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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尸笔记》
引子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赶尸这差事。
在我的家乡辰州府,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从事赶尸这档子营生的。当初决定入行赶尸,与我的五叔祖冷叁肆有关。他是道光年间的一名秀才,写得一手好文章。冷叁肆年龄不到二十即被录为生员,之后参加乡试,屡试不中,而与他一起录为生员的同窗好友,后来都中了举人,有的甚至通过殿试中了进士。有好心人曾点拨过他,只要打点一下考官,即可中举。才高气傲的冷叁肆不信邪,也看不惯考场腐败,总想着凭自己的实力光宗耀祖。之后,每隔三年都要参加在长沙府举行的乡试,直至年逾八旬,一根筋的五叔祖仍未中举。临终前,他留下遗言:“族中后人一定要出个举人、进士以光宗耀祖,但绝不可贿考!”然后抱恨而去。于是,冷氏家族每代都要挑选一二名孩子从小精心培养。
到了我这一辈,族人一致认定我是可造之材。理由很简单,在我满周时,一个化缘的和尚说我紫气缠身,是文曲星下凡。家人满心欢喜,重谢了那和尚,盼望着我可以了却五叔祖的遗愿。我并没有辜负族人的期望,在我十六岁那年就被录了生员,即考中了秀才。
我的父亲更加坚定地认为我必成大器。他的想法很朴素,两千多年之前,楚国三闾大夫屈原被流放至辰州府的溆浦县,曾在这里写下了《涉江》《离骚》《橘颂》等不朽名篇,屈原曾经蛰居的明月洞与我外婆家比肩而坐,离我的家乡沅陵县也不过几十里地,我也算是沾了文曲星的灵气。而我的家乡就在溆浦县的鹿鸣山畔,离屈原曾经蛰居的明月洞仅有数里地.99lib.之遥,算得上风水宝地,也是文曲星的旺地。
而我则总是不禁想起屈原在明月洞写就的《山鬼》,而屈原的《山鬼》,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在明月洞讲起的故事,仿佛看到了洞前那棵老树上梳头的绝色女鬼。“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每念至此,我读到的是女鬼深深的怅然若失与哀怨,心里不免隐隐作痛,有不祥之兆。果不其然,因为与另一宗族发生火并,冷氏家族99lib.元气大伤,家道中落。
光绪二十九年(1903),癸卯科乡试开考,家里因拿不出去省府参加乡试的盘缠,我的第一轮乡试就这样错过了。为此,我心如刀绞,不是滋味,愁肠无处可诉,家境每况愈下,无半文余银。
因为身上流淌着冷氏家族的血,我也秉承了冷叁肆的固执与偏拗,决定自己想办法赚取盘缠。要想去省府参加乡试,至少得备足百余两银子,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除了路上的盘缠,士子们大多要提前数月甚至一年去长沙备考,饮食起居,文房书墨,交友访师,这笔耗费自然不菲。当时,在我的家乡,最赚钱的营生当属“祝尤科”,也就是赶尸,赶一趟死尸可以赚上白银十两,甚至更多。为了尽快攒足银两,我决定学赶尸。
赶尸,在我的家乡辰州府,以及周边的永顺府、沅州府、靖州直隶州与凤凰、乾州、永绥、晃州直隶厅一带,包括澧州的永定、慈利在内,早已是家喻户晓的诡异之事。说其诡异,在平常人眼里,让尸体行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赶尸匠却确确实实可以做到。当然,赶尸也是令人惊骇的事情,人们对此甚是避讳,见了赶尸的,往往躲避不及。.99lib.至于赶尸,从何时而起,由何人而创,已无从考据。乡人的说法是,湖南西部地区的辰州府、永顺府、沅州府一带,外出谋生的游子客死他乡后,亲属想把尸体运回家乡安葬,但由于这里山高路险,谷深林密,行走极不方便。于是,就诞生了赶尸这一惊人骇闻的行当,以应付这里的穷山恶水。
要学赶尸,说起来容易,真要动起来却很难。大凡赶尸匠收徒条件都极为苛刻,有很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长得越丑越好,且不能结婚育子。十八岁那年,我已是风流倜傥的男子汉,身高八尺,又是当地的秀才,这样的条件自然与赶尸匠形象相去甚远。但我并不死心,偷偷辗转于辰溪、泸溪等地拜师求艺,却屡吃闭门羹。拜师受阻,我决定毁容。于是,我瞒着家里人,用剪刀将脸划破藏书网,然后取当地一种叫“鬼见散”的树叶毒汁涂脸。七天之后,我变得面目狰狞,极其恐怖,连我家里养的土狗见了我的模样也发出恐惧的叫声,母亲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事已至此,家里人只好依了我,并托人在沅陵本地找了个法术最高的法师,立下字据,拜他为师。出师后,我盘踞于里耶,独立门户开始了我的赶尸生涯。
这些文字,就是我在赶尸过程中记录下来的,虽说是笔记的形式,时断时续.99lib.,有些琐碎,却真实地记录了我的赶尸生涯,以及赶尸中发生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一章 茶峒镇初出茅庐
永绥直隶厅。茶峒。
光绪三十年(1904),八月初八。
时光过得飞快,跟随师父学赶尸已九九八十一天。今天是出师堪考日,在我们这一行叫做“通法路”,如果通过师父的勘测,就可以出师单独从事赶尸了。
按照“祝尤科”的规矩,师父在这一天会安排徒弟单独赶一回尸,然后跟踪潜行,暗中观察,看徒弟是否可以单独赶尸。
我师父向天朴,在辰州、永顺、沅州、乾州一带,赶尸这一行是一言九鼎的前辈级人物。他因赶尸本事甚是了得,从未过耽误丧家的事,且有一身通天法术,被人称为“向天师”。他有很多传奇故事,被当地乡亲津津乐道。
同时参加出师堪考的还有我的一个师弟,大名田古道,沅陵人氏,说是师弟,其实他比我还要大十来岁。因为他比我晚几天进入师门,故屈居师弟之列。他学赶尸的初衷很简单,就是要改变家里一贫如洗的状况。他的最大理想就是可以让父母每餐可以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田古道是苦水中泡大的孩子,自从娘肚子爬出来之后,那裸露的身子基本上就没有一片完整的覆盖什物。家里实在太穷,父母常年有病缠身,据说家里最值钱的什物,除了一头年迈体衰的母狗,就是一套粗布衣服。这身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只有家里人轮流出门时方可穿上。
大概是没遮没掩的,可以接触足够的阳光与新鲜空气,田古道胯下的那鸟玩意无拘无束地茁壮成长着,异常的粗大雄壮,在当地堪称一绝。就是那硕大无比的玩意,曾给了田父无限安慰,想象着儿子如此健壮的器物,一定可以在繁衍后代这一千秋伟业中立下汗马功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无与伦比的雄壮之物,在日后惹出了弥天大祸。
当初师父途经田家讨水喝,见了田家的窘况,动了恻隐之心。田古道父母也早听说过“向天师”威名,就斗胆提出拜师的想法。向天师给田古道置了身衣服,将他领了出来。
就在出师堪考的前一天,经水路,师父将我们领到了茶峒。今天是师父挑选的黄道吉日,师徒三人沐浴斋戒。师父开坛祭神,神情虔诚庄穆,祷告祖师,念了一通启神咒,笔点朱砂画符,然后将符和丧家的地址交给我和田古道,独自隐身而去。
我们落脚的茶峒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为湖南、贵州、四川三省交汇处,酉水在湖南境内滔滔西去,然后一分为二,形成一个巨大的“丫”字,流向贵州与四川境内,从而衍生出“一声鸡叫响遍三省”的奇趣地理景观。此情此景,我不由来了诗兴,从背上取下狼箫朱砂笔。
狼箫朱砂笔是与我寸步不离的随身器物,笔长两尺,笔腰粗三指。笔杆为百年佛肚老竹,竹结细润,褐中隐约透着黛翠,节间短而膨大,好似弥勒佛之肚,又好似叠起的罗汉,坚硬无比。笔头由头狼的狼毫制成,硬中见柔,柔里透着一股霸狼的杀气。笔身上刻有《金刚经》铭文,字大不过粟米,五千多字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密密麻麻布满了笔身,可避晦祛邪。杆身上雕刻着的一幅孔圣人头像,甚是显眼,与我的秀才身份颇为匹配。笔身有七孔,除了六个声孔,在笔头处还有一个大气孔,以取代被笔头堵住的端孔。狼箫朱砂笔有四绝:沾朱砂可画辰州灵符,狼毫亦可笔走龙蛇题诗写字,笔杆中空有孔可吹箫,亦可为法器镇怪退鬼。
见我眼中诗情荡漾,又从背上取下了狼箫朱砂笔,田古道连忙将我面前的门板用衣袖擦拭一番,动作很默契。我沾了朱砂,在门板上挥毫走笔,少顷,一首律诗一气呵成,我随即朗朗吟诵:
两岸远山淡,
一江碧水澜;
翠屿衔三省,
林惊鸟飞散。
“秀才,你好酸!”田古道习惯称我为秀才。
第一次出来见世面的田古道很是兴奋,似乎忘记了出师堪考的紧张,他站在酉水边我们借住的吊脚楼上,从裤裆掏出他那肥硕的玩意,惬意地拉了泡童子尿。尿水以抛物状落下江中,回荡起一阵脆响,随着江水由湖南往下游而去。
田古道抓起那器物抖了.99lib.抖,塞进裤裆,然后很有成就感地说:“奶奶个泡菜,老子一泡尿拉遍三个省,只怕是天下第一尿!”“奶奶个泡菜”是田古道的口头禅。据说他奶奶做的坛子泡菜特别好吃,但是家里穷,奶奶做的泡菜都被拿去卖钱换物,所以田古道也难得尝到奶奶的泡菜,心里不免生出爱恨交加的怨骂,久而久之,便喊上口了。
我说,你那不是天下第一尿,是天下第一鸟!田古道不服气地九九藏书说,我也来首打油诗:
齐天大圣一泡尿,
落入茶峒化河道;
怎奈地远天又高,
一泡分成两道漂。
还别说,田古道这小子虽然箩筐大的字识不得几个,但是作打油诗还有板有眼,至少听上去还朗朗上口。
一阵嬉笑之后,才想起师父不可亵渎神灵的教导,两人表情肃穆,即刻起程赶往贵州目的地。
因为师父说赶尸匠不宜大声喧哗嬉笑,在路上,有些沉寂。可田古道是个话痨,憋不住话,总是无话找话:“秀才,我很纳闷,人死之后,为何一定要赶回故土?”
我经不起他的大嘴巴,便答话道:“《礼记·檀弓》有云: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首丘,仁也。屈原亦在《九章·涉江》云: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田古道有些急了:“什么首丘尾丘的,秀才,你别拉泡尿也整出个之乎者也来,酸得很。你就直说了,到底是什么道理吧!”
“意思是说,狐狸在外面死后,尚且懂得将头朝向它出生的洞穴,表示出归葬故里的愿望。何况人呢!俗话说,落叶归根!”
“这么说不是很直白嘛,拜托你以后别咬文嚼字啦!我很奇怪,你说狐狸怎么就知道它的出生地在什么方向呢?真是奇怪,难怪说狡猾的狐狸,看来狐狸确实不一般……秀才,这史上第一次赶尸在何时,只怕无人知晓啊!”
“那是远古时代,苗族祖先蚩尤与黄帝在长江流域对阵厮杀,败北,尸横遍野,便施展赶尸术,将死难的弟兄赶回故里。《史记·五帝本纪》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黄帝乃师征诸侯,与蚩尤战于逐鹿之野……”
“看看,又来啦,求求你别有事没事屎(史)记尿记的……”
一路闲聊,不觉已至一个叫铁门闩的地方。在路边闻得有人啜泣,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田古道很是好奇,也围过去看热闹。一会儿,田古道跑过来告诉我,原来啜泣的是一位读书人打扮的男子。
听田古道如此一说,我也心生疑惑,跟着跑过去看个究竟。
原来,那啜泣的男子是松桃直隶厅的一名秀才,此次赶赴省府参加乡试,不料半途包裹遭人盗抢,随身所带银两与书籍全部被洗劫一空。看到他伤心的样子,经询问,知道他家境并不宽裕,此番赴考也是借遍了乡邻和亲友,才勉强将盘缠凑齐,却不想途中遭劫。如此一来,不但考不了功名,让他难受的是,再也无颜面对亲邻,所以一直滞留在此,靠乞讨为生,不愿回家。
听啜泣的秀才说起赶考,我才猛然想起,今朝又是科考之时。按朝廷规定,科举每三年开考一次。上次科考去年即光绪二十九年才考过,按此推算,应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才会再次开考。可今岁遇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普天同庆万寿节,特加开甲辰恩科,这对士子们无疑是个大好消息。全国各地的士子们,已经或正在赶往各处贡院,开始勾画着自己的仕途梦想。
而此时,我也和千千万万的士子一样,跑在赶考的路上。只不过,他们是去贡院科考的路上,而我,却在赶尸出师堪考的路上。同样是赶考,意义却大相径庭,为天壤之别,对我真是莫大的嘲讽。
因为还是没有筹到赶往长沙参加乡试的盘缠,今岁难得一遇加开的恩科,我也只能扼腕长叹了。如此算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错过乡试了。当下,心里不免黯然,暗九九藏书暗催促自己赶快出师独立门户赚钱,等来年好去长沙府科考。
看到那可怜的松桃秀才,我心里生出几分怜悯,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多有同病相怜的痛感。于是,我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钱碎银,给了那松桃秀才,嘱他早点回去好好温习功课,来年再参加科考。松桃秀才见我兰布儒衫,青巾束发,也是一身书生打扮,便颔首答应。见我捐了银子,旁边几人也纷纷掏出文钱资助。
与那秀才告别,我们继续赶路。
“师兄,你将身上的银子全部给那被劫的松桃秀才了,我身上的文钱也不多,我们得勒紧裤带了。”
“不碍的,我们并非阔少爷,都是苦出身,能够应付过去。”
“就怕你捐错了对象,我怎么觉得那松桃秀才好像是个骗子似的!”
“不会吧!”
“江湖险恶啊,现在的骗子花招多,演得又绝,像你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是看不出来的!”
“应该不会的,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送你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不信是吧?那我们打个赌,赌注一百文,你觉如何?如果下次我们再遇到这个松桃人装可怜,那他就一定是骗子了!”
田古道是个赌鬼,什么东西都要用来下赌注,而且特别执著,死泡硬磨,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经不起他的纠缠,也就答应了,反正这赌注太虚,纯属没影的事,再次遇到那松桃秀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你可记好啦,是一百文啊,到时可别赖账!”田古道一副胜券稳操的表情。
一路跋涉,不日即至铜仁府省溪县(今万山特区),按照师父提供的联络方式,找到了要赶的喜神。在我们这一行,把要赶的尸体叫做喜神,取死人的谐音之意,别人听了也不会有恐惧感。
我们此次要赶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姓田,女的姓李。两人虽然年岁尚轻,但怨气积身。
男性死者田某,是凤凰直隶厅黄丝桥人氏,生前为贵州省铜仁府省溪县师爷,省溪县令是其表弟。这个田师爷相貌平平,却娶得一绝色娇妻。据说是田师爷曾为一李姓乡翁申冤昭雪,老翁无以为报,就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他。李小姐美貌如花,被称为省溪县第一美人,田师爷得此造化,不知羡慕死多少人。市井传说,李小姐出街,男子无不目瞪口呆,仿若时光停滞;女子亦无不掩面自愧,朱颜失色。如此美人,自然引来无数人垂涎。
当时的铜仁知府是个贪恋女色的淫官,被他蹂躏过的女性达百余之众,或娶或奸,或私通或霸占,当时坊间流传“知府巡四方,民妇要遭殃”的民谣。这个知府见过李小姐一面,顿生邪念,欲占为己有,哪知李小姐是烈性女子,威逼利诱俱不为所动。
一次,知府来省溪县巡查,借故支开田师爷,将其夫人奸污了。李小姐在自家墙上写下“为奴家昭雪”的血字后,吞金含恨而亡。田师爷知晓事由后,操屠刀找知府拼命,却被知府的手下按住,并被强行灌入毒酒,当即丧命。省溪县令明知表兄表嫂冤屈贯天,但为保住头顶乌纱,不敢得罪上司,竟然以“饮食中毒”草草结案。
第二章 省溪县女尸作怪
我们抵达省溪县府时,已近夜色。
田氏夫妇的宅子,一片沉寂,门虚掩着,空中几片稀稀零零飘落的树叶迎接了我们。推门而入,一股怨气扑面而来,两具漆黑的棺材阴森地摆在堂厅,宅内只有一衙役在烧纸守灵,若隐若现的纸钱火苗无精打采地闪烁着。
我与田古道走近移棺一看,两具尸体都已入殓换好白色灵衣。只见田师爷怒容未了,双眉紧锁,嘴角尚有淡淡的血迹;李女则死不瞑目,眼角余恨犹在。
我们说明来意,那衙役也不多话,说有事可九九藏书以再找他,然后匆匆而去。
田师爷生前勤政,一身凛然正气,年过三十才娶了李小姐,新婚不久即遭此厄运,膝下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见他在世为人伸张正义,到头却蒙冤遭人毒戮,田古道唏嘘不已,感叹人生无常。
夜色渐浓,我与田古道打开包裹,取出小阴锣、牛角号、令牌、摄魂铃等移灵法器,开始赶尸前的准备工作。
田古道换上青色法袍,我则没有更衣。因为我一身秀才打扮,本来穿的已是长袍,加上我骨子里认为读书人穿法袍有辱孔圣人,师父知道我的心思,也不强求,破例准许我可以不穿法袍,但让我在长袍的里层绣上太极图饰,也算是有个说法。
我与田古道杀了雄鸡,取血设坛,祭神请灵,默念咒语,将田师爷夫妇抬出棺材,置于门板之上。
第一件事情是为尸体包装换衣。
我们在院内架起一口大膛锅,加水,放入桃树皮,添柴烧火,不一会儿,水即滚沸。我们准备用桃树皮水为田师爷夫妇净尸洗身,桃树皮煮水洗尸体,可以洗去死者99lib.身上的晦气,也可以防止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骚扰要赶的尸体。
在为尸体擦洗的事情上,我与田古道相互推诿。田师爷的尸体倒是好说,李小姐的尸体,两人都不愿意洗。因为我们虽然入行赶尸,但毕竟是童男,没有见过女人的胴体,心里还是有些羞涩与顾虑。
最后,两人商议,决定找那衙役去请敛婆来帮忙。
在乡下,每个地方都有敛婆,即专门给死者擦身、梳洗、更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般年岁偏高,胆子很大,大多膝下无儿无女。因为一般人都忌讳与死尸打交道,觉得晦气不吉利,所以就有了敛婆这个职业,其实也是一种卑微的营生。事毕,丧家自然会给些银子,胆子大的,也将死者换下的衣物拿回去穿戴。
没多久,那敛婆由衙役领将进来,只见她动作熟练地给两具死尸脱衣,擦身,梳洗,然后再换素衣,神情自若,好像在给自己的孩子洗澡更衣。
田师爷夫妇的素衣由家人缝制好,托我们带来,穿了五层,里面两层,外面三层。最后,敛婆将草鞋穿上。按常规,入殓死者的鞋子一般为布鞋,由亲人亲手制成,制鞋之人的99lib.身份也有讲究,必须是“五丁”齐全、生养过儿女之人。但是,即将被赶着上路的尸体,是不能穿布鞋的,只能穿草鞋,草鞋用春笋外壳编制而成,很耐磨,结实。死尸穿草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尸体在路上行走时,会被雨水、霜气、泥巴、灰尘等侵扰,如果穿布鞋,则容易被弄湿,会增加尸体的阴气,而穿草鞋,一则可以通风,二则笋皮也不沾聚积水,可以省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尸体洗敛完毕,我们付了银子,打发走敛婆。田古道对我说,以后擦洗尸体这样的活计还得我们自己干,这样就可以减少开支,多赚些银子。
闲扯几句,我们开始请神。请神、问卜、念咒,是上路前赶尸匠必须要做的三件事。
我们在案桌上摆了三牲,烧了香纸,开始祭祀,接着作“天罡五雷地卦阵法”,将田师爷夫妇的灵魂牢牢控制住,让它跟着尸体往回走。尔后,再敦请土地菩萨放行。土地菩萨专事灵魂的管辖,如果不祷告,土地菩萨就不会放走死者魂魄,灵魂不跟着尸体,赶起尸来就很费劲。
赶尸程序、咒语繁多,一个也不能省略,只要一个环节不到位,就赶不动尸体。
请神完毕,我们将田师爷和李小姐的尸体靠坐在灵柩前,开始封尸。
我与田古道用上等朱砂封住田氏夫妇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掌心、左右脚板心等七处,每处用一道神符压住,然后再用五色布条扎紧。此七处是七魄出入之所,用以镇住七魄。再将辰砂塞入死者耳、鼻、口中,外用神符贴紧。耳鼻口是三魂出入之处,用神符以镇三魂。然后将颈项敷满辰砂,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稳。最后穿上青灰长衫。
一切妥当,已是深夜子时,这时是起尸的最好时机,太早的话,在县府的繁华街市怕吓着路人,也容易惊尸,太晚则不利于聚魂。
田古道在两具死尸的额头分别贴上辰州符.99lib.,给他们戴上棕叶斗笠。
我从田古道头上摘过七星帽戴上,手持令牌,口中念起起尸咒:“锣要打得响,鼓要打得明……祷告诸位宗师,着心用力,保护弟子……再祈宗师保佑,赶尸起件之时,孝眷人人清洁,个个平安,福星高照,绿马扶持……”
念完经文,我口含法水,往两具尸体上猛然一喷,令牌一拍,脚一蹬,大喝一声“起”,田古道见机从背上取下刻满天师咒的牛角号,发出上路的信号。
按理说,这时尸体就会应声而起,跟随我们上路。可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两具喜神中只有田师爷应身而起,李小姐却岿然不动。田古道有些失色,发起牢骚,埋怨师父不该接这趟活。
按照赶尸的行规,对死尸有三赶三不赶。凡被官府处死的可以赶,战阵身亡的可以赶,客死他乡的可以赶。理由是,他们都是被迫而死或死有不甘,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
而有三种是不能赶的:因不明原因暴病而亡的不能赶,投河、吊颈等自愿而亡的不能赶,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不能赶。病死者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将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唤回来;投河吊颈者的阴气太重,魂魄难以收拢;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自然不好赶。
而师父向天朴自恃法术高超,经常接下别的赶尸匠不敢接的死尸。他认为列入三不赶之内的,主要是因为其难度大,一般的赶尸人不愿意赶而已,如果法术够高,实际上并没有这些讲究。
死者李小姐为自杀身亡,因为阴气很重,魂魄难以收拢。如果贸然上路,可能招来荒郊野鬼,引发尸体暴动,轻则取了赶尸人的性命,重则危及村寨无辜百姓。再说,我们比不上师父的法术,到时能不能制伏死尸还是个未知数。
夜,死寂。突然,一股阴风吹过,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屋顶一声异响,一片瓦砾应声落地,掉在我们脚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猫叫声。田古道一惊,打翻了灵桌上的长明灯,宅院,陷入了无边恐寂的黑暗,我和田古道,还有两具尸体,在黑暗中一动未动,生怕惊动了对方。
少倾,田古道摸黑点燃了灯,他有些慌乱,悄悄附在我耳际,声音颤抖道:师兄,是不是这李小姐的魂魄已经走散?
这时我也心里打鼓,但是强作镇定,暗下想,怎么这么背,第一次独立赶尸就出状况!起不了尸还是小事,现在最担心是那远处的猫!
因为尸体最怕狗咬和猫叫。猫的叫声会惊尸,一惊尸,尸体就会不听摆布,最终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尽管胆子很大,这时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强作镇定拿出师兄的姿态,嘱田古道赶紧一起念驱异物咒,约莫半炷香的光景,猫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四周除了死寂还是死99lib?寂。我们回顾了一遍师父教的起尸程序和咒语,觉得应该没有问题,稍觉心安。
我想一定是李小姐怨气太重在作祟,于是我让田古道发还魂功,我则左手拿着令牌,右手扬起引魂幡,对着李女的死尸大喝一声:“畜生!朗朗乾坤,浩然正气,有冤诉冤,有怨诉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至今未报,时辰未到。此处非尔安身立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吊,故乡长辈亲友翘首企望,盼尔回乡。尔当奋起随我返乡。尔魂尔魄无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一声吆喝之后,李女的死尸从门板上一跃而起!
后面的田古道见机吹起牛角号……尔后从腰际取下小阴锣,鸣击数下,“哐……哐……”那锣声撕裂了黑寂的夜空,向四周荡开去,显得尤为阴森惨烈。
两具死尸,双手微微垂摆,两膝微屈,动作刻板毫无弹性,每一步都踩得相当生硬,步伐僵直,一前一后随我们而出,踏上了返乡之路。身后的宅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虚幻而空荡……
第三章 惊骡峡阴兵现魂
第一次赶尸,既紧张又新鲜,很是刺激。
赶着踽踽而行的两具喜神,我们昼伏夜出,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山区,我们白天也会赶路。
一路上,每逢窄路、陡坡、沟涧、桥墩、石阶、庙宇、土地祠等处,撒下冥币,留下买路钱,为喜神买路通关……
经茶店至岩石坪,一路还算顺利,过岩石坪,行至一个叫“惊骡峡”的山谷时,我们在心里暗暗祈祷老天千万不要下雨。
当时这里是贵州通往湖南的主要商道,贩运盐巴的队伍大多经过这里,但运藏书网
盐的骡队走到这里,总是突然犹豫起来不愿过往。走至谷中,便会受惊,所以得了“惊骡峡”的名称。
“惊骡峡”是个令当地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这里总是阴云不散,只要是下雨天,幽深的山谷里总会传出传来一阵嘈杂的怪响声。站在山谷口即可闻到接连不断的兵器相碰声,战马嘶鸣的声音,他们把这种奇怪的现象叫做“阴兵现魂”。
这里是古战场,据传是很久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蚩尤与另一敌对部落在此相遇,对阵厮杀,结果双方损失惨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后,每逢闪电下雨,这里就会发出厮杀声。
因为有“阴兵现魂”的传说,村民大多数不敢单独通过,而且大家还习惯进山时一起在山下磕头拜一拜,以保佑自己顺利地通过。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声音,是赶尸之大忌,怕幽谷阴魂勾走了喜神的魂魄,从而赶不动喜神。
惊骡峡,掩在连绵群山之中。峡谷两侧群峰林立,高耸入云,石峰如刀削,显得诡异险恶;长满草木的山峰则形态各异九九藏书,或张牙舞爪,或狰狞可触,或如怪兽面孔,或如索命恶鬼……谷中,山腰,林深处,飘荡着浓淡不一的云雾,在暮色中,飘渺的云雾犹如虚荡的鬼魂,使人不寒而栗……
入谷之前,山外还是晴空,我们暗自庆幸,可行至谷中,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下起暴雨,我和田古道叫苦不迭。这山谷幽深,走出去得几天时99lib.间,这时天色已暮,我们在谷中进退两难。这时见到路边有一茅草房,这是运盐商队搭的临时棚子,供休整夜宿,我们赶紧将喜神赶进茅草房。
这时,谷中雨越下越大,突然,那股奇怪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我们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起初那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继而愈传愈近,愈传愈清晰……那两具喜神一动未动,似乎也在凝听。我和田古道检查了一下喜神额上的辰州符,居然发现那符开始微微颤动,接着开始在风中飘扬,似乎就要飞将而去,我大喝一声:师弟不好!赶快操法器……
我操起背上狼箫朱砂笔,以最快的速度铺纸,画符,迅速贴在茅屋的门厅与窗户。
田古道也立即取出罗盘挂在门的正上方,围绕茅草房洒了一圈糯米,然后拔出桃木剑严阵以待……
这时,那声音并未减退,反如排山倒海般朝我们的方向袭来,呐喊声,哭叫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交错在一起,撕裂长空,形成一浪又一浪巨大的声波,似乎要将我们围困住……
我和田古道知道这是生.99lib.死攸关的时刻。师父说其实这就是阳气与阴气的战斗,谁占据上风,谁就可以取得胜利。这时我们必须沉住气,一方面,我们要提防自己身上的阳气被谷中阴气所汲耗与吞噬,同时还要守住喜神身上的气穴,不能被幽谷阴魂勾走,否则,两具喜神就会变成僵尸,我们也会成为牺牲品,后果不堪设想。
田古道用糯米围绕喜神洒了一圈,然后与我面对面,双手合拢,围着喜神,席地而坐,念起了通天护身咒。
这时,茅草房外面风雨交加,突然,一声怪音过后,林中万鸟惊飞,古战场的厮杀声犹在耳际,如万箭齐发,朝我们射来。中间夹杂着幽魂怨鬼的哭声,那声音幽怨催魂,似磁场要将我们吸殒……
两具喜神青灰的长衫在风中狂飞乱舞,猎猎作响,似乎有了生命的迹象,一阵阴风袭来,犹如一双无形的利爪,将李小姐头上的斗笠卷走,那额上的辰州符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迅速从口袋抽出一张辰州符封住李小姐的额部……又立即念起“杀鬼咒”: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九九藏书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在念杀鬼咒的当口,想起师父说童子尿可以辟厉鬼的训示,于是气运丹田,从自己的裤裆一把掏出那玩意拉起尿来。田古道见了,也掏出他那硕大无比的家什,连续不断朝外一阵猛射。说来也怪,刚才的怪声突然消失了,外面的风雨也渐渐隐了下来,不一会儿烟飞云散。
顷刻间,惊骡峡又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这种宁静总有些让人窒息的感觉。
我说,这地方不宜久留,赶紧赶路吧,争取尽快走出这深山幽谷。稍做收拾,我们赶着两具喜神在黑暗的山谷里继续前行……
一边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深谷中摸黑潜行,我一边在思考一个疑团:刚才那风雨声和厮杀声戛然而止,难道是童子尿起了作用?
第四章 桃花林人尸乱性
今天是进入惊骡谷的第三天了,反正这里深山峡谷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子,我们也就没必要昼伏夜出了。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必理会昼夜轮回,不必担心遇到村落的野狗,也不必时刻聚神注意提醒过往路人避让喜神,倒也落个自在清净。
大概是人迹罕至的缘故,峡谷内的羊肠小道时隐时现,长满了杂草,路的两边也是荆棘丛生,有时突然冒出一兜不知名却长得甚是茂盛的灌木,挡住去路。
长时间在这幽深的山谷内行走,有恍若隔世之感。寂寞,犹如一股愈拧愈紧的绳子,紧紧地套在你的脖子上,勒得人有些透不气来。偶尔,自己也会生出这是四具尸体在游走的.99lib.怪异感觉。此情此景,枯燥无聊,当行至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我取下狼箫朱砂笔,在一块石碑上挥洒诗情:
一条幽径路,
两对生死人;
落地脚无风,
履过不留痕。
两个不同世界的四个人,在一条相同的小道中,就这样不徐不疾地走着,除了林间偶尔传出的几声鸟叫声,是死一样的沉寂。我与田古道极少说话,怕过分的喧嚣会触动这个灵异空间的某个触角,从而引发一场不可收拾的灾难。在这样的环境里赶尸,是无需响阴锣的,也是忌讳敲打手中阴锣的,在一个近乎死寂的环境里,阴锣声反而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在上一个陡坡时,我踩虚一脚,一个趔趄失足,撞翻了身后的田师爷与李小姐,两具喜神倒在坡边的小水沟里,为求平衡,我一把抓住身边的杂草,大概用力过猛,这时小阴锣从腰间滑落,摔在脚边一个岩石上,“哐当”,发出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山谷,那声音尤为凄戚刺耳,并荡起一股幽绵回音。倏地,天空乌云蔽日,谷内远处原本舒展的云雾,像煮沸的开水,突然剧烈翻卷起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知道这是那声音触了霉头,有脏东西在作怪。
我对田古道说:“师弟,操家伙!”他立即熟练地解开裤腰带,掏出那胯下的鸟玩意,作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说来也怪,就在田古道解开裤子露出那玩意之后,刚才的乌云以及远处翻滚的云雾居然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与田古道重新作法,将田师爷夫妇赶出水溪,这才发现两具喜神灵衣已经湿透,且沾有泥渍。按照规矩,尸体衣服湿后,必须马上换成干的,否则会加重尸体的阴气,容易导致尸体魂魄走散。
我们决定就近找一个宽敞的地方,为喜神更衣。
估摸半炷香的样子,谷中不远处又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声,一股淡淡的花香向我们弥漫而来,让人神清气爽,空中几只飞舞的蜜蜂,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机。受了感染,我们加快脚步往前赶去,转弯,翻坡,过顶,眼前的一幕让人惊呆了——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桃花林!
桃林处于谷底一个巨大的盆地,面积竟有百亩之众。这里犹如一个天然的盆景,鸟语花香,桃花盛开,一条小溪绕桃林而过。在桃林的中间,有一间竹子搭成的房子,一圈篱笆墙围着一片绿地。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听到了雄鸡打鸣的声音……
“秀才,你说那竹房子里有没有人?”
“一片这么大的桃林,应当有人照料!”
“那你说里面是男人还是女人?”
“可能是一对夫妇隐居于此!”
“我看未必,顶多就是一老头,女人哪里耐得住这寂寞啊!”
“这么美的桃林,应该配上佳人才更有情趣!”
“那我们打个赌,赌注两百文,你赌有女人,我赌没有女人!没有现钱,可以赊账记账,日后赶尸赚了钱再还……”田古道从怀里取出一张画神符的黄纸,准备记录下赌注。
我没有理睬他,越理他越来劲。这小子好赌成性,怕是已经病入膏肓。
见我没有搭话,自觉无趣,田古道怏怏地将纸又塞了回去。
我与田古道决定赶着喜神去那竹屋歇歇脚,顺便把两具尸体的湿衣更换了。
不一会儿,穿过花香熏鼻的桃树林,来到竹屋前。想想在这幽谷之中,居然还有如此世外桃源,真是不可思议!心底暖流涌动,一股浪漫情怀油然而生,于是在屋子的竹墙上挥毫而就下面诗篇:
山空谷幽斜径歪,
遍地桃花朵朵开;
绿裳粉颊紫枝头,
世外桃林谁人栽。
“秀才,瞧你那酸劲,到处挥毫泼墨,卖弄自己的文才,我看要不了多久,你背上的朱砂笔就会变成秃笔,我看到时你拿什么来画灵符!”田古道似乎看不惯我这个落魄秀才苦中作乐的作派,却学着卖弄自己的半桶水才情,也跟着赋诗一首:
好大一盆花,
真想送给她;
可惜她不在,
送她姥姥家。
不知道这家伙说的“她”到底是谁,也难怪,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了,还是童子身,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多少充满活力的精虫就这样憋死在春情萌动之中,真是作孽。如果不是家里穷,他这个年纪在农村应该早已是孩子他爹了,甚至可以当上爷爷了。
见我懒得理他,田古道便说:“秀才,我们在这个好地方休养几天吧,这里真是人间仙境啊,奶奶个泡菜!”
“我也正有此念,待会一定要在这世外桃源静静地读读书。能在此等美景胜地读书,也不枉做了回读书人。”我回答道。
“你真是书呆子,心里只想着读圣贤书,就不怕读成傻子?”田古道嘀咕道。
来到竹屋门前,居然发现没有人,我推开虚掩的竹门进屋探视了一番,发现门的正对面有一桌一神龛,桌上摆着一灵牌,黑底金字,上书“冷氏祖先之神位”。屋内居家什物一应俱全,但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侧墙上挂着一个骷髅。屋角布满了蜘蛛网,见到我的到来,一只巨大的红蜘蛛警惕地敌视着我,显然很不欢迎我这位不速之客。
屋子里一条板凳显得尤为打眼,凳面很干净,显然刚有人坐过,而其他凳子都落满了灰尘。这条凳子所表现出的怪异,让人心里扑通扑通直打鼓。
出了屋,在屋子的左侧,那圈篱笆竟然没有进出的门扉,地里除了杂草,就是满地的韭菜,一片翠色。而屋前坪后,一群鸡在自由自在地觅食逗玩,几只朱冠雄鸡在母鸡中间调情示爱,展示着自己身上一袭美丽的羽毛,对我们的到来,显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
一片含苞怒放的桃树林,一座没有主人的竹屋,一条令人愕然的凳子,一个没有门扉的韭菜地,一群不避生人的鸡……这些诡异的元素叠合在一起,足以让人悚然,刚才我们的欣喜荡然无存。
对于赶尸匠来说,人生词汇里不容许存在“恐惧”二字。既来之,则安之,我和田古道将喜神赶进竹屋,面壁而立,接着检查喜神身上的符咒。
在掀开李小姐斗篷的一刹那,感觉一股惊艳之美扑面而来。
这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样:乌发蝉鬓,淡唇皓齿,玉指素臂,身材亭亭,生前确是一个绝色的窈窕淑女。一身素衣裹着难以琢磨的冷艳,那双一直没有闭上的大眼睛,眼角含恨,怨容可观,却使人顿生怜爱。我不禁想起“愁凝歌黛欲生烟”“红消香断有谁怜”的诗句。
若在生世,定是一个手执罗帕轻掩淡唇的如烟女子,自是引人怜香惜玉,叹息垂泪。虽然身体被灵衣掩裹,但是那丰满高耸的双峰依稀可见。我心下叹息一声:如此美艳女子,只应天庭有!
与李小姐眼睛对望的瞬间,我一个激灵,提醒自己不要动了男女之念,匆匆掩好斗篷。
我和田古道出门,在台阶上坐了,田古道很有感触地说:“秀才,这地方真是好。要是日后老子赶尸赚钱发达了,我就把它照搬到我的家乡,然后娶几个女人,生一窝崽子。最好生二三十个,老子自己当保长,好好享受一把,奶奶个泡菜……”
我赶紧打断他的臆想,做我们这一行,是不能结婚生子的,否则法力尽失。谈论这样的话题,自然不合时宜,也有违师训,为大不敬。
当下紧要之事,是给两具死尸换上干爽的衣服。可我们并没有准备多余的灵衣,于是,决定生火烤干湿衣,然后再替他们穿上。我们分头行事,我去周边检些干碎树枝与须叶回来引火,田古道为两具尸体脱衣净身。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我拾掇好一大捆干柴,回屋准备生火。
进屋一看,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李小姐仰躺在一张闲置的门板上,旁边堆着一堆凌乱的衣饰。田古道光着屁股,趴在李小姐的身上……
见到这一幕,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近乎窒息,感觉五雷轰顶。
当时脑子只有一个反应:完蛋了!
活人与尸体交媾,尤其是与陈寒已久的死尸交媾,活人身上的阳元将被尸体的阴元所吸噬,慢慢减耗,最后丧失殆尽,轻者魂魄游失,重者猝病而亡。对于赶尸匠来说,色戒更是戒中之戒,破色戒为赶尸大忌!赶尸是一门特殊的手艺,因为经常要与游魂阴鬼打交道,必须保持童子身,以保障体内真气旺盛,用以辟邪却垢,一旦真气损耗,或有性命之虞,也不再适合赶尸。更重要的是,赶尸匠糟蹋自己驱赶的女尸,是不讲职业操守,严重影响个人信誉的,倘若被人发觉,再不会有人请你赶尸。
也许是第一次碰女人的身子,手忙脚乱的田古道过分投入,对我的到来浑然不知。
我也一直呆在原地没有动弹,说实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女人的胴体,我也有些分神,加上遇到田古道的异才之举,更是惊呆了。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待清醒过来,我故意咳嗽了一声,田古道还是毫无知觉。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我难免有些羞涩。见田古道已经进入忘我境界,我只好加大声音接着咳嗽几声,可他还是没有感觉到我的出现。
于是,我恶气横胸,猛提一口气,大声呵斥道:“田古道你这个畜生,你在干什么!”
听到我的怒斥,田古道幡然惊醒,一脸尴尬与愧色,提起裤子慌乱而逃。我追出屋外,这家伙已系好裤子,只讲后悔不迭,他拼命向我解释,说刚才一定是中了邪,怀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东西在作祟……
我怒气未消,不听他辩解,径自走回竹屋收拾残局。只见那李小姐赤身仰天而卧,双眼圆睁,怒容犹存。
实话说,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也不禁心旌摇荡。我曾经无数次构想着第一次见到女人玉体的场景,没想到竟然是一具寒尸,真是有些不堪。我连忙念起“定心经”,免得自己做出出格之事99lib.。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在为李小姐撩衣遮体的时候,我发现她苍白的眼角竟然流淌着一滴清泪!
这真是个可怜的女子,生前遭淫官奸污,死后还要遭人蹂躏,这样的悲恨与屈辱怎能承受。一滴清泪,莫非是无奈的宣泄与抗议?我在心里说了声“罪过”,愈发觉得田古道不是个东西。
此时,我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凡尸体长毛、长甲、起异味、流泪、生烟、隆腹等,皆有尸变嫌疑。”我顿时感觉事情不妙,惊起而立,却发现更加惊怵的一幕,李小姐旁边的田师爷顶上灵符飘动,头上升起一股淡烟,久旋不散,难道这是田师爷阴魂出窍的前兆?
赶尸的人都知道,其实尸体与活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尸体与尸体之间也有交流,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我们难以察觉而已。在我的家乡,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对富家父子遭强盗谋害,死后相邻而葬,引来一伙盗墓贼。夜间挖墓盗取陪葬物时,盗墓贼听到一个小孩凄厉的声音在不停哭喊:“不要动我父亲。”盗墓贼落荒而逃,没多久,这伙人全部暴病而亡。
所以赶尸一定要镇住三魂七魄,万一魂魄出窍就会引发不测。
田师爷头顶冒轻烟,想必是刚才田古道当着他的面,对李小姐乱伦,惊了田师爷的尸气,使得他体内幽怨积聚,怒毫贯顶,阴气上行,经哑门、天柱诸穴,最后冲破百会穴,尸体的阴魂即将全部飘散,到时尸体不可控制。
师父只教了我们封尸咒,却没有教我们固魂咒,一旦田师爷尸气散尽,我们将大祸临头。我听师父说过,浦市一个赶尸学徒,因为学艺不精,引发变端,最后被死尸吸阴而亡。
我拔腿出屋,田古道得知情形,哭丧着脸,情急之下,他跑到屋内,居然再次掏出那玩意儿,对着田师爷的尸体撒尿,然而那死尸并不理会,兀自头顶冒烟。田古道已经破了色戒,失了童子身,自然没有了功效。
我知道,田师爷体内的魂魄马上就会散尽,当务之急是要寻求自保。我立即点火,架锅,煮水,从屋后搬来干燥桃树枝,削下树皮投入水锅,再取树枝丫杈部分,一尺一截,如此八十一截,在坪前设八卦阵。
田古道则在屋前抓起那只调情技术最高的雄鸡,宰了,提鸡绕八卦阵一周,用鸡血画出一个圈。我嘱他跃入篱笆内采韭菜,越多越好。待桃树皮水煮沸后,将水泼在屋门前。此时,田师爷头顶已经停止冒烟气,一阵不详之感袭来。
我与田古道跃身入桃木八卦阵内,坐居阳仪,吩咐田古道生食韭菜。韭菜俗名壮阳草,可以逼出其体内阴气,加速恢复元气,桃树八卦阵.99lib. 可以辟邪,可以暂时避挡一阵。
少瞬,听到屋内发出一声飘渺而低沉的哀鸣……
这一突发状况,实在让我始料未及。
想我一介秀才,肩负重振家族、光宗耀祖之重任,为了考科举赚盘缠,不耻下学赶尸,却没想出师未捷先遭不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何以面对冷氏列祖列宗!想念至此,不觉引颈长叹。
望着身边的田古道,气打一处来,平时觉得说粗话有辱斯文的我,终于禁不住也动了粗口:“田古道,我骂你先人,你管不住自己,害我给你陪葬,我恨不得将你阉了……”
田古道自知理亏,也不声辩,一手下意识地护着裆部,一手抓过一把韭菜狂吃猛吞,接着叹息一声:“要是师父教了我们固魂咒就好了。”
此时,屋内有了声响,一会儿,田师爷已经碎步外移,其顶部的辰州符已经被振脱,低檐斗笠下面,一张本不难看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狰狞邪浊,行至门前,被桃皮水所阻,欲进不能,徘徊一阵,又是一声哀鸣。那声音低沉阴森,却有极强的穿透力,他几度想破门而出,却徒劳而返。
我提到嗓门的心稍稍安了点,突然,一对公鸡与母鸡跑在桃树水淋过的地方很悠闲地拉了泡屎。田古道叫声不好,因为雌雄双鸡的排泄物可以解除桃皮水的法力。果不其然,那鬼魅已移步出户,径直向我们逼来,围绕桃木八卦阵转圈。
我暗叹一声:天要灭我!
我嘱田古道默念《伏魅经》,不知道那家伙是良心幡然醒悟还是一下失去了定力,对那死尸道:“田老爷,我禽兽不如,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们夫妻的事,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日后我给你们多烧纸钱,每年给你们祭拜扫墓……”
那死尸毫不理会他。
如此对峙良久,天色垂暮,那死尸仍不停绕我们转圈,走动时掀起一股股阴风,寒意袭身。这时我感觉肚子咕噜,这样下去,不被那鬼东西所害,也要饿死在此。那田古道食入了韭菜,似乎并不饥饿。
人尸对峙僵持,又过了两个时辰。
那东西见奈何不了我们,竟去将鸡群赶过来。
我暗自叫苦不迭。如果鸡将我们的八卦阵踩乱,我们就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我们暗暗祈祷:鸡们千万不要过来。可事与愿违,鸡群在几只母鸡的带领下,朝我们的八卦阵而来。它们盯住田古道的眼神很古怪,似乎怨恨田古道杀了那只调情种子选手的大雄鸡,让它们失去了快乐的滋味。
那鸡群,被死尸赶着,以复仇的姿态,在八卦阵上舞蹈。顷刻,那八卦阵一片狼藉,那死尸朝我们迈将过来。
我闭眼。心想:此命休矣!
第五章 危难处师父现身
那死尸步步紧逼,我与田古道拔腿欲逃,怎奈阵法已乱,反倒作茧自缚,一时动弹不得。冤有头,债有主,那怪物居然也知道分出主次,一把抓住田古道,在他的脖子间嗅了嗅,然后张开毫无血色的大嘴,就要咬将下去。田古道惨叫一声:“我还没有结婚啊”,准备受死。
“扑哧”,只听得一阵树叶的婆娑声,一个黑影已近眼前,一把桃木剑挡在田古道的脖子上,然后一条“锁鬼绳”套住了田师爷的脖子,往后一拉,人尸分了开来。
我定神一看,原来是师父向天朴!
田古道如梦初醒,见来了救星,陡然间又恢复了元气。只见师父从身上掏出一把粉末,撒在那尸体的人中处。那尸体似乎不愿善罢甘休,向天师转手拿出一道灵符,粘在尸体的眉心,那怪物动弹不了,但依然余怒未消。
只见师父走近那怪物,在其跟前耳语了几句,少顷,那怪物就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不再发作。
师父呵斥一声:“畜生,进去吧!”
那怪物竟然很听话地朝屋内移去。
我连忙谢过师父,田古道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向师父作揖问好。
“我不是你师父”,师父将屁股对着田古道,厉声呵斥道,“我真是瞎了眼,收了你这样的畜生!”
看来师父已经知道田古道的异才之举。
按照规矩,徒弟犯了戒律,师父就要将其逐出师门。尤祝科的弟子,在入师门之前都要熟背赶尸戒条。田古道自然知道师父的意思。.99lib.t>
“师父,你不能不管我啊。”田古道扑通一声,跪在师父跟前,苦苦哀求。其实田古道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凡是活人与尸体苟合之后,如果不找道术高深的法师施法驱邪,一定活不过七百二十天。
“你滚吧!”师父清理门户的心意已决,语气斩钉截铁。
田古道一把抱住师父的大腿:“师父,徒儿知道错了。我左有高堂老母,右有多病老父,我要服侍他们二老到百年之后,还要给师父你老人家尽孝啊,你就开恩救我一命吧。”
见师父他不为所动,又转而求我:“师兄,你帮我求求师父吧。”
实话说,对田古道的所作所为,我很是憎恨,觉得他没有人性,但是却同情他的双亲,他们还眼巴巴指望着儿子早日出师,赚大钱给他们颐养天年。于是,我替他向师父求情。
师父沉默良久,脸色有所缓和,转身往山里去了。
不一会儿,师父手 里捏了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蛇回来,一看就知道是毒蛇。
师父让田古道将裤子脱了。
田古道见了这架势,死活不肯,以为师父要取他性命。师父发了怒,一掌将其击倒在地,田古道动弹不得,任师父卸了遮丑布,露出胯下那硕大的是非之根。师父将蛇丢在田古道胯部,那蛇一口咬住他那儿,只听田古道一声惨叫,山谷一片静寂。
我不忍再看,心里猜想田古道只怕已经气绝身亡。
少顷,我睁眼一看,却发现那毒蛇竟然已经横尸于田古道脚下,之前身上黑白相间的花纹也消失了,全身变成了黑色!
田古道此时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却也无大碍。我当下暗想:难道田古道那玩意儿有毒?或者那蛇是因为吸出了怪物的阴毒而亡?
接着,师父起身拿出银针,将田古道衣服撕开,也不言语,将银针扎入他的箕门、魂门、命门、风门、梁门诸穴位。然后运气由下往上推拿,再将田古道左手铺开,取小指置于桃木之上。师父从背上拔剑,突然猛地一剑,将田古道的小指砍落。田古道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银针从各穴位喷射而出,那小指断处,流出一股浓稠的黑色血液。师傅从包里取药粉撒了,然后画符一张,在火上烧成灰,让田古道泡水服用了,渐渐的,田古道又恢复了阳气。九九藏书
师父仰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我向天朴一世英名,居然要毁在你这无耻的东西手里!
我早就听说过,在赶尸一行,凡是门下弟子犯色戒的,其师父就要减阳寿三年。乱伦奸尸者,将永远关在地狱里。
事已至此,师父也别无他法,既想救下田古道一条小命,又不肯认田古道为门下弟子,于是说:“罢罢罢,你以后就做我的挂名侧室弟子吧。”
所谓侧室弟子,指没有正式过堂拜师,却又得到指点的弟子,或可相当于佛家的俗家弟子。师父之所以这样处理,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其实师父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这也是赶尸堪考的规矩。
师父之所以没有将田古道完全清理出师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师父有些自责地说,这次本不该出事,由于自恃道行高深,过于疏忽才酿下这等狼狈之事。惊骡峡他经常赶尸过往,但从未遭遇不测。他疏忽了这片桃花林,大凡赶尸童身男子过往桃花林是需万分谨慎的,因为桃花发出的香味可以刺激男性春情萌动,对男女交媾之事特别向往。如果赶的是女尸,最好避开这条道路。让他尤为自责的是,他忽视了田古道胯下那巨大的祸根,那东西遇桃花,一定会膨胀而不安分。师父说,这次断了田古道一根指头,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田古道与死尸苟合,触犯了天理常条,命当该绝,在师父施法后,总算保住了小命,但是并不意味着后事无忧。由于他体内吸入了阴寒晦气,一时难以排除,需要慢慢调养整固才能恢复,大凡此等情形,都使用采阴补阳的办法予以涵养。
见这厮已经破了童子之身,又已退为侧室弟子,师父给了他一个偏方:每逢农历双日的晴天,当晨曦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之时,面朝东方,掏出胯下那玩意汲取晨露阳光,每次半个时辰,此为天地之精华,可以助阳,如此坚持两年,即可痊愈。
田古道鸡啄米似地点头。
师父将残局收拾好,并教了我们“封顶咒”的口诀,嘱咐我们一路小心,不可再出差错,之后飘然而去……
望着师父隐去的背影,我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行囊中的《论语》不见了,我当下大急,准备返回桃花林寻找,那可是我参加科举不可或缺的命根子。虽然我已将《四书》《五经》和程朱理学释义典籍翻过无数次,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囫囵吞枣,很是生涩,必须做到默念于心,全部消化,才敢赴考。
田古道见状,死死将我拉住,大喊:“秀才,去不得!你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啦?那里面邪乎得很,你的道行还不够深,千万去不得!”
田古道说得也有理。罢罢罢,只有到前面繁华镇市再去买新书了,又得花掉一些纹银。这对捉襟见肘的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一边望着桃花林的方向,一边自责不已。
?99lib?t>桃花林一处,遇事很多,想来仍然心有余悸。同时,也留下了很多疑团:为何师父对田师爷耳语几句,那尸体居然乖乖听从摆布?师父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何在这野谷之中竹屋内,竟然摆放着“冷氏祖先之神位”?难道这与我们冷氏家族有何瓜葛?为何……
一阵苦思冥想,不得要领。田古道若有所思,对我说:“秀才,不对啊,现在时已八月,离春日时分久远,为何桃花还在盛开?”
经田古道一提醒,我才发觉这山谷确实诡异。
第六章 中秋夜鬼崽出世
清晨。一阵鸟叫声将我唤醒,我睁开眼睛,外面是柔和的阳光,却不见了田古道。我寻出屋去,只见田古道在桃林溪边草地的斜坡上,赤裸着身体,朝着太阳的方向席地而坐,神情虔诚略显惬意,原来这家伙正按照师父的偏方在“晒鸟”!
今天明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而非双日。看到他那德行,我就讹他:“今天是中秋,你在单日晒鸟,会使身体内的阴气变本加厉……”
田古道不信,说明明是双日啊,他掐指一算,果然是自己记错了日子,于是后悔莫及,嘴巴里不停地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看到他像热锅里的蚂蚁,我有些幸灾乐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反正这幽谷白日也无人出没,吃过自备的干粮,我们赶着两具尸体继续往前。辰州府、永顺府所辖之地,多是深山老林,道路崎岖。有时不远处人声可闻,如要靠近却得花上几个时辰。要走出这幽深的峡谷,似乎遥遥无期。
一路无语,赶尸潜行。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与田古道商量,决定找个地方落脚歇了。
正在举目寻望之际,突然发现小路前方的石头上有一老妪,九九藏书拄杖而歇,这老妪青布长衫,头戴一黑色粘绒无角帽。
按照规矩,田古道从腰间取下小阴锣,轻轻一敲,并喊道:“阴人赶路,阳人回避;要避不避,后果自理……”
按常理,路人听了这声音惟恐躲避不及,那老妪却不躲闪。再敲,再喊话,亦是不动。田古道嘀咕说:难道这老婆子是聋子不成?
我们只好继续前移,近了一看,那老婆子年过七旬,表情漠然,毫无惧色,一只眼睛明显塌陷,往里凹了进去,许是瞎了。老妪见我们走近,对两具死尸似乎熟视无睹,也不过问,竟与我们接了话茬,招呼我们坐下歇脚。我与田古道对她的表现也颇是好奇,就依她歇了。
老婆子说自己是稳婆,专事接生已经五十多年,由她接生的孩子足有千人之多。那并不讨人喜欢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自豪感,由于一只眼睛凹陷的缘故,在暮色之中,那脸色显得有些惨淡,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神。
原来是一接生婆婆。话语间,我瞥见她腰间挂着一个暗青色绒布小袋,她似乎懂了我的好奇,便打开布袋,拿出一把剪子。
老妪拿出剪刀的动作很是小心,拿出后用手轻轻抚摩,就像一个将军爱抚着自己心爱的战刀。那剪子虽然有些年头,却全身无锈,刀锋处寒光四溢,表明她接生的业务应该从未间断,岁月的磨砺在这把剪刀里隐约可窥。
老婆子称自己一直独居在这山谷里,平时也不劳作,就靠替人接生以谋生计。她抬杖前指,远处山腰间炊烟袅袅,似雾似烟,她说那是她的家。她知道我们要找落脚处歇夜,告诉我们,在离她家的不远处有一土地庙,可以临时借住,很多过往盐帮大都搭脚于此。我们谢了那老妪,寻土地庙而去。
在我们抽身而去的时候,那婆子在身后说:“如果有接生的事,就来找我。”
我与田古道觉得甚是蹊跷,心想,我们两个大男人,外加两具死尸,哪有什么接生的事。这老婆子怕是想赚钱想疯了,连死人和大男人也不放过……
放快脚步,我们半个时辰就到达了土地庙。说是土地庙,其实不过就是一间瓦房而已。屋子不高,不过十尺。入屋,有些压抑感,屋内一神龛一香炉一土地神像而已,别无他物,显得荒凉凄切。不待我们安顿妥当,突闻一声吱吱凄叫,原来是一条眼镜王蛇在此觅食,一只肥硕的老鼠被它咬在嘴里,作垂死挣扎,尾巴颤抖几下,然后归于静寂。那王蛇慢慢将老鼠吞了,在体内形成一个巨大的凸状结。
我与田古道叫声不好,赶紧念起驱物咒,叫声:“畜生,出去。”那东西径自溜出门槛,游进草丛,瞬间不见。
尽管刚才那老妪向我们介绍了这土地庙的由来,我们还是觉得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庙有些古怪。按那老妪说法,此山谷平日无人过往,以前常有悍匪出没,主要是劫持贵州过往湖南的盐巴商人。每年总有一至两队盐帮骡队在这里遭遇不测,倒霉的还要陪上性命。后来有贵州富商不堪土匪骚扰,就斥资在这里建土地庙,一则祈求土地老爷保平安,二则可以作为落脚打尖之处。
据说自从这土地庙建成之后,香火虽说冷清,但劫案却有所减少。
我与田古道烧香燃纸,祭拜了土地菩萨。一阵安顿之后,已是亥时。此时中秋姣月已上树梢,张目含羞,掩映在山谷之间。银河流泻无声,空中皎洁的月儿,就像玉盘般洁白晶莹。
我与田古道没有睡意,坐在庙宇的门槛上赏月。
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日子,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我和田古道却在这个荒郊野外的鬼地方,没有月饼、大枣,更无美酒可把,却与两具死尸为伴,想来觉得很是荒唐可笑。
皓月当空,勾起了我读书的欲望。我从行囊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孟子》,就着朗月半背半诵起来:“公孙丑问曰:吾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皙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皙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
我正吟诵得来劲的时候,田古道一把夺过我的书:“秀才,我真是服了你,满嘴之乎者也,念的什么玩意。这荒山野岭的,读什么书啊?真是很无聊,奶奶个泡菜!秀才,你读书读得多,干脆讲讲中秋的来历吧。”
也许是无聊之极,田古道没话找话,说:“秀才,你读书读得多,给我讲讲中秋的来历吧。”
在这环境里,反正也难以找到赏月的乐趣,我就乐于给他传授史闻,告诉他中秋的来历:“相传古代齐国丑女无盐,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齐王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立她为皇后,中秋拜月由此而来。”
“秀才,那无盐到底有多丑?你说具体点啊。”
“无盐又叫钟离春、钟无艳,她黄发稀疏,且高挽头顶,大额头,深眼窝,高鼻梁,紫唇掩不住两颗大门牙……你说这样子丑不丑?”
“丑!实在太丑了!我就搞不懂,那齐王为何如此没有品味,居然封她为皇后?”
“因为无盐从小拜月啊,因为月中嫦娥以美貌著称,故少女.99lib.拜月,自己也会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其实这都只是民间的一种传说罢了。还有一种说法,相传无盐女年四十而未嫁,但她喜耍枪棒,关心政事,有隐身之术。曾自诣齐宣王,当面指责其奢淫腐败,宣王为之感动,乃罢女乐,退谄谀。许诺说,如果无盐击退进攻的赵军,便允许其入宫。后无盐女果然大败赵军,于是齐王便立无盐为后。因此,当时民谚云:无盐娘娘生得丑,保着齐王坐江山。”
田古道也没听出个名堂,却对无盐这一名字产生了兴趣,自作聪明地说:“秀才,这女子家里是不是缺盐啊,难怪长得奇丑无比。无盐那可使不得,盐是生劲的好东西,我们乡下牛牯在大热天的时候,都要喂食盐巴,这样可以强身壮力。尤其是那种猪,在配种之前定要进食盐水……”
“名曰无盐,并非缺盐,因为她是齐国无盐邑人氏,所以叫无盐。”
“因是无盐人氏便叫无盐女,按照这种逻辑,如果一个老头住在一个叫扒灰的地方,岂不要叫扒灰翁?”
皓月当空,本是很好的赏月时机,但被他这么一搅和,人全然失去了雅兴。
想想屋内的那两具尸体,尤其是田师爷与李小姐的遭遇,更是令我没了赏月的雅致。触景生情,不由怜悯起这对夫妻来,就着月色,我在土地庙的外墙上挥笔成诗:
天上月圆人未圆,
冤魂一双怨难填;
阴曹相思无处寄,
来世再续鸳鸯缘。
田古道听了我吟诗,接了话茬,说:“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月亮,还是说点高兴的吧,我也作了一首诗,你觉如何?”
一个月饼空中挂,
四周星星像地瓜;
要是饿了怎么办,
那就张嘴吃了它。
这田古道真是一把煞风景的好手,大凡很好的诗境,只要他一张嘴,总要被他这根搅屎棍搅得气氛全无,狼狈不堪。
望着空中的皎月,我突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府长沙。我却还在为赚取参加科考的盘缠而夜宿荒山野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湖南各地的生员,此时应该也正在考舍的烛光下,为博取功名而伏案奋笔。我同样为秀才,命运却如此迥异。别人在参加科举,我却在荒郊野外赶尸。我在心底为自己抱不平:徒有满腹经纶,却卧于草莽,不为世容,悲哉!
念想及此,正准备吟诗赋之,突闻田古道压着嗓子发出惊叫:“秀才,你快看,天狗食月!”
田古道一惊一乍,那声音碰到前面的山峰,弹射过来,形成一股空荡而又突兀生硬的回音。在这冷月之下的荒野,使人不寒而栗,比广寒宫的寒意尤甚。随着田古道的叫声,我抬头望月,只见空中那轮本来如镜初磨的明月,一点点地被吞入黑影,渐渐如弓如钩。本来是明月星稀的十五之夜,突然天地浑沌起来。
顿时冷风飕飕,阴雾惨惨。最终,那阵乌云逐渐飘游过来,然后将月亮死死遮盖住,黯淡之后一片漆黑,空谷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我与田古道默坐不语。
赶尸人忌讳狗,这下遇到“天狗”自觉不爽。按照我们当地的说法,“天狗”是令人畏惧的凶神恶煞,看见它吉少凶多,可能遭受血光之灾。
我依稀记得古籍云:“天狗星坠地,血食人间五千日,始于楚,遍及齐、赵,终于吴,其光不及两广。”后天下之乱,皆如所言。一想到这里,我心下有些慌乱,于是在心底聚神酿诗,以转移注意力。
估摸默坐了半个时辰,突闻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似有似无,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
因为此时黯然无光,我看不见田古道此时的脸色,以为是幻觉,赶紧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居然没有感觉。再掐,亦无感觉,于是气运丹田,使劲掐将下去,居然还是毫无痛感。我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手忙脚乱,原来掐在了田古道的大腿上,这小子居然不敢叫出声。99lib?
不久,漆黑的夜空逐渐露出一丝亮光,亮光面慢慢地由小变大,那个乌云遮掩的月亮终于重新悬挂在苍穹中……
“秀才,刚才有一只手掐了你的大腿吗?”田古道微弱的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暗自好笑,将错就错说:“没有啊,难道你遇上鬼了!”
“那你听……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吗?”那小子有些语无伦次。
我继续讹他:“没有!”
“绝对有!”
“没有!”
“那我们打个赌!”
田古道话音未落,突然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惨烈凄厉,像一把锋锐的尖刀,似乎要将寂静的天空撕裂开来,吓得我们的五脏六腑险些移位。
“师兄,是不是黄昏时分那老婆子在接生啊?”田古道此时不叫秀才,改称我为师兄,我猜他是缺乏心理安全感。人一紧张,就需要寻求心理倚靠,彼此聊以取暖慰藉。
我与田古道侧耳聆听,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再竖起耳朵,两人脸色惶然,那声音居然自土地庙里发出!
我们念起定神咒,然后敲打火镰,点燃火把,进得庙来,竟然发现一婴儿滚落在李小姐尸体的裤脚下,一滩羊水湿遍了死尸的裤脚处。
那婴儿头部粘着羊水膜,一根脐带从死尸的裤筒里牵出,连接着婴儿的肚脐。
尽管胆大,我和田古道还是不免骇然,难道死尸也可以生产?
见到眼前的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我与田古道愕然,反映有些愚钝。
按照民间的说法:天狗食月,必有妖孽。难道这婴儿是妖孽?
田古道此时倒是清醒了一些,说:“管它是人是妖,我们让它顺利生下来再说。”
事已至此,我也同意田古道的想法,可我们都没有结婚生子的经验,何况我还是童子之身,哪里见过这架势。
田古道想到了今天傍晚时分遇到的老妪,说可以喊她来接生,我让田古道去唤那老妪。
田古道脸上有些不快,但碍于我是师兄,只好从了。于是打起火把,朝那老婆子的住处而去。
不一会儿,那老婆子与田古道即来到庙内。
只见那老妪动作熟练,犹如技艺精湛的庖丁,从腰间取出剪刀,咔嚓一下,将脐带剪了,然后嘱我们用她自备的土瓮去庙边小溪打清水。
田古道打来清水,准备用火烧沸,他说:“在我们乡下见过稳婆接生,都要烧开水一大盆,一则给剪消毒,二则给婴儿洗浴。”
那老婆子见了,骇然制止了他,说:“用冷水即可……”
我们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那老妪不理我们,径自在脐带剪断处涂上麻油,只见那脐带甚是怪异,连着李小姐的那头没有血迹,而99lib?连着婴儿的一头却带着绿色的汁液。难道这小鬼的血液是绿色的?
老妪见了我们惊讶的表情,也不理睬,嘱我们回避,说是要给母尸处理一下。
我们出屋静候,田古道说了自己的疑惑,我没有吱声。
没多久,那婆子唤我们入内搭帮手,她已将胎盘置于自备的土瓮内,让田古道就近找个地方掩埋了。然后将用冷水洗过的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脸上惟一的一只眼睛充满了慈爱,就像一个手工作坊的匠人欣赏着自己制作的艺术品。
借着火把闪烁的余光,我终于看清了婴儿的外貌:那婴儿脸色寡白,毫无血色,头顶尖尖,像一个倒扣的米斗,四周头发茂盛,顶上却一毛不发,看似一小老头。两耳齐肩,巨硕无比,两个手掌都长着六个指头,两个脚掌却只有四个脚丫,粗看甚是丑陋,但那双眨动的眼睛却活泼可爱,一副聪明机灵的样子。在其屁股左面,有一褐色胎斑,其形状居然与我见过的大清版图甚为相似。那老婆子在其屁股上拍打一下,他居然发出脆脆的笑声。田古道进门之后,见了亦是一愣。那婴儿见了田古道,居然张开两只小手,要扑向他,似乎见了自己的亲人。田古道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婆子见了,有些不悦。那小子倒也无所谓,自个抓起头顶的毛发,然后嘻嘻一笑,自娱自乐。我嘱老妪用布做襁褓,将孩子包扎好。那婆子说不碍。
我问:“这孩子为何长得如此怪异模样?”
那婆子说:“这不是一般的孩子,我接生五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灵童,能得到灵童是你们的福分。你们以后要善待他,对你们自有好处,他可以帮助你们逢凶化吉。如果不善待他,就会遭受天谴报应!”
我与田古道听婆子如此一说,有些急了:“我们是赶尸人,哪里有哺育婴儿的经验!这如何使得?”
那婆子说:“不碍事的,这孩子‘二坐三爬四发牙’,第五天即可离地自己行走,无须你们照顾,且对赶尸之人大有帮助。莫问来由,到时自然知晓。”
我与田古道将信将疑,才想起问这孩子是男是女。
那婆子也不搭理,只说了一句:“灵童自有乖巧处,何必分出男和女。”这话极像道行高深的和尚说的谶语,让人似懂非懂,像是答复我们,也像自言自语。
婆子接着道一声:“善待孩子就是善待自己,你们好自为之吧。”之后飘然而去,说来也怪,那老妪三寸金莲,居然身手极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由于事情来得太快,我与田古道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做声。
一阵过后,如梦初醒,决定对这孩子的性别进行分辨。
田古道抱着孩子,只见我们肚脐底下,腿胯之间,结子丁香似有似无,逃于阴阳之外,介乎男女之间。
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我们连叫几声孽障。
“只怕是妖孽啊,不祥之兆……”田古道欲将怪婴扔往山谷。
我连忙制止,将那老婆子的话重新温习了一遍,觉得不可造次。
关于这类孩子,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不过在古籍野史中偶有所读。据《野叟棚编》记载:晋惠帝时,洛阳有个生着男女生殖器的人,两个生殖器都能用,此人十分淫荡,今日和男人同床,明日又和女人媾和,逍遥快乐得很。
我私下寻思:难道这小子也是此等怪胎不成?岂不害人!
眼下,首要的问题倒不是赶尸了。我和田古道将如何处置这妖孽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田古道说:“该由你来看管,因为你不同意我将其弃于山野。果真这样,岂不一了百了!”
我也来了脾气,说:“这个小东西应该归你负责抚养才是!”
田古道不服气:“凭什么啊?”
我说了自己的理由:“其一,那老妪的话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在没有得到印证之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会惹出大祸,到时悔之晚矣。其二,那鬼崽子可能与你有血缘关系,因为你奸污了李小姐,才出现这一怪胎,之前毫无迹象!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你的害虫在李小姐的体内发生了反应,加之吸收了山谷之寒气,又适遇中秋天狗食月,引发阴阳变数,几日即破胎产下这个怪胎来;其三,这妖孽胯下之物,亦具淫秽之天象,与你一脉相承,异曲同工,有父子之相!”
田古道顿时语塞,保持缄默,亦不反驳,大概是觉得我说得有几分道理。沉默良久后,他说:“那总不能对外说这孩子是我儿子吧,我还没有结婚,在别人面前如何说得过去?”
我给他出个主意:“以后你与这小妖孽可以叔侄相称。一旦别人问起,就说是你的远房侄子即可,旁人也看不出破绽。”
经我一说,田古道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
而此时,那小妖孽见我们争论,亦不做声,只是眨着那大眼睛望着我们,那眼神里却闪烁着几分狡黠,明显与他的年龄不符。我心下大骇,似乎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无地自容。
“那这小孩得有个名字吧,秀才你给他取个名字吧。”田古道嘀咕道。
“就叫鬼崽妖吧!”看到这孩子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的样子,又从死尸里生产出来,我不禁脱口而出。
田古道居然也道了声好,看来我们俩想到一块了。
由于鬼崽妖的出现,我与田古道毫无睡意,两人无眠,相向默坐。那鬼崽妖却睡得很香。
望着熟睡的鬼崽妖,想起这个生下来就没有父母的孩子,心下不免生出一丝怜爱。想想自己,此时也因为赚取科考盘缠而远离父母。这样的中秋良宵,我们却只能夜宿山谷,真是凄凉,心里突然想念自己的家乡,还有家乡的亲人,不由悲从中来。
于是,我取出狼箫朱砂笔,含在嘴边,竖吹洞箫,吹了一曲《胡笳》。
谷中,顿时飘荡起淡淡沙哑的箫音,那声音虽然悠长清虚,却透着一股孤独和凄凉。声音虽小,缠绵着思念,但在这样无人的山谷之中穿越得极远,不知道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亲人,是否听得到我的思念之情;不知道我那油灯下的母亲,是否听得到漂泊在外的儿子的隐痛和悲怨。
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想起《文姬归汉》哀怨的一幕:流落匈奴十二年之久的蔡文姬,时刻思念着自己的家国,当曹操赎回她时,她又舍不得离开两个年幼的孩子,还乡的喜悦顿时被骨肉离别之情所淹没。这种隐痛,除了蔡文姬自己,是没有人可以体验的: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一曲洞箫《胡笳》,始则深沉隽永,继而慷慨悲歌,凄切哀婉的声音直直的透入人心,高则苍悠凄楚,低则深沉哀怨。
由人及己,我一边吹着洞箫,一边默默流泪。
“秀才,你别吹了,我有些受不了啦,听了你的洞箫声,我直想哭……”田古道终于打断了我的箫声。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擦拭眼里噙着的一腔热泪。余光却发现田古道正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角……
翌日,天蒙蒙亮。
我们赶尸而行,田古道背着鬼崽妖。那小妖精在田古道的背上也不啼叫,甚是乖巧,不时张望谷中景色,眼中一片新鲜而欣喜的样子。
往前行要经过那老妪住处,田古道提议去老妪家瞧瞧,顺便也道谢一声。
不久,便行至老妪住的地方,我们举目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妪的住处,只见一棵歪脖子樟树前,用几根树枝搭着一个凌乱的棚子。我要田古道仔细辨认,田古道信誓旦旦说就是这个地方,昨晚上请那老妪接生的时候,明明记得屋前就是这棵歪脖子大樟树,怎么房子突然不见了!这时,一直默不吱声的鬼崽妖突然朝着那棚子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我与田古道觉得事情很是蹊跷,心有默契也不多说,加快脚步,赶着两具死尸继续前行。
实话说,对于鬼崽妖的身份,我觉得是个谜。当然,在众多谜团里,我最为关心的是,到底谁是才他的亲生父亲?
先前我讹田古道是鬼崽妖的亲身父亲,其实也没有把握,只是自己卸担子图轻松而已。
不过从鬼崽妖不男不女的性器具,再结合野史所说有此类器具的人淫荡无比来判断,我觉得鬼崽妖与那贵州淫官以及田古道的气质更为接近。而从田师爷近日突变轻快的脚步来看,似乎他已认定这是自己的遗腹子。
但从鬼崽妖的怪异相貌来看,又觉得他的小秃顶有些像贵州淫官,性器之特异则像田古道,眼睛却像田师爷,未必真是集三人之大成的混合体?
思来想去,我的头绪越理越乱,也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答案,在心下暗道一声:他姥姥,这世道真够乱的!
暗念之余又后悔了,责备自己一介书生不99lib.该用词不雅,真是对不起儒祖孔老夫子。自从与田古道赶尸以来,我就觉得自己也变得粗俗起来,所谓近墨者黑,真是愧对朝廷赐予的生员名号,也愧对我那望晚辈成材的五叔祖。
罢了罢了,管那鬼崽妖是人是妖,姓田还是跟那淫官姓,只要他能助我们赶尸降鬼就是好小鬼。
第七章 骂龙溪鬼崽妖斗法
说来也怪,自打鬼崽妖出生以来,两具尸体行走的速度比以往要轻快了许多,似乎有喜得贵子的喜悦。
那老妪关于鬼崽妖的说法,我们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早点应验,但没想到这鬼东西的灵异来得这么早,出生第五天就作出让我们咋舌膛目的惊人之举。
不觉间,我们终于走出了惊骡峡,前方仍是一片丘陵,但地势却相对平坦,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路上行人稀少,远处炊烟盘升,鸡犬之声隐约可闻。
田古道敲响阴锣,喊了赶尸行话。那锣声散开去,远处的犬吠声一下消失了,停顿不久,犬吠声又起,不过那吠声似乎没了先前的底气与撒野。
估摸走了两个时辰,过了一个弯坳,却见远处陡然横出一雄峻峰峦,层峦重叠,这里就是六龙山,原来我们一直没有走出连绵不绝的武陵山脉。
才出惊骡峡,又入六龙山。
田古道对这没有尽头的崎岖山路有些失去信心,在这没有边际的崇山峻岭间行走,既枯燥,又寂寞难奈,实在不是常人能干的活计。不过,我与田古道的想法不同,我对这连绵不绝的大山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没有这野莽深山,就没有了赶尸这一行当存在的99lib.t>必要,没有了赶尸这一特殊行当,我又到哪里去积攒参加科举考试的盘缠呢?
