天躲在院子里打木人桩。 这段期间,对于唐野和虎啸馆的扬名,飞霞路上,自有人眼红和不服。但一般拳师不够打,不可能跑出来自取其辱;而那些宗师级的人物又不出面,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并不反对唐野出头。 又有一种论调冷眼相看,说申城风云动荡,唐野太出风头,正犯了大忌。枪打出头鸟,死得快…… 各种说法混在一起,又刷了一波热度。 这一日,进入十二月,到了精武会武馆考核的日子。当唐野代表虎啸馆登台,负手而立,自有气度。 数十家武馆人员围绕成圈,黑压压一大片。后面齐刷刷站着的,是各武馆弟子,穿着整齐鲜明的武馆服饰;前面一排排坐着的,则是师傅们。其中数位宗师级的人物都在,霍公哲、杨展堂、张子奎、孙园路等。 真可谓济济一堂。 一双双眼睛看着台上的少年人,各有意味。 唐野的身子已经渐渐长开了,身形挺拔,面目俊秀,眉眼间神态沉静。 台下,吴一手和杨三手都穿了庄重的袍子,一脸的自傲和感怀。赵五手留在武馆没来,小哑巴则站在后面,倩丽的小脸由于紧张而微微涨红。 当主持介绍完毕,噹的一声铜锣响,代表时间的那根檀香点燃了,开始考核计时。 唐野拱手,团团一礼,等待有拳师越过刀剑阵,上台挑战。 全场骤然一静。 无数人翘目以待,当渐渐不耐烦了,你看我,我看你,有细细的议论声起。 一炷香燃完,无一人上台。 虎啸馆考核通过。 唐野又是抱拳朝四周做个礼,跃身下台。 第三十五章:暗劲大成 武馆考核通过,占住了精武会的名分,虎啸馆出了个唐野,咸鱼翻身,再不同以往。前来斜阳路拜访的访客日渐增多,更有不少人家打听拜师事宜,要拜入唐野门下,学唐手。 昔日《三通虎》名声凶恶,学的人非死即废,让人避之如虎;但唐野用出来的武功招式分明不同,属于另一套功法,既然如此,那就能学。 唐野年纪轻轻,已显露峥嵘,有宗师气派,能拜得这么个师父,前途无量。 别的武功流派,传承百年,早形成了一套套的规矩,十分讲究。入门难,想学点真功夫更难,交大笔钱进入武馆,蹉跎几年,甚至十多年光阴,到头来只学得些皮毛,唯强身健体罢了。 能入唐野的门,却是不同。一进去,便是第一代弟子的身份,起点高得多。 适逢乱世,学武,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然而这段时日,唐野甚少露面。出来接待的,是吴一手和杨三手,两人饱经坎坷,见惯人情,自不会轻易表露态度,也不得罪人。只说唐野正在苦练一门绝技,开山收徒之事,要等他出来后再说。 当下唐野炙手可热,但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没有被这一波热闹冲晕头脑。 收弟子,固然能让武馆获得大笔进项,并增添人气,重新兴旺起来。但对于弟子的出身品性,需要把关,宁缺毋滥。 这般关头,又得提防被人安排进来内奸。 一些武馆只管收钱,多多益善,结果收一堆乱七八糟的弟子入门,闹得乌烟瘴气。 当然,虎啸馆也可以学主流的做法,先收人当学徒、再提升为徒弟,经过重重考验,最后认可为真传。 不管怎么说,收人的都是唐野,需要他点头同意。 近期唐野的风头实在太盛,锋芒太露,容易招妒。 吴一手和杨三手商讨过后,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隐约觉得,幕后似有一只手,在故意把唐野一个劲地抬高上去,抬到最为显眼的台面上。 如此一来,当有什么麻烦事降临,第一个,便来找唐野,找虎啸馆。 上个月,唐野四处和人讲手,只为了印证武功,博览众家之长,并没有多少对于名利的追逐。当目的达成,及时收手,令许多人大感意外。 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期盼唐野接着找那些大武馆,双方有所碰撞呢。 而武馆考核时,唐野一人上台,无人敢来挑战,独领风骚。当此间事了,他又迅速地宣布闭关练武了。 一露一收,游刃有余。 外界认定是吴、杨两者的主意,但并非如此。 对于唐野的老成冷静,两老已经习惯,省了操心的工夫,只负责张罗琐碎事务。 …… 十二月的申城,寒气愈重,看起来,不用多久,将会下雪。 唐野穿着不多,显得利索,站在木人桩前,凝神以对。 吴一手和杨三手并肩站在那边檐下观望,他们觉得奇怪。唐野打木人桩,已是十分娴熟,就算蒙上眼睛,也能打得分毫不差。今儿为何久站不动,似乎琢磨不透? 杨三手呵了呵气,低声道:“大师兄,我仔细想了想,小野开山收徒,当下时机总不太好,且等咱们搬回飞霞路后,再做筹备打算。” 吴一手抬头看看四周:“这儿确实寒酸了点。” 杨三手又道:“等选好地方,选定日子,两件事可以一起进行,这才热闹。” 吴一手面露苦笑:“钱呢?没钱,哪能有新武馆?别说买房子,再这么下去,家里恐怕都得断炊了。” 杨三手道:“总有办法的。” 吴一手看着他:“小野是不是又想去打黑拳了?” 黑市擂台,奖金丰厚,来钱最快。 杨三手面露苦笑:“他说上台打,既能练功,又能赚钱,这么好的事哪里找?” 吴一手斩钉切铁地道:“不行,绝对不行。” 说得急了,有些喘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市擂台是个什么情况?那儿不但是一汪污水,更是一口泥潭,陷进去了,就无法再拔出来。” 黑市拳赛,幕后有大庄家操纵,只要有需要,有足够的利益,黑手、假拳、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来。而且练武之人去打黑拳,名声也就毁了。 杨三手忙道:“他就提了这么一嘴,不是真得要去打。” 若是无法出头,生活无处着落,被逼无奈之下,只有去打黑拳,但如今的境况,路子已是不同。 正说着,那边木人桩前的唐野蓦然动了,脚法轻灵圆转,极为潇洒。 吴一手瞧着,眼神一亮,心想这步法,隐隐有八卦掌的影子在里头,又似是而非,并不同样。 自古以来,各大流派,其实一直在不断糅合汇通,不断发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比形意门和八卦掌,就有宗师级人物把两脉合在一起,形成新的门派,名为“形意八卦”。 不过能做到这一步的,也是因为有着正式的拜师传承,得了两派精髓才行。 唐野通过跟人比武,切磋讲手,就能将那些流派的优点吸收,化为己用,实在厉害。 也许,是他的气血练到了一定程度,劲道奔腾,打起功夫来,自然豁然贯通。 招式套路,都是形式;内核所在,才是气神。 但见唐野转了三圈,猛地出手,噗噗噗地,不停地击打在木人桩不同的部位之上,发出沉闷又怪异的声响。 吴一手和杨三手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这一次唐野打木人桩的不同,他用上了劲,而非单纯练技巧了。 也就十多呼吸间的事,唐野打完收手,双脚立定,吐一口气。 这道气息,如箭般射出,凝聚不散,看着,仿若具备了实质,长达尺余。 打这一通,他消耗不小,浑身出汗,濡湿了衣衫,冲那边一笑:“师伯,师父,这木人桩不能用了。” 举步回房,要换一身衣裳。 杨三手快步走来,伸手去拿木人桩,轻轻一捏,噼啦一下,原本结结实实的木人桩竟是裂破开来,里面的木心如同被虫子蛀空的样子,稍一抖索,到处都是木屑掉落。 吴一手骇然叫道:“暗劲大成!” 难怪唐野这次用上了劲道,他已经不再需要打木人桩了。 第三十六章:护送李先生 (收藏倍增,票票没有,好惨……) 唐野换好衣服,有人登门来,赫然是张元冲。 见是他,杨三手脸色不愉,黑着脸。 张元冲倒是神态自若,拱手道:“杨兄,过往的事是我怠慢,失了礼数,我给你赔个不是。” 其摆低姿势,杨三手也不好发作。 张元冲道:“我此番来,为了公事。” “公事?” “不错,咱们精武会自有宗旨,要倡导武术,健国强种、为国为民……” 吴一手听得不耐烦,摆手道:“六哥,有话直说,不必抬大道理。我虎啸馆虽然人丁单薄,但既为精武会一份子,有要出力的地方,自不会推搪。” 张元冲赞道:“吴坐馆大义,是这样的,近日精武会接到一份委托,要帮忙护送一位仁人志士离开申城。理事会经过商议,一致觉得你家弟子唐野适合,所以派我来请人。” 顿一顿:“当然,若是你们不愿意,有正当的理由,我回去陈述,可另寻他人。” 吴一手与杨三手对视一眼,沉吟起来。 精武会虽然是个松散的民间组织,但确有宗旨,亦有义务,当出钱出力。多年以来,做过不少为人赞颂的义举,获得清誉。 过往虎啸馆破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存在感几等于零,除了每年交会费之外,别的就没有什么贡献了。 现在,精武会开口,要虎啸馆出人做事,他们很难拒绝。却又担心是张元冲弄手脚,故意针对唐野的。 吴一手问:“那位仁人志士的跟脚来历?” 张元冲摆手道:“这个你不必多问,吴坐馆,你是知道规矩的。” 吴一手吸一口气,看向唐野。 唐野沉声开口:“我总得知道他姓名,在哪儿做事?” 张元冲回答:“他姓李,在星星报馆做主编写文章的。” 唐野听到,目中有光芒掠过。 张元冲又道:“此事有凶险,但也有回报。你若能保得他安全,办得妥当,那虎啸馆搬回飞霞路的事,精武会一力承担。另外,还有一百个大洋的报酬。这笔钱,并非精武会出的,而是委托方的意思。” “好,我去。” 唐野答应下来。 吴一手和杨三手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两人认定唐野之所以愿意去给人当保镖,肯定是看中了精武会开出的让虎啸馆重返飞霞路的条件,却不知道,当听闻对方是李先生时,唐野就决定要去了。 张元冲小心翼翼地拿出半截撕开了的纸钞,递过来:“唐师傅,此为信物,你去到星星报馆,把信物交给对方即可表明身份。” 唐野已经扬名,有资格被称为“师傅”了。 唐野拿过,瞧了一眼,放进口袋——张元冲显然不知道唐野早与李先生认识。 杨三手猛地想到一事,忙问:“这件事要做多久?” 张元冲呵呵笑道:“我方才说了,护送对方离开申城,只要他安安全全地上了船,就可以了。” 杨三手仍不放心:“终归有个期限吧,若是他一直被困在城里,那不得一直守着?” 张元冲摸了摸胡须:“这个,实不相瞒,我也说不准……” 唐野直接道:“无妨,我既然接了,就会有始有终。” 张元冲顿时眉开眼笑,告辞离去。 等他出门,吴一手冷笑一声:“张家老六越来越像个掮客,而不是拳师了。” 杨三手皱着眉头:“我担心他又在耍手段,要对小野下黑手。” 吴一手道:“应该不会,这事明白得很,去精武会一问便知,做不得假。但做事嘛,凶险肯定有的,又没有一个清楚的期限,其实应该再考虑考虑。” 唐野笑道:“师伯,如今的世道,做什么事不凶险?你们放心,我有分寸。” 吴一手就想到他已是暗劲大成,这等身手,除了面对凶猛的枪火外,自保基本无虞。 张元冲说理事会一致认为唐野合适去做这桩事,那是屁话,其中少不得某些人的推手和算计。 也罢,唐野既已扬名,迟早都要出来独当一面,能做出长脸的事,往后说话,才有底气和资格。 唐野出去做事,可能好几天无法回虎啸馆,自要做些收拾。小哑巴替他拿好换洗衣服,杨三手那边拿出一笔钱: “小野,你在外面,就无法再泡打虎汤了。” 唐野笑道:“师父,馆中的药材也用得差不多了吧。” 杨三手点头:“我正想着再去买呢。” 唐野摇头:“师父,我现在泡打虎汤,已经没用了。” 这两天泡药汁,看不到有细微的红丝被吸收入体内,他就明白过来,随着武功跃升,暗劲大成,阉割版的打虎汤已失去了功效,变得跟一般的热水没有多少区别了。而完全版的打虎汤,符合要求的药材根本弄不到。既然如此,何必再浪费那么多钱来洗个澡? 闻言,吴一手和杨三手相对无言,实在不该说什么好。 不用再熬制药汁,虎啸馆能省下一大笔钱,倒也是好事。更好的是,表明唐野不会像他们一般,发生可怕的身体变故了。 午后,《淞江新报》的何以智又跑来,还带着两个报馆里的同事,拿着支架器材等,说要给虎啸馆上下照个全家福。 前一阵子,唐野每日与人关门讲手,何以智天天跟着,虽然不能现场观看,但凭着想象力,写出富有议论性的报道文章,形成热点话题,炒得很热。 为此报纸销量大增,何记者的地位也扶摇而上,赫然已成为报社里的金牌记者了。 如今没了踢馆,没了讲手,武馆考核也过去了,关于唐野的系列报道进入尾声,何以智想着来个总结,要用一张虎啸馆的全家福来点题压轴。 拍照,倒是个新鲜稀罕事。 说起来,不管是吴一手,还是唐野他们,都从未照过相。 诸人并无意见,于是纷纷换上最为得体的衣服,在何以智的要求下,在厅堂摆开架势。吴一手坐正中,左边坐着杨三手,右边赵五手不肯坐,就蹲在那儿,看着颇为怪异;唐野和小哑巴并肩站在后面,挨得很近。唐野笑意淡淡,小哑巴笑得眉眼弯弯,很甜。 好一番摆弄,最后摄影师叫一声:“好了,不要动!”手一按,啪的,照片拍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尽人事,听天命 十二月一十,小寒。 北风呼呼,彤云低垂,阴沉沉的样子,想要下雪。 星星报馆。 这是一间小报馆,总共只得六、七个人做事,属于周报,一星期出一份,主要刊登时事评论,观点杂文。 系着米黄色围巾的李先生坐在杂乱的主编室内,手中点着烟,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想得出神,被烧过来的烟火烫着手了,这才霍然发觉。 笃笃笃! 敲门声响,随即走进一个穿青色棉袍,戴着眼镜的文弱青年:“先生,今天外面,又多了几个可疑的人,徘徊不去,似有图谋。” 李先生点点头:“知道了,你让大家小心点。” 文弱青年应声,关门出去。 李先生站到窗前,想了一会,喃喃道:“此地,终非久留之所。也罢,不如归去,脱去樊笼,方得自由和新生。” 这段时日,过得艰难,并不容易。他之所以能到报馆来上班,写文章,主要是因为得到了申城几位人物的人情。但时局越发紧张,烽烟四起,人心惶惶,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已有不少人惨遭杀害了。 上面已经捎来几回口信,要他尽快撤离。 小楼外面,街角处、树底下、小摊边,有着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没。 这番想走,已经不容易了。 敲门声又响。 文弱青年探头进来,说道:“先生,有人找你。” 李先生抬头一看,认出人来:“小野?” 唐野站在门口,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加一件灰色的棉袄背心,手中抓着一顶毡帽。 这副打扮,在寒冷的天气里显得单薄。 他接了任务,并不急着露面,而是暗中保护,四下踩点,掌握到不少信息后,这才上报馆。 “快进来。” 李先生招呼道,见唐野递过一张撕开的纸钞信物,看了眼,呵呵笑道:“没想到,是让你来。” “先生担心我年轻,做不好?” 李先生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你踢馆的事都上了报纸,我关注着呢。” 唐野默然一会,才问:“什么时候的船?” “本来是后日的,但事情临时起了变故,所以提前了,今晚十点,光洋码头。码头那边,有人接应上船。呵呵,你不来的话,我就一个人走了。” 李先生慢慢说道。 码头隶属三水商会管辖,显然,李先生在商会那边有着人脉。不过这些事情非常复杂,牵涉极广。 唐野不去想太多,他只是个练武的,本次的事是任务,也是回报恩义。 李先生叫文弱青年等人进来,说道:“从今天起,星星报馆关闭了。” 几人眼圈顿时红了,有低低的饮泣声起。 李先生又道:“你们收拾好,先离开,回家去。外面的人,目标是我,不会为难你们。” 文弱青年问:“那先生你呢?” 李先生抽着烟,烟雾缭绕,脸孔若隐若现:“我今晚离开申城,到别的地方去。我相信,我会找到一条正确的路,不依附,不谄媚,不盲从,不为奴……” 语气坚定,目光坚毅,拍一拍青年的肩膀:“时候不早,你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忧。” 青年取下眼镜,抹了眼泪,郑重地一鞠躬:“先生保重。” 约莫一个时辰后,报社里的人基本都离开了,显得空荡荡的。 李先生问:“小野,你准备如何带我离开?” 唐野沉声道:“我的黄包车就在外面。” 李先生说:“外面还埋伏着人。” 唐野点点头:“我去去便来,先生,你做好准备。” 说着,快步下楼。 出了门口,一阵风扑到脸上,有凛冽的寒意,似刀。 带上毡帽,往右边走去。 那儿有个烤红薯的摊儿,摊主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棉帽,畏缩着脑袋,一双目光,却一个劲地往这边瞄。 唐野经过,猛地出手,一记重肘,狠狠地撞击到他的脑袋上。 此人本有提防,但还是躲避不及,登时被打晕在地。 血性+1。 说起来,已有些时日不曾收获到血性了。上一次,由于突破暗劲得到的10点,后面不管是踢馆,还是讲手,都得不到血性奖励。或许在炎黄意志的判定里,这些行径不符合相关条件要求。 哗啦啦! 三四个人纷纷现身,从不同的方位冲出来,手中显露寒芒,有的短斧,有的匕首。 唐野双手缠上了灰色的汗巾布,五指成拳,大踏步迎上。 藏身在星星报馆周围的人,也不知是哪个字头的手下,而或道上的混混,基本没有练过武功的,全是街头上的凶狠架式。一般拳师,面对这等不要命的乱打,真不好应付。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唐野。 唐野出手,简单而凶猛,一拳一个,不用暗劲,纯明劲重击。只要挨上的,就没有不倒的。 报馆内,李先生把最后几份东西收拾进箱子,然后提在手里,环顾四周,颇有不舍。 脚步声响,唐野走上来:“先生,可以走了。” 李先生一手提箱子,说道:“先去九方茶楼,要与个朋友告别。” 顿一顿,解释道:“我并非婆妈,只是现在的时辰,就算去到码头,也是无用。太早了,船不在,徒然增添变数。” 唐野点头:“我明白。” 下楼去,黄包车就停在下面。李先生举目观看,街区冷清,不见个人影。 唐野道:“那些人,我都拖到边上藏好了。” 李先生赞道:“好身手。” 唐野道:“只是些不入流的小喽啰而已,负责盯梢的。今晚,才是恶战,去往码头的必经之路,到时肯定埋伏着人。先生,我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又有多少人。说实话,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把你护送上船,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李先生看着他:“小野,我这条命早当不是自己的了。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今儿,且听一听天命如何。” 说着,坐上了黄包车。 唐野拉起车,小跑起来。 天已暮晚,风愈急,过不多久,有雪花飘洒而下。 下雪了。 第三十八章:赠刀和杀戮 来到九方茶楼,察看四周没有异常后,唐野才跟着李先生上楼。 “明汉,你还没有走?” 瘦削的季阳神色激动。 李先生回答:“今晚十点的船,我来和你告别。” 季阳看着他,叹一口气:“今晚的路,可不好走。” “呵呵,我们的路,何曾好走过?大不了一死而已,只可惜,拖累了这位少年英雄。” 李先生指着唐野说道。 季阳打量唐野,眉头一皱,唐野的样子,实在太年轻,不知能否靠得住。 不过到了这般时候,没什么好说的了。 想一想,他从房间角落处捧出一个长条木匣子,打开,拿出一柄带鞘的刀来。窄身,微弯,长约三尺。 这是一柄东瀛武士刀。 “明汉,我身无长物,此刀,就赠送给你了。” 李先生接过,神态凝重,轻轻一拉,露出半截刀身,寒芒闪烁,不禁吟道:“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果然是好刀!” 说着,转头问唐野:“小野,你用刀否?” 唐野回答:“不外乎劈砍刺斩,练拳者,也能用刀。” “好。” 李先生把刀递过:“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若有凶险,不得周全,请你帮我把这柄刀带出去。” 唐野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紧,不多言语。 李先生就一拱手:“季阳兄,再见了,但愿能再见。” “保重。” 两人紧紧地一个拥抱,告别。 到了楼下,天早黑了,一片片雪花,漱漱而落,正下得紧。 天寒地冻,大雪纷纷,街道上空荡荡的,许久见不到个人,只有昏黄的路灯照亮。 李先生坐上黄包车,唐野帮他支起斗篷,自己则带上毡帽,把帽檐压低下来,拉起面巾,只露一双眼睛,随后拉着车子朝光洋码头的方向跑去。 车子的牌照已经撕掉了。 唐野不想因为此事而牵涉到虎啸馆,给师父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好在不厚。 这一条路,唐野熟得很,走过许多次。趟过数条大街后,距离光洋码头已经不远。 并无事端发生,显得平静。 唐野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很多事情,他并不了解,也不知幕后有着什么样的博弈与说法。他只知道,要保住李先生的安全,把他送上船去。 四下的街区阴暗而冷寂,突然间,有啪啪啪的沉闷声响,是人群在雪地上奔跑过来所发出的脚步声。 人影绰绰,像一大群老鼠,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这个街区偏僻而混杂,多有事端发生,但像今晚的阵仗,却从未有过。 起码数十人朝着黄包车奔来。 坐在车上的李先生吸一口气,但并不慌张,右手抓住一柄收起来的雨伞,想到必要时,也能用雨伞当武器,挡一挡。 冲来的人群显得熙攘而杂乱,许多人蒙着面孔,手中把持各种各样的兵器,更没有什么口号喊话之类,一双双眼睛,仿佛嗜血的野兽。 唐野脚步一顿,右手唰的抽刀而出,但见一泓锋芒,映着地上的积雪,莹莹发亮。 他解开手上缠着的汗巾长条布,再连着刀柄裹住,双眼微微一眯。 呼! 一刀挥过,惨叫声起,冲得最快的一人被斩中,也不知断了什么,立刻在地上打滚着,殷红的血顷刻间染红雪地。 血性+2! 唐野一手拉车,一手持刀,开始奔跑。跑的速度倒没有多快,要顾及到坐在车上的李先生安全,不能让人从后面,而或从侧边上偷袭。 哧哧哧! 刀光横纵,闪耀人眼。 这是唐野第一次用刀,出奇的娴熟利索,刺砍劈斩,直来直往,简单又粗暴。 体内气血奔腾,劲道运转,用刀跟用拳,也就没了太大的区别。 有刀在手,省了力气,若是赤手空拳,消耗会多得多。 噗噗噗! 刀光闪过,人身倒下,惨叫声此起彼落,血染雪地,都变成了红色。 李先生在车上看得清楚,一时间,忍不住心情激荡,差点要呼啸出声。 他担心会影响到唐野,于是紧抿住嘴唇,左手握起拳头,想到一首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噹!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手中挥舞一柄大砍刀,与唐野的武士刀狠狠碰了一记,发出激烈的声响。 这是个练武的人,手劲十足。 唐野不假思索,揉身上去,斜斜一趟,一脚飞踢。 静若猿猴藏树荫,动如猛虎出深山! 啪! 飞脚踢实,对方不知断了多少骨头,横摔出去,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眼看不活了。 这一记,唐野动用了暗劲,把高大黑衣人的五脏六腑都踢得破碎掉。 他微微喘气,继续拉车,继续前行。 这一照面交手,电光火石间,别的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显然,那高大黑衣人属于头目之类的,其被踢死,多少对于冲上来的人有了震慑。 呼! 一柄短斧飞来,目标是车上的李先生。 唐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腕一摆,使得黄包车转变了方位,躲过飞斧。 