在我的家乡湖南西部山区,山民一直坚守着叶落归根的古训。狐狸死后,尚且要把头朝向它出生的洞穴,何况人呢!客死异地的游子,本人的意愿一定要入葬祖茔,孝子贤孙必得扶丧回籍,亲友相知也都有资助此事的义务。
而这些地方贫瘠,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如果要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将亲人的尸体运回家乡,难度可想而知,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且耗费巨大,而赶尸的办法则经济、简便、安全。
当然,使用“辰州符”赶尸也有地域限制,往北只到澧州,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因为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法术再高的赶尸匠也赶不动那些尸体。
赶尸这口饭也难吃,别的倒不怕,最为担心的是怕尸体发生意外,出现危险情况。这次鬼崽妖的降生就让我们惊诧不已。在临近进山的当口,我和田古道重新检查了两具死尸的状况。虽然时已秋季,还是担心尸体腐烂,在起尸前我们已经念了“封尸咒”,在尸体上敷了辰砂,并喷了灵水。但这灵水只能管七天,七天过后,又得重新念咒敷砂。
如果尸体腐烂变臭,不但向丧家交不了差,还会影响我柳氏赶尸门派的声誉。一旦尸体腐变,轻则难以作法行走,重则发生尸变。
鬼崽妖在一旁看着我们作法封尸,不哭不闹,我发现这家伙的头顶边缘的头发长了一倍,以圆周状包绕着头上的小秃顶,看上去有几分小老头的架势。
打点稳妥,我们朝六龙山行进。
六龙山一望无际的竹海,在风中漾着绿色的波浪,起伏的绿浪间升起薄雾,山脚是如锦似缎的锦江。锦江是沅水的支流,锦江水在山野间稍作盘旋,就奔往沅水而去。
走至近处,竹林弥漫着淡淡竹子的清香,林间幽径,涧水潺潺,竹叶沙沙,阳光从叶缝间泻落。溪流、峡谷、峭壁、山涧,一步一景,处处有风光。倘若不急着赶尸,这里倒是个读书休养的好去处。这里集居着苗、土家、侗、仡佬、满等民族,他们从峭壁间凿出一条条通往山外的通道,犹如一条条玉带绕在山际,连接着大山与外面。
眼前这片浩瀚的竹海,虽说风光旖旎,却让我与田古道心感不安。
因为竹枝阴气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何况一片竹海,更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决定打破昼行夜伏的规律,趁着朗月的亮色而行。
停歇之间,来到了一个叫做骂龙溪的地方。
骂龙溪有些来历。
以前六龙山上有六条黄龙,相邀锦江中的三条青龙来一山洞相聚,九龙来到洞中,见这蓬莱仙境般的洞府,顿时私欲大发,都想将洞府据为己有,相争不休。待到鸡鸣天亮时,谁也无法返回原来的居所了,只得盘踞在洞内深处的一巨型彩柱上,再也不能脱身。山下有条小溪,因九龙争洞相闹,人们不得安宁,就骂龙不止,故得“骂龙溪”之名。
这漫山绿意盎然的翠竹,再加上骂龙溪的怪名字,我和田古道都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格外小心谨慎。
不觉间,沿骂龙溪而上,翻观音山,至山腰处,一个巨大的溶洞映入眼帘,这就是九龙洞。此时,东边露出鱼肚白,一夜徒步行走,我们有些疲惫与困意,田古道还要背着鬼崽妖,言语间牢骚满腹。我们决定将尸体停置在九龙洞内,自己在洞里打个盹。
田古道将鬼崽妖放在洞内的石板上,说自己出去喝口溪水,我由他去了,鬼崽妖精神充沛,压根儿就没有睡意,在地上爬玩,我自个闭眼会起周公,也许是太困,一下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洞外的争吵声惊醒,我睡眼蒙眬,寻声探出头去,只见田古道与一年轻尼姑在争论。
那尼姑着一袭灰袍,宽大的袍子下面,妙曼身材依稀可见,尤其是上身两个挺拔的山峰尤其突出,秀美妩媚的脸庞挂着两弯红晕,在与田古道理论:“你这个轻薄郎,真是不知羞耻……”
田古道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听了一会儿,总算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田古道见晨阳初升,今天又是双日,就按照师父指点的偏方,在洞外的一块岩石上脱裤“晒鸟”补阳。这时恰逢那尼姑下山挑水,途经此处,遇到田古道的古怪举止,以为他是故意露出自己的东西,调戏于她。
“你这轻佻汉,知道这里是佛门静地,怎么拿出那东西出来摆弄,定是故意羞我。”见田古道两脸通红,乱了方寸,那尼姑不依不饶。
“师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家……”田古道急了,连忙为自己声辩。
“死鬼,你还我清白,我还是黄花闺女。”尼姑娇嗔怒道。
听了尼姑的话,田古道情不自禁用手将裆下的巨物遮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99lib?t>尼姑用余光一瞥,依然穷追不舍:“还说不是故意的,那怎么现在还那么挺拔?”
我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心头发热。我的老天爷,那尼姑哪是责怪,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与挑逗!如此风骚的绝色女子遁入空门,与青灯古佛为伴真是亵渎了神灵。
我当下在心里送他们一副对联:一对淫荡货,两个狗男女!
“妙慈,在吵什么呢?”一个老尼姑不知何时突然冒出,向那小尼姑问话。那语气应该是小尼姑的师父,或是庵里的师太。
小尼姑见了老尼姑,刚才的风骚样子马上得以收敛,迅速换了一副委屈的哭脸,原本妩媚的脸蛋突然变了形:“师傅,这轻薄男子想调戏徒弟,你得给我做主!”
老尼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便要对田古道兴师问罪。
我赶紧出来为田古道解释开脱。我不想节外生枝,影响了赶尸的行程。
那老尼知道了我们是在此歇脚的赶尸匠,也不多言,说了句:“若以音求我,若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就领着小尼姑上山而去。
田古道一脸懵然,许是没有听懂老尼的佛语。
我们抬头仰望,这才发现,自九龙洞侧边往上,有石阶连着山顶,山顶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尼姑庵,那石阶与尼姑庵掩映在翠林之中,如果不注意的话,压根儿就难以发觉。
“田爷爷,拜托你以后晒那鸟玩意,先观察一下周边环境,选个偏僻的地方再拿出来炫耀,好不好!”等尼姑庵师徒俩离去后,我怒气冲冲,责备田古道不该如此粗心。田古道很无辜的样子,委屈地说:“谁料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庵堂!”
令我气愤的是,田古道接着换了个冷僻的角落,又要晒他那鸟玩意,说是还没到半个时辰。我被他气得冒烟。
他声辩说:“你当然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你的东西,师傅说了要保证时间的,否则没有效果。”
田古道执著敬业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我一提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他踢进了洞内,田古道很不甘心,仍然提裤要往外冲。
正在我与田古道推搡之间,一直平静的鬼崽妖突然变得躁动不安,发出“哇……哇”的叫声,我和田古道一惊,停止了争吵。
在就我屏气定神观望的时候,田古道侧身而出,顿时不见踪影。我也懒得理他,提醒他注意寻僻处晒鸟,莫再生事端。
我回头一看,发现鬼崽妖突然长大了许多,模样相当于两岁的小孩,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在他咧嘴向我发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嘴巴里新长出一排牙齿。那牙齿甚是奇怪,门前两颗大虎牙甚是晃眼,尖利挺拔,像两个威武的把门将军。两只大眼睛上的睫毛也长了许多。那双眼睛扑闪扑闪闪动的时候甚是可笑,有一俊遮百丑的功效。
我暗自揣测,这鬼崽妖“哇哇……哇哇……”一叫,就长大许多,难道与“发长烧”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湘西一带,乡亲们认为小孩子伤寒感冒发高烧是无须看大夫的,因为每发一次高烧,身体就会长大长高,谓之“发长烧”。
反正已无心入睡,我就逗鬼崽妖玩,那小家伙除了小秃头有些难看之外,倒也活泼可爱。只可惜我一介书生,又没有喂养婴孩的前例。抱着这小子,给他喂了泉水与干粮,手忙脚乱,动作拙笨,最后任他自己在地上自由爬玩。
静下来之后,开始仔细打量了九龙洞。我发现这洞穴广大恢宏,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有旱洞,由串珠式的大小五个洞厅组成。各厅洞中有洞,洞内厅厅相连,我们所处的一个巨大的洞厅足有十丈之高,一条幽深的洞道不知通往何处,洞内钟乳石林立,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各种石花、石幔、石鸟、石兽随处可见,栩栩如生。侧面一个竖井式的天厅连通着洞内洞外,一束阳光射进洞来,石乳晶莹剔透。十人之高的钟乳石柱就有数十根之多,其中九根石柱形态怪异,各色石柱上有乳白色凸起物绕柱而上,直达柱顶,似九龙绕柱。洞内阳光不足,除天厅处,别处惨黯森然,往稍深处走,感觉寒气逼人,直入背脊。
见此情形,我将两具死尸移至天厅处,免得阴气过旺导致魂魄游移。
突然,鬼崽妖再次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我没有理睬他。
这时洞外田古道大叫一声:“师兄快来帮我。”
我奔出洞去,见田古道与一只大黑鸢在激烈搏斗,那猛兽铁爪如钳,死死夹住田古道的手臂,两只巨大的翅膀展开煽动者,一对如炬怒眼盯着田古道大腿之间,那弯弧钢嘴不停发起攻击。
田古道拼命护着那命根,双手已经被啄得鲜血淋漓,我见此情形,亦乱了方寸,不知从何处援手,田古道一阵哀鸣,显得力气渐渐不支……
紧要关头,只见我身后的鬼崽妖“噌”的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手将黑鸢尾部的一根黄色羽毛拔下,那猛兽惨叫一声,掉头腾空兀自飞去……
我将田古道扶进洞,为他简单包扎。田古道已经精疲力竭,像刚刚败下阵来的哀兵,叫苦不迭。
原来,他在洞外偏僻处晒鸟,突然那猛兽从天而降,向他发起攻击。
我责备田古道说:“你那玩意真是祸根,连黑鸢都看不顺眼,不如早点剁了省心,免得祸害不断。”
田古道不语。既已如此,我们只好在洞内休养,等待田古道恢复身体。
悬着的心还未平息,突然,成千上万的黑蝙蝠从洞内激射而出,朝我们疾速而来,没待我们反应过来,就已扑在我们身上。这是一群吸血狐蝠,双翼展开达四尺,吻部似狐狸,外耳向前突出,拇指末端的爪子在我们身上不停扑腾乱挠。大约是闻到了田古道伤口的血腥味,数百只蝙蝠向他飞去,将他的身体牢牢罩住,行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外囊,争相吸吮伤口的血液。田古道发出杀猪般嚎叫,我努力拨开头上的蝙蝠,却见另一群蝙蝠已经围着两具尸体,在两具死尸上作践。死尸身上的斗笠以及辰州符被弄得一片狼藉,我叫声不好,准备静心念驱异物咒。
鬼崽妖也看到了这一幕,只见他神情悲愤,眼睛怒瞪,小嘴暴张,一阵运气,颈项青筋鼓胀,作气运丹田之势,“咿哇……噢嚯……吆喝……”发出怪异的吼声,那声音似狮吼,似猿啼,似人怒,几经转合,连绵不绝,刺耳激魂,悠凄回荡。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洞内的吸血蝙蝠随即纷纷落地,像一场黑色的雨,铺满一地。
仔细一看,每只蝙蝠的嘴角都流着鲜血,似震裂五脏六腑而亡,其状惨不忍睹。
此洞阴森寒澈,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准备将死尸收拾好,重新作法上路。
田古道伤痕累累,与我一起开始作法,没想到这次咒语居然没有功效,那两具死尸纹丝未动!
田古道骂了一阵冲天娘,我们开始反思是否颠倒了程序,念错了咒语……
此时,鬼崽妖又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一听到这种声音,我就心里发怵,因为每次与这声音随之而来的都是异变。
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一条巨蟒从洞内漆黑处游出,那蟒蛇足有十扁担之长,满身褐白相间的花纹,蟒蛇头呈黑色,眼背及眼下有一黑斑,喉下黄白色,张开血盆大口,嘴里绿色的舌头吐来吐去,其行进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十丈之外地方风然而至。
我与田古道见了,一把拉过鬼崽妖,往洞外跑去,那巨蟒“噌”的一声,游至洞口,似乎要将洞口挡住。几乎在同时,又有八条斑纹各异的巨蟒从洞内不同方向游出,情况紧急,此时念咒语已是晚了,等咒语念完我们也成了它们腹中之物。无暇多想,我拔出背上的狼箫朱砂笔,一顿挥舞,辟出一条生路。
田古道在我身后,背上驮着鬼崽妖,夺路而逃。
那巨蟒见我们出了洞口,也不追赶,转而往两具尸体奔去。
鬼崽妖见状大骇,似乎那就是他的亲人,自己有保护的义务。于是从田古道背上一跃而下,跳到了两具尸体跟前。那群蟒见有人前来挑衅,神情暴躁,一起将鬼崽妖及两死尸团团围住。
我与田古道暗自叫苦,想这小子怕是没了性命。
却见鬼崽妖迅速抖落身上的遮羞物,裸体上阵,一泡尿从胯下飙出,射在蛇身,尿到之处,冒起一股焦烟。那蛇见了,亦不敢贸然进攻,就这样彼此对峙……
我与田古道正寻思着上前解困,鬼崽妖张嘴哇哇叫了两声,用手指朝洞顶,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与田古道不明就里。之后,脑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我觉得今天的怪异来得很蹊跷,联想到前面田古道与尼姑之事,觉得那老尼的话语有猫腻。鬼崽妖手指洞顶,是不是暗示我们那老尼在作祟?
我让田古道在洞口守着,自己往山顶的尼姑庵猛跑,一溜烟的工夫,即至庵内,却见那老尼正在披袈裟作法,菩萨前的供桌上摆着一些怪异的树枝、纸品、树叶,那树枝似虬龙,似蛇怪,那纸样似蜈蚣,似蝙蝠,老尼嘴里念咒不止……
见我进来,老尼姑有些意外,顿然停止施法。我一看知道了原由,原来是这老尼在作法暗算我们。由于田古道理亏在先,我也没有责怪她,而是以礼相待,向她诚心道歉。交流一阵之后,老尼见我知书达理,并不怪罪于她,也就卸袍收法,连说:“罪过,罪过。”于是我谢过老尼,折回九龙洞,刚才的巨蟒与蝙蝠已然不见,地上满是树枝与树叶,洞内恢复常态。
我与田古道收拾好局面,连忙赶尸出洞,欲往前行。
这时,那老尼率一众尼姑下山,将我们拦住。我以为这老尼反悔,还要施法,哪知她拿出一方骨片,用绳子穿了,大约是护身符,挂在鬼崽妖的脖子上,眼里一片慈爱,手轻轻抚摩着鬼崽妖的秃头,然后嘱咐我们:“这天码骨片是宝物,千万不可丢失,否则会有灾难缠身!”
“那这骨片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所制?到底又有何神妙之处?”田古道好奇问了一句。
“到时你们自然知道!”老尼姑回道。
我也很是好奇,朝鬼崽妖脖子上的骨片瞧了瞧。只见那骨片色呈象牙白,状如弯月,又似钥匙片。我走近鬼崽妖,将骨片把在手掌间,发现骨片上有玄机,上面刻着“一四二八五七”一行数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码?我问其根由,老尼直道:“不可说,不可说。”老尼愈是如此说,我心里愈是觉得好奇。
临别时,老尼姑又掏出一个弹弓交给鬼崽妖:“这个弹弓由檀木制成,拉绳为老牛筋,结实得很,给你做玩偶,平时可以拿着玩耍解闷……”鬼崽妖接了这玩意,欢喜得很,不时拉着弹弓,上蹦下跳,发出嘻嘻的笑声。只见,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用力一拉送,居然将石子弹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上,击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时,我才发现鬼崽妖不但长大长高许多,而且还可以自己行走了。
我们与一众尼姑告别,却无意窥见先前那挑水的年轻尼姑正满目含春地望着田古道。我暗下叫一声“害人精”,一边挥手,一边催促着田古道快步前行……
第八章 死尸店游魂出窍
一路无阻,经茶坪界、凤卧至灵官渡。
灵官渡,荒僻处的“死尸客店”。
如果不是在这“死尸客店”里发生了意外的一幕,由此耽搁了几天,我们应该早已进入湖南境内。
灵官渡,贵州东部的一个边陲小镇,往东,过恶滩溪,即入湖南境,与凤凰隔河相望。此次在死尸客店发生的怪事,我总觉得与灵官渡这个诡异的名字有关。
这里人迹稀少,地势险恶,恶滩溪像一条醉卧的虬龙,东倒西歪地躺于谷野之间,将一片本是连着的陆地活生生隔成两半,西岸属贵州,东岸为湖南。恶滩溪两岸深谷峻岭,恶浪冲天,又有独特的地理优势,成了放排人的必经之地。
每年梅雨季节,平时冷清的灵官渡顿时变得热闹繁华起来,放木排,竹排的,还有拉纤的,一队接一队,一拨连一拨。
灵官渡的名字自然有来历。
由于这里河窄,水深,浪急,落差大,恶浪冲天,每年都有不少放排人葬身于此。我们途经一个陡坡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妇人在滩边哭泣,河中一具赤裸男尸卷浮在急流之中。那浮尸在水流的推动下向下游漂去,妇人一边哭泣一边追过去,岸边有几个围观的人在交头接.99lib.耳,估计是一个纤夫落水而亡。
浊浪一个,人命一条;木排粉碎,阴魂一群。这里丧生的排牯佬就已达五百多人。
道行高深的赶尸人,看到一队接一队放排人顺水而下的时候,就知道哪些人不久将命丧恶滩溪。正因如此,生意清淡的赶尸人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在镇上租一个客房住下,扯起祝尤科的杏黄小旗,等生意送上门。有的在接到第一单生意后,封尸,再等上一段日子,待死尸达到自己期待的数目时,就将这些死尸编成尸队,赶往死者的故土。
那些可怜的放排人,出来时,一队队揣着赚钱的希望满心欢喜而来,落水后却要被赶尸人一排排往回赶,真是人世无常,阴阳莫测。
我曾听师傅向天师说起过,他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几趟。当然,像他这种道行高深的人,无需在此守株待兔,往往是在丧家主动请求下才来赶尸的。
灵官渡,在恶滩溪的下游,险要地势略有所缓,几弯几拐,激流也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人们在这里设渡口,名曰灵官渡。不知是经此处可以将死亡的灵体渡回故土,还是由于这里阴气太重,容易招来冥府灵官来此索命。意思没人说得清楚。
在进入灵官渡之前的一个高山坳上,我曾俯视下去,见那恶滩溪弯转之间,在此骤然形成一个反弓之势。在风水上,这是射伤之水,《周易·系辞下》说:如若阴阳杂逆,就会日月不明,四时错乱,寒暑杂混,从而引发灾难。
远处观灵官渡,一股煞气盘踞,久旋不散,找不到气口。
虽然我们对灵官渡的煞气有所预料,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发生在“死尸客店”里?99lib?的事端,却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两具死尸的反常更让我与田古道束手无策。
在死尸客店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呢?这当然得从死尸客店说起。
山野路边的死尸客店,是专门供赶尸人住宿的店铺。一般是一栋独立的木房子,位于偏山僻壤,房子前竖一长杆,上挑一面杏黄小旗,上书“祝尤科”三个大字,表示这里与赶尸相干,提醒闲人免入。旅店的门一定是向内开着,那大门多是宽敞、厚重、漆黑,这扇门的背后,就是尸体靠站的地方。
当然也有死尸旅店不挑旗帜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如果没有门槛,且一年四季从不关门,那一定是赶尸匠寄放死尸的店铺。因为普通民居都有很高的门槛,按照湘西风俗,门槛可以阻止僵尸入屋,且门槛越高越安全。因为僵尸双脚不能大幅度弯曲,更不能大幅度提腿曲膝。
这样的客店,永远没有外人进入,除了来收点赶尸匠留下的住宿钱,即便主人也很少进来。死尸客店也没有店小二,墙上有住店价目,赶尸人都会按规矩留下银子,绝不会赖账。因为赶尸匠笃信,在死尸客店赖账,赖账人一定会招来报应,或是路上会遭遇不测。
这种死尸客店阴森恐怖,知道的人都很避讳,连小偷也不会光顾。
一般来说,赶尸人的休歇时间也没有规律可循。一条原则是,如何方便就如何安排时间。在深山老林之中,一般昼行夜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则可根据个人喜好及精力进行安排;进入人群密集之地,一般选择日歇夜行,因为晚上过闹市区时可避免死尸惊扰路人,我们投宿的这家死尸客店,位于恶滩溪的一个荒滩边,屋后是山,前面临溪,是一个独立的简朴旅店。周围没有人烟,房子面积并不大,最多能容七八个人,屋内除了一灶一锅一壶一捆柴,基本没有什么设施,几块供客人休息的门板随意地放在屋角。里面没有床,因为赶尸人时刻需要看管死尸,如果死尸发生意外,则需要立即施法制伏。所以,赶尸人都不解衣上床,而是和衣倚墙打盹,万一发生意外,便于及时采取措施。
抵达这家死人客店时,已快天亮。
我与田古道将两死尸停靠在客店漆黑的大门背后,让他们面壁而立,我们则轮流休息,不敢两人同时入睡,主要是担心客店有狗鼠闯入。大概是连日赶路劳累,加上这些天受了些惊吓,田古道落脚即倒地和衣而睡,顷刻就鼾声四起,犹如一架破落漏气的风箱,毫无乐感可言。
鬼崽妖的表现总是不同寻常,他似乎永远没有睡眠,好奇地探视店内的一切,并爬到门前逗玩,拿着檀弓弹射门前的树叶。
不觉,天色已亮。
远处,十丈开外,一群赶早的过往路人侧目探视,那眼神胆怯而又好奇,我立马将鬼崽妖拎进屋内。
晌午时分,我叫醒田古道,交代几声,和衣而睡。
一阵酣睡,畅快淋漓,一觉醒来,已是暮夜,外面下起大雨,那雨下得不徐不疾,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我们索性计划休整一天。
遇上因天气原因不能前行,田古道大多埋头猛睡,我则读读圣贤书。
赶尸的活计需日夜兼程,基本没什么闲暇时间,但我还是不忘在包裹里夹着几本圣贤书,可以随时温习功课,为科考作准备,也算是学业与赚钱两不误。
看到我展卷览读,田古道便讽刺我:“秀才,你们读书人的祖师爷孔老夫子说不能谈论鬼怪,而你一介秀才却以此为生,不觉得荒唐吗?”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我答道。
“简直是自圆其说!我听说孔老夫子还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倒觉得还不如赶尸来得实在,这赶尸,我们可以捞到实实在在的银子……”田古道历来认为读书人徒有一张空嘴,酸腐得很。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我反讽田古道资质不高。
不过田古道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曾读《论语·述而第七》,书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从来不谈论含有怪异乖戾、暴力血腥、悖乱反叛以及神鬼离奇的东西。我自幼熟读经书,对三纲五常之理自然明白。不过,孔子却没有办法帮助我继续我的学业,而赶尸正是帮助实现我梦想的技能,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言极是。赶尸还可以帮助客死他乡的人魂归故里,应算是一种仁爱,这与孔老夫子的思想还是搭点边,如此一想,也就释然。
赶尸时读书是有讲究的。绝对不能读鬼怪之卷,否则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尤其在半夜不能浏览这样的古籍。有时,觉得自己经常在死尸下面读圣贤书,又不免觉得荒唐。当然,秀才赶尸,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99lib.无来者。
不觉又是一日,雨歇天开。一觉醒来,月亮已在半空,草草食了些干粮,趁着月色准备上路。
我嘱田古道更换辰州符,赶尸的符有两种,一种是行符,贴上死尸即可行走,另一种为止符,贴上死尸即止步。
田古道撕下两具尸体的止符,换上行符,我们施法念咒,敲响阴锣,扬起手中的引魂幡,起尸而行。
那两具死尸却一动未动!
“奶奶个泡菜,难道又遇鬼扯脚啦?”短短的几天时间,经历了几场折腾的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气,不禁骂开了。
我看了一眼身边鬼崽妖,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反应,稍感放心。
我亲自逐一检查了新换的辰州符,没有发现问题,心头不禁纳闷。
这时,我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做的一个怪梦:
昏昏沉沉之间,发现李小姐的尸体突然冒出一股轻烟,那烟袅袅升起,最后在空中变成李小姐的模样,那李小姐对我施礼道:师傅,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将我夫妇的亡魂超度回故土,我等本该鼎力配合,但是我们血冤含身,致使归途步履沉重。那铜仁狗官不但污辱于我,还将我丈夫害死,此等仇恨足可六月飞雪,我们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死不瞑目。今至灵官渡,受冥府灵官指点,如果越了贵州地界,灵官就管不了湖南之事。此时冤仇不报,只怕日后就没了机会,请师傅容我们三天时日,回铜仁报了仇,诛了那淫官,自然会回魂归体,然后再随你们魂归故土。李小姐怜楚无比,苦苦相乞的样子。我感到奇怪,不待我作答,李小姐已化成一股青烟,飘然而去。田师爷见了,也化成青烟,随之而去……
我醒后并未在意这个怪梦,觉得不过就是南柯一梦而已。
现在两具尸的异状,使我开始在意这个古怪的梦。于是向田古道说起,哪知田古道大声道奇,连称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两人不禁愕然。
我们感到奇怪,死尸的三魂六魄都已用辰砂镇住,魂魄应该不能出窍。田古道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把眼光投向鬼崽妖。询问田古道,在我睡觉的时候,鬼崽妖是否接近了尸体。田古道说鬼崽妖在尸体脚边玩耍过。
我马上检查两具死尸的脚部,发现两具尸脚掌处的神符已经被撕裂,辰砂也漏在一旁。这时,我已经猜了个十有八九,准是鬼崽妖搞的鬼。我盯着鬼崽妖看了几眼,那鬼崽子露出诡异的笑容,讨好地朝我发出几声嘻嘻的笑声。
尸的魂魄已经出走,纵有万般法术,也无法赶动死尸,必须等游魂归位回体后,才能重新作法赶尸。
我责备了田古道不该大意,没有看管好鬼崽妖。事已至此,除了等候李小姐夫妇游魂归来,也别无他法,只好再等一天,到时再作计议。
赶尸本已寂寞,干等更是无聊。趁着难得的空暇,我开始整理与反刍一路上发生的怪事。
我是一个喜欢琢磨的人,不弄出个水落石出不甘罢休,在别人眼里这是一根筋,我觉得这是韧劲。一路上,我对九龙洞老尼给鬼崽妖护身符上“一四二八五七”的神秘数字就耿耿于怀,这里面到底隐含了什么玄机?
我在心里头已经无数次考证,也没有看出这个看似平凡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过,在我蹲茅坑的时候,突然灵感迸发,我把它从“一”乘到“六”,居然发现每一次得出的结果总是由“一四二八五七”这六个数字组成,得出的结果只不过调换了位置而已。难道这预示着佛教的生死轮回,或者太极八卦的阴阳无极?除此之外,我没有新的发现。
通于天地,应于物类,大概是我对此的理解。
这样的逻辑,似乎对鬼崽妖在九龙洞里的表现可以解释得通。
我认为他身体内,有一个可以自我控制的闸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调节阴阳之仪。如果阴气太盛则变为阳,如果阳气有余则盈阴。人生之理,以阴阳二气长养百骸。经络、骨肉、腹背、五脏、六腑,乃至七损八益,一身之内,莫不合阴阳之理。
鬼崽妖阴阳调理之变幻,可以呼应天地日月之盈亏。大概即《易经》所说的“是故易有太极,一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此次途中生出的鬼崽妖,尽管他来得不明不白,总归也是幸事一桩。至少他可以帮助母亲李小姐夫妇游魂出走,看来这鬼崽子果然有神异之处,不但通阴阳,还通人性。
静等。又是几天。
“三日期限已到,李小姐夫妇的游魂应该已经归位。”田古道提醒我。
我与田古道赶紧检查了一下李小姐的尸体,发现她之前一直睁开的眼睛居然已经闭合!从死不瞑目到双眼闭合,莫非是仇恨已报?
我与田古道重新封尸作法,两具死尸果然可以行走,且步伐轻盈不少。
行至灵官渡渡口的时候,我们听到众人在大声议论上游放排人带来的消息,好似炸了锅。
我们侧耳一听,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铜仁知府近日接到了升官的喜讯,于是大宴宾客,一时府中商绅云集,辖内各地官吏也结伴前来道贺。铜仁知府大喜过望,大摆宴席,三日不绝,歌舞升平,一时好不热闹。可就在昨天的酒宴上,那知府被一根鱼刺卡住喉咙,一口气上不来,暴毙于桌上。喜宴变成了丧宴……
我与田古道听后,啧啧称奇。如此看来,田师爷夫妇游魂出窍,真是寻仇去了,那铜仁知府暴毙定是他们所为。
俗话说,近乡情怯。而那两死尸过贵州,入湖南界,进凤凰,脚步却变得异常轻巧,我与田古道暗下称奇。
尸体走得快慢与否,主要取决于赶尸匠的法术高低。
要想赶得动死尸,一个赶尸匠至少要练三十六种功,比如封尸功、哑狗功、站尸功、转弯功、上坡功、过沟功、软体功等,而最重要的是还魂功,魂魄附身越完整,那么赶起尸来就越顺畅。如果魂魄游离于尸体之外,则影响赶尸匠对尸身的操控。而魂魄的收拢程度则与赶尸人的道行高深息息相关。
我与田古道入行不久,当然还是新手,应该还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而这两具尸体过贵州的表现,明显已经达到这种境界。我心下不免纳闷。
一路寡语,不日即至凤凰直隶厅黄丝桥。
死者家眷早已备好棺椁寿服,见亲人灵体进屋,顿时唢呐齐鸣,燃香点炮,哭声不绝。田师爷和李小姐的两具死尸闻到亲人的哭声,绝地而倒。由于魂魄的阴阳感应,站立行走的死尸,只要沾上故乡的泥土,闻到亲人的气息,听到亲人的哭声,接触到亲人的泪水,就知道自己已经到家,顿时扑地而倒,不再行走,此时,就连法术最高的赶尸匠再也赶不动尸体了。这个场景,也是丧家验收尸体的主要依据。
亲友立即扶尸,更衣,入棺。家眷一阵撕心裂肺的数落,平静的村寨顿时笼罩着丧气……
更为诧异的是,那已经可以站立行走的鬼崽妖,见到这种场景,居然也面呈悲色,流下两行热泪。
我与田古道领了剩余的酬劳,田古道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我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感到自己离长沙府的距离又近了一步,然后带着鬼崽妖赶回师傅住处。
临出村口,鬼崽妖面朝灵场,驻足徘徊,似乎恋恋不舍。
我与田古道再三催促,鬼崽妖一声长啸,转身随我们向师傅交差而去……
第九章 死人谷渡灵小庐
辰州府,沅陵县。
死人谷不是谷,而是一条毫无章法的漭漭山沟。
从外围看,这里群山起伏,古树参天,一条清水河蜿蜒抱山而过,成龙盘虎踞之势,吸引着历代风水师前来探寻龙脉。由外入谷,必经一收口瓶颈,瘴气弥漫,穿颈口而过豁然开朗,却是刃石林立,再纵深进去,则是悬崖绝壁,错综复杂,满目狂乱之象,章法之乱,以至于很多风水师在这里罗盘失灵,轻则迷失方向,有的甚至染了瘴气伤寒而亡。
死人谷并非徒有虚名。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发生的安史之乱波及这里,声援安禄山的地方武装被朝廷追杀至此,隐匿于谷中,最终被官兵全部诛灭,一律割下首级以示惩罚,尸体堆积如山,光是处理尸体就动用了孔明车百余架,打扫了三天三夜,最后成乱葬岗。
又传,崇祯元年(1628),苗族首领“飞天王”张五保在这一带附近率众起义,遭辰沅参将邓祖禹镇压而失败,当时血流成河。
再传,咸丰十一年(1861),太平天国冀王石达开入川先遣队五百余人,在这里遭清军围攻,全军覆灭,横尸遍野。
正因如此,死人谷也被当地人唤作“杀人冲”。
附近一带山民关于谷内的闹鬼传闻,令人谈之色变。有人信誓旦旦拍99lib?着胸脯发毒誓,说夜晚时分,山谷会传出木头手推车的声音。更有人说,在月色之下看见过有一队载着堆满人头的木制手推车经过,而推车的都是无头人,断头死尸更是流出一阵有血腥味的液体……
由于闹鬼传得很凶,以至于这里的山民口口相传,留下很多约定俗成的忌讳。晚上不要随便和推孔明车的陌生人答话,那可能是灵界来的勾魂鬼。
在谷内有事故发生的地方能看见奇怪的战马,如果没有神明护身的话,千万不要好奇去窥探,更不要靠太近,小心被亡死鬼带走。
天不下雨又没太阳,看见有人还撑着伞篷,特别是黑色的伞,最好不要搭理。
兴建土木时,要是挖出骨瓮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兵戈器物,一定不能随便丢弃。因为你已经惊动了他们,要是不烧香请一下神还要随意丢弃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更不能随便将这些东西带回家,否则就将灾难带回了家,要找个地方安置好,并撒上几把米。
不要收藏谷中挖出的古董器物,每一个古老的器物都有可能掩藏着一段不寻常的故事,上面可能保留着主人生前未完成的遗愿及冤气。
在路边看见有女的或者小孩在哭,不要因怜悯之心上前去安慰,可能是不干净的东西。
做梦梦到有人跟你说话,不要随便答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带来灾难,特别是要求你跟他走之类的话更是要小心。
时过境迁,这些充溢着血腥味的故事和恐怖传说虽有所淡化,但阴气一直未散,这里一度曾是一个无人出入的死谷。
久而久之,也有不怕死的来这里定居藏身。不过大多是迫不得已,有官府通缉要犯,有古怪隐世居士,更多的是躲苛捐杂税,避兵乱匪灾的人们。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成了一个独立的村落,村落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下逃湾。下逃湾位于高山之下的悬岩绝壁,四周悬岩绝壁,高达数百米,形如桶,一两百人聚居。像井底之谷的村庄,人如猴一般攀沿上下。
死人谷地势之恶险,连土匪都不愿来此抢东西,抢了也很难背上去。正因如此,衙门也没人来此收捐税,蛰居于此的人们,无非就是为了求个安宁。
师傅向天师,是死人谷里的怪人,独居一处,素不与人往来。我当初拜师于此,他就死活不肯答应,后来见我在门口长跪三日不起,才收我为徒。
过下逃湾,再行七八里,寒气渐浓,上一陡坡,沿峭壁而行,拐过三道坡,转过五道弯,进入一小片难得的盆地,一座乱石堆积而成的房子豁然入目,屋顶由茅草松枝搭成,那外墙的乱石,像一把把张挺的尖刀,亦如刺猬喷胀的箭毛。石屋左侧五十步之遥,一山溪呈瀑布状飞流而下,以舍命之势,一头撞在盆地的岩石上,溅起玉珠一串串,一股股水雾腾空而起,然后再跃下悬崖绝身而去。瀑布与石屋之间,有一篱笆围成的菜园,郁郁葱葱,给眼前绝杀地势增添了些许生气。
距石屋右侧不过十步处,有一木质凉亭,亭子顶部由树皮覆盖而成,亭子横梁上书“渡灵小庐”四个大字,两根柱子上刻一副楹联:“不问生界事,只引阴曹魂”。舍名与楹联行书而成,是吾师向天师亲书墨宝。
我与田古道、鬼崽妖临近渡灵小庐的时候,远远就闻得古筝之声。
《十面埋伏》的曲调铮铮入耳,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声,激昂高亢的长音好像号角声,震撼山谷……犹如跟随楚霸王身临其境,似乎见到了两军决战之时,声动天地。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初闻激奋,继而惊恐,涕泣无从……
师傅《十面埋伏》的古筝声,回荡在山谷之中,久旋不绝,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多年前,此处山脉发生地震,山崩地裂,乱石横飞,蛇鼠獐豹等凶禽猛兽纷纷挤避于渡灵小庐前的小盆地,铺天盖地,欲与师傅夺抢藏身之宅。吾师向天朴神符封庐,拨动古筝,那些野兽闻声之后竟相互残杀,一曲《十面埋伏》尚未弹罢,众禽兽早已横尸遍地,无一生还。那最后死亡的几样动物被当地一老妪拣回去作了苗蛊的引子。
自此之后,除了向天朴,这里难以看到其他生灵的迹象。
我多次发出感慨,要是师傅向天师坐镇挥师,定是无人能挡的常胜将军,虽然赶尸路上,他亦如镇定从容,收放自如,但这毕竟只是.99lib.雕虫小技,真是大材小用了。
等我们来到门前,那古筝声戛然而止。
进得石屋,师父已经正襟危坐,看来早已知道我们的归来。
我正要给他老人家介绍鬼崽妖,他打断了我,显然,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鬼崽妖对这里的一切很是新奇,四处乱蹦。师父吩咐我们歇了,也不多话,出门而去……
沉默寡语的向天师,犹如一棵饱经风霜的苍松,默默地守着渡灵小庐,他淡看风卷云舒、宠辱不惊的境界,非常人能及。
从我学艺以来,零零碎碎知道师傅的一些片段经历,串起来大致如此:
同治初年,向天朴出生于乾州一商贾望族,家业虽不是富甲一方,倒也颇为殷实,自幼即由其父母与当地一个卜姓盐运司库大使夫妇指腹为婚。后来卜夫人果然生下一千金,两家一直互通往来,甚是和睦。向天朴自幼聪颖,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亦样样懂得。向天朴与卜小姐两小无猜,情趣相投,待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家长准备给他们举礼完婚。
就在这当口,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某总兵的儿子也看上了貌美如花的卜小姐,并承诺卜父,一旦结为亲家,即可为他的职务升迁提供方便。做了一辈子盐运司库大使还是正八品的卜父为名利所诱,决定悔婚,单方面撕毁了与向家的婚约,并逼着女儿与总兵公子成亲。
卜小姐对父亲的攀附权贵很是不满,且与向天朴感情笃深,百般无奈之下,她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傍晚,纵身一跃,跳进了激流奔涌的峒河。她的尸体随水流而下,一直没有找到。
向天朴万念俱灰,沿着峒河往下游而走,四处打听,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直至峒河汇入沅水处,依然没有发现卜小姐的尸首。心灰意冷之际,他在沅江边的一个悬崖之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卜小姐的名字,然后纵身跃下,殉情而去……
当向天朴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白须老叟在给自己敷草药。原来他跳下悬崖的时候,被下面的树枝托住,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上却遍体鳞伤,脸上也被划得鲜血直流,皮肉外翻,惨不忍睹。刚好遇上白须老头赶尸途经崖谷处,将他救起,开导一翻,带回自己住处疗伤。
向天朴伤势痊愈后,心里已然厌倦人世冷暖,想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甚至连尸首也找不到,任她成了孤魂野鬼四处飘荡,不禁悲从中来。又想着帮助那些亡魂游魄返归故里也是善事一桩,就一直留在白须老叟身边学习赶尸,怕归乡触景生情,从此隐姓埋名再也没有回过乾州老家,终身不娶。
向天朴原本不姓向,姓穆,向天朴这个名字就是学赶尸之后,他为自己新起的,至于何意思,没人知晓。我猜想这是怀念卜小姐,在我的家乡湘西一带的方言里,朴和卜发音相同。
他将住处取名为“渡灵小庐”,我想一定是一辈子在为卜小姐做超度。渡灵小庐两根柱子上刻着的楹联“不问生界事,只引阴曹魂”更是他心如死水的写照,只有拨弄古筝的时候,才可以感觉到死水深处有波澜翻涌。
不到一个时辰,下逃湾的封尸翁一瘸一拐跟在师父身后,赶着两头猪崽往回赶。
封尸翁大名封施闻,瘸子,是下逃湾的鳏夫,懂得一些医术与江湖方术。据说那瘸脚也不是99lib.天生的,而是以前行走江湖时,与人斗法时落下的。年老之后他不再出去飘荡,在下逃湾办了个郎中铺子,专门给人疗伤开药,一般的跌打刀伤、伤风病痛准能药到病除。大概是也懂些方术的缘故,平日与师傅有些来往,师傅赶尸生意忙的时候,也会叫上他帮忙打下手。
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大家取封施闻的谐音,叫他封尸翁,久而久之,也就叫顺口了。由于师父深居简出,且住处森然,又不愿别人打扰,就将生意联络处设在封尸翁的郎中店,凡是丧家需要赶尸的,只需到封尸翁的郎中铺子知会一声即可,再由他转达给师傅。封尸翁干脆在郎中铺子顶上的“诊”字大旗旁,又竖起一面“祝尤科”的杏黄幡旗。在他的门庭贴着这样的楹联:
上联:跌打损伤风寒病痛药到病除
下联:移魂走魄穿针引线绝无闪失
横批:关乎生死
这副楹联出自师傅向天朴之手。据说封尸翁看到渡灵小庐前师父撰写的楹联,也想附庸风雅,缠着师父也给他写上一副,师傅信手拈来,封尸翁高兴坏了,甚是喜欢。
闲暇时节,封尸翁很喜欢仰望自己屋顶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此时总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涌上脸来,麻花似的老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有时眼睛盯着“关乎生死”几个大字久久不动,好象自己就是一个掌管生死的要人大员。
封尸翁这个独特的店铺,倒也并未影响他的生意,反而招来湾里不少闲谈客。这些闲谈客的胆大可能与他们祖先血液里流淌的野性有关,没事就在一起天南地北相互吹牛胡侃,闲聊一般以封尸翁的名言“老子是管生管死的人”为结束语,这时大家就哄笑而散……
第十章 恩师向天朴赐宝
看到封尸翁与师傅赶着猪崽而来,田古道充满憧憬地对我说:“秀才,估计师傅要摆乳猪宴,庆祝我们出师!”
亏他想得出,这小子的心思除了吃就是晒鸟,他还指望着师傅让他出师。其实师傅没有追究他的所作所为就算很仁慈了,现在他只是挂名弟子。本想给他泼点冷水,看他天真的样子,却于心不忍。
不过,师傅赶来两头小猪崽到底有何用,我也不清楚,我想总不至于再让我们赶猪做实验吧。以前我们刚入门练习赶尸时,因为找不到死人作道具,用的就是小猪小鸡作替代品,拿来练习赶尸技艺。
师傅近了,我们与封尸翁打过招呼。鬼崽妖见了小猪崽,很是兴奋,把其中一头当成了玩物追逐,并拿出弹弓,对着小猪一顿弹射。弹弓的石子打在小猪的屁股上,小猪发出一阵嚎叫。鬼崽妖的追逐与小猪的叫声,使鬼寂的山谷顿时有了生命的迹象。
此时,师傅神情庄穆,把我叫进里屋,然后上香开坛,双手合拢,面朝本门祖师爷柳祖神像,两眼闭合,嘴里祷告:“起眼观青天,师祖在身边……”
一切妥当,师父在蒲团上盘腿坐了,脸色肃然:“异才啊,你跟随为师学艺已经期满,经这些时日的堪考,为师还算满意,该是你出师自立门户的时候了。你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今日就将移尸奇术悉数传你,希望你不辱师门,将移尸技艺发扬光大……”
异才是我的名字,我大名冷异才,字异才。父亲当初赐字异才,就是指望着我身怀惊世异才,在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圆了五叔祖的夙愿,没想到,这惊世异才竟然是赶尸之奇门遁术,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得够大了。我当初来学艺,并未向师父挑明是为了赚取参加科举乡试的盘缠,谎称是为了糊口营生,难得师父如此器重我。真是有些对不起他老人家了,不免心生愧疚。
“今天我要传给你两样法宝,这两样东西都是跟随了我很多年的宝物,我把它们传给你,希望能在你手里发挥更大的效用。第一件是虎牙紫檀镇尺。此虎牙取自澧州石门山十龄虎,有慑噬厉鬼、维护尸体之功用;镇尺乃一云游印度和尚所赠,材质是产于印度的小叶紫檀木,亦称青龙木,多系印度高僧之镇寺法器,可以使死尸聚魂拢气,同时也可驱邪镇鬼。此镇尺见妖镇妖,见鬼镇鬼,跟随我二十余年,已镇鬼怪五百,每镇一鬼,镇尺法力就会增加一分。镇鬼怪一千,则众鬼不敢近尸勾魂作祟,赶尸人可随便出入鬼邪之窝,如若探囊取物。”
师傅从怀里取出镇尺,郑重移交给我,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在移交那发号施令的令符,神情沉穆复杂。师父冷峻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温情,爱抚中夹着不舍,那神色如闪电,瞬间不见。
我双腿跪地,双手过头接捧过来,虔诚而凝重,生怕亵渎了师傅与这神物。
只见那物什长不过一尺,宽约四指,滑熟可鉴,幽光内敛,深沉古雅,显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雍容华贵。过细一看,霸气外泄,不怒自威,尽显王者风范。
虎牙镇尺鬃眼细密,质地坚重,沉若黄金,呈紫黑色,又似褐中透绿,整个尺身光素平实,不加雕饰,蟹爪纹理纤细浮动,尺边线条钝化柔.99lib.和,显然是主人年复一年的把玩抚摩所致。三颗虎牙齐整镶嵌在尺顶一端,呈象牙白,与深沉的尺身形成强烈反差,却也庄重美观。把尺近闻,微有芳香,暗香涌动,直入心脾,提神怯晦,启慧明智。
端的是好东西,我心下不由惊赞一声。
我以前阅览《草木物鉴》,对檀木有些了解。檀,梵语是布施的意思,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又称圣檀。紫檀,生长缓慢,八百年方能成材,硬度为万木之首,故称帝王之木,有养人的神奇功效,接触久了,如主人有黄牙则会变得特别白。紫檀锉末入药,可治疮毒。
当时读至此处,我就想一睹圣檀之风采。常言十檀九空,最大的紫檀木直径不过半尺,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今日得之,实在感到意外。
师傅见我把尺爱抚不已,沉醉其中,大约觉得物归惠主,甚是欣慰。
“这是第二样随身宝物”,师傅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册泛黄古籍写本。
那封面为双层厚皮,略有损坏,泛黄封皮用朱砂笔书“柳派走尸偏门秘技”。内页为薄皮,文字在皮上刺青而成,旁边配有解释的图画,从字迹字形来看,应是唐宋时期的写本。
“移魂走尸,师出多门,各有独门秘籍。我柳派走尸至今日,在世弟子仅有百余,人丁不及其他门派之多,但地位绝对是江湖走尸各门各派之翘楚,系百域之雄,为何?靠的就是自家偏门绝技,这本《柳派行尸偏门秘技》是本门的绝世孤本,为先师所赐,其中图文我已默记在心,今日移交于你。按照本门规矩,此书只传品德端庄、慧根早开的关门弟子,自你之后,我也不再收纳弟子。此书你必定时时揣在怀里,做到书不离身,人不离书,即便本门其他弟子亦不可窥视,切记!倘若丢失,你移灵走尸的功力将大打折扣。”
我诚惶诚恐,满怀感激收下《柳派行尸偏门秘技》,略一浏览,见书中内容都很生疏,原来师傅之前教我们的只是一些赶尸的基本常识,不过皮毛而已。
《柳派行尸偏门秘技》前面大部分为赶尸偏门秘技,后面还附有“医卜星相”等遁术。
只是那刺字的皮,既不像羊豹皮,又不像猪牛皮,闻味,似乎不是兽皮,再触摸感觉,柔软细嫩,如人肢薄皮。我满腹狐疑,暗下寻思:莫.99lib.非是人皮!
师傅似乎看穿我的心思,道:“不可说!”
“倘若赶尸途中遭遇不测怪相或是疑难结症,你即可打开此书,找寻化解办法。此书一共八十页,前面七十页双面已经撰刺图文。后面十页,持有此书的人,如果自有所悟且屡经实践可行的绝技,可逐一补充增添,以不断光大本门秘技。”
我打开一看,后面十页果然空空如也。仔细辨认,自第十页开始,字的墨色深浅以及笔迹居然各不相同。看来是本门高人不断堪验补充的结果,心里啧啧称奇。
“大凡走尸之人,多懂观天象、占卜、医术等技艺,这些在书中也有记载,你可自己揣摩记下。另外,赶尸行当与傩技、武术也是息息相关,你一介秀才,武术也就罢了,免得伤了筋骨。”
我.99lib.
连连称是。
宝物移交完毕,师傅将一水碗置于神龛上,手指在水上施法画符,念咒,接着取上等辰砂,用笔调好,让我静心诵经,闭目养神。
少顷,只听师父念念有词,“噗嗤”一声,嘴里含一口符水猛然喷向我的印堂处。之后感觉那朱砂笔在天目处惊鸿一点,我一阵天旋地转。顷刻,两眉中间的天目激活润通,额前出现第三只眼,我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屋外凉亭之中,一对身着唐朝服饰的老翁老妪相对而坐。鬼崽妖在与他们嬉戏,那翁妪面目慈善。
但此前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存在,莫非是阴魂现身?我暗叫一声“不好”。
师傅按住我,说:“不碍不碍,你看到的唐人魂魄可能以前隐居于此,他们并无恶意……”
原来师傅刚才举行的是天眼通仪式,给我开了天眼!
“可鬼崽妖怎么也可以看到阴魂?”我很是奇怪。
“那鬼崽的阴阳眼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可以看到鬼魂。鬼崽妖已经阴阳两通,阴可见鬼魂,阳可见生灵。阴阳之间,可以自由调理。鬼崽妖是灵童,有童体护身,一般的鬼怪伤不了他。在九龙洞,那与之斗法的老尼姑念他护母心切,孝心难得,就赐予他护体灵符,更是百毒不侵,莫要担心。”师傅娓娓道来,原来九龙洞发生的一幕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开天眼,为道行高深的赶尸匠所必通。开了天眼之后,可以做到一切心中有数,驾驭死尸就游刃有余。
师傅说,人所能具有的“眼”有五种:第一眼即能看有形东西的“肉眼”;第二眼为“阴阳眼”;第三眼为“天眼”;第四眼为“法眼”;第五眼为“佛眼”。“阴阳眼”是先天的,却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也不是靠修持就能生成,阴阳眼的人只到了第二眼,最多只是比一般人能够多看到一些鬼神之物,并没有能力去控制运用。而“天眼”却是人人都具有的,但必须经过高人点拨。天眼通的人已经进入第三眼,很多时候,肉眼看着平常事物,就知道里面有文章,有蹊跷,有道之人可以施法应对。如果持续加强,还能知过去,测未来,了解事物真相及因果关系;如果再加强,甚至能够改变某种状态。
开了天眼的人,可以念咒“放阴”,即抹下阳火,观察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包括不干净的游魂野鬼,还可以看到那些正在与野鬼抢食的活人魂魄,这些抢食的活人,往往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在辰州、永顺、沅州一带的乡下有这样的说法,一到傍晚,人们走路时应尽量避走两旁或阴暗的地方,而且走路应缓慢或发出声响,说是让鬼有时间避开,以免出其不意与鬼相撞。
其实,阴间的鬼比阳间的人多得多,来来往往擦身而过的比比皆是。他们与人的疆界似有似无,鬼在阳间行走时也怕人,尤其是正人君子,鬼必敬而远之。但对于心术不正或阳气弱、运气差的人,鬼则喜欢纠缠他们。所谓物以类聚,这些鬼魂也喜欢勾引死尸的魂魄,如果赶尸体人开了天眼懂得“放阴术”,就可以洞察一切,见机行事,从而避免是非。
“放阴术一般与鬼语同时使用。人有人话,鸟有鸟音,鬼有鬼语。其实,鬼魂之间一样有交流,只是不为平常人所知,就像我们听不懂鸟与鸟之间的交流一样,但他们却确确切切可以互通讯息。只要开了天眼,就可以听懂鬼语,还可以用鬼话进行交流,这样就可以提前化解不必要的麻烦。使用.99lib.t>鬼语要慎重,每用一次,会耗费身上的阳气,需要一段时日方可恢复阳元。因此,不到迫不得已,切勿乱用!”听了师父一番话,使我有胜读十年圣贤书的感觉。接着,师父又将“鬼语咒”传授给我,我用心一一记下。通晓此咒,便可以用鬼语与鬼魄交流。
第十一章 无所不能辰州符
天眼通仪式完毕,师傅赐我一些辰砂。
辰砂亦称丹砂、朱砂,粉末呈红色,表面具光泽,因为多产于湖南辰州,且质量上乘,故称辰砂。辰砂是赶尸人不可缺少的宝贝,离开了辰砂,赶尸则寸步难行。
历代中医利用辰砂作为安神、定惊和杀菌的药物,古代术士用它作为炼丹的重要原料。因为颜色经久不褪,历代帝王的“朱笔御批”也要用上它,目的是为了看着醒目和长期保存,其奇特功效由此可见。
辰砂用于赶尸,主要用来封魂镇魄,哪怕死者入了坟墓,也要用它撒在底部,意为镇住“老屋场”。
任何一个赶尸人,必定离不开辰砂,更离不开辰州符。
“符”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固定法术。因为“符”是辰州地区的巫师们首创,故名“辰州符”。使用“符”的同时,一般都要念动“咒语”“咒语”和“辰州符”一样,也是远古时代巫师们发明的一种威力巨大,具有震慑力的法术。
“符”的用途极广,在我的家乡,巫师们作法的各个场面,几乎都离不开“符”。“符”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用香或燃烧的纸钱画在空中,水中,碗中的“符”;有用筷子或利剑,画在酒杯里或鸡血碗中的“符”;有画在地上;刻在木板上;雕在岩石上“符”;有画在纸上或十字路口的;也有雕刻成版,批量印刷的“纸符”,随意贴在想要粘贴的地方;总之,在辰州的传统里,保护万物要“符”,办好万事要“符”,“符”是万灵的法术。有的巫师有专用的“符”,世代相袭,秘不外传。在湘西一带有句俗语,叫“一个师公一道符”,即每一个巫师对符都有自己的画法。实际上,巫师们也都只认自己这个门派的符咒。
“辰州符”又称“灵符”“神符”“桃符”。多为纸符与水符。
赶尸用的辰州纸符,即用朱砂调制,以笔沾砂液,施以各种咒语,按照不同功效,在黄纸上画出不同的咒号法图,即为神符。
辰州神符用途广泛,大凡巫师术士都多少懂得一些。辰州神符共有一百二十种,比如镇宅净水神符、百解消灾符、镇宅驱犯符、镇煞灵符、净水灵符、保胎符等;而用于赶尸的则有聚魂符、还魂符、封尸符、起尸符、行符、止符、绕弯符、上坡符、下坡符、过沟符、驱鬼符、镇妖符等等……
辰州符还有水符。即以清水一碗,施法者以手捏剑诀,在水碗之上画符即可,之后含水喷向目标,或?99lib.一饮而尽,即可见效。其咒语功效与纸符有相通之处。水符一般与纸符合施,其效更为管用。民间巫医、道士、匠人、术士多通此术。
辰州符的用法与学练很有讲究。因它是民间法教,地煞旁门,用之正可积善修德,邪则难逃冥诛业报。修此术者,必有鳏、寡、孤、独、残等业报,非玄门中人所能师法。故常人不能修此术,甚至谈之骇然,要想修学,也有很大的决心慎重而行。施辰州符,也有规矩。譬如为人治小疾,绝不受钱币之谢,当事人酬以酒食即可。
辰州符功效令人匪夷所思,辰州一带流传的故事甚多,在我入行赶尸之前,就耳有所闻:
有一年,白莲教从来凤向龙山进攻,当地人晏多略便带领一帮乡丁与白莲教作战。战斗中,忽然听到一声喊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一个邻居被人刺中了右胸,前后洞穿,眼看就不能活了。晏多略心想,自己将人家带出来,却被打死了,怎么向人家交代呢?于是,他马上念上一段咒语,然后吐一口唾沫在手心,一掌拍在伤者的受伤部位,喊了一声:“起!”那位受伤的邻居突然就站起来,并且又拿起武器与白莲教展开了战斗。他胸口上的伤口也很快就愈合了。
当然,辰州符不能乱施,尤其不能心有邪念,否则会有报应。小时候听过这样的故事。一坊间大龄光棍浪荡子懂得辰州符,喜欢吹嘘,说自己可以将死鸡变活。有一壮年男丁不信,于是两人赌下毒咒:如果光棍赢了,壮年男丁便将自己的妻子送给对方;如果光棍汉输了,就投河自尽。下注完毕,只见那浪荡子用刀把一只鸡颈脖一刀割断,继而把它重新接上,含一口符水喷到颈项处,向地下抛去,这只鸡即刻就会跑来跑去。撒一把米到地上,这只鸡还居然赶回来吃米!于是浪荡子将别人妻子占为己有。可是不出一月,那浪荡子突然暴病而亡,不知所因。
之前,一直以为辰州符的神奇之处不可理喻,以为是诳语。修学赶尸之后,先见师傅施法,后来自己也有效法,亲自验证,才彻底信服,并心怀敬意。
对于赶尸匠来说,每一道符的咒语及图形,都要一一熟记于心,用时方可信手拈来。
修赶尸,是个累活。不但需要胆大心细,还要记忆力好,光是各种咒语、符节、禁忌就有五百多种,必须滚瓜烂熟,同时反复练习。一般人学赶尸,需要二至三年的时间方可出师,能在九九八十一天修成出师的寥寥无几。好在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有一套自己的记忆方法,这些口诀要领已倒背如流,难怪师傅说我天资聪颖悟性高。
而与我几乎同时入行的田古道对很多要领依然一知半解,这与他没有读几句书可能有关,用他自己的话说“箩筐大的字认识几担”。
“你师弟田古 9053." >道虽然现在是挂名弟子,有时犯糊涂,但他秉性并不坏,又是苦水中泡大的,你要多关照他。当初我答应他父母可以学成出师,谁知道中间出了这么个疙瘩,以后你就带着他吧,也算是给为师分忧吧。”
“那小鬼崽子,是百年难遇的灵童,你也一并将他携上。能够得到他是你的造化,所以你要善待于他,日后赶尸路上,他会帮你分忧。”
我自然一一应了。
师傅嘱我呼鬼崽妖进屋,那鬼崽进得屋来,满心欢喜。师傅让我将他裤子脱了,他那粉色小臀骄傲地向外翘着。左臀之上,一褐色胎斑赫然入目,颜色比出生时稍红,一副浑然天成的大清版图映入眼帘。师傅端视一会儿,沉默不语,精气内沉,抄起手中朱砂笔,朝版图的辰州区域一点,念了几声咒语,之后叫了一声好,收笔松神,只见他额头冒出微汗。
我问师傅,那大清版图有何法典,师傅缄默不答。稍许,道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一切皆在情理中”。我也不敢多问,却从心里更添几分神秘。
鬼崽妖提起裤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与师傅出得屋来。田古道见没有他的份,心里已经猜出了八九,刚才想着要吃乳猪宴时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他耷拉着脸,像泄气的皮囊,但并不死心,主动与师傅答话:“师傅……”
师傅假装未闻见,不理他,却朝封尸翁使了个颜色。
封尸翁会意,挥刀将小猪宰了,刀起刀落,那猪猡即刻气绝倒地。待那小猪刚刚断气之时,封尸翁在一条猪腿上削一个小孔,往体内吹气,一切妥当,很识趣告辞而去。
此时,师傅已披上法袍,戴了术帽,全副武装,在坪中开坛作法。
作法之前,师父问我:“刚才你们看见了几头猪崽?”
“两头。”我很肯定地回答。
我环视前坪,一只猪崽已经被宰杀,另一只正在侧处静卧,明明是两只。
只见师傅口念咒语,右腿猛然蹬地,手中的桃木剑往空中一扬,大喊一声“哧”,然后要我再看那猪崽。
我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还静卧侧坪的那小猪,居然变成了一条板凳!
我惊呆了,表情愕然。
田古道更是晃了晃脑袋,一边张大着嘴,一边揉拭着眼睛,一副惊若呆鸡状。
只有鬼崽妖在一旁拍手傻笑。
关于这种变物的戏法,我以前只在一些神鬼小说以及神话故事里读到过,一直觉得过于荒诞,不可信。可是师傅刚才的表演,为我亲眼所见,由不得你不信。
“这是民间方术中的异物术,赶尸匠一般在与对方斗法时使用,道行高的术士多懂此术。以后赶尸时,要是与其他门派的赶尸匠狭路相逢,对方定会施法为难你,如果没有应对之策,不但影响赶尸行程,还会丢了我们柳派赶尸一门的脸面。这样传出去就脸面全无,更会影响我派的江湖地位与声誉,愧对师祖,有辱师门。我现在将此术传授,以后用得着。”
于是,师傅将“异尸术”的咒语和要领朗声告诉我。
我刚才还感到奇怪,为何师父只问我,而不招呼田古道。原来按照规矩,师傅技艺只能传授给嫡传弟子,而不能传给挂名弟子,但他又想让田古道也一并学了,于是就如此而为。
师傅真是用心良苦啊,一个外表冷峻却心地仁慈的老头。
“为师入行以来,赶尸无数,所用之技法,除受教先师之外,自己也有所揣摩,发明有几,且一直在研习走尸万魔咒与辰州万通符。何谓万通符?赶尸符咒过于琐碎复杂,起尸得念起尸咒,上坡得念上坡咒,转弯得念转弯咒,其他过沟、哑狗、避雷、还魂、封尸等也得念相应咒语,影响了尸体行走的速度,耽误时辰,带来诸多不便。如果研习出一种万通咒,将某一类别甚至全部咒语涵盖了,则省去很多麻烦……”
虽然我们只真正经历了一次赶尸,但师傅的说法,深得我们同感。
稍作停顿,师傅在刚才那只被宰杀的猪崽身上抹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粉,贴上他自己画好的神符,点了朱砂,口念咒语。然后端起法案上的符水,猛喝一口,然后朝那猪身一喷,大呵一声“起”。只见那死猪骤然起立,一路小跑,过溪涧,上小坡,最后在坡上哄然倒下。
看到师傅作法表演,我们佩服bbr>.99lib?不已。
师傅却摇头,话有遗憾:“目前,我这符咒还只能过沟上坡,拐弯等难题并未解开,既不能一气呵成,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要解决这些关节,也不知还需多少时日,或许在我瞑目之前也解决不了。我今天作此示范,一是告诉你们凡事要多动脑子,要敢逾越师傅;二是希望你们也能参与研习,如果成功,也算是走尸一门的幸事,更是为我柳派发扬光大……”
“异才啊,你悟性甚高,可以多揣摩揣摩”,师傅对我抱以厚望。
我点头。
田古道有些嫉妒师傅对我的偏爱,也已经知道师傅将其挡于嫡传弟子之外,于是对师父说:“师傅,徒儿不才,让你老人家蒙羞了,但徒儿一定谨记今日师傅之言,用心研习揣摩。如果哪日徒儿研习出万通符,再请师傅正式收徒儿入门……”
我听了田古道的话,不仅鼻子一酸,有些同情起他来。
“果真如此,到那一天再说吧。”师傅并的回答似是而非。
就在田古道行将失去信心的时候,师傅拿出锁鬼绳,赐给了他:“此绳为锁鬼绳,长八尺,坚韧无比,非雷火不能烧,非佛刀不能断;可捆鬼束怪,捆缚之后,主人念咒,鬼怪不能变化逃脱,且越挣扎捆缚越紧。你带在身上,到时可以用得着……”
田古道接过锁鬼绳,眼里噙满着泪水,朝师傅拜了三拜,似乎对师傅的苦衷有所体谅,也看到了希望,眼里露出一丝希冀。
师傅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然后将锁鬼绳的咒语教与田古道。
按照规矩,如果弟子赶尸勘考得以通过,当天就该离开师门,自寻出路。
师傅也不多话,将我与田古道叫至跟前,交代了几声。
然后脸色凝重,教诲我们道:
“阴阳相隔,人鬼并存。人即为鬼,鬼亦为人。人鬼本为一体,魂不.99lib?附体,魄离肉身,才致使阳气失散,人鬼两分。赶尸者,既是赶鬼,也是赶人,实为移魂走魄。人之在世,光明磊落,正气浩然,行走于天地间,即便魂魄失散,厉鬼也畏惧三分。人之在生,猥劣卑鄙,道德失常,伦理不立,死后必得报应。有人已亡,却也轰轰烈烈,有人苟活,却是行尸走肉。赶尸之人,并非判官,只是匠人而已。收人钱财,帮人了事,报应转合,自有天理,我等不可越俎代庖。赶尸之人,天下之尸,眼中皆为尸也,不分子丑寅卯,也无三五九等,该平等待之。赶尸之人,不可辱尸,不可毁尸,不可弃尸,不可鞭尸,不可腐尸,不可遗尸,不可奸尸,不可诱尸。赶尸法术,不可乱用,不可邪施,不可害人,不可暴富,不可交易,不可轻传,不可授女,不可外泄,不可诳语,不可玩斗,定当切记!”
待师傅交待完毕,此时天色已晚。行将辞别,师徒无话。
我与田古道双腿跪地,朝师傅拜谢三叩,转身而去。
师傅向天朴如百年老松,伫立在渡灵小庐的风中,默送我们远去。
行了不出半里,忽闻古筝声从身后传来,一曲《林冲夜奔》,始徐而疾,那声音时而叹息悲切,时而恐惶不安,最后滚拂扫弦,短促干净有力,尘埃落定。
我知道师傅这古筝声一定是弹给我们听的,似为我们送别,又似叮嘱一路保重。想着师傅又将孤身一人独居于荒谷之中,想起他与卜小姐的故事,我不觉眼眶湿润,猝然泪涌。
于是,我停顿下来,待筝声止住,取了狼箫朱砂笔,含在嘴边,竖吹了一曲洞箫《忆故人》,委婉深情地表达对师父的怀念之情。
洞箫始以清亮飘逸之音,在空山幽谷宁静地悠悠荡开去;继而,思绪随着起伏跌宕的箫声而展开,缓慢,缠绵悱恻,接着音调上扬,层层推进,又连续下行。此时,师傅应该体会到了我内心的思绪翻滚,心潮起落,剪不断,理还乱……
收起箫声,我心绪难平,再以朱砂笔在崖石之上赋词 href='/article/1485.htm'>《如梦令》,默然敬献给恩师:
今宵人散酒淡,
彼此难料前途。
默想乍来时,
犹见桃红柳绿。
罢了!
罢了!
逢时再话离绪。
第一章 里耶城自立门户
青旗酒肆,红灯客栈,万铺齐张,人声鼎沸。
辞别师父,我们一行由水路南上,经灭贼湖,过麦子坪,在一个叫里耶的地方弃船登岸。
从修赶尸伊始,我就盘算着自己出师后的驻扎点,里耶一直是我的首选之地。
这里是湖南与四川的交界点,离贵州也没有多少路程,保靖隔水可望。又有舟楫之利,是酉水的北源和中源汇合处,顺酉水而下,经辰州可通永绥、澧州至洞庭湖,逆水西上,可达酉阳、秀山。对道路崎岖蜿蜒的山区来说,出行甚是方便,这一带亦是桐油、茶油、木材、五倍子和牛皮等土货交易处,也是麻纱等外来物品的集散地。自雍正年间开始,澧州、汉口一带和远至江西的商人也开始在这里出现,商贾云集,来往客商络绎不绝。
赶尸之人,大多选择偏僻山壤独居,挂一杆“祝尤科”杏黄小旗,静候生意上门,一副守株待兔的姿态。我则不然,特往人多热闹集市钻,其一是急于筹全参加乡试的盘缠,另外一个原因,还要担负田古道与鬼崽妖的糊口营生,也算是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
里耶一地,人口稠密,外地商家众多,因此死人丧殇也就相对高过其他地方。客死此地的商人,不是归途迢迢,就是山岭阻隔,大多求赶尸人护送归乡。我看中里耶这块风水宝地,也是这个缘故。
上得岸来,见那银带似的酉水河,绕里耶由南转东流过,两条小溪分别由镇西北两面注入大河。
此时阳光明媚,柳绿莺飞。我们在街道上闲逛了一通,感受了一番人间喧哗与闹嚣,前些时日赶尸时的阴霾一扫而光。按照我们赶尸一行的说法,赶尸久了,身上阴气积聚,需找个人气旺盛的热闹集市换换气,这叫做“晒阴”。
三人找个小酒肆,倚着江边的吊脚楼坐下,要了点吃的,赏江波碧浪,听人声翻滚,鼻子却依稀闻得那酒肆散发出的陈年桐油味道。
“扑——哧”,这时隔壁桌上传出一声异响,那声音显然是经过人为处理,沉闷如瓮,断断续续,似乎犹豫不决,最终支离破碎,随之一股臭味弥漫开来。
四遭客人皆掩鼻而笑,只见一赤脚乡翁脸色微红,却故作镇静,然后用余光瞟了瞟身旁的人,旁人继而大笑。那老翁满脸通红,几口将米饭扒了,收拾起物什要走。
临出门时,赤脚乡翁回头说:“那屁不是我放的……”
巴掌大的酒肆顿时哄笑不止。
我让田古道去打听楼房租赁音信,自己与鬼崽妖在酒肆等候。
一阵,田古道脸呈喜色而来,说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我们立即起身前往。房子是一栋独立的吊脚楼,上下两层,下面是饮食会客之所,楼上为三间卧室。
楼房离了闹市有一里来地,接近酉水下游,是街上马寡妇的私产。我们甚是满意,价格也划算,就租住下来,扯起“祝尤科”的旗幡。
田古道估计是受了下逃湾郎中封尸翁的启发,硬是磨着我在门前的布扎上写上“医跌打损伤”“拔鸡眼”“熏牙虫”等字样,整得跟江湖游医似的,说是如果没有尸赶,可以赚点碎银补贴伙食。我说呸呸呸,我们肯定生意兴隆。不过看他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样子,我又依了他。
其实,我也在心里划算着,去长沙府参加乡试需要二百两银子,每干一趟尸能赚十两银子,除去花费,我和田古道每人也只能到手三四两银子,如此计算,需要赶五十趟尸才能凑齐参加乡试的盘缠。
就在第二天,就有生意送上门来。
其实在租房的时候,我就占了一卦,觉得这个地方定会生意兴隆,糊口应该绰绰有余。加上竖旗的时候,选了时辰,也没有忘记开坛上香祷告先祖。只是没料想生意来得如此之快。
原来,就在里耶郊外有一户宋姓人家,家里有男丁,名曰宋果离,是白莲教余部。前不久参加反清复明暴动时,在四川酉阳县的癞子岩被朝廷所捕,不日即将就地斩首。家里人怕被株连,不敢去认尸,加之路途遥远,得知我们做赶尸行当,便赶来相求,被我当即拒绝。因为我们做赶尸行当的,也不愿意与政治搭边,免得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来。
但来人再三恳求,并愿意出五倍的高价,田古道一听,立马抢着答应了。我见有重金相诱,也没有反对。于是,那人付了五成契金,告诉我们,酉阳那边会有人接应,并留下了接应方式。
我们问了即将被处决的男丁的姓名、相貌特征,将生辰八字记了。死者的生辰八字是至关重要的,赶尸的时候,必须将死者生辰一并融入符咒,尸体才能行走,否则赶不动尸体。
准备好法器,我们火速动身前往,怕耽误时辰错过了用刑的日期。如果错过斩首时辰,魂魄就游失,难以聚拢,会增加赶尸的难度。
在去癞子岩的路上,我对这趟活计还是有些担心,给白莲教教徒收尸的事,说小也小,说大就大。
田古道有些不耐烦:“秀才,你的书真是从屁眼里读进去的。这样跑一趟可以抵平时五趟,这么简单的数,楞头青也会算,你却还要算三想四!”
见我仍在沉吟,田古道恨恨地说:“奶奶个泡菜,要死卵朝天,不死变神仙!”
我当下想,你倒是可以卵朝天了,我还要中举人,中进士呢!
其实,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白莲教早已被朝廷定为邪教,杀无赦!生捉后,还要搞株连。我一介落魄秀才,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虽然事赶尸行当,但只关心赚钱考科举,如果为这事,坏了我的科举大事,那真不如要了我的命。
白莲教名声确实很大。关于朝廷在酉阳镇杀白莲教的事情早已传开了,我们从里耶上船,船已坐满人,三教九流,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你们知道吗?白莲教之下有神功门、八卦教、哥老会、红灯会、金丹教、天理教、大刀会、江湖会等八大分支,全部都听命于白莲教总坛的差遣。听说这次被朝廷镇捕的是大刀会的人,癞子岩是大刀会活动的据点,驻扎在那里已经多时,有八寨十六营,近两千人呢……”一个跑江湖打扮的人表情神秘,压低嗓子给旁人说消息,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反正行船也无聊,船上的人被他的话题勾起了兴趣。
这时一个老者不屑,打断了他:“这白莲教就是一妖言惑众的邪教,教下门徒都懂得妖术。我听说有一个白莲教的人,他一个小老婆与男仆私通,他知道后也不做声,就派男仆去喂猪,那男仆一入猪圈,立即变成了猪,被他喊来屠夫宰杀了,将肉卖了。后来被知情人告之男仆的父亲,男仆父亲就去当地官府告发那妖人。官爷也惧怕那人的妖术,不敢捕治,只好请官兵围住他的府第,才将他与妻儿一并捉住。不料在解送京都的路上,山中突然出来一巨人,有树那么高,目如盏,口如盆,牙长尺许。押送的官兵吓得不敢前行。这时那个白莲教的人却说:这是妖怪,我妻子可驱退它。官兵信了他,结果他妻子被怪兽吃掉了,如此反复,全家三人都成了怪兽的腹中之物……”
说到精彩处,那老者突然停下来,卖起关子。
“那最后呢?”旁人都对结局产生强烈兴趣。
“官兵都中了那白莲教徒的妖术,看上去人被怪兽吃了,其实他们三人已经逃脱。”
众人一阵啧啧。
这时又有一身着长褂的中年人接过话茬,对老者的话题表示附和。
“白莲教的首领徐鸿儒,有一面镜子,说可以照出一个人的未来。于是悬挂在中庭,令人自照,或幞头,或纱帽,或绣衣,现形不一。大家都感到怪愕,于是声名远播,求见的人很多。徐鸿儒便说:凡镜中文武贵官,皆注定是龙华会中人,各位一定要努力,勿要退缩。于是他自己也当着大家的面自己照镜,则冕旒龙衮,俨然王者。众人相视而惊,伏地而拜。”
听了中年人的故事,旁边听白话的人又津津乐道起来。有人说徐有帝王之相,是天意。有人说这是徐的旁门左道,骗人的把戏,有自己的阴谋,不足为信。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见大家争吵不休,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壮汉突然喝道:“你们懂个屁!白莲教的弟子个个好样的!应该都知道王聪儿的故事吧?她就是白莲教的女中豪杰!和珅掌权的时候,朝廷十分腐败,地方官吏贪污横行,百姓怨声载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王聪儿分兵三路,从湖北起事,一直打到河南。经过无数次苦战,王聪儿率部回师湖北,在郧阳三岔河的卸花坡与清军遭遇,受到八路强敌围攻。王聪儿率领的义军抵死抗拒,弹药、箭矢用完了,就滚下巨石,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被清军突破防线,围聚而上,二十二岁的王聪儿率十余女兵跳崖就义,视死如归……”
于是,大家又开始认同他的说法,那老者见原本的支持者转眼间反水,觉得没了面子,甚是气愤,继续争取支持者。
船人争论不休,有的甚至青筋横暴,各自为自己的观点寻找证据,补充着典故传说。说到激动处,那壮汉与老者竟然要动手。大家连忙劝住,两人不甘罢休……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免得生出是非,弄不好要砍头的。”一位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劝告大家。
这句话甚是管用,刚才吵闹的场面一下就清净下来。一个支持白莲教的小伙子,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脖子还在,才不动声色地放下手。
于是,大家开始转换话题,气氛却有些沉闷。
我与田古道一直没有吱声,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鬼崽妖很兴奋,蹦上蹦下,大约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白莲教的事,我听说过,也从书上读过一些。知道这次大规模的起义耗费了朝廷大量军费和军力,据说前后投入超过两亿两白银,相当于我朝四年全年收入,国库为之一空。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白莲教的教徒,有些人是懂得方术的,以红巾军起家的朱元璋就深知白莲教的个中奥秘。他在建立大明后,即下诏严禁“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以及巫觋扶鸾祷圣、书符咒水诸术”。《大明律》中还专门设置了“禁止师巫邪术”条款,规定: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及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相,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修赶尸之后,我亦通晓方术,知道那仅仅是常理不可解释的野术罢了,可能是有人乱施此术,就被人视为邪术了。单论赶尸秘术一门,根本就是死者及丧家的福祉。
静听船人谈笑,不觉间,船已从酉水入梅江,辗转于溶溪河,我们从酉阳江口码头下船登岸,在码头租了两匹马,往癞子岩奔去。两日即至癞子岩下的一个叫板溪的小地方。
第二章 癞子岩戮场堪舆
癞子岩位于酉阳及秀山交界处偏北,峰高坡陡,山山相连,沟沟相通,易守难攻,易躲难寻,峰岭终日云雾缭绕,地势险要,难怪白莲教的人盘踞于此。
朝廷的官兵驻扎在板溪,这个本不起眼的小镇突然热闹起来,由于地方太小,当地农人的田地,以及山脚浅坡,都变成了兵营,四处是刀光戈影。据闻,目前围剿白莲教的战事已取得阶段性的战果,但是山里余党犹存。
除了清兵,镇上还来了不少外地人,应是来战场认领尸体的。
由于官兵攻陷癞子岩白莲教营寨,大开杀戒,据进去的人说,里面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其壮惨不忍睹。说是领认尸首,不如说是偷运尸体。因为与白莲教沾边,自然不可过于张扬放肆。
大概由于杀戮的人不计其数,官府也懒得管了,任由死者家属自便。
由于外来人的骤然增加,小镇的各式店铺生意煞是火暴,很多当地山民在路边搭起临时棚子,做着饮食、住宿的生意,趁机赚点银子。最多最扎眼的则是棺材铺子,其次就是卖冥币寿服的。
路边,一具具漆黑的棺材,横七竖八地摆着,买的人也没心思讲价,一般随店家开价即可成交。小bbr>镇的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死气,弥漫着冥币燃烧的味道……
我们一行三人,抵达板溪,已是黄昏时分,好不容易在镇上觅了一个小旅店,要了一间房子挤着住下。
我们此次要赶的宋果离,是白莲教的一个头目,被捕后关押在临时修建的监狱里,由重兵把守,将于两日后就地问斩。据知,此次与宋果离一起问斩的教徒头目还有三十多人。前头被捕的众多小喽罗早已绑缚山沟一并砍了。
打点妥当,去镇上添置了一些赶尸时要用的物品,我们就不再外出,窝在旅店。
“满伢子耶,回来哦”,半夜时分,我听得bbr>藏书网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三遍方止。稍刻,类似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喊话的人换了,如此反复不已,继而此起彼伏……那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凄楚而无奈。由于这里最近死的人太多,村民怕孩子的魂魄被夜鬼勾走,每天都要喊魂……喊声中不时夹杂着童孩的啼哭声,隐约闻得见大人的哄声,或呵斥声,或恫吓声,小孩哭声时断时续……
第二天起来,见镇头村口的墙壁以及树干上,到处贴满了“天王,地王,我家有个夜哭郎……”之类的纸符咒语,路上也多了些穿道袍施法的术士,拂尘飞舞,咒语声声……
眼下,我们三人的紧要事情,就是去刑场勘察现场,以便刽子手刀起头落,好赶紧替死者宋某封尸。
刑场设在镇尾的一个小山包上,山包前是一片宽敞的老坟场,坟地视野宽阔,只有一棵年迈的苦楝树孤独地立在坟地的侧角。几只乌鸦在坟堆上警惕地刨着土,不时张望着来往的人们,偶尔发出几声凄凉的叫声。
坟山前面是一条驿道,由青石铺成。山包高出路面约莫两丈,一列官兵和几个差役正在搭建断头台,断头台用木材支架,面朝坟场,呈台阶状,步步而高,每层铺了一层板子,显得平整。搭成这样的形状,想必是方便围观者观看。
一个头裹红布巾的壮汉,肩上扛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时坐时站,很神气地纠正着搭台人的错误,一副老练的样子,应是刽子手的头目。他提前介入作技术指导,应是为了行刑时方便。
虽然明天才行刑,但是刑场处早已围了一堆等着看热闹的人,或聊或坐,或叹或嬉。
一个围观者向那刽子手打听明天是否真的要对女匪头目进行“裸斩”,那刽子手似乎掌握了重要消息资源,故意吊胃口,不肯轻易告诉旁人。最后在众人的再三恳求下,说:“明天执行裸刑的就是爷爷我哪!”
旁人附和说:“大爷好福气!”
那刽子手满足地笑了,这下倒谦虚起来,说:“哪里,哪里!”
旁人就起哄说:“就是 90a3." >那里啊!”
暧昧的笑声在荒凉的坟地里荡开来。
众人并不死心,继续着自己的好奇,问那红头巾:“听说女死犯斩首的前一晚,执行斩首的男人可以占有她的身体,是不是这样啊?”
“那得看情况,如果是通奸、谋反等女犯人是可以的。”红头巾干脆停止指挥搭台,专门满足旁人的好奇欲,就这一问题进行深入 63a2." >探讨,那些官兵也撂下手中的活,听其布道。
“那你干了几个呢?”旁人穷追不舍,红头巾假装不闻,旁人再问。
“我只一次,我师父次数多,总共八次。”红头巾语气有些惋惜,继而失落道,“如果女死囚是处女,一般都不可造次,如果师父健在的话,必须先孝敬师父。”
“那祝你早日当上大师父,就有得便宜拣了。”借着旁人的良好祝愿,红头巾顿时眼睛放光,似乎希望就在眼前:“干我们这一行,代表着朝廷的精气神儿。这行当兴隆,朝廷也就昌盛;这行当萧条,朝廷的气数也尽了。”
渐渐地,红头巾众星捧月99lib?的感觉,在旁人的吹捧下,一股自豪感爬满胡子拉杂的古铜色脸,继续给大家讲解砍头的技巧:“我们这一行,有自己的规矩:行刑前,莫与人犯交头接耳,莫听人犯攀亲带故,莫视其目。既在断头台上,就是死人,从无峰回路转。刀要磨到光可鉴人,刀锋削铁如泥,刀尖要能入木三分,手起刀落,衣不留痕,绝不拖泥带水,切莫伤及自身……”
众人献媚,一片啧啧赞许。
之后,说话的内容越发不堪入耳。
说到兴头上,红头巾就势将肩头大刀一扬,作出砍人的样子,众人皆作鸟兽散。
刚才他们说的“裸刑处决”,我以前亦有所闻。凡是谋反起义的女领袖被俘后,都要“裸刑处决”,几乎无一幸免。隋末时期的女犯陈硕贞与嘉庆朝起事反清的领袖王仙姑都遭此辱刑。但是刽子手强奸女死囚却是闻所未闻。
田古道听了,愤愤地骂了一句:“奶奶个泡菜,难怪有人愿意当刽子手!”
看到刑场的样子,田古道很担心:“师兄,这架势不同寻常啊,在我们那里砍头,一般将人犯拖到一个没人的洼地,一刀就砍了完事。这搭台舞旗的,怕是要弄出大声响来,会不会影响我们封尸呢?”
我说:“到那个山头唱那个歌,明天见机行事吧。”
勘察好刑场,心里渐渐有了数,我们回到镇里。
镇上几乎所有的旅店挤满了人,店里店外,人满为患。三五人一伙,在津津乐道地讨论“裸形处决”这样的同一个话题。原来这些人都是看到了官府四处张贴的公告,特意从外地赶来看“裸形处决”的。
回到房间,隔壁却传来一阵起哄声,原来还是关于裸形处决与明日斩首的话题!
这里似乎一下变成了舆论集散地,各种关于斩首、裸斩的传闻充溢着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大家乐此不疲地从各处贩卖着小道消息与逸闻。
至黄昏时分,楼层几间客房的客人窝挤在我隔壁房间,依然谈兴颇浓,似乎没有散了的意思,大约是裸体处决的话题已经谈论得差不多了,这时话题转移到了刽子手身上。
“各种斩首中,最惨的应是凌迟了。凌迟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不管割多少刀,最后一刀下去,应该正是罪犯毙命之时。一个正宗的凌迟高手,为了练出一手凌迟绝活,遇到执刑的淡季,师傅就带着他们,到肉铺里义务帮工。他们将不知多少头肥猪,片成了包子馅儿,最后都练出了秤一样准确的手眼功夫,说割一99lib?斤,一刀下来,决不会是十五两……”
在众人的吵哄声中,不知何时已然入睡。
第三章 刽子手裸刑处决
一觉醒来,阳光洒在我的脸庞,窗外的太阳已经一杆多高了。
一阵收拾,我们草草扒了几口饭,带上法器,连忙赶往刑场。
离刑场老远,就闻得人声鼎沸,旌旗飘扬,为观看行刑表演,人们正在忙着占据有利地形。
小镇好像一锅煮沸的饺子,一股热腾腾的声浪扑面而来。
走近一看,只见四处站满了官兵,枪矛涌动,从不同的方向把守着刑场的入口,官兵们眼睛警惕地四处扫描,如临大敌。
监斩官很威武地坐在台子右边的监斩台,桌上摆着一筒令箭!
昨天的行刑台上竖起了一排巨大的木桩,每根木桩的后面站着一名头缚红头巾的刽子手,神情庄穆,不苟言笑。有几个还在用布擦拭自己宽大的大刀,拂拭刀子的表情虔诚而专注。
整个刑场除了人,还是人。
不时还有人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将那坟场慢慢淹掉。
我与田古道、鬼崽妖拼命朝着断头台挤了进去,如果不站在行刑台的前面,到时就难以找到人犯宋果离的人头。由于人群已经成为密不透风的墙壁,无法前进,于是我们计议一番。
鬼崽妖此时已经长高很多,相当于五岁孩童的模样。他从屁股后面取下檀弓,将一粒石子当弹,使足力气,拉开牛筋,然后对准外围看客的屁股猛地一射,然后迅速将檀弓藏了。
“哎哟,哪个砍脑壳的搞鬼!”只听得一声尖叫,一个男人捂着屁股弹跳不已,让出一个缺口,一边搓揉着,一边骂声不断。
我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念了咒语,那树枝变成一条黑白相间的蛇,从缺口处游进人群。
“不好,有蛇!”田古道大喊一声,人群顿时引发骚动,立即自动分出一条道路,我们尾随着那蛇,不一会儿即来到了断头台的前面,占了个有利地形。
见死囚还没有押上来,这出好戏缺少主角,围观者显得有些懒散,相互聊些与今天主题相关的话。从他们的闲聊中得知,原来为了震慑反党,也是杀鸡骇猴,官府早就发了公文,要求附近十道八乡的里保长,各自组织一些群众来观看行刑,回去再广为传播。
难怪围观的人居然有上万之众!
除了等候,还是等候。人们看热闹的迫切心情受到了挫伤,开始埋怨起来,怪那监斩官还不行刑,偶尔听到几声压抑的骂声,人群有些松垮。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炮响,一对囚车在重兵押送下,朝刑场而来。
有人说了声:“好戏终于要开锣了!”
一个手里拿着馒头等着蘸人血的老妇人也开始兴奋起来,大约觉得自己的痨病有得救了,眼里充满了希望。
不一会儿,死囚都被押上断头台。
刚才闹哄哄的刑场顿时鸦雀无声。
三十多名白莲教的头目被逐一押上断头台,每个死囚由两名身材魁梧的官兵押着。官兵要死囚跪下,死囚无一人配合,都怒目圆睁。官兵将其按下,死囚复又站起,如此反复,不能如愿,场下哄然。官兵只好将死囚绑缚在那..排木柱上,其中一名女犯却未绑上木柱,被押到了前台。人犯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应是在审讯时用刑所致。
监斩官当众宣读了人犯的罪状,最后大声喝道:按照大清律典,对其中的一女反贼执行裸刑处决,其他男犯一律处以凌迟。
只见众犯人毫无畏惧之色,齐呼“顺天行道,反满匡汉”“无声老母,天下归属”等口号。监斩官有些慌神,连忙让差役们拿布将人犯的嘴巴堵上。
人群一阵骚动后,旋即恢复平静。
鼓响三通,时辰已至,监斩官拔出令箭,厉声摔地,众官兵大声附和。
斩首开始了。
第一个推出来的是那名女囚。那女囚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六七,脸露伤痕,凛然不惧。虽不是绝色容貌,却也云堆翠髻,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豪气。听说是癞子岩白莲教的二首领,曾指挥白莲bbr>教捣毁过一处兵营,为朝廷通缉多年。
女囚将被执行裸刑处决。这种处决方式意在羞辱囚犯。
只见两名刽子手上前,将她上衣剥了,一丝不留。大概知道是徒劳,女子也不反抗,任他们动作,脸上毫无羞色,泰然处之。
那女子虽是习武之人,却也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
场下的看客发出一阵嘘声,大概总算见到了最紧要的东西。看客中的男子都圆目扩张,眼不转睛,生怕错过了好戏似的。
我bbr>.99lib?闻得一男子轻声说:“只怕是处子,真是可惜了!”旁边很多人附和着。
两名刽子手按着女囚,前后左右转了数圈,向四遭的看客们一一展示,这时候有人起哄,大约是抗议朝自己方向转时停留的时间不够长。
女囚因为塞住了嘴巴,任他们蹂躏,一副漠然的样子,但眼睛里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愤。
“把她的裤子也扒了!”
不知人群里是谁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刑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随之议论纷纷,继而哄声不断。接着又有人喊了一声:“把裤子扒了啊!”
这一声叫喊,犹如魔咒,顿时应者云集,最初的半遮半掩顿时烟消云散,汇成一股声浪洪流。
绑缚在木柱上的其他男囚们一阵挣扎,眼冒怒火,似乎是在做无声的抗议。
一个刽子手见了围观者的呼喊,似乎没了主张,走到监斩官跟前,嘀咕几声。
监斩官吩咐几声后,那刽子手来到女囚前面,向台下的看客露出暧昧的笑容,然后将女囚腰间裤带一扯,只见裤子瞬间飘落,露出一条底裤。
台下的看客不依,继续起哄:“把底裤也脱了!”
那声音甚是亢奋,迫切而短促。
刽子手并不性急,眼里荡着一丝淫笑,旁观者见了,似乎读懂了刽子手的眼神,催促的声音也就没有先前的急促,但依然很卖力地重复叫喊着。
那刽子手开始将手伸向女囚的底裤,台下顿时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揭开一个重大的谜底。
可刽子手并不立即动手,招来围观者的一阵抗议和谩骂声,偶尔也夹杂着一两句无奈的叹息声,一个老妇人说了声“造孽啊”,只是这声音一下被主流声所湮没。
起哄声一浪接一浪,在宽泛的坟场散开去。就在人们对刽子手欲擒故纵的伎俩即将失去信心的时候,那刽子手突然一把将女囚的内裤扒了,女子全身裸体展示在众人面前……
尖叫声,惊艳声,欢呼声,口哨声,一并涌来,排山倒海。
后面的男囚,或挣扎,或失声流涕,或闭眼,女囚却依然保持一往的漠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刽子手继续将她转动,向四周的人们展示。男人们露出贪婪的目光,一个老头不时抹着口水。
我看见那光滑而白嫩的身子,自然也热血翻涌,但我提醒自己克制,在心里念起定心咒。
突然,邻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咒骂声:“臭流氓!”可惜这声骂声并没有得到声援,反而被一阵浪荡的笑声所淹没。
展示了半个时辰之后,刽子手将女子押到最前面的一根大木柱上绑了,其中一个刽子手接过官兵递上来的水酒,双手抱碗,仰头一饮而尽。又接了一碗,往刀子上一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轻车熟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然后来到女囚前面,一只手扯住女囚的头,作出要动手的姿势,台下肃然。
第四章 白莲教突劫刑场
就在刽子手扬刀将落的当口,突然一枚袖箭疾速射来,刽子手当即倒地气绝。
“白莲教劫刑场啦!”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如梦初醒,慌乱欲作鸟兽散,但苦于人群太拥挤,施展不开手脚。看客们各自奋力外冲,一阵扑腾,喊娘声,叫骂声,哭号声,不绝于耳。
刚才还埋藏在围观人群里的一伙壮年男子,变戏法似的,突然手持刀剑棍棒,冲上台去,欲救死囚。
台上的刽子手与官兵有些慌乱,却见监斩官镇静异常,他朝空中打了个手势,只见在人群里穿便装的人,往自己胳臂上缚上红色布巾,也操刀而起,与前来劫刑场的白莲教教徒短兵相接。
此时,大队官兵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断头台包抄过来。
那些看热闹的围观者,像无头苍蝇,四处乱钻,由于求生心切,相互践踏,发出惨烈的喊叫声。
劫刑场的白莲教教徒不过五十来人,虽然个个功夫甚是了得,却难以抵御洪水般涌来的官兵,最终寡不敌众,且战且退,趁着混乱冲出重围的不过几人,其余的全部被官兵团团围住,或遭杀戮,或被逮捕,而人犯却没有劫走一个,场面惨烈。
而台下的围观者也却倒了不少,大多是老幼妇残,布履衣巾遍地,一片狼藉。
“崽啊,我的个崽啊……”一个女人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原来她的孩子在混乱中被踩死,那声音悲惨,绝望,呼天抢地,久久回荡在刑场的上空……
经这么突 5982." >如其来一折腾,刑场的围观者散了一大半。见局势已被官兵掌握住,有胆子大的又围了过来,继续观看执刑。
“娘的,好端端的戏被白莲教给搅黄了!”几个男子抱怨不已,有些失望。
稍作休整,刑场又恢复秩序,只是没了先前的热闹,人群里不时有人在四处张望,似乎担心白莲教卷土重来。
那些刽子手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看上去惊魂未定,没有了之前的气定神闲。经刚才一折腾,监斩官发出指令,决定一切从简,立即对所有死囚执行死刑。
不一会儿,所有刽子手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刀起头落,鲜血四溅,囚犯扑通倒地。
众人以为好戏就此结束了,纷纷散去,表情里带着些许失望与落寞,觉得没过瘾似的。
几个浪荡子模样的男子,骂骂咧咧,说是没有观赏到刽子手精彩的凌迟表演。
凌迟,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即刽子手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剐一个死囚究竟应该割多少刀,似乎并无定数,也有说一千刀的,有说必须要三千六百刀的。不过每割一刀,都要用大白瓷盘把肉贴在上面,既便于计数,又可供看客鉴赏。如果犯人在规定的刀数前死去,刽子手就有受贿的嫌疑,丢掉差使是小事,弄得不好,还要连坐。
就在围观者慢慢散去的时候,突然断头台处又传来惊叫声,人们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
原来在刽子手鬼头刀齐刷刷落下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年约五旬的络腮男囚并没有身首异处,安然无恙直挺挺地立在原处,刽子手大惊!
或许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刽子手愣愣地99lib?站在人犯的身边,不知所措。呆了一阵,方如梦惊醒,再次扬起手里的鬼头大刀,使劲朝络腮男囚的脖子砍去,那囚犯还是毫发无损。刽子手骇然,退到了两尺之外,望着刀上的卷口,腿好像有些微微抖动。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幕,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再次牢牢地勾住了看客的脚步。他们迅速向台边靠拢,并发出惊叫声。
那监斩官见了,也有些神色慌张,估计在其一辈子的监斩生涯中,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天方夜谭的场景,一时没了主张,情急之中,大喊换刽子手再砍人。
一个虎背熊腰的刽子手接下了活计,气运丹田,猛然一刀,可络腮男囚的脖颈就像铁铸似的,还是砍不动,却把刀砍折了。一看不对头,刽子手马上弹开,生怕自己中了邪似的。
如此一来,台上有些乱套,一排刽子手交头接耳。
这时,出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刽子手,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估计是头目之类的人物,他走到络腮男囚跟前,双手抱拳?,很虔诚地向囚犯作揖致意,说:“这位大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吃这口饭,还望你多多包涵。待你魂归阴曹之后,我们会给你多烧纸钱,还望你多多担当。”
那络腮男囚双眼一瞪,一脸不屑:“呸!闲话少说,有本事就一刀结果了我!爷爷告诉你,我是白莲教‘无声老母’魂魄附身,所以你们奈何不了我!杀我白莲教徒者,必遭天谴!”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监斩官此时似乎也没了主意,便吩咐管事的疤痕刽子手出招。那疤痕倒是沉得住气,并不着急,围绕囚犯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其脖颈。之后,吩咐旁人拿来一只雄鸡,一刀将鸡头剁了,把鲜血淋在囚犯的脖子上,口里念念有词,接着用刀割断络腮胡子男囚的脖筋,然后憋足力气,一刀砍下去,鲜血如注,往天上冲起老高。囚犯的头瞬间落地,刽子手刀已然回到原来的姿势,身上却未沾一滴血,俨然一副高手的模样。
台下顿时掌声鼓动,为他的精彩手艺喝彩,其他的刽子手也投以敬佩的眼光。
虽然络腮男囚总算被正法,对于刚才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一幕,人们还是议论不休,各执一词。
“只怕真是无声老母显灵了!”
“那只是铁头功而已,习武的人可以练就!”
“白莲教的人果然有邪术……”
好戏终于落幕,原本埋怨没有凌迟表演的看客,因为加看了刚才最后的表演,也少了些牢骚,开始寻找讨论的话题,慢慢散去……
我与田古道当然没有心思跟随他们讨论,我们的心思是死囚宋果离的尸体,还有五倍的价钱。可是,刑场的官兵似乎没有立即离去的意思,因为不想背上与白莲教有瓜葛的罪名,我们决定夜晚再来收尸。
第五章 下弦月摸黑封尸
夜。刑场。下玄残月。
一轮残月无精打采地挂在夜穹,惨淡而黯然。乌鸦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叫声,三个黑影溜入了坟墓里的刑场。
这三个人就是我,田古道,还有鬼崽妖。
这时,一阵阴风袭来,坟地里那棵年迈孤独的苦楝树发出沙沙的异响,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直迷信乌鸦是不祥之鸟的田古道压低嗓子说:“师兄,今晚不会出事吧?”
我低声呵斥:“闭上你的乌鸦嘴!”
田古道不再言语。
我们蹑手蹑脚,敛声屏息,往断头台摸去,突然发现坟头有鬼火晃动,我们立即侧身窝在一片洼地,半躺下来,田古道故意咳嗽了几声,那鬼火随即 7184." >熄灭。此时,一只肥硕的老鼠从坟道里爬出,从我的裤裆爬过,那老鼠挺着大肚皮,准是身怀六甲的母老鼠。
我没有吱声,田古道也是,我在心里嘀咕:难道今晚真遇到鬼了!当即用大拇指压在中指之上,默念退鬼咒。
一阵死寂的沉默,静卧一阵之后,我们继续向前爬行。
快到台前的时候,突然,有人冷不丁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拖住我的袖口。我头皮顿时发麻,回头一看,原来是田古道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几乎倾倒于地,脚下是一具无头死尸。
我低声骂道:“拜托你注意点,人吓人吓得死人呢!”
赶尸人不怕鬼神,但怕活人装神弄鬼,因为一旦符咒不灵验,就不免乱了方寸,慌乱中魂魄容易失散。
此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直入五脏六腑,一股恶气卷来,在体内掀起惊天浊浪,翻江倒海,禁不住想呕吐。
哆哆嗦嗦,总算来到了断头台前。
尚未站稳,我也一个趔趄,差点倒地,田古道一把将我拖住。我恼怒,一脚踢向那绊脚物,那东西滚将出去,我用手一摸,却摸到一排牙齿。
我惶然,正要将手抽出,却被两排牙齿一把咬住,死死不肯放开。我拼命抽手,却带出一颗死囚的脑袋。原来在我伸手摸索的时候,田古道踢到了脑袋的天灵盖,大约是受了外力的刺激,那脑袋上原本张着的嘴巴居然闭上了。
近了瞪眼一看,隐隐约约发现那脑袋上的眼睛也在瞪着我,和我针尖对麦芒,孤零零的脑袋上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我用力掰开死人的嘴巴,仔细辨认,发现不是我们要找的死囚宋果离,就一把丢开了。手上却粘满粘乎乎已凝结的淤血。
台下头颅遍地。
处决的三十多名死囚,加上劫刑场时被屠戮的四十余人,林林总总有八十余个人头。
我摸索着找到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脑袋,他嘴巴张着,似乎有话要说,但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砍了头。
田古道说:“这是最后被杀头的那个男子。”
倏地,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条野狗,发出低沉威胁的声音,向我们冲来,似乎在向我们发出警告,说我们不该侵占了它的地盘,来抢它的美食。不待我们反应过来,就迅速叼走了一颗人头走远。
我借着黯淡的月色,看见远处还有一条狗也在警惕地啃着骨头。
我与田古道齐齐叫声不好,要是叼走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头,那就坏大事了。
我们马上念起驱狗咒,田古道奔过去,从那狗嘴里抢下人头,并拣起另一只狗嘴边的残骸,拿过来一看,那人头不是宋果离的。稍微放心,但另一个人头却已被咬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架骷髅,骷髅上还粘着没有咬食完毕的皮肉,那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田古道幽幽地说:“万一这是人犯宋果离的脑袋,那就完蛋了!”
我心底也没了把握,说:“我们先去死囚的脑袋堆里找一遍再说吧。”
于是,我和田古道开始在一堆脑袋里摸索着寻找,死囚宋果离的相貌,我们早已默记在心,尤其是他嘴下的一把山羊胡更是很好的标志,一看就了然清楚。
鬼崽妖也不怕,跟着我们,将身边的脑袋一个一个递给我们鉴定辨认。
八十多个脑袋,堆在一起像个小山包,我们要逐个翻开辨认,实在是个费时费神的活计。在蒙眬的月色下,难度更大,因为怕被人发现,我们又不敢点火把。起始,我们还一个个仔细辨摸,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决定采用排除法,如果没有山羊胡,就扔到一边。
“师兄,我们比刽子手还他妈的刽子手!早知道这样,得多要点酬金!”田古道压着嗓子抱怨起来。
“找到了!”田古道尽量压抑着声音,但还是压抑不住兴奋。
我上前一看,没有山羊胡,却裹着一条红头巾,原来是那个在劫刑场中丧命的刽子手。
这个刽子手姓危,叫危可夫,秀山县人氏,没有婚育,家里只有八旬老母,别无亲友。他毙命后,平日与他关系较好的几个刽子手凑了钱,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知我们是赶尸匠,便找到我们,让我们将危可夫的死尸赶回秀山。反正顺路,又可以多赚点银子,这样我就可以尽快赚足赴考的盘缠,我们自然应允。
接着又是一阵摸索,却死活找不宋果离的头颅。
我与田古道有些泄气,一致认定刚才被狗咬碎的残骸就是宋果离的头。
“奶奶个泡菜,怎么就这么倒霉!”田古道恨恨地骂了一声。
鼓捣了这么久,却白忙活了,两人又惊又累,就相视而坐,默不作声。
“师兄,要不我们随便找个头颅拼上算了?然后好好化一化妆,丧家也不一定认得出来。”田古道出了个馊主意,我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亏他想得出来,我知道他是不心甘白跑了一趟。按照赶尸的规矩,必须将尸首全部赶回去,才算圆满。
如果宋果离的首级真被狗吃了,那这趟活计不但白忙乎了,还会影响我们的声誉。出师不利,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我自己给自己鼓气。万一没有办法,也要将那残骸带回去交差。
我与田古道交换了一下想法,决定先找到宋果离的尸体再说。
于是,我们摸索着往断头台爬去,死囚的无头尸体全部被堆在了一起,呈一个锥形,足有一个人高,横尸处血流遍地。无头死尸横七竖八,毫无秩序,大多死尸的双手紧握,颈脖处残留着一滩淤血,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在蒙眬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恐怖。一群老鼠在尸体上爬动觅食,发出吱吱的声音。
最先上去的鬼崽妖发出一声“哇哇”的叫声。
我上前一瞧,却见一堆无头尸堆里,居然倒着一具四肢齐全的死尸,我当下一惊,今天真是有些邪门!怎么会有全尸?
“明明全部被断头斩首了,整个刑场的全尸应该只有姓危的刽子手一具,可他的尸体已经在台下找到了,怎么会多出一具呢!”田古道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恐。
“会不会是死者亲属买通了刽子手,故意留了个全尸?”我低声猜测。
“师兄,不对啊,他脖子上压根就没有刀疤。”田古道爬上去,在脖子上仔细摸了摸,却没有发现刀痕,低沉的声音开始变了调。
看来是不干净的东西,这坟地本来就阴气旺盛,加上今天死尸遍野,怕是引来孤魂野鬼?
我一把将田古道拉开,取出师父赐予我的宝贝“虎牙紫檀镇尺”,一把朝那尸体拍将下去,感觉拍在一硬物上。
“啊哟。”那尸体居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
“操法器!”我对田古道发出指令,居然连“虎牙镇尺”也奈何不了,看来这是一只穷凶极恶的厉鬼!今天少不了一场恶战!
我们正要施法念咒,那尸体居然再次悄声说话:“朗朗乾坤,吾等浩然;太上老祖,借我天胆;地藏菩萨,赐我地囊;天地任我逍遥,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吾含天地,咒毒杀鬼方,咒金金自销,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灭,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缚,咒鬼鬼自杀……”
原来是同道赶尸人!他念的会意通咒,是赶尸人表明身份的楔子,也只有赶尸人才听得懂,相当于武林江湖的黑话,起辨别身份与接头的效用。刚才虚惊一场!我与田古道悬着的心稍微安了点。
那男子站起来,手里却提着一颗人头,借着月色,隐约看到下巴上长着山羊胡子。走近一看,原来是宋果离的头颅。田古道一把抢了过来,紧紧揣在怀里,生怕得而复失。
那男子蹲坐下来,低声与我们交流。
原来他是贵州的赶尸匠,今天处决的白莲教教徒,其中三个是贵州人,他受这三人亲属之托,准备将这三具死尸赶回贵州。由于担心遇到官兵,惹出无谓的麻烦,他与我们一样在夜晚才开始行动。
他说自己刚到刑场不久,正点了松把准备寻找头颅缝尸,却听到我们发出的异响,他心下一惊,以为是官府的人来探虚实,就连忙躺在尸堆里装死,手上的人头也没来得及丢下。
于是,两伙人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
我们只要找着宋果离的肉身就可以作法了。但是,要在八十多具无头尸体里,找到自己要赶的尸体,难度甚高。头颅因为有典型的相貌特征,找起来比较容易,可没有头部的尸体,要在夜色里辨认清楚却非易事。
找了一阵,将所有的尸体翻来覆去搬弄,还是没有头绪。
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我突然记得师父赐我的《柳派行尸偏门秘技》,有对付这种情况的办法。
于是,我让田古道将宋果离的头颅拿出来,挨着那堆无头尸,朝死者家乡的方向竖立,呈报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念起身首通魂咒。咒语一念完,果然见散开的无头尸体里,有一具尸体的手突然拍地,发出一声响动。那贵州赶尸匠吓了一跳,提醒我们不要把声响搞得太大,我与田古道将异动尸体拖bbr>?出,将头颅对着肉身的脖子处一对接,刀口果然可以对得上。
我们马上拿朱砂,灌入宋果离的颈项内,准备用针线将宋果离的尸首缝在一起。
田古道低声说:“秀才,今天比我预想的要顺利,一缝好尸首就马上施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在庆幸之际,突然感觉漆黑的墓地亮堂起来,我们眼睛一眩,失去视觉,顿时看不见东西。
在我们尚未恢复视觉的时候,耳边却响起战鼓声与呐喊声。
原来我们被官兵包围了,官兵以为我是来收尸的白莲教教徒,他们在此埋伏等候已经多时。
贵州赶尸匠埋怨是我们刚才的异动惊醒了官兵,我们懒得理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被官兵抓获,纵有万张嘴巴,也是说不清楚的,十有八九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根据朝廷律令,凡是加入白莲教,或与白莲教私通等人士,都要受到重罚,直至凌迟。
我对贵州佬说,现在不是相互埋怨的时候,我们要结成联盟,一起对付官兵,冲出重围再说,贵州佬鸡啄米似的,点头呼应。
我们四人就近捡了些树枝,鬼崽妖更是手脚灵活,抱来一大捆。田古道力气大,从刑场上拔下一根木柱子。然后,我与田古道,还有贵州佬一起念起“幻物咒”。那些枝桠即刻变成大大小小的蛇,发出飕飕的声音,朝不同方向的官兵游去。其中不少蛇身畸形,有的形状怪异,有的双头闪摆,一条巨蟒显得尤为打眼,足有三丈之长,腰粗一抱,双眼如炬,张着血盆大口,一副饥饿难耐的模样,甚是吓人。
“巨蟒吃人,快跑!”听得官兵中有人发出尖叫,拔腿就跑。
“不要跑,这是白莲教的妖术,闭眼静坐就没事……”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喊破了嗓子,却没人听他的指令。他一剑扬起,将那率先逃跑的兵砍了,其他跟风的士卒果然立即停止逃跑,转身迎战蛇群。
人蛇鏖战,官兵发出惊恐的悚叫,一个小头目将那条巨蟒的头部砍了下来,可那掉在地上的蟒蛇头也不肯放过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咬住他的脖子。那头目顿时眼睛翻白,往外鼓胀,表情恐惧,倒地气绝。
而那无头蟒蛇依然游走不止,在官兵阵里横冲直撞,将一群官兵吓得浑身发抖。一阵鏖战,官兵损失不少,蛇群全部被杀戮。
“白莲教的教匪们听着,你们的妖术已经失灵,乖乖出来受死吧!”那将领开始对着我们喊话。
“奶奶个泡菜,你才是白莲教,你们全家都是白莲教,你们祖宗十八代都是白莲教!”田古道低声嘀咕,不知道是不愿意替白莲教背黑锅,还是觉得对方玷污了赶尸人的名声。
见我们没有反应,对方也不敢轻易发起攻击。刑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我与贵州佬交换意见。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一老翁,形容奇丑,甚至有些恐怖。
我们分了一下工,由我与贵州佬施展“放阴术”,指挥刑场与坟场的孤魂野鬼捣乱。田古道则念咒操纵刽子手危可夫的尸体行走,对官兵进行心理恐吓。鬼崽妖则用手中的檀弓弹射官兵的头目。
田古道将鬼头砍刀塞在刽子手危可夫的右手,又从人头堆里随便拣了一个人头,让他拎在左手,然后施法念咒。不一会儿,刽子手危可夫的尸体便站起来,径直往官兵走去,步伐不徐不疾,沉稳有力。
“快放箭射他!”有官兵惊喊。
这时出来一个人制止了,他大喊:“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等他过来再说!”
借着官兵的火把,原来喊话的就是今天的监斩官。可能他以为那刽子手并没有死亡,只是中了迷药,现在药效已过,故可以行走回营。
官兵阵营骚动,埋怨,争吵。那死尸并不理会这些,径直朝监斩官走去,一会儿,便走到他跟前。
只见那监斩官拦着危可夫的死尸,用手在他的鼻子前试探了一下,然后又在自己鼻子前试探了一下,表情困惑。
接着,他摸了摸尸体的心口处,脸色开始失常,还不甘心,再次试了试尸的鼻子。此时,见他脸色大变,一副惊然巨骇的样子,喊了一声“有鬼”,话音未落便马上眼睛翻白,倒地不起,硬挺挺地扑在一个坟堆上。
旁人见了,兀自四处没命似的逃窜,有人惊呼“僵尸来了”,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凄惨而悲切,在诡异的坟场回荡着。
危可夫的尸体依然追逐着胆小的官兵而去,官兵一片惨叫。那尸体走到哪里,哪里的官兵都惟恐避之不及,早就主动让出一条宽道。有一个士卒避躲不及,摔在地上,因惊恐过度气绝而亡。
此时,我与贵州佬也开始施法放阴。我念起咒语,抹下脑门之上的阳火,只见坟墓旁、刑场边鬼影晃动,幽灵横陈,厉鬼无常,鬼魅之幻影,时有时无,时隐时现,或龇牙咧嘴,或面无血色,或青面獠牙,一对对,一堆堆,张牙舞爪。
我看到一群饿鬼,伏在刑场死尸堆上,吸食无头尸体的凝血,有的捧着头颅有滋有味地啃食着。两个吊死鬼,吐着尺多长的舌头,四处晃动,那舌头像巨蟒舌头般灵活自如,不时伸在空气中,似乎在感应着活人的气息。一群无头游魂在漫无目的四处瞎荡,好像在寻找归途,又好像在寻找自己的失散的脑袋。
在一群鬼魅之中,居然看到了危姓刽子手勒着那监斩官,似乎要找无常冥使评理。还有众多官兵的魂魄已经出窍,游离在肉身之外,被一群厉鬼追赶着。一个老妪拄着一根蛇形拐杖,嘴里不停念叨:“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发出催命符咒……
人有人话,鬼有鬼语。我念起“鬼语咒”,使用鬼语,与群鬼展开交流:“众孤魂野鬼听令,尔等游离于坟场墓地,刑场宰舍,一直不得超度,不得投胎,不得翻身,不得报冤,不得锁魂,皆因时机未到。今乃契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寻投胎替身,可找安身之所,可超孽海,可脱地狱,可升天堂,各得其所,不亦乐乎……”
那群鬼听得律令,纷纷奔涌而出,朝官兵阵营而去,使出各自的招数,折磨谑吓官兵。
且说那官兵被田古道指挥的死尸搞得惊魂未定,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火把瞬间熄灭,再点,再灭,如此反复不已,越点越恐惧。
有的官兵被刮了耳光,四周回望,却不见人影。有两名官兵便相互猜忌,最后两人面对面立定,双手垂下,却还是被不停地刮耳光,顿时惨叫一声“有鬼啊”,狂奔不止。
众多官兵也弄得莫名其妙,不是被脱了衣服,就是掉了帽子,或被抢了兵器,有的还被咬破了脖子,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惨不忍睹。官兵顾左右却无一人影,喊娘叫爷,莫不骇然。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鸡鸣,我们心下一紧,寻思着得赶快离开。因为鸡叫代表天快亮了,鬼因为怕天亮后阳光出来时的阳气,一听到鸡叫就会感到不安,而不得不躲藏起来。
于是,趁着官兵的混乱恐惧,我们打点好尸体,念起咒语,叫一声“起”,要赶的几具尸体“噌”地起立,为了进一步制造恐怖气氛,我们没有给宋果离等几具无头死尸缝上头颅,而是让死尸自己手提自己的头颅,径直往外走去。我们故意露出恐怖狰狞的面目,前后呼应着,让鬼崽妖双手提着人头,走在前面,他的模样本来就奇异骇人,在阴森的刑场与坟地里,更加诡异森然。尤其是那几具行走的无头死尸,更是令人魂飞魄散。
那些官兵见了这一幕,无不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以为是身处冥府,生死莫辨。
起初那个大叫“这是幻术”的将领也早已跑得没了踪影。近千人的官兵经过几个回合的折腾,现在已是四分五裂,只顾各自逃命。
我们一行人尸混编的队伍,就这样在官兵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
第六章 慌乱中尸首错位
出得官兵的包围圈,再走出几里地,在一个偏僻的山窝里,我们与贵州佬各自重新收拾尸体。
第一个程序是缝脑袋。砍头的死者,必须将头颅重新用针线缝合,否则尸体赶不了多远就会赶不动,最重要的是,死要全尸是我们那里的习俗,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如果一个人到死的时候,还是身首异处,那么死者永远也不能超度,也没有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了,这是做人最恐怖最糟糕的结局。
在缝合人头之前,我往死者的颈项处灌入朱砂,然后开始念咒语,嘱田古道缝合。
田古道在家里时,就经常帮助母亲做针线活,赚些糊口的钱,手艺不错,动作也麻利,也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田古道一边缝合宋果离的头颅,一边说:“奶奶个泡菜,没想到老子这活计,在赶尸时也可以派上用场。”
接着,我开始念雪山咒。
雪山咒是给尸体封尸,主要是防止尸体在行走中腐烂变臭。施了雪山咒,尸体就像有雪山冰水护体,被冻藏起来,不会腐败。
我分别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取雪气,各五口吹入水碗中,念道:弟子举目望五山,五阴山北雪门开,雪山圣母大世尊,雪山童子下山来,童子来时身带雪,十腊龙宫下凡来,左手擎得千年雪,右手擎得万年霜,霜上又加雪,雪上又加霜,霜又寒,雪也寒,四山雪霜落茫茫……
念完雪山咒,然后再摆香四炷,对死者尸体作法吐故纳新,将尸体内脏所藏之秽气排出,输入新鲜空气……
作法完毕,开始起尸,我喊一声“起”,只有刽子手危可夫的尸身起来,那宋果离却没有反应。我不明就里,只好再次作法,还是没有反应。
我心里想:难道是那贵州佬在作祟不成?
这时,鬼崽妖嬉笑不止,我感到奇怪。
鬼崽妖把我拉到贵州佬身旁,贵州佬正在缝合身边的无头尸体。我不太明白鬼崽妖的意思,不过我知道鬼崽妖如此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仔细察看后,我哭笑不得,原来田古道手忙脚乱,月色也不明朗,将一个贵州人的头颅缝在了宋果离的身体上!那宋果离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贵州赶尸匠的脚旁。
“田爷爷,你真会折腾人,连死人也不放过!”我有些来了怒气。
田古道一看,马上低声认错。
贵州佬却很淡然,说:“不碍,不碍,换了脑袋重新缝合就是。”
我私下猜想,这贵州佬赶尸,只怕也经常出现如此荒唐之举。甚至想,这老头只怕会糊涂到将一个胡子拉茬的老男人的脑袋,错位缝合到一个年轻的美女身上。
想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是荒唐,不免笑了。
田古道以为我在嘲笑他的糊涂,嘀咕几声,为自己申辩。
于是,我们又将前面的程序重复了一遍。
“不好,我的人头也拿错了一个!”贵州佬有些惊慌失措,原来他在慌乱中拿了三颗人头,因为夜色太浓看不太清楚,结果三颗人头只有两颗可以对上号。
这老头刚才还说“不碍不碍”,现在自己却如此慌乱, 6837." >样子不免有些滑稽。.99lib.
“不行,我得回去把人头换了!”贵州佬居然要返回刑场,如果是平时倒也罢了,但是沾上了白莲教的事,就很难办了,弄不好是要丢命的。且过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天色一亮,刑场墓地的阴气散了,就不好施法对付官兵了,那还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与田古道劝他算了,但是贵州佬态度坚决,非要折回刑场。
我们也不好再三规劝,只好由了他,道一声自己多保重,贵州佬独自去了刑场,我们也就赶尸前行了。
其实,我非常理解并尊重贵州佬的举动,在赶尸人眼里,尸体是一 6837." >样值得尊重的,赶尸人必须与尸体同在。为了保全尸体,德行高的赶尸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因为只有赶回全尸,才算功德圆满,才对得起丧家和师门。如果一个赶尸匠保全不了自己所赶的尸体,就像一个将军丢失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这是非常令人看不起的。.
我们在心里默默为贵州佬祈祷,但愿他不会发生意外。
我们为贵州佬担心,当然也是有道理的。按照常规,刽子手砍人后,官兵就会立即清扫刑场,今天刑场的表现一反常态,我们早就已经猜出八九,知道那是官兵特意设下的圈套,他们料定白莲教的人晚上会来收尸,于是在夜晚埋伏下来,准备将白莲教一网打尽,向朝廷邀功。
“师兄,我们昨天晚上的行动使很多无辜官兵遭殃,甚至丢了性命,真是罪过啊!”田古道这回不叫我秀才,叫我师兄,我知道他也是赔罪,为刚才的疏忽。
“不碍,不碍,”我学着贵州佬的口吻,“对丧命的兵士我们用不着太负疚,因为那是他的阳数已尽,阴阳轮回使然,怨不得我们。就算我们不去,也会有别的突发不测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因为阎王府索命鬼早已拿了索命绳索等着取他们的命……”
听我这么一说,田古道也觉得有道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我们赶着宋、危二人的尸体往回走。
田古道说:“我们第一次正式赶尸,就遇到如此惊险的场面,技术难度系数也很高,应算得上高起点了。”bbr>.
我不语。田古道没有一点赶尸匠矜持的气质,像个小妇人,喋喋不休:“师兄,我看我们以后就干脆只接高难度的活计,这样的活计一般的赶尸匠接不了,我们就可以将酬劳提高一些,定位为特殊群体或是有钱人家,比如官员、商贾、大户人家等。这样的丧家也出得起价钱,不会讨价还价。”
田古道的这番话,倒是使我有了聊天的兴趣。觉得这小子很有些做生意的天份,赚钱的门道还是摸得蛮准,居然还知道生意的道理,做赶尸匠真是有些可惜了,如果经商一定成为大财主。
“那官老爷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又未必有钱,万一碰到个两袖清风的,那不惨了?”我故意逗田古道。
“那我们就只赶贪官,不赶清官。那些贪官有钱得很,生前四处搜刮民膏民脂,死后还要金丝玉缕陪葬,肯定出得起价钱。你没看见,那些盗墓的都喜欢盯着贪官的墓道呢……”田古道很认真地分析着。
“干脆要吏部向全国发个公文,规定朝廷官员死后要移灵的,都由湖南辰州府的冷异才、田古道来赶尸。这样我们就发达啦!”我对田古道的设想进行了补充。
“敢情好!还是秀才脑瓜子灵活,我咋没有想到呢!秀才,你在朝廷认识熟人不?”
“认识熟人干嘛?”
“找关系要吏部发公文啊”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怎么就简单了?”
“等我考取功名,争取早日当上吏部尚书,那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如果你当上吏部尚书,那我就在全国各地成立赶尸分号,垄断经营全国的赶尸生意,赚了钱,我们两人五五分成。等老子有钱了,就给我爹我娘请四个丫鬟,好生伺候着,每天都给我娘吃城里有钱人最喜欢吃的鱼香粉,我娘一辈子也没有吃过那东西。”田古道一下对未来的生意充满了憧憬。
“喂喂喂,我还没去吏部,你就开始贿赂朝廷官员了。”
“这年头吃这一套,不是有句民谣: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这朝廷上下比知府官大的贪官多了去了!何况你是我师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田古道脑子转得倒是快,我开始有些佩服他:“别尽扯些没用的,先把我们现在的生意做好。”
“目前,我们应该紧紧盯住这些人群:体衰多病的贪官、江湖骗子、古董商、盗墓贼、外出经商者,还有那些喜欢四处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田古道说起来头头是道,“为了不错过每一笔生意,我们应该将消息网络建立好,凡是向我们提供死亡消息且生意成交的,都可以获得一定数额的赏钱,这样不愁我们生意不兴旺……”
一路前行,一路闲扯,鬼崽妖也在旁边发出顽皮的笑声,这枯燥沉寂的赶尸路途不免多了几分情趣。
第七章 乱脉象两尸相克
行至镇阳寺的时候,那宋果离的尸体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望着突然停止行进的宋果离,田古道自作聪明地分析:“尸体此时停止行走,无非三种情况,第一,是我们刚才的谈话触及了他,可能是他反感我们谈论朝廷与刑部的事,于是止步不前,以示抗议;第二,可能是他在这一带有相好,路过时闻到了相好女人的气味;第三,这附近有妖孽作祟,在勾他魂魄。”
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检查了朱砂与符咒,并未出错,一时理不出头绪。
田古道取出身上的锁鬼绳,一阵挥舞,无的放矢:“什么鬼,赶快现形出来,老子将你锁了……”
此时,天色快亮,万一官兵在后面追来就麻烦了。
鬼崽妖许是知道我的心思,他不停地哇哇叫着,把我拖到了刽子手危某的尸体前,用手不停指画着。
难道是危某的尸体在搞鬼?
于是,我作法,念咒,施“放阴术”,通鬼语。
我搭下眼皮,却见两具尸体的游魂在相互推搡,纠缠不止。
我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事由,原来那白莲教的宋果离,不愿意与刽子手危可夫同道而行。
宋某的魂魄对我说:“我乃白莲教门人,堂堂义军将领,一身浩然正气,毕生除奸诛暴,生平痛恨暴政、贪官与秽事,更耻于与小人为伍。他一个一身秽气的刽子手,生不分是非,死不明事理,况且他的手上还沾满着我白莲教门人的血债,我岂能与他同道而行!这简直是对我白莲教的莫大讥讽!也是对我魂魄的亵渎!倘若与他同行,我宁愿暴尸荒野,永不超升!”
我明白了宋果离的意思,心下骂了一声:乖乖,你们白莲教的人也太难伺候了,把你们从刑场弄出来差点搭上我们几条小命,变成鬼魂还如此不让我省心!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要刽子手危某的魂魄给对方认错请罪。哪知那刽子手也是倔强的主,硬是不肯让步。
危某的魂魄道:“你不要以为我愿意当刽子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的是糊口混饭吃。否则,不光是我自己活不下去,就连我那年迈的老母亲也要活活饿死。杀人越货从来就不是什么正道生意。刽子手这行当,容易染晦气,干了这个,一辈子也别想混出个人样来。阎王老爷早就给我们定了十恶不赦的极罪,只有下地狱入油锅的份儿。再说,你们白莲教与官兵拼杀,不也大开杀戒,滥杀了众多无辜生灵吗?那些战死的官兵,与我一样,本没有过错,但是慑于朝廷淫威,不得不去送命受死。”
白莲教宋果离的魂魄有些不耐烦,呵斥道:“你莫狡辩,我不会与你这无赖同道而行的。”
刽子手危某也不生气,转而对我说:“赶尸的法师,你给评评理,看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这危可夫的魂魄真是有趣得很,把我当成地狱的判官了。生界的事情我都管不了,这阴间的事情我又如何干预得了?我说:“罢了罢了,二位不要争论了,就算给我个人情,等你们的肉身到家后,再去阎王殿找判官评理好不好?”
两魂魄根本不理睬我的说辞。
那刽子手依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对宋果离和我道:“都是搭帮今日刑场那狗日的监斩官!要不我才懒得跟你做同路人!要不是那狗官,我也不会丧了阳命。”
我很是好奇,问其道理。
危某魂魄说:“按照我们这个行当的规矩,砍头杀人一般选在午时进行,午时三刻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是地面上阴影最短的时候,也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的人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鬼魂总是会来纠缠行刑的人。所以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压抑鬼魂不敢出现。而行刑结束后,还要结伴到城中最热闹的酒店喝酒,以赶走可能跟随而来的鬼魂阴气。加上前一天,我也开了杀戒,身上阴气很重。可这次那狗官偏偏不选午时,说是便于将白莲教的人一网打尽。这时太阳尚未鼎盛,阳气骤减,那坟地里的鬼魂也开始出来勾魂。其实,行刑前,我心里就有预感,早上在祭刀的时候,居然将鸡血洒在了自己身上,这对我们这一行来说是很不吉利的事。”
我突然想起,在刑场放阴时,看到了危某与监斩官的魂魄纠缠不休。
问其缘由,危某魂魄说那是报复那狗官,拿他偿命。
我一听,唏嘘不已。
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即全报”?
得赶紧化解僵局。我占了一卦,宋果离与危某这一对生死冤家,卦相杂乱无章,脉象相刑相克。
凡世间之物,依相生相克之道,彼此牵制,不明其中的奥妙,就寸步难行。今日两具尸体亦是这个道理。
相生相克之理,天地万物莫不如此。阴阳五行亦有玄机,相生则相互滋生、促进、助长,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则相互制约、抑制、克服,即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十二地支也是如此。子、寅、辰、午、申、戌都属阳,丑、卯、巳、未、酉、亥都属阴,应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各相合。
男女十二生肖合配的道理则广为人知。民谣说: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龙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说的是男女有以上相犯的属相,婚事就难以说合了。我们邻村有一跑江湖的浪荡子,生肖属虎,他不信邪,偏偏娶了个属蛇的女子为妻。婚后两人不是拌嘴,就是动刀,就没有过个安宁日子,最藏书网后那浪荡子不堪悍妻骚扰,一怒之下将其失手打死了,最后陪了性命,落了个家破人亡。有相克亦有相生。比如民谣道:青兔黄狗古来有,红马黄羊寿命长,黑鼠黄牛两头旺,龙鸡相配更久长,婚配难得蛇盘兔,家中必定年年富。如果男女有以上相生的属相,顶会福禄绵长。
我用两人的生辰八字占了一卦。
从五行来看,宋果离四柱中金旺。旺金者,大多体健神清,为人义气,刚毅果断,不畏强暴,仗义疏财,嫉恶如仇,有自知之明,深知廉耻。
而刽子手危某四柱火甚旺。火太过为忌者,性情急躁,容易冲动,逞强好胜,易惹是非。
从卦象看,火克金,故危某与宋果离相克。
事实上,这两人,一个是谋反朝廷的起义者,一个是为朝廷行刑的刽子手,也是天生一双对头。
再从生肖来看,宋果离属羊,危某属鼠,而鼠与羊相害。
更为巧合的是,他们的出生时辰也相冲,宋果离丑时生,危某未时生,丑对牛,未对羊,也是相冲之相。
五行、生肖、时辰,同时相冲相克的,本不多见,而宋果离与危某却刚好碰巧了。
按照我们赶尸的规矩,一般在接活的时候,就要问了生辰八字,并占上几卦,如果同路的死者里有相克者,一般只接一人,免得在路上两具尸体闹别扭。我们此次出来,开始没有想到会赶危某的尸体,接了他的活后,因经验不足,时间紧促,忘记了占卦测算。
宋果离与危某的阴魂相克相冲,要用..什么方法化解呢?
这个师父以前并未点拨。于是,我从怀了拿出《柳氏走尸偏门秘技》,点了火镰,翻开一看,找了一阵,终于看到书里有记载:尸体相克止步破解法,取五年以上陈年香灰一把,拌朱砂些许,用辰州符水调和,画符,书众死者生辰八字,压贴,即可行走,压贴三日,即可取下,后行走无阻。
我一看,大喜过望。
欣喜之余,发现其他什物都可取得,惟缺陈年香灰。不免有些落寞。
第八章 镇阳寺和尚偷情
我正与田古道苦思冥想如何解决陈年香灰的事,鬼崽妖指着前面发出哇哇的叫声。
我们会意,不到百米,前面就是镇阳寺,这寺里大殿的香炉里肯定有陈年香灰。
寺庙有寺庙的规矩,一般菩萨前面香炉里的香灰从不倒掉,而是任其留着,很多寺庙的香灰就达数百年之久,越是陈久的香灰,越可以辟邪镇寺,保证香火旺盛。
镇阳寺,修建于明朝年间,据说是当地一富商所造,寺庙修好后,这富商也出家,在这里当了和尚。这个富商原本是做丝绸生意的,腰缠万贯,经常去苏杭一带。苏杭的美女让他乐不思蜀,经常在那里寻花问柳,久而久之,得了花柳病,以至将妻子也感染了。他的妻子乃官宦出身,碍于面子,怕家丑外扬,就坚持不找郎>中医治,拖延中每况愈下,最后自杀身亡。妻子自杀之后,富商幡然醒悟,于是削发为僧,用所有家产捐建了寺庙,将寺庙取名为镇阳寺,取镇服其阳淫之意,可谓用心良苦。
这镇阳寺寺院深深,天色未亮,庙里和尚应还在酣睡之中,望着那禁闭的寺门,我们有些为难。
一阵犹豫之后,田古道忍不住,跑去敲那寺门。见没人相应,接着又是一阵猛捶。
敲了一阵,大约是累了,田古道停下后走过来对我们说:“奶奶个泡菜,这庙的和尚,晚上居然没有当值的,全他娘的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怎么办?
鬼崽妖一个猴子爬树,一下就爬到了寺庙墙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一个鹞子腾空,跳下墙去。顷刻,鬼崽妖将寺门打开,田古道进去取香灰,我在外面看守尸体。
没多久,只见鬼崽妖独自跑出来,嘻嘻一笑,小嘴巴往庙里撅了撅,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又等了一会儿,田古道也走了出来,出来时,那走路的样子怪怪的,好像肚子痛,又像有腿疾,一瘸一摆的,就是走不直。
“奶奶个泡菜,这庙里是花和尚!”田 53e4." >古道听似生气的口吻里分明透着羡慕。这家伙原来遇到了偷情的和尚。
原来田古道喊和尚开大殿的门,那和尚正激昂奋进,经田古道这么一喊,知道自己奸淫野合之事被人撞见,吓了个半死,哪里还敢答应。
田古道顾不了这么多,执著地叫喊着,屋里一片沉寂,连出气的声音也没了。
见屋内没有了声响,知道和尚不肯出来,田古道更加来气,用口水点破窗纸,让鬼崽妖用檀弓透过窗孔朝里面弹射……
我听田古道这么一说,知道坏事了,直怪田古道不动脑筋。这和尚断然不会起来开门了。田古道也急了,说:“秀才,闲话少说,那你想个办法看看!”
我说:“要不,你冒充官府的捕快,来这里搜寻逃犯?”
田古道说:“有鸟用,不如直接踢门得了,软的不吃,我们来硬的!”
事已至此,又担心天一亮有官兵追来,我由了田古道。
田古道径直走向那和尚的偏房,扯开嗓子喊道:“狗日的男盗女娼,倘若还不开门,老子这就去报官府,拿你们这对鸟男女游街示众……”
没想到这办法管用得很,那和尚立即在里面战战兢兢应了:“爷,你别……别告官,我依了你还不成吗?这不怨我,是村头的王婆搭的线,说你外出经商,要多时才回,我这才起了狗胆……爷,这事只要不报官,你说咋办都行……”
原来那和尚以为田古道是女子的丈夫,前来捉奸寻仇。
田古道将错就错,说:“你先开了门再说。”
那和尚于是战战兢兢开门,将一贯铜线塞给田古道,田古道推脱不要。那和尚以为他嫌少,又从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讨好地塞在田古道怀里,田古道半推半就接了。
和尚满脸堆满媚笑:“爷,西村有个李寡妇,也是我的相好,你明晚去吧,说是我介绍的即可,也算>?是我对你的孝敬……”
田古道应了,腿却不动,和尚说:“爷,你还有什么吩咐?”
田古道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把大殿的大门打开。”
和尚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跑去小心翼翼将大殿的大门开了。
田古道进去烧了炷香,然后在正厅菩萨脚下的香炉里,取了一些陈年香灰,用布包了。瞪了和尚一眼,和尚一惊,赶紧赔不是:“我该死,我该死,日后绝对不敢冒犯你家娘子……”
田古道也不吱声,径直拂袖而去,和尚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爷,你慢走,你慢走……”脸上却一片茫然。
田古道出来后,将经过给我讲了,我憋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笑过之后,吟联一副,取笔写在寺墙之上:
上联:古寺佛门凡尘未了
下联:老僧妙姑云雨不断
横批:虚名镇阳
田古道见了,抚掌说:“好,好,好!这寺庙叫镇阳寺,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名字,我看叫锁阳寺也白搭。”
我懒得理他,赶紧依《柳氏走尸偏门秘技》的程序施法,将宋果离与危可夫二魄的生辰八字画在符咒之上,然后将符咒压在宋果离的脑门上。这是压贴,压贴之后,被压的魂魄就不会再作祟作怪,从而听从我们的操控。
作法完毕,宋果离即刻开始迈步前行,于是,我们再次启程,往秀山方向走去……
“秀才,刚才我遇到和尚与女子胡搞,怕是触了霉头,在我们当地,听老一辈的说,遇到这种事情是要倒霉的,这如何是好!”赶尸路上,田古道总是不让人消停。
我告诉田古道,如果真是怕染了晦气,等会在路边摘一些艾叶,以火焚烧,取烟熏体即可。
田古道应了。
第九章 鬼扯脚船夫求饶
行至秀山县境内的溪口时,天已蒙蒙亮,我们准备乘船渡过溶溪河,在渡口听见有人围成一堆,讲述癞子岩刑场发生的一幕。
“你们知道吗?那白莲教的人厉害得很,其中有一人,脖子似铁打的,硬是砍不断。听说换了五个刽子手,刽子手都吓得尿湿了裤子,最后砍折了十几把刑刀,才将头砍下来。那头落地之后,还在地上滚了几丈远,一直没有瞑目呢……”
“刚才听从酉阳过来的人说,凌晨的时候,官兵抓住了一个白莲教的人。那人打扮成一个赶尸匠,趁着夜色去刑场替同伴收尸,结果被官兵团团围住,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被抓到。抓到之后,那人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白莲教的人,硬说自己是贵州过来的赶尸匠。那官兵哪里肯信,也不审问,就地将人砍了,听说砍人之前,雷声大作,蛇鼠乱窜,估计是白莲教的人使的邪术……”
听到这里,我与田古道一惊,那贵州佬果然出事了!我在心里念了声阿弥佗佛。
我们租了一艘船,那船家见了我们的打扮,露出怪异的眼光,我们搪塞了几句,说是去秀山唱木偶戏的。
那船家也不多问,渡我们过了河,匆匆上岸。我们改行陆路,避开人群,且行且歇,在暮色西沉之际,抵达了妙泉,准备渡船过梅江。听得一干人在扯闲谈,居然还是癞子岩的事:“听说官府发出公文,要求各地对赶尸的队伍严加盘查,免得白莲教冒充赶尸匠将叛贼的尸体移走……”
夜色里,一群人见了我们来到码头,纷纷以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们,似乎我们就是冒充赶尸匠的白莲教教徒。我对田古道使了个眼色,田古道会意,我们随即赶着尸体,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免得再生出是非。我与田古道编好了对付官府盘查的故事,决定找个地方歇脚,等夜深再走。
在一偏僻山洼地,歇了一阵,吃了些干粮,无话找话。
我说以后这种与反朝廷沾边的活计还是别接为好,弄得人心惶惶,那贵州佬就丢了性命。
田古道不同意我的观点,说我胆子太小,要有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胆识:“秀才,你太书呆子气,做事太规矩,永远成不了大事。赶尸也一样,剑走偏锋,往往可以赚大钱,比如你们考科举,如果打点打点考官,中举的机会定要大些。”
“别和我谈贿赂考官的事,再说我和你急!”冷氏一门的读书人,一直遵循五叔祖的规训,以凭借自己真才实学通过科举为荣,绝不搞99lib?旁门左道。
两人一阵嚼舌,已是夜半。
我们起身赶往渡口,那渡口已经没有人影,只有几叶扁舟静静地躺在江边?,我让田古道去联络船家。
一会儿,田古道回来了,说找好了船只,我们立即赶尸前往。
来到渡口,见一艄公。约五十岁模样,尖嘴猴腮,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我直起鸡皮疙瘩。那船家审视了一遍之后,突然说自己有东西落在家里,要我们等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我总觉得这船家不地道,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感觉不是正经人。
一般来说,我们赶尸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都尽量不坐渡船。因为船只人多眼杂,如果同船的人知道是赶尸,会觉得晦气,不愿意同船。同时,也怕船客的异常举动,惊了尸体。即使要坐船,也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单独喊船过江,当然船资比平常要高,否则船家也不乐意做这种生意。
望着那船家鬼鬼祟祟离去的背影,我总觉得不踏实,让田古道尾随而去,看他到底有何举动。
没多久,田古道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说那船家压根就不是回家,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只怕是上衙门报官领赏钱去了。
我早预料这船家为人诡异,果然被我猜中。
我决定戏弄吓唬他一番。
我立即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中间再画“井”字,在“井”字中间画点,然后喷了一口符水,念起“扯脚咒”“扯脚咒”即“鬼扯脚”,它能让一个人总在原地打转,永远走不出去。
我们将两具尸体移到了幽静处,然后在一边静观。
只见那船家还在原处打转,我们在一边看着他的样子很滑稽,他那猴脸露出贪婪而不易察觉的笑容,估计是想象着官府99lib?的赏金马上就要到手了。开始两只脚步履轻盈,过了一会儿,缓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最后有些困惑,并露出一丝惊恐。大约他已经知道应该过了到达衙门的时间,却依然没有看见衙门,心里开始打鼓。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船家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里也充满了恐惧。
我对田古道说,是演双簧的时候了。
田古道走到船家的身边,问他回家东西拿好没有。经人一喊,他如梦初醒,抬头一看,见是田古道,因为心里有鬼,憋了半天说,就快了。
田古道念了咒语,出了那圈。那船家突然不见了田古道,他脸色大惊,又开始在原地打转,一副混沌状态。
少顷,田古道又进去喊醒他,接着再出来,如此反复四次,那船家开始崩溃。
当田古道最后一次进去的时候,他一下跪在田古道的脚下,直呼大爷,要田古道领他出去。田古道哪里依他。
他双手紧紧抱住田古道的大腿,生怕他再次离去,并惊恐地哭嚎:“大爷,我知道自己该死,不该有邪念,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救救我吧!”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样子实在可怜。
田古道将他领到我跟前,我在他额头上拍了三下,念了几声咒语,他才渐渐稳定了情绪。
我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他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知道了,我不该贪图那赏金。”
我说:“做人要厚道,否则下了地狱也会进油锅,过铡刀的。”
那船家点头不已。我拿了道符,让他用水服了,不久,即恢藏书网复了常态。
我让他送我们过河,然后直接将我们送到里耶。
船家不敢吱声,我知道他是怕我们继续折磨他,或是加害于他,又不敢说出来。就对他说:“我们要是想害你,就不会救你出来,刚才不过给你一个教训罢了。”
于是,他点头答应。收拾了一下,我们登船,朝湖南方向而去。
日夜兼程,一路无语,当船至秀山石堤时,我们靠岸,这是刽子手危某的家乡,我让田古道将危某赶回家,我们在船上等候。
危某的家就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没多久,田古道就回来了。
我问了一下情况。原来危某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只有一个八旬老母。危某的父亲也是刽子手,五十岁才娶妻生下了危某,他临死之前,就吩咐儿子千万不可再走他的老路去做刽子手,哪知儿子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落得如此下场。危母见到儿子的尸体时,竟然没有流泪,只说了一句“报应啊”。田古道见危可夫的老母亲步履蹒跚,家徒四壁,就留下些银子,告辞而回。
师父说田古道宅心仁厚,果然没错。
从石堤到里耶,水陆不过二十里,一个时辰光景,我们即到了终点站。
船至里耶,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靠岸而上。
与那船家临别前,田古道问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船家说:“不记得,什么也没有发生。”
田古道吓唬他:“如果这几天的事,你向别人说起,你就会毙于暴病!”
那船家脸色微变,赌了毒誓。
我们将报酬给了那船家,那船家死活不肯要。
田古道发了脾气:“这是你该得的报酬,记住,以后不义之财千万别沾手!”
那船家才肯收了银子,驾船而去,头也没有回。
我们将宋果离的尸体径直送回了家,嘱咐了几声,领了酬金,道谢而去。
田古道摸着鼓胀鼓胀的荷包,脸上一片春色,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以坚定的口吻说:“本祝尤科只接疑难杂症。秀才,我们以后面向特殊群体的宗旨就这么定了……”
第一章 去影楼赋联赛歌
里耶。初战告捷,斩获颇丰。
我们几人甚是欢喜,大约是荷包银子鼓胀,田古道走路也有了底气,两条腿如蟹步打横,鬼崽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回到里耶,刚至住处,隔壁的舒大娘便喊住我们:“你们可回来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有好几拨人前来挖鸡眼,也有治疗跌打的……”
舒大娘是个有心人,我们谢过舒大娘,一进“去影楼”,我们就开始供奉祖师爷的灵牌。
按照师规,每次赶尸完毕,都要祭拜祖师爷,一则是禀告,二则是祈求继续保佑弟子。
“去影楼”就是我们在里耶租住的小楼,是我取的斋名,之所以叫“去影楼”,一个意思是因为我们经常外出赶尸,去影居多;第二个意思是,我们赶尸人都不喜欢将赶过的尸体的影子留于脑海心际。
“秀才,我们忘记设财神爷的牌坊,呆会儿去庙里请一尊回家,保佑我们早点发财脱贫。”拜祭完祖师爷,田古道若有所思。
其实,我早就在楼里布置了旺财器物刘海仙人。刘海仙人虽不居财神之列,但他以逗蟾蜍为乐,是帮人旺财运之仙人。我布置的这尊刘海仙人造型独特,手提扫帚,背一串钱,逗着蟾蜍,仙人手提扫帚,这是辟邪镇妖的法器。当然,有蟾蜍跟着,便是旺财之物,可保主旺财,又可镇宅。
我倚在去影楼二楼临街的阑干上,看着“祝尤科”的杏黄旗幡在迎风飘扬,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公子,请问冷师傅住这里吗?”楼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仰头问话,她身后站着一位小姐模样的女子。
那丫鬟虽然穿着朴素,却有几分俊俏。她身后的女子云鬓雾鬟,朱唇皓齿,玉指红妆,显得甚是妖娆动人。
见到那女子,我有些走神,又感觉这个女子似曾相识,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又一时想不起来。莫非在梦里?正在我胡乱念想的时候,那丫鬟再次重复前面的话,我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对上话后,才知道她们是主仆二人,从凤凰而来。那女子是我们出师堪考时赶过的第一具死尸田师爷的妹妹,一路寻我们而来,已有些时日。
我心下一紧:莫非田师爷的尸体出了什么状况?难道是魂魄走散,或是僵尸作祟,弄得村子里鸡犬不宁?
我赶紧跑下楼去,将她们迎进屋来,招呼田古道和鬼崽妖下楼待客。
原来,那丫鬟叫王二丫,女子叫田小妹,专程来找我们,是因为听说其嫂子李小姐在我们赶尸的途中生下过一个婴儿。他们一家人认定那婴儿就是田师爷的遗腹子,想将遗腹子认领回去。
王二丫说:“我家老爷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如今我家少爷新亡,因为听说少夫人在归魂途中曾生下一个遗腹子,老爷觉得那婴儿是田家一脉的香火。如今少爷已经作古,延续田家香火就指望着那遗腹子了。因此,老爷特意嘱我陪我家小姐来寻人,请冷师傅将那遗腹子还与我们……”
她们说的遗腹子,自然就是鬼崽妖,而这鬼崽妖绝非凡物,而是阴阳两通的灵童。如果将其养在田家,不但会失去灵童的灵性,还会生出许多意外的事端来,到时的局面非田家人能掌控。而这些又是冥术玄机,不能对外人说,田家人也不例外。
我甚是奇怪,田家人又如何知道鬼崽妖的事情呢?
“哪有什么遗腹子啊,没有的事!”田古道出来反驳。
田小妹说:“起初,有来往闲人对我们说起过遗腹子的事,我们并不相信,觉得这事太离谱,不足为信,也没挂在心上。后来,我兄长和嫂子托梦给我们一家人,说那孩子是田家的骨肉,要领回来抚养。这样的梦,我们一家人都做过,而且不只一次,如此反复,我们开始还有些狐疑。不久,兄长又托?梦,说自己已经附身于万年狸花猫,嫂子已附身于千年金丝狐,专门替冤魂屈鬼报仇。兄长在梦里说那铜仁淫官就是他们施法杀死的。后来我们听说了铜仁知府的死讯,才对此深信不疑。”
这时,鬼崽妖从楼上走下来,见到田小妹,居然眼睛放光,一下就扑将过去,甚是亲热,似有血肉之情。
田小妹始是一惊,应是对鬼崽妖的外貌感到唐突惊恐,之后也不回避,一把将鬼崽妖抱在怀里。此时,鬼崽妖已经长高长大了许多,外貌已然七龄孩童的模样,尚不能开口说话。
因为知道鬼崽妖的玄机,我们自然不肯承认遗腹子的事,也不肯将鬼崽妖就是遗腹子的事实告诉她们,更不愿意将鬼崽妖交由她们带回去。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王二丫一边打量着鬼崽妖,一边问道。
“这是我家侄子!”田古道连忙答道。生怕她们发现了鬼崽妖的玄机。
其实,鬼崽妖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已经长落成七岁孩童的模样,田家人绝对察觉不到。
田小妹与丫鬟见我们没有归还遗腹子的意思,因为缺乏铁证,似乎也不好强求,脸色愠怒。
“你们不将我家小少爷交还,我们就住在这里不走啦,哼!”王二丫愤愤地扔下一句话,然后跟随自家小姐出门而去。
我们目送她们的背影,发现这两女子果真跑到我们对面的楼阁求宿。
田古道跑出去打听一番,然后折回来告诉我:“秀才,不好啦!”
原来那两女子将我们对面的楼房租了准备长住,看样子是要和我们长期耗下去,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
田古道看这架势,不正经地说:“秀才,看来我们要有桃花劫了,阿弥陀佛!”
夜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里耶似乎累了,声息渐隐。月色蒙眬,静静地洒在的楼宇檐角,酉水蜿蜒曲转,从我们屋后悄悄流过,给人一种难得的安宁与惬意。
“呜——呜——”,突然,一阵埙音从耳边传来,那埙声浑厚低沉,一曲《妆台秋思》如行云流水,吹得如醉如痴,呜呜之声,哀怨,婉转,悲切,犹如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思念之烈,直断心肠,催人泪下。随着那呜呜的埙声,似有一幅图景就在眼前:蝴蝶飞过秋千架,庭院空寂寂,月半弯,恰似好梦正酣,清风无酒已醉半。长相思,剪不断,秋水望穿不见故人还,琴弦已折断,胭脂渐冷衣渐宽,繁花开遍为谁独凭栏……
很久没有听过如此哀怨美妙的埙声了,寻声而去,却见那声..音出自我们对面的田小妹的窗口。心下想,这田小妹出来已有一段时日,定是在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女人思春,也许是世界上最值得怜爱的事情了。
“秀才,这声音太过悲伤哀怨,只怕会招来冤鬼和情殇鬼!”田古道皱着眉头对我说。
田古道的担心不无道理。在众多乐器中.,埙与二胡的声音容易招鬼,埙尤为突出。
埙这种乐器自几千年之前,就开始被古人使用。那时,古人在用石榴星狩猎时发现,若对准石榴星上用来系绳索的小孔吹气,可以发出呜呜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像野兽的鸣叫声,古人就用人骨头或兽骨制成埙,用它来诱杀野兽。
埙,自诞生之日起,就充满着浓烈的血腥味,加上其声音悲切,凄美,哽咽,容易招来怨气。那些冤鬼尤其是因情绝身的孤魂野鬼,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这种凄美的音符容易勾起其伤心事,从而寻声而至,在声源处等候自己生前的情人,久久不肯离去。
我施展放阴术,抹下额头阳火,果然见一对男女野鬼,在田..小妹的窗台下的街边紧紧相依,那女鬼脸色惨白,吐着一尺余长的舌头,生前定是上吊殉情而死。那男鬼着一朝廷官府,形容枯槁,龇牙咧嘴,发出阵阵怨气,然后不停地爱抚着女鬼的长发……远处,又有一年轻女子踽踽而来,苍白的脸上愁容难抹,似乎去赴千年之约。接着,不断有鬼影相继涌出,朝着田小妹的住处而来,真是红尘如一梦……
见到这一幕,我本想取怀中虎牙镇尺,一并将这些野鬼收了,但见到鬼们的怜恨之情,心头也软了下来。
田古道却已经取出锁鬼绳抛了下去,将那对男女鬼魂牢牢锁住,那对鬼魂也不挣扎。
此时我又为田小妹担心,她们主仆二人皆为女性,本来阴气就重,再吹着如此哀怨的曲子,弄不好会有危险,一般的情殇鬼不会伤人,但如遇到上吊身亡的恶鬼,她们就有性命之虞。这时,只有迅速增聚阳气,才可以使阴魂遁形。
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中断田小妹的埙声。
于是,田古道自告奋勇,说跑过去让她别吹了。
田古道的建议太过直白,弄不好还会引发争吵。
我说:“不如我们与田小妹来个吟诗作对,如果她赢了,那我们就将遗腹子让给她带回去;如果输了,就不要再提遗腹子的事,迅速卷盖走人……”
田古道一听,拊掌而笑:“好主意!不过你知道人家不懂诗书,却出此骚主意,秀才你好阴险!”
田古道一溜烟跑了过去,鬼崽妖也跟在后面屁颠屁颠的,似乎这事与他毫无瓜葛。
我则取出狼箫朱砂笔,吹了一曲强弱分明,节奏明快,音调愉悦的曲子《碧涧流泉》,以冲淡田小妹哀怨悲戚的埙音。乐曲以清脆之音,表现出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流水欢快地流淌的情景,让人联想起唐朝诗人王维在《山居秋暝》中所描绘的意境:“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一派诗情画意般的田园风光令人流连忘返……
果然,听到我的箫声,对面的埙音停了下来。
一会儿,田古道牵着鬼崽妖折回来,缚着一串鬼上来。他让我取镇尺将众鬼收了。我却感念于这些男鬼女鬼大多因殉情而亡,于心不忍。
田古道说:“秀才,你真是个书呆子,这些孤魂野鬼不可同情,到时出去祸害人!”见我沉默,田古道自己从我包裹里取镇尺将众鬼一并收了。
镇鬼完毕,田古道满心欢喜的样子,说:“田小妹答应了我们的邀请,那娘们真是鸡蛋碰石头。”
接着他又报告了那边的情况:“我跑过去的时候,见田小妹满脸泪痕,就逗她说小姐思春啦?她的丫鬟王二丫对我破口大骂,说她家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刚才的曲子是小姐思念自己的兄长而吹……”
听田古道如此一说,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田小妹。
我与田古道沏了一壶上好的澧州牛抵茶,然后来到二楼的廊道,放眼望去,正对面就是田小妹租住的客房。此时,她们主仆二人也倚在二楼的廊道,已经准备妥当。
我们将规则重新说了一遍,田小妹很爽快地应了。
第一个回合由田古道与王二丫对山歌。
湖南西域一带,多居土家族与苗族等民族,这里的人们能歌善舞,歌者如云,每逢盛大节日,就是歌山舞海,好不热闹。甚至求婚也要通过对山歌来完成。逢着红喜事,男方宾客与女方宾客各据一方,各请一位歌手打擂台一样斗歌,内容无所不包,从相互称颂,彼此谦让,到引经据典,细说历史掌故等,“嬉笑怒骂”全为即兴高歌,声声悦耳,句句动人。
赛歌的时间从前一天天黑一直斗到第二天天亮,嗓子唱哑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唱得词穷曲寡,歌声断了线,面子就丢大了。赢了的歌手昂首四顾,一副骄傲的王者神色,输了的则垂头丧气,像阉割了的公鸡,一脸的尴尬,灰溜溜地钻进人群,瞬间不见。
就连死了人做白喜事,也要摆台斗歌,以怀念死去的亲人。田古道的叔父是当地有名的歌师傅,年轻时唱得一腔好山歌,在辰州、永顺一带颇具盛名。据说他的老婆就是唱山歌唱到手的,后来年纪大了,嗓子唱坏了,就被人请到斗歌现场编歌词。田古道小时候,经常光着屁股跟在叔叔后面,眼巴巴地等着人家赐送糖食,然后屁颠屁颠四处炫耀,这样的经历多少对他有些熏陶。
对山歌自然是田古道的拿手好戏,没容多想,扯起嗓子他就喊开来:
月亮出来亮堂堂,
照亮妹妹半间房。
半间房里样样有,
只缺一个陪话郎。
妹在对面哥在房,
脉脉相隔一街坊。
牛郎织女有鹊桥,
阿哥如何到妹旁?