咚咚咚! 一名没有用黑巾蒙面的彪悍汉子大步冲来,大冷的天气,他胸襟敞开,露出壮实的肌肉。 唐野认得他,正是那位斧头九哥。 斧头九哥腰间插着好几把短斧,手持双斧,当头劈下。 唐野横刀在手,迎上一挡,感觉到虎口处微微发麻。 好大的劲头! 这斧头九哥的武功显然超过了不少武馆的拳师,没有多余的花哨招式,每一斧都直取要害,力气大得惊人。 唐野被他缠住,黄包车停顿下来,登时有数人直取车上的李先生。 李先生啪的把雨伞打开,咔擦咔擦的,伞面瞬间就千疮百孔,不成样子了,可也堪堪挡了一下。 唐野松开车把,猛地踏步逼上,以刀为饵,左手直探,抓到斧头九哥的小腹上。 饶是斧头九哥退得急,仍觉得腹间火辣辣的痛。 唐野回手,抓住车把,连人带车往前猛冲,武士刀借势疾斩。 斧头九哥不敢来挡,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一边去,想着喘过口气后,再来打过。 但他来不及起身,有疾风而至,啪的,一块鸡蛋般大小的石头狠狠地打在他脑门上,鲜血飞溅,都凹了进去。 “哪来的……” 斧头九哥一头栽倒,再无法动弹。 街区破烂,并不平整,地上有雪,更有石块。而今一路来,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 第三十九章:收获与归来 斧头九哥一死,唐野拉车前进的势头更无人能挡,不用多久,就穿过这片街区。 街道对面,便是光洋码头了。 今晚的码头,分外冷清,没有货下船,也就没有苦力们在此干活;昔日排列成行的等待旅商的黄包车,更是一辆不见。只有数盏大灯照着,发出昏黄的亮光。 唐野原本担心码头上还有埋伏,现在看着并非如此。走过去后,回头一看,见人影绰绰,起码还有二三十人在后面追着。 但他们猛地间齐刷刷地停下步伐,仿佛以此街道为界限,一边是光洋码头;一边是阴暗的街区,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唐野放下心来:或许,这便是幕后那些势力大人物们所博弈出来的某种结果。 进入码头,时间略有提前,差一刻钟不到十点,不过已经有一艘船停在岸边了。 不是大船,而是一艘乌篷船,船上亮着灯,灯光一闪一闪的,是信号。 李先生下了车,看着浑身浴血的唐野,一时间,说不出话。 唐野咧嘴一笑:“先生,这都是别人溅过来的血。” 解开手上布条,把武士刀递过去:“人在,刀也在。” 李先生目光一凝,见到这柄铸工精良的武士刀,刀刃处已多处破损,甚至折卷起来了。 这口好刀,已经毁掉。 “谢谢!小野,我会记住你的;但愿你也能记得我。” 一手拿刀,一手提箱子,大步朝着乌篷船而去。 目送他上船,等了两三分钟,船开了。李先生转出船舱,站在船尾处朝唐野摇手。 那是再见的意思。 “保重。” 唐野暗道一声,拉起黄包车到水边,一脚把车子踢进江里,水浪起伏,转瞬沉底不见。 做完这些,正想着要离开码头。 有三辆黑色汽车行驶进来,停在那儿。 很快,有个人下车,朝着唐野走来。 唐野双手握拳,随时出手。 那人头戴西洋帽,穿着长袍,年纪已不小,距离三尺处停步,开口说道:“我家老爷想请你过去,坐车一起走。” 唐野想了想:“不了,我一个人走。” 这人没有勉强,点点头,转身返回车子那边。 很快,三辆轿车启动,驶离码头。 唐野紧一紧脸色,同样走了出去。外面,那些人已经不见了,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又不知躲藏到哪个角落旮旯处。 走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唐野没有回虎啸馆,而是绕到另一个方向,到一处预先安排好的旧房屋,把衣服换掉,随后打一柄伞,进入街区,寻个旅馆住下。 用热水洗了把脸,端坐在床上,默默计算:总共已经有了85点血性。 如果不是在刚才的街战中用了一次奇门异术:《血气方刚》,把气力精神恢复饱满,那么现在就是95的血性,快要突破一百大关了。 拥有一百点血性的话,或将开放新的奇门异术权限。 今晚这一场杀戮,起码得了70+血性。 搏斗之间,当然顾不及理会,也分不清楚究竟杀了多少,伤了多少。 反正倒在街区雪地上的人,足有二十多。 也幸好暗劲大成了,否则的话,光动用一次奇门异术肯定不够,可能还得用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那血性消耗起来,就显得心疼了。 收获血性,本便是拿来用的,只是想着日后用着的地方可能更多,更紧要,存着血性,便是底气所在。 又想到开到码头上的三辆轿车,里面肯定坐着某些大人物。他对于唐野,或无恶意,不过唐野不愿意随便卷入漩涡当中,下意识就拒绝了。 唐野必须为身子衰败的师父和师伯着想,还有小哑巴。 一夜无事。 第二天,雪停了。 街道上积雪颇深,阻碍到交通,各家各户动员起来,出门扫雪。 唐野退了房间,披着围巾出来,看上去,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学生郎。 到了外面,寻个早餐档,要了一碗猪杂粉。 大碗装着,汤水很满,上面洒了绿绿的葱花,又加了红色的辣椒油,热气腾腾地冒起来,香味扑鼻。 唐野腹中正饥,又加了两枚卤蛋,随即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吃罢早餐,坐上一辆黄包车,返回虎啸馆。 雪后放晴,有所回暖,街道上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好不繁华热闹。 唐野没有经过昨晚的那片街区,不知死伤的人下场如何,想必自有人来出面收拾的。看今天的报纸,除了东瀛租界正式建立的消息报道外,别的都是无聊之事。 东瀛租界的区域,挨着这边的英伦租界,面积要大上近一倍。据说当下东瀛势大,英伦雄卢两国都得给面子。其租界开张,典礼隆重,各方政界名流,绅士商豪等,尽数到场,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租界? 望着那两个字,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伸手把报纸揉成一团,再松手时,已成一团破碎。 唐野在斜阳路口处就下了车,步行回虎啸馆。 “哥哥,你回来了?” 小哑巴依门而立,远远见到,立刻迎上来。 看她的模样,这几天肯定每天都等在门口,望眼欲穿。 唐野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天气冷,你等在外面作甚?” 小哑巴嘴巴微微翘起,笑意忍不住地荡漾开来。唐野平安无事,无伤无痛地回来,就是她最开心的事。 很快,吴一手和杨三手闻讯奔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在唐野出去做事的这段时间,两人没少担忧。如今的世道,乱七八糟的,几乎每天都有流血事件发生。唐野虽然暗劲大成,已经跻身于真正的高手行列,但意外的事,谁也说不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被一大群挥舞利刃的人围攻,稍不小心,便会受伤。 更有打黑枪的,躲在暗处,冷不丁开一枪,直接爆头。 精武会接的委托事务,本就十分凶险。 “师伯,师父,事情都办妥了。” 唐野说道。 “好,那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吴一手和杨三手笑容更甚,至于其他,没有多问一句。 唐野先回房间,放下东西,兼且休息。 外面吴一手与杨三手做了商议,随即两人出门,坐上黄包车,前往飞霞路的精武会会馆办事。 第四十章:绝世秘籍 虎啸馆搬回飞霞路的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如无意外,过年前便能完成。 在此事上,精武会那边态度爽快。一如先前承诺的那般,一力承担,帮忙找好地方,办妥各项手续,拎包即可入住。 当然了,买宅子的钱,还得虎啸馆自个出大头,只是这笔钱由精武会先垫上,分期还,不计利息,条件倒是优惠。 至于其他的东西,等吴一手他们搬进来后,再慢慢布置。 吴一手和杨三手请人看了风水,定了黄道吉日,在本月的二十二,到时便正式进宅,迁居。至于唐野开山收徒的事,也不用等多久了,过完年后将着手进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老”笑容可掬,仿佛年轻了十岁——他们本不算老,只是未老先衰,心力交瘁,加剧了身体上的负担。而今虎啸馆不但咸鱼翻身,而且出了个唐野,甚至可能把武馆带上一个更高的巅峰。 当年师公吴留手最风光的时候未成就宗师,如今唐野很有机会。 所谓宗师,并非等同于实力划分上的称谓,而是开宗立派,德高望重的意思。 当然,能打是基本条件,否则的话,别人不会服气。 偌大申城,满打满算,宗师的数量一巴掌数得完。其中霍公哲张子奎两位,已是古稀之年,气血渐衰,很少再与人动手了。 宗师之中,目前以杨展堂、孙园路两人风头最劲。杨展堂代表太极、孙园路是形意。 两人俱踏上了罡劲的门槛,虽然还没有真正跨进去,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代表性人物。 当枪炮兴起,当汽车驰骋,武术传统不可避免地遭受冲击,日渐衰落。 当苦练数十年,竟挡不住一颗子弹—— 学之何用?练之何用? 信仰在崩塌,观念在改变。 其实这些年来,各大武馆的新生代弟子,一蟹不如一蟹,开始青黄不接了。 诚如宗师们评价唐野所说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犀利的后生冒出头来…… 上一个,还是十年前从霍家出来的陈真,但其两年前便远渡重洋,到东瀛留学去了。 以唐野当下的年纪和成长势头,显露出了成就宗师的潜力。他的唐手,刚柔并济,变化玄妙,独成一家,经过报纸的宣扬,隐隐已是开宗立派的架势。 每一门武功流派从起源,到传承,再到成型,以及变化,基本都有着一个比较漫长的演变发展过程。 但唐野的唐手,却似乎一下子就冒出来的,显得十分神奇,有悖常理。 于是乎,有心人就联系到虎啸馆开馆师公吴留手的身上。 当年吴留手孤身一人,从乡下来到申城闯荡,靠一双拳头,打拼下赫赫声名,奠定了虎啸馆的根基。他的武功,名为《三通虎》,挂在形意拳名下。 一直以来,吴留手对于那份偶然获得的秘卷原本视为珍宝,从不肯显露人前,也不跟外人透露过任何口风。一些事情,只与儿子吴一手谈过。 当变故发生,虎啸馆上下出了大问题,关于《三通虎》的议论就变得妖魔化。 此门武功邪性。 但“邪”字本身,就带着神秘的色彩,能挑起话题。 以前众人认定《三通虎》学不得,学了不死则废,对于此门功法畏之如虎,避之不及,当然不会产生什么想法。可冒出来个唐野后,舆论的风向开始改变。 从《三通虎》到唐手,这是一个演绎发展的变化过程,由此可知,虎啸馆内,一定藏着某种秘笈,否则的话,这些事情无法解释得通。过往是吴留手他们修炼不当,导致走火入魔。现在唐野异军突起,应该是寻到了正确的法门路径。 这个说法得到不少人的赞同,以至于越传越玄乎,说那份武功秘笈并不简单,而是一本绝世秘籍,只要学了上面的武功,立马便能成为绝世高手云云 …… “砰!” 杨三手气呼呼的推门进来,手劲用大了。 吴一手正坐在里面喝茶,眉头一皱。 杨三手意识到冲动了,忙道:“大师兄,不好意思。” “怎地?谁把你气着了?” 吴一手觉得奇怪,这段时日,虎啸馆有了面子,访客不断,送帖子请客的更多。每天杨三手笑容满面地出去,红光满面的回来。 杨三手脸色凝重:“大师兄,现在外面传言甚嚣尘上,都在说咱们武馆内藏着一份绝世秘籍。今儿的时候,好几个人故意跟我套近乎,打听此事。” 吴一手显然对此有所耳闻:“嘴巴长别人身上,小野树大招风,难免引来非议。不必担心,谣言止于智者。” 杨三手撇嘴道:“我倒觉得谣言起于智者。” 吴一手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挑起来的?” “明摆着嘛,打不过,就只能用些盘外招数和手段了。” “哼,一些人真是没脑子,胡诌的东西,信以为真。若有轻易学成的绝世秘籍,虎啸馆会差点关门大吉,断了传承?我与你等,会变成这副模样?” 吴一手忿然道。 秘笈原本已经传给唐野,他不再过问,至于原本上的内容如何,以及唐野究竟从中领悟到了多少,一概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更不知道,那份秘笈原本已被炎黄意志炼化,直接灌输给了唐野,早不存于世。 杨三手咂咂嘴唇:“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不外如是。大师兄,莫要小瞧了这个,怀璧自罪,会招惹许多窥伺觊觎。” 吴一手点点头:“总而言之,小心些。嗯,小野呢?” “他陪小哑巴出去买菜,应该快回来了。” 杨三手回答道。 …… 唐野与小哑巴有说有笑地回到斜阳路街口,被两个人拦住。 两人黑衣黑裤,腰间插着武器,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故意露出一截短斧刃头来,寒芒闪烁。 一人学拳师拱手道:“唐师傅,我家老大想请你去凤来楼喝茶。” 唐野看着他:“我不认识你老大。” “呵呵,去了自然就认识了。放心,不是坏事,是好事。” 唐野眉头一挑:“如果我说没空呢?” 那人摸了摸下巴,阴恻恻道:“唐师傅,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车子就在那边,请吧。告诉你,我家老大可不喜欢等人。” 唐野看着身边的小哑巴:“你先回武馆,我跟他们走一趟。” 小哑巴很担心,一只手紧抓着唐野的手。 唐野笑笑:“没事的,等我回来吃饭。” 说着,转身过去,坐进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轿车。很快汽车启动,行使而去。 小哑巴咬了咬嘴唇,赶紧跑回武馆去告诉吴一手他们。 第四十一章:三百大洋打一场 “什么!小野被斧头帮的人带走了?” 杨三手脸色大变,抬脚便往外走。 吴一手喝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杨三手心急火燎地道:“当然去帮忙。” “你糊涂。” 吴一手把他拉住:“你这么去,能做什么?那可是斧头帮。” 在申城,斧头帮凶名赫赫,当真无愧是数一数二的大字头,帮内成员数万。 斧头帮更是龙城的主体之一,只是龙城的架构凌驾其上,黑白通吃,从而拥有超然的身份地位。 说白了,便是某些大人物不愿意局限在帮会的框架内,因此跳出来,联合建立龙城。白道上控制巡捕房,甚至担任租界的华人督察长。另一面,则管辖着大大小小的字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可以吩咐那些打手去做。 龙城的龙爷,三水商会的杜会长,并称申城两大亨。 杨三手面目狰狞:“斧头帮又如何?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吴一手叹口气:“你意气用事,只会给小野添乱,对方请他去喝茶,必有所求,但究竟如何,我们都不知道,有什么事,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杨三手红着眼睛:“我是怕他回不来……” 吴一手眼一瞪:“胡说!小野什么身手?况且这种事,急也没用。我就不信斧头帮的黄老大会撕破脸皮,咱们身后,同样有个精武会,霍会长跟龙爷他们有着交情。” 闻言,杨三手稍稍安定下来。 确实如此,那么多年,精武会和龙城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次斧头帮找上唐野,可能是有什么事,只要唐野应对得体,就打不起来。 …… 凤来楼,申城最为老牌的酒楼之一,与大世界戏院并列,是道上人物们特别喜欢请客而或谈判的地头,又被称为“风云地”。 风云汇聚。 唐野下了车,在一名斧头帮帮众的引领下,举步上楼。 “哈哈,唐师傅来了,坐!” 雅间内,爽朗热情的笑声分外有感染力。 黄铭天,斧头帮帮主。 在此之前,唐野曾无数次听过这个名号,简直如雷贯耳,但从未见过真人。 昔日他缩身在低微的贫民窟里,哪能见到这般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在对面坐下,唐野目光一扫,落在站在黄铭天身后的那个汉子身上。 此人身量不高,留着一丛短须,一双狭长的眼睛,有阴鸷之意。从唐野进来到坐下,其目光就没偏移过,显得非常警惕。 是个高手…… 这也很正常,能跟随黄铭天身边的,如果不能打,根本没资格来当这个保镖。 黄铭天同样在打量着唐野:“唐师傅,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唐野呵呵一声:“过奖了,报纸乱写的。” “哦,是吗……” 话音未落,黄铭天身后的汉子猛地一耸,像一只敏捷的豹子,往桌底下一钻,顷刻间就掠到唐野身前,寒芒一闪,手中多了一柄匕首,直刺心窝。 这一记变化猝不及防,非常的犀利凶猛。 唐野却早有防备,推手诀中的“拒”,右手肘一横;与此同时,拿手诀中的“擒”,五指成爪,要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去抢对方的刀。 嗤! 阴鸷汉子的刀子耍得滑溜,在指尖转个刀花,逼得唐野撤手,身形暴起,再度逼来。 兔起鹘落,两人在不甚宽阔的包厢内就斗了数个回合。 啪! 一记闷响,两人分开。 “好,精彩,端是英雄出少年,功夫了得。” 黄铭天拍着手掌,大声赞道。 用刀汉子又悄无声息地站回其身后处,双手垂落,那柄匕首不知是收回到袖子里,还是藏到别的地方了。 唐野问:“黄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铭天笑道:“唐师傅不必介怀,阿刀只是一时技痒,找你练练手。” 用刀的汉子,名字就叫阿刀。 顿一顿,喝道:“可以上菜了。” 有人进来,手里提着一口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一片亮堂堂,都是大洋。 黄铭天似笑非笑:“三百个大洋,唐师傅,请你帮我打一场拳。” 唐野问:“就这么简单?” “当然有条件,首先,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被人拒绝;其次,这一场拳只能赢,不能输。输了的话,你没钱拿,命也一起输掉。” 唐野眉头一挑:“看来黄老大很喜欢赌,而且都是大赌。” 黄铭天双手往桌上一按:“不喜欢赌,不敢赌,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从一个卖鱼蛋的小贩子,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便是豁出去用命赌来的。怎样?你赌不赌?” 唐野咧嘴一笑:“有人陪打,又有钱拿,这么好的事哪里找?” 闻言,黄铭天倒一怔,重新审视唐野一眼,显得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唐野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们开武馆的,不是很反感到外面打拳?” 唐野回答:“第一,我现在需要钱;第二,我还那么年轻,难道就天天窝在武馆里练拳,教徒弟,紧巴巴地过小日子?” 黄铭天听了,哈哈大笑:“不错,我没看错人。没有野心,不追求刺激,当什么男人?这箱钱你先拎回去,三天后开擂,到时自有人去接你过来。” “好。” 唐野干脆利索地拎起箱子:“告辞。” 迈步离开了包厢,下楼而去。 “老大,要不要派人盯着?免得被这小子卷款跑路了?” 拿钱进来的那人开口问道。 黄铭天一摆手:“不必,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跑不掉的,不会做蠢事。” 身后阿刀沉声道:“天哥,其实我可以上台跟横山打的。” 黄铭天摇摇头:“阿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上擂台跟人拼死拼活,不是你需要做的事。横山已经连胜了十一擂,风头正劲,不如花钱请个外人来跟他打。呵呵,这个唐师傅,就挺不错的,天助我也。” 说着,晒然一笑:“但再怎么能打,也就是个拳师罢了。我让他打,他就得打,除非被人打死在台上,否则就只能一直帮我打,帮我赚钱。” “咚咚咚!” 敲门声响,一个手下进来禀告道:“老大,东瀛的板泉三郎来了。” 黄铭天立刻换了副面容,站起身来:“快请。” 很快,一名穿着和服的东瀛人昂然入内,脚上穿着木屐,走路的时候发出“夺夺”的声响。 这板泉三郎的汉语说得很好:“黄老大,今晚那艘船上的货,你都安排好人手了没?不能出任何差池。” 黄铭天笑道:“三郎君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板泉三郎点头,表示嘉许,又说了会话,随即离去。 “这东瀛人好生嚣张,就一句话的事,非得跑上来说一通。哼!” 黄铭天脸色不愉。 一名心腹手下问道:“老大,这些东瀛人在国内捣腾那些坛坛罐罐,破烂玩意,究竟用来干什么的?听说连埋在墓里的尸体,骨头都要,诡怪得很。” 黄铭天没好气地道:“那都是古董,是文物,你懂什么?” “值钱?” “倒也不值钱……算了,说这干甚。反正这年头,替东瀛人办事没坏处,有好处。你们可得把他们伺候好了,否则的话,我扒了你们的皮……” 第四十二章:夺命连环腿 提着一箱大洋,坐上黄包车回武馆,小哑巴就在斜阳路口等着,见到他,飞步而至。 唐野平安归来,吴一手和杨三手俱松一口气。 “小野,斧头帮的人请你去做甚?” “打拳。” 闻言,两老对视一眼,露出“就知如此”的神色。 吴一手问:“你答应了?” 唐野点头:“不答应的话,哪能轻易脱身?” 吴一手跌足长叹:“黑市擂台,那是口泥潭,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我们可以请精武会的霍会长出面,跟斧头帮交涉。” 唐野道:“那不得摆好几桌?” “请人谈事情,肯定要摆低姿态。” 唐野呵呵一笑:“我倒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人情用一次薄一分,况且,精武会是否会为了我而得罪斧头帮,还是未知之数。” 吴一手叹口气:“总得去尝试下才知道。” 唐野打开箱子,露出里面明亮的大洋:“打一场,三百个大洋,这买卖,我觉得划算。” 吴一手脸色一变,他是老派拳师,有点接受不了。 唐野慢慢道:“师伯,师父,并非我贪钱。一来咱们进宅迁居,正需要这一笔钱;二来,不会因为此事恶了斧头帮;第三嘛,擂台之上,生死见真章,是真正的恶斗,也许我能因此而突破。” 对于他说的第一条原因,吴一手并不认可,赚钱大把门路,不一定非要上台打;但第二条却是客观原因,斧头帮上门来请人,以他们霸道的作风,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而第三个因素,让吴一手真正意动。 唐野是虎啸馆最大的依靠,也是唯一的希望。只要他安好,能更进一步,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可以做出任何牺牲。 恶斗出实力,能磨砺人,这一点,是武术界公认的。 当然,在恶斗之际,受伤,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是存在的诸多风险。 想了一阵,吴一手叹道:“小野,我亦非一定反对你上台打拳。