田古道果然有其叔的气度,我不禁为他叫了一声好。歌声刚一落音,只听得对面王二丫的歌声已经飘将过来:
月亮出来亮堂堂,
照到屋后枇杷黄。
枇杷好吃要吐籽,
不愿丢籽只嫌郎。
妹在闺房哥在廊,
咫尺相隔一街坊。
扯条玉带化天河,
哥莫轻想到妹旁。
“哐,哐哐……”突然,我们背后响起了铜锣的声音,将我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鬼崽妖拿着我们赶尸的小阴锣敲了起来。
田古道责怪他不该出来捣乱,鬼崽妖却不在意,发出“嘻嘻”的傻笑。
我制止田古道:“就让鬼崽妖敲锣助兴吧,每一个回合就敲一次锣。”鬼崽妖听了很是兴奋地敲打着手里的锣,那锣声顿时荡开出去……
一歌对罢,一歌又起。
你不答话我接声,
问你小妹行不行。
牛皮蒙鼓经得打,
火坑腊肉经得薰。
老远见妹穿身纱,
你去哪里走人家。
路途远了我送你,
一路之上讲闲话。
王二丫毫不示弱,信口答来,一看就是个对歌的行家里手:
高山笛声脆又响,
我不答话有话讲。
牛皮蒙鼓怕瘟牛,
腊肉生蛆妹不爽。
世上只有郎情深,
妹愿与郎配成对。
本想会到情谊郎,
不料遇到轻薄郎。
田古道遇上对手并不气馁,继续放歌:
妹到家里正在忙,
刷锅煮饭等爹娘。
听到木叶拉脚跑,
赶到后山会情郎。
若问情郎有多长,
摇尾乞怜四条腿。
原是小犬大花黄,
劝妹切莫上错床。
我一边叫好,一边又觉得这田古道太缺德了,将一条黄狗许给人家做情郎。王二丫有些动气,唱起了颠倒歌——
唱歌要唱颠倒歌,
风吹岩头滚上坡。
姐在房中头梳手,
忽听门外人咬狗。
拿起狗头打砖头,
又怕砖头咬了手。
……
两人斗来唱去也没分个高低。
“好,好,好!”这时,楼下突然响起喝彩声,接着掌声不绝。
我们低头一看,原来楼下的街道里都站满了旁观的人,大概是被歌声吸引而来。在这个热闹之地,人们对以前的热闹已经麻木了,今天见到这种别出心裁的对歌比赛,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于是纷纷围拢来,且不时有人涌来。里耶各青楼内狎妓的风流骚客也闻风而至,没多久,小楼下面就水泄不通。
田古道见了这架势,甚是兴奋,附在我耳际说:“秀才,天助我们也,正是我们广而告之的机会,奶奶个泡菜,不赚钱连天理都不容!”
田古道卵泡大的劲,扯起嗓子,青筋暴起,毫不吝惜自己的歌声。
王二丫也娇声横号,一副巾帼女子的模样。
两人高潮迭起,楼下掌声不断。
田古道与王二丫一唱一和,各有千秋,如果这样一直唱下去,只怕也难分胜负。
于是,我打断了他们的歌声,决定进入第二回合,由我和田小妹对楹联。
“哐,哐……”鬼崽妖敲锣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不时发出嘻嘻的傻笑。
此时酉水悄然流淌,小楼独立,月影蒙眬,触景生情,我想随便拣一副古人的楹联,即可让田小妹傻眼: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哪知那田小妹居然想也没想,张嘴就来: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此时,楼下哄然。不知道是责备我不该用现成的对联欺负弱女子,还是为田小妹的快速反应喝彩。
我不由一惊,原来自己小看了这主仆二人,看来都是有些墨水的主儿。田小妹似乎对古联倒背如流,我再这样下去,简直是送肉上砧板,看来引用古人的东西行不通了,得自己撰写高难度的楹联。默想一会儿,即赋联一副——
酉水酿酒,愈喝愈有,愈有愈喝,一江玉酒煮天下,通南通北通东西。
我吟联完毕,即赢得台下阵阵掌声,一个读书郎模样的年轻人更是拍手称好。
这副对联乃我自己即兴所撰,且结合了身后所在的酉水而成。“酉水酿酒”为拼字对,将酉字与水字结合在一起,就成为“酒”字,“一江玉酒煮天下”将一江碧水比作玉酒,气势磅礴;“通南通北通东西”一语双关,既指煮酒之人无所不通,又指酉水四通八达的水路通衢。
这样的对联,等闲之辈没有七天十天是对不上来的。
吟联完毕,我一声轻笑,等着对方出丑。
田小妹听了我出的上联,沉默良久,一直没有声响。
“快啊,快点对下联啊!”等了一会儿,田古道便开始在旁边起哄。
对面王二丫见了田古道的德行,很是气愤。
没多久,田小妹一声娇呵,吟出了下联:
黑土研墨,越磨越黑,越黑越磨,数点翰墨走龙蛇,书古书今书经纬。
不待田小妹落音,台下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喝彩声。鬼崽妖赶紧敲了一下锣。
我亦喊了一声好。田古道很迷惑地望着我,大约是不明白我为何给对手助威。他哪里知道喜文好墨之人,往往很尊重对方。田小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对出这样的下联,且毫无女性的柔弱之气,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既然田小妹如此机敏,我决定讥骂一下她,看她作如何反应。于是又撰一联:
主宿东房,仆宿西房,东西厢房不是东西。
田小妹稍作沉思,即脱口而答——
左坐秀才,右立奴才,左右蠢才难分左右。
田古道见自己被骂成奴才,一屁眼的火。我倒并不生气,开始欣赏这女子来,笑着以谐音联应答:
娇唇生粗语田小妹不甜!
田小姐旋即答曰:
儒生出恶辞冷秀才太毒!
这样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时间竟也过得飞快。
我讥笑道:
妆台思春,愧为大家闺秀,成何体统!
田小妹答:
出言不逊,枉读四书五经,有辱斯文!
……
如此反复,掌声亦反复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围观的看客似乎比我们还来劲,不停鼓捣。
不知道是否看不惯我与田小妹的风头太盛的缘故,田古道一把抢过话茬,朗声道:
东一榔头西一棒,不知所云,对面奴家好大的胆!
对面的王二丫也不示弱,应声而答:
前画葫芦后说瓢,神经错乱,邻楼畜生莫要狂吠!
惹来台下一阵讥笑,田古道有些落寞,想继续下去,我制止了他,他突然跳出来的做法本来就有失礼节。
待场下骚动渐息,田小妹吟出一联,当即赢得喝彩一片:
田土阡陌自成里,里长断事,不问是非论长短,理耶?里耶?
这女子真有些才情,这样的佳联只怕也是十年难遇。她使用了拆字合字的手法,将田土组成“里”字,关键还天衣无缝地将里耶这个地名镶嵌进去,以是非论理,以长短喻里,里与理又是谐音对联。
这样的对联应是楹联中的极品!
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对得上,我心头有些发毛。万一对不上,不但出了大丑,还要将鬼崽妖奉还给她,我有些后悔今天的赌注下得太大了。
正在苦思冥想暗自叫苦之际,突然见围观的人群里,有一和尚的光头煞是晃眼,我一个激灵,顿时来了灵感,吟出下联:
人弗凡尘即为佛,佛家作画,尤善禅境且题印,佛印!赋印!
楼下随即掌声雷动,喝彩声不绝于耳。
田小妹以地名里耶入联,我则以人名佛印应对。人弗为“佛”,亦隐含拆字合字技法,亦有谐音相对。
我抬头望月,月色已经开始躲进云层,双方对擂不觉已经快两个时辰,夜色渐深。我们与田小妹商议,今天的擂台赛就此结束,改日再赛。
她也觉得时间过长,自然应允。
鬼崽妖听了我们的对话,也扬锤击锣,连敲数下,“哐,哐哐,哐哐哐……”鸣锣收兵。
正到酣处就要收场,倒是周围旁观的人表示强烈反对,似乎难得看一次这样的热闹,还没有过瘾,人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们进屋之后,一群看客仍呆在原地议论纷纷,久久不肯散去……
第二章 姬三娘苦苦相诱
“哐,哐哐……”
还在熟睡之中,突然闻得小阴锣的响声,我本能地惊坐而起。田古道也惊醒。
原来是鬼崽妖在我们的耳边敲锣,我们赶紧制止住。
推窗一看,晨曦射进窗来。外面的太阳已经一杆多长,我们洗漱完?毕,田古道还沉浸在昨天对歌的气氛里,歪着脖子朝对街田小妹的住处瞧了瞧。
“哇哇……”鬼崽妖指了指对街田小妹的住处,原来他以为我们昨晚的比赛没有赛出个输赢,早晨又要接着赛,于是敲起开场锣。
田古道正训斥:“兔崽子,一大清早就敲催命锣,搅了老子的美梦,看我不打你屁股!”
田古道起床,追着鬼崽妖而去。鬼崽妖嘻嘻一99lib?笑,跑了出去。
“砰……砰砰……”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田古道以为是对面的王二丫找上门交涉,飞身下楼。
开门一看,却是里耶最负盛名的青楼“夺翠楼”的老鸨子姬三娘。
“夺翠楼”是里耶规模最大的声色玩乐场,这里聚集了永顺府乃至辰州府最绝色的烟花女子,就连卖艺不卖身的歌妓也是艺色俱绝。加上此处价格透明,童叟无欺,不剁客,不欺生,接来迎往,客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有风流名仕不辞千里慕名而来,坊间经常有各类佳话传出,且广为传诵。
前不久,就有一富商斥巨资,从老鸨子手里赎走了这里的一个挂牌花魁,羡慕死多少青楼女子。
我很纳闷,这姬三娘一个开妓院的老娘们,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妓院与赶尸难道有什么瓜葛不成?未必夺翠楼死了嫖客或者妓女,来喊我们去赶尸?
在辰州府与永顺府一带,姬三娘绝对是个通天人物。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永顺府、辰州府一带烟花楼里的花魁,曾经让多少风流男子竞折腰。据说当时辰州府的一个武官与一个富商,为了她争风吃醋大动干戈。后来永顺府的一个知县也有意出重金赎她出去,做自己的偏房,这姬三娘却没有答应,大概觉得自己已陷风尘,不想影响他人生活与仕途。
姬三娘看我们一头雾水,那张徐娘半老的脸上即刻堆出职业而老练的笑容,半艳半娇的声音能拎出水来:“哎哟喂,冷公子,奴家听说了你们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夺翠楼的一些常客也跑来观瞻,他们说你与田小姐的对歌赛联真是才子佳人,好看得很哪!”
我答道:“谢谢您的抬爱,三娘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姬三娘说:“冷公子莫急,我此次特来拜访,是想邀请冷公子与田小姐去我们夺翠楼设擂台,再次吟诗作对唱山歌。我们夺翠楼的客人大多是商贾名流、达官贵人与儒雅之士,他们对你们的这种表演很有兴趣!当然,主要是因为冷公子是人中俊才,田小姐也是才貌双全的佳人。”
原来如此!这姬三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这样的主意她也想得到。我从心底里佩服这老娘们,如此设想如果得以实现,绝对会给她的夺翠楼的生意锦上添花。
“冷某在这里谢过三娘的厚爱与抬举,不过冷某只是一介穷酸的赶尸匠而已,哪有什么才识。建议三娘另觅高人,不敬之处,还望三娘多多海涵。”我婉拒了姬三娘的盛情邀请。
按照祝尤科的规矩,赶尸之人不宜抛头露面,我们选择在人气颇旺的里耶落脚,本已不太符合赶尸一行的规矩。再说那田小妹也是家境殷实,且家教甚严,又未必会接受如此邀请。
见我拒绝,姬三娘也不死心,继续抛出各种诱惑,看来是有备而来:“冷公子过谦了,我早听说公子十多岁即录了秀才。你再考虑考虑吧,反正也不着急。果真如此,以后你与这位田兄弟来夺翠楼玩耍,一切免费!”
田古道听到这里,眼睛放光,马上劝我:“秀才,你也考虑考虑吧,人家三娘也是一番好意。”
姬三娘见田古道出来附和,大概以为有戏,对田古道投以感激的眼光,便继续说了起来:“冷公子与田小姐如果愿意赏脸的话,我将在夺翠楼专门搭设一个气派的对歌台,布以红绫绿幔,设古筝琵琶。为了不怠慢冷公子和田小姐,我还准备在赛歌会摆置一面巨大的苗鼓,并花重金从乾州请来湘西苗鼓王龙翠花,为冷公子与田小姐现场助威,将现场气氛搞上去。”
我没有做声,倒是想听听这老鸨子的奇想。
姬三娘见我保持缄默,以为我默认她的说法,说起来劲头更足:“冷公子,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不是奴家我打诳语,我姬三娘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我的夺翠楼在里耶绝对是规模最大,生意最旺,也是名声最大的。不光是永顺府,就连周边辰州府、沅州、靖州、凤凰、乾州、永绥、晃州一带的客人也经常由水路光顾于此,就连长沙府的名流达官也慕名而至……”
“那是,那是,我们早有所闻,姬三娘厉害得很!”田古道在一旁附应。
见我还是不吱声,姬三娘以为是没有明确酬金,便将话挑明:“冷公子,至于酬金,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田小姐每场白银一两如何?”
田古道从旁边用手肘悄悄撞了我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田古道在示意我答应姬三娘的邀请,因为她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大清朝的一个六品官员年俸为四十五两白银,每月不足四两银子。到了光绪年,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一亩良田只要七至八两银子。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是件大事情了。实话说,姬 4e09." >三娘开出的条件确是诱人,果真如此,要不了多久,我赴长沙府赶考的费用即可筹足。但是,我又左右为难,如此一来,我们就变成了卖唱的了。我一介秀才,沦落到赶尸,本就不是什么雅事,如果再跑到妓院去卖唱,不但有辱斯文,更有辱师门,实在对不起恩师向天朴的器重,端的是不务正业了。
姬三娘见我还是沉默不语,便道:“莫非冷公子对酬金不满意?如果你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商量,每场二两银子如何?”
田古道听了,使劲撞了我一下,暗示我赶紧答应。
一边是重金相诱,一边又想起读书人的祖师爷孔圣人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实在矛盾得很。
见到我总是不吱声,姬三娘并不气馁,以为是自己开出的条件打动不了我,便继续抛出诱饵:“冷公子,..我知道你是读书人出身,早已被朝廷录了生员,科举功名也指日可待。按照冷公子的才学,考个功名定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据我所知,现在考场风气不正,如果没有熟人引路,或是没有银子打点考官,你纵有满腹学识,要想考取功名还是颇费周折的。如果冷公子愿意与我合作,奴家可以替你出面通融打点,奴家在官场上也识得几个人,就算是长沙府或许也还说得上话的,包你在下次乡试中一次通过,到时中了举人,你再请我喝杯清酒即可。”
“那敢情好,秀才,这样你的功名就大功告成了!三娘果然只手通天,厉害!”田古道答了话,好像是替我谢过姬三娘。
“贿考,贿考!可笑,可笑!”突然,鬼崽妖张嘴说话,我与田古道吓了一跳!这小东西出生不到一个月,便长落得跟七岁孩童一般高大。这时又突然开口说话,着实让人惊讶。且第一次开口说话,口吻居然和成年人一样老练,委实让人难以想象。
姬三娘听了鬼崽妖的话,脸色有些难堪,不过瞬间又恢复常态,摸了摸鬼崽妖的小秃头:“小东西,你懂个什么,现在世风日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你长大了,自然知道人世艰辛,江湖险恶……”
显然,姬三娘并不知道鬼崽妖是灵童。否则,只怕她也会大吓一跳。
在鬼崽妖开口之前,我就对姬三娘要为我科考融通打点的说法很为反感。我对自己乡试中举有着十分的信心,压根用不着打点。最关键的是,我们冷氏家族历来视“见利忘义、阿谀奉承”为做人之大忌,我冷氏家族一直遵循“刚正不阿、不为斗米折腰”的族规。我的五叔祖冷叁肆就是因为不肯贿考,不肯向恶俗低头,才一直未能金榜题名。
鬼崽妖刚才突如其来的提示,更使我为之清醒。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五叔祖冷叁肆附身于鬼崽妖之上,以此来警醒我。
尽管我知道姬三娘也是为我好,我还是应付了几声,将姬三娘打发走了。
姬三娘有些失望,临走前并不愿意放过最后一个机会:“冷公子,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如果你想好了,就联系我,有话好商量……”
待姬三娘出门,我便开始收拾田古道:“你怎么如此经受不了色相的诱惑!哪有赶尸之人去妓院唱大戏的?简直是异才不类!”
田古道声辩着:“差不多已异才不类了!你叫冷异才,如果我将名字改为田不类,那我们两人组合起来就是异才不类了。其实,我不过是想多赚点银子罢了。再说,如此一来,你的功名也有希望……快看,那老鸨子好像去了对面田小妹的住处啦!”
我推窗一看,果然看到姬三娘在敲田小妹的门。
我骂了一句:真是见鬼啦!
第三章 夜郎国通关灵符
“嘭,嘭嘭……”
晌午十分,又有人敲门。
“进来吧,没有关门!”我在里屋应了一声。
“估计是姬三娘那老娘们三顾茅庐来了,秀才,她快把你当成孔明诸葛亮啦,你就由了她吧!”田古道劝我,然后出去迎客,我也一起出去。
来人却不是姬三娘,而是一高一矮两名男子,在门前朝着去影楼的幡旗左顾右盼。鬼崽妖已经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是不是要挑鸡眼?快请进!我挑鸡眼已经很多年了,是祖传手艺,绝不会得伤风,你们放心!一个鸡眼二十文,价钱公平,童叟无欺……”田古道以为他们是隔壁邻居舒大娘所说前几天来挑鸡眼的客人,一边招揽生意,一边放肆吹嘘着自己的手艺。
听了田古道热情的介绍,来人有些不太自在,讪讪地说:“师傅,我们不是来挑鸡眼的,我们想请你们去走一趟脚。”
走一趟脚,就是赶一趟尸的意思,是赶尸的行话。因为一般的赶尸匠比较忌讳别人知道自己是赶尸的,懂规矩的丧家,请赶尸匠赶尸的时候,就会说请师傅去赶一趟脚,而不会说请你去赶一趟尸。
我感到奇怪,来人居然知道规矩,看来是跑过江湖的。
“没问题,可以,可以!”田古道听说是请我们去赶尸的,又有生意上门,掩饰不住喜悦,连忙将来人迎进屋子。鬼崽妖也搬出凳子,给客人上茶。
来人中的高个子介绍了情况。他说他们是永绥人,是兄弟俩,有个表舅生前是牛贩子,外出做生意,遭人谋财害命,客死在晃州(今新晃县)境内,已有些时日,想请我们帮忙赶尸回家。
“既然亡者死去已有些日子,只怕已经腐臭,这种情况下赶尸大为不妙啊!”我甚是担忧。
“师傅请放心,我们已经在当地请法师施了雪山咒,应该没有大碍!”那矮子急忙出来解释,生怕我们不接这趟活。
讲好价钱,报了生辰八字,两名男子就催着我们赶快上路,说是免得尸体发生异变。
我满口答应。这样就可以趁机摆脱田小妹她们的纠缠。加之我们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估计她们长时间见不到我们的人影,就会自动离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临行前,没想到来人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自己与我们一同前往。
“按照规矩,丧家与赶尸人不可同行!”田古道回答。
“我们也早有所闻,只是我家表舅因为是客死他乡,无处可以停放灵柩,所以当地法师将他的遗体用棺椁装了,停放在一处山洞之中。如果我们不同往,就难以联络到当地的法师,这样会耽搁时间。待两位师傅起尸后,我们不再跟着,先行回家就是。”矮个子说出苦衷。
他如此一说,也合乎情理,我们便收拾行李,随他们往晃州而去。
从里耶往晃州,路途遥远,如果走陆路,颇费时间,走水路,则要快很多。我们从里耶码头上船,由酉水经保靖,至沅陵,再由沅水南下,两日即至晃州。
进入晃州境,弃船登岸。
两男子告之目的地在步头降。步头降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天色已经很晚。我们决定在码头边找一间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赶路。
在客栈柜台登记的时候,鬼崽妖不小心打落了矮个子放在柜台的包袱,“哐……”那包袱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那声音很是熟悉,分明就是小阴锣的声音。
鬼崽妖捡起包裹,用棒子一敲,那包裹里再次发出响声。
矮个子男子见了,连忙过来抢包裹。鬼崽妖很是顽皮,故意躲避,一边躲让,一边敲锣。一不小心,将包裹的结头松开了,里面的衣物散了一地。阴锣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异响,引来旁人好惊奇的目光。就在阴锣的旁边,一件道袍散落出来,矮个子慌乱地将衣物塞进包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你们包袱里怎么放着铜锣和道袍?”田古道很是好奇。
“听说山路上野兽与邪怪多,出门时家里人特意置办了锣和道袍,让我们带上。说是遇到不测,可以穿上道袍,然后鸣锣,这样就可以自救……”那高个子站出来说。
我与田古道有些纳闷,见人家解释得有几分道理,不便继续追问。
一路舟船劳顿,洗漱一番,便倒头睡去。
不知何时,突然感觉有人放肆在推我的身子,我惊醒。原来是鬼崽妖。他示意我不要出声。
就在我醒过来的时候,田古道也惊然坐起,手脚慌乱地将锁鬼绳拿在手里,茫然四顾。他正要发火,恼怒惊扰了他的美梦。我赶紧制止住。
鬼崽妖用手指了指隔壁房间。
我们竖起耳朵,发现有人在低声说话。
隔壁住的是请我们赶尸的两名男子。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是两间房子只是用木板隔开,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仔细听,两人的谈话却还算清晰。
“我早就说了,没有那个法术,就不要接这趟活……”
“你不听我的劝告,硬要忙着肢解那死尸,使魂魄走散,从而赶不动死尸。幸好还只将脑袋切了,否则柳派的赶尸匠怕也不会接这趟活……”
“我想肢解没问题啊,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我们都是这么干的啊,不是用一背篓就可以背着回去吗?”
“也是。娘的,这次真是邪门了,为何一具死尸背起来这么沉,居然背不动,是不是这地方有高人作祟啊!”
“狗日的,这趟活算是白忙活了,还要倒贴进去一吊钱……”
“都说柳派的赶尸匠厉害,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赶动这具尸体的!”
“万一他们也赶不动,真的把尸体腐烂了,那我们可就砸了自己的牌子,以后还如何混!”
……
隔壁,两男子嘀嘀咕咕,好像又在争吵,又在商量,没完没了的。
听了一阵,我们终于听出了个子丑寅卯。原来那一高一矮两名男子也是赶尸匠,前几天接了趟活,就是我们要去赶的所谓表舅。由于这两人学艺不精,法术不高,估计是半吊子水,所以这次赶不动尸体。怕交不了差,坏了声誉,以后没得生意可接,便冒充死者表外甥来请我们赶尸。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平时赶尸,也不用什么咒语,干脆将死尸肢解,大卸八块,然后装在背篓里,用东西覆盖了,直接将死尸背回死者故土。这样便于行动,比背起整具死尸行走要省力多了,同时也省时。
这样的赶尸匠一般是三人为一队。至于为何只看到他们两人,我估计可能还有一人留在步头降看守死尸。
待快到死者故乡时,三人便分工扮演不同的角色。由一人穿上道袍充当赶尸匠,在前面领路。另外一人则化装成死尸的样子,头上戴着掩脸斗篷,使人看不出“死者”容貌与端倪;前面的赶尸匠一边不断抛洒冥币当作“买路钱”,并不时用口语指引“死尸”行走,“死尸”则低头沿着“买路钱”的方向行走。第三人则走在后面,身后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背篓上面装着一些冥币和法器。其实真正的死尸已经被肢解,只留下头部与四肢,放置在背篓里,至于身子不知道早已被他们丢到什么地方了。
就是这样使“障眼法”,待快到丧家时,“死尸”便会在赶尸匠的指挥下,僵直蹦跳行走。待进得死者家里,赶尸匠便会要求主人回避,假称要施法,且旁人绝对不能旁视,轻则会导致死者魂魄游失,重则会使主家遭殃。如此一来,主家自然十分避讳,任由赶尸匠处置。
这时,背尸的人便会将死者尸首以及四肢从背篓取出,然后将死尸放入棺材拼凑好,中间填充一些物品,穿好丧服。扮演“死尸”的人则趁机溜走,一切妥当后,呼亲人验尸,同时嘱咐“亲人不得扶摇死者,生人不得接近”,否则会“惊尸”。如此一讹诈,谁还敢靠近棺材,待赶尸人打开棺木,亲人瞻仰一番遗容,死者须眉毕现,栩栩如生,自然盖棺定论,赶紧付了酬金,并万分感激。
赶尸人拿了酬金,吩咐一番,告辞而去。
这样的赶尸匠,除了懂得一些防腐的药术外,其实毫无法术可言。有的根本就没有真正学过赶尸方术,十有八九是打着赶尸幌子,靠自己的体力赚取一些钱财用以糊口。与其叫赶尸匠,不如叫做背尸匠更为贴切。
虽然,死尸也被背回了家,但是与真正的赶尸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因为死者的魂魄根本就没有跟着肉身回家,所谓魂归故里成了一句空话。而真正的赶尸,则需要懂得赶尸术,还需要知道辰州符与一些方术,关键是可以将死者魂魄锁住,随肉身一起回到千里之外的故土。
一个人死后,魂归故里,是非常重要的。从风水的角度说,如果魂魄与肉身分离,纵使有千年难遇的龙穴,也不能庇护后代。而且,魂魄游失,不但难以找机会投胎重生,更容易沦为孤魂野鬼,同时还会经常游回故居惊扰自己的亲人,就是人们所谓的闹鬼。
田古道从隔壁两人的交谈中听出端倪后,便要跑过去教训他们。我赶紧一把将他拉住,告诉他先静观其变。
“这两个半吊子水平的家伙,简直是丢我赶尸匠的脸!真是败类!”田古道压低嗓子在我耳边窃窃说。
“我倒是很好奇,他们为何背不动尸体。按常理说,应该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我们明天先去现场看看情况再说……”我贴着田古道耳根说。
“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哪个赶尸门派的弟子?”
“估计打死他们也不会说,说出来,这个门派只怕再也无法在江湖立足了!”
“咚——咚,咚,咚,咚”,这时窗外传来夜巡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随之又是吆喝声:“关好门窗,谨防火烛!”此时,已是五更时分。
隔壁也停止了交谈。我嘱咐鬼崽妖与田古道休息,明天还要赶早。
不久,一切恢复寂静。
第二天清晨起床时,我嘱咐田古道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再闻其言,观其行。
吃过早点,为了赶时间,我们租了几匹骡子,往步头降方向奔去,不一会儿,即至步头降。
两男子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偏僻山窝内,进去不远,见一洞穴。
“嘘——”矮个子将手指衔在嘴里,朝洞内打了一个响哨。
见田古道对他的举止颇为诧异,矮个子道:“我们与当地的法师约好的,闻得打响哨的就是丧家来人。”
果然,没多久,从山洞内钻出一个穿法袍的干瘦老头,与我们打过招呼,也不多话,将我们引入山洞。
入洞,拐了两个弯,进去估摸二十丈,见洞内摆着一具黑色的新棺材。
我环视了一周,这是一个高大的溶洞,洞内还算干燥,也有些光亮,洞内除了一些乱石,别无他物。
那法师掀开棺材,只见里面躺着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眉心上有一颗巨大的肉痣,煞是显眼,样子倒是安详。
“这就是我表舅吴六从。”矮个子指着死尸向我们介绍。
田古道让法师 5c06." >将死者扶起坐正,法师却脸露难色,望着其他两男子。..
于是,三人一起伸手去扶那死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死活扶不起来。一阵忙活,三人只好松手作罢,摇头叹息。
法师道:“不知道怎么的,这死尸沉如铁块,就是弄不动,还要请两位大师施法……”
我感到很惊讶,居然还有此等怪事,我和田古道试了试,那死尸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田古道也很是困惑地望着我。我掀开死者的灵衣查看了一番,却见死者的脖子处果然已经被割开。
“这些混蛋,果然将尸体肢解了!”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造孽,造孽!缺德,缺德!”这时,一直站在棺材边的鬼崽妖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那三人面面相觑。我心下很是奇怪,这小东西为何说话总是惜字如金,每句话只说两个字,却总是暗藏玄机。
见此情景,田古道将我拉到一边,悄悄道:“秀才,这死尸沉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答道:“一定是被人施了千斤锁魂咒!此怪状我在《柳氏走尸偏门秘技》里看到过。此咒甚是难解,第一步要解除千斤咒,千斤咒使死尸变得沉重无比,沉若巨铁泰山, 96be." >难以移动。第二步要解除锁魂咒,锁魂咒会使死者魂魄锁定,即使移动肉身,魂魄也不会跟着走……”
“那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我记得这种怪异现象大多出现在古夜郎国境内,必须请掌管夜郎王印的长老盖上夜郎王印,方可化解此术,得以通关而行。晃州就是古时的夜郎国国境之内,难怪发生这等怪事!”
“那到哪里去寻找掌管王印的长老呢?”
“这个就没有记载了,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们两人一阵耳语,然后回到棺材边。
“两位师傅,有什么灵术吗?”那干瘦法师急忙问道。
“有倒是有,但是……”田古道故意卖起关子。
“但是什么?”高个子有些急了。
“但是你们将死者四肢都卸开了,只怕难以赶得动了!这趟活我们不接了!”田古道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怎么可以!赶尸人也得讲究诚信,不能反悔啊!”矮个子生怕我们撒手走人。
两队人僵持了一阵,不语。
“那我们再加两成的价钱,你们觉得如何?”矮个子与身边两男子目光交流后,对我们说。
我们还是不语。田古道伸出八个指头。
“加八成?!太多了吧!”高个子哭丧着脸,估计这样他们就亏大了。
“那你们另请高明吧,反正事先你们又没有将实情告诉我们,是你们隐瞒在先,怨不得我们!”田古道胸有成竹,然后拉起我作势就要走。
“别,别……,有事好商量,我们都退一步,五成如何?”矮个子压价。
田古道不理睬他,拉起我就往洞外走。
“二位留步,好,就再加八成价钱……”矮个子哭丧着脸。
田古道才停住脚步。我看着田古道收放自如的样子,觉得这家伙真是个谈判的高手。
“活该,活该!”看到三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鬼崽妖再次开口说话,眼睛却看着山洞的顶部,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嘲讽那三个男子。
我们安排三人在洞内守着死尸,自己则出去寻找掌管夜郎王印的长老,以求盖取王印的灵符。
临行前,我们嘱咐三人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事已至此,那三人也没辙,只好任由我们摆布。
夜郎古国,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
夜郎本就不是寻常人物。《后汉书·西南夷传》中记载:“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可见,夜郎是竹子里变出来的,非肉身凡人!后由妇人抚养长大,成为夜郎国的国王。夜郎古国存于秦汉之间,达二百余年历史。
当然,夜郎国的神秘,主要与一个传说有关。公元前122年,西汉使者到夜郎国时,夜郎国王问使者“汉孰与我大?”夜郎国因此得“夜郎自大”之名。
夜郎国王后来知道讥讽于他,觉得有失国体,勃然大怒,便传话下去:“今后凡进入夜郎国境内之外人,一律不得通行!生者止其步,死者锁其魂,皆施千斤锁体咒!”
夜郎国本来就盛行巫术邪咒,居于此地的苗人更是通晓蛊术,让人不寒而栗。
“秀才,这夜郎国怕是邪气逼人,我们还得小心为妙!”田古道提醒我,又像提醒自己。
走出没多远,见前方围着一堆人,我们赶紧上去打听夜郎王印的消息。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术士给人治病。术士身后挂着一面竖旗,上书“专治蛇伤”。
只见人群中坐着一个老农,足肿如象腿。
只见那术士也不用药,在路边的树上画了一条腿的形状,念了几声咒语,然后持刀割划,一股鲜血从树干汩汩而出。旁人望着树干,啧啧称奇。术士不动声色,让老农挽起裤腿,却见老农刚刚还肿胀如鼓的小腿污血流尽,腿肿亦消,毒疾顿时痊愈,令人称奇的是,老农脚边的地上却没有一丝血迹。
“腿上的血为何从树干上流出?着实奇异……秀才,看来这夜郎古国确实不是寻常之地!”田古道啧啧不已。
我猜想这术士绝非平常人。大凡通晓方术之人,一般都消息灵通,看他施展的方术,应是夜郎后裔。于是,我决定向他打听夜郎王印的消息:“这位师傅,向你打听一下,请问掌管夜郎王印的长老现居何处?”
那术士见我问话,并不搭理。
我赶紧道:“这位大师,我是祝尤科的,路过贵宝地,想找长老赐夜郎王印灵符一枚,为喜神讨个通关冥书,还望大师指点执印长老住处,我先代喜神谢过!”
见我态度诚恳,言辞恳切,那术士缄默一阵,开口说话:“你去夜郎谷询问,自然可以如愿!”
我赶紧谢过,往夜郎谷而去。
夜郎谷位于湖南与贵州接壤处,在晃州往贵州省溪县交接的地方。可那里离步头降还有十来里地,我们不敢怠慢,租了一驾马车,快鞭而去。
知道我们此行是去夜郎谷找执印长老求盖印灵符,赶车的马夫说:“执印长老脾气古怪,凡是找他求通关灵符的外地人,必须过三关,如果过不了三关,讲再多的好话也无用。”
“有哪三关?”我们问道。
“第一关,是冥河关;第二关是神树关;第三关是悬棺关。”车夫回答。
我们想问仔细一些,但车夫.99lib.却说到时自然知道。
没多久,便至夜郎谷谷口。
站在谷口,感觉幽谷过分僻静,除了天籁之声,几乎闻不到任何动物的生命迹象。但往谷内眺望,可见谷内草木茂盛,景色秀美。峡谷两岸峰岩峭立,山石奇形怪状,谷底展宽不足十丈,谷深却有百丈之余,谷底清泉流淌,水面薄雾缭绕,顿生神秘之感。
“谷底河床之水,并非山泉,全部为地下阴河涌出之水。此水冰寒刺骨,倘若阳气不足,蹚水过河,便会遭受不测!”来到谷底,却无路,车夫嘱我们赤脚过河,过河才有路入谷。
这时,鬼崽妖拿檀弓射中河畔树上的一只小鸟,车夫捡起小鸟,往河道一扔,只见那鸟入水后皮肉皆失,只剩下一副骨架。
我和田古道大骇。同时心下纳闷,刚才怎么没有听到鸟叫声,难道谷内的鸟都是哑鸟?
车夫先乘马车过河,然后在对岸催促我们过河。
我与田古道心有余悸。田古道伸脚试水,却大叫一声不好,脚下也冒出一股浓烟。这时鬼崽妖过来,两只小手分别牵着我和田古道。我试了试水,居然没有异常,于是三人牵手过河而去。
“为何鬼崽妖牵着我们就可以化解不测?难道是因为鬼崽妖阴阳两通?或是他脖子上的天码骨片庇护?”我心底寻思。
接着往里走,拐弯,不久即至一山坡。见坡上长一古树,看样子是一棵千年古树,根部有十围之粗,却无皮,露出枯槁的树干。树干中间亦无树枝,只有顶部有一轮伞状树叶,郁郁葱葱,散发着勃勃生机。仔细观察,却发现树干光滑得很,似乎经常有人攀爬,可攀爬痕迹离开地面一丈即消失,上面又恢复了枯槁模样。
“这是棵神树,可以预测耕种收成。如果树顶的东边枝上发芽叶茂,那么当年东边的人们就风调雨顺,西边就会天旱;相反,如果西边枝节发芽叶茂,东旱西顺。只有全树同时发芽叶茂时,四周才会风调雨顺。今年的收成应该都不错。谷内瘴气太重,你们每人必须从树上采摘一片树叶,用以护身,方可继续前行。”车夫道。
田古道上去一试,发现双手根本就抱不过来,同时下面光滑,更是无从下手。
鬼崽妖取出弹弓,对准树顶连发三弹,从树上飘下三片树叶,我们连忙捡了。
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少顷,至一风口。
陡峭的悬崖缝隙中,前面一排,后面一排,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多具棺木,而山间似乎不见可以通往棺木处的道路,真是神奇得很。显然这是一个崖葬群棺。
在接近崖顶的绝壁处,有一个大凹穴,长而扁,活像狮子口,里面隐约可见浅黄色的沙堆。而周围山上有五个这样的“狮子口”,且全部口朝向谷中的一个圆山包。
“这叫五狮抢宝。是天然的风水宝地,但是这里煞气太重,非平常人可得此福地。附近很多人不信邪,有人将亲友棺木葬入狮子口中,不出三天棺木就被天雷轰碎,家人也遭天雷击伤。因为这棺木葬断了龙脉,遭了报应,一般凡人是消受不了这等天穴的。由于此处是天穴,与天庭有幽通之处,而夜郎通关灵符,则正是融通阴曹和天庭的玄关。所以,只要取得悬棺洞穴内的天石,即可使夜郎通关灵符法效。”
如此高的悬崖,人肯定爬不上去。于是,我画符,用符纸折成鸟状,念起异物咒,用力一扔,符纸便化成鸟儿飞向天洞,叼下天石。
“既然如此,你们已经过关,我带你们去找执印长老领取夜郎通关灵符。”
策马前行,不久即至一村寨。远远却听见丧乐齐鸣。近了一看,却是村寨有人在办丧事,十多个法师正在围绕着灵柩闹丧,举行“打绕棺”的仪式。
世间百事都有解,
黄泉路上不饶人。
堆金难买终身路,
阎王勾魄不容情。
天赐银钱万万贯,
难买人生路一根。
未成注生先注死,
取一人来了一人。
……
一个领头的掌坛师在围绕着死者的棺材打“莲花绕”,后面跟着十来个法师。
我们在旁边观察一阵,见“打绕棺”法事与辰州、永顺等地无异,分为若干堂目,以念唱为主,有“灵前开道”“招亡安灵”“请水”“请佛”“皈依”“招亡”“送圣”等。众法师唱腔不停,唱词内容繁缛,且加入苗巫之辞。每至“穿花”时,鼓锣齐鸣,众法师绕着灵柩呈“之”形穿梭奔走,动作协调,紧张有序,为亡灵充当“仪仗队”。
最后,即为“送圣”。只见为头的法师在灵柩前展纸,取朱砂笔,沾辰砂,画符,然后从身上取出一枚印章。那印章为方形,鎏金嵌银,朱文,字形为缪篆,除了汉文,好像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文字符号,只见法师往灵符上重重一压,突然,烛光全息,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适才热闹的场面也变得声息全无。
这种近乎死寂的漆黑场面,持续了一会儿,突然,眼前又是一片光亮,甚是刺眼。
我们睁眼,定神一看,刚才的村寨和热闹的“打绕棺”仪式瞬间不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田古道与我一样惊愕着,只有鬼崽妖发出嘻嘻的诡异笑声。
“秀才,快走!”田古道手里拿着锁鬼绳,一顿乱舞,却不见有鬼被锁。
这锁鬼绳专门锁鬼魂,而刚才却没有法效,那就表示刚才所见的人影并非鬼魂。那到底是什么呢?是神仙?是妖魔?
纳闷之余,我施展放阴术,抹下阳火,也没有发现脏东西。
我心下诧异。回头一看,那送我们来的马车也不见了。我们只好沿原路返回。
从夜郎谷出来,我们备感惊诧,脑子里半昏半醒,似乎在阴间走了一趟,可身上的法器却感应不到鬼怪的存在!让我不解的是,现在明明是白天,为何刚才却被黑暗湮噬了一段时间!
这时,鬼崽妖在我身后发出哇哇叫声,田古道一看,原来我背上贴着一张盖了朱砂大印的灵符。
“秀才,莫非这就是盖有夜郎王印的通关灵符?”田古道猜测。
“应该是!”回想起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幕,我也十分肯定。
“是与不是,拿去检验一番就知道了!”田古道有些兴奋。
出谷,我们再次租了马车,往步头降的山洞而去。
来到山洞,那三人在闲聊。
我们将通关灵符往棺材里死者头上一贴,然后伸手扶尸,此次很轻松便将死尸扶了起来。
那三人见了,对我们投以钦佩的眼神。帮着将死尸抬出棺材,我们重新将死尸灌入朱砂缝合了。
按照规矩,我们让那三人先行一步,那三人留下尸体交割地点,识趣地告辞而去。
一切打点妥当,吆喝一声,我们起尸前行。
第四章 米公山落入陷阱
赶着死尸一路前行,往北,往北,再往北。
一路顺畅,不觉已过晃州,进入沅州芷江县境内,沿着芷江和贵州的边境日夜兼程,我们来到了一个叫米公山的地方。
米公山人迹罕至,行至山腰,阴雾笼罩,一路落叶,更是增添了几分萧杀。
我提醒田古道小心。田古道笑我神经过敏。
话音未落,突然路中央塌陷,田古道马失前蹄,叫了声“不好”,一个趔趄,掉了下去。
我正要声张,突然被身后一股弹力抛往前方,我也掉入了一个深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才开始恢复视觉。这时,我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坑足有三个人高,呈倒漏斗形,洞口小,洞底大。这样的形状,要爬是爬不出去的。
“哪个狗日的挖的陷阱,我们这下成为猎物了……”田古道骂骂咧咧。
田古道还没骂过瘾,咕咚一声,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也掉了下来。我们掉下来之后,因为慌乱,没有来得及念止符,那死尸便一直往前,也跌落陷阱。
我们马上向洞外大喊,提醒鬼崽妖注意避开陷阱。鬼崽妖见我们都掉入了陷阱,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叫声,显然是为我们焦急。
“这挖坑的真他妈的缺德,居然挖出如此歹毒的陷阱了。秀才,我们爬是爬不上去了,得想个办法,在这里面呆久了怕是有危险。”
“嗷——呜——”突然,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哀鸣,让田古道停住叫骂。
我的天哪!我突然发现在洞底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是什么大东西在泛着绿光,那绿光居然时亮时闭。
“是狼!”田古道发出恐惧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瞪着眼睛,借着微光一看,果然是头狼。
我下意识将死尸扯过来,避在我身后,生怕那狼咬着死尸。然后仔细观察,发现那狼已经奄奄一息,眼睛一张一合,似乎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师弟,这狼怕是掉下来很多天了,是一头饿狼,注意它拿我们当美食!”我提醒田古道。
突然那狼站了起来,底气不足地发出一声哀鸣,与我们对峙着,显然,它也担心我们侵害它。没站多久,那家伙还是躺了下去,似乎是力气不支。
此时,我与田古道,还有那头奄奄一息的狼,以及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就这样保持着静止的状态。这时,我还是担心那饿狼突然发起进攻。
“师弟,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狼掉进陷阱已经有些时日,设置陷阱的人没有将它捉擒上去,反而将陷阱重新盖上。这说明什么?”我对田古道说。
“你的意思,这挖坑的人不是猎人?其目的不是打猎而是别的目的?”田古道猜测。
“应该是这样,是为了对付山贼?还是别有用途?”我也没有把握。
这时,我扶着墙壁,感觉那墙壁还有些粘手,拿到眼前,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一看,好像还是新鲜的黄土。
“这个洞挖的时间没多久,那土还是新鲜的。”我把发现告诉田古道。
“秀才,我们搭人梯出去吧。”
田古道蹲在下面,我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田古道站起来,我朝上一顿摸索,却摸不到洞外的边沿,显然,我们两个人叠起来还不够洞高。
“秀才,你快点呀,这狼要是趁机咬老子的屁股就惨了。”田古道催促着。
我摸索了一阵,无果,重新落地。
“秀才,干脆让死尸垫底,我们三人搭人梯再试一次。”
“亏你想得出,要是那狼将死尸咬了咋办?”我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保护死尸是赶尸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绳子,绳子!”这时,鬼崽妖从洞口伸下一根长藤,田古道抓住长藤,使劲往上爬,却因为洞子口小底大,脚用不上力,只好作罢。我让他站在我的肩膀上,重新试一次,还是无功而返。
于是,田古道大声往外嚷嚷:“鬼崽,想办法再多弄些长藤棍棒之类的东西来,将我们吊上去!”
我制止了田古道:“这个办法是不可行的。因为所有的办法里,必须保证死尸先上去,否则万一被那饿狼撕咬就麻烦了,不好向丧家交差。”
接着,我们想向外挖地道,通过地道进行自救。但是,这个洞穴口小底大的形状,不适宜挖地道,万一稍有不慎,就会震动洞口的土壤,然后掉落下来,将我们掩埋。
“奶奶个泡菜,左不行,右不行,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者等死吗?”田古道有些躁动起来。
我一边安抚田古道,一边继续猜测:“这挖洞的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山上的强盗为了掠财而布的陷阱?”
“强盗直接拦路抢劫就是,还用得着挖坑吗?岂不是脱裤子打屁——多此一举!”田古道不同意我的猜测。
我与田古道默立无语,与闪烁着绿光的饿狼相互保持着警惕。
突然闻得鬼崽妖发出一阵尖叫声。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突然从洞口传来女人的娇喝声。
“果然是山贼!”田古道低声对我说,“奶奶个泡菜,这年头连女人也落草为寇啦!”
“哈哈,哈哈……”洞外响起笑声。
我突然想起鬼崽妖还在洞外,他会不会有危险?
“秀才,这笑声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田古道向我宣布了发现。
“记性不错,姑奶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凤凰厅黄丝桥王二丫是也!”那女人发出得意的声音。
原来是这对冤家!我叫苦不迭。栽在她们手里,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真是见鬼了,难道这两名女子一直跟踪着我们?
“秀才,你们到底交不交还我家少主?”王二丫以胁迫的口吻问道。
“哪来的你家少主啊?”我们装糊涂,死活不承认。
“哇哇……”洞外传来鬼崽妖挣扎的声音。
“你个死丫头片子,为难小孩算甚本事!”我呵斥道。
“你们老实交代,这小孩是不是我们家少主?”
“不是!”
“你们今天不说清楚的话,我们就将这孩子带走了!”
“那谢谢两位好心的大姐啊,带走吧。刚好我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嫌累赘。鬼崽妖,你跟两位姐姐回去吧!”我欲擒故纵。
只见洞外一下没有了声音,估计这招奏效了,显然,她们也没有把握认定鬼崽妖就是他们家的少主。
沉默,洞外没有了声响。我与田古道很是纳闷。
“你们还要嘴硬,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们!”只见王二丫手里捏着一条蛇,作势要往下扔。
最毒妇人心,这娘们怕是要玩真的,田古道心里有些发虚,我也冒出冷汗。
见我们顽固不语,王二丫手一松,一条两尺来长的蛇掉入了洞穴。田古道早有准备,扬起事先握在手里的棍子一挡,将蛇甩到了对面的饿狼身上。那原本体力不支的狼,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站了起来,伸出两只前爪与蛇搏斗。
本来就不大的洞穴里顿时乱了方寸,我们也不知所措,一阵乱动,生怕被蛇咬了。突然,只闻得“咔嚓”一声,洞穴又恢复了寂静。原来那狼一口将蛇咬在嘴巴里,大概自己也被蛇咬着了,最后鱼死网破两败俱亡。
“田小妹,你就这样任凭你的丫鬟如此害人吗!”我朝外喊了一声。
“冷公子,你们将我家侄子还与我,我们马上将你们拉上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田小妹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听似温柔,却透着杀气,让人发麻。
好汉不吃眼前亏:“罢了,罢了,不和你们纠缠。实话告诉你们吧,上面的鬼崽妖就是你家侄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那你发毒誓!”
“我发誓: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秀才,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啊,不是说好了打死也不说的吗。”田古道嚷嚷。
“哈哈,早知如此,何不早说,免得受罪呢!”王二丫透着胜利者的喜悦。
王二丫与田小妹指挥着两个男人支起一个轱辘架,放下一个可以坐人的大竹篮子。原来这两娘们早有准备。没容多想,我们赶紧将死尸架了,他们绞动绳索拉了上去。听得那两男子发出惊叫的声音,估计没有料想到拉上去的是一具死尸。被王二丫斥骂了一声胆小鬼。
接着,又将我们拉了上去。
大概是在同一条战壕了呆过,同是落难者,田古道说要将下面的饿狼拉上来,王二丫说要拉你自己下去拉,99lib.田古道只好作罢。
我们朝洞穴里的困狼行了个注目礼,算是歉疚的意思,却不知道它是死是活。
待我们上来后,王二丫付了些银子给那两男人。原来田小妹知道我们外出赶尸,就与丫鬟王二丫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知道我们回来必定经过米公山,因为这是赶尸人经常行走的一条路线。就事先在当地雇了人挖好深坑,等待我们入瓮就范。
不过田小妹没有料想,我如此爽快地将真相告诉他们,其背后自然有着玄机。
“田小姐,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如此不辞路途迢迢来寻亲,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我故意问道。
王二丫心直口快:“寻到我们家少主人,当然是为田家续香火啊。”
“原来如此!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卖起了关子。
“姓冷的,难道你诓我不成?”田小妹有些急了。
“本人虽然入行赶尸,职业卑微,但毕竟也算是读书之人,怎会诓你!”
“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王二丫迫不及待。
田古道一头雾水,不知道我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如果真要是指望着鬼崽妖给田家添丁续代,只怕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哦。”
“有屁放屁,有话说话,别卖关子!”王小丫沉不住气。
“你们自己脱掉鬼崽妖的裤子,看看他胯下之物吧。”
“你个死秀才,明明知道我们还是黄花闺女,为何出此下流之言语?”王二丫语气有些不自在,田小妹脸上也泛起红晕。
“你们想哪里去了!这鬼崽妖非男非女,压根就不能生育!”我提醒她们。
“瞎说什么呀!我从来没有听说这等事情!我只知道非男即女,非女即男,哪有不男不女的!休要讹我们!”王二丫死活不信,以为我骗她们。
于是,我一把抱过鬼崽妖,将其裤子脱了,露出下面那怪东西。田小妹与王二丫顾不了害羞,蹲下去察看起来,看着看着,脸上充满迷惑。
“姓冷的,你一定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我看这鬼崽妖未必就是我田家的骨肉……”田小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糊涂了,一口咬定是我讹她。继而似乎醍醐灌顶:“姓冷的,你真是枉为读书人!我这才想起,一个月大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高大,这个小家伙至少也有五六岁啦……”
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不过鬼崽妖的反常之处倒是帮了我们的忙,虚虚实实,便于我们以退为守。
于是,我们商定待我们将死尸重新作法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用餐后再细说,两女子也应了。
第五章 田小妹布局施蛊
赶着死尸,向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僻静处。
田小妹与王二丫很是勤快,取出身边带着的干粮,生火煮热,然后拿来与我们一起享用。
我与田古道饿了,狼吞虎咽,鬼崽妖见了嘴馋,也要进食,被田小妹一把拉住,把他支到旁边,逗他一起玩耍去了。
待我们填饱肚子后,田小妹突然发出哈哈大笑,我们莫名其妙,直起鸡皮疙瘩。
“秀才,这下总可以将事实真相告诉我了吧!”田小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刚才吃的东西,被我家小姐施了蛊毒,如果不老实交代,就只有死路一条!”王二丫在旁边帮凶着。
完了!我和田古道长叹一声。
蛊毒,在湘西山区一带,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事情。如果说赶尸在一般人眼里,是很恐怖的事情,那么,蛊毒则比这种恐怖还要高出十倍。
在湘西一带,苗人善放蛊。蛊术只在女子中相传,如某蛊妇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习蛊。人们把施蛊的女人叫做“草鬼婆”。除了嫡传之外,也有传给寨中其他女子的,如有女子去蛊婆家中学习女红,被蛊婆相中,就可能暗中施法。突然在某一天毫不经意地对该女子说:“你得了!”该女子回家之后必出现病症,要想治疗此病,非得求助于蛊婆,蛊婆便以学习蛊术为交换条件,不学则病不得愈。因为一切在暗中进行,传授的仪式与咒语,外人无从得其详。
毒蛊是许多虫搅在一起造成的。这上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活在器皿中的一只大虫就叫做蛊。蛊本来是一种专门治毒疮的药,到后来却被人利用来害人。
“天煞的田小妹,你怎么这么歹毒!老子很多愿望都没有实现,我答应我那老父母的,等赶尸赚足了银子,让他们住大屋,吃白米饭……没料想被你这恶婆娘下了毒!”田古道不由悲从中来,眼睛有些充血。
“你还敢凶?你越凶蛊毒发作就越快!”王二丫道。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恐吓我们。
田古道一听,马上降低声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望着田古道的样子,我也有些低落。倒不是怕死,赶尸的人没有一个怕死的,怕死就不会从事这一营生。我是想着对不起我的五叔祖,完不成他中举的遗愿,一切都前功尽弃:“姑奶奶,你赶紧将蛊毒解了吧,有事好商量……”
“我看你们也跟本就没有说实话。我嫂子的遗腹子到底在哪里?”田小妹显然不相信我们先前说的话。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蛊妇施蛊之后,一般不会将蛊收回去,也不会给解毒的。
施蛊之人,与我们赶尸之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小时候就听说,蛊妇放蛊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畜禽,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动物之中惟有狗不能 653e." >放蛊,因为蛊婆怕狗也不吃狗肉。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过:“田小妹,你不给解药也罢,请你如实告诉我,我们还能活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我考完乡试中举人?”我一门心思只想中举人,只要能中举,也算死而无憾,对得起我的五叔祖。
田小妹不答。
“你到底施的什么蛊?”
田小妹还是不答。田小妹的不语,自然有其玄机。因为蛊毒99lib?有种类、轻重缓急之分。如果中蛊者知道自己所中蛊的名称,就可以找高人治疗解毒。
蛊的种类很多,有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等。放蛊的人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蛊放入食物,吃了以后,就会染上蛊毒,染了蛊毒的人会染患一种慢性的病痛,也有的染上莫名其妙的急症。
金蚕蛊对于人体的危害很大,它像人死后尸体上生的尸虫一样,侵入人的肚子后,会吃完人的肠胃。它的抵抗力很强,水淹不死,火烧不死,刀也砍不死。中毒人胸腹搅痛,肿胀如瓮,七日流血而死。
我从小就听说各种骇人的蛊毒死人的真实故事。
我们邻村有一个壮汉,就是中了蔑片蛊而亡。他在外出晚归的路上,被一四五寸长的蔑片击中,跳上脚腿,使人痛得很厉害。久而久之,蔑又跳入膝盖,由是脚小如鹤膝,其人不出四五年,便会一命呜呼。
我的一位堂叔,因为争抢自留地的事情,与人打了一架,没多久,就得了一种怪病。起初吐泻,然后肚胀、减食、口腥、额热、面红。到后来,面上、耳、鼻、肚有蛊行动翻转作声,大便秘结,没到三十天就死了。后来有人识出这是中了阴蛇蛊。
在贵州与湖南西部交界处,就有人专门养蛊谋财。这些人养的蛊,有的是蛇蛊,有的是飞蛊。蛇蛊是在五月初五日放大小蛇在瓦罈里,飞蛊是聚集多数的飞虫制成的。这两种蛊毒都可以置人于死地,特别是飞蛊如果侵入人腹,会把内脏吃光。放蛊的人看准了一家有钱人家,就计划将蛊放入。中蛊的人在没有医药可治的情形下就会死去,死人的财产随之移入蛊主的家里。因为养蛊的主人养了这种杀人的蛊后必须用蛊连续杀人,每年一个,如果间隔三年不以蛊杀人,蛊主本人也会中蛊死去。所以,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
由于草鬼婆很多,我们那里,家里的长辈从小就给孩子灌输一些识别和预防蛊毒的办法。
我的长辈很早就告诫我:凡房屋整洁,无?灰尘珠网的,是藏蛊之家,切勿与之往来;或者携大蒜头出行,每次吃饭之前,先食大蒜头,有蛊必吐,不吐则死,主人怕受连累,当然不敢下蛊。
凡食茶、水、菜、饭等之前,发现有人用筷子向杯碗上敲动,便是在施毒。这时可以赶紧向主人问道:“食内,莫非有毒吗?”一经问破,可免受毒。
“鬼崽,以后有人敲碗就要注意,免得被坏人害了!”我对鬼崽妖说,其实是讽刺田小妹。鬼崽妖乖巧地点头。然后,跑到田小妹跟前,大拇指朝下,做了个鄙视的手语动作。田小妹伸手装作要打他,鬼崽妖赶紧跑开了。
我很是后悔,要是今天吃东西之前,也做了这一功课,就不会中了田小妹的蛊毒。
小时候听老一辈的人家讲起,我也知道一些解除毒蛊的方法,最普通的,是用雄黄、蒜子、菖蒲三味用开水吞服,使之泻去恶毒。
我四处搜寻,田小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别瞎操心了,你是找菖蒲等草药解毒?我告诉你,那药压根就解不了我的毒!”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杀了我吧!”我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胁迫。
“干脆一刀杀了我们吧,老子就受不了你们这些草鬼婆的折磨。奶奶个泡菜,反正是一死,不如早死早托生,少点痛苦,来吧!”田古道扬起脖子,有些壮士悲壮的感觉。
“想死?那还不容易!酉水河没有加盖,直接跳进去就得了。不过,你们这次赶的死尸只怕要暴尸荒野了,这恐怕不符合赶尸匠的道德操守吧!秀才,你就这样死了,你叔祖父的遗愿谁去完成?田公子,你不孝敬你的父母就先去了,是不是有些自私啊?”王二丫说起来字字有力,句句说在我们的心坎上。
我与田古道无话反驳。一阵沉默。
我干脆懒得理她们,从兜里掏出本 href='2283/im'>《诗经》开始默读。田古道见了,大动肝火,一把将书抢过去,扔在一边:“秀才,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命都活不成了,还看这劳什子书干嘛?它能救了你?”
田小妹和王二丫见了田古道的样子,哈哈大笑:“冷秀才真是个读书人,读起书来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敬佩。”
“那你到底想怎样?难道我们就这样任凭你操纵不成?”田古道有些不耐烦。
“我也不想操纵你们,你们将我那侄子的事情如数告我即可。”田小妹总是重复同一个问题。
见我们再也懒得理她,接着说:“反正也不急,等你们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也可。”
看得出,田小妹就一直不相信我们说的实话,总以为我们骗了她。
“那你就跟着我们吧,等我们想好了再告诉你。再说,相互也好有个照应。”田古道话一说出,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以后择机再套取田小妹的解药。
没想到田小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我们相伴而行。因为怕引起误会,田小妹与王二丫在前面先行,我们在后面赶尸跟着,中间隔着五六丈远。
第六章 天禄旗新派赶尸
田古道是个闲不住的人,嘴巴不说话就憋得慌:“秀才,没想到中了这娘们的蛊毒。照这样下去,我们发财的时间就有限制,你的乡试盘缠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攒足,我那亮堂大屋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建好。我看我们还是要想点办法。”
“你有什么好办法?”其实,我知道田古道是担心田小妹施的蛊术发作,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给家里人享用。
“我看我们干脆光明正大地打出赶尸的旗号算了,躲躲闪闪怕是错过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随时扛着祝尤科的幡旗招揽生意?这只怕有违师训啊!”
“祖师爷说了不可以打旗号吗?没有!以前的赶尸匠之所以避讳,是怕影响自己的形象。我们现在赚钱是第一大事,留着那虚虚的形象有什么卵用!”
“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不过说得还算有几分道理,我看可以考虑考虑。”
“奶奶个泡菜,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达成共识了。秀才贪起财来也一样疯狂,哈哈……”
“孔子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赶尸赚钱也付出了劳动与智慧,又不是拦路抢劫,有何不妥?孔子亦云,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你赚钱是为了改变家里的贫困境况,是为了孝敬父母,这是正事,值得褒扬!而我赚盘缠是为了考乡试,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完成祖辈遗愿,是为了禄仕,也是尽孝,也无可厚非!”我给我们俩找理由。
“还是秀才有学问,连赚钱也可以找出这么多道道!”
赶尸这个行当,果真像田古道说的那样扛着祝尤科的幡旗招揽生意的话,绝对是前无古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这样招摇过市。
“师弟,我们真要是这样做了,那将在赶尸史上写下重彩的一笔,这绝对是开宗立派的事情!”
“此话怎讲?”
“这样的话,赶尸就要被分成隐派与明派两大派系了。以前不愿暴露自己身份的就是隐派,我们这种张扬的则是明派了,这样一来,我们当然就是明派的创始人!”
“奶奶个泡菜,没想到一不小心还成了明派的祖师爷!”田古道眼睛放光。
“秀才,幡旗上要是写上祝尤科三个大字,一样隐晦。我看不如直接写上一个尸字算了,这样更加明了清晰,一看即一目了然。”
一不做二不休,要的就是这样的气魄,我同意田古道的提议。
“师弟,开宗立派是大事,就这样草率地诞生啦?你是不是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难道还要搞个盛大仪式,给各地赶尸匠发出英雄帖?或者是邀请乡亲们大吃大喝三天不成?”
“赶尸这个行当,搞个盛大仪式当然不现实。不管怎样,人们还是很避讳这种事,就算我们诚心宴请人家,人家也不一定会来。再说,向同行发帖也没有必要,人家还以为要挑起事端。再说我们打出旗号后,消息自然会不胫而走,那些喋喋不休的大嘴巴就是我们最好的免费广告。”
“那你说缺什么?”
“大凡一个宗派的开立,是要有自己的宗旨、口号与图腾的。”
“宗旨?就是以服务广大死人为宗旨啊;口号就叫赶天下可赶之尸算了;至于图腾,我就搞不懂了,秀才,你是读书人,你出主意吧。”
我也就不客气,谈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是明派,就是要引起别人注意,那就做一面自己的旗帜吧。军有统领,阵有帅旗,这面旗帜就是灵魂。朝廷不也有八旗吗,各旗的旗帜图案以及颜色都各不相同,为的就是让人区分开来。
田古道很支持我的想法,说:“奶奶的,还是秀才想得周到。”
只不过,在旗帜图案的问题上,两人略有分歧。田古道认为干脆使用龙做图案。我说你不要命了就用龙旗吧。田古道茫然看着我,看来他不知道龙是天子皇家的御用图形。我告诉他擅自使用与龙有关的服饰、文字、图案等,都是欺君,是要被杀头的。田古道舌头吐得老长,做了个鬼脸。
“那我们就选狮子头和虎头做图案如何,这样显得威武神气,可以祛阴邪之气滋壮阳气。”田古道说。
我觉得不妥,这些图案都太平常,缺乏个性,不能引起旁人瞩目。
我提出:“就使用神兽天禄做赶尸明派的图腾吧,天禄是既可辟邪,又可招财!”
田古道表示异议:“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天禄,要说招财,不如用貔貅吧,貔貅象征着只赢不输!”
“天禄就是貔貅!”我告诉田古道其中的缘由,“貔貅又名天禄、辟邪,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龙头、马身、麟脚,形状似狮子,毛色灰白,会飞。一角者为天禄,二角者为辟邪,可攘除灾难,永安百禄。人们把它们对置于墓前,有化解五黄大煞的作用,既可祈护祠墓,冥宅永安,亦作为升仙之座骑。貔貅凶猛威武,它在天上负责巡视工作,阻止妖魔鬼怪、瘟疫疾病扰乱天庭。古时候人们常也用貔貅来作为军队的称呼,古代大凡打仗的将军身上一定佩有貔貅,以保佑战事胜利。关键的是,貔貅有二十六种造型,七七四十九个化身,其口大,腹大,无肛门,只吃不拉,能吞万物而从不泻,象征揽八方之财,只进不出,同时可以镇宅辟邪,专为主人聚财掌权。一些运气不好的人摆设一对天然玉石精雕之玉貔貅,即可改变气场让貔貅替其出去招财,让家运顺财运旺。传说中它可是非常喜爱金银财宝的味道,常常会咬回很多财宝博得主人的欢心。所以在赌场,很多赌棍都随身佩戴着貔貅,以求自己只赢不输。也就是说,貔貅有辟邪、勇猛、胜算、招财等功效。但是,作为一个门派的图腾,藏书网只选择一只神兽。天禄是独角兽,鲜为人闻,更具个性,关键是它比辟邪更能招财,所以就使用天禄为图腾。”
“奶奶个泡菜,这么好的东西,就是它了!”田古道听了我的解释,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于是,来到一个小镇附近,我们让王二丫帮忙,在镇上买布做了面杏黄幡旗,这幡旗一面绣着一个醒目的黑色“尸”字,另一面则绣上神兽天禄。
田古道将这面天禄尸字旗插在背上,一股寒风飕飕而至,将幡旗吹得猎猎作响,那“尸”字和天禄图腾迎风飘扬……
鬼崽妖跑过来,一把拔起田古道背上的天禄尸字旗,扛在肩上,一副兴奋新奇的表情,远远地跑在前面。
黄昏,米公山。山脊蜿蜒曲折,沿着山脊,一直西行。
米公山为何叫这样一个怪名字,不得而知。
“啊!”走在前面的田小妹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她一不小心,一脚踢到了一个人头骷髅,王小丫也脸色惨白,两人嘴里不停地对那骷髅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的,请你不要见怪……”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说法,死人的尸骨是碰不得的,碰上之后即触了霉头,会影响运气。万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定要诚心道歉,说声阿弥陀佛。因为尸骨哪怕骷髅都是有灵应的,你踢了他就是打扰人家魂魄,是要遭报应的,严重的会被阴魂附身,从此厄运缠身。
看到田小妹与王二丫惊恐的模样,想起她们之前趾高气扬的样子,我不免发笑。
田古道有些幸灾乐祸,悄悄对我耳语道:看看,她们也有今天,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黄昏的阳光,透过树林,斑驳地映在田小妹俊俏的脸庞上,她便多了几分乖张与美丽,恢复了女人原本的温柔与妩媚,我不禁怦然心动。
我安抚了她们几句,两人神色稍安。
这时,一阵阴风吹过,田古道背上的天禄尸字旗猎猎作响。在寂寞的山林空谷里,这响声显得尤为刺耳。
田小妹俩忙躲在我身后,生怕遭受不测。
少顷,又一阵阴风接踵而至。
突然,一只野兔惊然而过,踩到了那骷髅上,骷髅咕咚咕咚沿着山坡往下滚。我们顺着骷髅的方向,发现骷髅落定之处,居然还有三个骷髅。见藏书网此情景,田小妹与王小丫更加害怕,美丽的脸庞有些变形。
“秀才,这地方甚是怪异,我看今天怕是要出事啊。”田古道故作惊悚。
听他这么一说,田小妹紧紧抓住我的衣衫,使人感觉到疼痛。
“秀才,师父说赶尸之人不能与女人过于接近,否则会增加阴气。尤其在这种阴森的山林静地,更是不妥,我看我们两组人马必须分开而行。”田古道说。
田古道满口荒唐言,我知道他是故意吓唬田小妹,以解被田小妹施蛊之恨。
他以眼神暗示我配合他演戏。我心下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两个女人确实可恨,施蛊令人生不如死。可看见她们惊恐可怜的模样,又不免从心里生出几分同情来。
“不可,不可,这荒山野岭,你们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王二丫声音有些发颤。
“两位小姐,不分开不行啊,我们赶尸这一行有自己的规矩,如果不按师训而行,就会使赶尸的功力减退,符咒失灵,那还不是要我们的命!秀才,你说是不是啊?”田古道继续编些谎话讹她们。
“哦”,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田古道是想要田小妹的解药,又不肯明说。
田小妹果然沉不住气:“要不我给你们解药,你们带我们一起前行,好不好?”
田古道假装未听见,田小妹重复了一遍。
我见田古道的样子,甚是好笑,这小子还有点心计。
于是,我做起和事老,假装冒着风险答应了田小妹的要求。
田小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小心翼翼地打开,倒出一些给我们,嘱我们用山泉服了。
我听得田古道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把身体内的毒气一次逼出,脸色也变得轻松起来。然后说:“田小姐,我们一起走出这山林后就各奔东西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刚服了我的解药就翻脸不认人了?”王二丫有些来了脾气。
“没关系,不带我们一起走也没事,不过,今后可别来求我哦,到时喊姑奶奶也晚啦!”田小妹话里有话。
我一听,觉得不对劲,田古道也有些紧张:“姑奶奶,难道刚才给我们的不是解药?”
“是解药。你们要想解除身上的蛊毒,得服用三种配方不同的解药,每种解药必须连续服用一个月,三个月之后,蛊毒自然消失。”田小妹漫不经心地说,显然,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
这女子真是毒,城府也很深。刚才我们服药后的轻松一下荡然无存。
别无选择,我们只好答应带着她们一路同行。
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这米公山没个尽头似的,一时半会是走不出去了。
我与田古道商议,决定在前面找个落脚地方歇了,待明天天亮后在接着赶路。
“好恐怖哦,小姐,早知道如此,我们不该跟着他们的……”王二丫满腹牢骚。
两个赶尸匠,两个女人,一具行走的尸体,在米公山的暮色里踽踽而行。
走了一阵,没有见到人迹,也没有寺庙客栈。
“奶奶个泡菜,今天只怕要露天而眠了。”田古道嚷了一句。
王二丫急了:“露天怎么睡啊?”
田古道:“大小姐,你以为这是享福啊!我们餐风露宿,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驴还累,吃得比猪还差,哪像你们有福气……”
王二丫嘟着嘴,不再说话。
第七章 夜墓里刀客借尸
我突然闻得身后似乎有声响,还未回过头去探望,一个黑影已经飘至眼前。
一顶斗篷下面,一张冷峻的脸孔,一双死水一般的眼睛。我仔细打量,一个武士打扮的壮年男子拦在我们前面。
“你想干什么?”王二丫一把将田小妹护在身后。
对方无语。
“想打劫?我们没什么银子!”王二丫声音中夹杂着恐惧,摸索半天,掏出一些碎银子,准备交给来人。
来人并不理睬。田古道取出锁鬼绳,他以为这是厉鬼现身,化成人形作祟,他拿起锁鬼绳朝壮汉奔去,准备将其缚了,没想到却被来人一掌震出很远,跌倒在地。
田古道脸色一沉,欲再次上前,被我一把拉住,显然这不是鬼魂。
我心想,这家伙不是劫财,莫非要劫色?
“阁下有何指教?”我望了一眼对方,赶尸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这等意外并无惧意,只是因为多了两个女子,心里不免有些顾虑。
“请问二位是不是祝尤科的师傅?”来人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声音却透着逼人的寒意。
望着我们一干人马的架势,一边看着天禄尸字旗,一边望着两个女子,似乎不能确定,大概他从未听说过赶尸匠带着美女赶尸的,满脸狐疑。
待确定我们的身份之后,来人讲述了来由:他正要去找赶尸匠移尸,见我们扛着天禄“尸”字幡旗,就顺便问一声。
原来,他的一个同门师兄前些日死了,想找赶尸人赶回永顺府保靖老家。田古道问来人到底从事什么行当,对方不答,我们觉得蹊跷,心中不免起了疑团。
我们便拒绝接活,来人有些急了。我们向他说明理由,赶尸也有行规,来历不明的死尸不赶,底细不清的死尸不赶。
来人也没办法,只好如实与我们讲了。来者说自己是刀客,干的是收人钱财、取人性命的活。
只见那汉子一袭黑衣,长衫下面一身简短装束,背后挂着一把刀,那刀却是断刀!刀虽然残断,刀锋却发着寒光。
原来是职业杀手!怪不得身上寒气逼人,阴森得很。
我见田小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无助地望着我,用眼神告诉我,她并不希望我们接这趟活。
“师兄,刀客身上命债很多,少则也有几条人命,多则上百十条。刀客死了之后,阴气比一般的尸体要多得多。在路上,.容易招来孤魂野鬼,特别是他杀过的人。如果灵魂没有得到超度,则会四处飘荡,如果遇到杀手的阴魂,则会纠缠在一起,这样使赶尸的难度加大,甚至还会弄出不测事端来……”田古道好像在与我商量,其实这话却是说给断刀客听的。
断刀客似乎明白田古道的意思,毫无表情地说:“酬金不是问题,你们开个价吧。”
“五十两银子!”田古道狮子大张口。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们!”他从口袋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漠然地递给田古道。
刀客到底是刀客,做事就是这么爽快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田古道接过了银票,尽量压抑着惊喜,脸上还是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悔意,大约是后悔没有将价码开高一点。王二丫与田小妹在一旁惊呆,张大了嘴。
断刀客告诉我们,他师兄的尸体就在米公山的一个偏僻处。
我们决定连夜赶往那里。断刀客领着我们前往,鬼崽妖扛着天禄尸字旗,一路无语。
此时,月儿已挂在空中,凉月如水,洒在我们身上。
当路过一片墓地的时候,突然闻得刨地的声响。断刀客警惕地示意我们趴下。我们趴在一个土丘后面,往坟地探望。
只见一座新坟的墓地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时有沙土从一个墓道往外扬起,然后洒落,如此反复不止,却没有人影。坟墓上的花圈被甩在一旁。
“难道遇到鬼了?”田古道低声说。
“我听我们那里老一辈的人说,坟地里发生这种怪事,一定是棺材里的尸体发生尸变,准备爬出墓道。我们快跑吧……”王二丫吓得快哭出来,田古道赶紧将她嘴巴捂住,生怕她惊动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从怀里摸出虎牙镇尺,安慰大家不要怕,先观察一下再作决断。我倒是很期望这真是鬼,如果这墓地鬼魂作怪,我可以用它们来祭我的镇尺。
没多久,沙沙声停了下来,扬土也没有了。我们屏住呼吸,继续观察动静。
又过了一回,“啪”的一声,突然从里面抛出一具尸体来。
“哇……”田小妹吓得禁不住发出声来,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田小妹就势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双手冰凉,浑身直哆嗦。
或许是听到了田小妹发出的声音,墓地突然恢复了死寂。
过了一会儿,一只脏手从墓道伸出,摸索了一阵,接着冒出一个脑袋来,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见四周没有异常,一个人翻了出来,然后朝墓道里伸手,又拉出一个干瘦的人影来。
“奶奶个泡菜,到底是人还是鬼啊?”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气,压着嗓子对我说。
这时,只见刚才那两个人影开始清理最先抛出来的尸体,年轻的男子接着又开始用铁铲填平墓坑。那个干瘦的在坟地旁烧香,祷告。
“盗墓贼!”田古道压着嗓子说,作势就要冲出去干预,被断刀客一手按住,动弹不得。在我们那里,干盗墓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是要遭天谴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只见刀客用手做成喇叭状,朝墓地发出斑鸠的叫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对方也发出同样的声音。
如此反复,双方发出不同节奏的斑鸠声。
“没事,是我们的人来这里借尸。”那刀客道。
墓地里那两个人影见是自己人,也就放松里警惕,加快了动作。我们不再理会,刀客领着我们继续前行。
“借尸是什么意思?”田古道很是好奇,忍不住问刀客。
刀客沉默不答。
田古道并99lib?不灰心,再三反问。
断刀客禁不住他的折腾,大概见我们也是赶尸之人,应该懂得江湖规矩,不会四处张扬,就开口相告:
干刀手这一行,新刀手刚入行的时候,必须先做一件事——借尸,就是去找一具新鲜的成人尸体。借尸有两个目的,一则可以练胆子,二是刨出的尸体可以当作训练刀技的实靶子。
借尸,一般选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由师父带着徒弟,扛起锄锹等工具,找到一座新坟。一定要是刚下葬的新坟,停尸绝对不能超过七天,旧坟是断然不行的,否则尸体就已经腐烂。
借尸是很有讲究的,要先焚香祷告,再抄写灵牌,跪下磕头七七四十九个,请求尸主的原谅。然后开挖,将死尸挖出,再将坟墓填平如旧。事毕,师父又焚香祷告,端着牌位在前面引着死者的灵魂走,徒弟则背起死尸跟在后面。
背尸也有特别讲究,背尸人必须与死尸背靠背,在没有到达目的地之前,绝不能让死尸看见前进的道路,否则会厄运降身。越山过桥,都要焚香,以防死尸灵魂走失跟不上。到了目的地,方可将尸体放下,再焚香祷告。
田古道听他这么一说,低声对我嘀咕:“秀才,这刀客的训练方法比我们赶尸的要残忍,我们最多杀只小猪来练习技艺,还没有听说用死尸来训练赶尸的。他们的这种方法可以引入到赶尸界啊。其实,做杀手和做赶尸匠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首先要克服恐惧,如果见了死人都怕,那一个杀手肯定杀不了人!一个赶尸匠肯定赶不了尸,为了克服这种恐惧感,用死人来训练是最适合不过的。”
对职业杀手,我知之甚少。其实,做杀手,和当赶尸匠一样,与做鞋匠、当纤夫没什么区别,目的都是为了谋生,混口饭吃。关于刀客,我听说过这个行当有三条行规:绝不抢生意;若有亲朋好友被杀,即使知道是谁做的,也绝不找同行报复,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永远也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刀客最为忌讳的话语,说出这句话的刀客,几乎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栽跟斗。
记得我五岁的时候,邻县有个县令被人取了首级,留下一具无头死尸,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个案子拖了很久也没有破案,最后成为一宗悬案。关于凶手,民间有很多版本。传得最多的是,说是这个县令因为收了一被告一笔巨额贿金,却没有替人办事。这个被告本来就是无恶不作的恶霸,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高薪请了一位功力深厚的刀手戮杀那贪官,由于刀客武功厉害,下手狠毒果断,从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秀才,你们到底要到哪里去呀?”田小妹冷不丁问了一声。
“快到了。”断刀客应了一声。
大约半炷香的光景,我们来到一个山坡。坡上有一座茅草屋,茅草屋只有一间房子,里面有一个断臂老者,刀客将我们领进屋子介绍了,老者点头,神色凝重,却不言语。
刀客安置我们晚上就宿于此处。老者生火给我们弄了些吃的,将茅草屋让给我们,自己在侧面的柴房里睡去。
我们将吴六从的尸体赶进去,置于门角落。因为里面只有一张竹床,我们让给田小妹、王二丫与鬼崽妖睡了,我与田古道就在临床处就地而坐。
两个女子见门角落里摆着一具死尸,本来就很是惧怕,不过有我们在旁边陪伴,稍微安心了点,却毫无睡意,总是找我们搭讪。
田古道悄悄对我耳语:“秀才,这两个女人怕我们非礼,所以不敢合眼,我们得想个办法摆脱她们的纠缠,好好做个美梦,我困死了。”
“哎,我们来猜谜语好不好?”田小妹朝我们撅了撅嘴。
“如果你们输了,怎么办?”我挑衅道。
“你想怎么办?”田小妹反问。
“把你的解药给我们!”田古道插话进来。
“你想得美!我要是把解药给你们了,还不被你们卖了!这样好不好,如果我们输了,就把这床让给你们睡。”田小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王二丫撅着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又不敢发作。
于是开始竞猜游戏。
见我们要竞赛,鬼崽妖很兴奋。从地上灶边捡起一截木炭,站到门板前,准备为我们充当计裁员。
田小妹先出招。
“虫入凤窝不见鸟,七人头上长青草;细雨下在横山上,半个朋友不见了。猜四个字!”
“风、花、雪、月!”我答道。
“忆当年,绿影婆娑。自入郎手,青少黄多。受尽几番磨折,几许风波,休提起,提起,泪洒江河。是什么?”
“竹篙!”
“一株空心树,独生东篱边。病入膏肓久,九死一生还。是什么中药?”
“噢,噢,秀才认输了……”见我一时想不起来,王二丫在一旁起哄嘲笑。
“木通、黄花、没药、独活!”田古道回答。
来回拉锯,较量了几个回合,似乎没有输赢,只有继续下去。
“尾巴一根钉,眼睛两粒豆,有翅没有毛,有脚不会走。请问是什么?”
“蜻蜓!”
“粽子头,梅花脚,屁股挂把指挥刀,坐着反比立着高。是什么活物?”
“狗!”
这时,门板上已经被鬼崽妖写满了几个正字,难分胜负。
田古道有些失落,插话道:“你们太文绉绉了,听着酸,我给你们来点通俗的。”
“好呀,好呀!”王二丫鼓掌附和。
“偷什么不犯法?”田古道露着阴笑出谜。
“偷人!”王二丫快言快语。
“偷人属作奸犯科,当斩!”我答道。
“不不不,是偷心!”王二丫纠正。
“错!是偷哭!”田古道得意洋洋。
“什么官不仅不领薪水,而且还要请人吃饭?”
“哪有这么傻的官?只怕是脑子进水了!我只知道是官都贪。”王二丫急了。
“当然有啦,是新郎官!”田古道这小子颇有成就感,接着继续出题:“那我再问你们,女人喜欢男人什么大什么粗?”
田古道说完这个谜语,屋内陷入沉默。
太不像话了,我在心底骂田古道这个谜语有失斯文,弄得大家尴尬得很。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只见田小妹与王二丫脸上有些羞涩。
“你个不知道羞耻的浪荡子,怎么出这等谜语。我与小姐还是黄花闺女,你这是羞辱我们!”王二丫终于憋不住,骂了田古道。
“哈哈,什么嘛!你们真是人不正往邪想,这个谜语的答案是:财大气粗!”田古道露出坏笑。
王二丫不依,嚷嚷,追着田古道要打。
突然,隔壁传来几声咳嗽,是那老者在抗议我们的吵闹。
我们赶紧收敛起来,停止游戏,和衣睡了……99lib?
第八章 杀尸场活尸当靶
“嘭嘭嘭,嘭嘭嘭?99lib?……”我们还在睡梦中,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揉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了。断刀客在外面等我们上路。
田小妹与王二丫也想跟着,被刀客断然拒绝,两女子与他理论。刀客一脸冷漠,也不接茬。
我猜想,我们要去赶尸的地方不便于女人进入,田小妹与王二丫又怕我们甩了她们。于是就劝田小妹,让她们先在此呆着,我们再回来接她们。王二丫不依,田古道吓唬她们:“再吵的话,我们就不回来接你们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她们便无奈地默许了。
她们还是不放心,提出鬼崽妖留下来陪着她们,没办法,我只好应允。
田古道低声对我说:“她们不会将鬼崽妖骗走吧?”
我说:“不会,她们亲自察看了鬼崽妖的身体,心底狐疑还没有彻底解开,估计不会贸然行事。”
于是,我们在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处画了个圈,念了咒语,嘱鬼崽妖?看好死尸,免受异物骚扰。
“守住,守住!”鬼崽妖眨眼,说话表示理会,扛起天禄尸字旗站在死尸的旁边。
断刀客领着我们往深处走,估摸半炷香光景,来到一山峦重叠的偏僻处。这里没有人迹,看不到炊烟,也闻不到鸡鸣,除了林间的小鸟,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使人有隔世之感。接着就是拐弯,拐了一道又一 9053." >道,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或陡或缓,或凶或险,足足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脑子有些糊里糊涂的感觉,依稀觉得这些弯道像一个八卦阵,看似天然而成,好像又有人工雕凿的痕迹,似是而非,使人分不清方向,好像入了迷宫。
一个时辰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僻静处,远看,这里地形险恶,犹如猛虎扑食,使人顿生不详之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一般人迹罕至的地方,鸟兽活动频繁,而这里虽然树木葱郁,却无人影,更无鸟兽的影子,安静得使人窒息。
在一个山坳,断刀客将手指弯曲含在嘴里,一吹,发出一声刺耳响亮的口哨声。不久,山坳那边?99lib?也响起几声回应。
正在我们纳闷的时候,已经来到林间一个稍微平缓之处,一间随意搭建的棚屋,很落寞地躺在那里。这里多是参天古树,几棵已经枯死的古树,给这个世外僻境增添了几分肃杀。
“杀!杀!杀杀杀!”这个连一只鸟也找不到的地方,突然传出如此凶残的声音,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我心头一紧,寻声而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成年男子被捆绑在树上,一名十五岁样子的少年,正用长刀狠狠刺向被捆绑的男子。那少年出手狠毒,毫不留情,两眼露出咄咄杀气,一刀、两刀、三刀……刀刀击中要害。
少年身边站着一位鹤发老者,干瘦,眼神阴冷,却显得精神矍铄,在一旁指点着。
我看着头皮发麻。真是见鬼了!我开始怀疑领我们前来的男子的身份,这哪是要我们赶尸,恐怕是杀人的黑店,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场景,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所见。
出刀、旋刀、刺刀、抽刀、旋刀、收刀,少年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遍、两遍、三遍……居然毫无惧色,好一个杀人如麻的少年!
令人惊诧的是,那少年每抽出一刀,刀上居然没有血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令人骇然的江湖夺命冷血刀?!
田古道轻声问我:“秀才,那树上捆绑的人是活的还是死的啊?”
我说:“如果你被刺这么多刀,还会活吗?”
见我们神情异常,领路的断刀客很淡定:“那是我师父在指导我师弟训练刀法。”
他说话的时候,毫无表情,对眼前的一幕似乎司空见惯了。
断刀客将我们领到棚屋前,嘱我们:“二位先稍事休息,赶尸之事待师父收工后再说。”
说完,自己钻入了棚屋内。
“秀才,我怀疑那正在练功的少年与老者,就是之前我们在墓地遇到的那两个人影,我看那身影就很像。那绑在树上的,应该就是昨天晚上刚从坟地里挖出来的死者。”
我正在猜想那绑在树上当靶子的人,到底是刚刚才被刺死的活人,还是死尸,听田古道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
我很纳闷,为何刀客练功不使用稻草人代替,非要用死尸做靶子。
田古道却说:“他们的这个经验值得学习,不错!刀手练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为了克敌制胜,就必须多进行实战模拟练习。这一点,我认为如此模拟训练非常可取,这完全可以克服一个人的内心恐惧。”
“师弟,快看!”我突然发现,在那少年身后不远处,居然还有很多死尸,大概是被树叶挡住的原因,我们刚才没有看到。
那些尸体有的被绑在树上,有的傍着树枝,用绳子绑好,保持一定的姿势,或站立状,或行走状,或蹲坐状,或俯身状,每具尸体摆着一个姿势……
“秀才,那里还有人!”田古道发出一声惊叫,我连忙制止他,生怕惊了这些杀手。
果然,看见有两个壮汉依次在不同姿势的尸体上来回刺刀,动作、姿势起伏变幻万端,开始以极普通、平常的姿势接近尸体,然后抽刀、出刀、旋刀、刺刀,一气呵成,将刀送入尸体内部!又迅速抽刀、旋刀、收刀入袖,此为完成一次攻击。如此反复不已,毫无倦意,愈刺愈猛,愈刺愈快,看着眼花缭乱,甚是晃眼。一组动作自然、连贯、快速,快得让人不敢相信,从抽刀,到刺杀,再到收刀,仅仅一眨眼的工夫。
刀客干活讲究快、准、狠,刀客中的高手,具备很高的境界。出手前,要刀不露白,即刀子在刺中目标之前不能让人看见;出手时,要击中要害,一刀致命;收手时,要做到快速利索,刀刚入鞘人已在数丈之外。
对于一个刀手来说,手中的刀就是他的性命,刀忠主,主惜刀,刀客与刀形影不离,融为一体。刀手的刀从一开始训练到他行走江湖,再到他收刀洗手,都用这把刀!
难怪给我们领路的刀客身上佩戴的是一把断刀也不更换!
出于好奇,我们决定走近一些,看个究竟。
只见前面的那少年依然在不断地重复这“出刀、旋刀、刺刀、抽刀、旋刀、收刀”动作,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这样的动作他至少重复数百遍了,如此推算,一天下来估计有数千次之多!
他面前的死尸,已经被他刺得千疮百孔,令人叫绝的是,他每一刀都是那么准确,虽然刺杀的次数很多,可除了咽喉、心脏等要害部位,其他地方居然完好无损。
“秀才,你闻到什么异味了吗?”田古道掩着鼻子轻声问我。
经他一提醒,突然闻到一股恶臭顺风扑面而来,那恶臭中夹杂着一股腥味。那怪味定是少年身后的死尸发出,那些尸体从坟地里刨出来的时候,本来就不新鲜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变质。被刀手背到这里后,每日刺杀不止,过不了几天,就开始腐烂。
“师弟,难道他们不会雪山咒?”
雪山咒是辰州符的一种,可以保证尸体三十天不腐烂,也是赶尸匠必须掌握的一种基本技能。赶尸匠赶尸,在封尸的时候,都要念雪山咒,就是为了防止尸体在行走途中变质腐烂。
“我觉得雪山咒这种方术,闯荡江湖的刀客应该是知道的,是不是他们故意不念雪山咒?为的就是要考验刀客的意志力和忍受力?”
看到那些死尸被如此千刀万剐,我不由想起在我们乡间颇为流传的一些说法。一个人无论在活着时作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原本非下地狱不可,但他死后每天受此千刀万剐之苦,任何罪恶都能洗刷一清!和尚做毕法事,灵魂即能升天!
我一面为这些死尸感到惋惜,一面又感叹于因果报应。
这些死尸,遭刀刺蹂躏,死者生前一定是恶人,做了不可饶恕的坏事,如此想来,也用不着同情。生此情绪,与我的职业有关,赶尸匠见到死尸,总有一种想保护的欲望,这种想法是情不自禁的。
“秀才,快看!”田古道拉了拉我的衣服。
只见林中的老者、少年,还有那两个壮汉,已经收刀入鞘。
那老者在一具腐烂变形的尸体前焚香,然后四人一起祷告。祷告完毕,老者当着三个刀手的面,拿死尸比划一番,因为腐烂,那死尸的头部已经无力地往下耷拉着,面部也变得模糊不清。那脸上好像有东西在蠕动,定神一看,却是蛆虫在爬动,很多小蛆从死尸的眼睛、鼻子、嘴巴里爬出。
突然,闻得老者喊了一声。
那少年走出十步开外,然后一阵疾跑,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爬满蛆虫的脑袋居然不见了。而那少年的刀也入了刀鞘,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左看右看,居然没有发现死尸的首级。四处张寻,发现那首级却挂在了树枝之上,一股风吹来,首级迎风摇晃……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乎是嘉许的意思。
然后,三名年轻人将树上的无头死尸放了下来,拖到一侧,再抱来柴枝,围着无头死尸放了一圈。老者合掌祷告了一番,然后点火燃柴。一会儿,那柴堆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闻得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柴枝燃爆的声音,还是死尸被焚化发出的声响……
“咳……”正当我与田古道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把我们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断刀客。
“这是送神。我们刀手这一行,与你们赶尸一样,有着自己的规矩,破坏不得。我们用死尸训练的时候,每七天必须一祭,焚香设烛,并摆供奉。等到尸体完全腐烂成脓水流淌,恶臭不止时,此具尸体已无利用价值,便焚香,设熊熊柴火,将尸骨火化。事后,师父还要设坛作七天法事,然后再将骨灰送入原坟内安放。”
我一直以为赶尸是令一般人惊骇的事情,其实,最为惊骇的,莫过于刀手练刀了。这样的情景,像我们经常与死尸打交道的人,见了也感到震惊,倘若是普通人见了,怕是要吓个半死。田古道说,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
凡是这样子训练出来的刀手,他每刺一刀,暴戾之气就增加一分,三年下来,脸色青白,全身有一股阴森森的冷冷杀气。如果他动了杀机,隔了一座山头的人都会忍不住打寒噤!刀手杀气一动,眼珠子也会变成绿阴阴的,晚上看到他眼睛的人,手脚会不由自主地发软,走不动。倘若是被刺杀的对象,更是无处逃命……
第九章 侠骨杀手却无名
这里树木葱郁,枝繁叶茂。
按理说,应是小鸟啼鸣,百兽欢跳。可是我们看到的却是肃杀,除了几个杀手,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我想,一定是这里阴气太重,生灵惟恐避之不及。
我合眼,抹下阳火,施放阴术。
只见此处游魂遍野,哀嚎不已,这些灵魂大多是那些被用来练刀死尸的,也有被招来的野鬼,零零散散足有五六十。
“师傅,救救我,请帮我超度……”一具游魂朝我发出哀嚎,我仔细一看,发现却是刚才被少年刺杀的死尸的魂魄。他的肉身已经被刺得稀烂,体无完肤,千疮百孔,魂魄已经不能附身,回不去了。
此处鬼魅如此之多,刀手却安然无事,其中自有原由。鬼魂最怕两种人,一种是阳气重的人,一种是杀气重的人。胆子大的人,一般阳气足,鬼魂近不了身;而刀手则杀气很重,平常人见了也会不寒而栗,鬼魂更是害怕,避而远之。
这么多鬼魂,游离出去会祸害乡人。于是,我从怀里取出虎牙镇尺,众鬼魂见了,作惊骇状,凄嚎逃窜,我毫不留情,一并收了,大约有五六十具幽魂。
这时,听得断刀客请我们进棚屋休歇。
“小师傅,有劳你们了。”老者坐在棚屋内一架虎皮木凳上,甚是威武。
四个弟子很漠然地站在他身旁,没有任何表情,像四个木偶,挺拔而木然。
这时,我们注意到,在棚屋角落的一块门板上,放着一具尸体,上面覆盖着一块白布,尸体旁边卧着一把宝刀,那刀鞘呈铁锈黑,刀柄处镶着的宝石显得尤为耀眼,那刀柄尾部铸着一个龇牙咧嘴的虎形头,使这柄宝剑尚未出鞘就透着杀气。
我们猜想,那卧躺于门板的就是我们此次要赶的尸体。
老者向我们介绍了此次要赶的死者,死者是他的大弟子,保靖盘龙坡人。
我们问及死者名字,老者一阵沉默。尔后说:“名字对刀手来说是个累赘,来无影,去无踪,留名又有何用。如果要称呼,就叫他却无名吧。”
却无名,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有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我甚至怀疑这老者以前一定是读书之人,否则怎么能取出如此富有禅意的名字来。
遵循我们赶尸的规矩,老者给我们讲述了却无名的一些情况。
却无名入行做杀手,也是子承父业。他的父亲是永顺府保靖县盘龙坡的一名义士,早年间是市面上一个杀猪的屠户,为人耿直,爱打抱不平。他杀猪的手艺精湛,犹如庖丁解牛,一刀下去,然后纵几刀横几刀,一头猪就已摆上案头,且卖肉从不用秤,买肉的人只需告诉要多少肉,他一刀下去,定是分毫不差。正因如此,他的生意很火爆。一个与他一起卖肉的屠户,是当地的恶霸,因为嫉妒他,经常给他下绊子。一次趁他不注意在他的肉里下了鼠药,害得他赔了不少钱财,也失去了好口碑。后来,却无名的父亲知道了真相后,一刀将那恶霸的右臂砍了,最后遭了牢狱之灾。当地一个姓高的大户听说他的遭遇,很是同情,也仰慕他的为人,便出钱将他从牢房里赎了出来,并请他做自家负责看家守院的头目。
这样的安生日子维持了几年,却被一伙强盗打乱了。
这位高老爷家境殷实,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伙强盗袭击了高家大院。这伙凶残的强盗有七十来人,将高家洗劫一空,为了防止高家报复,在掠夺高家所有财产之后,又将高家满门抄斩.?。却无名的父亲在这次血战中率家丁拼死抵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被强盗捅了七八刀,并失去了左胳膊,最后被闻讯赶来的人们救起,捡回一条性命。
此事成为震惊一时的灭门血案。虽然官府四处通缉人犯,但由于这伙强盗颇为狡猾,平时分散活动,又频繁变换活动地点,所以也奈何不了他们,最后不了了之。
却无名的父亲念及高家恩惠,发誓要给主家报仇雪恨。于是,每天坚持练功,最后,练成了一手炉火纯青的独臂夺命剑,剑到封喉,剑离人亡。却无名的父亲是个孝子,其父早已去世,待母亲也去世后,他就将妻子及只有三岁的儿子却无名送到数百里外的一个亲戚家,然后走上了为主人复仇的道路。
却无名的父亲将七十颗狗牙齿用麻绳串起,挂于腰间以计数。一颗狗牙齿代表一个强盗,杀掉一个就取下一个。没多久,便杀掉了三十多个强盗。那个强盗头子虽然狡猾,但还是露出蛛丝马迹,被他察觉活动地点,最后却无名的父亲孤身一人,背着一柄夺命剑,闯入了强盗的老巢。经过一阵浴血拼杀,强盗头子被杀掉,其他的强>盗也被杀得所剩无己,但却无名之父最后还是力气不支,被强盗围住杀死。
却无名的母亲也知晓一些拳脚武术,得到消息后,决定为丈夫报仇。可能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为了防止强盗报复儿子,便将只有三岁的儿子却无名的右手打断成残疾,将他弃在路边,等待好心的路人将他捡走。尔后,却无名的母亲毫无畏惧,独自赶往事发地替丈夫收尸,却惨遭残余强盗的蹂躏,并被活活折磨致死。当地的人们知道了他们夫妻俩忠义之举后,甚是敬重,自发给他们立了一个衣冠冢。
却无名被扔在路上,被一个讨不到老婆捡垃圾的穷汉子收养。却无名的遭遇自然是苦不堪言,尤其是手臂残废,因为无人知道其身世,很被人看不起!因而在人世间,从小缺乏温暖,而变得孤僻绝情!
这一幕被一个人看在眼里,就是却无名的师父。原来老者与却无名的父亲一起当过屠夫,一起卖过猪肉,后来改行当了刀手,认得却无名的模样。等却无名到了十四岁的时候,他说服了却无名的养父,将孩子悄悄领到深山中,开始教授武功,练习杀人刀法。
两年后,却无名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刀手,攻击、防卫、夜行、记忆、潜水、飞檐、心理定力等甚是厉害,比一般的刀手提前了一年结束了训练。却无名做刀手很有天赋,除了掌握师父的刀法外,他自己还自创了一种匕首刺杀训练法,将数十层上好牛皮叠在一起,用匕首刺杀,起始根本就刺不透,如果坚持不懈,半年即可刺透五十层牛皮纸。匕首,历来为刀手所不耻,但是因为其灵活、机动、便捷,可以与大刀配合使用。
让老者感到意外的是,却无名还继承了父亲的忠义秉性。他接活杀人,有着自己的原则,凡是妇女不杀,凡是小孩不杀,凡是忠义之士不杀,凡是不该死之人不杀。老者起始甚是恼火,因为刀客这一行当,历来只管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从不问被杀者该不该死。但时间久了,见他固执,也由了他。方圆五百里之内,贪官、奸商、流氓地痞、欺男霸女之流,大多为他所杀。
听着老者对弟子却无名的介绍,我们不由对死者起了尊敬之意。
“那令徒死于何因?”我问老者。
“哎……”老者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徐徐说:“前些日子,我们接了一趟活,有人委托我们去诛杀一个贪官,我便派他去了。可干完活,他回来后闷闷不乐,我一问,原来被杀的根本不是贪官,而是一个深受民众爱戴的清官,因为不愿与贪官们同流合污,被贪官们视为眼中钉。那前来请我们去杀人的便是贪官所派。在干完活后,我徒弟发现当地百姓倾巢而出,祭奠死者。一打听,才知道被杀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回来后,他一直自责不已,茶饭不进,过了三天,他居然自杀了!”
我们一听,啧啧不已。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冷血杀手!
问及却无名的生辰八字,老者竟然摇头不知。
没有生辰八字,这尸体就会赶不动。
幸好,我学过占卦。对于生辰不清楚者,可以使用反推排除法来进行确定。
假如不能确定一个人出生的时辰,则可以根据其父母是否健在、父母死亡先后次序、兄弟姐妹多寡等情况来进行综合判断。而这种方法往往适应于二选一或多选一的反推排除。
我问了却无名的一些情况,心下不免黯然。
原来,老者对徒儿却无名的情况,除了知道其父母的一些大致,其他一无所知,看来,却无名的生辰八字是没有办法推算出来了。
百般无奈之际,我才想起从怀里掏出《柳派行尸偏门秘技》99lib?,上书“凡死者生辰不能确定者,可在断气十时辰内施招魂术问卦得之”。
在我的家乡辰州府,招魂是葬礼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招魂仪式上还有音乐、歌舞,弹奏死者生前爱听的乐曲,表演死者生前爱看的乐舞。
按照说法,生命是元气变化而成。魂是阳气,魄是阴气,魂魄会合成为一个具体的生命。人之初生,便有精神依附于形体,精神为魂,形体为魄。人之将死,则魂气上归于天,形魄下归于地。这就是人的生命往复轮回的过程。人的魂灵若是离开了形骸,短期的就会致病,长久的便是死亡。
客死他乡的魂魄,寻不到归途。这个魂魄,正如他尸体一样,就一直停留在异乡,受着无穷的凄苦。这孤魂,将要成为一个最悲惨的饿鬼:永沦异地,长久飘泊,没有投胎转生的希望。除非,他的家人替他“招魂”,使他听见了那企望着他的“致词”,他才能够循着那飘扬的宝盖幢幡归来。
招魂术到底如何施法,师父并未教授。
不过,我小时候倒是经常见到这种仪式。乡下没有什么可以聊以娱乐的事情,只有哪家死了人,大都会在葬礼上做道场,施招魂术。
招魂仪式的举行一般由和尚或道士来主持。因为“和尚通天堂,道士通地狱”,这两种人,都有可与鬼魂接近的能力。
在仪99lib.式中,和尚或道士,手执“招魂幡”,幡系五条带子组成,上面写着五方的称谓。另外尚有两人抬着一座纸扎的彩亭,准备欢迎死者的魂魄归来。随着这彩亭而行者,是死者的家人及亲友。
到了郊外,这一行人朝着死者尸体所在方向停留下来。秉烛焚香以后,作法人响动法器,招引长幡,口中高声念着招魂之词。其词不可得知,但那声音却凄厉悠长,富有一种悲怆的情味。
于是,我与田古道给却无名立了“灵牌”。
“灵牌”也叫灵位、神主,是死者灵魂的寄托之所。有了灵位,游魂可以聚拢。
我念起招魂咒,田古道则举招魂幡,一阵作法。不久,果然阴风暗涌,灵位轻摇,我们感觉游魂已经归位。
我立马拿出神卦,开始在灵位前卜卦。
我们根据却无名的大体年龄,圈定了几个年龄卜卦,前面几个来回,居然都是阴卦,直至第八个来回,方才得一阳卦,测定了年份。
接下来,如法炮制,分别得知了死者的月份、日期、时辰。
我与田古道也不多话,开始封尸、作法,然后起尸,与几位刀手辞别而去。
第十章 天牛寨悍匪从良
在断刀客的引领下,我们赶着杀手却无名的尸体,一阵曲回婉转,不一会儿即来到了我们借住的茅草屋前。
让我们纳闷的是,从杀尸场到茅草屋,这来回的时间居然相去甚远,我们回来所花费的时间,居然只有去时的一半。
我正欲向领路的刀客询问,却发现断刀客早已不见人影。
顾不得多想,我们赶紧与鬼崽妖、田小妹、王二丫会合。
我们查看了吴六从的尸体,一切无恙。
打点稳妥,加上吴六从与却无名两具死尸,我们一行七人沿着山路西行。
米公山崇山峻岭,薄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俯瞰下去,山下阡陌交通,河流曲折。
我与田古道赶着两具死尸在前面行走。鬼崽妖扛着天禄尸字旗蹦蹦跳跳,一下前一下后。田小妹、王二丫二人拉开小段距离紧紧跟着我们。
“奶奶个泡菜,这山何时是个尽头?”行走了两个时辰后,田古道开始嘀咕。
大约是听到了田古道的牢骚,王二丫在后面也跟着嚷嚷要休息。
我打量了一下落脚处,只见此处山势险要,两边悬崖峭壁,近身处乱石林立,其状如鬼如魔,怪异骇人。幸好,乱石堆里,尚有参天古树掩映,使生杀之气有所稀释。几条乱路径直向山里延伸而去。
我取出罗盘,顺路而测,居然发现罗盘指针急剧摇摆,久久不能定住,心想,这个地方煞气甚浓,不宜久留。
正要催促大家加速前行,突然,林间冲出几只老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搅出一股气流。
我心下叫声不好。
“米公山上是我家,我家就在山岗上,山岗不缺树和林,就缺黄金与白银。”在路前,突然冒出四个莽汉,胡子拉杂,头扎土布头巾,手持砍刀,瞪眼竖目。
遇到土匪了!我和田古道脸色一沉,却无惧色。
赶尸人本来胆子很大,不过这种胆子大多针对鬼怪而言,遇到鬼怪自可制伏,遇到土匪却奈何不了。
在辰州、永顺一带,山匪出没是经常的事情。
我也听说过很多关于土匪抢劫的事,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摊上了。
山匪大多求财,如果将随身携带的财物全部奉上,并无性命危险。如果拼命护财,则会招致血光之灾。
“赶紧将身上财物如数留下,饶你们不死,否则休怪我们刀下无情!”几个匪徒见我与田古道甚是沉着,大概不同于以往方寸顿失的路人,便加重了语气。
“酉水河里有小虾,随我游到洞庭湖;洞庭湖里起风浪,莫问妖孽在何方。”田古道突然念起了赶尸匠表明身份的江湖锲子。
几个土匪一头雾水。
我心想这田古道怕是脑子进水了,赶尸匠与土匪不是一路人,人家如何听得懂你的江湖行话。
果然,只见几个匪徒交头接耳,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朝我们猛喝一声:大胆狂徒,竟敢骂大爷是小虾和妖孽,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络腮胡子操刀就要砍过来。
“且慢!”我看大势不妙,也大喝一声。
络腮胡子愣了一下。
我接着道:“我等本是赶尸人,与你们也算同是江湖中人。今路过贵宝地,请各位行个方便,免得伤了和气。”
“休要讹诈我们,难道你说是自己赶尸帮我们就怕你不成?”一个土匪在旁边起腔,给络腮胡子打气。
“本人原本是秀才,读书人不打诳语,我们真是赶尸人,请各位通融通融。”
“新鲜,你是秀才?我们还是状元呢,哈哈……”大概是以为回答很有水平,几个土匪笑得很夸张。
“是与不是,你们检验一下便可知道。”我指了指跟前的两具死尸。
四个匪徒愣了一下,稍作迟疑,又是一阵耳语。最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土匪被推出来验尸,脸上很不情愿,却又无奈。
他掀开杀手却无名头上的斗笠与面纱,与却无名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不觉打了个冷颤,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还是掩饰不住恐惧。然后伸出手掌,在死尸的鼻孔处探了探,一会儿,我发觉其手有些微微颤抖。
一阵试探,瘦匪退回去,说“果然是死尸”。
那络腮胡子不信,亲自上前,将死尸也检验了一番,口里很不服气:“别跟爷爷装神弄鬼,这种憋气功的小把戏我也会搞。兄弟们,不要被他们糊弄了,先将钱财拿下再说!”
其他三个匪徒听他一说,也吆喝着要拥上来抢劫。
“且慢!”我再次扬手制止。
“又怎么啦?娘的,老子打家劫舍十多年,第一次遇到你这么啰嗦的家伙。妈的,还让不让老子抢啊!”那个瘦匪骂骂咧咧,有些恼火。
“我知道你们当土匪也不容易,但我们做赶尸匠更不容易啊。要不这样好不好,如果我能证明我们是赶尸匠,就给我们放行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和爷爷讨价还价?有本事就拿出来瞧瞧……”
正在此时,一只野兔从旁边跑过,我念了几声咒语,然后手指一弹,那野兔应声倒地。
几个匪徒一见,面面相觑。
我嘱那瘦匪将野兔捡了过来,并让他们将兔子断了气后放在地上。
于是,我与田古道开始施法、画符、念咒。准备完毕,我含了一口水,然后往兔子身上猛然一喷,喊了声“起”,只见那野兔猛然起立,朝丛林狂奔不止……
几个土匪看得眼呆,一副惊愕的表情。
见到兔子狂奔不止的样子,我与田古道也露出惊愕的表情。这是我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按照以往的赶尸技术,兔子不会跑得太远,一段距离后便会倒下。
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刚才喷水时,头顶落下的一颗松子打在兔子身上刚刚发挥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起了作用?难道师父一直潜心研究却无结果的跑尸技术就这样无意得来啦?
虽然心里很是惊愕与窃喜,我脸上却装作不动声色。
几个土匪见了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诧,尤其那个瘦匪眼露怯意,估计是为刚才检验死尸心有余悸。
其中三个土匪似乎有了放弃拦路抢劫的意思,那个络腮胡子却顽固得很,叫嚣着:“弟兄们,刚才是幻术,不要相信他!先卸了货再说!”
三个匪徒有些犹豫。
“我可以证明,他们千真万确是赶尸匠!”情急之中,身后的王二丫跳出来作证。
几个土匪被王二丫的一声骄呵斥吸引过去。
“哪有带着女人赶尸的!弟兄们,我刚才说的没有错吧,这俩孙子是骗我们的!想不到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妞!奶奶的,真是菩萨开了眼,知道爷几个最近憋得慌,这下可好,有人送货上门。我们将这俩小妞绑了,让老大选一个做压寨夫人,剩下的我们哥几个享用了……”络腮胡子露出兴奋的表情。
其他三个土匪眼睛也泛着绿光,脸上露出淫笑。
只见那络腮胡子将手指含在嘴里,一个响哨,顿时从四处窜出几十个同伙,将我们团团围住。
其中十来个壮汉将田小妹与王二丫架了,抬在肩上,往山里而去。
田小妹与王二丫大声呼救。
我与田古道怕死尸受到损害,也没敢抵抗,对那络腮胡子说我们自己赶着尸体走上山去。
络腮胡子大概也不能确定我们是否真有法术,又沉浸在喜得美女的喜悦之中,居然应允了。
可害苦了田小妹与王二丫,我心里内疚,有些对不起这两个女人。
“秀才,得想个办法将两个女人救出来,要是被这些禽兽蹂躏就惨了。”田古道边走边低声对我说。
现在看来,只有到哪个山头唱哪支歌了。
七拐八弯,翻岭越坡,终见一个山寨赫然入目。
几根巨木搭建而成的山门,镶嵌在一个山坳处,山门上歪歪叽叽写着“天牛寨”三个大字。
“秀才,天牛寨这三个字也写得太破了点,一看就知道没有读过书,不如你帮他们重新写过?”田古道在危险中表现出来的淡定,让我刮目相看。
不料田古道的话被旁边的土匪听到,呵斥道:“放你娘的狗屁,这寨名是我们老大亲手所书,那才是真正的天马行空!”
我不禁哑然失笑。
“大哥,我们给你抢了个压寨夫人回来啦!”刚进寨门,络腮胡子就掩饰不住亢奋,朝里面报喜。
一群小喽啰跟着欢呼,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
娘的,千万别惊了我们的死尸。我在心里骂道。
这时,从寨子的厅堂走出一伙人,一个鹰眼光头莽汉被簇拥着,看架势应是山寨的匪首。
“老大,我们弄来了两个花姑娘,请你挑一个中意的做压寨夫人,剩下的给我们玩玩。”络腮胡子脸上堆满了媚笑,一副讨好的奴才相。
“放你的娘的狗屁,老子两个都要了,今晚就拜堂成好事,吩咐下去,摆上几桌,让弟兄们乐呵乐呵。”
络腮胡子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一脸的尴尬,讪讪地笑着。
众喽啰齐声吆喝,将田小妹与王二丫绑了捆在旁边的一个木柱上,田小妹奋力挣扎,朝我们大喊:“秀才救我。”
听到田小妹的叫喊,光头匪首将目光转向我们。这时,那瘦匪上前,对其耳语几声。
光头匪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那眼神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直起鸡皮疙瘩。
一阵沉默。
光头开口问话:“听说你们是赶尸匠?”
田古道答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柳门走尸弟子田古道是也!”
光头又说:“听说还有个秀才?”
我答道:“在下正是生员冷异才!”
匪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哈哈大笑:“真他娘的稀奇,秀才不去考功名,却跑来赶尸,真是不务正业!奶奶个熊,要是响马都不抢劫了,那还叫响马?”
光头匪首朝我上下打量,似乎在审视一个怪物。
我心下暗暗寻思,得尽快想个办法将田小妹与王二丫救出来,待到天色一晚,这窝匪徒将两人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就不好办了。
“这位好汉想必就是天牛寨的寨主了,你算是江湖中人,江湖最重道义二字。我们赶尸这个行当,干的是收人钱财,替丧家尽孝的事情。倘若不能将死者如期赶到目的地,就是失信,也是失了道义。想必好汉应该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光头匪首不语,似乎在等着我的下文。
“好汉,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不我们来个比试,如果我们赢了,就将我们放行;如果我们输了,就随便你们处置。”
“比试个鸟!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就是天王老子,说什么都是圣旨!”光头哈哈大笑。
“秀才,你和这帮鸟人讲什么道义。他们压根儿就是一帮毫无道德廉耻的小人,哪配谈道义,真是侮辱了道义两个字!你看看那天牛寨三个字都写不舒展,一看就是毫无道义可言的无耻之徒!”田古道在一旁附和着。
“奶奶个熊,欺负爷爷我没读过书?妈拉个巴子,爷爷就和你们比试比试,否则不知道爷爷的厉害!”匪首受不了田古道的激将,居然一反常态,接受了挑战。
光头说先比文,这让我大感意外。
“天高鸟飞绝。”我先出一联。
“刀低人头尽。”匪首接应道。
“杀杀杀,坠入阴间罪难逃!劝君放下屠刀,少一刀少份罪!”我再道。
“抢抢抢,活在阳世也快活,拦路弄点东西,抢一个算一个!”匪再答。
“天牛寨,祭天牛,牛牛在天。”我出题。
“米公山,取人头,头头是道。”匪首答。
来回几个.99lib?会合,没想到匪首竟然也答得上来,虽然几句话离不开本行,文不对题,或缺工整,却也没有大问题。我怀疑这匪首还真读过一些书。
文试完毕,开始比武。
只见那光头匪首让喽啰们搬出一口大锅,加满油,烧旺火,不久即滚沸,喽啰扔银元于锅中。匪首卷袖,伸手入锅,将银元捞了上来,手却安然无恙。
事毕,匪首一脸踌躇满志,四周张望,迎来一阵阵掌声与喝彩声。
就在吆喝声中,鬼崽妖一下跳到了滚开的油锅前,不慌不忙,一只手拄着天禄尸字旗,将另一只小手往那滚开的油里直插进去。
“鬼崽,不要啊!”田小妹见状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有几个不明就里的土匪闭上了眼睛。
可一会儿,鬼崽妖也将银元捞了上来,手却安然无恙。
“骗子,骗子!害羞,害羞!”鬼崽妖嬉笑着,然后两只手拄起天禄尸字旗挥舞着。
那匪首与喽罗们目瞪口呆。匪首脸色青中泛红。我看到匪首的样子甚是好笑,这种骗人的江湖把戏实在太肤浅了。
其实,我知道,这“油”并不是真正的油,而是醋加少许的油,由于油比醋轻,油就会浮在上面,让人感觉得是满满一锅油,而醋比油的沸点低,所以手伸进去没关系。当然,事先在手上涂满硼酸更好,可以防烫。
轮到我出招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蛇洞,于是移步来到蛇洞口,作法念咒,不一会儿,蛇即出洞聚在一起。
人群一阵骚动,匪首与众喽啰脸露惊诧之色。
我并不理会他们,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连连挥舞,口中念了几声咒语,群蛇见之,不一会儿便自行散去。
人群发出一阵唏嘘之声,有人对我露出敬佩神色。匪首有些不快。
我心下暗笑,其实这不过是师父教我的江湖把戏之一,但知道的人并不多。这种聚蛇驱蛇的方术,其要旨为:先将青蛙焙干研粉,用鼠油拌匀,阴干后,撒于蛇洞旁,蛇嗅之即到。而手帕被雄黄烧烟蒸过,蛇不敢近。
大凡跑江湖的,多少知道一些玄术,这些玄术在普通人眼里,显得异常玄妙,之所以玄,是因为看上去不可思议,甚至天方夜谭。
刚才光头匪首表演的“捞油锅”,那是江湖艺人惯用的把戏,过于低级。
赶尸人的玄术有两类,一类为人为的方术,这种方术是可以破解的,一般借助中药等物即可操作;另一类则是真正的玄术,一般需要师父传授咒语等要诀,比如招魂、放阴、雪山咒等,这是不能解释的。
作为一个赶尸人,必须掌握一些玄术,知晓的玄术越多,其法力则越强大。这种玄术一般由师父亲面传授,一般来说,一个赶尸匠懂得的玄术越多,其门下弟子也就越多,在赶尸界的地位也就越高。
我师父精通的玄术就近百种。
且说那匪首刚才被我拆了门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碍于众小喽啰在场,不好发作,便干笑一声,要和我比试硬功夫。
一个山大王与一介秀才比试武功,显然很不公平,但这是人家的地盘,哪有公平可言。
匪首让手下搬来几块砖头,横搁在两条板凳之间,要和我比试空手劈砖。大概是为了表示此次的砖是真材实料,没有作假,他让我先来。
我一个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哪有那本事,让我劈砖,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我表示愿意甘拜下风,那匪首却不答应。
我只好运气劈砖,一掌下去,筋骨尽伤,我疼痛不已。
众匪像吃了开心果,大笑不已。在众人的笑声中,那匪首来到石砖跟前,紧腰运气,然后猛喝一声,一掌下去,那三块重叠的砖头居然全部断碎!我们不免目瞪口呆,众匪放肆叫好助威。
“一个山寨老大,欺负一个柔弱秀才,你也不觉得害臊!”此时,王二丫突然从厅堂挣脱出来,厉声呵斥。
匪首一愣,继而围着王二丫转了两圈,说:“小娘子,要不我们比试比试?我还从来没有和女人过过招……”
“比就比,谁怕你!”王二丫居然浑身的巾帼豪气,不免让我刮目。
众匪约是很久没有看过热闹,今天有此乐事,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吆喝鼓噪。
“我还真舍不得伤了你这美人的细皮嫩肉,我们空手比试好了。”匪首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
于是,匪首与王二丫拉开架势,在寨坪开始了比试。
匪首很轻浮地走近王二丫,伸手去摸她的脸蛋,没想到冷不丁被王二丫猛然一脚蹬了脚背,疼得直喊娘。
我和田古道、鬼崽妖在一旁呐喊助威。
匪首吃了哑巴亏,不敢再大意,拉开架势,寻找机会,向王二丫发起进攻。两人你来我往,不见进展。突然,匪首一个鹞子翻身,跃至王二丫背后,双手将王二丫抓住托起,举在空中。
匪徒们顿时叫声不断。
“小美人,爷就喜欢你这样的辣性,越辣越有味道。来人,将小娘子伺候好,等会我要享用,哈哈哈……”
匪首收拾了王二丫,心里甚是得意,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秀才,你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小女子帮忙,你也配做男人!”
匪首将一把砍刀扔在了我身前,让我操刀与他比试。
士可杀,不可辱。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有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知道自己会死在你的刀下,只是想到这两具死尸回不了故土,不免失职。比试之前,请让我再祭奠一下他们的亡灵,也算是有个交代吧……”
匪首见我说得有理,也同意了。
于是,我开始施展放阴术,与两具死尸用鬼语交流:“两位亡者,此番赶尸,陡生变故,我即将和你们一样成为阴间鬼魂,怕是不能送二位魂归故土,请你们原谅……”
这时,杀手却无名的魂魄游离过来,对我说:“不碍的,秀才不必过于悲戚。我生平最恨滥杀无辜的市井狂徒,今日比武之事,我可以代劳。呆会比武之时,我将魂魄附在你的肉身之上,即可指挥你动作,你只管放开手脚即可,定无危险……”
我听了,当下大喜,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收起放阴术,精神抖擞,豪气附身,全身阳刚坚毅,对匪首道:“如果今日我胜了,你就不得阻拦我们,同时烧.99lib.了山寨,遣散门徒,从此不再从事杀人越货丧尽天良的勾当!”
那匪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对自己有一万个胜算。
于是,我大喝一声,杀手却无名的魂魄即刻附上身来。我顿时感觉体内真气涌动,血脉活通,筋骨生劲,之前的文弱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钢筋铁骨,浑身发热。接着又是寒气涌动,那寒气刺骨,在体内四处狂窜不已,似千军万马整装待发。最后迅速涌入四肢,涌上脸庞,只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结了一层冷冷的冰霜。
此时,一股寒风吹来,天牛寨的树叶纷飞,卷起一阵灰尘,使人不寒而栗。
匪首与匪徒面呈异色。
定了定神,匪首抡刀以千钧之势猛刺过来,我立于原地,待刀锋将近胸部,侧身躲过。然后舞动手里的砍刀,就在一瞬间,那匪首身上的衣裳被挑刺得千疮百孔,一身布条在风中乱舞,样子甚是滑稽。
匪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功夫,不敢大意,打起精神重新反扑过来。我一个雀跃,围着他转了一圈,只见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掉在了地上,全身只剩下一条裤衩,有围观的喽啰情不自禁叫了声好。匪首眼睛朝他一横,那喽啰方知失态,立即收嘴不语。
只剩一条裤衩的匪首不肯罢休,以拼命之势向我扑将过来,我亦不动,然后扬刀,匪首腭下的胡子被我砍去一半,胡子在风中飞舞,我收刀而立。
匪首惊愕,手里举着的刀一直没有放下,像个木偶。围观的匪徒也没敢出声。
只有王二丫和田古道放肆鼓掌叫好。
匪首立在原地没敢动,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段时间,听到田古道他们的叫声后方才如梦初醒。
然后,他双膝跪地,两手抱拳,朝我直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请好汉原谅!小的今日心服口服,请好汉一定收我为徒,我愿意跟随好汉浪迹天涯……”
我不语。匪首竟然不起,说不收他为徒就不起来。
我心下想,我哪里会什么武功,又怎么教你功夫。
田古道在一旁搭腔:“我师兄收徒有很多讲究,凡是土匪不收,凡是没有礼义廉耻的不收,凡是不顾江湖道义的不收,凡是品德下劣的不收……你若是真心想拜他为师,就先去学做人,待你学会做人了,再来找他……”
那匪首见我不为所动,又听了田古道的说法,也许知道死跪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道:“这位师叔所言当真?果真如此,我当谨记训示,重新做人,过些时日再来拜师……”
田古道趁机将其扶起。
光头吩咐手下大摆酒席,要盛情宴请我们。
在酒桌上,匪首与小头目频频向我敬酒,我来者不拒,众匪徒多有几分醉意,我却气定神闲,匪徒们对我更是佩服不已。
趁着酒意,匪首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师父,我很是喜欢王家小妹,想娶她为妻,请你做个媒人见证如何?”
匪徒跟着起哄。
田古道立马站起来:“不可不可,其一,王小妹家里早已将其婚配;其二,你信誓旦旦要重新做人,岂可强人所难?”
匪首沉默不语,有些不痛快。
我心里想,田古道怎么知道人家王二丫有了婚配,难道这小子对她有意思?不免想笑。
由于担心再生是非,我就出来打圆场:“你喜欢王小妹,说明她有魅力,但是婚姻问题还得两厢情愿,这主要还得看王二丫的态度。”
王二丫会意,接过话茬:“承蒙好汉错爱,只是小女子早已许了人家,既然难续情缘,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妹如何?”
那匪首见此,也不好强求,逐与王二丫拜了兄妹。
酒杯交错,好不热闹。
酒醉饭饱之后,我们赶尸前行,与众匪徒辞别而去,那匪首对我说,师父,到时我会来找你。
待我们走出数里地,回头一看,天牛寨方向升起火焰,田古道说:“秀才,那光头真将寨子烧了准备从良啦。”
王二丫跟着嚷嚷:“秀才,你是高人不露相,有如此盖世武功,怕是无人能敌,有机会教我几招好不好?”
我懒得理会王二丫,余光却瞥见田小妹满眼柔情地望着我……
第十一章 死尸巧遇相好女
或许是在天牛寨有过同患难的经历,或许是我在天牛寨的超常表现,田小妹与王二丫对我们多了几分尊重与顺从,恢复了些许女人的温存。
一行五人与两具死尸一路北上,倒也顺利,不觉来到扎牛坪。
“秀才,这芷江境内的地名有些古怪,刚出了天牛寨,又来到扎牛坪,怎么都跟牛有关?”田古道发现了地名的奇妙。
“田公子说的极是。我外婆是芷江的,小时候经常来这里走动,我知道这里的与牛有关的地方还有牛屎田、牛皮寨、千公牛、牛牯坪。小时候听我外婆讲过,牛是人们的祖先,又可以保证人们丰衣足食,所以人们认为牛是天神所变,格外尊重。”
越往前走,我们发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群群身着盛装的侗胞,往前奔去。
“老乡,请问你们去干什么?”田古道好奇地问身边经过的侗胞。
那侗胞望着鬼崽妖扛着的天禄尸字旗,同样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一番审视后说:“我们这里今天表演牛打架。”
“牛打架?难道是斗牛?反正顺路,我们不妨也去凑个热闹。”田古道征询我的意见。
“好啊,好啊!”王二丫很兴奋。
牛打架,并非真牛打架,而是芷江侗民长期以来所创建的一种独特的民间表演。他们把生活中的真牛打架,经过处理后搬上舞台。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一般在喜庆的节日里、比较大的大众场所进行表演。
我们这才想起,今天是九月九重阳节。
来到扎牛坪的一个大集市,牛打架的表演还没有开始。我们找了个偏僻点的高地,居高临下看看热闹。
这时,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个圆圈。
只见有两头牛在抖动身子,边走边跳。这两头牛由四人装扮而成,用木雕成牛头,布蒙着,安上真牛角,再用布做成牛皮,画成与真牛一样。两人装一头牛,一人扮牛头,用手举着木制牛头进行表演,一人扮牛身,跟在牛头之后,用布蒙着身子,随着牛头表演。
旁边有两个看牛人:一个看牛公,一个看牛婆。看牛公身上背着牛嘴笼子,看牛婆则将牛嘴笼子提在手里,两人手持赶牛鞭,不停地挥舞着鞭子。
人群里面一个六人组成的锣鼓队,各司其职,配合默契,鼓捣着各自手里的乐器。
这时,看牛公与看牛婆,十分诙谐地互相打情骂俏和挑逗,相互唱起歌。不知道那是山歌还是情歌,只知道现场很热烈,看牛公挑逗看牛婆的时候,样子滑稽,旁观者捧腹大笑。
一阵调情挑逗之后,表演开始了。
“咚咚咚!”鼓手表情骄傲,充满激情,扬臂捶鼓,锣鼓响起来!
两只牛便做起了打架的准备,它们亲热地走在一起,然后随着锣鼓的节拍进行磨角,刨蹄,打滚等,看牛公与看牛婆在一旁便互不服气地争起了输赢。
锣鼓点子越打越急,两只牛就开始了斗架。斗出各种各样的架式和花样,令人目不暇接。观众们一阵阵呐喊声助威、鼓劲,牛打架高潮起伏,胜负难分,斗智斗勇,煞是精彩……
不知何时,鬼崽妖好奇地钻过人群,来到表演区,插在两头牛和看牛公、看牛婆之间,也学着他们的动作表演。
那六个演戏的人,先是一愣,大概对鬼崽妖的无端出现有些摸不着头,但又不知缘由。众人见是一小孩,也不赶他,由他一起起舞表演。鬼崽妖倒也有表演天赋,做起动作来有板有眼,与其他几人配合得很好,看上去并不突兀。
看热闹的人,对鬼崽妖的出现,除了好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估计他们以为这是牛打架最新的表演形式,反倒觉得有趣,有新奇感,不断发出喝彩声。
田小妹和王二丫使劲给鬼崽妖叫好。牛打架甚是好看,围观者掌声不断,加上鬼崽妖参与其中,我们也跟着看得入了迷。
不觉已是太阳西沉,人群开始松动,不时有人开始离去。我们才想起还得继续赶路。便赶尸前行,可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状况,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一动不动!
“奶奶个泡菜,我就知道今天很蹊跷,怎么都与牛挂上勾了。现在轮到这牛贩子出情况了……”田古道这么一说,我才猛然发觉其中的奥妙。
我们接着重新施法试了几次,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还是岿然不动。
“秀才,这是怎么回事!”田古道挨着我,低声道。
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虽然我们打出了明派赶尸的旗号,但是如果旁人知道站在我们身边的是两具死尸,定然会受惊,自然不是好事。
看热闹的人们如潮水般慢慢退去。偌大的一个空坪上只剩下我们一行几个人,还有场中央表演牛打架的演戏人。
“几位,你们怎么还不走啊?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了,没过瘾的话,下次再来看吧。”刚才表演看牛婆的妇人一边卸妆,一边朝我们喊话。
我和田古道有些尴尬,胡乱应了一声。
仔细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妇人估摸四五十岁的样子,肤色红润,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的样子。或许是刚才表演调情逗戏,脸上泛着的红晕还没有消隐,在残阳里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妖娆,那肥大翘起的臀部尤为显眼。
田小妹和王二丫不明就里,也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鬼崽妖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之中,重新扛起天禄旗蹦跳蹦跳的。
“秀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也没谱。赶紧掏出《柳派行尸偏门秘技》,上头记载死尸原地不动,其原因有五:魂魄完全游失、途中遇不共戴天之仇人、途中遇生前异性相好、多尸生辰相克、途经秘境。
“那到底属于这五种情况里哪种情况呢?”田古道有些着急。
我占了一卦,原来牛贩子吴六从在此处遇到了生前的相好。
死人的魂魄和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见到自己的亲人,就会全力保佑庇护;见了自己讨厌甚至仇恨的人,就会想法子作恶折磨对方。死尸在行走的途中,如果遇到生前异性相好,其魂魄就会久久不舍离开,从而赶不动死尸。
知道缘由,我便抹下额前的阳火,施放阴术。
看见牛贩子吴六从的魂魄,居然紧紧跟在正在离去的戏班子后面!难道他的生前相好就在这里?
我仔细看了一下,表演的队伍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扮演看牛婆的翘臀妇人。
由此看来,吴六从的生前相好就是那翘臀妇人!
牛贩子吴六从,年轻时就跟着祖父走南闯北,懂得摸寿、试步、考车、试犁等相牛本领,从事贩牛的营生。加上他的父亲,吴六从一家三代都是牛经纪。吴六从跑得最多的就是芷江、麻阳以及搭界的贵州几个邻县的牛市。
做牛经纪的人,其实也是跑江湖,吃百家饭的。一般走到哪里就歇到哪里,有些地方没有旅店,晚上一般歇在熟悉的人家里,或是愿意提供住宿的乡民家。
正因如此,吴六从就像一头大骚牯,四处留情。
刚才那唱戏的妇人,就是吴六从出入贵州贩牛借宿她家时认识并好上的。
“秀才,这种情况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破解呢?”
“柳派行尸偏门秘技里说,可用异性相好的眼泪抹死者眼角即可。”
“那我们赶紧追上去,向那妇人讨几滴泪水就可以啦。”
“怕是不妥啊!”
“为何不妥?”
“其一,我们上去向她讨要眼泪,过于冒昧;其二,就算她愿意帮忙给眼泪水,也未必马上可以哭出来;其三,那翘臀妇人乃有妇之夫,如果跑到她家里去讨要眼泪,只怕会引起她丈夫的误会;其四,如果他丈夫知道她与牛贩子吴六从的关系,更会引发事端……”
“停!别说了,这么多不妥!那你倒是说出个妥来!”
王二丫过来听我们喋喋不休,明白事由后,自告奋勇说:“不就是几滴眼泪水嘛,这个我可以帮你们!我从小就爱哭脸,经验丰富,虽然很多年不太哭了,但是基本功还在,使点劲应该还是可以哭出来的。”
“是吗?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哭脸!你小时候经常把别人弄哭脸还差不多!”田古道讥讽王二丫。
王二丫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还有些得理不饶人。而且喜欢与田古道唱对台戏,真是一对冤家。
听出田古道的冷嘲热讽,王二丫正准备发飙,我即刻插话:“王姑娘一片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必须要那‘看牛婆’的眼泪方可解决问题。”
“我们几个人搞个比赛好不好,看谁先取到‘看牛婆’的眼泪水……”王二丫人小鬼大,总是有很多怪想法,这一点与田古道真是有得一比。
“好玩,好玩!”听王二丫要与我们搞比赛,鬼崽妖拍着小手掌,露出顽童本色。
“比就比,谁怕谁!”田古道听到比试就来了兴趣,“干脆玩大点,我们来设个赌注,谁先取到那翘臀妇人的眼泪水,谁就算赢了,输了的一方需付给赢者三百文,敢不敢打赌?”
“一言为定!”王二丫望了一眼田小妹,得到默认后,从兜里拿出三百文。
鬼崽妖一把将铜线接过,然后从田古道兜里也掏出三百文,充当起公裁人,站在一边嘻嘻傻笑。
“秀才,赶紧想招啊!要是输给两个女人,铜钱倒是小事,面子可就丢大了!”田古道走过来和我耳语。见我一时没有反应,田古道便朝前面的戏班子奔去,怕被王二丫抢了先机。
田古道径直来到戏班子队伍,上前就将翘臀妇人拉到一旁。他的唐突举止,引起了妇人身旁几个男子的不满,纷纷拥过来要收拾他。田古道一时哑语,不知道如何解释。越是如此,几个男子越以为他是流氓,便挥拳要揍他。
我赶紧上去解围:“我这个兄弟刚才是认错了人。他姐姐前几天被坏人拐骗,我们正在四处寻找。他是寻人心切,看背影错把这位大姐当成自己的姐姐了,加上这些天心急如焚,躁火攻心,脑子也有些糊涂,请大家不要误会!”
众人听我如此一说,便收起拳头,转而对田古道表示出同情。翘臀妇人也拍着田古道的肩膀,轻轻安慰他。
待对方远去后,田小妹与王二丫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田古道脸色有些难看,火气无处可发,便对我吼道:“你姐姐才被坏人拐卖了呢!”
田小妹、王二丫一听,更加笑得厉害。鬼崽妖也陪着憨笑。
“秀才,想出办法了吗?要不直接告诉她吴六从死了,她应该会哭的!”田古道准备孤注一掷。
“不可以!如果她哭了,旁人就知道她和吴六从有瓜葛,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她。你这样做,她也可能故意掩饰而不会流泪。”我制止了田古道的冒险,“我有个办法,你马上暗暗溜到他们的前面,在一个狭路口摆一堆湿树枝,见到他们走来,就点火燃烧。这些湿树枝发出滚滚刺眼的浓烟,他们一受不了,就会流泪。我再准备好一条沾满辣椒的毛巾,待那那妇人流泪的时候,我便送上毛巾给她擦泪,受辣椒刺激,她就会越擦越流泪,待眼泪粘在毛巾之上,我再拿回来抹拭死尸吴六从的眼睛。这样就自然可以解决问题了。”
“好主意!没想到读书人也这样奸诈!”田古道一边说一边抄岔道依计行事。
果然,跟在藏书网戏班子后面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突然冒起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田小妹、王二丫、鬼崽妖呛声不断,捂着眼睛。王二丫骂骂咧咧:“哪个缺德鬼……”
我将毛巾握在手里,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正要上前。就在这时,天色突然大变,瞬间下起了大雨,将滚滚浓烟淋灭,我们的计划立即泡汤。
我叫声不好!好不容易想出的计谋前功尽弃。
说来也怪,待浓烟散去,雨骤然停住。
没有了烟雾的掩护,前方的田古道顿时暴露无遗,脸上一团黑乎>乎的,样子很滑稽。
见此,我也只好作最后的努力,拿出毛巾,往妇人走去,准备给她递毛巾擦拭雨水。还没到妇人跟前,王二丫从背后跑上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毛巾。
我正要追去,王二丫已经将毛巾的递给田小妹擦拭脸上的雨水。
“哎哟……”田小妹发出一声尖叫,一双玉手捂在眼前,一会儿搓揉眼睛,一会儿又拿开。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表情很是痛苦。
“小姐,怎么啦?你可别吓我!”王二丫一脸惊恐,哭丧着脸,连忙赶上去。
“好刺眼,一股辣味,我眼睛睁不开啦,快拿水给我……”田小妹受不了辣椒的刺激,眼泪汩汩而出。
王二丫手忙脚乱,终于将田小妹伺候好。此时,看眼神田小妹已经猜到是我在毛巾上做了手脚,但没有证据,不便发作。
突然,王二丫朝前面的翘臀妇人追去,她们一行正在路边打理各自身上的雨水。
王二丫将妇人拉到一旁,耳语一番。没多久,突然,见到妇人双肩耸动,抽泣起来,眼泪唰唰往下掉。王二丫连忙拿出自己的手绢,将妇人眼泪抹了,泪水打透了绢帕。王二丫拿起手绢,立即往我跑过来,径直来到吴六从的死尸前,用被妇人湿透的手绢抹拭吴六从的眼睛。
“秀才,赶尸施法试一下,看是否能够赶动尸体!你不要故意搞鬼,否则我就将真相告诉旁人,让你收不了场!”王二丫威胁我。
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搞鬼赖账,王二丫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施法念咒,吴六从的尸体果然可以走路!
“你赢,你赢!”鬼崽妖将兜里的六百文全部给了王二丫。
王二丫接过铜钱,再次跑到妇人跟前,两人背朝我们,躲在一旁又是一阵耳语。
一会儿,却见那妇人露出愉悦的笑容,与王二丫挥手告别……
田古道跑过来,一脸懊丧,继而困惑地望着王二丫:“死丫头,你刚才对妇人说了什么,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此配合你?”
王二丫很骄傲地扬起头,假装不理,然后故意问:“想知道是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快点啊!”田古道只想马上揭晓答案。
其实,我、田小妹同样期待着,也想知道这鬼丫头到底对妇人说了什么。
“你们真是一群傻瓜,其实很简单,我走过去对她说:大姐,想赚钱不?她说当然想。我说你哭一下,我给你三百文。她说你不会骗我吧。我说骗你不得好死。于是她马上就哭了……之后,我兑现承诺,给她三百文。她很开心地说,下次有这种活,再来找我啊……”
我与田古道呆在原地。田小妹笑得花枝乱颤……
第十二章 古玩铺幽魂作祟
离了扎牛坪,一会儿工夫即入麻阳县境。
麻阳历来为苗人集居地,苗人多通各种玄术,田小妹就是苗人,通施蛊毒术。麻阳民风剽悍,好斗,善战,自南北朝建县制开.99lib?始,就不断有苗人起义,反抗衙门横征暴敛。
我提醒田古道:“苗人禁忌众多,需倍加小心,免得发生意外。比如麻阳的苗人在早晨不说龙、蛇、虎、鬼之类怪话;在晚忌吹口哨,怕引鬼怪入门上身;忌踩三角架,认为这是对灶神不尊敬……”
我们到达郭公坪的时候,天色已晚,辰水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悲戚。
王二丫是个闲不住的丫头,忙上去打听。原来哭泣的女子是郭公坪一家古董店老板的女儿,今天是她的父亲新亡刚好一个月,她来辰水河边点天灯。
女子说,最近一年时间内,家里变故不断。先是父亲久病新亡。期间,她一个弟弟也得了一种怪病,总是作犬吠状,每到晚上就大呼大叫,不能自控。她的母亲原本信奉佛教,每日烧香念经,脾气很好。可最 8fd1." >近半年来也一反常态,性情大变,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火,常常说自己在家宅见到黑影。甚至睡梦中见其行影而惊醒,耳闻怪异之声,从无一夜真正地安眠过,后来干脆破戒吃荤,还摔坏了菩萨像。女子因为已经出嫁才幸免于难。
原来郭公坪一带,洞穴密布,地形复杂,是军事要塞。历代苗人与官府对峙,这里成为必争之地。此处,附近可见古战场遗址。正因如此,郭公坪地下古器众多,戈甲器皿遍地皆是,从而引来古玩贩子纷纷来此掘地淘金。
如此一来,这里冒出了很多古玩铺子,就连本地苗人也前铺后宅,靠山吃山做起古玩生意。当地古玩铺子收购古玩后,又自己再寻找买家,经水路往里耶、洪江等地辗转,以期卖个大价钱;门路不熟的,便将自己收购的古物转手卖给省会以及京城来的古玩贩子。
那哭泣的女子家境殷实,就是父亲做古玩生意赚了钱。可老父亲却没来得及安享晚年,先撒手仙去。
对于女子父亲的死,以及她家里发生的怪事,乡人说,是他们的宅子风水有问题。
为此,父亲在世时也请了风水先生来堪舆过,对房子的布局、家什的摆设进行了移位整改,如此反复,情形却不见好转。
王二丫听女子这么一说,心生同情,便自作主张将我介绍了一番:“这位师傅是高人,应该有办法。”
我本想制止,可那女子使劲朝我作揖,苦苦相求,请我去其家里勘察勘察,我也不好再拒绝。
我们正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就随她而去。
我们先寻了一旅店住下,然后由那女子领着,去她家祖传的古董店铺勘察。
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古董店,在街区的中心地带,两层木质结构,属于前店后宅构架,前面是临街店铺,后面是幽深的私宅。
整座宅子里摆满了古董,从门外的石麒麟开始,到铺子内,再一直到客厅卧室,无不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古董。有佛像,有壶碗盆之类之瓷器,有玉石雕刻的飞禽走兽,有古人的桌椅,古人的牌匾,陈旧的厨具,甚至连古人的衣物,睡床全搬了回家。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古人供奉的“神主牌”也买回家来放。
我大略转了一圈,觉得这巨宅的风水,除了一些小毛病,并无大碍。
待我仔细勘舆之后,发觉毛病不在有形的风水,而是在古董上。
在一大堆的古董中,有三件古董甚是打眼:
第一件是一块神主牌。这个牌子有一个人高,浑身漆黑,中间却题有一列烫金字“王公夫人李氏之神位”,煞是晃眼。这个神牌应是古代一位李姓妇人的灵位,而主人也收买回来放于客厅。由于灵位祭祀的年代甚久,聚集的灵气根本未散,所以这块灵牌会作祟。
第二件,是一个锁口罐子。其身大口小,是个大瓮缸,典型的苗区器皿。看造型,为蛊婆养蛊器皿,已为百毒所侵蚀,留有余毒,形成虫之灵气,至今仍有作祟的力量。
第三件,是一只罕见的“死亡瓶”。这是一个没有瓶塞的瓶子,异域风格装饰很是突出。它是古代洋人祭祀时与祖先“通灵”的器皿,在瓶底还残留着祭祀供奉食物、可可灌肠液以及诱导呕吐的迷药。这样的瓶子,一旦遇到血腥的东西,就会散发灵气。
“屋内的古玩器皿,如果沾有灵气,就会发生异变,引发事端!”
经我这一说,女子猛然想起:“我母亲说最近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中,天天被蛇蝎咬毒虫爬,让人备感恶心,每夜都要同毒蛇爬虫格斗到天亮,不得安生。而在傍晚的时候,却往往看见一个银须鹤发的老者,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止一两次。另外,夜晚还经常看到鬼魂的影子,形色诡异,恐怖极了。”
我说都是那些灵气尚存的古董惹的祸。
女子跪地不起,泣声戚戚,直呼大师救救我的家人。
见此情景,我也动了恻隐之心,在三件古董上施了百禁咒。同时嘱咐,赶紧将这三件古物处理了,或转手寄卖了,或埋入土层之中,或一把火烧了。
女子感激不尽,即刻就嘱人将几件古物拿出去掩埋了。
掩埋古物之人回来后,上香念咒,女子的母亲就马上恢复了正常,一如常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她的弟弟依然作犬吠状,并未好转。
我抹下额头阳火,施放阴术。
打开天眼,却见一女鬼对店铺老板的儿子纠缠不已。我大喝一声:“何方妖孽,为何纠缠于此?”
那女鬼便向我诉说自己的来历。原来这个女鬼就是屋内“王公夫人李氏之神位”的主人。是当朝礼部官员王某的夫人。王某因被阉臣所害,发配贵州,途径麻阳境内的驿站,病死在这里。驿站的驿丞乘机强暴李女,李女不从,驿丞便将她掐死在床上。她死后,那驿丞心虚,怕李某的亡魂纠缠自己,便花钱给她立了块灵位,让亡魂附在灵位之上。灵位移到哪里,李某的亡魂就跟到哪里。李女说自己附身于他人之身,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这样,她的冤屈才会有人知晓。
那女鬼要我为她报仇,将凶手捉拿归案,只要报仇昭雪,她就不会纠缠于阳世凡人。我答应下来,立即去衙门报案。衙役闻讯,觉得稀奇,将信将疑,将驿丞拿下,那驿丞立马全部招供认罪。
第二天清晨,我们闻得客栈外面鞭炮响起,探头一看,却是那女子和家人前来道谢,说当晚弟弟果真没有再叫喊,母亲也睡了个安稳觉。
女子给我送来一面锦旗,上绣“佛手妙经”四个大字。
我很是意外,嘱咐他们回去后,最好将古董店铺与私宅分开,另外购置私宅居住为宜。因为如果店铺不小心收购了有“灵气”的古董,遭受意.99lib?t>外作祟是划不来的。所以买卖古董,不管是做生意赚钱,还是放在家里做装饰摆设,切记要先明白古董的来源。这古董是否被祭祀过,是否在寺庙内,主人和古董的关系,古董上的文字是什么文字,是不是古冢的陪葬物,古董有无神佛像在其上。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要有灵气的古董,一定影响磁场,一定会作祟。
一些雕刻了神佛像的木石,或是人形的木石,甚至状似动物的木石,有时会有幽灵魂魄投宿在其中,若木石被幽灵附身,均会出现或大或小的作祟,从而引发凶相。
女子一家一一应允。
这时,客栈门口围了一大群围观者,听我这么一说,加上听女子的现身说法,纷纷对我投以敬佩的眼神。
有很多附近的街坊,恳切邀请我给去看看自家风水。因为有尸要赶,我哪有这份闲情,再说,一个赶尸匠看风水,本就是不务正业,便一一婉拒了,众人叹息抱憾而去。
第一章 古墓穴僵尸作恶
待人群慢慢散去,我与田古道将两具死尸换上行符,准备赶尸开路。
正在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说是要请我们去赶尸。这男子头戴一顶褐色毡帽,那帽子的形状与颜色与牛屎无异,人们称其为“牛屎帽”。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见他衣裤、鞋子上还粘有黄土与泥巴。
男子说自己是生意人,农闲时节就在各地贩卖些玉器古玩。昨日和两个伙伴在郭公坪往西不远处的一个村子进货时,遭遇不测,其中一个伙伴突然暴病不治,魂归西天。
田古道听说是暴病,连忙推说赶尸人不接暴病死尸。
来人问为什么。
田古道告诉他原由。赶尸人不接暴病死尸是师训,是赶尸行当的铁规。因为,大凡暴病而亡的死者,大多是传染性很强的病所致,比如瘟疫、天花、鼠疫及其他不明疾病。这些病菌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扩散起来也很快,有时一个村寨数天之内莫名其妙就集体暴毙了。这样的尸体,就是给再多的银子也无人愿意去赶,弄不好会祸害乡人,是要遭报应的,这也是赶尸人的基本操守。
见田古道这么一说,年轻男子有些急了。
连忙解释说,他那暴病的同伴不是什么传染病,以前就患有羊癫疯。昨天在一起前去乡间进货时,突然羊癫疯发作,顿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事,且喉间有声,似羊咩叫。另一个同伴为保护他不咬伤舌头,便随手在路边抓扯了一把草,塞入口中。这种方法以前也用过多次,且很有效果,谁知这次再也没有醒过来。
年轻男子如此描述一番。
田古道连连叹息道:“难怪,难怪!羊癫疯发作时,千万不要塞住嘴巴。压根儿就不要惊慌,由他自己好了,少顷即可恢复直觉醒过来。得这种病的人不应做危险的事情,按说你们贩卖玉器、古玩没有什么危险啊!”
男子回答说,也许是抢救操作不当所致。
我插嘴问:“是不是你们进货的环境不好,从而引发了羊癫疯?”
那男子说:“也许吧。此次我们贩卖玉器古玩,赚了不少钱,那位死去的同伴应该分得一份。唉,那料想没有福分享用。我们想将他应该得的那份银子给你们,请你们尽快将他赶回故里,入土为安……”
田古道与我合计了一番,认为既然不是传染病,就不会违反师训。再说来人说得有情有义,且与我们顺路,又有巨额酬劳,这笔生意还是划算,便决定接下这趟活。
于是,我们放快手脚,赶着两具死尸,在那男子的向导下,往事发地赶去。
离了郭公坪,估摸走了一个时辰,即来到一个山包处。
这个山包不算很高,但树木葱郁,周边却无人迹,也无民房,一条小径直通山间深处……
那男子领着我们往山谷处走。
田古道停住脚,似乎有些疑惑,问那人:“你们做生意怎么做到这等地方来了?”
那男子回道:“我们收售玉器古玩,本就是走家串户,入寨进宅的,否则难以收到值钱的东西。”
见他说得有理,我们接着往前行。
这山包居然很长,沿着山脊前行数里地,来到一片墓地,那男子说到了。
我心下很是郁闷,怎么是这等地方!
此时,林子里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
田小妹与王二丫相互依偎着,脸露怯意,眼睛不时警惕地张望四周。
我问那男子死尸在哪里。
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坟包,说在一座老坟墓里面。
田小妹与王二丫听他这么一说,抱得更紧了。我觉得这个家伙甚是可疑,朝他白了一眼。
90a3." >那男子大概知道我的想法,急忙bbr>99lib?解释道:“我那伙伴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发的病。死后我们怕放在路上吓着过往的乡人,加上我们身上还有很多宝贝和银子,怕被人惦记,所以就将尸体移到了一个空空的陈旧墓穴里。”
我见他说得很是诚恳,刚才又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心里也就相信了。
赶尸的人都知道,大凡猫头鹰出没的地方,一般有死人。
因为猫头鹰很喜欢闻病危尤其是临死的病人身上发出的特殊气味,这种气味人的鼻子是闻不出来的。这种气味只有快要死的病人才会发出,时间很短,之后病人就会死了,所以也叫“死亡气味”,猫头鹰闻到这种气味之后就会兴奋得大叫,而病人就在猫头鹰的大叫声中死去。在乡间,老百姓都普遍认为猫头鹰是死神的使者,觉得猫头鹰是不详之物,就是这个道理。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些芥蒂。为防不测,我让田古道留在外面,看守死尸,保护两个女子。
我和鬼崽妖随那男子向前方的空墓穴走去。
来到墓穴口,发觉洞口有新土痕迹,却不见土壤。
正在纳闷之际,已随那男子弯腰进入洞穴。
由于洞穴内外光线反差很大,进去后眼睛一黑,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睁开眼睛借着外面余光一看,洞内一片黝黑,潮湿得很。
那男子敲打火镰,点燃了一只蜡烛。
洞外吹进一阵微风,蜡烛火苗摇曳。我借着蜡烛光,环视了一下洞穴。
这墓穴入道很长,进入之后,有两间墓室。
主墓室摆放着一具棺椁。在墓道的中央,那棺椁虽然颜色很旧,但却完好无损,并未腐烂,且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应是名贵的楠木所造。
辅墓室摆放着一个石桌,石桌旁是一些陪葬品,有弓、箭、枪、刀等兵器,也有丝织品、漆器等器物。
突然,我发现洞角居然静坐着一个壮汉和一个干瘦老头,面无表情。
我不由一惊。
那男子连忙说:“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师兄和师叔。”
我一头雾水。不是说两个做生意的伙伴吗!
那男子见状,接着说:“大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收售玉器古董的生意人,而是专干摸尸这个行当的。”
原来是盗墓贼!我们居然被这个家伙骗了!
看到我愤怒的样子,那男子倒很平静:“这里是一个元朝贵族的墓葬,我们打听了很久才觅得此处。前些日子一直在此掘土,谁料打开棺椁一看,那死者居然没有腐烂,棺椁里全部是金银珠宝,还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这是我们摸尸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宗买卖!我们正准备将宝物拿出来,却不知道咋的,那死尸居然变成僵尸活了过来,我们只好迅速将棺材盖上,并用墨斗封了起来,才没有酿成祸害,但却不知道如何将僵尸弄走。”
我很是恼火:“你们盗墓,我们赶尸,道不同路各边,何故拉我们来这里!”
那男子望着那棺椁的眼神,透着贪婪:“大师息怒,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这是我们挖墓第一次遇到僵尸复活,眼看到手的宝贝没戏了,心存不甘。于是决定由两人留守念《金刚经》镇鬼守墓,由我出去找高人收鬼。走到郭公坪的时候,刚好遇到你给古董店指点迷津,我认定你是不一般的高人,又会赶尸,刚好可以帮我们将僵尸赶走。”
“盗墓之事,为人不齿,乃龌龊之举,轻则断子绝孙,重则报应立现。实在抱歉,我不能帮你们。我也规劝你们就此罢手,赶紧离去,免得丢了性命。”我对那男人说。
“大师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不过既然来了,不如帮个忙,免得白跑一趟。这棺椁里的宝物分作两份,你们各拿一半,这些东西足够我们享用几辈子啦!”那男子见我态度坚决,便以重礼相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况且我们赶尸人只赶刚死之尸,不赶僵尸。我看你们还是罢了。”我不为所动。
“事已至此,你不赶也得赶,赶也得赶,没得选择了。”那个一直静坐在洞角的干瘦老头发话了。
这老头不说话,我还以为是死人。
“本秀才从不肯受人威胁,今天这尸我还就是不赶啦!哈哈……”听了老头的胁迫,我陡然来了脾气。
我的笑声在洞内回荡着,由于洞穴很小,那声音听起来甚是悚然,那三人也不敢吱声。
一阵沉默,双方僵持着。
那个壮汉突然站了起来,窜到棺椁跟前,作势要掀开棺材盖:“师傅,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如果你不愿将僵尸赶走,我就掀开盖子,让僵尸自己跳出来,这样的后果你应该十分清楚。僵尸可能潜入村庄,到处咬人,要不了多久,周围就会变成僵尸村,我们再放风说是你们赶尸匠搞的鬼……”
这家伙居然如此歹毒,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每个人都有软肋,看来这帮家伙是吃定我了。
我不做声。那壮汉见我沉默,双手捧住棺材盖,装作要掀开棺材盖的样子。
谁知用力过猛,居然将棺材盖真的掀了起来,露出了一条缝隙。
这时,棺材内发出异响,发出一声类似于叹息的怪声。
原来,壮汉移动棺材盖,使先前的墨斗弹好的封线移了位,加上两人终止了念诵《金刚经》,那僵尸见了烛光,灵气律动,在里面动了起来,并使劲拍打着棺材。
壮汉与其他两人见状,有些惊慌。
原本是想胁迫我就范,谁料假戏真做,使僵尸真的复活了。
那男子与干瘦老头噌的一下,跑到棺材旁,帮忙使劲压住盖子,生怕僵尸出来。
那僵尸受了活人灵气的侵扰,也使劲往外用力掀盖,那棺材盖时上时下,时开时合。
三人脸露惊恐之色。
那男子放肆大喊:“大师,你来帮个忙吧,否则这僵尸真要出来了,到时不好收场……”
那男子的声音里夹杂着哀求,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沉着。
我看到三人的表现,联想到他们刚才牛气的模样,不免想笑。
墓地里的僵尸是不能见烛光的,不能闻冥币燃烧的气味,否则就会魔性大发,难以制伏。很多懂方术的盗墓贼,在墓地里照明时,一般使用松油火把,这样可以辟邪。
担心僵尸出来惹事,本来想马上将僵尸镇住。但一想到刚才受到胁迫,心里很不舒服,我决定先戏弄一下这三个鼠辈。
于是,我让鬼崽妖先出去,然后对压在棺材盖上的三个人说:“现在僵尸的魔性已经开始发作,你们一定使劲压住盖子,我们就先走一步恕不奉陪。记住,僵尸的力量会越来越大,两人是绝对压不住盖子的。我再提醒一句,这墓道的洞口只有一个人大小,就算你们想弃盖逃跑,也只能逃脱一个,其他两个是跑不掉的……”
我说完,将烛光也灭了,然后转身出洞。
墓穴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死赶尸的,你不得好死……”
“赶尸匠,你会得报应的……”
漆黑的墓穴里传出三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这样的骂声持续了一小会,大约是过于用力,他们喉咙嘶哑了。
待他们叫得有些累了的时候,我并不答话,却故意咳嗽一声,表示我并未离开,让他们还存点希望。
果然,闻到我的咳嗽声,里面又传出了乞求的声音:“大师,你帮帮我们吧,这财物你拿多头,我们拿小头好不好?”