但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的。黑市擂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乱得很。当他们在台上打不过,台下便会出黑手,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唐野回答:“我只打一场。” 吴一手看着他:“这一场,若你打输,自不用说;但只要打赢,斧头帮的黄老大不可能轻易放过你这棵摇钱树,到时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唐野道:“师伯放心,我会跟他谈妥的。” “如果他不肯放手呢?” 唐野微微一笑:“我会提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吴一手一愣,想不明白有什么条件能让斧头帮的老大无法拒绝。不过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现在的虎啸馆,唐野是顶梁柱,也将担任坐馆之位。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越来越尊重唐野的决定。 吃过晚饭,做了洗漱,回到房间。 小哑巴一如既往地打水来帮唐野洗脚。 唐野看着她,忽地一叹。 小哑巴问:“哥哥,你怎么啦?” “你现在不用再假扮哑巴,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了。” 小哑巴抬起头,俏生生一张小脸:“那我该用什么名字?事先声明,我得跟你姓,别的不要。” 唐野想了下:“你喜欢什么名字,先好好想想,到时登记,让师伯写上即可。” 他与小哑巴自少流浪街头,没有出身,没有户籍,等于是黑户。申城大大小小的贫民窟里,几乎有一半人都是黑户。他们的生死无人关注,无人在意。 不过现在,唐野打出了名堂,登记入户就容易了。杨三手已经在操办此事,用点钱,估计这个星期就能帮他们办下来。 唐野伸手摸摸小哑巴的秀发,慢慢道:“小哑巴,申城越来越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小哑巴手一颤:“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唐野忙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可能每时每刻跟你呆在一起。” 心里却在想着奇门遁甲的事,当完成那个“夺回被抢的祖人头骨”任务,他将去往何方,置身何地?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否他真得只是一名过客? 唐野想不清楚。 但有些事情,总得未雨绸缪,做好安排。而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下哑巴了。 如果到时,能带她一起走,该有多好? 突然间,这么一个念头冒出来。 不过很快,唐野黯然一叹。未来的命运如何,自己无从把握,远的不说,便是那祖人头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眼下都无从知晓。 头骨头骨,人的头骨? 骨头这些,不是该埋在墓穴里吗? 完全没有丝毫的头绪和线索。 虽然说任务期限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光阴荏苒,过得很快。如果无法完成任务,他将遭受血脉反噬,死于非命。 小哑巴的想法倒是简单,以前那般艰苦的日子都捱过来了,如今有屋住,有饭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毫无畏惧。 “哥哥,那些坏人,怎么要逼你去打拳?” 唐野回答:“大概看我能打吧,有了名气,就有了麻烦。人活着,麻烦便永远不会少。不说这个了,你平时出去买菜,得小心注意些。” 小哑巴点头:“嗯,哥哥也是。”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何以智居然又跑上门来了:“唐师傅,我收到消息,说你两天后要上台打擂,对手是人称‘夺命连环腿的横山’。” 唐野晒然道:“是吗?我怎么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何以智笑道:“唐师傅,我毕竟是记者,做这行的,消息不灵通的话,怎么端这碗饭吃?” 顿一顿,又道:“这条消息是龙城那边放出来的,有意造势。我跟你说,那横山可是个厉害人物,出身谭家,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驱出门户,跟了个大老板,成为其手下头马。在黑市擂台上,他目前已经连胜了十一擂,败在他脚下的这十一人,除了一个重伤残废外,其他十人,都是被当场踢死在台上。” 第四十三章:黑龙武道场 武术界中,素有“南拳北腿”的说法。拳是洪拳,腿为谭腿。 这横山显然得了谭腿真传,能在黑市擂台上连胜十一擂,相当不简单。不但胜,而且要人命,因此被好事者称为“夺命连环腿”。 打擂台的,登台前签下生死状;而上台后,双方交手,打得越惨烈,场下观众越兴奋。 正所谓血肉与钞票齐飞,惨叫和嘶吼一色。 这般氛围,才是黑市擂台最大的特点。 何以智身为记者,又是以报道武打起家的,飞霞路这边没有了新闻,他就跑去看黑市擂台,要做个相关的系列报道,故而弄到了不少材料。 黑市之名,自不合法。但在各方势力的默许以及推动之下,这擂台声势倒是水涨船高,为人追捧。场内下注,外围落单,每一场擂台,都牵涉到成千上万的钱财。 这些,全是真金白银。 各大庄家老板之间,又有对擂一说,便是各派一人出来对打,下重注,胜者通杀。 黄铭天找唐野来跟横山打,属于此种情况。 真正能打的人,其实并不多。能练出真功夫的,起码得浸淫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相当的造诣火候。 如此一来,当唐野声名鹊起,自然被人注意到,并找上门来。 本来呢,让正统出身的拳师去打黑市擂台并不容易,拳师珍惜声名,宁愿守着武馆过日子,是正当职业;而去打擂台,固然收入很高,但风险一样很高,不打死人,就被人打死。即使不死,一旦受了重伤,一辈子也废掉。 黄铭天没想到,唐野答应得干脆,倒省了不少功夫。至于唐野的身手如何,阿刀已经当场试过,的确能打。 足够了。 若打赢,皆大欢喜,黄铭天又多一棵摇钱树,每隔几天,安排唐野上台打一场,财源滚滚;要是唐野败了,也就输一笔大洋罢了,他黄铭天输得起。 何以智侃侃而谈,唐野听得津津有味,了解到不少内幕详情。 “唐师傅,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野瞥他一眼:“你觉得我不该答应去打拳?” 何以智道:“你已经在飞霞路打拼出名声,前程大好,何必去冒险?斧头帮虽然凶恶,但也不至于一手遮天,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唐野淡然道:“其实我就是想打而已。” 何以智无言以对,神情复杂。差点忘了,眼前这一位少年人浑然不同飞霞路的那些拳师,看似文静,骨子里却对武道的追求十分狂热。 天上练武的料。 可惜生错了时代,在枪炮大行其道的世界里,再怎么能打,也不过是一副血肉之躯。 又说了会话,何以智便跑回报馆写稿子去了。他敏锐地觉得,唐野与横山这一场对擂大战,会十分吸引眼球,围绕着做文章,起码能写出好几篇。 他是记者,对于这样的热点话题不可能放过。 …… 飞霞路,精武会总馆,济济一堂。会长霍公哲、副会长杨展堂、孙园路,五大武馆主持代表等悉数到场列席,气氛庄重。 在他们对面,三个东瀛武士打扮的人据地而坐。居中一个,和服宽大,梳个月代发髻,留两撇胡须,手中端起一份书简:“我是黑龙武道馆的山下本,今代表馆主宫本次郎,前来拜会精武会。” 闻言,精武会众人皆有忿然之色。 登门拜会,对方馆主不来,只派个手下出面,那不是看不起人吗? 不过这等场合却不好发作,当即有人过来,把书简接过,递交给霍公哲。 霍公哲已是古稀之年,身形高瘦,精神矍铄,把书简打开,看了一遍:“贵馆的意思,是要在英伦租界这边开一个分馆?而且还想在飞霞路上开?” 听到这话,嗡的一下,精武会众人更是按耐不住了。 那山下本傲然道:“正是如此,久闻炎黄武术,传承千百年,有国术神话一说。故而我家馆主决定到此开设分馆,就近为邻,闲暇之余,能切磋一二,分个高低。” “狂妄!” 孙园路拍桌而起,怒气满面。 在此之前,听说东瀛人要在申城开设武道馆时,他便主张等东瀛人开张之时,依照武林规矩,前去下战书,踢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好让东瀛人知道,精武会不是吃素的。不过此事在各方声音的吵嚷之下,最终选择了忍让,不了了之。 却没想到,而今东瀛人踩上门来了,还要在飞霞路上开分馆,这不是打精武会的脸吗? 山下本扫他一眼,神态傲然:“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一声,告辞。” 说着,带领两个手下,穿着木屐,夺夺的出门而去。 这一下,在场所有精武会的人的脸都黑了下去。 “太狂了,不能让这武道馆在飞霞路开张。” 说话的是洪元武馆的郭明图。 “对,谁不知道飞霞路是咱们精武会的地头,被东瀛人插一杆旗进来,算什么回事?”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干他娘的……” 一片附和声。 霍公哲伸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才道:“人家来开武馆,只要有地方,挂上招牌即可,租界内,可没有不让开武馆的条文法例。” “那就让他们找不到地方。” 一人大声说道:“我们立刻联系大小业主,各家武馆,联合起来抵制,不卖地方,不租宅子,那么,东瀛人就没办法开设分馆了。” 霍公哲叹息一声:“迟了,已经有人卖宅子给东瀛人了。价格,是正常的三倍。” 闻言,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开声怒骂;有人叹息一声。 三倍的价格,那真是天价了。 飞霞路这边的房价本来就十分之高,堪比富人区,翻了三倍去,那业主怎会不卖? 况且,东瀛人方面,除了价钱外,肯定还许了别的条件,而或给了压力。 木已成舟,就算把那业主骂得狗血淋头也是无用。 孙园路沉声道:“让他开分馆,我们去踢馆即可,扫了他颜面,也就没脸开下去了。” 这时候,张元冲突然开口:“孙会长,如果咱们打不过呢?” 全场倏然一静,分外沉闷起来。 第四十四章: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节日快乐!劳动光荣!求各种支持!) “孙会长,如果我们打不过呢?” 张元冲开口出声,使得会场一静,随即有人喝道:“张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都还没打呢,就说打不过,像话吗?张老六,你可是精武会的人!” 张元冲忙道:“各位,各位老大哥,我是说个如果。万事当三思而行,知己知彼,而不是意气用事。我们的对手,可是东瀛人!” “哼,东瀛人又如何?我亲自登门去打。” 孙园路掷地有声。 张元冲看着他,面露苦笑:“孙会长,你是能打。但你想过没有,你赢了,把对方打伤,甚至打死,那东瀛人会善罢甘休?拳脚打不过,人家有枪有炮。” 闻言,众人都默然了。 近年来,东瀛势力日渐壮大,前一阵子,十万军队都开拔进了鲁胶半岛。 正因为有了军队的撑腰,所以才有申城东瀛租界的建立。如今连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面对东瀛人时,都是客客气气的。 相比起国土割据和租界划分,黑龙武道馆到飞霞路开设分馆简直是小事一桩。 依照武术界规矩,可以去踢馆。但诚如张元冲所担心的,要是打不过,那最后颜面扫地的,可就是精武会自己。 即使赢了,把对方打败,打伤了东瀛人,后果同样堪忧,万一闹将起来,人家不认这个规矩,反而诬蔑精武会来寻滋闹事,罪名就可大可小了。 后果很严重。 “这不行,那又不行,难道就这么任凭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一人怒气冲冲地说道。 张元冲道:“各位想想,黑龙武道馆只是过来开设分馆,我们就当是新开个武馆好了,多一家不多,不用去理会它。我就不信,有谁去学东瀛武术。他们收不到人,呆着无趣,可能就关门大吉了。总而言之,各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孙园路嗤之以鼻:“张老六,你没听那山下本说吗?你不去踢馆,他也会来找我们切磋,比个高低。” 张元冲回答:“那也没事,要是他们找上门来打,我们就占了理。出了事,洋人自有判断。毕竟此地,是英伦租界,咱们精武会跟洋人素有交往人情,相处得很好。” 孙园路冷笑道:“洋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是我们每月交一大笔钱上去,才换的相处很好。但这种关系,你以为能长久稳定吗?我敢打赌,精武会与东瀛人之间,洋人的屁股一定会坐到东瀛人那边,都是外族,一丘之貉。” 张元冲讪然道:“孙会长,你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我并非替洋人说话,但在租界内,起码生活还有保障些。” 孙园路道:“反正一句话,仰人鼻息而活,必将任人宰割。靠人,不如靠己。” 说着,一拂衣袖,大步出门。 “有血性者,当奋起反抗,性命相争;而不是一味忍气吞声,贪生怕死。” 郭明图大踏步跟随孙园路而去。 随即又有两三人,一同离开。 场面顿时变得冷清而尴尬,张元冲摇摇头:“道理谁都懂得,但这时局,咱们这些老百姓能做什么?” 抬头对霍公哲道:“霍会长,我是为精武会着想,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面,要是一下子垮掉,就再无法挽回。” 精武会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说白了,适逢乱世,练武之人报团取暖而已。但练武之人,心中大都有着一份血性,因此提出“以武强种”的口号,希望能守住这个国家的一份热血精神。 大义,自有名分。 很多时候,精武会都会给予那些仁人志士帮助,出人出力,以及出钱。 但为了避免麻烦,这样的事一般都是暗地里进行。好比上次唐野去护送李先生,事成之后,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做的。 既然成了组织,内部结构就会慢慢变得复杂,一旦面对重大的事件时,不可避免产生分歧,出现分裂。 这般时候,就得看主持大局的人的手腕和名望。 霍公哲很头疼,一方面,其实他是赞同孙园路的,不愿意让东瀛人把武馆开到飞霞路来。可人生不如意,无法奈何。各大小武馆,拳师们拖家带口,一旦拼个你死我活,便可能是灭门之祸,代价实在太大。 “我这两天去约史密斯先生谈谈,交涉一下,看东瀛人到底想做什么。到时再开个理事会,好好研究此事。” 史密斯是英伦租界的长官。 …… 山下本坐车离开飞霞路,返回东瀛租界的黑龙武道馆。 这道馆占地极阔,建造得非常气派,大门牌匾之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标识,十分霸道。 山下本入内,直接去面见馆主宫本次郎。 宫本次郎出身于宫本家,乃是东瀛三大世家之一,家世渊深,声名显赫。 其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自幼修炼那霸手和剑道,近年来,连败强手,已渐渐有了东瀛第一高手的称谓。 “精武会的人收到书简后,有何反应?” 宫本次郎正在泡茶,开口问道。 山下本连忙把情况禀告了。 “呵呵,真期待分馆开张的时候,这些拳师能够来踢馆。” 山下本道:“大人,都是些胆小鬼,不堪一击的病夫。” 宫本次郎饮一口茶:“不要小看了他们,这个国度历史灿烂,出现过无数人杰雄才,又有各种神话信仰。武术,便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用拳脚,用兵刃,打破这个所谓的国术神话,让他们的信念崩塌,再生不出抗争之心,只能乖乖臣服。” 顿一顿,又道:“另外,你去精武会那边活动活动,收买些人,让他们为我所用。这样的话,以后做事就更简单了。” 山下本笑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炎黄有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钱,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让他做狗就做狗,毫无羞耻荣辱之心。板泉那边,都是交代斧头帮的人办事,比自家养的狗还听话。” 宫本次郎点头道:“很好,这正是我们的策略。” 谈话完毕,山下本躬身退出去,到外面庭院,正碰到一少女,连忙施礼:“小姐,你要出去?” 那小姐是宫本次郎的掌上明珠:宫本凉子,豆蔻年华,生得美丽,有一种古典文静的气质:“嗯,出去买点东西。” “好,我立刻去安排车子。” 第四十五章:我是被逼的 入夜,北风吹得紧,刮在脸上,似刀切割。 街边一家酒馆内,张元冲正坐在里面喝闷酒。 今天在精武会,他说了些话,惹得孙园路等人不愉,拂袖离去;回到八忌馆后,又被坐馆师兄张发志训了一番。 张元冲觉得心里委屈,他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都是实话,为了大局着想。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般世道,跟东瀛人叫板,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其实单单吃苦,倒不算什么,最怕招惹到人家,分分钟有杀身之祸。 “一群头脑简单的武夫……” 张元冲恨声想道,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得急,呛喉了,咳嗽几声,脸色涨红。 包间厚厚的门帘子挑起,店小二进来,手里端着一瓦煲,摆到桌上,打开盖子,热气裹挟着香味扑腾而出。 是一煲炖得足够火候的上好羊肉。 张元冲一愣:“店家,我没有要羊肉,你上错地方了。” 店小二回答:“没错,是有人吩咐送来的。” “哪个?” 张元冲疑问,第一时间,以为是相识的友朋,在这儿碰上了。 “是我。” 有点奇特的腔调,一人走进来。其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遮掩住了面目,看不清楚。一身衣袍,裹得厚实。 “你是谁?” 张元冲暗暗戒备,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这里不是飞霞路,而是在外面,他特意躲到这边喝闷酒。 让店小二离开后,那人脱下斗笠,露出奇特的月代发髻。 张元冲立刻认出来了:“山下本?” 山下本呵呵一笑:“见过张师傅。” 张元冲面色不好看:“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东瀛人,在租界这边,我能找到任何人。” 这话别有意味。 张元冲听着不舒服,哼一声,闭口不言。 山下本伸手一掏,拿出两口木匣子,一左一右,放到桌子上。 张元冲见状,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山下本伸手做个“请”的手势,道:“张师傅,你打开来看,就知道了。” 张元冲犹豫再三,先去打开左手边的木匣子,看一眼,面色大变。 匣子内,竟装着一只断手,齐腕而断,显然刚被砍下来不久,血淋淋的样子,分外可怖。 张元冲出身八忌馆,自幼练武,自有胆色,不会轻易被一只断手给吓到,但他认得断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你,你……” 张元冲双手握成拳头,骨节发白。 山下本道:“张师傅,不必紧张,还有一口匣子。” 张元冲吸一口气,把另一个匣子打开,被一片黄橙橙的光闪了眼睛,起码有二十多根小黄鱼摆在里面,看着沉甸甸的。 山下本笑道:“张师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选择哪个匣子,不用我多说。这些,只是见面礼。” 张元冲死死地盯着山下本的脸,意图看出些什么,但看了好一阵,一无所获。 最后,张元冲颓然倒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被人抓出了水的鱼: 我是被逼的…… …… 两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日上午时分,斧头帮的轿车就停到了虎啸馆的门外,两名黑衣黑裤的汉子站在车子左右,有凶悍的气息张扬出来,吓得过往的街坊绕道而行,不敢靠近。 两名巡捕经过,见到这种情形立刻停下脚步,掉头就走: “那是斧头帮的人?” “废话。” “斧头帮怎么找上虎啸馆了?” “想活多几年,就不要问那么多……” 武馆内,唐野细咽慢嚼地吃过早餐,这才起身:“师伯,师父,我走了。” 吴一手与杨三手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原本想着要去黑市看这一场擂台,但考虑过后,终是决定留在武馆内。 有些事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畴,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小心些。” 唐野走出去,坐上轿车,离开了斜阳路。 黑市擂台,举办的地点并不固定,约有数个地方可供选择。 这一场,定在了城南区。 汽车一路行驶,所走过的路,经过的地方,坐在车上的唐野历历在目,记了下来。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能过目不忘。因而在接受杨三手的启蒙教育时,学得极快,读书写字,天赋卓越,不比练武差多少。 约莫两刻钟后,汽车在一座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戏院,没有挂招牌,显得破旧,似乎是荒废了的。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被改造过,别有洞天。 擂台比武基本都是到了晚上才开始,现在戏院里头空荡荡的,显得冷清。 唐野被带到一间房间内。 “唐师傅,你且在此地休息,养足精神,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叫人,我们就在门外。” 斧头帮的人那么早去虎啸馆接唐野,自有意味。一来早些把人接过来,免得出纰漏;二来也是一种警告,告诉唐野别想耍什么小动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下他们守在房间外面,就是唐野反悔,想要逃跑也走不掉。 房间摆放有床,有一副椅桌,布置简洁,倒是干净。朝南的方位开一扇窗,却是铁的,十分牢靠。 唐野晒然一笑,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自从暗劲大成后,他日常练武的时间反而少了,更多的是冥想。 