在性命攸关的当口,他们居然还惦记着这点财物,真是不服不行!
“师傅,我家里还有一个九旬老母亲,如果我遭受不测,怕是不能替老人家送终了。你就发发慈悲,救我们一把啊……”好像是那老头的声音。
“大师,我家里还有三个老婆,五个孩子需要供养,他们不能没有我……”
“大师啊,我们听从你的劝告,从今往后再也不干这种坏事了……”
三人好话说尽,我就是不搭腔。于是,里面又恢复了沉寂。
没多久,墓穴内再次发出争吵的声音。
“奶奶的,我出来时占了一卦,说这些日子不能出来进货的,你们偏不信……”
原来那年轻男子先前所说的进货就是盗墓偷陪葬物!
“我说怎么这几天我们的眼皮老是不停地跳呢,没想到真是倒霉了。”
“吵有个屁用,还是得想个办法逃出去再说,万一僵尸魔力增加了,我们三人怕也压不住。”
“哪有什么办法啊,这洞口每次只能逃一个人。”
“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们绝不能一个人逃跑,丢下其他两人当替死鬼。”
“三人一起死?我觉得不如逃出一个算一个。逃出去的人负责照顾其他两人的家眷。”
“那谁先逃呢?”
“我先逃吧,我们三人中,我家境最为殷实,出去后还可以照顾你们的家眷。”
“还是我先跑,我那孩子还在嗷嗷待哺。”
“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没孩子啦!”
“我是你们的师叔,你们应该尊重一下前辈,让我先走。”
“这个时候,师叔有个鸟用,师爷也白搭。”
……
墓穴内,三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主题当然是为围绕谁先逃跑展开的。
听得三人的对话、争论、辱骂,我心里暗暗发笑,人性的弱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嗷……嗷……”突然,墓道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声。
估计是僵尸全身开始激活。我觉得把戏玩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可能真会出人命了。
于是,我与鬼崽妖重新钻了进去,点燃从坟地捡来的一个废弃的松油火把。
三人见了我们,就像见到了救星,本已疲惫的脸上放出希望的光芒:“大师,我们知道你是好人,绝不会见死不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听我的,你们不要怕,两个年轻人先按住盖子,让老者先撤。”我开始指挥三人。
那老头感激地望了我一眼。>99lib?然后飞快地从洞口钻了出去。
我让两人松开盖子。
里面的僵尸立马掀开棺材,往外跳将出来,朝我们直扑过来……
大约是年岁已久,那僵尸已经变成了木乃伊的模样,脸庞与四肢皱皱巴巴,手上长满了长长的绒毛,既恶心又狰狞。僵尸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一件绸缎袍衫,大襟宽袖,下长过膝,上绘有纹样,在团云和蝙蝠中间,嵌一团型“寿”字,意为“五蝠捧寿”。一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个官宦或者富贵人家。
在赶尸人眼里,死人包括僵尸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莫过于活人。因为尸体是可以通过方术控制的,而活人则不能。
僵尸都是由死尸发生尸变而来。只要搞清楚了其发生尸变的类型,就可以操控。
尸变一般具有五种类型:
第一种为肤变;第二种为肉变。这两种类型的尸变,是由其皮或肉起的作用。
第三种为血变,此类尸变由其血所为,较易对付。只要用刀、枪、箭等器具戳伤其皮肉,让血液外出就能使起尸即刻倒地而不再危害人了。
第四种为骨变,即导致这种尸变的主要因素在其骨中,只有击伤其骨才能对付。
第五种是痣变,发生尸变的原因在于他身上的某个痣。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种起尸,尚未击中其痣之前四处乱闯害人,只能诱歼而无法捉拿。
僵尸接触活人时,常用手摸顶,凡是被其摸过的,就会成为新的僵尸。
就在那僵尸朝我们扑来的时候,我迅速观察了一下,并未看到有痣变的迹象。
于是,我让鬼崽妖跑到辅墓室,操起一杆长矛,朝僵尸身上扎去,那僵尸居然毫无反应。
僵尸继续朝我们进攻,那男人与壮汉吓得喊娘叫爹,左蹿右跳。
我断定这僵尸一定是骨变,可是墓穴太小,要想击伤其骨头,有些施展不开来。
于是,我让鬼崽妖脱下裤子,围着那僵尸拉尿,划了个圈。
那僵尸顿时不能前进,只能在圈里打转。
年轻男人与壮汉见状,手忙脚乱地钻了出去。
本来,墓穴的洞口很低,活人也要弯腰才能钻出去,这样的洞口,僵尸是出不去的。因为僵尸只能直立行走。
但是,僵尸还有一个特征,他是不需要吃食物的,只要有空气即可生存下来。如果让僵尸呆在墓穴内,万一有人不小心进入,则会引发事端。因此,得想办法将僵尸弄出去处理了才让人放心。
于是,我招呼盗墓的三人将洞口挖开挖高,三人战战兢兢挥铲挖洞。那僵尸在里面发出怪异的叫声。
不一会儿,洞门挖好了,我操起法器,念起咒语,将其引出洞穴。
待僵尸出得洞来,我操起朱砂笔,点了辰砂,在其眉心点了魂穴。鬼崽妖趁机用手中的长矛朝僵尸横扫过去,或许是鬼崽妖力气太小,伤不到它的骨头,那僵尸依然没有倒下。
此时,我听得田小妹与王二丫在远处发出尖叫的声音。
田古道也跑过来帮忙。他从鬼崽妖手里接过长矛,用力朝僵尸身上一顿横扫,那僵尸居然还是安然无恙!
我一下乱了方寸,弄不懂引发它发生尸变的原因是什么。
田古道说:“师兄,用火将它烧了!”
本来用火将僵尸烧化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刚才的火把已经在墓穴内燃烧完了,一下找不到干柴做火把,当下情形紧急,时间来不及。
几个盗墓贼逃窜而去。
那僵尸闻得到了不远处田小妹、王二丫的活人气味,于是朝她们跳了过去。
田小妹与王二丫见状,发出惊叫的声音,那怪物听到声音,朝她们寻声而去。
我心下一紧,两具死尸还在那里,万一被僵尸接触,则牛贩子吴六从与杀手却无名的尸体也会发生尸变,那就会惹出大麻烦。
正在寻思之际,我看到坟地的西边坡下,有一河流,于是决定将僵尸引到河边,施“化水咒”将其制伏。
田古道看出了我的意图,操起引魂幡旗抛给我,我一把接住,披上法袍,一边念起咒语,一边跳起神舞,边舞边朝前而行。那僵尸在后面也边舞边紧紧跟上,渐渐来到一条河边,我将僵尸领上木桥,然后脱下法袍抛到河里,于是,那僵尸也跟着袈裟跳入河心,旋即化成了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制伏了僵尸,我们准备重新上路,正要迈步,三个盗墓贼从后面跟了上来,往田古道怀了塞了一把东西。原来是一把金银珠宝,定是趁着我在赶尸到河边的时候,溜进墓道从棺材里捞出来的东西。
我呵斥他们不义之财不可乱取,日后不可再干盗墓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他们三人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同时说了些感激的话,然后匆匆挥手而去。大约是生怕我责令他们将宝物放回原处。
我要田古道将珠宝丢了,田古道不肯。说这珠宝不是我们从墓道里拿的,是别人给的,不算是盗贼,没有大碍。
我当下只想快点离了这是非之地,见田古道如此执拗,也只好由了他,于是作法赶尸启程,田小妹与王二丫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第二章 排吾湖同行斗法
制伏了僵尸,我们心情甚是轻快。
田小妹、王二丫两个女子也收起先前的敌对情绪,对我们多了一丝善意。不知道是亲眼见证了我们降妖镇鬼的本事而生敬意,还是因为惧怕我们施野术对付她们。
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田小妹在暗中窥视着我,似乎搀杂了一些男女的情感。我时刻提醒自己,功名未就,又是赶尸之人,不可凡心涌动。
一路,大家倒还和谐轻松。
再往北行,即入凤凰境,令人奇怪的是,田小妹与王二丫主仆俩居然过家门而不入。
“秀才,田小妹她们为何不回家?我看她们心里又有什么算盘,得提防点!”田古道躲着两名女子悄悄问我。
“我也觉得纳闷,或许是她们没有找回兄长的遗腹子而不敢回家交差?或许是包裹放在里耶,或者是租房没有到期……”
“不过,我倒是希望她们不回家,这样就给了我们拿回蛊毒解药的机会。”
一路,大家都回避这个问题,直抵永绥直隶厅,不日,即至永绥排吾。
排吾有排吾湖,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兄弟河等河流的水都流入了这里,形成一个窄长的巨大天然湖泊,犹如一条碧绿的天河,洒落在永绥境内。排吾湖甘甜的湖水,哺育了这里世世代代的土、苗、汉等民族。
临近排吾水域的时候,却发生了一连串意外。
当我们行至一个低洼处的时候,突然从四面窜出无数的异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花花斑斑,足有百多条。那些蛇形成一个圆形,张着恶嘴,吐着信子,尾巴左右摆动,将草丛弄得嗤嗤作响,紧紧将我们围住,摆出进攻的姿势。
田小妹和王二丫吓得直哭,本来漂亮的小?脸顿时扭曲变形。
我立马从怀里取出那条在天牛寨施法的方帕巾,往空中一舞,因为方巾被雄黄熏过,那蛇圈有所收敛,却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我感到怪异,我们赶尸以来,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这么多蛇,集中围攻人的情景,一般不太会发生,除非有人操纵。
我让鬼崽妖撒尿。鬼崽妖边撒尿边转圈,尿溅到蛇身上,那蛇就冒起一股烟,并发出嗤嗤的响声,然后蛇身变成了树叶。少顷,刚才那么多蛇突然不见了,只见满地的落叶。
“秀才,有人搞鬼!”田古道猛然醒悟过来,这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们环视四周,却空无一人。
“怕是赶尸的同行所为。”我说道。
田古道准备念起表明身份的江湖契子,我制止了他。今日明摆着是对方故意刁难我们,如此纯属徒劳。
同行相忌,这几乎是一个恒古不变的真理。
赶尸与其他手艺活一样,也存在同行生嫉妒的问题。当然,这个嫉妒应是空穴来风。
一个赶尸匠,如果你的生意比其他赶尸匠的生意好,或是抢了别人的生意,就会招致对方的嫉妒与抗议。
当然,如果你的师门比对方的江湖地位要高,法术要强,也会招来一些是非,因为对方很不服气,就会找你滋事。就像一个武林高手,总有很多人会找他过招一样。在赶尸一行,如果斗法时取得了胜利,将对方比了下去,就会提高自己以及本派的江湖声望。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拜码头、收保护费的规矩。这个与江湖艺人卖艺一样,来到一个新地方,最好先去拜访一下这里的江湖门派,因为这里毕竟是别人地盘,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交点保护费就会被对方通融。
湖南西部地区,再加上贵州、四川边陲地区,这些地方赶尸门派林立,从业人数也很多,当然技术也参差不齐。各路赶尸队伍斗法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并不稀奇。
在众多赶尸门派之中,我柳氏门派是颇具威望的,所谓艺高人胆大,柳门弟子所至之处,如履平地,既不拜码头,也不交保护费。
“秀才,对方或许不知道我们是柳门弟子,我看还是先表明一下我们的门派。”田古道执意要喊话。
或许这样可以省事,我也没有阻拦他。
“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田古道念起李商隐的诗句,这是我柳门赶尸弟子互认师门的暗号。李商隐的全诗不露一个“柳”字,隐晦之间,寓意佳境,深受我柳门祖师爷的青睐,所以被定为柳门必须熟记于心的契子。因为柳氏门派门徒众多,见面又未必相互认识,为了避免本门弟子斗法,造成误会,遂将此作为本门联络的暗号。
田古道诗声朗朗,半晌,却没人回应。看来对方非我柳门弟子。
田古道不甘心,继续念契子:“杨柳青青坠地垂,絮花漫漫搅天飞。谁家玉笛最招魂,阴阳路上我逍遥……”
大凡江湖人士以及赶尸人听到这样的契子,就会知道是柳门赶尸弟子。
又是一阵等候,还是无人应声。
“奶奶个泡菜,看来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田古道恨恨地骂了一句。
话音未落,突然,一只老鹰展开巨大的翅膀,从天空迅速俯冲下来,张开锋利的尖嘴,直朝两具尸体啄来。
赶尸人斗法,所赶的尸体是重要攻击物,如果对方损坏了你赶的尸体,就会给你的声誉造成极大伤害,这样找你赶尸的人就少了。
那老鹰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我暗自叫苦。
说迟时,那时快。鬼崽妖一跃而起,伸手拔下老鹰翅膀上的一根长羽毛,只见那老鹰惨叫一声,调转头部,滑翔而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们根本就没有防范的时间,也来不及做准备。
我与田古道迅速调整思路,进入防御状态。
既要施法,还要保护两个女子,自然会分心,此乃斗法之大忌。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我与田古道念起通天遮体咒,将两具尸体与两名女子遮掩起来。
为了不使对方发现,迷惑对方,我们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七片叶子,分别放在田小妹与王二丫的鞋子以及我们几个的脚印里,同时施了符,接着念了异物咒,再念幻梦咒,不一会儿,那七片树叶就变成了我们一行七人的模样。
而真正的我们,则受到通天遮体咒的保护而隐身了。对方看到的只是我们的替身。
防御阵势布置妥当,我们开始寻找刁难我们的法师。
我掏出罗盘,从鬼崽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放在罗盘之上,念了咒语,那毛发便随着罗盘指针移动,最后对着我们身后偏右的一个方向不动。
我端着罗盘,朝指向寻过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路边的一个土地庙前施法。土地庙前的地上摆满各种纸品和萝卜雕琢成的东西,有人形队列,有蛇鼠,有蝎子老鹰……
因为受通天遮体咒的保护,那两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到来,聚精会神地念咒作法。
老者对年少的说:“你将他们引向湖中央,到时再让他们低头认输。”
于是,年轻男子依计而行。
不一会儿,便驾着一只小船,来到了我们的替身前。
我念了咒语,指挥着一队替身上了他的小船。
船离岸不到一百米,那男子便露出狡诈的笑脸:“各位,对不起了。你们登上这只船,是自投罗网,现在只要我用力,这只船就会翻掉,你们就会落入水中,小命不保……”
年轻男子正在得意之际,话还没有说完,田小妹与王二丫..
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两双绣花鞋在船头。那男子有些懵了,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擦拭自己的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田古道、鬼崽妖的替身也消失了。
男子没有了刚才的得意,脸色渐变。他不觉往船头后退一步,脸色惊慌。
这时,那两具尸体突然开口说话了:“小兄弟,我们一起共赴黄泉吧,多个人多个伴。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两死尸边说边朝男子逼去,男子急忙取出摄魂铃一顿猛摇,却无法效,两死尸继续逼进。男子乱了方寸,往后退去,不料一脚踏空,掉入水中,嘴里大喊:“师父救我!”
那老者可能作法过于投入,压根儿没有听到徒弟的叫喊。
他见船上只有了两个人影,以为徒弟已经得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决定接着戏弄他一番。
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者以为是徒弟,没有理会,继续作法。
我再拍,老者这才回头一看,却没有发现人影,眼里充满了迷惑。
一会儿,老者见没有异常,再次转过身去。我又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老者立马站了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时,鬼崽妖打了一个喷嚏。我趁机用双?掌盖住,往下一压。
那老者发觉雷声大作,天空雨丝不断。
老者望了望远处的树叶没有掉下雨珠,已经察觉有人在搞鬼。他立即闭上眼睛,就地打坐,念起经来。
到底是老麻雀,临危不乱,看样子有些道行。
斗法,其实很多是幻觉,所以斗法就是比定力,要做到处事不惊,人在事中,心在境外。有经验与道行的术士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必须让老者睁开眼睛。
田古道恨恨地骂了一句:“奶奶个泡菜,到底是老麻雀!鬼崽妖,你往他头上拉尿,看他挺不挺得住。”
大约觉得好玩,鬼崽妖在田古道的口哨声中兴奋地拉起尿来,一泡水量充足的童子尿在老者的头上溅起水花……
童子尿入了人眼,一则具有很强的侵蚀性,使人难以忍受;二则童子尿可以破解咒语,动摇心智。
或许鬼崽妖这泡尿储量充足,拉起来没完没了,拖沓得很。老者终于忍受不了,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发现一只双头怪兽正从湖泊的水面爬上岸来。那怪兽有两个成人高,体格健壮,腹部突出,有一对鳍足,手掌呈蹼状,每个手掌上有四个手指;它皮肤呈月光色,头上的毛发为黑绿色,手臂和双腿比人短而粗;上颌突出,下唇平滑地和颈部连成一体,没有下巴。
怪兽朝老者逼近,越来越近,全身湿漉漉的。
走近身来,才发现那怪兽腋下还夹着一个东西。老者定神一看,那腋下夹着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这时,老者没有了先前的>镇定,脸色开始变化。
“索命,索命!”鬼崽妖从他背后猛窜到他的跟前,做着怪怪的鬼脸。鬼崽妖身材矮小,却长着一副老头的模样,可眼睛泛着童真,加上扮了一个极其恐怖的鬼脸,样子煞是吓人。
老者再也坚持不住,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望着他滑稽的背影,我们收起了法术,稍做整理,来到湖岸,等了一小会,乘船过江而去……
第三章 众冤魂黑店寻仇
过了排吾水域,弃船登岸。
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尸人是比较忌讳水路的。
因为水域阴气重,万一有水鬼妖孽作怪,或是有人搞鬼作祟,离开了陆地不好施法,难以应付。万一所赶死尸掉入湖中,更是万劫不复。
所以,除了别无他法,赶尸人一般都选择走陆路,这样相对安全。
排吾水域横向连绵数里,将两岸隔开,又没有桥梁相连,乘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登岸,沿着湖岸走了一程。
这时天色暮沉。大概是水面广阔之故,这一带居然很少有人家居住。
一路上虽有林绿树翠,但还是觉得景色单调,不免透露着一种荒凉的调子。
由于先前斗法,田小妹与王二丫还是受了些惊吓,心有余悸,加上舟车劳顿,她们嚷着要就地休息。
我们环顾四周,却无人迹。
“我们找个能避风遮雨的地方,今晚就在这里安顿一宿吧。”我对田古道说。
“我们坚决不同意!我们才懒得与你们>一道宿于这荒郊野外的,再往前面走一走,寻个旅店住下……”王二丫提出抗议。
赶尸人对住宿是很不讲究的,如果途中能碰上专门供赶尸人住宿的“死尸客店”,那是最奢侈不过的事情了。大多数时间,都是随便找个能容身之所,草草过夜。
因为,一般的店家忌讳死尸进店借宿,主要是怕吓着其他的客人,影响了自家生意。
但是,也有胆大的店家,愿意接受赶尸队借宿。
在土家与苗家人眼里,死尸被称为“喜神”,如果“喜神”入店,可以给旅店带来好运和财气的。
不过,如果死尸入店,老板也是不太张扬,然后安排后屋柴房供赶尸人宿身。这样可以不惊扰其他客人。
正在王二丫大声嚷嚷表示抗议的时候,田小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喊:“你们快看,前面有一家客店!”
我们抬眼远眺,远方,果然有一杏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滩头客栈”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从外观上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吊脚楼群落,全部为木质结构。
附近并无村居,客栈孤零零地伫立在湖泊边。
三座吊脚楼呈四合院摆开,前面缺了房子的地方是一个门楼。
我让田古道先入店里打听,看老板是否收留赶尸帮入住。
不一会儿,田古道快步来报,说老板同意我们入住。
田小妹、王二丫脸露喜色。
入店,掌柜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锦缎服饰,看上去客栈收益不菲,赚了不少银子。
大概知道我们是赶尸人,店老板面无表情,吩咐伙计将我们领到挨着厨房的闲屋内,接着安排两名女子在正房住下。
那伙计估摸四十来岁,满脸横肉,身材剽悍。知道我们是赶尸的,似乎也不觉得奇怪,看到我们赶的两具死尸,不露怯意。这与一般的客栈伙计不太一样。我心下很是纳闷。
我们刚刚住下,突然,外面出现很大声响。
原来进来了一批住店的客人,一起坐船过来,见天色已晚,便结伴前来投宿。
那人群里,一位少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显得很是打眼。看上去应是一对母子。
少妇虽是布衣淡妆,却不失妩媚。
小男孩牵着少妇的手,蹦蹦跳跳的,很是乖巧可爱。
看着众人进了各自的房间,我与田古道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因为死尸在房,不能离人,我打发田古道出去要几个包子,给我与鬼崽妖充饥。
田古道端来了满满一簸箕热腾腾的包子。
打开荷叶,拿出包子,顿时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这味道里有着荷叶的清香,还夹杂着一股新鲜的肉香味,实在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鬼崽妖大约是饿了,饥不择食地拿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田古道与我早 5df2." >已按捺不住,一手拿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一阵风扫残云,那一簸箕的包子就没剩下几个了。
“秀才,这是我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田古道一边咽着,生怕剩下的包子被我抢吃了,一边对我说。
“人间居然有这等美味的包子,实在难以置信。比龙肉还好吃……”我回答。
“说鬼话,你吃过龙肉?我看你蛇肉也未必吃过!”
“这样的包子,又香甜又鲜美,味道独特,如果拿出去卖,一定会誉满天下!”
“等会我们跟那老板说一下,让他在全国各地广开分肆,绝对发大财。”
“要不我们花点银子,买了他的制作秘方,改行卖包子算了,只怕比赶尸要赚钱。”
“估计人家是祖传秘方,不会轻易告诉他人。”
“有一个办法,买通他的厨师,给他分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绝对可以搞定。”
就在我们一顿海侃的时候,鬼崽妖露出怪异的反应。
只见他从嘴巴里取出一个东西,自个看了半天。
我拿过来一瞧,却是人的指甲!
“田古道,这包子里怎么有人指甲?!”我很是惊奇。
“不会吧,你开什么玩笑!”
“不信,你自己看吧。”
“娘的,真是指甲啊!”
“不会是人肉包子吧?”我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反胃。
“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我问你,是猪肉贵呢,还是人肉贵呢?”
我不知道田古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是人肉贵啊。”
“既然人肉贵,老板会给你吃人肉吗?”
“也是,那这指甲是哪里来的?”
“估计是那个做包子的师傅手上掉下来的吧!”
田古道食量很大,把剩下的包子全部吃光了。
吃完后,大家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光顾着自己进食,我们把田小妹与王二丫给忘了。
于是,我出去给她们送吃的。
这时,店小二正领着三个男子往田小妹所住的吊脚楼走去。
我跟在后面,听他们言语,知道这三个人互不相识,被店老板临时拼住在一个房间。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除了肩上搭着一个鼓胀的包袱,别无长物。
中间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一副生意人打扮。
另一名男子则挑着一担箩筐,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很沉。他介绍说自己是卖核桃的。
我看见小二将那伙人安排在田小妹客房的隔壁。
将食物交与两女子,出来正好遇到店小二,我一把拖住他:“小哥,这两名女子是我们一道的,你安排三个男子在她们隔壁,怕是不妥,可以换个房间吗?”
“藏书网不碍的,我们晚上有值更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只好作罢折回后屋,田古道与鬼崽妖正打着饱嗝,田古道不停地在屋子内转来转去,鬼崽妖也跟在他后面,学着他的样子。
我拿出书,在油灯下读了一会。自从被两个女人纠缠后,晚上读书的时间大为减少,如此下去,只怕要耽误我的功名了。看了一阵书,因为白天与那两个陌生人斗法,耗费了我不少元气,有些疲倦,于是嘱他们看管尸体后,我便倚墙和衣而睡,不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嘭嘭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仓促的敲门声惊醒。
睁开眼睛一看,四周沉黑,喧嚣消逝,应是深夜。
“秀才,田大哥,快开门!”外面是王二丫的声音。
田古道打了个哈欠,起身下了门闩:“两位姑奶奶,你们还让不让我们休息啊?”
我惊然起身,只见田小妹和王二丫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外。
“发生什么事情啦?”
“不好啦,我们感觉我们的隔壁住房有异响,好像是刀斧声,隐隐约约还听到人惨叫的声音……”王二丫惊魂未定,田小妹浑身发抖。
“不会吧?!朗朗乾坤,还有人杀人越货不成?”我说。
“嘘!”田古道让我低声一点,“我们不妨先悄悄过去勘察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让鬼崽妖留守尸体,我们蹑手蹑脚溜到田小妹的住处。
侧耳聆听了一会儿,隔壁却没有声响。
我正要责备这两个女子没事找事,突然隔壁传来刀子砍东西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干脆,似乎砍在了软东西上,发出闷响,但时而又变得响亮,似乎刀子遇到了硬物。接着,好像又有声响,好像是有人在挣扎的声响。
突然,我们听到了一声人低嚎的声音,那声音好像被捂住,没有散发彻底。
“秀才,看来隔壁房间真的有人在搞鬼!”田古道挨着我耳朵悄悄说。
我突然想起隔壁住的是那三个男人。
莫非真有人谋财害命?
我与田古道耳语一番,决定诱门隔壁房门探看虚实。
我跑到客栈的空坪中间,一把抓住田古道的衣裳,大声呵道:“你个小贼,居然赶偷我的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家快来捉贼啊……”
听得我们一闹,房客们纷纷睡眼蒙眬地开门出来看热闹。
店老板闻讯赶来,看到我们吵架,很是诧异:“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我说:“我与他本不认识,一起坐船时才认识的,骗得我的信任,没想到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毛贼,半夜偷走了我的银子,正准备逃跑,被我发现……”
大家一听,七嘴八舌,一致指责田古道。
这时,我看见三个男子也从那房间走了出来,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我感到很奇怪,那三人居然安然无恙,根本就没有斗殴的痕迹。
难道是我们听觉出错,或者我们判断失误?我很是纳闷。
突然,我想到三人的衣服颜色不对。我清晰记得其中有一个人是穿的灰色长褂子,而这三人中却没有一个穿这样的外套。
莫非是换了衣裳?越想越蹊跷。
得想办法进屋看个究竟方知结果。
“你这混账,谁盗你银子啦?你有什么证据?”这时田古道假装很生气,反过来声讨我,并主动翻转身上所有的口袋,以示清白。
围观者也附和着,要我拿出证据。
我灵机一动:“当然有证据,我看见他将银子转移给自己的同伙了。”
“我一个人,哪有什么同伙,你血口喷人!”田古道的演技还不赖。
“你的同伙就在围观的人群里!”我说。
围观者左顾右盼,相互审视,并保持着警惕,生怕不小心自己也被盗了。
“你的同伙就是他们三个人!你偷了我的银子后,将银子转移给他们,就放在他们的房间里。”我突然指着那三个男子道。三个男子神色紧张,断然否认。
但是我死活咬定是他们:“你们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有一个办法,让我搜查房间。”
三人死活不肯。越是不肯,我态度越是坚决,围观者也越质疑。
最后,在围观者的质疑声中,三人没有办法,只有让我进屋搜索。
于是,大家一涌而入。进得屋子,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痕迹。
我不甘心,四处查看,只见一个男子有意无意地护着那箩筐。
于是,我来到他身边,猛然掀开箩筐的盖子,一具被肢解的尸体赫然入目!
“他们是杀人犯!”我喊了一声,众人涌上去,将三人压倒在地,我再打开另一只箩筐,居然又是一具肢解的尸体!
那血腥的场面惨不忍睹!
我出得屋来,只见田古道喊娘叫爹。原来他也被众人当成了杀人恶魔的同伴,压在脚下,一顿暴打。
我立马出面制止,向大家说明原由,众人连忙放开了他。刚才对他施暴的人脸露歉意,连说对不起。
众人纷纷对我与田古道行注目礼,表示敬意。
大家将三男子狠狠打了一顿。但他们死不开口招供。
最后,大家七嘴八舌,总算弄明白了他们杀人的秘密。
原来,这三个男子是一伙的,其中的两人躲在箩筐里,假装是贩卖的物什,再由另外一人挑着住店,投宿时,一般事先在途中与看中的两名对象套近乎,待天色暗下来,便假装一起去住店。
夜深人静之时,待两名客人熟睡后,挑担子的男子便起来,打开盖子,将躲在箩筐里的两名男子放出来,然后对熟睡的两名投宿客下手,将他们宰了,盗取他们的银两。人杀死后,便肢解了,然后再放入箩筐之中。
这样一来,进客栈投宿时是三人,出去时还是三人,因为是住店,多为陌生人,所以没有人注意,真是天衣无缝!
大家对这伙杀人越货的刽子手咬牙切齿!纷纷投之以拳脚。
那三人双眼紧闭,居然不叫不喊,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众人很是奇怪,见他们没有反应,更加使劲拷打,你一拳我一腿,一副先欲杀之而后快的架势。
打着打着,那三人还是没有反应。
“狗日的,怎么没有吱声啊,是不是打死了啊!”一个老者喊了一声,经他一提醒,众人不敢造次,便停了下来。
一个打人的年轻男子附上去,摸了摸三人的额头,感觉还有体温,然后在用手指试探三人的鼻子,这时,居然发现其中的一人已经睡着了,正在打鼾。
刚才没人听到鼾声,可能是被围观者发出的吵闹声所淹没。
待大家安静下来,那鼾声异常刺耳。
“娘的,这杂种居然打不死,还可以睡觉!是不是有什么邪术啊?”又一个围观者发出猜测声。
他的说法引来大家一阵附和与唏嘘。
“我看这群恶棍有铁布衫,我听我的祖父曾经说起过,有铁布衫护身,就任人拍打,不会有事。”
“应该是铁牛水,跑江湖的,尤其是偷鸡摸狗的人,都会这个,万一被人捉住,就施这个玩意。”
“你们都说错了,这三个家伙会强盗水。强盗一般都会这种邪术,强盗抢劫财物,被人家打他不痛,甚至把手和脚打断,强盗只要喝点儿水就能走路跑掉。我父亲曾经亲眼看见过,一个土匪下山打劫,结果被我们村子里的人捉住,打断了骨头,结果第二天居然发现他却跑了,村民都说他喝了强盗水。”
“要真是这样,不要给他们喝水,免得他们跑了。”
一个年轻男子见大家这么一说,便从外边捡来一根粗大的木棍,抡起就往其中一人腿上打过去,发出“咔嚓”一声,估计骨头已经被打折了,众人吓了一跳,发出恐惧的惊叫,然而那人居然也不嚎叫。
“果然是强盗水!”打人的年轻人得出结论,接着又要打下去,却被一个老者拉住了:“年轻人,算了,再打就会出人命了,到时得偿命,不划算……”
大家也附和着,年轻人才作罢。
这时,店老板喊来几个伙计,将三个男子绑了,捆在坪中的一根木柱子上。
店老板劝大家:“不要再打了,否则会出人命,到时吃不了兜着走,没有必要惹出麻烦,大家还是去睡觉吧,这三人由我们的伙计来看管就是。现在去报官,一则路程远,二则官府也歇了,待天亮的时候,我们再将三人押送到衙门就是。”
大家觉得有理,也就停止对三人的折腾,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将话题转移到了强盗水与金针罩上来。
众人为此争论不休,尤其几个男子相互不服气,似乎只有自己见过世面,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与田古道听他们争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觉得很是好笑。
其实,那三人用的就是铁牛水。
铁牛水也就是强盗水,民间将其说得神乎其神,觉得是神术。其实没有那么玄,并非什么神术,不过是药力而已。
这种药引子是癞蛤蟆,制作并不复杂。
事先准备癞蛤蟆一只,最好背上有麻点子,这样那个药效会更佳。再取大蒜子塞入其口中,用布包裹癞蛤蟆,倒挂三天后自动死去。然后,取出大蒜子,埋于泥土中,待长出蒜苗来,摘大蒜子储存于瓶中,备用。需要使用的时候,暗中取一片大蒜放入自己口内,不要吞下,随人家如何打你,也会不伤不痛。
铁布衫,也是江湖方术,与铁牛水不同。铁布衫一般用于江湖街头卖艺表演,练硬气功的时候,也用得上。铁布衫纯属药功,无需咒语符术。
见旁人还在争论不休,田古道脸上露出一阵坏笑:“秀才,我们将那三个混蛋嘴里的大蒜子取出,折磨他们一番如何?”
我没有接田古道的话茬,担心万一弄出人命真收不了场。
可田古道已经来到木柱前,用手托起一个杀人犯的下巴,五指用力一挤,那人的嘴巴就自动张开了,嘴里露出一颗大蒜子。
那人知道田古道要取出他嘴里的大蒜子,顿时露出绝望的眼神。脑袋左右摆动,紧闭嘴巴,咬牙切齿,想摆脱田古道的控制,田古道哪里肯依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插入他的嘴巴,翘开他的牙齿,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将大蒜子取了出来。
那家伙用哀求的眼光望着田古道。田古道不理他,将旁人喊了过来:“各位,这帮家伙不怕打,因为用了铁牛水。如今我已经破了他的铁牛水,你们再打一打,看他有没有反应。”
众人听田古道这么一说,顿时情绪高涨,来了兴趣。
田古道话音未落,就有人往柱子上的歹徒踢一脚,那家伙嚎叫一声。
见果然有了反应,那个手持粗棍的年轻人重新举起木棍,狠狠地朝他腰间打去,那家伙惨叫一声,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嘴里不断求饶。
于是大家又开始新一轮攻势,打耳光的,踢屁股的,掐脸的……
那家伙双眼落泪,哀求不已。
这时,店老板立即出来制止大家:“再打下去,真会打死了。”
大家这才住手。转而围住田古道,满是溢美之词,田古道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耀,踌躇满志。
又是一阵热闹。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热情才慢慢隐退,各自回房休息……
我与田古道也回到后屋的偏房。
田小妹与王二丫因为隔壁发生了杀人凶案,所以不敢再回住处,跟着我们来到偏房,挤住在一起,和衣坐在墙角。
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两个女子总是辗转反侧,嘀咕不已,鬼崽妖好像跟着兴奋,让我很是恼火,折腾了一宿,我们实在想睡个安稳觉。
见此,我与田古道让鬼崽妖陪着她们,看护好两具尸体,我们则合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再次被这俩娘们惊醒。
“不好啦,不好啦……”田小妹一副惊魂未定地跌进屋来,压着嗓子,惊慌失措又不敢高声。
王二丫挨着门缝,向外探出头去,警惕地左右张望。
我与田古道睡眼蒙眬地问:“姑奶奶,又怎么啦?”
“嘘……”田小妹让我们低声,“我们刚才出去方便,回来时经过厨房,听得里面声响很大,我们以为是店家在准备早餐。出于好奇,加上肚子有些饿了,我们透过窗子朝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厨子在砍骨头。那灯光照耀下,我好像看见那是一条人腿。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让王二丫再看,她也说是不是猪腿,是人腿。王二丫发出一声惊叫,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然后跑了进来。二丫的叫声,好像被那厨子发觉了。”
“不会吧!今天晚上怎么总是碰到这种事情,难道是碰到鬼了?”田古道表示怀疑。
我与田古道决定再出去探个究竟。
我们蹑手蹑脚来到隔壁厨房,用手舔口水,点破窗纸,往里张望。
厨房内已经没有人影,只有一盏油灯在晃动着,压根儿就没有田小妹所说的厨子。
“估计是这俩娘们先前被吓懵了,产生了幻觉,哪有什么人腿。”田古道低声嘀咕着。
我往里面再仔细扫视了一番,突然发现砧板旁边有一件花裙子。
我将这个新发现告诉田古道。
“我的天哪,那裙子上血迹斑斑……还有一双绣花鞋……”田古道也有了新发现。
“难道是一个女人被杀了?!”
我与田古道连忙回到偏房内。
田小妹与王二丫紧紧抱在一起,直发抖。鬼崽妖在一旁护着她们。
我们四人合计了一下,觉得厨房里被砍的应该就是人腿。
几个人心下一紧,齐声低道:这是一个黑店!
我感觉背后透凉,头皮直发麻。两女子更是惊惶。
“真是邪了门,今天不该在这里借宿的,都怪你们嚷着要来投宿。”田古道对两女子发牢骚。
“现在相互指责没有意义,当下紧要的是要赶紧想个办法应付,免得夜长梦多。”
我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认同。
“如果你们刚才真惊动那凶厨,麻烦就大了,只怕不要多久,他们会来对付我们。”经田古道这么一说,两女子紧紧地抓住我们的衣裳,挨在我们身后,生怕那厨子来杀人灭口。
“我们得赶紧逃出去,可这地方前无人家,后无村落,怎么办?”
“我们逃出去的时候,要不要通知其他住店的店客啊?万一他们也遭了毒手,那就惨了。”
“我看还是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于是,我们开始打点行李,给两具死尸换符施法,准备起尸而行。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任我们如何施法,那两具尸体居然一动不动。
“师兄,今天怕是要出事。”
“放屁,乌鸦嘴!”
田古道关键时刻总是沉不住气。
赶尸好比打仗,随时需要提高警惕。尤其在遇到意外情况,或遭遇危险境遇时,当处事不惊。以往,施法后只要念起尸咒,尸体就会自动行走。像今天这种情况,我们也曾碰到过。
我脑子里飞快地寻找答案。
莫非是店家与那厨子对牛贩子吴六从与杀手却无名的死尸施了邪术?
一阵快速搜索,心里还是没有答案。
于是,我决定施展放阴术。
抹下阳火后,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群野鬼死死攥住吴六从与却无名的尸体,有的抱腿,有的拉手,有的扯衣服,有的爬在背上,有的在前面倒推着,里三层,外三层,将两具死尸围个bbr>水泄不通。
那些野鬼的模样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有的没有了脑袋,空荡荡地晃着一个躯干;有的没有胳膊,两条空袖子在风中飞舞着;有的则吐着长长的舌头,似乎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透不过气来;有的不见双腿,只有上半截身子在移动;有的头部黑血直流,直往脸部流淌……其状惨不堪言,令人不寒而栗。
见此情景,我猛喝一声:“大胆鬼魂,此二人与你们无冤无仇,尔等为何死死相拦?待我取虎牙镇尺一并将你们收了!”
众鬼见我要取镇尺,有的慌不择路,逃窜而去。然而,却有很多野鬼,居然毫不畏惧。
我很是奇怪,便开口问道:“你们竟不逃跑,难道不怕被我镇收?”
“我等并非不怕,能早日托生,谁又不想?只是我们血冤在身,如果不能得以昭雪,就算是托生也会怨气难消。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大师收了,还可以给大师的镇尺增添一份法力……”众鬼齐声道。
“你们到底有何冤屈?”我很是纳闷。
“大师有所不知,我们生前都是这家客栈的客人。这个滩头客栈其实是个黑店,专门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老板 4e00." >一旦看到你的荷包鼓胀,或是像个有钱人,就会使唤店小二在半夜下黑手,将客人杀死,然后肢解。更令人发指的是,这掌柜的还把杀掉的人拖到后屋的厨房内,用刀砍碎,然后做成包子和荤菜,供客人食用,以牟取暴利。”
他们说到这里,我不禁心口发暖,一股恶流涌将上来,想要呕吐。
怪不得那肉包子味道不同,还有指甲……
“法师,我们冒着被你降伏不能超生的危险,将你赶的两具尸体拖住,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请你报官,将这个黑店一窝端了,这样,我们也就得以昭雪。”
“真有此事?”
“法师倘若不信,可以去客栈后院的竹林处,刨开后会露出一堆白骨,那都是店家杀人割肉后,将骨头埋于此处,以毁灭证据。另外,那三个杀人犯与店家是一伙的,他们经常假装住店的客人,出去讹骗引诱路人入店,然后见机行事。”
“待我出去勘察一下再作定论。”
于是,我收起放阴术,将情景与田古道说了。
田古道一脸惊愕:“那我们现在是赶尸出去,还是去后院刨地?”
正在我们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外面发出嗞嗞的异响,同时伴有火光晃动。
我们定神一看,却见门外已经被火苗包围,几个店小二正将干柴堆放在房子四周。
“那个领头的就是那个厨子……”田小妹惊呼。
看来是厨子被田小妹撞破后,决定让我们葬身火海,杀人灭口。
“奶奶个泡菜,今天怕是凶多吉少!秀才,火势越来越大了,我们如何出得去?”田古道有些气短。
那屋外的火势正形成一股难以抵御的火龙,要把我们吞噬。
“如果还不突围,只怕就逃不出去了……”两个女子已经被吓懵了。
突然,鬼崽妖一把拉开房门,那火龙直往里蹿。
鬼崽妖脱下裤子,往外撒尿。说来也怪,那尿流所到之处,火苗顷刻熄灭。
鬼崽妖朝着门口一阵扫描,将火龙斩断,打开一个缺口。
见状,已经来不及施法,我与田古道直接背起两具死尸直往外冲,田小妹与王二丫跟在后面逃将出去。
那厨子与几个小二见我们逃了出来,便在后面追了上来,团团将我们围住。那厨子手里操起一99lib?
把尖刀,像庖丁一样望着我们。
田古道发出一声怒吼,那吼声中夹带着绝望的游丝。
我心想,今天真是要遭遇不测了。
正在我们绝望之际,突然客栈的很多房门打开了,住客们见状,纷纷跑下来。
本欲对我们下手的厨子等,只好顺势收起了架势,却恶人先告状,诬陷我们:“各位,这伙家伙是江湖恶棍,他们杀了客栈的两个客人,被我们发现,就放火烧房。”
我们回头一望,我们住过的那座房子已是熊熊大火。
听那厨子这么一说,众人紧紧将我们围住。我们矢口否认。
那厨子指着我们背着的两具尸体道:“你们还敢狡辩!你们背上背的是什么?是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就是被他们杀死的,想背出去毁灭证据。”
经他一怂恿,众人眼冒怒火,扬起手里的棍棒,朝我们步步紧逼。
我们百口莫辩。
群情激奋,场面有些失控。
“大家听我说!”田小妹突然猛的一声娇呼,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乱哄哄的场面顿时恢复了安静。
“他们是赶尸匠,不是什么江湖恶棍。背上的两具死尸也是他们所赶的尸体。真正的恶棍与杀人凶手就是这几个人,这个客栈是个完完全全的黑店。”田小妹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惊惶。
这时,鬼崽妖也趁机挥舞着手里的天禄尸字旗,以证明我们确实是赶尸人。
众人开始将目光转向厨子,他手上的那把尖刀在客房火光的照耀下,发出一阵阵寒光。那厨子下意识地将刀子丢在了地上,嘴里却死不认账:“不要听她妖言惑众,他们是一伙的。”
“我有办法证明他们就是黑店!”见场面开始恢复秩序,我站了出来。
大家竖着耳朵,期待我的下文。
“在客栈的后院竹林处,有一个专门埋人骨头的坑,我们可以刨开看看。”
众人见我这么一说,于是点起火把,找了锄头,一挖,果然露出一大堆人的骨架,还有无数的骷髅,样子很是恐怖。
于是众人转而围住厨子一伙。
那厨子还是不甘束手就擒:“这能证明什么?我看是你们经常假装来住店,然后伺机作案,再将尸体埋在那个地方。要不你怎么知道那里埋了人的尸首?且对地点记得如此精准?”
第四章 妖道方术诈钱财
围观的人大概听那鬼厨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便将目光转向我们,期待着我们作出合理的解释。
想不到这伙恶棍除了杀人,还很有心计,懂得阴诈之术。
“好,我自有办法让你们说实话。”我来到坪中木柱旁,那三个杀人的家伙还绑在柱子上。我指着他们说:“这三个杀人的家伙与店家本就是一家的,经常化装成住店的客人引诱过往路人入店下榻,然后见机下手。”
我让那绑着的三人老实交代,可三人却死不认账。
厨子一伙得意地望着我。于是,田古道走到一个男子的跟前,在他耳边说:“如果你不承认,我就将你嘴巴里的大蒜子取出来,让他们打死你!”
“他威胁我!”想不到那家伙居然放肆喊道。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这些家伙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样下去,显然对我们不利,得想个办法收拾他们。
于是,我暗中施了放阴术,对被店家杀死的众野鬼道:“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是你们报仇的好机会。”
听了我的法令,只见众鬼朝几个恶棍围过去。
其中的一个冤魂朝柱子上一个恶棍撞去,将魂魄附在了他身上。
“大胆狂徒,还不快快将暴行老实交代了,否则你入了地狱也会下油锅。”我大喝一声。
刚才那嘴巴很硬着的恶棍,立马倒豆子似的将一切招供出来。
厨子一伙脸色惶惶,欲夺路而逃,被众人一窝蜂围住。
“别让店老板跑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如梦初醒,朝老板的住处奔去。
来到住处,却不见店老板的踪影。
大家四处找寻,在床底下找到了身子直哆嗦的店老板,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包袱。
大家抢过一看,竟是满满一包亮晃晃的金子。
众人将黑店里的几个人一起绑了起来,捆在外面的木柱上。
这时,天色已经露出鱼肚白。有几个住店的客人自告奋勇跑向衙门去报案。
过了一阵,衙门来了一众捕快,将一伙恶人押了回去。
众人一把火,将剩下的两栋房子烧了。
我们赶着尸体,在众人的目送中远行……
永绥。豆腐坡。
这个地方为何叫豆腐坡,没人知道。
山浅径斜。枯风瑟瑟。一片冷清的空旷。
路上,偶尔也有乡民走过,行色匆匆,脸色铁青。当我们行至一个山庙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伙人围成一团。方感尚是阳间,还闻得到一丝人气。走进一看,才发现是附近的乡民在山庙烧香许愿。
一张八仙桌上摆着一头肥硕的供猪。众人上香,跪拜,嘴里不停念叨,脸上写满虔诚。一个道士手持银剑,挑起一叠神符,在空中飞舞。一阵顶礼膜拜,一阵剑舞西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田小妹和王二丫很是迷惑地问我们。
鬼知道!不过见到一路上悲戚笼罩,估计是出了什么大事。
终于见那道士开始作法。再焚香,再叩首……
只见他让人取一碗松泥,然后从身上取出一枚莲籽,在开水中浸泡一下,种在泥里。
“今天施法,成败在此一举。倘若,不一会儿,这莲子开出了莲花,那我们的祈福就成功了,从此大家平安无事。”道士用辰州官话说道。
人群发出一阵哄声,人们交头接耳:“怎么可能!干莲子种下去立马开花,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面对质疑,道士也不生气,兀自闭目施咒。
不一会儿,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那刚种下去没多久的莲子竟然开花了!
围观作法仪式的人们呆若木鸡,愣在那里,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乡人纷纷对道士露出敬佩的神情。于是,人们排着队,依次来到道士跟前的供桌旁,各自恭恭敬敬地将银元或银票放到桌上。道士很有成就感地正坐在桌子边,很是受用。没多久,人们孝敬道士的香火钱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出于好奇,我们也停下脚步,混在人群里观看。
赶尸与道教,本就多有玄通之处。看完之后,我们觉得这个道士不像个地道的道教信徒,更像个江湖游士。
那道士表演的莲子开花,并非道术,无需道行,不过是野术。其方法为:取鸡蛋一个,去白存黄,放入莲籽七枚,搅匀,封固,放火鸡笼内哺二十一日,取出,用茶洗净。表演时取一粒用开水洗过,种泥中,少顷开花。
但是,这种野术罕为人知,自然能引起人们的惊诧,所以很多江湖人士以及术士,用它来讹人。
“秀才,这道士完全是诓人骗取钱财啊。我们得揭发他,免得别人再次上当。”田古道不乏正义。
我正要劝田古道少管闲事,免得节外生枝。在江湖上混,尽量不要与人结下梁子,以免留下后患。
哪知田古道已经走出人群,来到道士身边,朝乡民道:“各位乡亲,这个道士是个江湖骗子,刚才表演的莲子开花不过是民间野术罢了。你们不要被他迷惑了,浪费了银子。”
那道士先是一愣,哪里肯束手就范,定了定神,稳住阵脚,开始反攻:“大胆狂徒,敢跑出来狂吠,影响本道施法。各位乡亲,我看这个妖徒就是制造祸害的罪魁祸首,最近乡邻所发生的一切事端都是由他在暗中操纵。今天见本道制伏了他的邪术,断了他的邪路,不甘罢休,所以出来诬陷于本道,进行报复。大家不要听信于他,赶紧将他拿下送官。”
没想到恶人先告状,田古道有些急了:“在会野术的人眼里,他刚才表演的莲子开花并不稀奇,更有甚者,种下西瓜籽即可生西瓜来……”
旁边的信男信女表示田古道是痴人说梦。
“有本事,你做给我们看看啊!”旁边的一位老女人认为田古道信口雌黄。
旁人齐声附和着。
“这些把戏必须事先准备好材料方可实施,我一时半会去哪里弄那些东西啊。”田古道回答道。
众人不信服,道士在一旁煽风点火。
田古道干脆将施法的程序全盘透出:“取鸡蛋一个钻一个小孔,去蛋白留蛋黄,将西瓜籽剜出,用官柱、甘草各二钱研成粉末,拌之仍装蛋壳内,然后封其口埋潮湿墙边,不可让其干燥,放七七四十九天即可备用。用时取松泥土一碗,将瓜子放入,喷水数次,少倾即萌芽,即而蔓藤展叶,须臾开花结瓜,如钱大,总共不出一时之久也。”
道士见田古道揭了他的把戏,很是恼火。
按照江湖规矩,将方术秘诀公之于众是不允许的。因为方术大多是江湖三教九流所知晓并使用,发明方术的初衷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并不是用来讹人与欺诈。
“此人满口雌黄,定是那屡屡作怪的妖士,倘若不制伏了他,还会继续作祟,大家赶紧将他捉住,浸猪笼。”
山民听了道士的蛊惑,立即围过来,将田古道绑了,准备将他装进猪笼。
我一看情况紧急,便站起来说:“到底谁是道谁是妖,一时难以定论。不过这个道长所表演的莲子开花确实不是什么祈福所致,不过一般的野术罢了。大伙倘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将刚才所开粉红色的莲花,变为白色。不过,我首先要声明的是,这不是什么神仙保佑,只是把戏而已。”
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无意中看见桌上有道士摆放的硫磺。
于是,我将桌上一个长嘴土砂钵子里的祭品倒了,取供桌上硫磺一小片点燃,然后将土砂钵子倒扣在硫磺之上。不一会儿,估计硫磺燃烧完毕,迅速拿起土砂钵子,将其罩在红花之上。半个时辰后,撤去土砂钵子,花竟变为白色,见者无不称奇。
其实,不过是土砂钵子内装有硫燃烧后的烟雾,可使红花变白。
看了我的表演,听了我的解释,山民们开始骚动。
道士并不肯就范:“各位乡亲,这伙人从何而来,目的何在,是人是鬼,尚不得而知,我看他们是居心不良。我土生土长,在此呆了一辈子,难道我会害大家,会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吗?各位乡亲好好想想吧,不要被外人讹了,这样对驱鬼辟邪没有好处。否则,我们前面所做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啦!”
山民中有人点头,大概觉得道士说得不无道理。
我向身边的山民打听清道士作法的原因。
原来,最近豆腐坡一带,山民们所养的禽畜,经常莫名其妙地夜间死去。死去的禽畜无一例外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看上去是被不知名的怪兽所撕咬虐杀。且遭殃的山民越来越多,面积也越来越扩散。
一时间,这里的乡亲引发了恐惧,人心惶惶,闹得满城风雨。
流传在民间的版本也很多。有的说是附近来了吃活物的怪兽,吃了禽畜之后,下一步就轮到吃人了;有的说是山里有鬼魅出没,而且是饿鬼,一辈子没有吃饱过,所以专找家禽家畜下手;有的说是妖怪来了,村寨会有大祸临头……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附近的山寨笼罩着恐怖的气氛。于是,有年长者认为,必须立马请有道行的法师施法捉鬼祛邪,以还人们宁静。这个道士便是人们请来作法事的。道士,如果确实道行深厚,鬼怪是惧怕他的。而道士做法事,多是用师门秘诀,而非江湖讹人的野术。
看我们的行头打扮,道士..t>早就猜出我们是赶尸匠,见我们坏了他的好事,哪肯放过我们:“各位乡亲,你们看看这一伙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知道不是正经货色。两人男人,带着两个女人,还赶着两具僵尸,还会一些掩人耳目的妖术,他们不是妖灵又是什么!最近各个村寨的禽畜,就是被这两具僵尸所虐杀,而这两具僵尸正是被他们所操控。”
山民听说我们赶的是伤人的僵尸,纷纷后退,但手里扬起扁担等器物,又不肯放过我们。
我一见这场景觉得甚是好笑。因被道士中伤,出于无奈,我只好说:“各位乡亲,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这样,如果我们将制造事端的怪物找出来,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也可以拆穿这妖道的谎言,大家觉得如何?”
山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示意。
道士一见急了:“各位老乡,这伙人是想借机逃跑,不要上当!”
“如果怕我们逃跑,我们把两名女子留下作人质,然后再去寻找作恶的怪物。”
山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觉得我的提议可行,于是表示同意。
田小妹与王二丫急坏了,以为我们想趁机甩了她们:“秀才,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拿我们做人质,你还是男人吗!”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这样交由山民看管,免得我们分心,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们。
那道士也无力回天,只好收拾了法器,愤然而去。
山民拥着两女子回寨。众人散了。
我对田古道发火:“你脑子进水啊,说了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应该一心一意早点将死尸赶回目的地,拖的时间太久,到时尸体臭了咋办?再说,缩短时间,我们还可以多赶几趟尸,这样不就多赚些银子吗?”
田古道无辜地说:“师父也说见了妖术讹诈之事应该制止的……”
这小子居然拿出师父说事,我也没了说辞。
两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先去街市打听情况再作决断。于是,我、田古道、鬼崽妖赶着两具死尸,来到豆腐坡的一个集市。
这个集市每逢三、六、九开市。今天刚好赶集,集市人山人海。
“秀才,我们得想个办法搜集一些有价值的情况啊。我们赶着尸体路上挨个打听显然不现实,我觉得我们不如摆个临时摊子,用方术吸引路人来观看,到时再见机行事。”
“这个主意不错!”
我们找了个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摆开了架势。
田古道和鬼崽妖从酒肆里抱来两大坛酒,将十几个海碗一字摆开,然后将海碗倒满水酒。
准备妥当,田古道指着鬼崽妖放肆地大喊:“快来看,快来看哦,这个小家伙是天下第一酒仙,喝酒不醉。你要是不服,就和他来比试比试,谁要是可以将他灌醉,他拱手将天下第一酒仙的名号承让了,我还将十两银子如数送上。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哦,喝酒不但不要钱,还有得赚噢。”
鬼崽妖坐在海碗前,一副高人的样子。
不一会儿,就有人不断围过来。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鬼崽妖称为天下第一酒仙很不服气:“一个小毛孩,就他这样子也配天下第一酒仙的牌号,我看他是天下第一草包还差不多。”
众人大笑。田古道也不生气:“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鬼崽妖端起跟前的一个海碗一饮而尽。其中的一个年轻人也不示弱,端起一碗一饮而尽。两人你来我往,不觉已是第五碗。
鬼崽妖面不改色。年轻人已经渐渐不支,最后败下阵来。
旁人跟着起哄。另外一个年轻人走上来,接着喝。
你一碗,我一碗,不觉各自喝了八大碗。
“扑通”,突然那年轻人扑倒在地,不省人事,被人抬了出去。大家对着鬼崽妖鼓掌。
这时,一个赤着胳膊的莽汉闯了进来,嘴里不停嚷嚷:“老子喝酒就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难道还有比我更厉害的不成?”
鬼崽妖与莽汉又是一阵恶战。不久,那莽汉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然后兀自睡去。少刻,即发出鼾声,任人推扶也没有反应。
而鬼崽妖却毫无醉意,面不改色心不跳。
“真是神人啊,好酒量,不愧为天下第一酒仙!”
鬼崽妖被人恭维着,脸上挂着天真的得意。
我暗自好笑。鬼崽妖玩的是“千杯不醉”的把戏。
此方预先用中药枳棋子研末,蜜制为丸,如拇指大,并用樟木、葛花各适量,煎水一碗,与药丸服下,即可喝大量酒不醉,因酒入口,性即消。
当然,这种喝法可用一杯醉倒法来破解。用闹阳花、醉仙桃共研细末,藏指甲内,暗弹他人酒中,饮酒者须臾醉倒,饮甘草水即解。
小毛孩喝酒不醉的新闻,在这个小地方一下不胫而走。
不一会儿,很多人纷纷跑来看热闹,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小孩恐怕算不得天下第一酒仙,我还见过一个老者喝酒不醉的,他比你喝得还要多,被他醉到的有二十来个人。”一个补鞋匠站出来说。
“那赶紧将那老头叫来,让他们比个高低!”田古道说。旁人也跟着起哄。
“那老头不在这里,住在我们西村附近的一个深山窝里。”
“那快去喊他来,可以赚十两银子啊!”
“那老头经常外出,很难碰到人,回来时身边偶尔看见带着小孩。”
听了补鞋匠的介绍,我隐约觉得这个老头有些神秘,他知道千杯不醉的方术,不是跑江湖的,就会道术。而经常身边带着小孩,更是不太正常。
我立即找个理由让围观的人散了。待人群散去后,我找到那个补鞋匠,询问那老者的具体情况。
“那老头有些怪异,好像是个隐者,须发花白,不知道从哪里来,且从来不许别人进他的屋子。”
从补鞋匠那里得知了那怪老头的住处,以及其他情况,我们谢了补鞋匠。
“我觉得那老头行为怪异,只怕与这里发生的禽畜虐杀有关,我们得去会会他。”
此时天色已晚,我们三人赶着两具尸体,找了个客栈先住下。
第二天醒来,街头热闹非凡。
我很是纳闷,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怎么也如此热闹。
打开窗户一看,只见街上挤满了人群,人们三三两两,在议论着。
“街头宋家三岁的孩子昨晚失踪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被那怪物掠走了啊?”
“那怪物没有人性,只怕那孩子也已经被虐杀了!”
“哎,这地方没办法呆下去了。”
“官府也不想办法管一管,叫人怎么活啊!”
“以前不这样啊,自从昨天来了两个赶尸的之后,才发生了这种事情。”
我与田古道听到这里,心里很是恼火。
看样子得赶紧将那怪物揪出来。一则可以使乡亲免受惊吓,二则可以还我们自己一个清白。
我与田古道商量之后,决定由田古道留守客栈看护两具尸体。我与鬼崽妖去西村寻找那怪老头。
第五章 白头翁深山养鬼
西村离豆腐坡西区有十里地。
“请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须发花白的怪老头?”我沿途不停打听老头的消息。
路人皆摇头不知。
在离西村还有五里地的一个村落,一位山民提供的线索让我们为之一震。
“昨天夜里,我从外地回家,路过一处山坳的时候,碰见一个影子在坟山里刨地。我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刨的正是我们寨子里胡老六儿子的新坟。胡老六三岁的儿子前些日子出天花,夭折了,就在后山挖了个坑埋了。”
“你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了吗?”
“是一个老头,头发好像是白的,留有一撮山羊胡。我当时就纳闷,这个老头挖人家小孩的新坟作甚?我与胡老六素日交情不错,于是就咳嗽了一声,那老头听到声响顷间就不见了。”
定是那怪老头!可他为何要在夜里去刨坟翻寻新亡小孩的死尸呢?我思来想去,甚是困惑,不得要领。
“莫非是养灵童?”我突然灵光闪动。
养灵童是一种养鬼控灵术,茅山派道士大多通晓这种玄术,通过咒语,使鬼魂为供养者做事。而养鬼,一般以养鬼崽为上品,也就是养灵童。即供养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小孩,年龄越小越好。
因为那些投胎未成的婴灵,未涉尘世,后天心性受尘世影响相对少一些,同时对尘世又有强烈的憎恨心,能量相当之大,强过普通之厉鬼。其不愿返还鬼道,在相对长的一段时间,游离于阳冥两界。若遇有人导引,并能享用血肉,极容易被人利用。因其心重,如果得罪了他,会让使用者家破人亡。故使用者是非常小心的。
要供养灵童,事先就要找到适当的夭折小童。对于养鬼仔,各门各派的法门都不尽相同,大概说来,有四种不同的方法。
一是勾魂法。有心养鬼仔的法师,会先打听清楚何处有童男或童女夭折,同时设法取得他们的生辰八字。待尸体下葬后,法师就会趁夜深人静潜到小童的坟前,焚香祭告,施展勾魂术,然后将预先从树上斩下的一段藤茎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等到藤茎长得繁茂时,施法的法师会再次起坛,使坟中小童的魂魄附在藤上,然后念咒焚符。之后,他必须一面念咒一面操刀斩下坟头的一小段藤茎,再雕成约一个半寸高的小木偶,用墨和朱砂画上小童的五官。
大功告成后,将小木偶收藏在瓮中。不过,施展这种勾魂术前,大多数的法师都会先后勾取一男一女两个魂魄,并且将他们收藏在同一个土瓮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预防天性好玩的鬼仔,由于寂寞难耐而逃离。
大多数时候,鬼仔是日夜都在睡觉的。当主人有命时,会先对着瓶子吹口气,念咒语,将鬼仔唤醒,然后吩咐它们去办事。除非主人食言,多次承诺了鬼仔的事情没有办到,否则,它无不惟命是从,绝不讨价还价。
二是降头术。法师会先到森林去斩一段适用的木头,再用刀子雕成一口小棺木,最后才去找寻童男或童女,甚至是婴儿或未破身之童男童女的坟墓。找到后,法师会堀开坟墓,取出尸体,让它坐立起来,再以用人体脂肪提炼而成的一种蜡烛烧烤尸体的下巴,直到尸体被火灼得皮开肉绽,露出脂肪层,再让脂肪层遇热而溶解成尸油,以预先准备好的小棺木盛之。之后便马上加盖念咒,前前后后念上四十九天,这个魂魄就能听命而供差遣行事。
三是移魂术。这种法术虽是源自茅山,却一致被公认为是邪术,并且阴毒无比,精通养鬼术的法师轻易不会用之。施展此种法术者的报应极为悲惨,如绝子绝孙,或是祸延后代,或是施术者晚年堪怜等等。
看中目标之后,这类法师会先种植元菜,每天画符焚化之后,以符水浇灌元菜。如此,当婴儿瓜熟蒂落之后,法师也会将元菜一刀割下,再烧符作法。如此,就可将婴儿的魂魄偷龙转凤,移到法师要它附魂的对象上。
由于婴儿被收魂之后会狡死,故此这种法术被喻为阴毒。
四是追骨术。这种法术是将夭折的小童,开棺撬出,再开膛破肚,取出肋骨。如是童女,就取右边第四根骨,如是童男,则取左边第三根骨。
取得骨头之后,法师再念咒作法,也可以将鬼仔收魂,供己差遣。
养灵童这种道术,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师父提起过。
他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宋朝年间,辰州府这个地方有一个将军,他有一个儿子,从小就深得将军父亲的喜欢。可是很不幸地这儿子却因病而去世,将军非常伤心,在悲伤之余他便把儿子一部分骨灰,放进一个小樽中,并随身携带。原本只是作为纪念的目的,但说也奇怪,每当他挂着这个小樽出征时,必能得胜回来,而且每遇到意外之时,就好像有人协助一般,必定能化险为夷。因此,这个做法便传开了,很多人照着这样做。
养灵童,是术士养鬼中的一种。在古代,经常有道士长期在深山老林中修习,收一些有一定能量的孤魂野鬼,为其飞报阳冥两界的信息,及提供生活起居上的方便。但在后世,却蜕变成一些人的谋生手段,由道而成巫。
豆腐坡一带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似乎就可以看到操纵者的身影。一想到这,我越发觉得这里有鬼童作祟。
于是,我加快脚步,赶往西村那怪老头出没之处。
一边赶路,一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这种道术我没有见过,加上田古道又没有在身边,一切都得靠自己。
“那怪老头会不会真的养了99lib?灵童,或是供养了很多野鬼和死尸?”一路上我不停在心里琢磨着。
我记得曾经听师父讲,辰州府、永顺府以及贵州等深山老林之中,有术士养鬼赚钱。即将养成的鬼或灵童高价卖给别人,买灵童的人大多心术不正谋取暴利,或是有沉冤在身又不得报,只好请灵童报仇。得鬼崽者,确实有呼风唤雨之异能,被众多人所求。
师父说,辰州府一带的术士养鬼的方法,与其他地方不同,其做法也很特别且恐怖。
具体做法是,先把一个胎死腹中的婴尸取出,然后把整个婴尸用特制的药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为其举办法事和念咒,四十九天后就会干缩成有如手掌一样大小,然后再交给供养者带回供养。每晚十二点供养者必须滴血供养婴尸,当中不能间断,否则要 91cd." >重新开始,当滴血满四十九天后,就可以开始求他办事。
另外,养尸者还需要于每月的初一、十五晚上十二时滴血供养一次,每次供香火九炷。
看到身边的鬼崽妖,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鬼崽妖也是我们养的灵童不成?他在我们遭受不测的时候,总能帮我们化险为夷。
胡思乱想的时候,才发觉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山林。
抬头一望,岔路口的一个木牌子上写着“西村”。我们顺着路牌进山而去。路上几乎没有人影。
山深树密。突然,鬼崽妖扯住我的衣袖一顿猛摇,手指向山腰。我顺着鬼崽妖的手指望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山腰若隐若现。但又一下想不起是谁的背影。
一阵沉思,终于记起就是昨天那个表演莲子开花的道士。奇怪,他跑到这深山来干什么?难道他隐居于此?或是有别有用心?
我决定先跟踪他再做计议。我与鬼崽妖悄悄跟着他前行。不一会儿,翻越了一个山坳之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窝,只见他回头张望了一番,往荆棘丛里一钻,突然不见了踪影。
我心想:这妖道不会给我们下套吧?事已至此,也顾不了这么多。
我与鬼崽妖急忙来到他消失的丛林处,寻望了一阵,终于发现荆棘丛中,有一个很不打眼的小洞口。我们沿洞口而入,居然是一个很大的山洞。
入得洞来,顿感豁然开朗。那山洞足可容下数百人。令人奇怪的是,山洞里居然摆放着一尊老子塑像,还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一杆拂尘放置于老子像前的桌上,那桌子却很洁净。
看样子,这山洞里有人活动。在山洞里呆了一会儿,山洞内却寂寞无声。
我们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发现老子像的背后又有一个洞门。
探头出去一看,居然又是别有景象。出了洞门,一座矮矮的茅草房子很突兀地立在山窝里一个难得的平地处。
我与鬼崽妖溜了过去,听得里面有人说话。
“师兄,有劳你施法,仙人桥那个榨油坊老板拜托的事情已经办妥。”
我从窗户往里偷窥,发现说话的正是昨天施法的道士,另一个则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副道士打扮,应是我要找的怪老头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没有料想到,这两个道士是师兄弟。
至于刚才他们说的王村榨油坊老板的事情,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仙人桥一个榨油坊老板续弦,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妻,却不想这女子生性轻浮,过门没多久便红杏出墙。不久,事情被榨油坊老板得知,他心里对妻子及其情人恨之入骨,只想一并收拾了。因为自己在当地有头有脸,又不想背官司,只好藏书网忍声吞气不动声色。
后来通过江湖线人搭线,访得西村深山养灵童的道士可以凭借鬼崽之异能去控制他人的思想和言行,替人解除心病。
榨油老板便重金相许,请道士作法,帮他了却心事。
某日,其妻同其相好在某客栈开房后便再不见出来,后店小二开门进去,两人紧紧相拥,但已肌肉相生相连真正成了一体人。送至医馆,郎中发现两人心跳均正常,但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两人分离。
这对奸夫淫妇,就这样在众人的围观与唾弃中,相拥了两个时辰,之后却自动分开。待二人惊觉后,便双双在众人的眼皮下跳楼自尽。
“师兄,这是那榨油坊老板的酬劳,请你查收。”自称师弟的道士拿出一个装满银子的皮囊。
白发道士接过皮囊,从其中拿出些银子给了师弟,然后一把将皮囊丢在了身后的床上。
“这一次,眼看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没想到昨天突然冒出几个赶尸匠,坏了我们的计划。师兄,我按照你的吩咐,昨夜掠了两个小孩,放在豆腐坡的一个山旮旯里。过些时日,我们再将两小孩处理了,给你送来养鬼崽……”
这两个妖道果然够狠毒的!我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宰了他们。但是想再看看他们到底还要搞什么鬼,便暂时忍住。
原来,豆腐坡附近一带最近遭莫名其妙虐杀,完全是这两个妖道所为。
白发老道操纵灵童作祟,制造恐怖气氛,再由其师弟出面施法,散布谣言,然后四 5904." >处骗取山民巨额供奉和香火钱,获取不义之财。
“明天下午,你去街头最热闹的地方散布言论,说失踪的小孩是赶尸匠所害。你再警告那些乡民,一定要赶紧将那..几个赶尸匠浸猪笼,否则还会继续有小孩失踪。”
“为了让那些乡民信服我们的说法,你去的时候带上一只活猴子,将其挂在街头的木杆子上说,不一会儿这活猴子便会遭受怪物所袭,咽喉断裂,气断而亡。到时我将灵童带在身上,在一旁暗中施法,助你一臂之力……”
两个妖道在屋子内一阵计谋。我咬牙切齿,想与他们斗法。
但是,转念一想,即便将他们收服了,乡民们也不一定相信我的说法。
俗话说,捉奸捉双,擒贼擒赃。这样才有说服力。我决定暂时忍住冲动,将计就计,给这两个妖道下个套子。
我往屋内注视了一下,想寻找道士所养的灵童,没有发现,却看见屋角桌上整齐地放着几个巴掌大的骨质小棺材,难道那里面装的就是灵童?
我拉着鬼崽妖往回转,经过山洞时,却意外发现老子像的背后藏着一排巨嘴沙罐子,大大小小,有七八个之多。
“鬼崽,鬼崽!”鬼崽妖围着那些沙罐不走,我赶紧将他嘴巴捂住。
见鬼崽妖如此反应,我便打开沙罐的盖子,惊然发现里面用药水泡着婴儿!
我颇为震惊,将其他沙罐也一一打开,居然每个罐内都毫无例外地装着婴儿。
这些婴儿体积、年龄不一,最小的还未成形,估计是娘肚子里的胎儿。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光景。
而在沙罐的侧面,还有几个木匣子。
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小木人,小木人身上贴着神符。
我猜想,这些都是那妖道所供养的鬼崽。便将沙罐搬到洞外,倒出里面的婴儿。同时念了超生咒。念过超生咒,这些婴儿的魂魄便游散了,不能成为灵童,不能被人操纵。
同时,我将木匣子也一起拿了,出洞而去。
下得山来,我将木匣子打开,把小木人扔进水里,让它随着溪水漂流而去。
回到街上客栈,我与田古道将情况讲了,尔后耳语一番,田古道发出会心一笑。
我连夜赶到族长家里,将情况与族长通报了一番。族长也算通达,表示愿意明天配合我们的行动。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此处最热闹的街口摆好阵势。族长也组织了很多乡邻来看热闹。
田古道出面道:“等会那妖道会来散布谣言。他一定会这么说:‘昨夜失踪的两个小孩是赶尸匠所害,你们一定要赶紧将那几个赶尸匠浸猪笼,否则还会继续有小孩失踪。今天我特意带了一只活猴子,现在将其挂在街头的木杆子上。不一会儿这活猴子便会遭受怪物所袭,咽喉断裂,气断而亡,这都是赶尸匠搞的鬼’,妖道说这些时,大家一定要保持镇静,不要让那妖道发觉,坏了我们的计划……”
众人听田古道这么一说,既惊奇又期待。
我们隐身退去。
过了一段时间,那妖道果然肩上搭着一只猴子往热闹处走来。他立定之后,招呼众人过去,果然开口说那番话。
围观者不语。人群里还是几个人忍不住发笑。
道士见没有效果,出乎自己意外。
我与田古道混在人群里,四处搜索,却不见白发老道的身影。
寻觅了一番,终于发现那白发老道躲在街头一家酒肆的楼上,正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不好!那老道开始操控灵通了!”我叫了一声。嘱族长带几个壮汉随我去酒肆楼上捉拿老道。
只见那白发老道手里拿着一个小棺材盒,将盖子打开,露出一个木偶,嘴里念着咒语。
鬼崽妖跃上前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打落。
“将他拿下!”
白发老道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绑了。手里的棺材盒跌落下来,我将木偶捡了。
众人将白发老道押到街口,那个带猴子的道士还在煽动,鼓动围观者盯住那木杆子上的猴子……
见到自己的师兄,他一下蒙了。围观者一拥而上,又将其绑了。
两个人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旁人纷纷将鸡蛋、蔬菜叶子扔向他们……
我将白发道士的木偶施了咒语,然后用火焚烧了,并嘱乡人去后山的山洞将两个小孩救出来。
族长也已经让人将田小妹与王二丫送了过来。
两女子见了我们,甚是高兴,知道了原由之后,朝我们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们几人辞别族长与乡民,继续前行。
望着这主仆二人,我觉得她们确实是个累赘。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如果无需顾及她们,我们处理起来就要轻快多了。于是,便想将她们撵走,免得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我将想法悄悄与田古道说了。田古道脸上露出别样神情。我看出他并不情愿。
实话说,赶尸绝对是天底下最寂寞乏味的活计。天天面对的是不会言语的死尸,即便有同伴一起赶尸,因为这个行当的规矩,一路上也不能肆意嬉笑。
目前,有两名女子为伴,这种寂寞与压抑的情绪,都得以一定程度的稀释。
尤其是女人身上释放出来的特殊气味,可以使人精神抖擞,心情愉悦。
任何事情,有其利,必有其弊。赶尸是一件与女人无关的事情,因为按照规矩,女人是不能从事赶尸行当的。而我们赶尸还带着两名女子为伴,这种待遇恐怕只有我们才享受过。在任何门派任何赶尸匠眼里,这都是无比荒唐的事情。
如此下去,我们新创立的“明派赶尸”,快成为“花派赶尸”了。
撇开这种荒唐不说,女人在关键时刻容易成为我们的包袱,尤其遇到突发情境,会增加我们的顾虑,束缚我们施法。
于是,我执意让两名女子离开。田古道即便很不情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说,好歹我还是师兄,还是要尊重的。
听说我们要赶她们走,田小妹与王二丫没有了适才的喜悦,一脸的不高兴:“哼,你个死秀才,我们还不愿意和你同路呢,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稀罕!”
两个女子怒容满目,拂袖而去……
第六章 牛贩子入土为安
见到两个女子离去,田古道情绪有些低落,鬼崽妖似乎也没有了先前的活泼。
我不理会他们,三人赶着两具死尸默默前行……
两女子走后,少了些欢快,气氛甚是沉闷。我一路上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赶尸这个行当不许女人加入?难道仅仅是因为女人身上阴气比男人要重吗?
田古道说是因为女子天生胆子小,且体力不够。倘若女子身上有英武之气,这些都不是问题。大凡跑江湖与习武的女子,身上的阳气就比一般的男人要浓。
“秀才,要不我们再将明派赶尸进一步发扬光大?”沉闷了很久的田古道再次来了兴趣。
“如何发扬光大?”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弄个花派赶尸吧!”
“>花派赶尸什么意思?”
“以前赶尸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这样路上太沉闷。我看不如让女子也加入进来,把赶尸人由清一色的男人改为男女混编组合,保证每一个赶尸队伍里有一名以上女赶尸匠。我们这就招收入门女弟子……”
“赶尸这个行当创办数百多年以来,就只允许男人赶尸,这里面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已经坏了赶尸必须低调不张扬的规矩,倘若再破规矩,只怕有辱师门,被江湖笑话。”
“怕个鸟!反正我们已经搞成明派赶尸了,早已坏了规矩。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嘛!再说,规矩也是人制定出来的,既然是人定的,就可以变通。”
“这个问题要慎重,比明派赶尸要严重得多!知道为何数百年来大家一直遵循这个规矩吗?”
“为什么?”
“我想,我们的祖师爷与前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想想啊,赶尸人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如果搞成男女混合赶尸,定是要出问题的。”
“出什么问题?”
“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男女混在一起,势必会日久生情,谁保证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来?就算是真心相爱,也不能保住童子身。我想,这大概是赶尸人为清一色男人的缘故。”
两人没有扯出个名堂来,不过总算找了个话题,给一路寂寞增添了几分趣味。
闲聊之间,不觉来到了拐带坡。
拐带坡是我们这次赶尸的一个目的地。
牛贩子吴六从的故乡就在这里。
我们来到一处老屋场,打听到吴六从的亲人。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说自己就是吴六从的兄长。我们将情况与他说了,老者顿时眼睛发红,干瘪的眼眶蓄满了浊泪。
老者问:“我们请的赶尸匠好像不是你们,怎么换了人?”