这里说冥想其实不准确,该说是调息运气。 是的,隐约间,唐野体内生出了一股气。 但这气息目前还十分微弱,若有若无,需要平心静气,集中精神后才能感受到。 气感的产生,标志着唐野的武功正在渐渐踏进一个新的境界。 罡劲! 罡者,气也。 运气的时候,如果脱掉衣服,外人就能看到唐野身上的肌肉正在缓缓蠕动。一块块,一条条,好像体内藏着什么诡秘的事物,在不断催动不同部位的筋肉,此起彼伏,仿若山川水势,形成某种玄妙的韵律。 皮骨翻动,气血蒸腾。 当气息渐渐茁壮,运行之下,体内甚至能发出异响之声,有个名堂,称为“虎豹雷音”。 渐渐地,唐野进入到忘我之境,等待时间的流逝,等待夜幕降临,等待对擂开始。 第四十六章:擂台开打 午餐和晚饭,都在房间内解决。 吃食方面,斧头帮很是大方,大盘好肉,菜蔬齐备,管够。 唐野有所戒备,检查过没有问题后,这才开始享用。 当夜幕落下,灯火点亮,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是观众进场,准备围观今晚的激烈搏杀了。 能够进入黑市擂台当观众的,自非普通百姓,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行业富豪、字头老大等,甚至有城政厅里的官员,以及洋人。 他们不但来看,更下了赌注,自然十分关心擂台的胜负。 黄铭天来到房间内,保镖阿刀形影不离。 “唐师傅,准备好了没?外面的垫场很快就开始,打过垫场,便该你上场了。” 唐野面无表情,只说一个字:“好。” 黄铭天并不介意他生冷的态度,呵呵一笑:“横山是守擂,你是来挑战的。依照规矩,如果打成平手,算横山赢。” 唐野回答:“不会有平手。” 黄铭天道:“那倒是,我看了近百场的黑市擂台,不是死,便是废,还真没遇到过打和的。怎地,有没兴趣跟我出去,先看垫场,见识下气氛?” 唐野摇头:“没兴趣……到时间叫我即可。” 继续闭目养神。 “有性格。” 黄铭天转身出去,到了外面,冷笑一声:“这时候还跟老子摆架子,哼,迟早让你打残打废。到了那时,直接扔到街上当乞丐。” 他没想到,听力变得敏锐的唐野在房内听到了,嘴角微微一翘,有莫名的笑意流露。 过得一阵,外面的喊叫声变得高亢起来,垫场赛开打。 垫场的交锋,顾名思义,属于开胃菜,用来热场的,交手双方实力只能算马虎。不过胜在凶狠,搏杀之际,拳拳到肉,倒能调动起观众的情绪。 只过得一分多钟,垫场便宣告结束。落败的一方没有被打死,只是重伤,动弹不得,让人抬着下去。 黑市擂台,没有什么规则可言,但不能持械,不能用暗器之类——也有用武器的对擂,需要事先约定好。 至于服饰衣装,更不讲究,随便怎么穿。 上台后,分胜负,定生死。 既然生死之搏,哪里有花里花哨的架式,让你蹦蹦跳跳打半天? 一旦近身,便是刺刀见血,比出高下。 高的站着,下的倒下,简单粗暴。 “唐师傅,该你出场了。” 房门打开,一名斧头帮帮众进来叫道。 唐野不说话,起身出门。 外面呼喊声铺天盖地,快要把屋顶盖都给掀翻掉,其中大部分都在喊“横山”的名字。 横山连胜十一擂,风头正劲,在黑市擂台上凶名显赫,被人称为“夺命连环腿”,飞脚起来,连环不断,十分犀利。是以在外围上,下注赌横山赢的人占了多数。 相比之下,唐野的名气要低得多。 飞霞路的武术界和黑市擂台,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虽然两者之间,也有着一些交叉,人员流动,但确实存在太多的迥异,可比性不高。 拳师比武,多以切磋为主,哪怕是来踢馆,也不会一上来就想着下死手。他们把胜负摆在第一位,分出了胜负,就不会再打了。所谓“点到为止”,便是这个意思,要讲“武德”; 可黑市擂台不同,先定生死,再分胜负。只有把人打死了,才能确保胜利。别以为将对手打倒,就沾沾自喜,松懈大意。一不小心,对手可能咸鱼翻身,反败为胜。 这样的事,在擂台上发生过好几回。 相比之下,很多拳师固然经常跟人交手,可并未背负着人命;而打黑市擂台的人,几乎个个手上都沾染鲜血,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 这一点,大概也是唐野去踢馆,找拳师讲手,而未能获得血性的原因之一。 若是唐野出去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自能获得血性了。 学有所成后,他的确想过付诸行动,不过先是护送李先生,接着又被斧头帮逼着来打拳,麻烦事情一件接一件,难得空闲。 况且,多年流浪街头的经验让唐野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道,做好人,大不易。 话说回来,对于唐野在飞霞路闯荡出的名头,黑市擂台这边并不买账,觉得报纸夸大其词。再加上他的年纪,更不被人看好。若非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估计黄铭天也不会花使几百大洋让唐野上台跟横山打。 场地中间,建一平台,四四方方,约莫十来平方,四周围绕上边绳。 这番布置,却是模仿洋人的打法。若是炎黄传统,擂台可不是这样子的。比如武馆考核的刀剑阵,而或梅花桩之类,更具难度。 在吵闹噪杂的呼喊声中,唐野走上擂台,目光一扫,把四周环境尽收眼底。 场下外圈的,是一般观众,约有数百人之多;坐在就近两三排的,才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着实来了不少。 虽然不认识人,但看他们的装束卖相便知一二,非富即贵。 很快,唐野看到了黄铭天。 黄铭天坐在第一排上,旁边数人,俱是身穿和服,赫然是东瀛人。其中一位妙龄女子,头戴薄纱,面目清丽。其双目盈盈,正往台上看,似乎惊诧于唐野的年少。 在这群东瀛人面前,黄铭天态度卑逊得很,几乎点头哈腰了。 外人见着,根本不敢相信这位便是凶名赫赫的斧头帮帮主。 唐野目光扫过,随即眼皮一垂,收了视线。 在东南方向的角落里,何以智站在那儿,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票根。这场擂台,他买了五个大洋赌唐野胜。如果最后唐野胜出,他可以得到十个大洋。 赔率,一赔二。 此际现场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横山!横山!” “打死那小子!” “打死他!” 横山上场了。 年约四旬,一身劲装,头发剃得短,青皮脑勺。一对眉毛很淡,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剃过的,眉毛下的眼睛,却像嗜血的猛兽,一上台,就盯住了对面的唐野。 唐野注意到其裤筒卷起半截,露出一双粗壮的腿来。腿毛乱如草,有虬筋凸起。 却是赤脚,没有穿鞋。 黑市擂台,没有裁判存在,只得一个主持,他神情激扬地说了一通场面话后,立刻飞身跳下台去,生怕慢了片刻,就会被交手双方给打死在台上。 一声铜锣响,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开打。 第四十七章:深藏不露,示敌以弱 (新书竞争惨烈,求一票好难!) 横山率先发难,身子微微一躬,双足发力,纵扑而至,双拳分左右,夹击打来。 却是一记似是而非的“双钟贯耳”。 没有用腿,先动拳头,显然是记试探。 唐野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刹那间与横山凑到一起。反手肩肘合一,不是撞,不是推,直接靠上去。 这像极了八极拳里的杀招“贴身靠”,练八极拳的,想要吃透这一招,平时都用身子往墙上磨练,最后练得把墙都靠塌了,才算有所成就。 横山吃一惊,幸好他本是试探,招式留有余地,当即脚尖往台面上一撅,生生止住身形,人随即往后飘去,躲开唐野的靠身。 唐野并未趁势追击。 对方急退之际已经露出了破绽,但他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太过于凶猛。一些东西,太早地显露人前,不是好事。 而且,这破绽也可能是横山故意为之,引诱唐野上当的。 电光火石般的第一回合,场下观众已经看出了端倪,横山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当然,他亦未使出拿手绝招:腿法! “不错,果然能打……” 黄铭天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他在唐野身上砸了几百大洋,当然希望能连本带利,狠狠赚一笔。 更重要的是,只要唐野能打赢这一场,证明了实力。其便会成为自家麾下一棵摇钱树,隔三差四安排打一场,财源滚滚而来。 黄铭天并不担心唐野能脱离掌控,一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无法回头。 拳师再能打,也就是一介武夫而已。没权没势,能做什么? 斧头帮上下,不但每个人有两把短斧,还有数十条枪呢。 “黄老大,你找的这位拳师不错。年纪轻轻,已经练出了火候。对了,他叫什么?” 坐在旁边的宫本次郎开口问道。 黄铭天连忙回答:“宫本先生,他叫‘唐野’,出身虎啸馆。” “虎啸馆?” 宫本次郎感到陌生,他没有看申城报纸的习惯,命人去搜集精武会的资料,关注的是那几家大武馆,和成名已久的人物,像虎啸馆这样的小武馆,并未留意,也不会在意。 黄铭天解释道:“这虎啸馆早已没落,都搬去偏僻的地方了。近期走了狗屎运,教出个弟子来,才得以咸鱼翻身。” 宫本次郎微微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有一股小家底气,畏手畏脚。” 他身为黑龙武道馆馆主,又有着东瀛第一高手的称谓,眼光甚高。赞赏唐野,主要是因为其年纪轻轻。至于台上表现出来的功夫,倒不觉得有多了得。刚才横山已经露了破绽,唐野应该直取中宫,把气势吃住。 然而唐野反而停了下来,显然是功夫没有练到家的缘故。 谈话间,台上唐野和横山已经交手了数招。 第一次试探,横山探出了些深浅,开始变得谨慎;而唐野那边同样不急着进攻,要见识一番谭腿的厉害。 “上!上啊!” “打死他!” 观众们在不遗余力地嘶喊着。 还是唐野按耐不住,斜步抢上,一手鹰爪,一手鹤嘴,鹰鹤齐飞的架势。 横山心里不禁犯下嘀咕:这厮不是以唐手出名的吗?怎地现在用出来的五花八门?先是八极,又是形意,刚才还耍了一招太极的野马分鬃…… 整一个大杂烩。 练武之人,精力毕竟有限,贵精不贵多。年轻的时候,主要打基础,当渐渐学有所成后,才会涉足别的武功,扬长避短。若果天赋机缘足够,最终能博览众家之长,成就宗师。 那是极少数人才能达到的境界。 唐野才多大? 怎么就把各大武功流派学了? 前一阵子,报纸大肆报道,说唐野找了很多间武馆,与人讲手,甚至博得了“少年讲手王”的称号。 闭门讲手,胜负未知,但声势确实是造起来了。 难不成,他便是通过讲手,从而学到了别家的武功? “哼,学这么多又有甚用?只得皮毛,都是花架子,简直不堪一击……” 横山目光一凝,却已瞧出了破绽,心里怀疑最开始唐野那一靠,可能也是唬人的。有姿势,没实力,就算被靠上,也等于挠痒痒。 想到这,他心中大定,叱喝一声,寻个纰漏,一脚踏在唐野步伐之间。 这一脚,大有讲究,名为“乱河山”,专门用来破坏对方步法节奏的。 果不其然,被这一记插足弄得难受,唐野忙不迭后退。 “想走?” 横山紧逼而上,抬腿横扫。 砰! 唐野伸手横挡。 挡是挡住了,但整个人的身形被扫得一个趔趄,失去了身位。 “好!” 四下轰然喝彩,很多人都觉得唐野已经完了,因为这一脚,仅仅只是开端,下一刻,横山便会使出绝招连环腿来。 “嚯嚯嚯!” 急剧的破空声中,横山腾身飞起,矫健如苍鹰,一双粗腿化作幻影,瞬间把唐野笼罩住。 夺命连环腿! 砰砰砰! 唐野连挨数脚,被打得只有招架的份,一个劲后退,很快就退到边绳之上了。 依照规矩,只要一方出擂台外,不管是跌出的,还是被打出的,而或自个跳出去的,都算输。 如此一来,胜利者也不好追到台下去打。 “被我打败的人,从没有还能站得起来的……” 横山面露狞笑,哪里肯让唐野落台?身子一拧,反向一脚踢出。 杀招,窝心脚! 但下一刻,这势在必得的一脚居然踢空。 横山暗叫一声不好,就见得唐野脚步轻盈地一转,分明是游身八卦掌的路子,转得恰到好处,欺近身来,一手推着横山的腰间,一手托向横山的下巴处。 生死关头,横山运转浑身劲力,想要躲去。但他人在半空,本就难以做动作,更要命的是,腰间被唐野的手稍稍一推,顿觉半身酥麻,没了力气。 “你!” 他大为惊骇,唐野有如斯手段,要是早使出来的话,三两下就完事了,何必打这么多回合? 为何深藏不露? 要知道这可是在黑市擂台上,稍有差错,便是被打死的下场。 除非,唐野有着完全碾压自己的实力,故而有恃无恐。 短短瞬间,横山脑海掠过这些念头。 啪的一声脆响,那是颈骨碎裂的声音。 横山的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台上。 全场声响戛然而止,变得死寂一片。 “好,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宫本次郎又是赞叹一声,在他看来,这一场对擂,唐野之所以能赢,主要是运用了正确的策略;而横山,明显大意上当了。 血性+5! 血性+20! “由于你的血性达到一定数量,新的奇门异术开放……” 第四十八章:我来找你谈谈 (新的一周,早更,求新的支持!) 血性+5。 这是击杀横山的奖励; 血性+20; 这是唐野境界有所突破,正式踏入罡劲的嘉赏。 一次性20点,实在爽快。成就暗劲时得10点,进入罡劲翻倍,倒也是正常范围。 再加上原本的85点,那么一共就拥有了110点血性,突破百点大关,从而获得新的奇门异术兑换权限: “《铁血丹心》(神武级),激发之际,一层血气笼罩身体,可获得精武级伤害豁免,持续时间十息。每次使用,消耗血性50点。” 是神武级的,跃然在精武级之上,看文字说明,属于强化版的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真正的刀枪不入。可惜持续时间不长,仅仅十息。而消耗的血性惊人,50点一次。 “《血光之灾》(法术类),可凝聚一团血光,打入别人体内,从而引发祸害上身……每次使用,消耗80点血性。” 这一个奇门异术就有点邪门了,给别人用的,难怪被纳入法术类。如此手段,显然已超出了正常武功的范畴。不过功能稍显鸡肋,在某些特定时候,方能派上用场。 “《心血来潮》(神通类),运用之间,有一定成功概率,能趋吉避凶,未卜先知……每次消耗血性100点。” 这竟是一门神通,足足需要100点血性才能运用一次,可以当做是卜算之术。然而那个“一定成功概率”比较坑,如果失败,100点血性直接打水漂,欲哭无泪。 对于炎黄意志,如今唐野已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处之泰然。虽然还无法完全洞悉其中奥秘,但相信随着不断的探索,最后定然会水落石出。 他突然想到,自己对祖人头骨的存在和下落一无所知,或许能通过《心血来潮》来演算出线索。不过此门神通有一定的成功概率,并非百分百,轻易不好动用。 血性积攒不易。 …… 横山守擂失败,夺命连环腿反被人夺了命,满场观众咒骂声一片。 他们都是下注到横山身上的,输了钱,怨怒冲天。不过他们咒骂的是横山,骂其不争气,没本事,打不过人…… 横山的尸身被人抬走,随便用张草席裹着,也不知会扔到哪里去。 这便是黑市拳手的悲惨下场,能打的时候风光无限,可一旦被打败了,失去了价值,就跟一条死狗似的。 赢了拳,黄铭天获利颇丰,很豪爽地开口,要去歌舞厅喝酒,庆祝一番。 但唐野拒绝了,说身子累乏,要早些返回武馆休息。 黄铭天也不勉强,派一辆车送他回虎啸馆。 阿刀道:“天哥,这位唐师傅看来不愿意继续打拳。” 黄铭天呵呵一笑:“今天这一场,他不也是不愿意来的?尽管放心,等有了合适的对手,再叫人去跟他谈谈,他一样得乖乖来打。” 阿刀又道:“宫本先生他们已经提前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天哥,这些东瀛人好生傲慢无礼。” 黄铭天满不在乎地道:“这世道,谁有实力谁就傲慢。形势比人强,就得随风转舵,只要能吃香喝辣,替谁办事不是办?走,到大富豪喝酒跳舞去。” 午夜时分,街道上已经见不到行人了。北风呼呼地吹过,卷起一些纸屑垃圾。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大富豪歌舞厅门外,每一辆车外,都站着两名斧头帮的人。 他们不是一般的帮众,而是黄铭天的心腹手下,兼且随从保镖。身上不但带着短斧,还带了枪。 在申城,枪火属于违禁品,就算一些有实力的社团字头,想要搞到枪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斧头帮上下能拥有一百多条枪,全依赖龙城的背景运作。 今儿黄铭天高兴,直接把歌舞厅包了场,身边又有当红的绮梦小姐陪伴,依红偎翠的,好不潇洒。 “天哥,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这个时候,只有头马阿刀敢开口相劝。 黄铭天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好,走。” 伸手在绮梦丰满之处狠狠捏了一把:“还不拿手袋跟爷去快活?” “天哥你好坏……” 绮梦娇嗔一句,赶紧起身,任由黄铭天搂着,凑到耳边撒娇地道:“天哥,你可答应我的了。今晚我服侍得你爽了,你要帮我把梦妮那个骚蹄子卖到鸡寮去。” 梦妮是大富豪新来的歌手,风骚得很,颇有走红的趋势。 绮梦哪里肯让她抢了自己的地位风头,于是主动傍上黄铭天,要借助斧头帮的手,把梦妮除掉。 黄铭天随口嗯了声,但对于这些蛇蝎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根本不放在心上,已在想着日后要找机会把梦妮也弄到自家床上去。 届时一箭双雕,两女争宠,才是享受。 到了外面,站在圆拱门下,被凛冽的北风扑到脸上,黄铭天酒意醒了两分:“咦,人呢?” 门外不远处,三辆轿车停在那儿,然而原本该站在车外守着望风的手下却一个都不见了。 轿车排成一行,黑沉沉的,声息全无。 阿刀见机得快,立刻喝道:“快护送老大回……”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一道黑影从拱门上方扑腾而下。 阿刀五指间寒芒闪现,匕首在手,奋力一捅。 但出手袭击的人身形快得超乎想象,如同一头从山林间扑出来的猛虎,势不可挡。 噗噗! 阿刀的匕首刺空,胸腹间已被踢中两脚,张口鲜血狂喷,身子软绵绵倒了下去。 一个照面,直接被格杀。 跟随在黄铭天身边的还有四名手下,他们的反应明显慢一拍,仓促间便去摸腰间的武器。 那道身影形同鬼魅,简直不像人,呼啸而至。转眼间,四名冲上来的斧头帮手下便死于非命,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黄铭天手脚冰凉,眼看对方杀到。下意识地,一把抓住绮梦,将她拉到身前,用来做挡箭牌。 只要缓过这一下,他就能拔出枪来。 黄铭天是练过武的,功夫还不差。诚如他所言,其从一个街边卖鱼蛋的小贩子,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靠的是够狠,够恶,够胆识。当了老大后,虽然声色犬马,身手大不如前,但基本功还在。 砰! 对方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绮梦心口处,这一位歌舞厅当红小姐嘤咛一声,非常干脆地晕死过去。 躲在她身后的黄铭天来不及为逃过一拳而高兴,蓦然觉得一股诡异的劲力透过绮梦的身子,而轰到了自己身上。 “隔山打牛?” 黄铭天大骇失色,被轰得摔出去,狠狠地撞到戏院大门上。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腾过来了,浑身火辣辣的疼,艰难地抬起头,正看见毡帽下那张清秀的面目:“你,是你……” 唐野慢慢道:“我回去想了想,睡不着,觉得应该主动来找你谈一谈。” “好……谈,咱们好好谈谈,什么都好谈……” 啪! 跟他谈的,是一只穿着布鞋的脚板。 布鞋新纳的底,做工精细,很结实的鞋。 第四十九章:连锁反应 “卖报卖报!斧头帮老大横尸街头!同行女歌星绮梦香消玉殒,做了一对同命鸳鸯……” “卖报卖报!惊天大案,黄铭天遇袭被杀,凶手为谁?” “卖报卖报!字头火拼,申城或将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 …… 今天天气阴沉,很快下起了淅沥的冬雨,阴冷入骨。 房间内摆一盆炭火,吴一手与杨三手都在,两人眼勾勾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唐野,似乎第一次认识他这般。 斧头帮,那可是申城数一数二的大字头,数万帮众,凶名赫赫。然而帮主黄铭天却被唐野当街击杀,死于非命。 “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莫名地,吴一手就想到这一句经常被讲书人用来形容那些绝世猛将的话。 杨三手满脸激动之色:“小野,你的武功,到底练到什么地步了?” 吴一手瞪他一眼:“老三,不必多问;小野,你也不用说。” 杨三手摸摸头,讪然一笑。他明白坐馆大师兄的意思,武功底细,乃是练武之人最大的底牌,不可轻易泄露。虽然他是唐野的师父,但也没必要寻根问底。 况且此事牵涉极大,不同上一次袭杀宋老粗。黄铭天的死,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被人怀疑到唐野身上,那将后患无穷。 唐野做事十分小心仔细。 首先,昨晚他刚替黄铭天打了一场黑市擂台,最后是斧头帮的人开车子送他回虎啸馆的; 而虎啸馆,距离大富豪歌舞厅很远。 其次,没有任何目击者;做完之后,直接点火引爆了三辆车子,剧烈的爆炸把现场弄得一团糟。看上去,倒像是黄铭天等人刚从歌舞厅出来,就遭遇到了仇家的凶猛袭击,连尸体都被炸烂了…… 最后,不管是巡捕房,还是龙城方面的人,都不会想到,以及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下的案子。 天下间,不可能有那等厉害的武功。 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认知。 综合种种,唐野的嫌疑便能摘得干净。 当然,很多事情总会发生变化,谨慎起见,近段时间,最好老实在武馆内呆着,不要出去招摇。 计算时日,距离搬迁回飞霞路的日子,没剩多少天了,得帮忙收拾东西。 …… “砰!” 英伦租界,巡捕房,队长办公室。 身形干瘦的吉叔把手中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片乱飞。 队长牛成章弯身弓腰,一个劲赔礼道歉:“吉叔,是我办事不力,再给我三天时间,就三天,我一定查出线索来。” 吉叔面目狰狞:“牛成章,龙爷非常生气!” 牛成章一个劲抹汗,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坐在长长办公桌后面仿佛掌握申城一切的高大身影,冷汗流得更多了。 吉叔指着他的鼻子:“你立刻发动所有巡捕房的人员到大富豪那边,每一个人都要查,每一个人都要问。我就不信,那么大的动静,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好,好,我立刻召集人手。” 牛成章忙不迭听命。 训完之后,吉叔离开巡捕房,坐上停在外面的汽车,他摘下西洋帽,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 斧头帮是龙城的构成主体之一,主要面向道上,有数万帮众,不知多少人靠着字头吃饭,掌管着数量众多的烟土馆、赌档、字花档、戏院等,堪称庞然大物。 但这么一个字头的帮主老大,却被人当街击杀,一命呜呼。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根本不怕斧头帮,也不怕龙城。 换句话说,如果对方能杀黄铭天,同样能杀龙爷。 这个,才是细思极恐的更深层次的结果。 龙爷当然暴怒。 多少年了,自从龙城建立,就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第一时间,龙城内部就把嫌疑目标放在三水商会那边。 在申城,从某种程度上讲,只有三水商会能够与龙城抗衡。 入秋以来,双方摩擦不断,发生过多次流血冲突事件。根源不仅仅在于利益之争,还由于立场的不同。 不过在第二天,三水商会便迅速发表声明,说从未做过。 又有消息说,是黄铭天平日里跋扈惯了,得罪的人太多,仇家太多,于是有人出天价暗花悬赏,来买黄铭天的命。 还有消息称,是爱国的仁人志士下的手。因为黄铭天跟东瀛人关系亲密,一直替对方做事,甚至走私国宝文物等。 这等卖国走狗让人不齿,人人得而诛之。 反正各种消息满天飞,大小报纸大卖一番。 凶手是谁,扑朔迷离;就连对方如何下的手,都成了谜团。可以肯定的是,参与袭击的人不会太多,应该在十人之内,没有用枪,而是拳脚功夫,而或兵刃。无奈三辆汽车爆炸,现场炸得一片狼藉,黄铭天等人的尸体都被轰烂,想要通过尸检来确定死因极难。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的袭杀事件,可能已经暗地筹谋数月之久,终于在昨晚找到了机会。 黄铭天的死,很快引起连锁反应。斧头帮内部震荡,龙城内部震荡,偌大申城震荡。众多的大小字头受到波及影响,互相猜忌,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是一场街头厮杀,乱糟糟的。 这般情形,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 黑龙武道馆。 “大人,斧头帮的黄老大被人杀了。” 板泉三郎跪坐在宫本次郎身前,恭声汇报道。 宫本次郎眉头一皱:“我们的货有没有事?” “没事,十分安全。” “呵呵,那就好。死了一个黄铭天,很快又有另一个黄铭天来帮我们做事,无所谓。反之,他们内讧,内斗得越厉害,对于我们就越有利,这是好事。” 其连黄铭天怎么死的,被谁杀的都没兴趣过问,顿一顿,宫本次郎看向跪坐在板泉三郎旁边的山下本:“山下,你去找张元冲,让他办一件事。” 山下本忙道:“请大人吩咐。” 宫本次郎双眼眯了眯,想到那个在擂台上有勇有谋的少年,这个炎黄少年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这件事,是关于虎啸馆的……” 第五十章:东瀛人登门 冬雨不停,淅淅沥沥,比下雪时还要阴冷几分,不穿得厚些,根本不敢出门。 接连两天,唐野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武馆内,天天练功,不得空闲。不过他少练招式,多运罡气。他发现一个现象,当气息运转之际,有一道热气在体内弥漫,使得身体暖乎乎的,哪怕穿着单衣,也不觉得怎么冷。 前天杨三手问他,究竟练到了哪一步。其实唐野自己,也不好分说。 武术境界,分明劲、暗劲、罡劲,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并非完全标准;又有宗师著书立说,把这三种劲道,说成是三种练法和打法,归纳为刚劲、柔劲、以及刚柔并济。 同样有着道理。 归根到底,还是各种武功流派运力和运气的窍门不同,所最终形成的差异化。 修习武功,绝非易事,除了个人的根骨天赋之外,还要持之以恒地勤勉苦练,更要有人教真东西,手把手的教。诸多因素结合起来,才有成才的希望与机会。 只是随着时代变迁,格物发达,武功传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开始衰落,随着老一辈的消亡,很多东西都渐渐断了传承。虽然留有功法秘笈,却是无用,不得其门而入。就算学了,最后也可能沦落到“无用武之地”的尴尬处境中。 况且很多秘笈都是抄录本,在抄写过程中,由于人为的因素,多有缺陷,甚至断章取义。即使完整的,也只剩下字面意思,而没了原本的真传真意。 真传真意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难以形容,笼罩在字里行间。好比吴留手意外获得的那份秘笈原本,上面就有着真传真意。一般人观阅,看不得一会,就感到头晕目弦,读不下去了,自然一无所获,入宝山而空手回。 而唐野的修为之所以能突飞猛进,主要是获得了原本秘笈的真传真意。 在此事上,有炎黄意志直接炼化是前提,他自己血脉觉醒,身子骨承受得住是基础。 两者缺一不可。 否则的话,真传灌输,无法承受,会爆血而死。 因此,唐野能跨过那道门槛,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中。 前面的路,已经不是杨三手他们所能够理解得到的了。 不能理解,说也无用。 …… 天寒地冻,街道冷清。 中午的时候,张元冲居然跑到虎啸馆来,说有事商量。 “什么?飞霞路的宅子,那业主临时反悔,不卖了?” 大厅上,杨三手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拍案而起。 吴一手同样惊怒不已:“六哥,我需要一个交代。前些时日,你不是说手续合同,全部办好了吗?” 张元冲叹一口气:“是都谈好了的,还给了定金,但因为黑龙武道馆要在飞霞路开设分馆的事,会上吵成一团,发生了分歧,导致不少事务都耽搁了。因而没有来得及把那宅子过户,谁知道昨天业主突然反悔,说宅子不卖了,宁愿赔钱。” 说到这,他长吁短叹:“如此一来,我也是没办法,只好来知会你们一声。” 吴一手与杨三手听着,对视一眼,满肚子闷气无处发泄。 虎啸馆搬回飞霞路的事,由精武会一力承担,找地方,办手续等。而这些事,又是由担任理事职务的张元冲来经手。原本各项事务,张元冲已经大拍胸口说办妥了,只等搬迁进宅,连黄道吉日都看好了的。 谁料到突然间又起了变化? 杨三手死死地盯着张元冲:“张老六,是不是你在捣鬼?” 张元冲大呼冤枉:“没有及时完成过户,的确是我的疏忽,大意了,谁知道对方收了定金还会反悔?而且那一阵子账上的资金刚好有些短缺,想着只要下了定金,晚几天也没事……你们不信的话,可以直接去找霍会长过问。” 原先谈的,买宅子的钱先由精武会垫付,虎啸馆分期还,不算利息,颇为优惠。那时候虎啸馆确实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又不愿租地方,受包租公包租婆的气。 张元冲满脸的遗憾之色:“吴坐馆,杨老三,此事是我没办好……这样吧,我尽快帮你们另寻地方。就算把这张脸豁出去了,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闻言,杨老三冷哼一声,并不相信。飞霞路的房源一向紧张,称心的地方不好找。 而且张元冲本身,就不值得信任。 吴一手沉吟片刻:“六哥,你可知那业主为何反悔,并宁愿赔毁约金?” 张元冲干咳一声,压低声音:“听说是东瀛人看中了那儿,所以,你懂的。” 听闻是东瀛人,吴、杨二人脸色阴沉下来。 如此一来,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吴一手疑问道:“黑龙武道馆的分馆地方,不是早定了吗?这些东瀛人买那么多宅子作甚。” 张元冲一耸肩:“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好了,我先回飞霞路,帮你们找新地方。哎,自从东瀛租界建立,便是多事之秋。这世道,越来越难了。” 拱手告辞而去。 杨三手问道:“大师兄,你信这厮的话不?” 吴一手叹道:“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 杨三手忿然道:“前前后后,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反正我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哼,要是被我知道是他从中作梗,我……” 吴一手瞥他一眼:“你要跟他打?” “我呸!何须我出马,让徒弟去就把他给收拾了。” 吴一手晒然一笑,转念想着迁居进宅的事泡汤,又觉得失落起来。 杨三手同样情绪不好。 让虎啸馆重返飞霞路,乃是他们最大的念想,随着身子骨的日渐糟糕,这念想越发强烈和急迫。本来过年前就能如愿以偿了,不料空欢喜一场。 把消息告诉在房间练功的唐野,唐野安慰了两老几句,就继续练气去了。 小哑巴也没有流露出失望之意,其实她心底并不喜欢去飞霞路。因为听说那边武馆林立,天天打架,很多的麻烦事。还不如留在斜阳路,小日子过得安稳。 到了暮晚时分,小雨越发下得密,又有人登门来了。 竟然是东瀛人,并且点名要见唐野! 第五十一章:借刀杀人 三个来自黑龙武道馆的东瀛人,领首的名叫“山下本”,据坐在虎啸馆的会客厅内。 依照杨三手的意思,是不愿意让他们进来的,免得弄脏了地方。但对方指名道姓要见唐野,考虑再三,吴一手还是让开了门。 看着他们,唐野眉头一皱:自己与东瀛人之间从没交集,这是什么来头? 下山本拿出一口匣子,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唐野君,我家宫本大人看过你打擂,欣赏你的功夫,特地命我来送上一份见面礼。” 唐野明白过来,当即冷然道:“我没有收礼的习惯。” 下山本道:“唐野君,你不先看看是什么?” “没兴趣。” 闻言,山下本神情一变。他自持身份,在租界内出入,哪个炎黄人敢给过脸色?但终是按耐住:“这是飞霞路的一份房契,宫本大人听说虎啸馆要搬回飞霞路,故而抢先买下宅子,送给你们。” 杨三手忍不住了:“原来真是你们做的手脚!哼,这宅子,虎啸馆不稀罕,更不会要你们东瀛人任何东西。” 山下本一字字道:“你们炎黄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宫本大人的一番好意……” 杨三手直接打断:“我们同样有句古训:有骨气者,不受嗟来之食。尔等侵我国土,杀我国人,让你进门,已经够客气了,赶紧带着你的见面礼滚!” 山下本怒形于色,倒没发作,带着两名手下离去。 望着檐头滴落的水线,吴一手脸有忧色:“果然是多事之秋,申城原本就够乱了,再让东瀛人插足进来,搅风搅雨,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唐野沉声道:“师伯,师父,你们有没有想过离开?” 杨三手喟叹道:“能去哪里?到处都兵荒马乱,南方更是天天打仗,只有些大户人家把儿女都送出了国。呵呵,异国他乡,终是寄人篱下。” 吴一手道:“我们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大不了一死而已,埋骨乡土,此生无憾。” 杨三手又说道:“这些东瀛人不怀好心,得罪了他们,要小心提防报复。” 唐野眼神一眯:“师父放心,我会找机会跟他们好好谈一谈的。” 听到这话,杨三手和吴一手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俱是露出古怪的神色。他们当然记得,上一个唐野找上门去谈谈的,正是黄铭天。 而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斧头帮帮主,在昨日已经入土为安。听说葬礼办得相当风光,很多道上的大佬们都出席了。 吴一手沉吟道:“小野,你不必太过于冒险。这儿,毕竟是英伦租界,东瀛人虽然嚣张,却也不能胡来。” 杨三手附和道:“正是,咱们好歹背靠精武会。我听说了,副会长孙园路十分不满黑龙武道馆的霸道作风,更不同意东瀛人在飞霞路开分馆。所以决定等对方开馆,便去踢馆。他可是宗师级人物,肯定能把东瀛人打得满地找牙。” 唐野点头道:“宗师踢馆,一定精彩,要去看看。” …… 山下本离开虎啸馆,并未直接回黑龙武道馆,而是兜了个圈,在街边停下车子。 过了一会,浑身包裹得像个粽子的张元冲鬼鬼祟祟摸出来,飞快地上车。 山下本见状,取笑道:“张师傅,你这样子像贼。” 张元冲听着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像贼,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要是被人知道他跟东瀛人来往,帮东瀛人做事,莫说精武会容不下他,便是八忌馆,都会清理门户,把他废了手脚武功,再驱逐出去。沦落到那等下场,简直生不如死。 但张元冲已经被逼得没了回头路,既然上了东瀛人的这艘船,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山下本道:“一如你所说的,虎啸馆没有接受这份见面礼。” 张元冲忙道:“他们都是些没有脑子的武夫,脾气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还自以为有原则,守规矩。” 山下本瞥他一眼:“那张师傅你说该怎么做?” 张元冲讪然道:“这个,就得看宫本大人的意思了。” 山下本哼一声:“此事先按下不提,大人吩咐,让你办另一件事。” 张元冲听着,心里打个突,着实有些提心吊胆。既怕行径暴露,又怕要去做什么棘手的事,应付不来。 山下本道:“大人听闻炎黄有武术神话之说,各大武功流派,都有着武功秘笈,所以想拿来瞧一瞧。” 张元冲一听,急声道:“宫本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炎黄武术讲究‘法不传六耳’,都是面对面传授,手把手教导,所谓武功秘笈之说,乃小说虚构之词,不是那么回事呀。” 山下本一怔,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 张元冲哪里管得那么多,真要他去偷秘笈,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况且此事本也是实情,各大武馆,武功流派,把心法窍门写成文字的着实不多,记载成书的,大都是些招式套路之类,也不怕被人偷了去,根本学不到精髓。 山下本眉头皱起:“如此,大人岂不得要失望了?” 张元冲眼珠子转了转,道:“山下君,若说秘笈,还真有这么一门,在申城传得玄乎其玄,十分厉害,简直如同神话一般。” 山下本忙问:“什么秘笈?哪一家的?” “虎啸馆。” 闻言,山下本打量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张师傅,莫非你与虎啸馆有过节,故意这么说,借刀杀人?” 张元冲叫起屈:“天地良心,我都是实话实说。” 当即把关于虎啸馆的事迹说了出来,难免有些添油加醋。 这一下,听得山下本一愣一愣的。如果张元冲所言属实,唐野短短两三月便把武功练到这般火候,那确实是不同寻常,颇具传奇色彩了。 对于这些神秘的炎黄事物,文物也好,秘笈也罢,宫本次郎最感兴趣的了,一直在花费心思,不惜手段地去收集搜刮,然后运回东瀛去。 张元冲又道:“山下君,此事早在武术界传得沸沸扬扬,你若不信,随便出去打听便知我有没乱说。” 山下本微微点头:“好,我会向大人禀告的。如果属实,便记你一功。” 张元冲暗暗松口气,又觉得得意起来。 第五十二章:宗师踢馆 (更新在这里呀,票票在哪里?) 十二月,二十,大寒。 有雪,不大,片片如撕碎的棉絮,轻轻盈盈的飘落。 飞霞路今日热闹,因为黑龙武道馆分馆开张了。 该分馆选择的地址位置,恰在街道中段,本是一座大宅子,被买下来后经过一定的改造,增添了不少东瀛风格特色。与四周的武馆布局产生差异,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炎黄的武馆成立挂牌,少不得舞龙舞狮,敲锣打鼓;但这黑龙武道馆却不同,仪式有些古怪,一队东瀛人穿着宽衣长袍,带着颜色鲜艳的诡谲面具,围着一尊黑面神像跪拜祈祷。 看上去,像是在跳大神。 这番动静,自然引来不少围观的目光。 附近大小武馆的拳师和弟子们站得远远的,冷眼相看。 在申城,在飞霞路,武功传承,武馆聚堆,已经有一段比较漫长的历史,可追溯到辫子朝代;后来精武会成立,更将此地视作大本营,经历过许多风云事件,比如“南拳北传”、“北拳南下”、“国术过江”等。 事件轰烈,涌出不少杰出人物,像宗师杨展堂、孙园路等,都是生逢其时,扬名立万。 飞霞路,早不是一条繁华街道那么简单,而被赋予了某些神圣的意义。 但如今,居然有外族插足进来,在此开设武道馆,宣扬东瀛武道。 这简直是在打精武会的脸。 如若不能对此有所动作,从此以后,精武会便会成为笑柄,颜面扫地。 甚至有人奔走疾呼,掷地有声地说:“家国仇恨,山河大义,尽在今日。” 何以智带着两名报馆同事早早就赶来了,占住了一个有利位置,还带来一台相机。 消息灵通的他已经获悉,精武会的人会在黑龙武道馆分馆成立的当天,派遣代表来进行踢馆。 踢馆者,很可能是一位宗师,不是杨展堂,便是孙园路。 这绝对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不容错过。 不过何记者对最终的结果颇为担心,如果精武会踢馆失败的话,那新闻报道出去,将会对民众产生十分不好的负面影响,招惹无数骂声。 而精武会,更可能因此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何以智心里隐隐期待,倒希望来踢馆的是唐野。 前几天,在黑市擂台,他亲眼目睹到唐野是怎么击败夺命连环腿横山的。看着过程似乎有些波折,但实则举重若轻,非常符合唐野与人交手的习惯:先试探一番,随即一击命中,干脆利索。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今日有宗师出马,不管是杨展堂,还是孙园路,皆为成名已久的人物,他们应该也有着足够的信心。 何以智抖了抖手脚,站得久了,冻得有些哆嗦,随即东张西望,看看唐野有没有来。 相距不远的一间酒馆内,唐野与杨三手坐在那儿,桌上正温着酒,有浓醇的酒香散发而出。 又点了几样肉食和菜蔬。 下雪,天气寒冷,吴一手不便出来。本来唐野也劝师父留在武馆的,但杨三手说无论如何,今儿都得来瞧一瞧。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观望,能见到些情形。 杨三手抿了口酒,想到武馆迁居被搅黄的事,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东瀛人搞鬼,过得两天,十二月二十二,那虎啸馆就会在飞霞路重新开张,好一番庆贺热闹了。起码两队狮子一条龙,摆三十桌,遍请飞霞路大小武馆的拳师们。 很多东西,杨三手和吴一手已经提前商量好,安排好。 “该千杀的东瀛人……” 杨三手咬牙切齿。 “师父!” 唐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宜动气,伤了身子。” 杨三手吐一口气:“就是意难平!哎,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本就天赋不济,武功没学好,出了问题后更是每况愈下。幸亏老天爷有眼,待我不薄,收得你进门。” 唐野笑了笑:“师父,该我感激你。没武馆收留,我可能饿死街头了。就算没饿死,也会被人打死。” 杨三手看着他:“小野,听说那黑龙武道馆的馆主宫本次郎是东瀛第一高手,你如果要去找他谈,务必小心。” “我会的,我这个人,最喜欢跟高手谈,尤其是东瀛第一高手。” 杨三手听着,又是自豪,又是担忧。他知道自家徒弟的武功肯定已经练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但究竟多高,不得而知。想着最多,应该跟那些宗师一样,徘徊在罡劲的门槛之上。 然而在这个时代,武功能做到的事,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有枪有炮的人,才是最恶最强大的势力。 杨三手担心唐野练成武功后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目空一切了。 那样,最容易出事。 不过一些训诫的话,该说的早已说过,说得多了,却会产生反效果。更多的道理,只能靠唐野自己去掌握,去领悟,去执行。 唐野每一次去做事,看似凶险,最后总能安然无事。 这不可能是运气所然。 最好的解释,自是唐野心思缜密,考虑得周全。 这时候,外面黑龙武道馆的开馆仪式已经结束,显得简短而简单。 说也奇怪,在这仪式上,总馆主宫本次郎并未露面,只有分馆主中田平治主持,他是宫本的门中弟子,今年才二十五岁。至于莅临到场的嘉宾之类更是少得可怜,就那么三五个人,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权贵人物。连洋人,都没有请到一个。 于是乎,有人猜测,肯定是精武会方面做了工作,给了压力,把东瀛人的场面弄得寒酸难看。 毕竟一直以来,精武会和英伦租界的洋人长官们关系融洽,颇有交情。而据说在国际关系上,西洋人和东瀛人一度剑拔弩张,互相针对。借机压一下东瀛人的面子,想必洋人喜闻乐见。 在英伦租界这边,精武会能够得到洋人的撑腰。 这个,很重要。 另一方面,黑龙武道馆大概也意识到这儿不是东瀛租界,所以想低调行事…… 突然间,一阵轰然的欢呼声从街东头响起,人声鼓舞,有人大叫:“孙宗师!” “是孙宗师来了!” 但见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身穿玄色对褂劲装的孙园路昂首挺胸,大踏步走来。 第五十三章:我们的前面,没有路了 “孙宗师来踢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在外围冷眼相看的人哗啦一下,齐刷刷地跟在孙园路身后。过不多久,浩浩荡荡,形成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气势雄壮。 酒馆内,杨三手看得热血沸腾,把手中碗筷一扔就跑了出去,加入队伍当中。 唐野随即也跟上,人群熙攘,倒不显眼。 来到黑龙武道馆分馆门外,孙园路站定,长笑一声:“大伙儿悠着点,不要把人家吓坏,直接吓得关门大吉了。” 闻言,众人顿时笑出声来。 黑龙武道馆分馆主持中田平治穿着木屐出来,喝道:“你的,什么干活!” 听着多少让人觉得色厉内荏。 也难怪,孙园路这边,群情汹涌,足有上百人之多;而黑龙武道馆分馆那边,不过区区十来个,人数相差悬殊。 孙园路手持一份帖子:“这是挑战书,我孙园路,依照武林规矩,前来踢馆。” 一个东瀛人上前接过帖子,递交给中田平治。 中田并没有打开来看,只吃吃冷笑:“东亚病夫,也会武功?” 闻言,孙园路怒火中烧。身后众人更是义愤填膺,高声怒骂起来: “东瀛人,滚出炎黄……” “打死这些东瀛人……” “轰”的一下,也不知是哪个先动,直接冲上去。与此同时,人群就像被点燃的火药包,砰的一下爆开,一个个见到东瀛人就打,又扑到黑龙武道馆里,到处打砸发泄。 场面,竟已失控。 见势不好,唐野第一时间拉起师父,让到一边去,面色凝重。心里总觉得此事蹊跷,没有那么简单。 杨三手倒是亢奋:“砸得好,跟这些东瀛人讲什么客气。” 那边何以智看得目瞪口呆:不是来踢馆,一对一地对打吗?