我们这才想起给吴六从赶尸,是接受了那一高一矮两名赶尸匠的委托。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赶紧道:“当初接尸的人,是我同门的师兄弟,因为他们临时有事,便委托我们来赶尸。”
老者这才释怀。我们办理了移交,准备离去。老者死活不让我们走,并嘱人去喊吴六从的妻儿过来。
“我的个天啊,你个砍脑壳的,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先走了……”一个老妇人见到吴六从的尸体,嚎啕大哭,他身后几名成年男女也跟着哭泣,几名男女应是吴六从的儿子儿媳。几个小孩怯怯地扯着哭泣的大人的衣角,估计是吴六从的孙子。
听到哭声,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轰然倒地。乡邻们见状赶紧将死尸抬进早已准备好的棺材。
因为那几个赶尸男子已经将酬劳付足,我们也没有揭他们的老底,给他们留了条谋生的生路,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我们准备告辞,继续赶路,却被孝子们留住。
按照当地风俗,死者入葬时必须请道行高深的术士作法。孝子们邀请我们给吴六从做法事。我们也没有推辞。我让鬼崽妖看住杀手却无名的死尸,免得给吴六从做道场时惊了。
民间的下葬仪式本来就是非常讲究的。我按照规矩给他们指点了一番。
在挖墓穴之前要祭祀开山,孝子要烧香点烛行开山礼。然后我画了太岁,开山的时候要避开太岁的方向,不然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丧家就会遭受到祸害。
开山的时候,在做墓穴的地方前后打个木桩,然后让孝子在打木桩的范围内用锄头挖三下。接着请人过来做穴,做好之后再把太岁的画像烧掉。
接着是祭祀墓穴。祭祀的时候,田古道把一只公鸡杀死.,用它的血来祭奠。公鸡不会马上就死去,而是在墓穴里反复扑腾,这时,公鸡死在墓穴里的哪个部位,哪个部位的子孙就会兴旺发达。公鸡扑腾下来的鸡毛叫做“凤凰毛”,必须要拣掉。根据公鸡倒地的部位,我勘察了一下,吴氏后裔没有什么异象,也就是说,吴家孝子的后代不会大富大贵,只是平常人家而已。
下葬的时候,我让孝子用草编了五谷囤,里面装满了五谷杂粮,放在墓穴里,囤口上面盖着一张小烙饼。在墓穴里放一个陶瓷罐,罐子上面放一盏豆油灯,叫做长明灯。同时在墓室上嵌一面铜镜,象征太阳。
在吴六从灵柩放进墓穴的时候,我嘱人接连放炮,算是为死者饯行去阴间,如果不放炮,死者就会因为忍受不了黄泉路上的寂寞,而折回阳间,如果这样,死者的灵魂就会游离在故乡附近。
下葬的时间也是要讲究的,必须是太阳落山时灵柩才能落土。落土的时候抬灵柩的八个人拽着棕绳徐徐放下,四平八稳之后,我让孝子抓起泥土扔到灵柩上,这叫做“添土”。灵柩下去之后,先要盖一层薄土,再把墓穴里扫出来的土撒在上面,之后要放上一只碗,叫做“衣饭碗”。这样做是为了以后迁坟的时候动作轻些,免得惊动亡灵,招来不幸。
民间的习俗认为,人死后的灵魂随时可能从坟墓里跑出来,跟着活人回家。
所以下葬的人必须绕墓转三圈,在回家的路上严禁回头探视。否则看见死者灵魂在阴间的踪迹,对双方都是不利的。
埋葬之后,我嘱大家用酒洗手,用来驱除晦气。最后举行了辞灵仪式,祭拜死者的灵位,并画了些神符,嘱孝子将斩邪符贴在自家门窗之上,并将保佑符烧了,用水酒口服。
一切完毕,田古道用罗盘勘测了一遍,没有发觉异样,我们便辞别而去。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觉进入龙山境内,来到了一个叫树木洞的地方。
树木洞上接打虎溪,下承里耶。这里往北去四五里地,即至打虎溪。
打虎溪,顾名思义,这一带经常有大虫出没。
打虎溪的来历是有故事的。说是乾隆年间,当地一位向姓小伙子,是个大孝子。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自幼由母亲抚养成人,等他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母亲却得了一种怪病,访遍了当地的名医,都不见好转。后来有一位云游至此的郎中给开了一个药方,说是按此服用包准治愈。这个郎中却没有向他们收取钱财,姓向的孝子觉得这个郎中的话可信。
可是,这个药方里需要老虎的胡须做药引子。孝子没有多想,便拿了一根打虎棍径自去了深山蹲守,准备打虎。
这深山之中,由于有大虫猛兽出没,平时很少有人进去,即便进去也是数人结伴而行。话说这孝子进去了一天一夜,却不见人出来。
乡亲们认为孝子只怕已经被大虫吃了,于是便结群进山寻人。找了很久,终于在山里的一片密林处找到了他。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浑身血迹,全身被老虎的利爪击得稀烂,一条胳膊已经被老虎咬断。
在离他不远处,人们发现一只已经断气的大老虎。
人们赶紧将老虎与孝子抬回寨子,并将孝子救了过来。
孝子母亲服用了老虎须做药引子的单方之后,没有多久果然康复了。
后来,当地的人们感动于他的孝心,便将流经当地的一条溪流命名为打虎溪,以此来纪念他。从打虎溪的典故与名字,即可知道这一带山恶林密。
树木洞,其实也不是什么洞,只是一个山谷的入口而已。我们由树木洞而入,却是石阶不绝。
蜿蜒曲折、错落无章的石阶,镶嵌在山谷密林之间,犹如云游的神仙遗失在此的一副天梯。那石阶由低而高,连绵不断,容易使人产生拾阶而上即可登步天堂的错觉。
我们顺梯而上,几经弯转,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村寨。进入村寨,发现寨子规模并不太小,估计有上百户人家。
此时,天色已晚。我们担心前面没有村寨,又有猛兽出没,决定在这里寻个地方过夜。
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们是赶尸匠,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留夜的,却纷纷推荐我们去村寨角落的鬼屋住宿。
后来我们才弄清楚,这栋叫鬼屋的房子在当地算是豪宅了,但是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大约半年以前,这屋子开始闹鬼,主人本是这里的富绅,因不堪鬼魂骚扰,最后举家迁往城里居住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离开时留下话语,说谁胆子大敢去居住,这房子就归谁……”当地的村民如此介绍。
据说当时房主建筑新屋,屋既落成,即移居新院。可没多久,其厅堂常于夜间闻多人行走声、哭声、笑声。主妇从房内隙中窥之,见有男妇数人,皆着古衣冠,高约二尺许,在地上或立或坐、或哭或歌,千奇百怪。一闻人声,顿然消逝。又于日间常见大蛇长二丈余,以尾悬于梁上,下垂其首,掉舌吐须,凶恶可畏。屋主不堪其扰,携眷移避他所。
“冲着这栋豪宅,很多自恃胆大的人进去居住过,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过完一个整夜的,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吓得神经失常。我们村里的李大胆就是被吓得脑子失常的……以前有一个鳏夫吹牛说自己不怕,进去之后一个晚上没有出来,大家以为他平安无事,等到第二天还是没有出来,白天大家进去一看,他早已身体硬挺,气绝身亡……最初被主人请来镇邪的巫师,当晚也尿湿了裤子逃跑了……”
关于这座房子的故事很多。
当地人说,你们赶尸匠有法术,如果胆子大的话,今晚可以借宿那里。
我与田古道听他们这么一介绍,对这座房子表示出兴趣。于赶尸匠来说,鬼魂并不可怕。
于是,我们决定晚上住在鬼屋,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鬼在作祟。
来到鬼屋前,才看清楚这是一栋颇具规模的吊脚楼,依山而建。从其规模即可看出主人的富有。鬼屋的前坪已经长满杂草,窗户木梁上结满了蜘蛛网,一副荒凉的景象。
从外面望去,只见屋内黑幽幽的,此时,一股山风吹来,山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让人顿生惊恐之感。我们三人赶着杀手却无名的尸体朝屋里走去,进得屋来,一股寒意迎面扑来。
我们将房子扫视了一番。上下分为两层,如果算上顶楼的阁楼,应该是三层,大大小小的房子共有二十一间之多。里面堆了些破旧的家具,估计是主人搬家时丢弃的。
为了防止蛇鼠骚扰死尸,我们决定住在二楼。
将死尸安置在门角楼后,我们敲打火镰,点燃了从老乡那里拿来的火烛,草草吃了些点心,然后拿过一条布满灰尘的凳子擦拭了,静静坐下。
鬼崽妖却闲不住,爬上爬下,四处探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整个村寨淹没在黝黑的夜色里,只有几盏忽忽悠悠的油灯宣示着这里还住着人家。
我们朝窗外一瞥,却发现有人影晃动,原来,这里的村民听说我们入住了鬼屋,邀约而来看热闹,却不敢接近屋子,远远地站定,交头接耳,大概是在议论我们是否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秀才,那些远处看热闹的村民,一定认为我们活不出去。我看我们还可以设个赌局,顺便赚点银子。”田古道对赚钱总有天赋。
“这个赌局如何设?银子又如何赚?”我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
“你想想啊,这些村民大部分甚至全部绝对会认为我们今天晚上会被恶鬼弄死,我们肯定保证自己不会死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下个赌局。如果我们今晚没有死,那村民就将下赌的银子给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死了,我们就将银子给他们。”
“可以试一下。”我被田古道蛊惑,也动了心。
于是,田古道快步下楼,来到前坪。村民见状,不知所以,纷纷后退。
田古道不理睬这些,放开嗓子喊道:“下赌局啦,下赌局啦,快来下注啊。赌我们今晚安然无事的站这边,赌我们今晚命丧鬼屋的请站那边。”
站在远处的村民听田古道一叫唤,明白了意思,饶有兴趣围将过来,并议论纷纷。
“新鲜,还有拿自己性命下赌注的!”
“我看这伙人真是不知死活。”
“这屋子就没有人活着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活着出来。”
听旁人这么一说,田古道脸上露出笑容,说:“是啊,既然你们都认为我们不能活着出来,那就打个赌啊。我们就此设个赌注,大家有兴趣不?”
田古道连忙从鬼屋内堂搬出一张破旧的八仙桌,用力一吹,然后用衣袖将灰尘拂扫了,坐下。
“这人怕是疯了,拿自己的命来赌!我愿意下赌注!我赌你活不了!”一个年轻人第一个表态。
“我也愿意参加赌注,可是万一你死了,那谁来赔钱啊?”旁边一个年岁稍长的男子质疑。
“是啊,万一你输了,我们找谁要钱啊,这不是诓人吗?”众人立即附和。
“你们放心,我兜里有的是银子,如果我们真死了,那你们将银子私自分了就是。师兄,将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
听到田古道的叫声,我立即嘱鬼崽妖将装银子的布兜送了出去。
田古道接过布兜:“大家看清楚了,这里面有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铜线,够不够?”
众人直咂舌头:“真有这么多银子,足够了。”
“赌一赔五怎么样?”田古道是庄家,提出建议。
“赌一赔五太少了,不刺激,玩大点,赌一赔十吧!”第一个搭腔的年轻人高喊。
“对,赌一赔十才过瘾!”村民齐声吆喝。
“好,那就赌一赔十!谁来做公裁人?”
大家一致推荐一位长者,看得出老者在村寨里很有威望。
老者也不推辞,点名一位中年穿长袍的中年人做书记,专事名册记录。
于是,大家开始下注。
“我下一百文,赌死!”
“我下五十文!赌死!”
“老子下一钱银子,赌死!”
……
“我下三千文,赌活!”这时一个男子钻了出来。
前面都是赌我们死,突然冒出一个赌我们活的,且要下赌注三千文!要这样算下去,如果我们没有死就要赔三十两银子!那还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我后悔田古道不该玩这鬼赌局。
第七章 田古道鬼屋打赌
我隐约感觉田古道也是脸色大变。显然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情况。
“一边去,李大胆,别在这里瞎搅和!”公裁人老者一声呵斥。
原来是本村以前在鬼屋被吓成精神失常的李大胆。真是虚惊一场!
李大胆却不理睬老者的呵斥,仍然吵着要下赌注。
老者道:“再不走,我就将你丢到鬼屋过夜!”
很是奇怪,刚才还不依不饶的李大胆听了这句话,居然脸露惊恐,慌忙逃跑了。我很是诧异,难道这鬼屋真有这么恐怖吗?
显然,按照赌注,赌我们死的人越多,下的赌注越大,我们赚得就越多;赌我们活的人越多,下的赌注越多,我们赔得也就越多。
由于李大胆的出现,引来一阵吁声。
“我下一千文,赌活!”在李大胆之后,居然又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村民,此人看上去是跑江湖的。
于是,大家都骂此人脑子进水。迎来一大片取笑声、讽刺声。
“你考虑清楚哦,现在要改还来得及。”公裁人规劝他。
“不改了,我就赌他们活!”江湖汉子回答斩钉截铁。众人摇头,露出一脸惋惜。
这个江湖汉子难道看出了我们的法力?我当下也很是郁闷。
下赌注的人越来越多,继续着,有的闻讯正在赶来,生怕错过了看热闹和赚钱的机会。
“大家静一静,现在我来宣布一下下赌的情况:赌死的四十二人,共下注十一两四钱银子。请赌死的人站到左边对号!”公裁的老者喊道。
于是,呼的一声,几乎所有的人一下都站到了左边。
公裁老者继续喊:“赌活的两人,其中庄家一人,为田师父,还有一人,是王大炮,下注一吊钱!请站到右边!”
这时只有田古道与王大炮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与左边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
见到这种情况,众人大笑不已。按照赌一赔十的游戏规则,如果今晚我们没有丢了性命,除了支付王大炮十两银子外,我们还应该进账一百零四两银子!
本来我对今晚的胜算还是很有把握的,但是刚才看了李大胆的表情,心里不免打鼓。
为了防止我们跑出鬼屋作弊,村民选举了几个壮汉在远处观察。
田古道进得屋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哈哈,秀才,这次我们发大了!幸好赌活的人只有一个,奶奶个泡菜,要是多几个,我们还不赔死!狗日的李大胆愣是把我吓个半死!”
“我看我们轻视不得,这屋子内估计是猛鬼,小心..为妙!”我给田古道泼了点冷水,我心底还是担心发生意外。
田古道听我这么一说,也变得谨慎起来。此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我们开始布置辟邪之物。
我们从屋子里找出几个扫帚,将扫帚反着倒放于墙角,这样可以保证人安然入睡。其实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我们今晚压根儿就不打算睡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设置一下比较放心。
接着,我们开始在大门口、后门各放了一只大瓷碗,碗里盛满一整碗干净水,然后在碗口外沿围上一条打了活结的红色丝线,再用红线纵横相间封住整个门洞。这样可以防止外面的鬼跑进来,也可以防止屋内的鬼跑出去。万一有鬼经过此处,只要碰到水碗,就会落入碗中,因为水已经施法,成了辰州符水,可以煮鬼,鬼入水,便成油炸鬼。
田古道在所有的门窗上贴了辰州符。在我们呆的房间的入口还加贴了降妖万能符。尔后,再回到二楼布八卦阵。
我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古代方孔通宝,用红线穿起来,围绕我们自己和死尸布置成八卦图形。因为古钱历经万人之手,可集众人之阳气,以抵御阴间鬼魂。
布置妥当,我们不敢大意,重新察看了一下,才退回二楼房间,然后再在死尸上加贴了定神符。
我料想半夜子时之前,那鬼魂绝对不会出来作祟,为了养足精神对付恶鬼,我决定先打个盹。嘱田古道一定不能分神与睡觉,同时示意鬼崽妖监督田古道,免得他支撑不住也见周公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子时,田古道正逗着鬼崽妖玩耍。我责怪田古道没有及时喊醒我。
田古道说见我睡得很香,没忍心打扰我。
于是,我让田古道也打个盹。鬼崽妖却毫无睡意。
我接着逗玩鬼崽妖,两人玩了一个多时辰,鬼崽妖终于开始打呵欠,不久即合眼睡去。只剩下我一个人静坐着。
其实,静坐的时候,闭眼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很多脏东西使人产生幻觉,如果静心合眼则看不见。
我一直就这样静坐着,却不敢闭眼,怕闭眼后睡了过去。
为了消磨时光,定神静心,我念起了太上老君的常清净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夜,死寂。
我就这样静坐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时突然闻到鸡鸣声,继而又听到远处更夫敲更的声音,此时已是四更时分。我心里想,这屋子哪有什么猛鬼,看样子今晚很平静,大概是我们贴的神符,布下的八卦阵发生了作用,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根本就没有一点鬼影子。
正在我庆幸的时候,突然,隐约闻得外屋有异响。
听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我以为自己听觉错误,便竖起耳朵,屏息敛气,侧耳倾听。
还是沉寂。突然,阴风忽袭,烛光闪烁,火焰的影子照在墙上,显得诡异莫测。
“不好!”我立即摇醒了身边的田古道和鬼崽妖。
“脏东西来啦?”田古道惊然坐起,顿时清醒不少,严阵以待。我感觉已有游魂入屋。
“秀才,这鬼魂一定是藏在屋子内,并非外面进入。因为我们早已在门窗等入口施法、贴符、布阵。鬼魂不可能进得来!”田古道分析道。
人死之后,躯体逐渐腐朽,而灵魂则成为鬼魂,其中有一些鬼没有进入阴间而继续游荡于阳世,或在夜里离开阴间潜入阳世,出来作祟施乱。如有鬼魄作祟,则要以符箓、经、谶、咒等缚鬼、驱鬼和杀鬼。
又一阵阴风吹来。烛光摇曳几下,忽然熄灭了。
我与田古道没有说话。房子内陷入一片寂静。
“嘭!”不知哪里发出一声异响,分不清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秀才,那东西终于现身了,准备为我们的一百两赌银而战吧。”田古道重新点燃了火烛,低声对我说。
说来也怪,烛光重新燃起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为了争取主动,把握时机,我让鬼崽妖出去探一下虚实。
就在鬼崽妖出去的当口,突然又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好像楼下与楼上同时发出。
就在这怪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听到远处村寨的狗狂吠不已,彼伏此起,发出惨烈的吼声。
“不好,这狗如此叫下去只怕会惊尸。”
我们赶紧念起哑狗咒,不一会儿,村寨又恢复了宁静。
“吱吱,吱吱……”突然,鬼崽妖脸色惶惶,惊恐地进来。
鬼崽妖用手朝楼上指了指。
“难道恶鬼在上面的阁楼?待我去看看……”田古道起身要上楼。
我一把拖住他,低声喝道:“去不得,否则就中了那鬼魂的计谋。”
“鬼还会使计谋?看来真是只狡猾的厉鬼!”
“是的,你看它发威在试探我们,说明这只恶鬼并不唐突,我们要备加小心才是。”
“秀才,你说这恶鬼使的计谋?”
“刚才就是要吸引我们去楼上观看,如果去了就正好中了它的诡计。”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嘛!”
“这鬼魄是要将我们化整为零,然后各个击破。所以,我们现在不要出去,只要它不进这个屋子,我们就不要理睬,免得分心乱了阵脚……”
“秀才厉害,你分析得有道理!我们只管守住这间屋子就是了。”
又是一阵沉寂。少顷,只见烛光频闪,我恍惚见到门口一个影子飘过。
田古道起身,在门顶悬吊了一把桃木剑,在窗户扣撒了一把糯米,然后回座静养。
正在我专心盯着房门的时候,突然又是一股阴风吹来,火烛再次熄灭。
“秀才,要不要再点燃火烛?”
“当然要,一次燃两只,快点!”
一会儿,房子内重新燃起火烛。我们的眼睛尚未适应过来的时候,鬼崽妖用手推了我一把,嘴巴朝屋内的一个角落撅了撅。只见角落里,先前静止的一把无人坐着的摇椅在不停地自己摇摆着……
我与田古道不免骇然。门口和窗户都已施法,且驱鬼神符、缚鬼咒、杀鬼法器也一并上齐了,为何那摇椅在自己摇摆?难道恶鬼已经进屋?倘已进屋,为何又能突破层层法网?莫非真是罕见的猛鬼?
“秀才,看来真是猛鬼!现在怎么办?”田古道也有些惶然,在我耳边低声道。
“以静制动!在八卦阵没有突破之前不要擅自行动,那恶鬼想扰乱我们的心志,千万不要上当。斗鬼千万不可先自己乱了阵脚!”
“八卦阵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突破了,还有得玩吗?”田古道见我漠然的样子,有些急了。
我嘱田古道、鬼崽妖靠近我,三人以品字形背靠背席地而坐。这样阵势可以从不同的方位观察情况,便于及时施法以及调整战术。
那摇椅自动摇摆了很长一段时间,见我们没有理睬,最后自己停了?99lib.下来。
我朝摇椅上一看,那椅面布满了灰尘,待停下来的时候,还是满椅子的灰尘。如此相持了一阵。楼上的阁楼上发出“乒乒乓乓”的怪响。
接着楼下也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那声音像脚步声,好像是穿着棉鞋的声音,轻一脚浅一脚的,节奏感却很强。
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屋子里的温度变得冷飕飕的,我们感觉是那恶鬼在步步逼近。
我死死盯住门口,果然,看见一个影子很快闪过。
我立即以摧符箓召请六丁六甲神将,田古道则念咒语旨传诸尊神律令,勒令禁止鬼魄作祟,以驱恶鬼,杀邪灵。
可是,这套从未失手的程序居然没有了法效。一个身着素衣长袍的女子悄然无声地站在了门口,那素衣是死人常穿的寿衣,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女子脸色惨白,披着杂乱的长发,嘴唇紫黑紫黑。
眨眼的工夫,我发现那女鬼刚才惨白干净的脸上,居然流着鲜血,那鲜血从眼角汩汩而出,样子甚是骇人。
田古道迅速拿出照妖镜,朝那女鬼脸上照过去,镜子将烛光反射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那女鬼不停地躲避着反射光,最后隐去……
“秀才,看来还是照妖镜管用!”田古道按不住惊喜。
还不等他落音,门口又出现了一个浑身黑衣的男鬼,也是披着长发,面目狰狞,仔细一看,脸上居然没有眼睛和嘴巴!
田古道再次端起照妖镜,朝他脸上照射过去。那男鬼顿时消失了。田古道放下镜子,正暗自高兴,却发现那男鬼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换了脸,变成了吊死鬼,吐着长长的舌头。
田古道再举镜子,那鬼即刻不见。田古道放下镜子,那鬼倏地又变了一副脸孔出现。如此反复,那鬼的脸孔越变越恐怖。
我让鬼崽妖跑到门口拉童子尿,那鬼顿时隐去。
可没多久,那鬼又重新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滋滋有味地啃着,我们仔细一看,好像是人的心脏,那鬼吃得满嘴是血,他却全然不顾。
“可能是幻觉,不要管他!我们赶紧念《正气歌》驱邪。”
田古道听我一说,便一起和我念起文天祥的《正气歌》,正气歌浩然正气,可以让群鬼退避三舍: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
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
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
只见门口升起迷雾,那恶鬼的身形渐渐隐而不见。
我们稍稍松了一口气。田古道对我的指挥产生质疑:“师兄,我看我们这样谨慎防守不是办法,得主动发起进攻,否则那鬼以为我们怕他!”
质疑之间,却见那鬼再次出现,这一次更加恐怖,他取下自己的头部,拿在手里,不停地从左手抛到右手,那脑袋滴着鲜血,其状惨不忍睹。
田古道见状,由不得我命令,便猛然站起,咬破自己的中指,鲜血顿时汩汩而出,他快速走到门前,隔着门槛朝那鬼身上甩去,以血溅之。那鬼居然没有反应,与他面对面僵持着!
我也从怀里取出虎牙镇尺,朝那鬼魂一把拍将下去。却还是没有反应!简直不可思议!
这是我们出道以来见过最不怕人,也不怕施法的恶厉鬼了!
我当下大骇,心想今晚只怕真的得命丧这鬼屋了。这时田古道已经退回八卦阵内寻求自保。
那鬼见田古道退回屋内,便得寸进尺,慢慢跨过我们事先设置的高高的门槛,走进屋来。
我甚是奇怪,鬼怎么可以跨过高高的门槛,且毫不惧怕我们的法力,按说我们的法力已经很高深了。
“难道是假鬼?!”我当下一激灵,冒出一个念头。
那鬼手里提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向我们逼近。
就在同时,门外发出一声尖叫,似狼嚎,似狐鸣,然后声音慢慢变得沉闷起来。
只见原来的女鬼再次出现在门口,女鬼的后面居然还站着一个壮年模样的男鬼,跟在无头鬼的后面,朝我们踱过来。
这时,鬼崽妖拿出弹弓,往门外的那女鬼脸上使劲弹去,只听得“哎哟”一声叫喊,女鬼立即移开了。
鬼崽妖接着往女鬼后面的男鬼弹去,那男鬼用手捂住被弹到的地方,也迅速消失。
从刚才女鬼发出叫声,我判断这是一伙真人扮的假鬼!
我当机立断,命鬼崽妖上前将那无头鬼手里的脑袋抢过来。鬼崽妖得令,一跃而起,瞬间便将脑袋抢到了我手里。我提起一看,果然是个假脑袋。
居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根本就不是什么鬼魂!得调整战术,整一整这帮混蛋!
他们现身的有三人,身后还有多少人尚不得而知,看来硬拼是不行,得出怪招。我迅速将信息告诉了田古道,田古道会意。
那无头鬼见被我们抢了脑袋,便加速朝我们逼来。
“且慢!三位鬼大哥鬼大姐,我们也是刚刚新亡的孤魂野鬼。我们生前是结伴作生意的,不想前些天遭山贼杀戮,魂魄一直漂泊在外,今天来到这间老屋,只是想等机会超生,重新投胎做人,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占了你们的地盘……”我胡乱编了些胡话讹他们。
那无头男尸听我如此一说,顿时停下来了脚步。
虽然没有脑袋,我们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无头男鬼的狐疑。
“我们之所以贴符布阵,是担心有道士之类的人进来惊了我们的魂魄。因为我生前也懂得一些方术,便自己在一处庙里偷了些尚未施法的神符以求自保,既然你们也是孤魂野鬼,倒也无妨。”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八卦阵拆了。
田古道见我如此讹他们,也装作鬼魂的样子,冷漠毫无表情地望着他们,鬼崽妖见状,也跟着学了。
我知道他们怀疑我说的话,以为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在装鬼。
为了打消他们的怀疑,我一把将杀手却无名的尸体拉了过来:“这位生前是我们的老大,他死得最惨,怨气也最重。来,你过来摸摸他的寒尸就知道他的怨气有多重了。”
那无头男鬼迟疑了一会儿,果真走了过来,看来他对我的话还是将信将疑。
他径直走到却无名的死尸前,我掀开却无名的棕斗笠,暗地里用指甲弹了些药粉。
那无头男鬼伸出左手,抓住杀手却无名尸体的右手。死尸本来就寒气逼人,而却无名又是冷面杀手,其寒气更甚,可以浸透到活人的肌肤。摸了一会儿,果然,那无头鬼伸出的手陡然弹了回去,显然是没有感觉到半丝活人的体温。
为了彻底让他相信我们是鬼魂,我接着说:“我生前听说,人死后半个月之内,如果有善良的陌生鬼魂连续掐住其人中,就可以使寒尸恢复阳气,可以增加他超生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看这位大哥生前一定也像善良之人,今天请你帮忙掐一掐他的人中吧。”
那无头男鬼果然伸出右手,死死按住却无名鼻孔下面的人中穴,另一只手掩住却无名的嘴巴,显然,他是想试探这到底是不是死尸。
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那无头男鬼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双手。之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犹豫着。我知道他已经相信自己摸到的确实死亡已经很久的死尸。
我哪肯就此放过他:“这位鬼大哥,我们这位老大死得很惨的,他是被山贼用五步蛇活活咬死的。那山贼的五步蛇是用蝎子、蜘蛛等剧毒的活物,放在一个百年蛊瓮里养大的,所以只要被那毒蛇咬过,就会瞬间气绝身亡。不好意思,我忘记告诉你了,由于这种毒性太强,凡是接触过中毒尸体或魂魄的,其余毒也会迅速扩散到触摸者的身体内,最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全身发紫,倒地而亡。”
那无头男鬼听我如此一说,伸出自己的双手,果然发现双手开始成黑紫色,他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冲出屋去。
门口的一男一女两个装鬼的家伙重新出现后,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里发愣。
于是,我接着施展障眼法,抽出杀手却无名身边的夺命刀,一刀将自己的脑袋砍了,然后用手提了,来到两人跟前,将血淋淋的脑袋递给那女鬼。手里的脑袋还在睁着眼睛张开嘴巴说话:“刚才你们朋友的脑袋没有了,你赶快把我的脑袋给他接上,这样还可以落个全尸,到阴间报到的时候,可以少受些折磨。”
那女的哪见到这场景,没来到及叫一声,就瘫倒在门槛上。
她身后的壮汉见状,拔腿想跑,我在他脚下下了个绊子,他四脚朝天翻倒在地上,望着我手里不断眨着眼睛的脑袋,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嘴里直喊:“鬼大哥饶命,鬼大哥饶命!”
这时,田古道与鬼崽妖扮成僵尸跳了过来,田古道假装对我说:“哥,我自从死了这么多天,至今还没有人给我们祭奠、供奉些吃的东西,我好饿啊。我看这个人的肉很多,我们把他吃了好不好?”
我心里骂田古道比我还狠毒,嘴里却说:“鬼只能吃鬼,不能吃人,如果吃了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超生做人了。”
田古道接过话茬:“那可以吃了他,他是鬼又不是人,没有关系的。”
那壮汉听我如此一说,好像抱住了根救命稻草,不停磕头求饶:“鬼大爷,我是人,不是鬼,你们不要吃我啊。”
鬼崽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粗木棍,对着那壮汉的头部一棍子打下去,那壮汉来不及吱声就倒在了地上。
我嘱田古道与鬼崽妖将两人绑了。
我来到楼下,看到那扮无头鬼的男子正在楼下,捧着自己的手在大厅内狂窜。只见他手里操起一把生锈的砍刀,就要朝自己的手砍去,大概是想制止毒性扩散。
我决定再捉弄他一把:“且慢!我这里有治疗剧毒的解药,口服即可解毒。哦,我忘记你的脑袋已经被砍掉了,可惜啊,我也救不了你啦。”
“我有脑袋!快把解药给我!”那家伙自己卸掉外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把从我手里抢过药粉,往嘴巴猛吞。还没待他吞完,药粉就发作,“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我给他服用的哪是什么解药,其实不过是蒙汗药而已。我用绳子将他也结结实实捆了。
我们将三人拖到一起,一齐绑在楼下大厅的主梁柱上。打点妥当之后,外面已经露出毛毛亮。
“秀才,我们这次真是发大了!一百多两银子在向我们招手!”田古道露出猥琐的惊喜表情。
我没理睬他,四处巡视了一番。发现屋后门我们事先布置的红线已经被扯乱。.99lib?
看来这伙装神弄鬼的家伙是从后门溜进来的。
我站在后门,放眼望去,只见屋子紧紧与山体相连,迈出门槛不到五尺即可入后山。而后山树木葱郁,显然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们收拾了一番,不觉已是拂晓,天已经亮了。
田古道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鬼崽妖在窗户口探头探脑,突然他拉起我往外看。
我透过窗棂,看见外面已经站满了人群,眼睛望着鬼屋,三五两群在交头接耳。
看来这些人都是起了个大早,赶来鬼屋看热闹,同时也兑现自己的赌注的。
“秀才,我敢肯定,外面的村民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我还敢肯定,他们也希望我们死了。哈哈……”田古道发出得意的笑声。
田古道的笑声惊醒了刚才被吓晕的“女鬼”,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柱上,见到我们站在身旁望着她,吓得直哭:“鬼大哥,放过我吧……”
田古道和我耳语一阵,露出一脸的坏笑。田古道将女人从木柱上解下来,然后故意作出狰狞的模样问那女子:“想活命吗?”
许是受了惊吓,女人鸡啄米似的点头不已,却出不得声。
“既然想活命,外面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喊救命呢?”田古道提示她。
吓懵了的女子经田古道一提醒,仿佛恍然大悟,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我听见外面突然停止议论,很多人愣愣地看着屋内,他们拿起了木棍、石头等做自卫武器,一些胆小的女人躲在男人的背后。
“光喊不跑也活不了命!”田古道再次提示。
那女子似乎已经灵魂出窍,果然拉开屋门,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朝外面狂奔而去,身后却拖着一根绳子。
见鬼屋里跑出一个浑身素衣的女鬼,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后退。那“女鬼”冲出屋子没多远,便倒在地坪的草丛里。
人群一阵骚动,见到女鬼倒下后,几个胆大的男子操起棍子,很谨慎地慢慢挪过去,走近之后,却不敢接触那女鬼。
人们重新将目光投向鬼屋,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哈哈……”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时候,田古道大笑着从屋里走了出去。
人们更是一头雾水。
“这就是鬼屋里的女鬼,里面还有两个男鬼,已经被我们捉住绑了!”我将屋门打开,人们将信将疑地望着我和鬼崽妖。
“这三个真的是鬼吗?”这时有人问了一句。
“不是,是人装的鬼……”
我们将夜里的情况告诉村民们。村民才跑进屋去,围住两个男鬼看稀奇。
我让人提来一桶冷水,泼在两人身上,那壮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茫然地望着大家。被蒙汗药蒙住的汉子歪了一下头,依然酣睡着。
我拿出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嘴里。不一会儿,他也醒了,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村民将三人重新吊在了坪边的一棵大树上,狠狠地打了一顿,让三人老实交代。
三人起初不做声,或是答非所问,有人恼了,又是一阵暴打。
三人经不起拷打,便如实招供了:
原来这三人是江湖骗子,那女的与扮无头鬼的男人是夫妻,壮汉是女子的弟弟。
这三人在当地是一霸,一天在墟市行骗时被人识破,他们恼羞成怒,将揭穿他们骗术的人活活打死,从此开始了亡命江湖的逃窜之旅。
当他们逃窜到这里时,发现树木洞这个村寨是很好的藏身之处,便决定在这里藏起来。躲在山里观察了一天地形,他们决定占用这座房子,于是三人便决定扮鬼将主人吓跑,制造鬼屋的假象,从此栖身于此。如果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便溜进山林之中。
村民听了他们的招供,气打一处来,纷纷对三人拳打脚踢解恨:
“我操你妈,我相亲的女子听说这里有鬼屋死活不肯嫁过来,你们害得我打光棍。”
“我让你装鬼,害得老子半年没敢上山打猎。”
“你个狗日的,我晚上愣是不敢从这里过路,害得我要转一个大圈。”
“害得我天天上香烧钱纸,浪费了我的银子。”
众人排着队,踢一脚声讨一番。
这时,田古道将一张破桌子搬到坪里,然后大声喊道:“快来啊,快来啊,现在是赌注开宝的时间啊。赌死的过来出银子,赌活的过来取银子啊。”
众人听田古道一喊,方才想起赌注的事情。有人想趁机溜走,赖了银子,被站在桌子上的田古道发现,大声喝住。
这时,作为公裁人的老者也出来说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古以来,愿赌服输。大家都过来,不要离开,免得传出去,留下笑柄,我们树木洞的脸面往何处搁。”
听老者一说,果然没有人要离开了,纷纷按照昨日登记的名册,按照赌一赔十的规则出了银子。
“谢谢啊,谢谢啊……”田古道每接一次银子,便道声谢,笑得合不拢嘴。
望着满桌子的银子,田古道眼睛发直,拿起一个布袋,准备将银子一把扫了。
“田师傅,这里面还有王大炮的银子。”老者提醒田古道。
“对对对!王大炮在哪?请取走属于你的十两银子!”
王大炮钻出人群,人们发出一阵嫉妒的嘘声。
“各位乡亲,对不起了啊,你们输了银子,要怪就怪这三个坏东西。”田古道一边将银子装了,一边喊道。
村民听了田古道的提示,纷纷来到三个骗子跟前,排队朝他们一顿踢打——
“还我的二百文!老子踢死你。”
“我的银子,狗杂种,害得我输了银子。”
“娘的,老子半个月酒钱打水漂了。”
我们收拾了行头,赶着死尸,朝前赶路。临了,田古道向人群挥手致意:“乡亲们,有机会我们下次再来下赌注……”
离开树木洞没多远,田古道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刚才赢来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里放出贪婪的光芒。我也颇感欣慰,一下子就赚了一大把,抵得上赶十多趟尸。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目前赚的银子也不少了,再加把劲,就可以将两百两参加乡试的费用赚齐了。想到这里,心里暗自欢喜。
第八章 破解尸体快行术
由于只剩下杀手却无名的一具尸体,我们行走起来也稍微轻快些。
我对天牛寨那只死兔子一路狂奔的景象一直耿耿于怀,且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在我施法之后,那只死去的野兔子居然有异常反应呢。如果破译了这一玄机,那就意味着掀开了赶尸的崭新一页。这绝对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因为,以往赶尸匠在赶着尸体行走时,一般都是碎步前移,速度不是很快,这样赶一趟尸下来,就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如果能过使尸体快速行走,自然就大大缩短了赶尸的周期。
师傅向天朴一辈子潜心致力于这种秘术的研究与发掘。目前,他研制的符咒也只能过沟上坡,而拐弯等难题并未解开,即尸体快速行走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要解决这些关节,尚不知还需多少时日。
师傅曾无比遗憾地表示,或许在他瞑目之前也解决不了这一千古难题,足见其难度之大。
我回想起那天在天牛寨的情景,思前想后,除了那天从松树掉下松籽打在那兔子身上之外,并无异常情况。难道就是那些松籽起了反应?如果是,这又是为什么?
我与田古道决定做个试验。于是,我们告别仇家老屋场来到一个山间时,停下来在林间捡了很多松籽。然后将松籽用布包了,放在却无名的口袋,在却无名的尸体重新施法。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很是失望,那尸体纹丝不动!
“奶奶个泡菜,这是为什么!”田古道忍不住骂了一句。
“天牛寨的松籽是直接由树上掉下来打在尸体身上的,要不我们也试着用松籽扔打尸体?”我提议。
“这个想法不错!”田古道附和着。
我们又从却无名身上取出松籽,然后由我按照程序施法念咒,由田古道用松籽往尸体扔过去。这时意外发生了,那死尸居然开始挪动脚步,往前行走,但是速度却很是缓慢。
“秀才,要是这样不停地扔松籽,多麻烦啊,那还不如我们原来的咒语神符管用。”
田古道说得不无道理。如果要是靠这样不间断地往尸体上扔松籽,那是个很费神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双臂酸胀,精疲力竭。而且那场景也过于滑稽可笑,令人瞠目。
“难道是扔的力度与角度不对?”
田古道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换了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力度又扔了一片。尸体仍然还是碎步移动,并无变化。
“是不是天牛寨那次,掉下来的松籽刚好击中了死尸的某个穴位,从而引发异动?”我再次揣摩。
“那到底要打到什么穴位才可以产生这种效果呢?”田古道也跟着推测。
到底打在什么穴位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呢?我与田古道一样狐疑。
一个人的身体有十四经脉,包括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共有四百零九个穴位,包括十四条经络上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和四十八个经外奇穴。
这其中,有一百零八个穴位遭受外力击打或者点击后会有明显的症状,以笑穴、定穴、死穴是最为敏感的。不会是死穴吧!
我依稀记得师傅讲过,在遭受外力击打或者点击后会有明显症状的一百零八个穴位中,有三十六个大穴被历代武家称为“死穴”,意思是在遭受点击或击打后如果不及时救治,会有性命之忧之处。如果按照头面门、躯体部位、脊背门、腿足门四部分列出,它们分别是:头面门的百会、印堂、睛明、太阳穴、人中、耳门、哑门、神庭、人迎;躯体部位的膻中、乳根、期门、神阙、中极、关元、气海、章门、太渊、膺窗、乳中、鸠尾、巨阙、曲骨;脊背门的肩井、大椎、命门、长强、肺俞、厥阴俞、肾俞、气海俞、志室、海底;腿足门的足三里、三阴交、涌泉。
活人自然怕被击中死穴,但是死人如果被击中死穴,是不是物极必反,引发生命迹象呢?
田古道听了我的推测,在一旁说完全有可能。
我们决定试试击中死人死穴,到底会产生什么反应。但是,死穴有三十六个之多,到底试哪一个呢?
“每一个都试一遍就知道了!”田古道的回答很简单。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于是我挨个先用手指压按做试验。
先从头面开始,试完后没有异常反应,接着试躯体的穴位,试了近十个还是没有反应。我们快失去信心了。
待点到鸠尾穴时,那尸体居然猛然一弹,我发出一声惊叫,看样子有戏。
鸠尾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经属任脉,系任脉之络穴。击中后,冲击腹壁动、静脉及肝、胆,震动心脏,血滞而亡。
难道死人被击中此穴,也会震动心脏,引发生命异相?
我们决定用松籽再试一次,于是我施法念咒,运足中气,田古道用松籽猛然一砸,那死尸果然开始行走,且速度是平时的两倍!
“哇,秀才,我们成功啦!”田古道兴奋得手舞足蹈。
“为何必须用松籽才有功效呢?真是奇怪!”
“管他呢,只要成功了就可以。”
“那以后是不是都得这样操作?难道一边行走一边对准鸠尾穴猛砸?”
“这个不太现实,操作性好像不太强呀!”
“那是不是可以找到别的方法来替代呢?”
“我看用松籽压住鸠尾穴,然后用绑带固定绑好,看是否可行。”
我们再试了一遍,那尸体居然可以一直朝前快步行走!其速度相当于小跑!
我狂喜不已,心里说:师傅,我终于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破解了赶尸的新秘技。这种秘技的破解,绝对是赶尸技术的一次重大突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师兄,我们要发大财了,以后这一带的赶尸生意都是由我们来控制啦!”田古道想入非非,改称>我为师兄,“我们的这种绝活要绝对保密,否则我们就失去了绝对的江湖优势了。”
田古道想以此来垄断湖南、贵州、四川一带的赶尸生意。
“还是要将此秘技告诉师傅,他老人家为了这个技术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啊!”
“这样一来,那就意味着我们柳派赶尸一门的弟子就全部知道了!”
“知道也没关系啊,反正都是一脉相承的师兄弟,有福同享嘛。”
“话虽这么说,柳派一门弟子众多,你能保证他们能将此秘技保密不外泄?”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两人就此讨论了一番,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
“师兄,照这样的速度行走,以后我们赶尸的时间至少可以节约一大半。”
“是的,别人赶一趟尸,我们可以赶三四趟,不怕赚不到钱。”
“等赚足了钱,我就将我们家的破房子掀了,砌一栋崭新的大屋,要砌我们那里最气派最光鲜的,让我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也光耀光耀,顺便也把鬼崽妖接去住……师兄,等赚够了银子,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就可以去长沙府参加乡试。等乡试通过了,再到京师参加皇帝老儿的殿试。奶奶个泡菜,你要是中了状元就好了,我也跟着脸上有光啊。以后我就可以吹吹牛说,知道今科新科状元是谁不?是老子的师兄呢!”
田古道是个话痨,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做官,老子这副德行这辈子是做不了官了,我还是干好我的老本行。朝廷有人好赶尸啊,等你放官了,最好在京师做刑部侍郎,以后刑场斩首的死尸全部由我来赶,要不放来湖南当巡抚也可以,我将湖南境内的赶尸生意全部揽了……”
田古道是个乐观主义者,容易知足,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可以让自己乐出尿来,所以很多时候,他比我要快乐。
却无名的尸体一阵小跑,我们也放开脚步紧紧跟在屁股后面。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大约一刻,我与田古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有鬼崽妖很是兴奋,大约觉得很好玩。
“奶奶个泡菜,这死尸跑得太快了,要是继续这样走下去,只怕……我们俩……也快成尸体了……”田古道喘着粗气,已经坚持不住了。
“师兄,这死尸是不是与他生前当过杀手的职业有关啊?杀手一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动作快得很。”
“应该不会,我估计换了别的尸体也有这么快的速度。”
“师兄,赶紧让尸体停下来,我……我……跑不动了……”
其实我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施法让尸体停止行走。
可是,那死尸却不听使唤,居然一直朝前小跑着,压根儿没有停步的迹象!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我骂了一句。
于是,我和田古道加快脚步,贴近那死尸,扯着它的衣袖,却不想那死尸还是使劲往前窜,只是因为被我们扯住,速度放缓下来。
我们见此不好使,便抄到死尸的前面,双手抵住死尸,那死尸还是不听指挥,使劲往前靠,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我与田古道只好用背部撑住死尸,那死尸才因为受阻不得不停止脚步,但是还是身体还是发出力量相逼。
“师兄,这如何是好啊!我们不能总这样和它耗着吧,很费力的。”
两人与死尸胸背相靠,僵持了一回,我们力气渐渐不支。
如此僵持下去,我们的体力必将耗尽,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将死尸身上绑着的松籽卸了。那死尸才恢复正常。
鬼崽妖却精神饱满,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们坐下来,歇了。
“师兄,这法子好是好,就是速度太快了,赶尸的人怎么跟得上啊!那死尸又不知道疲劳,可是我们是活着的肉身,没法和它比啊。”
“其实我倒是想了个两全之策。”
“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以后赶尸的时候,每人骑一匹马,那死尸走得再快,总跑不过马匹吧!”
“好办法,到底是秀才,厉害!那呆会儿我们在前面去买两匹马如何?”
“痴人说梦!你以为是买鸡鸭啊,知道买一匹马要多少银子吗?”
听我这么一说,田古道下意识摸了摸荷包:“奶奶个泡菜,我没有想这么多。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赚钱……”
“我觉得我们现在只知道让尸体快走的秘技,应该再研究出可以让尸体减速的秘技,这样就可以自由控制死尸行走的节奏和速度了。赶时间的时候,可以让它快点走;累了的时候,就可以让它减速。”
“这个想法好,那我们赶紧研究出这样秘技啊。”田古道一副性急的模样。
“你以为那么简单啊,刚才的秘技也是无意得之,也许是老天开眼,同情我这个落魄秀才和你这个穷汉子。”
田古道被我泼了冷水,也不气馁:“等我们破解了减速的控制术,就独自藏了,不告诉别人。然后将先前的加速术告诉别的赶尸匠,这样他们99lib.一旦施法就控制不了尸体的速度,只能跟在后面猛跑,累死他们,哈哈……”
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的点子,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就是要破解出可以让尸体减速的秘技。可是,这种减速控制术何时才能破译得了呢?或许一辈子也破译不了!
如此说来,我们对死尸的加速控制术只完成了一半,因为一旦想让速度减下来,必须从尸体上解下松籽与绑带,这样操作很复杂。
正在我们交谈之间,突然发现那死尸又开始小跑!原来,鬼崽妖见尸体跑路很好玩,自个如法炮制将松籽又绑上了。
“等等我们……”我和田古道一阵惊呼,赶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来到了杀手却无名的故乡——永顺府保靖县盘龙坡。
由于却无名在故乡没有亲人,我们按约定将却无名的尸体交给这里的保长,保长一声吆喝,顿时拥来很多帮忙的乡人。大家对却无名甚是尊敬,看得出乡人也知道一些他的故事,当然更多的是出于对其忠义父母的尊重。乡人将却无名的死尸移至其父母的衣冠冢,然后设了灵场,做起了法事。
交割完毕,我们开始返途。
走出一段路程,回头望了望,没有听闻以往丧家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哀号声。多的反而是一些于死者返归故土时的冷清。我心下觉得却无名甚是可怜。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虽然他早已习惯孤冷,但是在魂魄归乡之际,如果多一些招魂的哭喊,可是使他在黄泉路上不至于太寂寞。
作为一个赶尸匠,对待任何一具死尸,本不该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但是我听了却无名的故事,也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于是,我取下狼箫朱砂笔,竖着吹起洞箫曲《祭奠》来,虽然此时没有磬、钟、鼓、木鱼、小钗等乐器的伴奏,但一样古朴典雅,浓郁平稳。那箫声还是如歌如泣,寄托了我对一位肝胆义侠的无限哀思和缅怀,肃穆中不失庄严。
待我吹罢洞箫,鬼崽妖扛起天禄尸字号旗,一路小跑。田古道与我跟了上去,朝里耶方向奔去……
第一章 了空和尚邀赶尸
回到里耶,我们好生修养了一番,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秀才,怎么不见对面那俩娘们?是不是已经回凤凰老家了?”田古道总是惦记着那两个女子,经他一提醒,我倒是有些挂念起田小妹来。
外出时在街上碰到姬三娘,她甚是客气,邀我们去夺翠楼玩乐,眼神怪异。
我没有答应,以为她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们去给她对唱山歌比赋楹联。
回到去影楼没多久,楼下响起敲门声。我以为是姬三娘又来纠缠我们,心里没好气,语气中透着不快:“不是说了不行吗?”
开门一看,却是一亮晃晃的光头耸在门前,一个和尚满眼迷惑望着我。我马上道歉,说了声阿弥陀佛。
我以为他是来化缘的,于是大声吆喝田古道拿些东西下来。
那和尚立即解释,说自己此次不是化缘,而是专门请我们去走尸。
这时,鬼崽妖从二楼的廊道,用弹弓对着和尚的光头弹射,被击中脑门的和尚脸色一紧,显然弹弓的力气不小,弹中甚是疼痛。但那和尚马上恢复了常态,并不恼怒。
我心里很是佩服和尚修行到家,责骂了鬼崽妖一番,和尚反过来制止我,对着楼上的鬼崽妖露出笑容。
我将和尚迎进屋来,田古道拿出一些碎银子往他怀里塞,和尚连忙说:“误会,误会。”田古道露出困惑的眼神,或许是第一次遇到不要银子的和尚。我亦笑了,连忙说了事由。
原来,这和尚在澧州夹山寺出家,法号了空,此次受师父派遣,邀我们前往赶尸。
这几天,夹山寺里一位老和尚圆寂,老和尚以前是宫廷的太监,后来因事,出家当了和尚。圆寂的和尚是湖北来凤人氏。特意来找我们赶尸,因为我们所在里耶离来凤很近,对道路比较熟悉。
这和尚也算实在人,说出了找我们的另一个理由:他之前找个几个赶尸匠,人家一听是太监的尸体,都不肯接这趟活。其实赶尸的人都知道,太监的尸体是最难伺候的。因为他下面的男根已经被阉割掉,阳气早已泄露。加之太监当久了,身上阴气渐浓,有时甚至养成了狡黠阴险、残忍狠毒、谗谄佞邪、残害忠良的习性,这样的尸体就更难赶了,路上一定会状况连连,难于应付。一般来说,没有很高的道行,赶尸匠是不敢接活的。如果太监死后,他的“命根子”没有保存好,这类太监的尸体,十又八九是赶不动的。太监的“命根子”被割下来后如何处理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被阉割者对“命根子”都十分重视,不会扔了,会想方设法加以妥善保管。保管方式是先装在石灰粉盒里,藉以吸收血液的水分,保持干燥,接着用湿布抹干净,再浸泡于香油之中。待油渗透了,装在小木匣里,密封包裹。选个黄道吉日,悬挂在自家祠堂或家里的正梁上,寓“高升”之意,象征受阉者在宫廷能“步步高升”,这是所有被阉割者的追求目标。
也有把“命根子”送进家祠的,因为身体是祖宗给的,割下来以后,要奉献给祖宗。如果有太监动手术后忘了索取“命根子”,被刀匠所收存,待被阉割者入宫发迹了,会以银子赎回去。
如果因故遗失,会做一个陶或瓷的阴茎以陪葬,或者租用其他太监的“命根子”。太监死后,家人为他入敛,都会将宝物缝回,并且焚烧阉割自愿书,当做没这回事,好让死者在阴间有面目见列祖列宗。
我们问了一下那圆寂的太监的情况,得知他的“命根子”至今还在阉割匠手里,一直没有赎回,那个阉割匠是永定人,至今还健在,于是心里有了底。
我很纳闷,为何我们开张以来,赶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尸体。田古道在一旁说,这倒符合我们“为特殊群体服务”的宗旨。这倒如了他的意了,也罢,多赚点银子,我也好早日赴长沙府参加乡试。
我们赶紧收拾了行李法器,与那和尚一起上路,赶往澧州夹山寺。
鬼崽妖习惯地展开天禄尸字号旗,可了空和尚却连说使不得。他说自己是出家人,与赶尸人一起行走,不宜张扬。反正要赶时间,我们也由了他,鬼崽妖收起天禄尸字号旗,藏在身上。
这夹山寺,我早有耳闻,曾经还想象着有朝一日,要去探访一番,没想到,此次探访居然是因赶尸而去。如此想来,倒觉得赶尸还真是个不错的差事,既赚了银子,还可以免费游览名山大川与名胜古迹。
夹山寺之所以闻名,与寺内一个叫奉天玉的大和尚有关。
奉天玉大和尚,就是民间传说的农民义军领袖闯王李自成。李自成当初号称奉天倡义大元帅,“奉天?玉和尚”应是以“奉天王”自寓,大概“王”字加点为玉以讳之。关于奉天玉大和尚就是李闯王的说法,在夹山以及湖南西部一带,老百姓深信不疑,传说也很多。
夹山寺一带流传的“闯王殿”“玉玺井”等故事更是广为人知。玉玺井传为李自成退出北京城时,将明皇室一颗玉玺带来夹山,因恐官府搜索而弃于此井。雍正间,有寺僧捞出,献于知县,知县转呈于朝廷,后人即称此井为“玉玺井”。
亦传他在夹山寺中轴线第四殿堂的佛座下面,修了一条高两米、宽两米、全长百米以上的地道,据说里面还藏有兵器。 6beb." >毫无疑问,这是奉天玉和尚的战备性工事建筑。既然出家为僧,了脱尘缘,要修这样的工事藏下兵器干甚么?无非是等待时机,重振旗鼓,再创奉天倡义的辉煌。
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虚年七十的奉天玉和尚圆寂,其弟子野拂和尚恐清朝政府得知刨坟抛尸,即将其师火化后将舍利子装进青花瓷坛,另用一个同样的空无一物的瓷坛做掩护,然后在夹山西南三十里处堆四十八个疑冢。装有奉天玉和尚舍利的青花坛送往洛浦寺,还将奉天玉和尚做大顺帝时所穿的龙袍和皇冠,殓入红木棺,浅葬于寺之西坡。野拂便在洛浦山朝阳观内守灵三年。
当我们向了空和尚打听李闯王的事情时,他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愿意接茬。这使得我对这些传说更加深信不疑。
这时,田古道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自己从小就听说过的“众鬼护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当然与李闯王有关。
说是奉天玉大和尚在夹山寺圆寂数年后,有人向朝廷告密大和尚就是李闯王,于是朝廷派官兵前来刨坟鞭尸。因鞭尸毕竟不是什么雅事,朝廷怕传出去有些难堪,于是官兵选择夜晚进山挖坟。夹山寺因其地两山相夹,一道相通,故名夹山寺。当数百官兵进到夹山峡道时,突然,山谷间吹起一股巨大的阴风,令人不寒而栗。接着,峡道两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有些不正常,似乎有人在故意摇曳所致。
官兵继续前行,将近坟墓,道路两边突然窜出众多的山间野兽,其中不乏猛兽,有两只大虫拦道而啸,那声音令人发毛,亦有毒蛇呼啸而至,示威似的向官兵吐着红红的毒舌,样子甚是恐怖……领队的官府统领见状,命令箭攻与火烧,才将那些野兽击退。
再往前行,即至闯王墓。官兵正准备挥戈挖坟,此时,周边的其他坟冢突然冒出缕缕青烟,随即袅袅升起,接着四处又冒起鬼火,那鬼火时隐时现,时亮时暗,诡异得很。因为领了朝廷的旨意,带兵统领别无选择,否则交不了差,于是强行命令刨坟。
当兵的也不敢违抗军令,麻着胆子开挖,刚一开刨,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声,原来一个兵勇一锄使劲挖下去,却挖在了旁边一个兵勇的脚上,将对方的脚掌从脚腕处齐齐砍断,顿时鲜血四溅,那伤者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回荡在坟墓,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不久,那伤者被抬走,兵勇们继续挖坟,接着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不是挖到了旁人的身上,就是手中的锄头似乎被人从后面拖住,动弹不得。最后,有人竟然挖到了同伴的头部,其状惨不忍睹。官兵大骇,不敢再继续下去,草草收场,鸣锣归去……
后来人们说,那是闯王那些死去的侍卫兵士的幽灵忠心护主。
见了空和尚对李自成的事情颇为忌讳,我们也不好深问。
一路上,没有了谈资,更显无聊,总归要找些话题来消磨时光。
“了空师傅,你们夹山寺系佛教法门,如何有太监入寺呢?”田古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对这个话题,我也很是好奇,只是出于礼节,没有多问。
“这里面说来话长啊,得从明朝的大太监田义说起。”了空和尚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介意。通过他的叙述,我们知道了一些枝枝叶叶。
历代宫廷太监死后,一般葬于京师顺天府西边,那里有?颇具规模的太监墓群。太监墓葬一般难以保存完好,像魏忠贤的豪华墓葬,就被大清朝康熙爷下令平毁,其他太监之墓历经浩劫,也早已荡然无存,惟独田义墓保存尚好。为何一个明朝太监的墓能保存到现在呢?主要因为墓主人田义口碑不错,所以没有遭遇其他大太监生前威风八面,死后被刨坟挖骨的下场。
这位田义,是从一个乡间穷孩子逐渐成为朝中权倾一时的人物的,在他九岁入宫到去世的六十三年宫廷生涯中,经历了嘉靖、隆庆、万历三个皇帝,当年曾位居明代太监的最高职位,万历皇帝对他极为宠信。
田义最高的官职是司礼监掌印,为正四品官。按制他的俸禄本该是一年二百八十八石,由于皇帝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赏赐,到最后逐增至六百余石。以此数目而论,相当于从二品官的年俸,让人惊叹。
一般太监,一旦掌握了权柄,就会千方百计地干预朝政,排挤忠臣。但田义随着职务的不断升迁,却更加忠于职守、谨慎操劳,因此备受万历皇帝赏识。他是一位为人正直、敢于谏言的好太监。为了劝谏万历皇帝废止苛捐杂税,田义曾据理力争。万历皇帝愤怒之极,抽出宝刀要砍杀他,但他始终不肯退步,虽然这场死谏以失败而告终,但万历皇帝还是饶了他一命。万历三十三年,田义卧病不起,万历帝特派医官诊视,但最终不治去世。万历帝悲痛不已,特为他辍朝三日,五天之内派三人去谕祭他,并赏给大量冥钱,下令工匠挖地宫埋葬,特树享堂碑亭,永久祭祀,这是少有的恩典。
田义以自己的品行,成为后来太监景仰的楷模,太监们自发为他守灵。
按照宫廷规定,一般的下层小太监一旦失掉服役能力之后,都要被逐出皇宫,他..们出宫后,一般不会回老家。其一是因为人们对太监看法并不很好,其二是太监没有发什么财,也就无法衣锦还乡,于是,他们会另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有的从事古董贩卖行当,因为太监们熟悉宫中物件,有一定的鉴别优势,容易被古董店铺老板青睐。
也有做回自己老本行的,给人家当佣人管家,他们伺候人还是有独到之处的。大多数太监晚年选择以寺庙栖身,京师顺天府的太监寺庙约二十多座。这些被逐出皇宫的太监,因为景仰大太监田义的为人,就在田义墓葬旁修建起寺庙,一则可以度过残年,二则为他守灵看墓。
后来,湖南夹山寺的和尚云游至此,亦对田义充满敬意,于是便为这些南方和尚提供方便,准许他们去夹山寺出家。因此,在夹山寺里就开始多了些当过太监的和尚。
了空和尚说,夹山寺里曾经是太监的和尚现在就有七八个。
田古道得寸进尺地问了一句:“了空师傅,你没有当过太监吧?”
了空和尚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二章 阉猪匠妙刀断根
行至澧州直隶州慈利县境,我们在一个村落歇脚小息,口渴了,顺便在老乡家讨碗茶喝。
这时恰逢屋主人请阉猪匠给一条剽悍的公猪去势,去势就是阉割的意思。
这种阉割匠,在乡间经常可以碰到,一般口吹一支简单而尖声的小笛子,人们一听便知割猪阉鸡的师傅来了,有小猪或有鸡要阉割者就请他来阉割。
阉割匠的腰间有一个小皮袋装着工具,并佩一个小竹篓,割下来的睾丸归他所有,通通装进竹篓,然后卖给人家煮汤吃。我小时候,就亲眼见过阉割仪式。操作时,阉割匠在猪的腹下和鸡的翼下切破口,用小弓把切口张开,用如小线的一条韧毛把睾丸割离腹腔,用小匙舀出,阉好后就用猪毛或鸡毛把切口贴住。切口很容易愈合,既不必消毒,又没有缝线。这种神奇的古传妙法,据说是三国的华陀所传。
我们一边休歇,一边看那阉猪匠作去势手术。
几个成年男子将那条公猪死死按住,那公猪不愿轻易就范,使出浑身解数捍卫自己的睾丸,嘴里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嚎叫,听得人头皮直发麻。了空和尚闭着眼睛不停地直说“罪过,阿弥陀佛”。
只见阉猪匠拿出一把锋利的月形小刀,不一会儿工夫,那猪尾巴处两粒硕大的东西被割了下来。阉猪匠熟练地用冷水往伤口一泼,嘱几位男子松手放猪,那猪一下站了起来,朝远处跑了,却没有了先前的雄壮威武,只发出几声闷叫。阉猪匠掂量着手里一对巨大的玩意儿,感觉甚是沉甸,然后将其放进竹篓子,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大约是这对玩意儿可以卖个好价钱。
待去势完毕,主人就在坪里摆上一些落花生,并端出一大罐包谷酒,>招待阉猪匠与帮忙的男子。主人甚是好客,也喊我们一起坐下。了空和尚不喝酒,在旁边歇着。
刚才几个帮忙的男子,一边喝酒,一边恭维着阉猪匠的手艺,阉猪匠嘴里说些谦虚的客套话,脸上却满是自豪感。
“师傅,你阉过人吗?”田古道突然很突兀地问了一句,旁人有些发愣,可能是担心阉猪匠生气,到嘴的酒也没得喝了,就对田古道翻白眼。
那阉猪匠却不生气,接过话茬:“我没有阉过人,但是我的师傅倒是阉过不少,那都是去宫里当太监的人。”
旁人见阉猪匠并不生气,又引出给太监去势的话题,于是都露着好奇的眼神,很热烈地附和着。
“现在当太监的少了,我师傅父那阵,多得很哪,都争着抢着往宫里钻。那时当太监是很荣耀的事情,很多没钱的人就不去顺天府去势,在家里去势之后,才跑去当太监。我师傅在这一带是远近有名的去势匠人,别人送他一个响当当的绰号‘两把刀’,意思是平时以阉猪阉鸡阉兽物为生,但也可以给太藏书网监去势。这一带去当太监的人,大都由他老人家净身……”说起自己的师傅父,阉猪匠充满敬意。
“那你为何不学着阉人呢?”田古道很执着地问。
“按照规矩,这种手艺只传给自己的儿子,但我师傅膝下无子。我们一干师兄弟,师傅只传了大师兄一人,说是传人太多,技艺就不金贵了,相互抢饭碗也不利同门和睦。”阉猪匠语气里带着些遗憾。
“那给太监去势,到底如何弄的呢?”众人的好奇心上来了,齐齐发问。
“我也没有见过,师傅给人去势的时候,除了大师兄一人,我们都不能近身,但是,我听师兄说起过。”阉猪匠顿了顿,卖起关子,旁人急了,催他快说。
“净身前,先要立生死文书,如果阉死了,阉割师傅并不负责。然后把净身者关在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在这段禁闭期间,让净身者先清理粪便,绝对不能饮食,免得有排泄的秽物沾染手术后的创口,致使伤口恶化,危及生命。经过三四天之后,就正式行阉割手术了。阉割前,先用白布或绷带紧扎受阉人的下腹部和双股的上部,以高温的辣椒水小心洗涤手术的部位,再以微弯如镰刀状的小刀,连同阴囊及阴茎一起切断。”
“阉割仪式通常分两步:第一步是割下面的两颗丸子。在球囊左右各横割开一个深口子,把筋络割断以便把丸子挤出来。这需要阉割者身子打挺,小肚子使劲往外鼓。待用全身的力气把丸子挤出来,师傅会把片好的猪苦胆贴到球囊左右两边以止血消肿。这时,被阉割者会全身出冷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第二步是割阳具。这需要相当高的技术,割浅了会留有余势,将来里面的脆骨会往外鼓出,就必须再挨第二刀;如果割深了,将来痊愈后会往里塌陷,形成坑状,解小便时呈扇面状,一辈子不方便,很多太监有尿裆的毛病,就是阉割留下的后遗症。净身师割完丸子后,磨一磨刀,然后将那玩意的根部掐紧,让助手往被阉割者嘴里塞一个又凉又硬的煮鸡蛋,把咽喉堵住,免得喊娘叫爹。阴茎割除后,要插上一根大麦秆,然后把另一个猪苦胆劈开,呈蝴蝶状地敷在创口上。以上的程序完成后,再由两名刀匠搀扶被手术的人在房里缓行两三个小时后,才允许躺卧。手术后三天内不准喝水,据说由于干渴和伤痛,其间必须忍受非常的痛苦。三天过后,拔掉大麦秆的栓,尿如喷水涌出,可谓大功告成……”
听了阉猪匠的描述,众人发出一片啧啧声,脸上露出恐惧却好奇的神色。这时有人提出异议:“我听说,当太监的一般都是小孩,孩子被阉割的时候,四肢要固定,固定之后呢,把那玩意儿拴起来,拴到房梁上吊起来,然后用冷水用激,激到一种程度以后,就突然用弯刀给它割下来,割下来有几种割法,一种是把两个丸子挤出去,还有一种就是彻底的把bbr>他去势,就是整个儿挖掉!明朝也有绳系法去势的,绳系法是在男童幼小时,用一根麻绳从阳具的根部系死,既不影响溺尿,却阻碍了阳具的正常发育。久而久之,男童的那玩意便会失去功能。”
阉猪匠见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脸上不悦,旁人怕他走人,没得稀奇听了,就责备那多嘴之人,然后安抚着阉猪匠,继续听他扯淡。
“顺天府的这种厂子也不多,据说位于紫禁城的西华门外,是一间比较破旧的小屋,负责净身的几名刀子匠,他们的行当虽然就是阉割,但只是获得朝廷许可,并没有固定的工钱,可以收每位阉割者手术费每人六两纹银,但要负责到完全治好。而我师傅给人去势,从不收人家钱,对方家长一般送一个猪脑壳,或一只鸡,再加些酒水即可。当然,待孩子在宫廷了发达了,家里人自然忘不了来重谢的……”
旁边一个男子听得入了迷,还不忘发问:“你就从来没有尝试着给人去势吗?”
“想倒是想过,但没人愿意让我实验啊。”阉猪匠一本正经的样子,容不得你怀疑。
“就让他给你做实验吧。”旁边几个男子起哄,将刚才那名发问的男子压倒在地,顺势将其裤子脱了,那被压倒的男子发出怒吼,却没人理会,继续蹂躏他,最后那男子发出最恶毒的咒骂,众人才罢手。
坪里发出一阵阵笑声,了空和尚再次道声“罪过,阿弥陀佛”,旁人笑得更是放肆。
“请问尊师尊姓大名?”待坪里激烈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田古道也学着文绉诌地发问。
“我师傅是大庸永定的牛之宫啊,大名鼎鼎,当地无人不识。”
原来是牛之宫!根据了空和尚提供的线索,我们此次要赶的太监,就是牛之宫做的净身手术,太监的“命根子”至今还吊在牛之宫家里的梁上,一直没有去认领。
看来这阉猪匠并没有打诳语,牛之宫真是桃李满天下。回头的时候,我们还得去找他,讨要那太监的“命根子”缝合。
第三章 夹山寺反复问谜
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夹山寺。
夹山寺掩映在群山翠绿之中,这里是碧岩禅学发源地,这座建于唐懿宗咸通年间的千年古刹,大雄宝殿、天王殿、大悲殿、法堂、藏经楼等构成一个规模宏大的建筑群,朱褐色外墙与周边的绿色相映成趣。
进得寺来,了空和尚安排我们小憩,径直进去通报。
“秀才,这太监当和尚倒是蛮合适的,太监连命根子都没有了,自然清心寡欲了,这与?99lib.佛教主张的禁欲不谋而合。我觉得不如朝廷发个文告,把所有的和尚也阉割了,这样就更能一心一意修行了。”田古道总是有很多怪异的想法。
我立即轻声呵斥,责备他不该在佛门净地造次。
正在这时,了空和尚陪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和尚走了出来,了空和尚介绍说这是寺里的方丈弘正法师。相互寒暄了几声,弘正法师将我们迎入方丈室。
弘正法师向我们简要介绍了死者的情况。
我们此次要赶的死尸,就是夹山寺里刚刚圆寂的和尚,湖北来凤人氏,本名仇沙,法号无更,享年七十一岁。生前是寺内的香灯,专伺寺庙佛灯的添油拨亮事务。
死者无更和尚,十岁入宫,从小太监做起,最高的职务也就是做过回事太监,一直没什么大的建树,五十岁的时候因故被逐出皇宫。之后一直在顺天府西山附近出家当和尚,十年前来夹山寺修行至今。
我们进一步询问,无更和尚到底是什么原因被逐出皇宫的,弘正法师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的意思。我们也不好深问,就退出方丈室。了空和尚将我们安置在寺内的客房住下。我们问了空和尚,无更和尚到底犯了皇宫的什么戒律,了空和尚也不作答。我们甚是纳闷。
按照赶尸的规矩,丧家应当如实将死者的情况告之赶尸人,这样便于赶尸人施法操作。掌握死者的情况越多,赶尸的途中就越顺利,因为赶尸匠事先可针对尸体可能出现的某些状况,早早作好准备。
见他们如此避讳谈论无更和尚的出宫的原因,我们也不好深究,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更和尚的尸体停放在寺庙侧殿的一间偏房内,已经入了棺椁,几个和尚在旁边打坐诵经。那棺材却并不新艳,一副陈旧的颜色。我当下就很纳闷,了空和尚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解释说,寺庙不时有和尚圆寂,有的和尚火葬了,有的被家人领回去了,而领回尸体安葬故土的,大都是自己备好了棺材。于是,这副棺材也只是临时安置一下死者,据说这具老棺木很有些年头,已先后有近百个和尚躺过。
我与田古道呆然。田古道轻轻在我耳边悄声说:“师兄,这棺材不会作怪吧。”我说应该不会,这里是法门佛地,应无大碍。
无更和尚的尸体被整理得很整洁,圆寂已有数天,面容依然新鲜如生,初看似乎熟睡一般。寺庙的僧人大都懂得一些方术,应是庙里的和尚已经念过雪山咒,封过尸,做过道场。加上庙内佛光笼罩,地气灵动,使得尸体栩栩如生。
观察之后,我与田古道开始收拾起来,同时与屋子内守灵的和尚聊天。
那几个和尚大多上了年岁,口音颇杂,有澧州本地的,有辰州、沅州的,也有操北方口音的,更有南腔北调混合在一起难以辨认的。起初,几个和尚对我们保持几分戒备,聊久了,人也熟了,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
我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死者无更和尚为何被逐出宫廷上来,几个和尚好像对此也比较敏感,有意回避。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和尚朝门外探了探头,然后缩回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向我们讲述起来。
太监仇沙,也就是已经圆寂的无更和尚,之所以被逐出皇宫,是因为与一名宫女对食被发觉。
什么是对食?太监无妻,而宫女无夫,两者由此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这种关系称为对食,其实就是太监与宫女之间的偷情淫乱。
太监仇沙,也就是以及圆寂的无更和尚,他与宫女对食偷情,自然属于大错,按照宫廷律令,当诛。仇沙耗费了终身的积蓄,层层打点敬事房的掌案、太监首领、副总管、总管,最后在用刑前几天,假装染瘟疫暴病身亡,由执事太监将其尸体拖出宫外掩埋,才算拣回一条性命。
那老和尚说,宫内对太监管束甚严,紫禁城内责打太监的事屡有发生,太监们只要稍有不规或偶有犯错,敬事房动辄责打和处罚,刑罚之残酷,实在骇人得很。有的还要株连他人,有时太监成为内宫斗争的牺牲品。珍纪宫中的三十来个太监就被处以“气毙”之刑活活处死,所谓“气毙”,是用七层白棉纸沾水后,将受刑人的口鼻耳封闭,再用杖刑责打而死。
宫内受冤致死的下人很多,加上宫廷庭院幽深,阴气旺盛,因此宫内经常闹鬼。
在后宫,有一处被封了的偏房,每到半夜,经常传出怪异的叫声,那声音似人吼,似狼嚎,似哀鸣,似悲叹。熟悉的太监与宫女每每经过此处,都是结伴而行,怕被厉鬼缠身。后来新近来的一个太监,自己吹嘘胆子大,与其他太监打赌,在一个晚上破门而入,没过多久,就惨叫夺门而逃。逃出来之后,竟说不出话,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当晚就死了。自此以后,那地方再也没人敢光顾,杂草丛生。
更骇人的,后宫还有一口荒废的井,在白天的时候往下看,井底是一些石头、杂草之类的东西,但每到深夜再往下看,只要天上有月亮,这时你看到井底出现的就不是石头与杂草,而是水,水上倒映的却不是你的面孔,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惨白的脸孔。据说这个女人是前朝的妃子,因为长期失宠于皇上,最后看中了身边的一名宫女,让宫女着男子衣冠帻带,与其寝居,相爱若夫妇,后此事传到皇帝耳中,遂将那宫女砍了头,将妃子推入井中毙命……
我与田古道第一次听到皇宫里的事,很是新鲜,而其他几个和尚表情平淡,充耳不闻的样子。
“如果太监宫女憋不住放了个屁,惊了圣驾,是不是也要问罪呢?”田古道的问题总是古怪又令人措手不及。
“那得看皇上的心情好不好,如果心情很好,倒也无妨;如果心情不好,轻则要扣银晌,重则要屁股挨杖。正因如此,宫女的饮食是有讲究的。应该说她们吃得还是非常好的,早点各种粥,小吃,素菜,午饭八个菜,一个砂锅;晚饭是各种面食,点心,夜里还有一顿加餐。但是宫女们从来不敢吃饱,因为如果在皇帝面前打嗝,弄不好是要杀头的,而且宫女们也不敢吃鱼虾、蒜韭,怕粘上杂味。更不敢吃红薯等胀气食物,吃多了会打屁。”那老和尚很淡然答道。
“仇沙的命是保住了,那与其对食的宫女下场如何?”我不禁插问了一句。
“那女子的命真苦啊!她名字叫方小幽,入宫时间不久,也没有什么积蓄去贿赂执刑之人。先是被重杖五十,后又被执刑者活活摧残致死,真是造孽啊!”
“仇沙与方小幽的死,与淑妃有关。宫廷后宫等级森严,最高的当然是皇后,其次为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最后才是伺候人的宫女。每个人都想获得皇上的宠幸,想方设法不断往上变换自己的身份,只有这样,才可以获得更好的待遇与后宫地位。比如宫女的分配就有很大差异,皇后可分到宫女十人,皇贵妃、贵妃可分到宫女八人,妃嫔可分到宫女六人,贵人分到宫女四人,常在分到宫女三人,答应分到宫女二人。居住方面,嫔以上分居东西十二宫,各有专房,贵人以下则住在一块。”
“淑妃为了获得更高的号位与地位,就需要不断得到皇上的宠幸,为此,她开始巴结执事太监仇沙。一个妃子为何要巴结太监?因为后妃能否被皇帝临幸,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执役的太监,因为皇帝夜宿何处,通常由敬事房太监负责,每当皇帝吃完晚饭,执役太监便会托一银盘进呈皇帝,上有嫔妃的号牌,供皇帝挑选当夜的侍寝嫔妃。而仇沙就负责过此事,众嫔妃知道厉害,多向仇沙进些银子。这个淑妃很有心计,知道别的嫔妃都送银子,倘若自己再送银子,只怕起不了大作用。于是就将身边的伺候宫女方小幽介绍给仇沙。”
“淑妃将自己的使唤丫鬟方小幽介绍给太监仇沙做甚?当然就是对食。宫女是乐意与太监对食的,有几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宫女其实就是潜在的妃嫔,她们一旦被皇帝临幸,就可能晋身,因而让宫女与太监密切交往,就相应地减少了自身的威胁;就算被皇帝看中并且宠幸,却没有获得晋升封号,也是有好处的。如果年龄到了二十五岁,可以退回本家,另行出嫁,这比一辈子老死在宫里当然要好得多。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后宫宫女成千上万,而能够被皇上宠幸者终究寥寥无几,只要是人,都有情欲食色,尤其是年轻的宫女,于是就与身边的太监相互寻求安慰,以求解渴。”
“淑妃挑中方小幽是看中了方小幽与仇沙有老乡之谊,方小幽系湖南永顺府人氏,是旗人,属镶黄旗,他的父亲在永顺府龙山县做武官。仇沙的家在来凤,但以前也属湖南辖地,后因管辖需要划入湖北来凤境,与方小幽的家相隔只有数里之遥,也算得上乡人,仇沙很多时候也以湖南人自居。且说方小幽,按照朝廷规定,凡八旗官员家中年满十四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由户部主持的三年一次的秀女挑选。这些秀女运气好的则可以成为皇后、皇贵妃、贵妃等,但绝大部分都成为后宫妃嫔的使女。方小幽十五岁时即被挑中进宫,但是时运不济,一直当使唤丫鬟,与仇沙私会之前一直是处子身。”
“这宫廷内对食的太监与宫女多不多啊?”田古道不知羞耻地问。
“多得很,尤其在前朝,太监还是比较自由的,可以迎娶妻室,但到了大清朝,没多久,就不许搞对食了,这时的太监与宫女只能偷偷约会,相互抚慰解99lib?渴。一旦被发现,就要受到重罚,甚至丢了性命。”
“那个害人的淑妃,后来当上皇贵妃了吗?”田古道步步向前。
“淑妃也没有好下场,仇沙与方小幽的事情暴露后,她也脱不了管教之责。之后,皇上很少宠幸于她。可淑妃年轻貌美,之前屡经圣上宠幸,智慧大开,可能行房兴趣渐浓,犹如蓄洪之水,不泄不快。后来因为衰宠,且欲念旺盛,就饥不择食地勾搭上了一个年轻太监,让年轻太监给她解渴,后来被她曾经得罪过的几个嫔妃发现,就向皇后告密。皇后本不喜欢她多事,立即下令搜查其寝宫,果然查获了行房时用的多种狎具,于是被喝毒酒赐死。”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阿弥陀佛!”讲述完毕,老和尚念了一句佛语。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半桶水的田古道也跟着念道,样子很滑稽。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我也念道,那老和尚望着我,似乎看出我有佛缘,我赶紧躲开他的眼神。
我们很诧异,为何眼前的老和尚对宫廷之事了如指掌,老和尚也不隐瞒,和盘托出。原来他以前也是宫内的太监,比仇沙早两年入宫,也是湖南沅州人。因为与仇沙邻省的缘故,在宫廷内,他与仇沙就走得很近,关系甚好,两人视为手足。
田古道连连说:“难怪,难怪,”接着连珠炮似的向老和尚发问,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打听后宫秘史的机会。他问的都是“皇帝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干那个事”“万岁爷有没有出去逛过窑子”之类内容,老和尚爱理不理。
我本来想打听一下科举与殿试的情况,见这个情形,也就打住了,免得自讨没趣。不过心底里却记住了这老和尚,心想以后有机会定要向他好好讨教科举与官场的事情,或许到时对自己的科举考试及以后的仕途大有帮助。
第四章 死尸夜半出棺椁
当晚,我们宿于寺内,卧室就挨着仇沙陈尸的房间。
我拿出程朱理学的典籍览读,参加科举,不仅仅要考《四书》《五经》,还要涉及程朱理学。这些东西必须烂熟于心,在应试时方可融会贯通,对答如流。
晚上,听了那老和尚的讲述后,田古道意犹如未尽,就像一只拉上了弩弓的箭。躺在床上,田古道把我当成了那老和尚,不停地骚扰我,频频向我发问。
“秀才,你说那太监与宫女对食时,是如何把弄的?我一直纳闷,这太监连命根子都没有了,又怎么满足人家宫女啊?”