怎地变成砸馆了?疯了,全疯了…… 这一下,事情可就闹大。 唿唿唿! 急促的哨子声,随即咚咚咚的脚步声,又有嚯嚯的马蹄声。 很快,一大队巡捕房人马开了进来,竟是红头巡捕,还有骑警。制服鲜明,个个手执枪械,刺刀明晃晃。 在租界内,巡捕房分成几个等级层次,最底层的是便衣,然后是巡捕、探员、再到探长。 但其中,红头巡捕地位要高得多,他们来自印加国,备受洋大人重用。 却没想到,这番开进飞霞路的,便是这么一队红头巡捕。他们来得那么及时,若说其中没有问题,骗鬼呢。 “住手!” 一声暴喝,然后是一阵阵枪栓拉动,子弹上膛的声响。 “快停下,不要打了!” 孙园路也有些急了,他只是来踢馆,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场面。 众人停手,黑龙武道馆分馆遍地狼藉,全是碎片,好几个东瀛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直哼哼。就连中田平治都被打伤了,额头一片瘀肿。 “长官,是他带人来闹事!” 中田平治指着孙园路大声说道。 红头巡捕的队长走来,打量孙园路一眼:“拿下。” 当即有巡捕上来,要给孙园路上锁。 孙园路又惊又怒:“不关我事,我只是来踢馆的……” 中田平治走近身前,低声狞笑道:“孙宗师,你尽管放心去坐牢,你家妻女,我很快就派人接来,代为照顾的,嘿嘿!” “你敢?” 霎时间,孙园路双眼都红了,双臂奋力一挣,脱了束缚,一掌打向中田平治。 中田早有防备地纵身跳开。 然而孙园路哪里肯放过他,猛步追上,双拳齐出,结结实实地打在中田平治的胸口上。 咔擦一响。 那胸口顿时塌了下去。 “你……” 中田口喷鲜血,双眼睁得大大,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身子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孙园路乃形意宗师,正所谓“遇敌犹如火烧身,强打强进无遮拦”,他被对方激起了杀心,一出手,便是杀招,哪里管得其他? 这一幕发生得突然,等中田倒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在无意识地搐动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刹那间傻了眼。 没有人想到孙园路竟然敢当众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东瀛人。 砰! 是枪声。 下意识地,有红头巡捕开枪了。 孙园路身形敏捷,躬起身子,迈开大步,转眼间就奔出两三丈远。双足往地面一踏,双手往上一抓,像一头猿猴,几呼吸间,就翻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屋顶之上。 砰砰砰! 乱枪齐发,子弹飞掠。 下一刻,在众人紧张关注的视线中,眼看便能走脱的孙园路身上溅出数朵血花。 他身形立刻一滞,随即摇摇晃晃起来,抬头看了下面一眼,想说什么,终是无言。噼啪一下,人骨碌碌滚了下来,摔到街上。 大股的殷红流淌而出,染红了街道上的泥土,以及积雪。 人已经不行了。 街道上数以百计的拳师和武馆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一时间鸦雀无声,似乎被吓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何以智脑海一片空白。 身为记者,见多识广,但他仍无法理解,也难以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唐野浑身气血沸腾,一股嗜血的冲动不可抑止地翻涌上来,就要扑出去大开杀戒。 唯有如此,方泄心头之恨。 猛地间,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把他抓住。抓得真紧,指甲快要抠进皮肉里头了。 是杨三手的手。 他朝着唐野用力地摇摇头。 唐野嘴唇紧抿着,片刻之后,缓缓吐一口气,身子松弛下来。 杨三手见状,松了口气,转头去看,看倒在街上一动不动的那位形意宗师。 那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捲伏在那儿,像一条被人打死的狗。 霎时间,杨三手感觉胸间堵着一股气,闷闷的,重重的,压得十分难受,要喘不过气来。 两行浊泪,从眼睛里流出,在皱纹间肆意地淌着,点点滴滴。 他抓着唐野的手,看着唐野年轻的脸庞,声气嘶哑:“小野,小野!我们前面,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哇……” 一口鲜血喷出,人倒在了唐野的怀里。 “师父!” …… “孙宗师!” 与此同时,众人如梦初醒,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五十四章:伤逝 唐野抱着师父奔回虎啸馆,当天夜里,杨三手便咽了气;受此打击,吴一手悲伤过度,第二天清晨竟也就此撒手人寰而去。 两“老”的身子骨早就被伤及根本,只是在苟延残喘。倘若好好疗养,不动拳脚,或许能多活上两三年。 但杨三手亲眼目睹到孙园路被人用枪打死,受到的触动极大,一下子断了心里的某种念想,只感到万念俱灰,一口血吐出来,便是油尽灯枯了; 吴一手与师弟相依为命多年,见到他丧亡,也没了继续活下去的意志,有心求死。 与其日夜饱受病痛折磨,不如早日解脱。更不愿再当累赘,拖累唐野做事…… 虎啸馆的大厅被布置成灵堂,丧事从简,没有做太多别的,主要是买了两口上好棺木,让师伯和师父入土为安。 守灵的时候,唐野跪了一夜,但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小哑巴倒是大哭了一场,哭得眼睛都肿了;赵五手整天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埋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连饭都不肯出来吃。 唐野知道这位五师叔心里难受;其实他自己,何尝不难受? 生死离别,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得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一些相处亲近的人,便已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了。 …… 飞霞路那边,孙园路的死没有见报。 因为何记者不知该如何写才好。 从红头巡捕要抓孙园路,到孙园路暴起杀中田平治,再到红头巡捕开枪把其打死…… 整个过程,事发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红头巡捕对外宣称,他们是接到有人到黑龙武道馆分馆聚众闹事的报警后,才派出队伍来维持秩序的。 而事发当场,孙园路杀人,又企图逃跑。巡捕开枪,乃是职权所在,合法合理。 当天还抓捕了十多名参与打砸的拳师,押回巡捕房审讯。 不过由于带头的孙园路已死,加上精武会出面,这些拳师缴纳了一笔保释金后,很快被释放出来。 精武会内部气氛沉重,诸人震惊于孙园路的横死,又生出满腹的愤慨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圈套,故意引孙园路上当的。 事后问在场的拳师,他们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最先动手砸场子。 皆因当其时的情形实在太乱了,很多人都被东瀛人那句“东亚病夫”刺激得失去了灵智。再被人稍稍撒上点火星,情绪立刻便被引爆开来,不可收拾。 此事就此成为一桩无头公案,虽然都知道是东瀛人搞的鬼,但黑龙武道馆同样死了一个中田平治。 让精武会上下更为寒心的,是洋人那边的态度。 原本霍公哲已经去找史密斯先生谈过,但事实证明,人家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反过来,却去讨好东瀛人。 否则的话,不会有红头巡捕出动的事。 众人不禁想起当日孙园路掷地有声的言语:“仰人鼻息而活,必将任人宰割。” 一语成谶。 只可惜,那位脾性刚烈的形意拳宗师已经死了,身中四枪,一枪胸口,一枪小腹,一枪背部,还有一枪大腿…… 他在飞霞路上流的血,已经被白皑皑的雪所覆盖住,消融在雪水里,看不到一点红了。 …… 东瀛租界,黑龙武道馆,同样扎起了灵堂。 宫本次郎神色如霜。 中田平治并不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但也是一个出色的弟子。而且东瀛人的命高贵,怎能与炎黄人相提并论,一命换一命呢? 这件事,没完。 给弟子上完香,宫本次郎迈步离开灵堂。 板泉三郎等在那儿,禀告道:“大人,北平方面发来一封密电,有重大发现。” 宫本次郎哦了声,问道:“什么发现?” “一队考古人员在一处深不可测的地洞里,挖掘出一处上古遗址,起码是数千年前的存在。” 宫本次郎顿时被引起了兴趣,近十年间,他大肆收买人手,花掉了无数钱财,在炎黄大地四处探勘,挖掘,便是要寻找与各种炎黄神话相关的事物。 这么多年来,有着不少收获,但缺乏具备突破性的东西。 忙问道:“遗址里有什么?” 板泉三郎回答:“挖出一具保存得不错的远古尸骸,其中那头骨比今人要大得多,端是头大如斗。骨质通体如玉,十分坚硬,上面有天然的玄奥纹路生成。更令人惊奇的是,到了夜间,这头骨便会荧荧发光,如同珍宝,隐约间纹路浮现,形成图案,像极了神话传说中的道家符箓。但具体是什么,暂时没有研究出来,不得而知。” 宫本次郎听得呼吸声都变粗了,一把抓住板泉三郎的肩膀:“这件头骨,一定要抢到手。” 板泉三郎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抵抗:“我已经发电报回去给三浦了。” 宫本次郎目光熠熠:“不,还不够。板泉,你立刻坐火车北上,协助三浦,然后把头骨运送到申城来。记着,此事务必保密,不能留活口。” “是。” 板泉三郎应命,赶紧出去了。 “好,天助我也。” 宫本次郎喜形于色,冲淡了弟子被杀的愤怒:“如果那头骨真是神话物件,只要研究通透了,肯定会对神皇陛下的长生大业大有帮助。立此大功,我就能入阁为大臣了。” 他越想越高兴,开口叫道:“让山下来见我。” 很快,山下本便匆匆赶到,跪拜在地:“见过大人,大人有何吩咐?” 宫本次郎看着他:“山本,那天你跟我说关于虎啸馆秘笈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山下本忙道:“武术界中,的确有很多说法,有说那秘笈邪门,有说那是一份绝世秘笈。再综合虎啸馆满门的诡异遭遇,以及唐野的横空出世。属下觉得,此间必有玄机。” 宫本次郎呵呵一笑:“好,越诡异,越邪门,才是好东西。神话的迷雾,往往隐藏其中;黑暗与神性,并存一体,只是获得的人不懂运用,才会发生种种不详。真没想到,还有如此收获。” 顿一顿,命令道:“你带人去虎啸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拿到秘笈。” “哈依!” 第五十五章:阴谋诡计 雨雪天气,行人少见。 山下本没有直接去虎啸馆,他很清楚秘笈对于武馆的意义所在。既然虎啸馆不受嗟来之食,不要房契,自然更不可能将秘笈出售,拱手相让。 所以,必须用上特别的手段。 其找来张元冲,要张元冲出面去请唐野出来。 张元冲一脸不情愿。 由于孙园路被杀之事,精武会已经与黑龙武道馆结下血海深仇。要是他替东瀛人办事的行径被人发现,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山下本态度强硬,说这是命令,又答应事成之后,会给十根小黄鱼作为报酬,另外还许下更大的好处: “张师傅,只要你好好替我们做事,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立下功劳后,可以帮你办理户籍,让你成为真正的东瀛人。届时,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闻言,张元冲先是感到有些别扭和抗拒,但转念一想,觉得还不错:如今东瀛人兵强马壮,国力凶横,连那些洋大人都不敢得罪。要是自己成了东瀛人,那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从此以后,再不用窝在精武会里处处陪着小心…… 其练武不成,早有了别的心思。 山下本趁热打铁:“张师傅,我东瀛国可不是那么好入籍的,要看你表现。用你炎黄的谚语说:错过此村,再无那个店了。” 张元冲想了想,道:“山下君,找个由头把唐野请出来不难。但他师伯和师父先后去世了,能否缓几天,过了头七再说?” 山下本听见,扼腕叹息:“死得真不是时候。” 前一阵子,其对虎啸馆进行一番调查,自然摸清楚了底细。本想着把唐野诓出,调虎离山,然后将吴一手和杨三手两个老弱拿下,当做人质,那谋取秘笈的事就有把握了。 也罢,这两人虽然死了,但唐野还有个妹妹,一样能用来做文章。 于是便道:“此事宫本大人催得急,要尽快完成。俗话说‘事不宜迟’。他师伯师父死了,正好趁虚而入。反正一句话,你去叫他出来即可,不用走远,就在斜阳路口的那家陌上馆,免得他生疑。” 张元冲没法子,他的小命被对方捏着,只能惟命是从。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干脆也放开了。只要做了东瀛人,到时自然吃香喝辣。 当下两人开始低声密谋起来,商讨具体的时间细节,以及各种布置安排。 …… “五师叔,吃饭了。” 小哑巴敲了敲房门,随即轻轻一推,门是虚掩的,咿呀一声被推开。 赵五手蹲在角落里,披头散发,蓦然抬头,一双眼睛目光幽幽,像是一头野兽。 房间有床,但他根本没有在上面睡过,都是睡地面。也不用被褥之类,直接铺着一层厚厚的禾秆稻草等。 看上去,便是一个兽类的巢穴。 然而不显污垢肮脏。 因为小哑巴天天都有帮他收拾。 开始的时候,赵五手只听吴一手杨三手的话,其他的,生人勿近。但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他慢慢接受了唐野和小哑巴。 看着赵五手,小哑巴柔声劝道:“五师叔,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出来吧,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蘑菇炒鸡。” 赵五手却又埋头下去了。 小哑巴叹口气,只得离开,找个大盆,盛了一盆饭,浇上鸡汁,再把肉蔬之类倒在上面,端过来,放在空荡荡的床上:“五师叔,你吃点,别饿坏了肚子。” 说完出去,带上门。 过得一会,赵五手慢慢抬起头,四肢着地爬过来,也不用筷子,直接埋头进大盆里,大口大口吃起来,仿若一头饿极了的野兽。 门外,小哑巴贴耳在门上,听到了一阵狼吞虎咽的咀嚼声,不禁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她很担心这一顿会跟前几次一样,赵五手根本不予理会,留在那儿,一粒米没动过。 只要他开口吃了,就好办了。 回到饭厅,唐野等在那儿,见到小哑巴开心的笑容:“五师叔肯吃饭了?” 小哑巴“嗯”了声。 唐野也感到高兴,师伯和师父去世,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爬着走路的五师叔。倒不是嫌麻烦,就是不知该如何照顾得好他,难以沟通交流,感到头疼。 冬天,天黑得早,吃晚饭也早。吃过饭后,小哑巴忙着收拾。 外面传来敲门声。 唐野眉头一皱,去开门,就见到张元冲站在外面:“唐师傅,叨扰了。” “有事?” 对于此人,唐野没有什么好观感。 张元冲忙道:“是这样的,我不是帮你们找新地方,搬迁武馆嘛。已经找到了,所以我今晚做东,请业主过来,让他跟你当面交谈,谈好了,马上签署合同。” 唐野看着他,目光灼灼,瞧得张元冲有些心虚,他讪然道:“吴坐馆和三手兄的事,我也深感难过。精武会本来要派代表过来吊唁的,但你也知道,孙会长被打死了,弄得一切都乱糟糟,全乱套了……” 顿一顿,一脸痛惜地道:“哎,我早说了,东瀛人不好惹。” 唐野哼一声:“宅子的事,非要今晚来谈?” 张元冲忙道:“这业主是要去往外地了,所以急。我也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换地方,只是来问一下你的意思。毕竟当天听吴坐馆说过,让虎啸馆重回飞霞路,是他和三手兄毕生的心愿。却没想到命运弄人,他们突然就不在了……咳,唐师傅,如果你不愿意搬了,我这就去回覆业主。” 唐野沉吟一会,问:“约了哪儿?” “就在路口处的陌上馆,不远。” 唐野知道陌上馆,一家老酒馆,他曾和师父去那喝过酒,招牌菜是铁锅炖杂烩,酒也真,味道很醇。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交代些事。” “行。” 张元冲大喜。 唐野入内,取了围巾外套,拿一把伞,叮嘱小哑巴一番,这才出来跟张元冲走。 暮晚了,雨夹雪的天气,风呼呼地吹着,很冷。 唐野却一点不冷,体内那道气息缓缓流动,气血渐渐蒸腾起来,暖乎乎的感觉,非常舒服。 很快,就到了陌上馆外。 望着灯火明亮的酒馆,唐野忽地一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见了山下本。 第五十六章:赵五手 唐野一进门,就看到了山下本,以及他的手下。 陌上馆里面的布置被重新摆放了,空出一片地方来,掌柜和店小二站在柜台那边,脸色发白,战战兢兢。 唐野看向张元冲,咧嘴一笑。 这莫名的笑容让张元冲感到毛骨悚然,有一道寒气在尾椎骨生出,蔓延开来,手脚冰凉。 他赶紧迈步走向山下本那边,要离开唐野远远的。 唐野武功好,能打,手狠,还在黑市擂台上打死了夺命连环腿横山。 这些,张元冲都是知道的,生怕此次把唐野惹毛了,会突下杀手。他做得出来,也能够做到。 “唐野君,请坐!” 山下本开口了,很有礼貌的样子。 唐野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 山下本叫道:“店家,可以上菜了。” 掌柜和小二连忙返身入厨房,一会之后,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了上来。 都是好菜,肉食居多,当中一大锅,乃是陌上馆的招牌:铁锅大杂烩。 锅底下架着炭火,木炭烧着,锅内汤水翻滚,香味一下子被蒸了起来。 这大杂烩,足有十八种菜,青的红的,绿的白的,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唐野端坐着:“阁下难道又是来送房契的?” 山下本笑道:“不错。” 拿出一口匣子,打开,里面一卷文本。 “唐野君,你要的话,这便是你的了。” 唐野没有去碰:“就这个?” 山下本一拍手掌:“唐野君果然是聪明人,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哦,你们东瀛人也有求人的时候?” 听到这话,山下本脸上掠过一抹不愉之色,直接道:“我家大人听闻虎啸馆有镇馆之宝,是一份神奇的武功秘笈,所以让我来,请唐野君借秘笈一观。你放心,看完之后,必当完璧归赵。” 唐野大笑起来。 山下本眉头挑起:“我家大人不白看你的东西,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包括这份房契在内。” 唐野停住笑:“不巧,那秘笈已经没了。” 山下本似乎早预料他会如此说辞:“唐野君,我们是有诚意的,请你也拿点诚意出来。这样,大家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唐野一摊手:“只可惜,我并不愿和你们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山下本脸色阴沉下来:“唐野君,此地虽然是英伦租界,但我东瀛人想要做什么,谁也阻止不了。” 唐野瞥他一眼:“像设计圈套,陷害孙园路那样?” 山下本哼一声:“一码归一码,我家大人欣赏你,才三番几次让我来拜访,仍是那句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野冷笑不已:“孙宗师虽然被枪打死,但也杀了个中田平治,有人垫背;而今你们想要对付我,就不知会死哪个了。” 闻言,张元冲下意识又往后躲了躲,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双方谈不拢,开打起来,他立马先闪到一边去。 山下本霍然站起,怒形于色:“如此说来,唐野君是不肯合作了?” 顿一顿,面露狞笑:“你有骨气,却不知你的妹妹是否一样有骨气?” 唐野蓦然抬头,一双眼眸,有红色弥漫:“可惜了这一桌子的好菜……” …… 夜色阴沉,雨雪纷飞。 整个斜阳路一片沉寂,人们早早便裹着被子睡觉了,只街面挑着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冰寒中颤抖着,似乎随时灭掉。 嗖嗖嗖! 一道道黑影在另一侧的街口出现,早便潜伏在那儿,到了时间,就纷纷冒头出来,如同一群出来觅食的老鼠。 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清一色黑衣黑裤,一手持雨伞,一手拿着明晃晃的刀斧。 他们并没有蒙面,一张张凶狠的脸容,目光暴戾。 领首的身形魁梧,嘴里叼一根烟,烟雾喷出来,随风飘曳:“上头吩咐了,活捉那个女孩,不能伤了她,记住了没?” 一个手下问道:“那个练功走火入魔的怪物呢?” “不用理他,他要是碍事,砍了便是。” “得嘞!” 一众手下应声,嗖嗖嗖的,很快堵到虎啸馆门外。 领首的一摆手:“不用那么多人进去,先入五个,其他人把宅子围起来,免得被人逃了。” “是!” 众人立刻散开来。 砰的! 一人上前,大脚抡起,狠狠一踹,把门栓踢断,大门被踹开了。 “汪汪汪!” 粗暴的声响划破了静夜的安谧,有狗狂吠。随即相邻的人家点起灯火,有人开门来要看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死的,就不要出来!” 有人大喝,举起了手中的刀斧。 邻居被吓得不轻,缩头回去,飞快关住门,口中连念“阿尼陀佛”。又忍不住暗暗埋怨:开武馆的,都是惹是生非的主,这次不知虎啸馆得罪了什么人,但看样子,肯定无法善了…… 小哑巴坐在厅上,要等哥哥回来,突然就听到大门被踹开的声响,然后一阵脚步声,冲进数个黑衣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模样。 女孩倒也机灵,反手把桌子掀翻,先把油灯给灭掉,随即往院子跑去。 厅内顿时一片漆黑。 “追!” “快追!” “人往庭院跑了。” 几条大汉骂咧咧的,追了过去。手中照出光亮来,赫然是手电筒,奢侈东西。 庭院那边空间较为宽敞,显得空旷,手电筒的光亮照过去,无所遁形。 “人呢?” “怎么不见了?” “快找。” 数名大汉嚷嚷着,猛地一个惊叫一声:“谁?” 但见那边的偏房门口处,蹲着一个身影,远看上去,像是一条狗。但光亮照过去后,看清楚了,穿着衣服,披头散发,是人。 “是那个怪物……” “女孩肯定躲在房间里了。”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手中把持利刃,狞笑着走过去:“不想死的,滚开!” “呜……” 赵五手蓦然抬头,一双眼睛有隐约的红芒迸射而出,喉咙处阵阵低吼,不像人,而像一头被惹恼了的野兽。 见状,围上来的两名汉子心里有些发毛,互相对视一眼,握紧手中兵刃,顿时有了胆气,猛冲而上。 “嗷!” 赵五手仰天一声嘶吼,如同饿狼咆月,充满了悲愤和孤寂。 以及杀戮之意! 第五十七章:其实,我也是被逼的 虎啸馆外,领首的汉子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忽然听到一声怒吼,吼声极大,在这风雪夜里,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野意味。 “谁吼的?这么大声?” 他吓一跳,惊疑不定。 很快,就听到了惨叫声。 先是第一声,紧接着第二声,随后第三声…… 惨叫得凄厉,让人听着,毛骨悚然,像闹鬼似的。 “怎么回事?” 领首的汉子吐掉卷烟,想要带人进去看个究竟。 扑通声响! 有人从黑洞洞的门口处冲出,身形跌跌撞撞,经过门槛的时候,脚下被拌了一下,人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谁?” “是我……老大救……救命……” 这人拼命往外爬着。 昏暗的光线下,众人看得清楚,便见这人浑身是血,简直是个血人。一些地方皮开肉绽,似乎是被锋利的爪子撕开了的;一些地方深可见骨,极为渗人;还有些地方,显然是被咬伤的,皮肉都被咬掉了一大块去。 见到如斯惨状,众人无不倒吸口冷气,心里发毛。 难不成虎啸馆内名副其实,竟养着一头斑斓猛虎? 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 领首汉子喝问:“是谁干的?” 话音未落,呼的,一道身形带起一股劲风。 “啊!” 下一刻,守在门口处的一人中招,发出凄厉的嚎叫。 “什么人?” “小心!” “那不是人……” 那身形化作一条黑影,四肢着地,跳扑、纵扑、侧扑,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而像是一条狗。 不,狗不可能如此凶猛;更像是狼,而或瘦削的虎豹,比虎豹还要迅猛几分。 所到之处,惨叫声起。 转眼工夫,已经有五、六名汉子被扑倒在地,受到重创的全是在身体要害上,要么胸腹间被撕开了、要么喉咙处被开了洞、要么是下阴之处被掏掉,血肉模糊…… 惨烈之极。 领首汉子看得亡魂皆冒。 他带来的这一批手下,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十分凶悍,倒不是说武功有多了得,主要是够狠、够凶、身手也够快。 但再快,也跟不上对方的身形,手中刀斧刚举起,身体已经被人家的爪子抓中,瞬间遭受重创,倒地不起。 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这还怎么打? 领首汉子惊骇不已,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啊!啊!啊!” 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在斜阳路上回荡着。 领首汉子头也不敢回,一口气逃出两百多米,眼看就能冲出街口了。 噗! 一道黑影扑腾而至,敏捷落在前面的地上。四肢着地,腰背弯弓,一双眼睛通红,浑然不像人的眼睛…… …… “可惜了这一桌好菜……” 唐野说道,猛地一掀,铁锅打翻,酒肉飞溅。 “抓住他!” 山下本喝一声,人往后退。 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虎啸馆的武功秘笈。而今吴一手和杨三手都死了,秘笈自然着落在唐野身上,要把他抓住,然后严刑逼供,问出秘笈的下落。如果唐野不肯开口,拿住小哑巴后,以女孩为要挟,不信他不屈服。 嗖嗖嗖! 七八个东瀛人扑上来,手里把持的不是刀剑,而是鞭子绳索之类,配合有致,直接往唐野身上招呼。 山下本退到一边后,手一扬,两手各自多了一柄驳壳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唐野。 双枪! 他武功马虎,但枪法很好。苦练多年,不知耗费多少子弹,练成神枪手,信心十足,能百步穿杨。要打唐野的脚,绝对不会打头。 刹那间,唐野像一头嗅闻到危险的野兽,身子猛地一闪。 砰! 枪声响,打在了空地上,溅起火星。 从掀桌子开始,掌柜和店小二已经猫身躲进了柜台里,瑟瑟发抖,不敢往外看,当听到这枪声,更是吓得差点屎尿都要出来了。 张元冲同样被吓得不轻,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斤两,这次骗唐野出来,已经没了回头路。心里当然希望东瀛人能成功把唐野拿下。那样的话,自己还能继续隐瞒身份,在飞霞路上立足。要是被唐野逃脱了,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火拼,有拳脚功夫,更有枪火杀伤。 张元冲怕死,赶紧先躲到一张木桌后面,免受池鱼之祸。他睁大眼睛看,看唐野能躲过几枪。 砰!砰! 山下本接着连开两枪,竟都是落空。 但见唐野身如鬼魅,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所在,一边躲枪,一边出手,而每次出手,必有一名东瀛人中招倒下。 不是受伤倒下,而是直接的倒地身亡。 好霸道厉害的武功! 张元冲看得冷汗如雨,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师承张子奎,宗师级的人物。但从没有见过如此迅猛的功夫,显然已经超出了另一个层次之上。 竟能躲过子弹,简直匪夷所思。 俗话有说: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难道唐野已经练到了那般境界? 难怪他敢来陌上馆,显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一瞬间,张元冲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想到斧头帮帮主黄铭天被人袭杀的事上:此事是唐野做的…… 毕竟黄铭天逼唐野去打黑市擂台,两人之间存在矛盾,所以唐野有动机。 当初各方势力并未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他身上,是觉得凭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显然,人们错了,他们对唐野的武功一无所知。 可怕,太可怕了…… 张元冲看得胆寒,准备起身逃走。 砰砰砰! 山下本显然也是急了,双枪齐发,其中一枪打中目标,可惜打中的不是唐野,而是一名被推到那个位置上的东瀛人。 唐野呢? 他已经突到山下本的身侧,一手探出,一把捏住其喉咙。 山下本仿若被一柄铁钳掐住了脖子,气喘不过来,一张脸憋得涨红,拼命挣扎,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 唐野神情冷漠,忽地转头去看张元冲。 “唐……唐师傅,我是被东瀛人逼的,我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要杀我……” 张元冲分辩道,人慢慢朝着门口退去,要寻找逃走的机会。 唐野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张元冲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脸上挤出笑容。 夺的一响! 额头处被一粒东西命中,直接穿了进来,打中他的,是一颗掉落在地的弹壳。 张元冲下意识地举手来抠,想把异物抠出来,但死亡降临的脱力和恐惧很快弥漫全身,他满脸惊惶地挣扎着:“你……救我……” 目送他倒下,唐野面无表情:“其实,我也是被逼的。” 血性+5! 第五十八章:危险人物 (正常更新,正常求票!) 酒馆内,满地尸身。 张元冲死了,山下本带来的手下也全都死了。 山下本还活着,但生不如死,被唐野一手捏着,像是一只被掐住颈脖的鸭子,狼狈不堪。一张脸已经憋得红中发紫,严重缺氧。 唐野拖着他,离开了陌上馆,直奔虎啸馆而回。 他听到了惨叫声,步伐迈得更急。 很快,就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街灯昏暗,能见到这些尸体惨烈的状况,每一具,几乎都是血淋淋的。一些肢体更是被撕断开来,这掉一块,那扔一截,惨不忍睹。 唐野双眸微微一缩,奔到武馆门口,一人蹲坐在那儿,守着大门,披头散发,一双眼睛,目光凶厉。 “五师叔!” 唐野轻轻唤了声。 赵五手认出了他,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一声不吭,蓦然转头,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武馆,很快消失不见。 唐野松开手,下山本掉落在地,拼命干咳起来。其看到四周的惨状,差点要呕吐出声。 “唐……唐野君,我可以帮你带话给宫本大人……” 山下本说着,一双眼睛目光闪烁,游移不定。 唐野望着他,面无表情:“死人,便是最好的带话……” 一脚踩到山下本的胸口上。 咔嚓声中,山下本一脸惊骇与痛苦,转瞬凝固住了,显得面目扭曲。 今晚的一些事情他想不明白,关于唐野的武功,他也想不明白。 并且再不可能想得明白了。 他已停止了呼吸,以及思想。 唐野抬头张望,叹息一声:这儿,已经不能留了;虎啸馆,没了…… 一夜之间,死那么多人,特别是东瀛人。 今晚的事,不可能瞒天过海;或许很快,巡捕房的大队人马便会闻讯而至。 那么就走吧。 并非离开申城,只是跳出虎啸馆的圈子,用另一种身份换个地方继续生活。 从师父师伯相继逝世,其实虎啸馆就等于是死了。 老一辈的坚持,老一辈的规矩,老一辈的道义…… 好的坏的。 有的会一路传承下去,而有的,注定要湮灭在历史的演变之中,化作尘埃,不为人见、不为人知。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这个世界,从来如此。 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唐野只是一名过客罢了。 突然有强光照射过来,一辆汽车缓缓驶进,相距数丈时停住,车门打开,下来一人,年纪已不轻,是个花甲老者。 唐野见过他,那一夜,在光洋码头上。 雨雪更大,纷纷扬扬地落下,似乎要覆盖住所有的鲜血与尸体。 …… 第二天,斜阳路的大事件传扬开来,整个申城为之震惊。大小报业立刻开工,开印特别版面,长篇累牍地报道此事。众多记者蜂拥而至,把斜阳路不宽的街道都给堵住了。 站在人去楼空的虎啸馆内,何以智脑子还是空白的。对于和虎啸馆打过多次交道的何记者而言,其当然站在唐野这边。他觉得,要挖掘出事情的真相,做到公正报道。 昨夜的真相并不扑朔迷离,陌上馆的掌柜和店小二为目击证人,虎啸馆的左邻右舍,同样可以作证。 事件的脉络颇为清晰,是东瀛人企图谋夺虎啸馆的武功秘笈,所以一伙人在陌上馆设伏,另一伙人冲到虎啸馆抓人。 只不料,两边都出现了状况。 虎啸馆这,二三十个黑衣汉子死了一地,死状十分可怖,仿佛被凶兽撕咬过一般,无一幸免。 人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怪物”赵五手。 当年虎啸馆满门遭殃,出了问题,包括坐馆吴留手在内,大部分人都死于非命;幸存下来的,也是一夜衰老,变得风烛残年,苟延残喘。 只有赵五手例外。 他的身体并未出现早衰现象,但从此以后,他不再开口说话,走路用爬的,甚至生吃血食,看上去,不再是人,而变成了野兽。 在众多师兄弟中,赵五手天赋最好,只是变成了这般模样,不愿意再出来见人,多年以来,几乎不离虎啸馆半步。 外面的人都说,这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所以叫赵五手为“怪物”。 时至今日,人们才悚然发觉,赵五手这是把《三通虎》练到了骨子里,一身功夫,深不可测。 形意拳,核心在于“形意”二字,虎、豹、鹰、鹤、猴子、螳螂…… 大都源自兽类,模仿其形,化作武功。 然而形体属于皮毛,神韵,才是精髓。 学形容易,神韵难得。 毕竟人就是人,哪能轻易代入到兽类身上去?一些刻苦的拳师,为取真意,往往进入到深山大林中生活,日夜观摩和模仿兽类的动作神态。久而久之,苦练之下,方能形神皆备。 赵五手走的是另一个极端,他直接把自己当成了老虎,像老虎一样生活。 如斯行径,正常人看来,当然便是怪物了。 又或者,这并非是他刻意如此,而是在刺激之下,真得练功入了魔。 围堵虎啸馆的黑衣人身份被查出,都是道上的暴徒,一个个,皆为亡命之徒,其中不少人背负命案,正被城政厅通缉呢。 他们被杀,倒让人额手相庆。 而陌上馆那边,东瀛人围攻唐野,开了很多枪,结果却被唐野反杀,也是死有余辜。 至于张元冲勾结东瀛人的事,自然也被暴露出来了。 八忌馆坐馆张发志勃然大怒,立刻宣布将张元冲清理门户。不过人已经死了,无法再杀一次。 山下本是东瀛人,出身黑龙武道馆,宫本次郎那边自是要施加压力,要缉捕唐野等人归案。 但斜阳路,毕竟属于英伦租界。很多事情,关系重重,难以直接插手。 上次孙园路的死,已经激起了精武会的愤慨。 如果说孙园路是遭人设计,中了激将法,当众杀人,因而被红头巡捕射杀,可唐野他们,却是完全的正当防卫。 当然,真相是一回事;结果,很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如何,唐野和赵五手击杀多人,城政厅都要抓他们回去进行审讯、判案。 一时间,巡捕房、红头骑警、城卫队等,派遣出大量人手,进行搜捕。 东瀛租界那边,同样有人马出动,据说派出了善于追踪和袭杀的忍者。 另外,各大字头帮会也在找人。 唐野和赵五手,已经被列入危险人物名单。 偌大申城,风云激荡而起,暗流汹涌。 但唐野等人,一夜之间,像是消失了一般,有流言出来,说他们已经逃离了申城,不知去向。 第五十九章:头骨南下 (新的一周,求各种支持!) 小巷深深。 接连数天雨雪纷纷的缘故,青砖铺就的路面湿漉漉的,有点打滑。 巷子尽头的一座宅子,不算宽阔,两房一厅,带一个小院子,院内种数株梅花。 花开正艳,红的粉的,傲视冰寒。 唐野正躺在小厅的一张竹椅上,微微摇动着身子,手中拿着一封信——送信的人刚走了。 拆开信封,打开信纸,看到上面娟秀而工整的字迹,不由得微微一笑。 信是小哑巴写的。 小哑巴本不识字,但在虎啸馆,杨三手教唐野读书识字的时候,小哑巴也当了学生。 她学得刻苦。 对于流浪街头的孤儿来说,能进学,是一个十分宝贵的机会,必须紧紧抓住。 小哑巴在信上说,她和赵五手已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了,衣食无忧,只是想念哥哥…… 看完后,将信贴身放好,唐野叹息一声。 小哑巴和赵五手,是在事发当晚便坐船走的,离开了申城。 操办此事的是三水商会的阿本伯,也就是那个开车到斜阳路的老者。 这不是唐野第一次与对方打交道,上一次,护送李先生到光洋码头时,阿本伯曾经来请唐野上车,一起走。 但出于戒备的本能,当其时唐野选择了独行。 而今,在击杀了山下本后,唐野的选择已不多。他一个人,可以独来独往,无所畏惧。但带着小哑巴,以及另类惹眼的赵五手,便很难在申城藏身下来。 好几个东瀛人被杀,事情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排小哑巴和赵五手离开。 说实话,对于三水商会,对于阿本伯,唐野并非完全信任。然而对方在护送李先生的那件事上,站在了大义这边,大是大非的立场相当鲜明。 其与精武会,同样交往密切。 故而思考再三后,终是决定让小哑巴和五师叔上船。 这也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通过阿本伯,唐野了解到更多的事情,关于时局,关于申城,关于各种明面暗里的斗争。 还有东瀛人在国内到处勘察,盗抢走私各种国宝文物的事。 事实上,一直有仁人志士在盯着山下本、板泉三郎等东瀛人的行踪和动向。 这些事情,牵涉面很广,很复杂。 唐野却是个简单的人,不想太多,他一向快意恩仇,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清清楚楚。 只是想到离去的小哑巴,难免有些不舍。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时局如此,形势逼人。如今她能有个好安排,也不需为之记挂担忧。 唐野霍然起身,取过放在旁边的一顶毡帽戴上,然后去照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 镜中人,长着胡须,面目全非,任谁见着,都难以认出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系上围巾,披上外袍,唐野走了出去。 …… “呔呔呔!” 黑龙武道馆内,宫本次郎双手持一柄武士刀,正与四名手下真刀真枪地过招。 但见刀光挥舞,如同电蛇闪烁。 斗到兴起,偌大的练武室竟全部被刀光所笼罩住,极为骇人。 嗤嗤嗤! 四名手下踉跄而退,每一个人身上都被刀锋伤到,有的伤在肩膀、有的伤在手臂、有的胸腹之间,衣衫被切割开来,只要再深一分,便是开膛破肚…… “废物!” 宫本次郎收刀,脸色阴沉地喝骂一声。 四名手下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这几天,宫本心情郁闷烦躁,心中有嗜血的冲动,要通过杀戮来发泄出来。 分馆在飞霞路开张,虽然设计圈套,借英伦租界红头巡捕的手,把孙园路射杀,可也折了中田平治,分馆计划近乎夭折。 况且,此事并非宫本次郎的本意,而是源自军方的强力干涉。 宫本原来的计划,是他亲自出手,和孙园路比武,然后将其击杀,狠狠打精武会的脸。 然而军方不同意此方案,说冒险了,万一宫本次郎被打败,东瀛将颜面无存,甚至会影响军心。 于是才有孙园路被乱枪打死的事。 在此事上,宫本次郎不得已接受了军方的安排,心中早憋着一股气。 如果说中田平治死于突然,是怨气;那山下本的横死,便是完全的怒气了。 宫本想不明白,为何山下本会失败,会被人杀死。他带去的人不少,而且都是黑龙武道馆的精英分子,再加上山下本本身便是一名神枪手,手持双枪。 这么多人去对付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不但徒劳无功,还全军覆灭。 现场弹壳多枚,山下本起码开了七八枪,无一抢命中。 这意味着什么? 扪心自问,当拉开距离时,面对山下本的双枪,宫本次郎都不敢说能避得过去,很可能丧身枪口之下。 然而唐野不但避开了,而且毫发未伤,并把山下本抓住,拎死狗般把他提到虎啸馆外,再一脚踩死。 如杀鸡耳。 宫本次郎并未因愤怒而丧失理智,他很清醒地想着,对于唐野的武功,要有一个新的认识。 能避枪火,匪夷所思。 这是接近于神话中的武功。 而唐野的武功来源,毫无疑问,便着落在那一份镇馆之宝的邪门秘笈之上。 想到这,宫本次郎内心更为炙热,一定要把该秘笈拿到手,自己来修炼。 但那一夜后,唐野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本次郎最怕让唐野逃离了申城,那样就很难再找得到人了,除非军方全方位发动侵略战争。即使那般,兵荒马乱的局面,要找个人,无异大海捞针。 是以第一时间内,宫本就派出了两名忍者,务必要把唐野找到。 “大人,北平密电。” 宫本次郎收起情绪,接过电报,看下来,面露喜色: 板泉三郎去到北平,与三浦良联手,已经把那件头骨抢到手了,前后共杀十八人,其中不乏一些炎黄考古专家。 对于杀多少人,杀什么人灭口,宫本并不在意,他关注的,是板泉他们已经坐火车南下,大概今天深夜,便能把头骨送到申城来了。 “太好了!” 宫本次郎拍手叫道,转身走出去。他要去做一件事——为东瀛武道立威。 第六十章:你来挑战,我去踢馆 (继续更新,继续求支持!) 雨雪纷扬下的飞霞路,笼罩着一股严寒之意,显得萧条。 孙园路被杀之事,虽然没有大肆报道,但大小武馆的拳师们都亲眼目睹到了,大受打击,士气低落。 武功,不能挡住子弹,这是共识;可知道是知道,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那被打死的,可是一代宗师,是拳师们心目中公认的形意拳大师。 孙园路的倒下,代表着许多人心中的信念崩塌。 与其齐名的宗师杨展堂接受不了,第三天就离开申城,携家口和弟子前往香江去了。 他说申城太乱,已无武功立足之地,所以要到香江发展。 …… 响午时分,街东头一阵喧哗,动静越来越大。 “东瀛人又来了!” 仿若滚烫的油滴落在水里,整个飞霞路,一下子沸腾起来。 宫本次郎昂首踏步,身后跟随八名弟子,全都是身穿雪白的武士服,精神激扬,无视雨雪,直奔精武会馆而来。 来到精武会馆的时候,后面已经跟着数以百计的大小武馆的人。 众人无不怒目而视,但没有轻举妄动。 有孙园路前车之鉴,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 不用多久,精武会会长霍公哲等人出来了,一个个神态凝重。 他们今天,几大武馆的代表,齐聚精武会会馆议事,正好人齐。 近期精武会的日子不好过,孙园路死,杨展堂远走他乡,又出了张元冲这等汉奸…… 使得精武会名誉大损,声望大跌,要不是霍公哲等苦苦维持,怕已经散了。 “我,宫本次郎,黑龙武道馆馆主,谨代表东瀛武道,向精武会挑战。” 宫本次郎站在那儿,一字字说道。 “哗”的一下,人群哄然。 众人没有想到,宫本今天来,竟然是来踢馆的。 宫本次郎环视四周:“但凡精武会的,都可以出来接受挑战。今天,现在,就在此地。” 这话说得狂妄,听得一众拳师怒火中烧,但没有人贸然出头。 宫本次郎被称为东瀛第一高手,虽然不知实力如何,但顶着这么大的名头,想必是能打的。 一般人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这等挑战,已经超出了寻常踢馆的范畴,而具备了大义上的荣辱攸关。 “好奸诈的东瀛人,他是趁着孙宗师被打死,杨宗师远走的机会,趁虚而入,来捡便宜的……”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不少人的附和认同,开口声讨。 宫本次郎冷笑一声:“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其他的,都是借口。总而言之,一句话,打不打?若不敢打,我不勉强,掉头离去。但从此以后,不要再吹嘘什么国术神话了,你们炎黄人,只配当东亚病夫!” “你说什么?” “我们不是东亚病夫!” “干死这些东瀛人……” 群情汹涌,恨不得就要扑上来,拼个你死我活。 宫本次郎双臂抱胸:“怎地?又想一拥而上?” “我来!” 却是八极拳老宗师张子奎,一撩衣襟,便要上前。 张发志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拦住:“父亲,拳怕少壮,让我跟他打。” “还是我来吧。” 霍公哲开口说道。 张发志等人齐刷刷看着他。 霍公哲成名几十年,又是精武会的发起人兼第一任会长,德高望重。而霍家拳自成一脉,源远流长,有“秘宗绞杀技”,极为了得。 近年来,上了年纪,他已经很少与人交手,但霍公哲的功夫,是公认的强,并不亚于孙、杨二人之下,甚至更为老辣。最大的短处,便是老了,气血难以持续,不能久斗。 张子奎看着这位结交半辈子的老朋友,叹息一声:“可惜陈真不在。” 霍公哲明白他的意思。 武术界有不成文的规矩,当老一辈到了年纪,遇到事时,出来打的,便是门中弟子。一来可让弟子得到磨练;二来,不管输赢,后面都留有颜面和余地。 好比张发志要代父亲出战。 而霍公哲最出色的徒弟,当然是陈真。 陈真天赋卓越,在整个武术界的新生代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只不过他去了东瀛留学,起码还得两年,才能毕业回国。 所以张子奎才说“可惜陈真不在”,其若在,就不用霍公哲下场与人恶斗了。 霍公哲道:“无妨,我正好能见识一番东瀛武道。” 说着,踏步上前,摆出姿势:“请!” “请!” 宫本次郎目光灼灼,说动手便动手,双手一分,直取中宫,攻击霍公哲心口处。 那霸手! 该门武功本传自炎黄,传到东瀛那边后,几代传承,演变,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为霸道凶厉,招招都是杀招。劈砖碎石,断木切板,稀松平常。 霍公哲不与他硬碰,脚踩方位,轻灵地闪过,正是家传绝学《迷踪步》。 “好!” 围观者众,齐声喝彩,为霍公哲助威。 宫本次郎认准了霍公哲年迈的弱点,气血禁不起消耗,因而双手劈砍横削,势大力沉,一味打压。 砰砰砰! 转眼工夫,双方交手数个回合。其中宫本次郎挨了三拳,霍公哲被斩中一记。 从数量上看,似乎霍公哲占了上风,但实则并非如此。他打宫本三拳,并未命中要害,劲道没有落实,等于隔靴搔痒;而他挨宫本的这一记,却在肋下,隐约作痛。 观战的张子奎等人面色凝重,并不轻松。目前看来,霍公哲还能与宫本对打,缠斗,但显然,再斗下去,随着气血劲道不断消耗,肯定会显露颓势,从而败下阵来。 “炎黄武功,不过如此!” 宫本次郎大喝一声,拳势如奔马,后劲变化,引而不发。 无奈之下,霍公哲被逼出一式“秘宗绞杀技”,与对方硬碰硬。 啪! 宫本次郎退后三步,每退一步,脚下便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霍公哲瘦削的身躯竟站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好!” 围观众人忍不住喝一声彩,一个个喜形于色。 但下一刻,霍公哲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你,太老了。” 宫本次郎傲然说道:“我们走。” 一众拳师见状,鸦雀无声,脸色黯然,下意识让开路来,任由东瀛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公哲!” “会长。” 张氏父子抢步上前,赶紧把霍公哲扶住。 霍公哲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渍,苦笑一声:“我真是老了。” 扶回厅上坐着,诸人相对无言,气氛沉重。 宫本次郎当众击败霍公哲,受此打击,精武会,怕是要散了。 默然良久,张发志叹道:“可惜杨宗师去了香江。” 张子奎道:“要不,发电报叫陈真回来?” 霍公哲受了内伤,身子虚弱:“远水救不了近火,没用的。” 张子奎急声道:“若是找不回这场子,咱们的招牌就全砸了。” 此时,一名霍家弟子急匆匆跑进来:“师父,《淞江新报》刚发了增版公告,说唐野要去黑龙武道馆踢馆……” “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纷纷伸手要抢报纸来看。 第六十一章: 关于头骨的消息 所谓增版公告,类似于传单。是报刊在应对某些突发大事件时所采用的传播手段,灵活而及时,能在第一时间报道出来,并向公众发布。 这一版的公告十分简单又具备轰动性:明天,唐野要去黑龙武道馆踢馆。 踢的,不是飞霞路的分馆,而是位于东瀛租界的总馆。 他疯了吗? 精武会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感到难以置信。 距离陌上馆和虎啸馆的杀戮大案,才过去几天而已。 城政厅、巡捕房、社团字头的混混,更少不得东瀛人,他们都在四下搜捕唐野的行踪下落。 现在倒好,唐野自个跳出来,还宣告天下,要去黑龙武道馆踢馆。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霍公哲等人与唐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在昔日的武馆考核上,唐野上台,无一人敢来挑战。这番场景,让众人印象深刻,并且赞赏有加。 武术界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犀利的后生冒头了。 怒杀山下本,血洗斜阳路,此事更把唐野推向风头浪尖之上。 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逃离申城了。却没想到,他会以这么一个方式宣告:他在,他又要来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无忌呀! 就像当初在飞霞路踢馆、讲手一般。 只是这一次堪称是真正的深入虎穴,凶险无比,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可是东瀛租界。 愣了一会后,霍公哲叫道:“不能让他去,劝他回来。” 张子奎回答:“我们连他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劝?” 张发志忽道:“你们注意到没?公告上只说了明天踢馆,但并未提及具体的时间,以及用何种方式。这不正规,也不正常。同时说明,唐野是有自己的打算,而不是去白白送死。” 霍公哲急道:“什么打算都没用,东瀛租界有军队驻守,随时能动用枪炮火力。” 张发志道:“唐野故意造势,通过报纸来宣布踢馆,便是要宫本次郎按照规矩来。” “哼,如果东瀛人讲规矩,孙园路就不会被乱枪打死了。” 提到横死的孙园路,众人又是一番沉默。 过得一阵,洪元武馆的郭明图开口道:“明天唐野真去踢馆的话,我们要不要过去?” “肯定去,而且号召大伙儿一起去,同仇敌忾。当着成千上万的人面前,看东瀛人还敢不敢耍花样,开枪杀人。” …… 黑龙武道馆。 刚回到馆内的宫本次郎,手下就呈送上一张报纸传单,上面写着唐野要来踢馆的消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好。” 宫本次郎很是兴奋。 当初看黑市擂台时,对于唐野,他的确觉得欣赏,想要收之麾下,驾驭驱用。 不过唐野拒绝了抛来的橄榄枝。 然后,宫本的目光盯上了虎啸馆的武功秘笈,势在必得。 山下本的行动失败了,唐野消失得无影无踪,苦寻不得。却没想到,其居然会在这时候通过报纸发声,扬言来黑龙武道馆踢馆。 狂妄所然? 要替精武会找回场子? 而或,另有目的…… 替精武会出头的机会不大,毕竟宫本跟霍公哲交手,也就不久前的事。 由此可知,唐野是早就打算来东瀛租界踢馆的了。 “哼,你的武功,真得那么厉害?自信满满?” 宫本次郎不由握住了拳头。 “大人,军部的藤田将军来了。” “知道了。” 宫本眉头一挑,并不喜欢的样子。他吐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这才走出去。 藤田将军身穿军装,端端正正,浑身上下,有杀戮的气息,让人面对之,立刻就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次郎,你打败了霍公哲,很好。” 他的声音显得生硬,仿若机器人般,不带任何的情感波动。 宫本次郎答道:“将军过奖了,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藤田点点头,问:“那唐野要来踢馆,你准备如何应付?” 宫本朗声道:“败之,杀之。我要千千万万的炎黄人亲眼看到,我东瀛武道,才是最强的武术。” “很好。” 藤田赞一句:“你记住,只能胜,不能败。” 顿一顿,看他一眼,一字字道:“我希望,整件事情,不用我们军方出手。” “一定不用。” 宫本次郎目光灼灼,自信地回答。 …… 一间冷清的茶馆,雅间包厢内,乔装打扮的唐野坐在那儿,对面是阿本伯: “阿本伯,你找我有事?” 阿本伯看着他,片刻后才道:“本来是有事,但现在没事了。” “什么意思?” “唐师傅,杜先生接到电报,有一伙东瀛人在北平抢了一箱珍贵文物,今天坐火车往申城来。原本杜先生想请你出手,把文物夺回来。但刚刚我看到报纸,说你明天要去黑龙武道馆踢馆……唐师傅,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但你不觉得,去东瀛租界踢馆,与自杀无异吗?” 阿本伯很是不解。 “自杀也好,杀人也罢,无非求个痛快。” 唐野说道:“我与他们之间的仇怨,必须解决。” 阿本伯劝道:“解决的方法有多种,你可以刺杀,可以找人帮忙,也能等待更好的时机,完全没必要如此冒险。” 唐野不置可否:“但最痛快的方式,还是直接去踢馆。毕竟,他代表东瀛武道,是个练武之人。” 阿本伯有些无语了:“唐师傅,你可知道,宫本不久前去飞霞路了,当众击败了霍公哲。” 这个消息,唐野并未收到,他目光闪动:“这样的话,我更应该去踢馆了。” 阿本伯叹口气:“也罢,既然你下了决心,我也无话可说。那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唐野问:“你还没说文物的事呢。” 阿本伯一摊手:“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另找他人去做,你不用分心。” “到底是什么文物?很珍贵?” “一副尸骸,其中有一个极具考古价值的完整头骨,国宝级的。” 阿本伯倒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 “头骨?” 唐野眼光顿时亮了起来,下意识地联想到“祖人头骨”之上。 虽然目前无法确定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必然的关系,但最起码,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只要有线索,就值得跑一趟。 阿本伯起身道:“我先走了,去找人。” “不用找了,这事,我做。” 阿本伯一怔:“可你明天要去跟宫本交手,那才是最紧要的。” 唐野一笑:“文物是今晚的事,踢馆是明天的事,两不相干。” 阿本伯张口无言:怎么会两不相干?奔波忙碌一晚上,明天还有精力去踢馆吗?况且去夺回文物,在火车上,很可能要经历一番恶斗,可不是儿戏。 唐野语气坚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去做,就一定能做好。” 阿本伯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也许,他真是个怪物……不但是怪物,还是疯子。 第六十二章:夺骨 雨雪天气,恶劣而持久,看这样子,可能得下到新年去。 久雪成灾,不知多少地方闹灾,灾民遍地,饿殍遍野。 夜幕早早的落下,黑漆漆的,笼罩郊野。 “呜呜!” 这是火车行驶的鸣笛声,一列火车呼啸而来,穿行在雨雪纷扬之中。 第三节车厢,灯火通明,旅客倒不多,约有十余人。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都是东瀛人。 领首的板泉三郎端坐在座位上,正在闭目养神。 “三郎,距离申城,只有两百多公里了。” 此时,同行的伙伴三浦良走过来说道。 板泉三郎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疲态:“好,申城火车站上,大人已经安排人在那儿等着。” 三浦良年约四旬,留两撇八字须,样子长得有些猥琐,笑道:“我早说了,没有人敢跟咱们抢东西。” 板泉三郎道:“那倒是……不过炎黄有句古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注意些。” 三浦良点了点头,却有些不以为然。 当前时局,正是东瀛最为张扬跋扈的时候,国力凶横,就连那些西洋人都不敢得罪,要赔着小心,更别提胆小懦弱的炎黄人了。 况且这次拿的文物,只是一副尸骨,考古挖出来的东西。炎黄国将不国,那些忙着争权夺位的大帅们,谁在乎这些不吉利的玩意?又不是能折现的金银财宝。 “三郎,你一路没怎么睡,睡一会吧,一觉醒来,就到申城了。” 板泉三郎摇摇头:“不用……” 转头看向窗外,突然间,似乎见到一道黑影在外面掠过,他吓一跳,霍然起身。 “怎么啦?” 三浦良疑问道。 板泉三郎回答:“刚才我像是看到外面有人……” “外面?有人?” 三浦良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三郎,你这是眼花了吧。火车在行使,人怎么挂在外面?” 板泉三郎沉声道:“不可大意,这般速度,稍会些武功的人,都攀爬得上来。我可听说了,不少地方,有专门劫掠火车的马贼,十分凶悍。” 三浦良说:“马贼劫的大都是货,米布之类。” 板泉三郎看着他:“我们这里也有货,而且是一件大人十分看重的货。叫他们打醒精神来,子弹上膛,装上刺刀。” 听他说得凝重,三浦良也不敢怠慢,赶紧号令下去,恶狠狠地道:“我且看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来送死。” 他们把整节车厢包下了,随行手下,有六名武士级的黑龙武道馆弟子,还有十名荷枪实弹的军士。能打能杀,就算对上数十人的马贼,也游刃有余。 砰! 猛地一声枪响,却是靠后的一名军士开了枪,声响惊人。 “怎么回事?” “刚才有个人挂在车窗上。” 军士回答。 三浦良追问:“打中了没?” 军士有些犹豫:“不知道,好像没有。” 板泉三郎开口问道:“有没看清楚是什么人?” 军士摇摇头:“太暗了,模模糊糊的,瞧不分明。” “人在这。” 却是另一面的一个军士发现车窗外突然闪现出一张人脸,怪吓人的,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枪,把车窗轰得破碎,只是又没打中。 众人惊动,全副戒备起来。 板泉三郎手持武士刀:“小心,他一定躲在车顶上,故意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三浦良咬牙道:“要不要派人上去干掉他?” “不可。那样的话,便中计了。敌不动,我不动。” 板泉三郎觉得掌心有些出汗:“不用多久就到申城,我们守住即可。” 连发两枪,虽然声响不小,但火车行驶的动静更大。而且在包下车厢的时候已经跟乘务人员说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过来打扰他们。 对于东瀛人的吩咐,乘务人员奉若圣旨,哪里敢来叨扰。 砰! 这是第三枪,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板泉三郎正待下令,让人不要轻易上当,随便放枪。啪的一下,靠近的一个窗户被人从外面踢碎,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窜了进来。 “八嘎!” 板泉三郎怒喝一声,举刀便砍。有个名堂,唤作“迎风一刀斩”。 然而那人快得不像话,瞬间已经到了他身前,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到他面门上。 他感觉像是被一柄大铁锤砸到脸上,刹那间,突出的鼻子凹塌下去,随之是面骨之类,不知碎裂了多少,人仰天便倒。 但板泉三郎并未就此死去,只是天旋地转,意识陷入到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当中。 他隐约听到了怒吼声、破空声、惨叫声,感受最清晰的,当然是枪声。 枪声乱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会儿工夫,整个车厢安静了下来。 寂静得让人心悸。 板泉三郎努力抬头,想要去看看到底是谁,但他的脖子仿佛都被折断了,面门流淌而出的鲜血蔓延开来,模糊了整张脸。 头一歪,就此气绝。 好几扇车窗被打碎,风雪呼呼地灌进来,灯火摇曳。 唐野目光一扫,落在摆放在角落处的那口木箱子上。迈步走过去,稍作停顿,这才伸手掀开盖子。 一堆骨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其中一颗硕大的头骨十分显眼。 “你夺回了被抢的祖人头骨……” 脑海中,炎黄意志的声音响起。 这便找到了? 唐野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伸手捧起头骨,见到骨头上有着某些玄妙的脉络纹路,仿佛是天然生成的。 嗡! 异变发生,一道玄光从头骨上生成,如同投影般,凝结出一幅深奥的景象来。极为生涩,不知描绘的为何物。 随即该幅景象没入唐野左手腕的刺青之内,消失不见。 这是被奇门遁甲给吸收了。 “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神话的传说当中。第一幕事件完成,在二十四小时内,你可随时离开此方世界;到了时限,将强制离开。所有的嘉赏结算,将会在炎黄神域内进行,你可自行把握……” 唐野松口气,他还担心完成任务后,立刻就得剥离了。 那样的话,无法履行与宫本次郎的决斗,颇为遗憾。 再去看头骨,虽然大小外观什么的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知道,这件头骨,已经不一样了。 第六十三章:风雪夜过客 崇明小站,距离申城五十公里,火车徐徐停下,有少量的旅客上落。 带着毡帽、贴着胡须的唐野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 站外,一辆黑色汽车早停在那儿,开车的是个青年,阿本伯则坐在副驾位上。 打开后车门,唐野坐进去,说道:“得手了。” 阿本伯看着他,关心地问:“没出什么意外吧?” “呵呵,能有什么意外?杀几个东瀛人而已。” 阿本伯听得无语:杀几个东瀛人而已…… 要知道当前东瀛势力如日中天,西洋人遇着了,都得退避三舍,敢与东瀛人作对,后果相当严重,可唐野似乎一点都不怕。 他的武功,真得已经到了神话般的境界,所以无所畏惧? 想到这,阿本伯很是庆幸,自家不是唐野的敌人。 唐野开口问道:“阿本伯,这副头骨,你们要作何安排?” 阿本伯回答:“东瀛租界建立后,申城已经不再安全,根据一些消息称,战争一触即发,岌岌可危。所以上头决定,把头骨交给西洋人代为保管,运送到外国的博物馆去。等国内时局稳定下来了,再拿回来。这样,最为稳妥。” 唐野听着,不置可否。他任务已完成,不久后将要离开,头骨本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无法带走。如何安置,是他们的事了。 汽车行使,比火车更快一步地进入申城。下车的时候,阿本伯终是忍不住再劝道:“唐师傅,你明天一定要去黑龙武道会踢馆?不管你打赢打输,都将有去无回。” 顿一顿,又道:“杜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你再谨慎考虑下,勿要意气用事。国难当头,正需要你这等武功高强的人物。” 唐野淡然一笑:“这是个枪炮的世界,武功,已经过时了。况且,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只是个过客罢了。练武之人,走这一遭,一横一竖,无非求个痛快。” 说着,大步离开。也不打伞,任由雨雪洒落。 目送他高挺而瘦削的背影,阿本伯长长一叹。其并没有听明白唐野所说的“过客”的意思,下意识地当成是一句人生感叹:人生匆匆,犹如白驹过隙,一过客耳。 年纪轻轻,也不知哪来的感慨,大概便是遭遇苦难下的磨练吧。 关于吴一手和杨三手的死,唐野肯定是怪罪到东瀛人头上了,所以才如此憎恨,不顾一切要去黑龙武道馆踢馆。 可惜了。 …… 这是阿本伯最后一次见到唐野…… …… “什么?头骨被抢走了?” 深夜,黑龙武道馆,宫本次郎愤怒地咆哮出声。 回来禀告的手下低着头:“板泉他们,全部死在车厢内。此事已经惊动了军方,藤田将军十分震怒,要求把尸体送过去,交由军医解剖。” 宫本次郎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又惊又怒,又觉得难以理解:什么人那么大胆,敢跟东瀛作对? 这等狠辣凶厉的手段,很像是不久前发生在斜阳路的那件大案。 唐野! 但他怎地知道板泉护送头骨南下的事?还准确无误地了解到火车列次,以及车厢等? 幕后,一定有人指使…… 可不对,他不是明天要来踢馆的吗?怎么可能头天晚上还奔赴百里之外,冒着受伤,甚至死亡的危险,与人厮杀恶斗? 那么最好的解释是,所谓踢馆,根本就是烟幕弹,是故意放出来分散注意力的。 明天,唐野不会出现。 想来也是,明知道来送死,谁那么傻? “好卑鄙的炎黄猪!” 想明白这一层,宫本已经出离愤怒。 “大人,藤田将军的佐藤副官来了,要见你。” “好。” 宫本次郎深吸口气,迈步走出去。 佐藤副官三十出头,留着胡须,看着老相,戴一副圆形眼镜:“宫本大人,是藤田将军让我来的。” “什么事?” “板泉三郎的解剖报告出来了,都是被重手法打死的。对方,是一个高手,非常厉害。” 佐藤副官说道。 宫本次郎沉声问:“所以呢?” “藤田将军极度怀疑是唐野下的手。” 宫本次郎哼一声,没有言语。 佐藤副官继续说道:“将军让我来告诉你,明天,军方会派出两个中队来维持秩序。” 宫本次郎的呼吸声顿时变粗了:“我说过,不用军方插手。另外,对方敢不敢来,都不一定。” 佐藤一字字道:“将军的意思,对方既然通过报纸来宣告,就一定会来。军方也不希望插手,如果你能解决的话。宫本大人,你早点休息吧,迎接明天之战。” 说着,转身离去。 宫本次郎捏紧了拳头,随后又松开,目光慢慢变得平静:佐藤副官说得没错,明天,荣辱攸关,才是最重要的。 …… 一夜过去,破晓之际,缠绵好几天的雨雪天气竟然停了。过不多久,浓云散开,有红日喷薄而出。 今天,会是个大好晴天。 一大早,便有一群群的人们从申城各个街区,往东瀛租界而来,仿若道道涓流,最后在黑龙武道馆附近,汇聚成河。 经过报纸的宣扬,以及人们之间的奔走呼告,唐野今天要来东瀛租界踢馆的事,早已街知巷闻。 炎黄备受欺凌,在自家国土上,沦为三等公民,在租界处,甚至挂上了“炎黄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堪称奇耻大辱。但凡有点血性的,心头无不憋着一股恶气。 但国弱人贱,恶气无处安放,只能忍辱偷生。于是学武强身,强种,成为一个颇为流行的观点。 昨天宫本次郎到飞霞路踢馆,当众打败了霍公哲。 这一战,有胜之不武的意思。 可谁管你? 败了就是败了,人们,只在乎结果。 当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扒拉下来,原来不但国力、科技、工业……就连引以为傲的国术,都比不过东瀛武道。 无数人为之哀叹、失望、悲戚、甚至痛哭…… 就在这时候,唐野居然通过报纸发声,要来黑龙武道馆踢馆。 对此行为,很多人都不看好,觉得是自杀式的。可人们看到了奔腾的血性、看到了敢于抗争的勇气、看到了宁为玉碎的不屈。 于是乎,民众相约,今天奔赴东瀛租界,要替唐野呐喊助阵。 人群中,大小报刊的记者来了;各业各界的代表来了;最为显眼的,还是精武会的拳师弟子们,数以百计,穿上了整整齐齐的服装,精神抖擞,当头打起一面巨大横幅:国术精武! 一边走,一边呼喊出声,浩浩荡荡。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