田古道发起问来孜孜不倦。他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毕竟我们都尚未婚配,没有丁点儿实战经验。不过,我之前看过一些野史方面的书籍,揣测太监与宫女偷情,应该不外乎两种方式:一种应是抚慰,另一种应是借助狎具进行。
其实,我私下也有诸多疑问,比如太监到底有没有欲望。
对于这个问.题,田古道的兴趣比我还大。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个可以信服的答案。
我俩压着嗓子轻声碎语,一直唠叨到深夜亦无睡意。
正在穷聊之际,突然,我们听见隔壁仇沙的停尸房发出声响,而那些守灵的和尚明明早已离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田古道骂了一声:奶奶个泡菜,不会是这仇沙的鬼魂在作怪吧?
我与田古道即刻披衣起床开门,蹑手蹑脚往隔壁的停尸房瞧,只见仇沙的棺材里面发出异响,窸窸窣窣,似乎里面有东西在动作。
“棺椁里面不会是进了老鼠吧?”田古道轻声说。
“应该不会,棺材盖封闭得很密实。”我看了看棺材,那棺材架在两条板凳之上。
“那真是见鬼了,难道仇沙的尸体在作怪?”
“按理说不应该啊,这千年古刹有佛光护寺,香火又旺,鬼魂是不敢进来的。”
“是不是这棺材的问题,那老和尚说已经先后有百来具死尸在里面躺过,如果仇沙刚好是第一百具死尸的话,那以前的那些阴魂一直残留在棺材之内,没有飞散,当积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玄邪磁场,这磁场一般逢百爆发一次,又逢现在是午夜时分,此时阴气颇旺,更是提供了爆发的契机。”
“你赶快回去拿法器。”我吩咐田古道,自己在原处守着。
在这当口,棺材内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我屏气敛声。突然,被密封的棺材盖居然被挪动,“嘭”的一声,掉在了一边,打翻了棺材边的长明灯,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死黑。
此时,田古道的法器还没有拿来,我只好继续观察动静,伺机而变。接着,又是一阵摩擦声,估计是那死尸已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果不其然,那仇沙的尸体从黑暗中慢慢走出门来。
我叫声不好,尸体一旦出了棺材,就不好制伏。在出棺材之前,用几道辰州符将棺材盖封死即可,尸体出得棺后,阴魂发散,难以聚拢。
那仇沙已经走出房子,田古道才将法器拿来,我接过虎牙檀木镇尺,准备一把将死尸镇了。田古道一把将我拖住,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才想起镇了仇沙的魂魄,将增加赶尸的难度。这镇尺一般用于镇收野鬼孤魂,于是,将镇尺收了。
“干脆,我们跟着这死尸,看他究竟要干什么?”田古道提议。
我觉得也有些道理,再说半夜深更在这寺庙施法作事,弄出太大的声响也不合适。
于是,我们跟在死尸背后,只见那死尸不紧不慢地往寺门走去,竟自开了门,再往外去。
在幽幽黯淡的月色之下,仇沙身着一袭纯白色寿服,在寿服的衬托映照下,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两只手很僵硬地摇晃着,月色照在他的光头上,泛着一道淡淡的灵光,时有时无。
死尸似乎对这一带的道路很熟悉,毫不犹豫地朝后山的一片坟山走去。没多久,即至墓地。那墓地三面环山,正面对着一口湖,虽是晚上,这里看上去应是风水宝地,风景也不错。田古道轻声说,这么好的地方做坟地真是可惜了。
这..里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阳山?
那死尸一直前行,不久在一个石柱前面停了下来。
借着月色,我们定神一看,原来这根石柱是呈阳具状,足有八丈之高,十抱之粗,那形状与男根几乎别无二致,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阳元石了。
说来也邪乎,据说附近村落不生育的妇女,只要对着阳元石定期顶礼膜拜,烧香祭祀就能怀胎生育。
因为人们对阳元石的神妙功效感到奇怪,有多事之人,便来揭晓。有一个风水先生来此处查看风水,在该村落西面山上发现一个岩洞,正对着这个村落,形状酷似女阴,风水先生认为,正是该洞阴气逼人,才让村子人丁不旺的,自从阳元石落定之后,村里开始人丁兴旺,还出了不少做官的人。
那死尸站在阳元石跟前,久久凝视,不肯离去,伫立良久,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哀鸣,引颈长啸,声音甚是凄切。
仇沙的死尸又是一阵静立,突然,鼻子耸动,似乎闻到了什么气息,并寻气息而去。我们紧随其后,借着月色,却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在墓地的草丛里野合。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习俗,旁边村落的夫妇如果结婚久不生育,都跑到阳元石附近野合,回去不久就可以怀孕生子,甚是灵验,不过时间要选择在子时。
那死尸见了,并不做声,审视一阵,突然魂魄出窍,要去取那男子的命根子。
那对男女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了。不过并没有想到对方是一具死尸,他们以为是周边的人来捉奸,女子立即将衣服草草掩盖在胸脯上。男子顾不了羞涩,站起来理论:“我们是夫俩,并非露水野合,来这里是求子的!”
显然,这是对牛弹琴,那死尸哪里听他声辩,执意要向其裆部下手。
我与田古道见事不妙,马上念咒,同时将一道辰州符用泥巴裹了扔了过去,正好落在仇沙的脖子里。死尸立即停止动作,似乎从梦中惊醒,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转身朝寺内而去。
那对男女好事受阻,女人更是受了惊吓。待死尸离去后,我们现身,将一道符给了那对男女,嘱他们回去烧了用水服下。
为了不惹事端,田古道谎称:“刚才那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莫怪。”
那男子顿时来了脾气:“知道家里人有病,就要看好!”
我们再三道歉,而后离去,只听得男子在后面责骂不休。
田古道说:“秀才,这男人刚才正聚神行事,只怕受了突然的惊吓,那玩意一辈子也不得雄起了哦。”
那死尸也不多事,居然往夹山寺走去,然后将寺门关上了。
我与田古道被挡在寺外,进去不得,田古道开始不停地骂娘:“狗日的仇太监,居然将老子关在门外,看谁来赶你回来凤……”
这时,夜已很深,凉意顿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显然,骂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田古道说:“秀才,我们搭人梯爬进去吧。”
我没有答应,取出狼箫朱砂笔,含在嘴里,竖吹起来。一曲《古刹幽境》,自是静音梵乐,在月色下,在夹山寺这座千年古刹处,显得如此悠然恬静,淡定从容,使人躁气顿消……
闻着我的箫声,田古道不再躁动,很安静地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寺门开了,鬼崽妖睡眼蒙眬看着我们。
箫声,是我与鬼崽妖之间联络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暗号。只要鬼崽妖听到我的箫声,如果发现我不在身旁,就知道我有事找他。而箫声节奏的快慢,代表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如果我的箫声又哀又疾,则表示有紧急情况。如果轻缓悠然,则表示没有危险,但需要帮助。
三人进了寺庙,往仇沙的停尸房一看,仇沙已经自己爬在棺材里躺下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赶紧盖上棺材盖,并封了神符,也不去自己房间睡觉,三人给长明灯加了油,盘坐在蒲团上,免得仇沙的尸体再生意外。
“秀才,仇沙刚才出去这一趟,到底是什么意思?”田古道开始发问。
“我想应该是仇沙死后很不甘心,想去阳元石补身。人死后,最忌身首异处。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保持身体发肤完整,也是对父母的孝顺。”我猜测道。
闲聊中,天不觉已经亮了。
我们开始为仇沙的尸体做出发前的打点,妥当之后,告别了弘正法师及了空等诸和尚,启程而去。
从夹山出发,我们施展尸体快行术,一路无阻。当行至慈利县九都溪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我们在九都溪河岸等候渡船过河的时候,对岸一个青年男子,掏出自己的玩意儿,踌躇满志地朝九都溪撒了泡尿。那尿掉到河里,溅起朵朵浪花,然后浪花化作泡沫,随着水流漂流而去。
就是那男子的一泡尿,却折腾了我们好久。
太监仇沙原本好端端的尸体,见了男子撒尿之后,任我们如何念咒施法,就是赶不动。引来一层一层的好事之人围观。
我赶紧掏出《柳氏走尸偏门秘技》,翻了几遍,硬是找不到破解的秘诀。看来我柳派走尸一门也没有赶过太监的尸体。随藏书网着围观者越来越多,我额头开始冒汗,如果围观的人太多了,就会容易惊尸,果真如此,就更加难以掌控局面。于是我吓唬旁观者,一些胆子小的溜走了,却有些不怕死的,硬是围着看热闹,其实他们也在等着看我们出洋相。
“搞这种特殊尸体的运送,还是有风险的!”我轻声对田古道说。
田古道也有些发虚了,要我施放阴术,看周围是否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我抹下阳火,在周围扫描了一遭,却没有发现异样。
就这样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就在我们行将失去信心的时候,鬼崽妖跑到一个老乡家门口,从几个小孩手里抢了些泥巴团,一边朝我们走,手里一边不停地搓着。待到跟前的时候,那坨泥巴被搓成了一个男根的模样。那样子跟真的似的,引得围观者一真哄笑,说这小鬼崽人小名堂多。
远处那几个被抢了泥巴的孩子边哭边往我们这边跑来,一副不甘罢休的样子。
鬼崽妖将仇沙的腰带解开,我们赶紧哄开近处的看客,鬼崽妖迅速将泥巴做的阳物用布包裹好,系在那死尸的胯下,然后再复原好衣物。
看到这里,我与田古道恍然大悟,于是立即施法,重新点了朱砂,贴上神符,田古道抓起一把冥币,往空中一撒,一声吆喝,那尸体便开始行走,上了渡船,过河而去。
那船家是个老者,胆子很大,他说自己经常做这种生意,渡一趟喜神,可以抵平时四五天的银子,划算。他还说,他渡过死人也不少,今天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遇到。
这时,我们已经知道玄机。原来是太监死后,其魂魄对命根子很敏感,因为自己的命根子没有了,因此不能见别人裸露男根。师父早就告诫过我们,男性死尸的男根丢失,就会赶不动。只是我们没有料想到太监对人家的命根子如此敏感。
第五章 牛之宫拒还命根
又是几个时辰的路程,抵达了永定境内。
我们直奔牛之宫住所而去,向他替死者仇沙赎回命根子。
牛之宫,年七十有三,永定天子山脚下的一个阉割匠,世代以阉割为生。其先人只阉家养禽兽,到他这一代,将祖业发扬光大,在做大阉割禽兽主业的同时,还开拓出了阉人的副业。
他一把阉刀在他手里出神入化,是远近有名的“两把刀”,一把阉畜,一把阉人。
有好事之人戏谑地送他一副对联:双手左右人畜命,一刀割断是非根。牛之宫甚是满意,竟把这副对联装裱好,挂于自家中堂,每当看着这副对联,就充满了光宗耀祖的神气。
牛之宫一辈子在阉割领域兢兢业业地耕耘着,永定一带家家户户的家养禽兽,几乎都挨过他的刀子。
牛之宫的丰功伟绩还不只这些,他桃李满天下,湘西一带的阉割匠基本上都是他的徒弟。经他调教出来的阉割匠,徒子徒孙加起来,足有百人之众。在这一带,他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宗师级人物。牛之宫在湖南西域地区出游,如入家门,不出十里,必有徒子徒孙,接来送往,酒菜伺候,滋润得很。
或许是阉割的动物与太监多了,身上就多了些煞气,据说只要牛之宫出门,路边的家禽,多是鸡飞狗跳的,都避而远之。似乎知道他就是禽兽界谈之色变的阉割匠,生怕被他割断了是非根,失去了做动物最本能的快乐,以及续香火的使命。
听说他曾经在一个徒弟家夜宿,结果这个村子的人第二天都起床起得比平时要晚。因为村子里的公鸡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第二天居然都没敢打鸣,怕被他阉割了。玄乎得很!
一路打探,我们终于来到天子山脚下一个叫金鞭溪的山谷。
金鞭溪,躺在天子山脚下的一个山谷里。山谷并无谷,只有一条小溪。溪曰金鞭溪,因为其形呈鞭子状。河床尽是鹅卵石,浅浅的溪水很悠然地流淌着,甚是幽静。两岸鸟鸣,声声入耳。溪涧空气新鲜,幽香暗涌,呼吸一口,有沁人心脾之感。偶尔,几个小孩赤脚在河里嬉戏,泼水寻乐,打破山谷的宁静,惊起林鸟一片。
顺着溪涧岸边的小径,愈往谷里走,愈是幽静,甚至静得可怕,生怕不小心失足弄出声响,惊动了山间的猛兽。
往里走,估摸两个时辰,远处鸡犬声隐约可闻,走入五十丈拐弯,豁然开朗,突见前面一盆地,一个村落突然出现在眼前。
“阴人赶路,阳人回避,要避不避,阁下自理。”我赶紧敲响小阴锣,提醒行人避路而行。因为谷内过于安静,那小阴锣的响声显得惨烈异常,甚是刺耳。
我们找了个山洞,将仇沙的尸体隐匿于内。
田古道出去打听牛之宫的住处,我隔河看见路人指着远处河畔一处孤零零的竹屋,想必竹屋就是牛之宫的家了。
望着田古道的背影,我寻思,太监仇沙的命根子是否还被牛之宫完好无缺保管着?仇沙的命根子是否可以顺利取回呢?
半个时辰的样子,田古道耷拉着脸回来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一看这架势,就猜中了八九,定是仇沙的命根子没有拿到手。
“秀才,今天遇到一头老犟牛了!东西没拿到手,还得你出马。”田古道远远就开始朝我喊话。
待他近身,我仔细询问,知道了原由。原来,田古道见了牛之宫之后,说明了来意,称呼其为“牛之宫老先生”,那牛之宫听了很不高兴,并呵斥田古道:“牛之宫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没有一点教养!”
之后,任凭田古道如何解释与道歉,牛之宫就是不愿意拿出仇沙的命根子,甚至连谈也不愿意谈。这时内屋一个年轻女子出来劝老头息息火,可毫无效果,且适得其反,越说牛之宫越生气。
那女子将田古道叫到一旁,告诉他这老头子最忌讳人家叫他全名,大家都叫他“牛爷”。因为在当地方言里,“牛之宫”一念出来就成了“牛自宫”。“牛之宫老先生”这话一经田古道的口舌后,也自然变成了“牛自宫老先生”。
田古道真是悔青了肠子。我劝慰了几句,只好亲自前往。
来到牛之宫的竹屋前,抬头一看,这里果然是块好地方。前面有溪水流过,后面背靠天子山,坪侧一簇芭蕉郁郁葱葱,几只鸡很悠闲地啄着食。我定神一看,只见鸡群中,几只大公鸡很威武雄壮地扑扇着翅膀,骚情地显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我当下就纳闷,“两把刀”牛之宫家里竟然藏着没有阉割的雄鸡!看来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不禁为几只公鸡感到庆幸。
进得屋来,我很谦恭地喊了一声“牛爷”。牛之宫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那椅子底部由两根弧形竹子制成,只要一摇摆,就像不倒翁,会不停摇晃。牛之宫正惬意地休养,听了我的声音,也不起身,侧过头,眯眼问道:“做甚么?”
我赶紧将来由说明,牛之宫一听,顿时肝火上升,显然,田古道刚才点燃的怒火还没有平息。
一个年轻女子出来上茶。这个女子是牛之宫刚续不久的妻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有几分姿色。我心底甚是替年迈的牛之宫操心,这女子如此肥沃的土地,他这头老牛是否还能耕得动。
原来,牛之宫靠一手阉割绝活,家庭殷实,吃穿不愁。他一生荣耀,却也有几分落寞,原配妻子下出的全是女娃。自从五十多年前生下第一个女娃后,牛之宫一直在努力耕耘着,为的是生个儿子。可老婆的肚子却邪乎得很,就像女儿国的子母河,总是整不出个男娃,收成倒是很丰盛,任劳任怨一口气为他生了七个女儿。后来老了,也生不动了,望着牛之宫满脸愁容,续不了牛家香火的老太太满心愧疚,最后抑郁而终。
多年以后,牛之宫想要儿子的欲望有增无减,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不顾年事已高,再娶娇妻,以完成自己的香火大业。
对于牛之宫没有子嗣之命,老乡的说法是报应。因为经牛之宫阉割的禽兽与太监不计其数。乡间有一种说法,阉猪阉鸡和阉人一样,都是断被阉者的后代,这是要遭报应的。
对此,牛之宫也耳有所闻,所以他很忌讳别人将他名字喊成牛自宫,自宫当然就是自己将自己阉割了,果真如此,再肥沃的土地也会颗粒无收。
知道了这老头的怪念之后,我知道他一时半会消不了气,就索性不再提索要仇沙命根子一事,决定从侧面进攻,曲线取之。
我首先对牛之宫赞颂了一番,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辞,以至我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恶心,但牛之宫不觉得恶心,很是受用。
“双手左右人畜命,一刀割断是非根。牛爷,你堂上的对联真是撰得妙!只可惜差个横批。”我开始实施心理战术。
果然,牛之宫一听我的话,马上来了精神,脸上泛光,等着我的下文,可我就是不再说话,故意卖起了关子。牛之宫没坚持多久,就主动发问:“那你说横批怎么写?”
我见这倔老头被我牵了牛鼻子,心下暗喜,不紧不慢地说:“可以补上‘天下第一刀’的横批。”
“那太过分了吧?”牛之宫假装谦虚,可脸上却露出自豪之感。
“要是万岁爷微服私访,御赐你‘天下第一刀’那可管用了。”
“可惜万岁爷不会来此等僻野之地啊。”牛之宫有些当真了,语气里露出些许遗憾。
我一顿海侃,没几下就将牛之宫搞得云里雾里,美滋滋的。
他一高兴,就开始给我讲述他的丰功伟绩,我让他领我参观他的“命根子”博物馆,他一口应了。
所谓“命根子”博物馆,就是他用来放置男根的房子。
这些男根,都是他替那些想进宫当太监的男性实施阉割手术后带回家的,日积月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之物,居然挂满了一房子,达二三十个之多。
一般太监净身,割下来的阳具被称为“命根子”或“宝贝”,得妥善保管。
保管着命根子做什么?第一作为阉割的证明。太监步步高升前,要先验明正身。第二是死后,宝贝跟着入敛,才算全尸。有的太监因为穷,出不起手术费,就将自己的“命根子”抵押在阉割匠手里,待日后发达了再高价赎回;有的太监动手术挨刀,痛得死去活来,忘了索取宝贝,被操刀者私藏起来,待需要时只好花钱索回。需要的时候当然就是死后,家人为他入敛,会将宝物缝回,并且焚烧阉割自愿书,当做没这回事,死者在阴间才有面目见列祖列宗。
牛之宫前前后后拣回的“命根子”一大堆,被他珍藏在家里的一间专用房子,当地的乡亲们开玩笑说,那是牛爷的命根子博物院。如果有谁吹牛说自己的男根大得很,乡亲们就会取笑他“先去牛爷的博物院比对比对再说”。
当然,他靠这些太监的命根子赚了不少钱。按照规矩,凡是来赎回命根子的,都要交一笔赎金,赎金也没有定数,小到几两纹银,大到几十两银子。
据说最大的一笔是,他曾经阉割的一个太监,后来在宫里当了御前太监,深得万岁爷信任,平时受赏的机会自然也比一般的太监多,且数目也大,是太监中的富裕户。这名太监死后,家里人来赎回男根时,给了牛之宫一两黄金。
自此之后,牛之宫的眼界也高了,开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牛之宫命根子博物院里的宝贝,犹如走马灯似的,今天有命根子被赎走,明天又有新的命根子进来。按照牛之宫的说法,能够在他这里享受“步步高升”待遇的还不多,只有他觉得面相不错的,他才会按照规矩挂在自家偏房的梁上。而其他面相不好的,则被放置在桌上,并未悬挂。
我扫描了一下这间专门悬挂命根子的房子,除了悬挂在梁上的二三十个宝贝之外,其他被装在小木匣里还有三四十个,加起来共有五六十个之众。
牛之宫指着房子内的男根,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
他打开一个密封的小木匣子,抽出小抽屉,只见里面的命根子孤零零地躺着,已经风干了,俨然一副木乃伊,无辜地萎缩着。如果不加说明,估计谁也分辨不出这就是男人的命根子,那木乃伊下面垫着一张发黄的纸,估计就是宝贝主人净身时签署的自愿文书。
牛之宫很有成就感地向我展示着他的成果,他望着那些命根子的时候,眼里充满着自豪,好像那些东西足以证明他的威名与手艺。他还津津乐道地讲起阉割时的要领,以及男根大小不同需要采取不同的技术等等,听得我心里发悚。
我眼睛不停地在房子里扫来扫去,想找到太监仇沙的命根子,可以一屋子的命根子,并未标明主人的姓名,只有打开木匣子翻看那张生死契约,才知道匣子里命根子的主人是谁。
牛之宫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却不道明。
我也别无他法,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牛爷,如果没有人来认领,这些命根子是不是就永无休止地保存下去?”
“一般来说,将命根子寄放在这里的人,只要自己的困境稍微有所好转,就会来赎回;没有来得及赎回的,人死之后,家里人都会来领回去;不来赎回的几乎没有。”
其实,我只关心仇沙的命根子,哪管得了其他人的。就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一不小心,打落了一个装有太监命根子的土钵子,牛之宫一见,脸色大变,满是怒容。
我赶紧连连道歉,牛之宫置之不理。我欲拣拾那洒落在地上的命根子,牛之宫制止了我,自己一边手忙脚乱拾掇,一边唤老婆出来清理残局。
只见那女子拿出一坛不知什么名字的汁液,用纤手将太监的命根子放入其中浸泡了,轻轻漂洗,神情镇定,全无羞色,犹如一个手艺匠在打点活计。
我一边骂自己的粗心,一边暗自寻思,今天只怕是难以取回仇沙的命根子了。
顾不了多想,我向牛之宫提出赎回仇沙命根子的想法。
牛之宫不语,冷笑一声。我后背发凉。再三乞求,牛之宫伸出五个手指,用手语开出价钱。
我也不还价,赶紧掏出五百文铜钱递给他。牛之宫瞧了一眼,说:“本来五百文也可,但今天本爷心里不痛快,加价了,五吊铜钱!”
我气得吐血,五吊铜钱就是五千文!这简直比强盗还无耻!
我们此趟跋山涉水,日夜兼程,也不过八两银子,如果给他五两,基本上等于白忙 6d3b." >活了。我还等着这些钱去参加乡试,自然有些舍不得。
谈不拢价钱,两人不欢而散。
我拂袖而去,远远听得牛之宫的妻子在身后叫唤:“牛爷说最少也得三吊铜钱,下次再来就得十吊钱了……”
第六章 祸起萧墙人鞭汤
我返回与田古道汇合,田古道听完骂个不停:“奶奶个牛自宫,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如此为老不尊,哪有一点阉割大师的风范!怕是他一辈子憋不出个男娃出来,将火气出在我们身上不成。奶奶个泡菜,你憋不出来,可以找我们帮忙啊……”
待这厮骂了个痛快之后,我们检讨了自己的过失,决定去村里人家打听一下情况,再作计议。
没过久,田古道探得信息归来。据村里的乡亲说,牛之宫原本很和善,最近出了点事,所以火气特别大。
原来,前不久,牛之宫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说是来赎命根子的,可却拿不出赎书契约,牛之宫自然不肯。
来人只好如实相告,说是家兄新亡,他是替自家兄弟来租用他人命根子的。说自己亡兄以前是兵营中人,在一次厮杀中被敌人砍掉了命根子,几经医治,虽保住了性命,但至死之前,胯下一直少了那物什。
牛之宫听了他的陈述,心下也生出怜悯,于是在自家命根子博物院里,挑了根陈年太监鞭给他..
,此根已经寄放三十一载,一直无人来赎领。
来人赶紧将命根子精心包了,付了巨额赎金,道谢而去。
说来也怪,自从上次来人之后,没几天,又来了一个外地人,也说是来赎命根子,同样拿不出赎书。理由是文书已经在一场大火中焚毁,却能说出命根子主人的一切特征。牛之宫没有理睬来人,于是,来人跪着不肯离开,死死哀求。牛之宫只好挑了条陈年老根给他,来人感谢万分,留下重金答谢。
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了三次。牛之宫甚是纳闷,却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些时日,牛之宫家里来了几个官差,将其带到衙门问讯。
原来,那三个来牛家赎命根子的人,全是慈利宋氏豪门的佣人,赎回去的命根子全被主人炖人鞭汤吃了,说是人鞭汤可以补阳,主人叫宋三万。
宋三万年轻时在本地靠贩卖猪牛为生,赚了些银子后,就外出经商,在广东开过茶肆,后来再常年在苏杭一带做绸缎生意,没几年,绸缎分号遍布各地,赚了不少银子,成为家缠万贯富甲一方的巨贾。
宋 4e09." >三万年事已高,回乡省亲。
大概是厌倦了外面的喧哗,宋三万每年都要回家乡常住,一般数月半载,并建造了豪华私宅,据说私宅之华丽,足以与苏杭一带的名园相媲美,号称当地第一豪宅。腰缠万贯的宋三万乐善好施,斥巨资在当地修路架桥,兴办学堂,造福乡亲,深得乡人称颂。
为当地人津津乐道的,除了宋三万发财的传奇故事,还有他让人大跌眼镜的怪异饮食方法。
有人说他有异食癖。烤鹅鸭掌是宋三万带给乡人的第一道怪菜。
这道菜的做法程序是,将活鸭放在带罩子的微热铁板之上,把涂着调料的铁板加温。活鸭因为热,会在铁板上走来走去,到后来就开始跳。最后鸭掌烧好了,鸭子却还活着,切下脚装盘上桌,鸭子做其他用。
宋三万俨然一个美食家。一次,村里一个小伙子捉到了一只甲鱼,宋三万将其买下,邀请村里的老者一起进食。宋三万嘱仆人将鲜活的甲鱼放在有调料的凉汤中用慢火煨。甲鱼是活的,当水渐渐升温后,甲鱼就会因为热而喝汤,调料就慢慢进入了甲鱼的体内。渐渐火越来越热,看着锅中甲鱼痛苦地翻滚,举箸之人无不兴奋异常。最后甲鱼熟了时,外面的汤和甲鱼喝下的汤,使甲鱼肉味中都有汤的味道,味道鲜美无比。
乡野之人,哪里见过这种吃法,大开眼界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模仿者渐多,致使甲鱼身价倍增。有捉得巨大龟鳖的,也会主动送至宋府卖钱。
后来有人受了他的启发,研制出了“红烧活鱼”。那鱼被厨师用湿布包着头和尾在油锅里炸熟身上的肉,放在盘中,浇上卤汁端上筵席时,鱼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动。据说此后,当地人做红白喜事的宴席上,必有这道菜肴。
宋三万真正让乡亲们开了眼界的是“浇驴肉”。
浇驴肉,先将活驴固定好,旁边有烧沸的老汤。宋三万指定要吃某一部分,厨师就剥下那一块的驴皮,露出鲜肉。用木勺舀沸汤浇那块肉,等浇得肉熟了再割下来,装盘上桌。
在民间,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一说,意即食驴肉可以大补。正因如此,浇驴肉的吃法深受当地上层人物推崇,纷纷效仿,吃法也不断创新。有人干脆开了家专吃驴子肉的美食馆,这酒馆取名为“驴香馆”。
不过,当地人步子总是跟不上宋三万的步伐。宋三万每次回家居住,都会带回新的烹调美食。只是,并不是每道菜大家都可以消受得起的。
宋三万去了一趟广东之后,就带会了一只猴子,那猴子活泼可爱,甚是机灵,惹来很多人来观赏逗玩,似乎很有趣。可没几天,这只活泼机灵的猴子却成了一道名贵的佳肴“活猴脑”。宋三万把那猴子用铁链锁着,牵到筵席上固定后,嘱下人当场砸开猴子的头颅,然后用汤匙取猴子的热脑浆,美滋滋地享用,而那只可怜的猴子则惨叫不止,流泪不已。
宋三万的虐食方法,也引起过一些议论,有人指责他不顾纲伦,乱杀无辜,甚至与喜观“炮烙”酷刑的纣王无异。但由于他平日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又与官府达人熟络,加上效仿其饮食的人很多,故也无大碍,觉得他那是有品位的美食。
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因为酷爱虐食,宋三万在食用“人鞭汤”的时候,就遭人报官。
官府逐一调查,当然也牵扯到了蒙在鼓里的牛之宫。于是,牛之宫也被官府传讯。
幸好宋三万、家仆与牛之宫的供述对得上号,加上宋三万家人花费了银两打点,第二天就了事。
不过,牛之宫心里却很不痛快,首先是自己被宋三万的家仆耍了,一屁股的火。其次,此事立马传得满城风雨,对他的名声是个打击。从未进过衙门的牛之宫,没想到会因此被官差传讯,心里窝火得很,觉得脸上挂不住。
正因如此,他最近对前来赎命根子的人甚是敏感,始终保持着警惕,生怕再次被人讹诈,节外生枝吃上官司。
虽然我们有太监仇沙的赎物文书,可是受了惊吓的牛之宫有些草木皆兵,使得我 4eec." >们的赎物行动受到阻碍。
第七章 大闹命根博物院
赎不回仇沙的命根子,我们此次赶尸就会受阻,时间也会因此拖延,显然这是我们不愿意的。
我与田古道商量对策,考虑来考虑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先礼后兵,奶奶个泡菜,牛之宫这厮敬酒不吃吃罚酒,怪不得我们无礼了。秀才,我看只有强取了。”
“如何强取?”
“让鬼崽妖夜晚潜入牛府,将仇沙的命根子偷出来得了。”
“那岂不是强闯民宅抢劫吗?万一他告官,我们会理亏。”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将赎金放在他府中即可,这样就算不得抢劫了。”
“如此操作至少比抢劫要好点,毕竟付了赎金。”
两人讨论了一番,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等着夜晚来临。
暮色渐浓,田古道带着鬼崽妖往牛之宫家里摸去,我负责看守死尸。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田古道折了回来,背着一个麻袋,举止慌张。
原来,鬼崽妖潜入牛府后,没多久就来到了命根子博物院。可房门紧闭,已经被牛之宫锁死。见进不去,鬼崽妖灵机一动,取出檀弓,透过窗栏,对准里面吊在屋梁上的命根子、屋内的木匣子以及坛坛罐罐一阵弹射,东西掉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声响。
牛之宫闻得声响,立即掌灯而至。开门入房,见到屋内一片狼藉,哭丧着脸,嚎叫不已。
这时,牛之宫看到田古道在窗口晃动,立即追出来,边追边喊:“兔崽子,老子宰了你!”
在这当口,鬼崽妖趁机溜入屋内,但鬼崽妖并不识字,见到这么多命根子,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哪一个是仇沙的命根子。一阵犹豫之后,鬼崽妖将所有的命根子用袋子装了,扔给接应的田古道。
听得屋子内发出声响,牛之宫叫声不好,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连忙返回屋内,鬼崽妖逃跑已经来不及。
牛之宫在屋内一阵追跑,见捉不到鬼崽妖,他按下机关,从屋顶掉下一个巨大的网罩,将鬼崽妖牢牢网住。田古道见了,手忙脚乱背着麻袋逃了出来。
我与田古道顾不了多想,将麻袋打开,倒出所有的命根子,找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仇沙的男根,我与田古道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仇..沙的男根已经被宋三万炖着吃了?果真如此,那就惨了!
既然事已至此,也不容我与田古道多想,我们准备撕破脸皮找牛之宫算账。
正在我们准备朝牛府去的时候,突然,我们藏尸的洞里深处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我仔细一看,发现藏尸的洞里有阴河。婴儿啼哭的声音,来自阴河的远处。
我点燃火把,寻声而入,深入洞穴数丈,啼哭声越来越大,只见一个长得像壁虎一样的怪物躺在阴河之中,体型庞大,身长四五尺,足有六十余斤,长着四只脚。那怪物头部扁平、钝圆,口大,眼不发达,没有眼睑。身体前部扁平,至尾部逐渐转为侧扁。四肢短扁,指、趾前五后四,有微蹼。尾圆形,尾上下有鳍状物。体表光滑,布满粘液。身体背面为黑色和棕红色相杂,腹面颜色浅淡,背具有深色大黑花斑。
我立马停住脚步,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此等怪物,不知道它到底是否具有攻击性。
“是大鲵!”田古道听得我的叫声,立马奔过来察看,“不要怕,它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这种体形巨大大鲵极为罕见。因为它叫声像婴儿,我们那里也叫其为娃娃鱼。它的身子颜色能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可以在水里和陆地生活,用肺和皮肤呼吸。”
听田古道这么一说,我本恐悚的心稍微安了点。
“咔嚓!”这时洞口突然也发出异动,我刚刚稍微安顿的心又提到嗓子上。
我与田古道回头一看,发现是仇沙的死尸被惊尸,发出异响。
原来,那死尸听了娃娃鱼的啼哭声,加上洞内阴气缠身,使得死尸的魂魄受到惊扰,竟然破窍而出。死尸受到惊扰后,径自迈开僵硬的碎步,朝洞外走去。
“不好!”我正准备追上去,将那死尸镇住。
此时,那死尸朝着牛府的方向走去。
“且慢!看看这死尸到底要干什么再说,我看他好像要朝牛之宫家里去。”田古道一把将我拖住,制止了我。
这时,我们才猛然想起鬼崽妖还被牛之宫截在家里,得去把他搭救出来。于是,我们决定跟在那死尸后面,见机行事。那死尸果然朝牛府而去,田古道肩上扛着装着命根子的麻袋跟在后面。
牛府灯火通明,大门洞开,鬼崽妖被绑在门前的护柱上,还有几个壮年男子站在一旁,估计是牛之宫从村里叫来壮胆帮忙的。
仇沙的死尸不管那么多,一直往前走。
“站住,你们不要装神弄鬼!别以为我会中你们的计!”牛之宫一声厉喝。
原来,牛之宫以为仇沙的死尸是我们所扮吓唬他的。
“不好,只怕要出事。”我喊了一声。
“先别管,吓唬吓唬这死犟老头再说。”田古道幸灾乐祸。
那死尸不紧不慢地挪着脚步,将至门前,那两个壮汉一把将死尸按住。
“那是一具僵尸,你们赶紧松手,否则会恶鬼附身!”田古道喊话。
那两壮汉不信,以为是骗他们。
“不相信?那你们摸摸他的脉搏,看有没有跳动!”田古道提示他们。
那两男子依言而行,突然他们脸色声音俱变:“牛爷,你过来看看,这人全身冰凉,没有脉搏!”
“还不相信啊,那你用手感觉一下他的鼻子,看有没有气息。”田古道再次提醒那两壮汉,那两人照话做了,试探了一阵,突然脸色剧变,惊呼一声:“我的妈呀,真是僵尸!”
话音未落,两人腿下生风,一路狂奔,神情充满恐惧。
“别信他们妖言惑众,”显然,牛之宫不信,走上前去,亲自用手试探那死尸的嘴鼻,少顷,立马弹开,声音颤栗道,“你们玩真的?”
那死尸也不理睬他,迈过大门,顾自往屋里走去。
“牛爷,刚才进屋的就是仇沙的尸体,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命根子卖给了别人!”我厉声问道。
“没有,没有!”
“那为何这一袋命根子里没有仇沙的?”田古道拍着肩上的麻袋质问。
“我料想..t>你们会来偷仇沙的宝贝,于是将它放在了我的卧室,我马上给你们取出来。”牛之宫有些惊慌失措。
“救命啊!”突然,从内屋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声。
我们与牛之宫一起奔入里屋,却见那死尸已经闯入了牛之宫的卧室,在一个箱子前伫立不动。
“两位师傅,求你们赶紧施法制止那东西,别吓着女眷,我马上将他的命根子拿出来。”牛之宫没有了之前的神气,语气里带着哀求。
我们立马施法,费了一些神,将死尸镇住。我与田古道暗自惊99lib?奇,这死尸居然会自己寻找命根子。
牛之宫哆嗦着打开死尸前的那个箱子,从里边取出一个锦盒,然后再打开锦盒盖子,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个萎缩的男根,牛之宫从男根的下面拿出一张发黄的纸张,那是几十年以前,仇沙被阉割时立的字据,上面还有仇沙的亲笔签字。
牛之宫将男根和字据还与我们。我们接过那宝贝,将赎金递给牛之宫。牛之宫连连摆手,死活不肯收下。
“如果你不收下,仇沙的魂魄只怕也不会同意,况且这是你理应所得。如果你不收下,只怕仇沙的魂魄难以安生,万一留在你这里,怕也不好。”牛之宫见我们如此说,只好将赎金收了,并将鬼崽妖放了,道歉不已。
田古道也将一麻袋的命根子还与牛之宫,说了几声对不起。
趁着天色未明,我们干脆借牛之宫放置命根子的博物院,欲将那男根缝合在仇沙99lib?的肉身之上。在我们缝合的时候,突然感觉门外吹来一股阴风,将屋内的油灯熄灭。
牛之宫有些慌乱,颤抖地说:“两位兄弟,你们还有什么指教就请明示,别再捉弄老夫了。”
这老鬼以为是我们在搞鬼。
我在额头上抚弄三下,抹下阳火,见屋内有游魂在游荡,游魂足有百多个,我猜想,这些鬼魂大多应是牛之宫保存过的命根子的主人。于是我取出虎牙镇尺,一把将这些野鬼镇收了,心里高兴得很,这下发财了,一次就收了百余游魂祭镇尺。
牛之宫怕我们久待,叹了口气说:“还是让我那婆娘帮你们缝合吧。”
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只见那婆娘动作娴熟,在仇沙的胯下飞针走线,我猜想她那技术绝不亚于牛之宫的阉割绝活,几下就完事。
我们再次谢过,然后封尸作法,半个时辰的光景,一切妥当,赶着死尸上路,与牛之宫道别而去。
走出没几步,只听得牛之宫与婆娘在唠叨:娘的,最近邪乎得很,怕是碰到鬼了……
第八章 田小妹青楼卖艺
自从破解了尸体快行术,我们赶起尸来如虎添翼,速度快了许多,节省了不少时间。
我们此次所赶的仇沙的死尸目的地在湖北来凤,龙山里耶是必经之地。于是,我们决定先回一趟里耶,将身上的银子卸在租住的“去影 697c." >楼”,这样一则可以减轻重量,便于轻装上阵;二则更加安全。
里耶,久违的里耶,我们又回来了。
回到去影楼,我们将仇沙的尸体安置在房子的门后,然后埋头狠狠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秀才,不知道田小妹和王二丫她们在干什么?”
我知道田古道是想见王二丫。这家伙只怕已经对那丫头产生了好感。
田古道见我没有搭理,便跑到二楼的栅栏,朝着对面喊道:“王二丫……王二丫……田小姐……田小姐……”
喊了半天,对面也没有声响。
“秀才,对面没有反应,难道这两个小妮子不在?”
此时我依然没有睡醒,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在外赶尸操心得很,哪睡过一个安稳觉。
“管她们在不在,你去找找吧。”
田古道听了我的话,立即跑下楼去。
他在对面田小妹租住的楼下放肆捶打门板,却无人应声。
“秀才,她们不在屋子里,不知道她们做什么去了?”
“不会吧,不是说好让她们在里耶等我们的吗!”
“秀才,我们得赶紧找到这两个女人,要不我们身上的蛊毒怎么解啊?没有解药,我们就只有坐着等死了!”
“这俩小娘们不会已跑回凤凰家里吧!”听田古道这么一说,我也心下一紧。
“我们的小命还捏在她们手里,这如何是好……”田古道有些急了。
“先莫急,你先去街上寻访她们,如果寻到,这次一定要想方设法将蛊毒的解药拿到手。”
“问题是,这解药又如何才能拿得到手呢,怕是很困难哦。”
“如果寻到她们,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我看王二丫似乎对你有好感,干脆你施美人计,先将王二丫的心偷到,然后再将解药偷出来。这样,我们的蛊毒就可以解除了。”
“凭什么让我牺牲色相?你为何不去啊,我看田小妹对你也有好感,还是你出面更有把握。”
田古道居然一副不为美色所动的样子,这让我始料未及。
我瞄了一眼田古道,知道他赌我不敢去施美人计,看出他有讨价还价的意思:“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谁去就奖励十两银子,好不好?”
“罢了罢了,还是你去吧,如果将解药拿到手,可以奖励你二十两银子。”我说道。
“那好吧,我去试试。”田古道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其实心里喜滋滋:“那我马上就去找。”
田古道转身跑出了去影楼,屁颠屁颠的。其实我知道田古道的高兴还隐藏着一层意思。
今天是单月的初一,因为与李小姐的尸体发生过不洁之事,按照师父的教示,他每逢农历单月初一,需要找一处女行房事,以排移体内的晦气与阴脉。
离了“去影楼”,他就吹着口哨向里耶的青楼摸去。
田古道要去的青楼,就是“夺翠楼”,老鸨子姬三娘曾经盛情邀请我与田小妹去那里表演对歌。
田古道来到夺翠楼门前,揣了揣腰里的银子,那是树木洞的乡亲们在赌注中奉献的银子。田古道见荷包很沉,一脚迈过妓院的门槛,底气十足。
进得楼牌,却引来二楼一群青楼女子的一阵议论。
“这不是街头的那个赶尸匠吗?”
“好像是的,他们那天晚上与两个女子搞对歌赛的时候,我去看了的,好像就是他!”
“不会吧,赶尸匠也有来青楼的?听说赶尸匠是不能近女色的呀!”
“鬼知道,这年头哪有那么多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出来的。按照朝廷律令,不是也不准官员来青楼吗,可我们这里何时又断过官员?”
“哎呀,赶尸匠身上只怕有很浓的邪气哦,和他上床会不会鬼附身啊?!”
“死丫头,别吓唬我们,只怕这赶尸匠阴气很重,谁被他点中就完蛋了,这银子还是别赚的好。”
“赶快进屋去,万一被他看中就麻烦了!”
众妓女听了这话,纷纷缩进屋子,生怕被田古道点中。
这群妓女一边躲进屋里,一边却透过帘子与窗格好奇地望着楼下的田古道,估计是想看看倒霉的是谁。
“老板娘,赶快出来接客啊!老子今天要玩个痛快!”田古道进得厅堂,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往桌子上一甩,显得豪气万丈。
刚才那帮躲起来的妓女见了田古道的架势,顿时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向楼下的田古道卖弄风骚,眼睛却盯住那沉沉的银子不放。
“老板娘,安排个处子,老子今天要开处!”田古道神情张扬。
听田古道说要“开处”,那帮刚才还在卖弄风骚的妓女立马变换了脸谱。
“妈的,这土不拉叽的猴样,还要处子!”
“这家伙的银子十有八九是歪道搞来的。”
“我们宁可不赚这个银子,万一被鬼附身就麻烦大了。”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处子,真是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田古道听得上面的妓女在议论自己,也不生气,便从袋里摸出一把铜钱,往地上一撒:“爷今天高兴,就撒点铜钱玩一玩,谁捡到谁拿走啊,就当是爷买个开心。”
二楼的妓女见了,竞相往楼下跑,其中后面的一个妓女踩到前面妓女的裙子,翻到在地,发生连锁反应,顿时倒了一片。
前面几个倒地的,迅速爬起,接着往楼下跑去。
“哈哈,哈哈……”田古道一边撒着手中的铜钱,一边望着众妓女的怪样开怀大笑。
“哎哟喂,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田公子啊!我今天早上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知道一定是有贵人光临,你看,这不就来了吗!”妓院老板姬三娘从后堂走了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尽管姬三娘声音咸湿得很,脸上堆满媚笑,眼神却搀杂着疑惑望着田古道。
姬三娘知道大生意上门,亲自出来接待。那张老脸不知道赔出多少笑容,显示出一贯的老练献媚,半老半娇的声音能拎出水来:“田公子啊,多时不见,刚赚了大把的银子回来吧。你真是贵人啊,今天来得正好,我们夺翠楼刚好从苏杭引进了一批处子,是经过专门的严格挑选的,绝对是十打十的处女。年龄都不过十六,遍体流香。她们已经沐浴熏体十来天,专门等你常尝鲜,一旦试过,包你满意,终身难忘。倘若你满意,我让那丫头再陪你三天,不另收你的银子。”
听得姬三娘“买一送三”的促销承诺,田古道脸上笑成麻花。
“姑娘们,还不快将田公子扶上楼去!安排个上好的厢房。”姬三娘一声吆喝,那群正在地上抢钱的妓女,马上围拢来,簇拥着田古道上楼。
田古道好像被绑架似的,脚不由自主跟着往上走,头却转过来望着姬三娘大喊:“我是来开处的,我要处子。”
众妓女故意不理他,田古道甚是着急,愈是着急愈是喊个不停。
“田公子,你放心,我这不就是去给你安排处子嘛!”姬三娘如此回答,田古道方安下心来,没有再折腾。
一众妓女将田古道拖进一间上等厢房,然后怂恿:“田公子,我们再接着玩撒钱的游戏好不好,我们保准让你开心。”
“好哇,接着玩!”田古道接过话茬。
众妓女充满期待地望着田古道。
“玩个屁!你们真以为老子傻啊!奶奶个泡菜!”田古道突然话锋一转。
众妓女哄然大笑。这时,姬三娘进屋,将妓女轰走,然后手一招,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十五六模藏书网样的女子,姿态扭扭捏捏。那女子表情羞涩,犹如一枚没有熟透的青果,眼神里还夹杂着一丝哀怨,微缩的眉间写满了慌乱。
老鸨子还在东说西说,田古道如满弦之箭,早已按捺不住了。
老鸨子也识趣,找个借口离去。少顷,灯熄灭了,接着,里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却被屋外的浪声笑语所淹没……
我一觉醒来,天色已沉。
这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我以为是田古道归巢,与鬼崽妖一起下楼开门。
“冷公子,你们好难找哦,我都来几次了,总是吃闭门羹。今天终于见着了……”
我开门一看,却是房东马寡妇,原来到了交房租的时间了。我立即折回去拿银子。
“冷公子,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一坐,是不是里面藏了小姑娘啊?”马寡妇一张抹满了胭脂的老脸绽放着肉麻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不安分的光芒。
我躲过她的眼神:“哪里,哪里,请进,请进!”
马寡妇推门而入,门板抵着门后的死尸,怎么也打不开。
马寡妇挤着门缝里进屋,往门后一看,见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以为是田古道与他开玩笑:“田公子,你这是做甚?还和我玩捉迷藏?”
见对方没有反应,便伸出手,往对方手上一掐,对方却毫无反应。马寡妇有些郁闷,以为是田古道故意吓唬她,便摘掉对方的斗笠。
这时,天色已晚,阳光西沉,屋里并不清楚,门板后面更是黝黑,但是,那死尸头上的黄黄的辰州符却还是晃眼,仇沙的尸体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意。
马寡妇知道那是一具死尸,不禁打了个寒战,声音发颤,刚才一脸肉麻的笑容荡然无存:“我的个娘呀,你们怎么将喜神赶进我的屋子来?阿弥陀佛!”
我听到马寡妇的叫声,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忘记了那具死尸的事情。
这时,马寡妇已经退出门外,远远地站在街道中间,以泼妇骂街的姿态开始叫喊:“姓冷的,你个天杀的,怎么把死人往我的房子里赶。”
我一看这架势,知道如果不赶紧制止,就会将事态扩大,到时就难以收场。
于是,我走到马寡妇跟前,低声道:“千万别大声吆喝,否则惊动了死尸的魂魄,他就会跟着你回家。”
这一招果然很灵,马寡妇听我一说,脸色顷刻大变,刚才的彪悍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公子,你就行行好吧,我一个寡妇人家,不想节外生枝,你也知道,我们这一带都忌讳自己的房子放置死人,这是很不吉利的,求求你们,去别处租房吧。”
要我们搬家?我们一下子到哪里去租房子。再说,我们明天还要接着赶路,将仇沙送回老家。
我没有同意她的要求,将银子往她手里一递。马寡妇抽开手,死活不肯接受租银。两人你推我拒,僵持了一阵。这时,过往的行人开始多起来,有的好奇地望着我们。
为了不被人注意,我只好将银子收了,退回房子。
那马寡妇死活不进屋,咬定要我们搬家。而我也拿出杀手锏,不肯退房,因为我们的契约压根儿就没有到期,离双方约定的日期还早得很。
大概是听了我先前的吓唬,马寡妇也不敢大声张扬。又见我不肯让步,便只身退去。
我料想马寡妇受了我的恫吓,应该不敢再来兴风作浪。于是,嘱咐鬼崽妖呆在家,我也出去转悠一阵,顺便去看看田古道到底是否还在妓院。
出得去影楼,我朝着“夺翠楼”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夺翠楼前。
夺翠楼,是里耶城的一个标志性建筑,准确地说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建筑群。
楼牌前,左右两边各挂一串大红灯笼,红红的灯笼上两行黑色的大字分外耀眼,仔细一看,知道是一副招揽生意的楹联:
一壶春酒煮良宵,缠绵云雨声声慢,色夺川贵
两袖莺燕舞天下,燕瘦环肥步步娇,翠冠里耶
横批:楼外无楼
一看这副楹联,就知道对联里隐藏了“夺翠楼”的牌号,也可以看出这家青楼的老板绝非等闲之辈。如此张扬跋扈的文字,没有十足的底气是绝对不敢张贴的,否则被人砸了场子也难说。
这时,我听得身边有几个男子也在抬望红灯笼上的楹联,窃窃私语。
“这副对联好是好,却不如我来改一下。”
“你如何改的,说出来欣赏欣赏嘛!”
“燕瘦环肥千姿百态,长枪短炮百家争鸣。”
“哈哈,不错!我也想了一副:裤袋一松,千夫吃荤;床板一响,黄金万两。”
几个人发出猥琐的淫笑。
听到楼下几人的淫笑,楼上眺台处涌出一群妓女,频频朝街头招手,搔首弄姿:“下面的公子,快快上来,让奴家好生伺候你,包你销魂。”
“娘子,我们荷包里没有银子,赊账不?”一名男子轻佻答道。
“死鬼,等你赚了银子再来不迟,奴家等着你呀。”一妓女嗔骂着。
几个男子大笑而去。眺台处的妓女便将目光扫向我:“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快进来……”
我心下想:春宵值千金倒是你们,倘若进去我怕是要亏千金。
正想向她们打听田古道是否在里面,此时,突然从楼上传出一阵古筝声。那曲目是很熟悉的 href='/article/5760.htm'>《梅花三弄》。
只闻得那古筝声声,散音缓起,气氛肃穆深沉的曲调,勾勒出一幅霜晨雪夜的若隐若现的画面。前半阕奏出了清幽、舒畅的泛音曲调,表现了梅花高洁、安详的静态;接着,弦声节奏突变,有风云交加之感,展现出一幅梅花迎风斗雪的意境,在紧张的情绪表现中把全曲推向了高潮。乐曲的尾声不断飘出袅袅余音,并出现短暂的调性游移和转调,最后趋于平稳,在平静的气氛中结束。
我心下纳闷,这红粉青楼,居然还有如此不俗的乐曲!这弹琴的定是颇具风骨之人。
据我所知,此前,这夺翠楼里的乐声,大多为缠绵之音。莫非是新来的歌妓?
“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我不禁高声吟起了陆游的《梅花绝句》。
大约是听到我的吟诗声,楼上停顿片刻,稍作迟疑,琴声又起,且伴有歌声飘出,女子唱的正是柳永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那声音所表达出的悲秋、相思和愁恨,让我猝然落泪。
仿佛使人感觉到了傍晚的阵阵急雨,洒落江面,经过一番风雨的洗涤,又到了清冷的秋天。随着歌声,亦知寒风越刮越凄惨,山河显得冷冷清清,落日余晖映照在楼。到处红花凋落,绿叶稀疏,而滚滚长江水,无声无息地向东流去……
那歌声,夹杂着琴声,悠扬凄婉,缠绵舒曼,让人心酸,泪水就泉水般地往外涌。
被那歌声、琴声所感染,也勾起了我思乡之情。
出来拜师赶尸已有些时日,一直没能回家看看,不知道家里人是否安然,也不知道我离家时那只刚刚断奶的小黄狗是否已经长高……
念想至此,我吟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相应。
我念此词,其实只是好奇,这楼上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到底为何流落于烟花粉楼?
她刚才所唱《八声甘州》太过凄婉,我想以苏轼的豪气稀释一下,也算是劝勉,当然,更主要的是,我想以此引起她的注意,看能否一睹她的芳容。
想到这里,我心下不免也有些发笑,笑自己太多情。难怪历来风流才子bbr>都流连于烟花之地,看来也不全是为了满足私欲,有时是巧遇佳人不能自拔而已。
果然,楼上琴声息落,歌声中止,少顷,只闻得楼上传来楼板响动的声音,我抬头一望,却见一女子正从厢房走出,来到眺台。
我定神一看,当下吓了我一大跳!
楼上站着的竟然是田小妹!
我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再仔细一瞧,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田小妹往下俯视,见是我,同样也颇感意外。
“田小妹,你为何来这种地方?”我朝她喊道。
“你管得着吗!”田小妹居然很横。
“几日不见,就入了青楼当歌妓啦?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不用你管!”田小妹没好气。
王二丫也跟在后面帮腔:“我们做什么用得着你操心吗?”
这俩小娘们的回答让我窝火。
我甚是诧异: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为何非要往烟花红楼的火坑里跳?
听她们说话的口吻,似乎并非受人要挟。
第九章 夺翠楼狎鬼闹场
这时,夺翠楼的老鸨子姬三娘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冷公子啊!冷公子近来无恙?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田小姐你应该认识的,现在是我们夺翠楼的金牌艺姬。如果冷公子有兴趣的话,欢迎上来点歌,田小姐为你弹琴。”
田小妹这女子太无羞耻之心,我决定好好奚落她一番。
姬三娘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便道:“我们田小姐脾气不好,得罪了公子,还望你多多海涵。适才我见你们互不让步,我倒有个好建议,不如你们才子佳人,来个比试,不知道冷公子意下如何?”
“无妨,比什么?”我回答。
“先比对联吧,你们轮流出联,让对方来对。”姬三娘道,她边出主意,边吆喝着招揽过往行人来看热闹:“快来看呀,冷公子与田小姐擂台比试开始啦。”
听到吆喝,少顷即围过来很多人,足有上百人之多。
“姬三娘,今天是比武招亲吗?我们可以报名不?”一名青年男子在楼下起哄。
“这个新来的小妞真漂亮,比哪门子武嘛,不如直接抛绣球得了!”又有人跟着起哄。
“姬三娘,你在这里摆擂台比试,我问你,比试输了的一方可有惩罚?”
“当然要有惩罚,否则没有看头。我觉得,如果女的输了,就要嫁给男的做娘子;如果男的输了,就要娶女的做老婆。”
“哈哈,这不明摆着都是男的沾光吗!”
“倘若这样,我也要报名参加,反正不吃亏。”
楼下围拢来的旁观者你一言我一语,引发阵阵笑声和起哄声,现场顿时有了气氛。
“去去去,别在这里起哄,今儿个是比文。先对对联,由冷公子先出联!”姬三娘临时客串当起了主持人。
我决定好好奚落这个小娘们一番。
“奸字三个女,一个女,两个女,三个女,女女相诱,青楼女子不知羞耻!”
我给出了第一道楹联(繁体奸字为三个女字组成),以此来讽刺做皮肉生意的妓女。对联一出,即赢得了围观者的齐声喝彩。
田小妹一听我的上联,脸上露出怒容,大约是不满我将她归入青楼女子。沉思顷刻,她就张口答道————
“品字三张口,一张口,两张口,三张口,口口相传,缺德秀才积点口德!”
楼上的一帮没有待客的青楼女子早已出来助威,听得田小妹一说完,也在姬三娘的率领下鼓掌叫好。
“昌边女,支边女,两女聚头为娼妓!”
我接着出联,这是一个拆字联,将娼妓二字拆开后合拢,便成了对联。众看客鼓掌叫好。
此时,楼上楼下形成了两个对立的阵容。楼下的围观者大多为男人,支持我。楼上的都是女人,声援田小妹。
“者侧豕,罗侧豕,双豕走路乃猪猡!”田小妹很从容。众妓女抚掌不已。
轮到田小妹出联:“张口娼,闭口妓,狗秀才信口雌黄,本姑娘卖艺不卖身,何耻之有?”
我接着答出下联:“站即歌,坐即舞,死丫头搔首弄姿,青楼女载歌又载舞,一丘之貉!”
人群里又是一阵喧哗。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青楼戏子无情无义!”我出联暗讽田小妹。
“赶尸失魂,秀才落魄,赶尸秀才失魂落魄!”田小妹也不甘示弱。
大约是听得消息,不时有人赶来,不肯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见我嗤笑青楼女子,田小妹很是气愤,便出联为歌妓昭雪:“艳过六朝,情深班蔡,柳如是谁人能比?”
我立即答道:“无视三从,贱言四德,烟花女人可尽夫!”
我的话音未落,楼下的围观者立即掌声暴动。
田小妹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开展反击:“白日里满嘴孔孟道德,夜暮间结伴青楼红舍,读书人多是轻薄郎!”
这话一语中的,甚有杀伤力!流连于青楼的大多是读书的风流公子。
夺翠楼上的一窝子妓女尖叫不断,邻处几家妓院的妓女也站在自家眺台上,鼓掌不已。
这场面,已经演变成了男人与妓女的战争,各自捍卫着各自的尊严。
我与田小妹不过是这两个群体的代言人而已。
我正在寻思如何对答为好,突然,从楼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显得很是刺耳:“秀才,你何时来这里的?上来玩玩吧,这里面的小妞真她娘的不错。”
原来是田古道在楼上临街厢房的窗口探出头来,朝我喊话。
“田古道,你在这里干什么!”王二丫突然发出尖叫,脸上很是不悦,引来一阵嘘声。
这狗东西叫得真不是时候。我之前还寄厚望于他,让他使美男计通过王二丫骗出蛊毒的解药,这下估计也要泡汤了。
才被田小妹讥笑,自己居然又有熟人在这里嫖娼,让我很是难堪,脸丢大bbr>藏书网了!
听到田古道叫唤我,夺翠楼及附近几家妓女纷纷发出起哄的声音。同时齐声吟诵着田小妹刚才出的联句:“白日里满嘴孔孟道德,夜暮间结伴青楼红舍,读书人多是轻薄郎!”
我被她们的起哄声搞得有些乱了方寸,加上田古道的出现,让我顿感斯文扫地,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被剥了,脸上不免有些发臊。
越是如此,越是慌乱,越是慌乱,脑子越跟不上趟。
这时,我突然瞥见一个青楼女子在路边卖弄风骚,朝路人频频招手,于是灵机一动,悟出一联:“揽客时一脸阿谀媚笑,下床后只认黄金白银,风尘女哪有贞烈妇!”
楼下的围观者一见我对了上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掌声雷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谁言青楼无贞妇!”田小妹以联反驳。
“上有嘴巴,下有鸡巴,本公子痛出白花银,我说牌坊有处子!”正在我思索回应的时候,田古道居然吟出一联,立即引来一阵骚动。
且不说他的下联文采平仄对仗如何,刚看内容就粗俗不堪,有辱斯文,简直是给我丢脸!
然而,田古道的对联,居然赢得了楼下围观众男子的高声喝彩和掌声。喝彩声中,夹杂着妓女的谩骂声。
见此情景,田古道很是受用,频频朝楼下的人群招收致意。
正在他得意之际,突然一阵风呼啸而至,还没待我们反应过来,田古道已经面目全非,全身被蔬菜叶、鸡蛋及西红柿等盖住了,蛋黄不时从他的脸上往下流。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田古道抹了脸上的杂物,正要发威声讨,突然,从楼上发出一声女人的惨叫。
只见一个女人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惊窜而出,边跑边大喊:“有鬼!有鬼啊……”
一个男人见状,取笑道:“我看你自己就是鬼!”
旁人哄笑不已,并不时津津乐道地交流着。
这时,那披发女子突然扑倒在地。吵闹声戛然而止。
一阵沉寂,大家醒悟过来,纷纷涌上前去,手忙脚乱,有的给女子捶背,有的甩手,场面有些乱。
众人注意的焦点转向了女子。我与田小妹被晾了起来。
“掐她的人中!”一个郎中模样的男子挤了进来,众人让出一条道来,郎中将女子抱在怀里,掐住她的人中,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药丸放入女子口中。
不一会儿,那女子终于苏醒过来,眼神游荡,惊魂未定,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
过了片刻,女子开始缓过神来,看了看周边的人,见有自己熟悉的姐妹在身边,大约确定尚在阳间,开始陆陆续续的讲述。
眼熟的人知道这是夺翠楼的妓女,花名秋菊。
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人们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今天晚上,暮色刚至,便有一名狎客揭了她的牌,和老鸨子说,此次特意来夺翠楼,就是为了会一会儿秋菊。
秋菊来到客人的厢房,却见房间昏暗。秋菊便要掌灯,客人连说不可。秋菊说太黑没有情调,掌了灯也让我好看看公子容貌。言语间,已将烛灯点燃。秋菊在跳跃的烛光下,朝客人望去,脉脉含情,却见客人刻意躲避。
秋菊好生奇怪,越躲越想看看,便哄客人自己闭上眼睛,最后撒娇地吊在客人的脖子上,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那男客年岁颇轻,但面貌怪异,五官不清,轮廓难辨,秋菊望而生畏,大骇,惊然松开。
客人也不生气,反过来安慰秋菊道:“娘子不必害怕,我是你已故的丈夫,多时不见娘子,甚是想念,故特意跑来看你。”
原来,家境贫寒的秋菊,八岁即做了邻村王姓富庶人家的童养媳。待秋菊长到十四岁时,已经开落成一个婷婷美少女。这年,十八岁的丈夫王某突然染病,久治不愈,家里人便让秋菊与王某拜堂成亲,以冲喜驱邪。然后,冲喜还是没能挽救丈夫王某的性命,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秋菊便开始了守寡,过了一年,自己尚处壮年的公公,居然想打儿媳的主意,被秋菊严词拒绝,她公公从此怀恨在心,便四处说她是扫帚星,要将她扫地出门,以此逼她就范。秋菊忍无可忍,便离家出走,最后误入青楼至今。
听说客人是自己已故的丈夫,秋菊仍然心有余悸。后又听客人说起两人小时的一些琐事,居然对得上号。秋菊心下更是奇异。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忆往事,谈笑间,忽见客人颜色惨变,然后对秋菊说“日后我会常来看你”,转瞬形影顿逝。秋菊大骇,惊呼有鬼。
众人听秋菊如此一说,纷纷咂嘴吐舌,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日后还会常来看我!呜呜……”秋菊突然哽咽起来,显然,她最怕的就是这句话,她担心从此会受亡夫游魂的骚扰而不得安宁。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跟着脸色惶然,纷纷举首四顾,生怕那游魂就在自己身后。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秋菊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她的姐妹们轮番安慰着她,眼神却很不自信。旁人开始议论纷纷。
“赶紧去请一个道士前来施法镇妖,否则这里怕是永无宁日了。”
“娘的,这鬼不会跑到我们家里去吧。”
“嘘,说话小心点,万一被这鬼听见了,就会跟着你回家。”
“回家进门的时候,赶紧用艾叶或者雄黄熏一下再进门,可以祛邪……”
“不怕,我家大门装了照妖镜。”
听旁人这么一议论,秋菊更加害怕,哭声慢慢大起来。
正在人们心神不定的时候,马寡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知道为何有鬼缠身吗?”
众人经她这么一问,不明就里,纷纷摇头,然后将眼光投向她,很期待地等着她给出答案。马寡妇似乎有真经在手,也不忙着回答,故意吊大家的胃口。
“狗卵日的马寡妇,你快点说啊,到底是什么原因?”人群里一个男人禁不住骂了起来。
马寡妇顿时没有了骄傲的神色,匆忙环视了一圈,然后指着我和田古道说:“我看就是他们俩搞的鬼,他们是赶尸匠!”
众人听了,纷纷以责备的眼神望着我,眼神里又带着一丝恐惧。
马寡妇的表现让我始料未及,我立即成为了众矢之的,有口难辩。
“大家都知道,赶尸的人身上阴气很重,身上附着很多死人的亡魂,这些游魂一旦飘荡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我看刚才发生在秋菊身上的怪事,就是那个姓田的赶尸匠来嫖娼时带进夺翠楼的。”马寡妇不依不饶,接着制造恐怖气氛。
围在我身边的人群,即刻像退潮的水,惟恐避让不及。
我实在没有料想到,先前得罪了马寡妇,她会来如此阴险毒辣的一招。
不能让她在这里继续大放厥词,如此败坏我们赶尸人的名号,得赶紧想办法制止。
“大家不要惊慌,我可以告诉各位,赶尸人身上绝对不会阴气太重,更不会有野鬼附身!道理很简单,果真如此,赶尸人还赶得动尸体吗?果真如此,还不早就被鬼魂所害?果真如此,只怕已经死了几百回了。”我放声道。
旁人听了,相互议论,不时伴有点头的动作。看样子,我的说法让人信服。
“大家知道身上阴气最重的是哪种人吗?”我反问道。
众人摇头。
“是寡妇。我们知道,女为阴,男为阳,如果阴阳失调,就会产生变数。尤其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因为长久不接触男人,所以阴气最重。”我接着道。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众人颔首相向,似乎认同我的说法。
马寡妇脸呈猪肝色,愤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很久没有碰男人。”
“难道你平素偷汉子?”田古道突然在楼上伸出脑袋喊了一句。
“你……你们……”马寡妇欲辩无辞,吃了个哑巴亏。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哄笑。这时,姬三娘也走下楼来。
我将她唤至跟前,悄悄对她说:“现在最尴尬的是你,如果传出夺翠楼闹鬼,恐怕从此再也无人光顾,你就要关张啦。”
听我这么一说,姬三娘果然紧张得很,急忙向我问计:“冷公子,你给想个办法,扭转一下局面,求求你了,回头我安排夺翠楼最好的姑娘供你无偿享乐……”
于是,我对她耳语一番,姬三娘依计而去。
不一会儿,姬三娘站在夺翠楼的眺台上,朝下面大声喊道:“各位街坊,刚才秋菊的表演还算逼真吗?”
众人一头雾水。
“秋菊适才的举止,是我们事先安排的一个节目,供大家娱乐,如果你们觉得她表演逼真的话,请来点掌声!”
只见秋菊也被姬三娘推到了前台,脸上露出笑容,但笑容却略显勉强。
楼下随即响起了阵阵掌声,大家重现笑颜,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至于马寡妇的事,刚才我打听了一下,马寡妇与冷公子并无什么大的过节,两人只是因为房租问题产生过意见,刚才也是一时兴起泄愤,就当是玩笑,大家不要当真。”
众人听姬三娘如此一说,先是哄然,随即又有了新的话题,相互议论,慢慢散去。
我走进夺翠楼,对姬三娘表示赞许。知道马寡妇已经被她摆平,不再滋事。
然后,我将秋菊喊了过来。虽然刚才在眺台强作欢颜,看得出现在秋菊还是心有余悸,我安慰她几句。我施展放阴术,放眼四周,只见王某的魂魄一直在夺翠楼附近游离,他总是朝着夺翠楼的方向仰望着,时而叹息,时而低头,久久不肯离去。
“大胆野鬼,为何总是纠缠于此?”我用鬼语和他交流。
“法师有所不知,里面有我妻子,我并非纠缠于她,只是来看看她罢了。”那魂魄道。
“你与秋菊已是阴阳两隔,不要再来此地,人鬼不是一个世界可以相容。”
那鬼魂还想申辩,田古道在一旁嚷嚷:“秀才,别和他啰嗦,赶紧将他收了!”
那鬼欲逃跑,田古道连忙取出锁鬼绳,往下面一抛,牢牢将其锁住。那鬼在放肆挣扎,越挣扎却缚得越紧。我从怀里取虎牙镇尺,一把将他镇了。
然后告诉秋菊,王某的游魂不会再来骚扰她。秋菊感激不尽,再三谢过。
一切妥当,姬三娘硬拉着我,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要夺翠楼的金牌花魁陪我。我死活不肯,夺路而逃。
田古道说:“姬三娘,秀才还是童子身,你不要害他,要害就害我嘛。”
我喊了田古道,欲出门回家,却遇见田小妹与王二丫正要回家。
“哼……”两路人一碰面,相互给对方以脸色。
虽然同路而行,却互不搭理。
田古道想打破僵局,率先搭讪:“田小姐,刚才你才思文涌,真是不错。”
“田古道,你这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刚才在夺翠楼干了什么!”王二丫一声凌厉的质问,让他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被人抓住了辫子,做不得声。
四人踽踽而行,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从王二丫的口里,我们知道了她们去夺翠楼的真相。
原来她们俩带来的盘缠已经全部花完了,碍于面子,又不好向我们开口借钱。两人回到里耶住处,正在发愁之际,遇到姬三娘。姬三娘知道情形后,盛情邀请田小妹去夺翠楼弹琴献唱,并承诺薪酬比其他歌妓高出一倍。由于囊中羞涩,田小妹也就顺势答应了。于是,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回到住处,我觉得错怪了田小妹,有些对不起她们,于是便让田古道送些银两过去。
“秀才,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上了田小妹?我看你们俩似乎相互有那么点意思了!”田古道取笑我。我否认。
“还不承认,如果你不喜欢她,她去妓院关你屁事!看把你急得!”
“我看王二丫才喜欢上你了,得知你在妓院开处时,她对你大喊大叫!”
“嘿嘿,是吗?”
“赶紧将银子送过去,顺便认个错,然后再施展美男计,将蛊毒的解药拿出来!”
于是,田古道从荷包里取出二十两银子,包好,下楼,过街,敲门……
听得对面吱呀的开门声,我从窗格里看见田古道进得屋去。
少顷,只见田古道连滚带爬,被王二丫撵了出来,样子很滑稽。随即,那个装银子的包裹也被扔了出来,嘭的一声,门关上了。田古道狼狈地折了回来。
“你看看,连个银子都送不bbr>出去,哎……”我对田古道很不满意。
“王二丫那小娘们对我去青楼开处的事情还耿耿于怀,话不投机,就将我轰了出来!”
“看来王二丫对你有意思了,否则你去青楼关她什么事,用不着如此激动的!”
可是,如果不将这些银子送过去,恐怕田小妹和王二丫明天又要去夺翠楼弹琴卖唱了。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说实话,与这两个小冤家,是不打不相识,一路相伴而行,虽然被她们施了蛊毒,但似乎对她们并没有太多的恨意,相反,似乎倒有了一丝感情。
这种感情很复杂,既不同于男女私情,又有别于兄妹之情,更不是路人相熟的感觉,这种感情很微妙,微妙得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寻思着,得把银子送过去才是。这两女子有骨气,不肯接受别人无偿施舍。
于是,我在一个条子上写了一行字:“这些银子不是施舍,只是暂时借给你们,待你们手头宽绰时再还与我们。”然后嘱鬼崽妖将银子送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鬼崽妖蹦蹦跳跳回来,对面果然将银子收下了。
我当下既是欣慰,又感到懊恼。欣慰的是田小妹她们不至于要去青楼卖唱了,懊恼的是,眼看着我科考的盘缠离二百两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又无端拿出去不少,自然有些心痛。
第十章 悬棺魅影真亦假1
拂晓时分,鸡鸣三遍,我们就起床,趁街上尚无人迹的时候,赶着仇沙的死尸出了里耶城,往湖北来凤仇沙的老家方向而去。
我们一直往北,再往北。行至八面山背子岩的时候,晨雾尚未散去。
一路上不断发现有青花瓷碗及碎片,起始我并未注意,当鬼崽妖捡起一只水碗玩耍时,我仔细抚摩了一番。从青花瓷碗的烧制工艺以及绘画手法来看,应该是明朝的瓷器。
我甚是纳闷,为何此处有这么多明朝的青花瓷碎片?难道这里以前是繁华的商道?抑或是驿道?
没多久,便来到一个山岩峭壁前,越接近山岩的时候,青花碎片就越来越多起来。
我曾经听私塾先生说过龙山一带有异族人活动的痕迹,莫非这里就是他们的集居地?
正在我沉思之际,突然闻得鬼崽妖发出异样的叫声。
我心下一紧,提醒田古道注意周围环境,以防不测。
“秀才,快看,那悬岩上挂着好多的棺材!”田古道发出惊异的叫声。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前方山崖狭长,东西两侧奇峰挺拔,险峻的岩穴之间,许多棺木半悬山崖,在薄雾里若隐若现,显得诡异。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些悬棺悬置的方式不尽相同,不外乎三种:一种是在峭壁凹入可避风处,凿孔插桩,架棺于上;二种是凿岩为穴,置棺于内;三种是利用岩壁天然缝隙或洞穴,置棺于内。
走近了一看,令人惊讶的是,置悬棺的岩壁上有许多红色彩绘壁画,内容丰富,线条粗犷,构图简练,形象逼真,具有浓浓的异族风格。
这些悬棺离地有的高达数十丈,一般也在五丈以上。我数了一下,悬棺居然有二十多具。
这时,我心里除了感觉怪异之外,还多了一份担忧:这些悬棺不会作怪吧!
“秀才,我看可能是僰人!我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起过,好像从云南迁徙过一批异族人,为了躲避朝廷的血洗,逃难至此隐匿下来。”
僰人是先秦时期就在云贵地区居住的一个古老民族。据史书记载,明朝时期,朝廷曾经几次向僰人发起进攻,尽管明王朝兵强马壮,武器精良,但在与僰人的数次交战中,却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
当时明王朝调集了云贵川三省的大军,包围了僰人的山寨,于是数万僰人就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与人数多过自己十倍的敌人决一死战,就在这儿安放祖先灵柩;要么就接受明军的招安,选择屈辱地投降。
传说僰人内部的争论很大。当时在近千僰人的山寨中,有大多数选择向朝廷投降。而其他的则迁徙他乡,从此隐居起来。
难道这里就是隐居的僰人古部落遗址?或是这里还生活着僰人的后裔?这些棺材是怎样放上去的?里面葬的是什么人?死者是什么民族?为何葬法与辰州、永顺府其他地方不一样?
田古道一连问了几个为什么。
其实田古道的疑惑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不过,我与田古道没有争论出个所以然。
“这里的是不是僰人并不重要,还是留给搞古物堪考的慢慢考究吧,我们是赶尸的,不管这事。”
我再次环视四周,只见这里山势险峻,当地人依断壁悬崖,筑为营盘村寨,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受田古道关于这里是僰人隐居地的暗示,远眺群山,依稀可以想见昔日刀光剑影的景象。据此地利修筑防御工事,纵有千军万马,想要攻将上来,亦非易事。
“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我怎么感觉这里怪怪的,不会出什么古怪吧?”
此时,鬼崽妖再次发出怪异的叫声。
“不好,有鬼!”田古道突然惊叫一声。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山岩的峭壁间,一具悬棺处,有人影时隐时现。
鬼是人死之后的灵魂,正常死亡的就不会出来作祟,99lib?只有那些死得不“干净”的,才会成为邪鬼。比如在苗人看来,如因意外事件猝死或暴毙者,就叫做死得不“干净”,而这样的死者是不能与祖坟一起下葬的。即使是正常死亡,安葬前,家人也必须请法师施法,其间最重要的事情是请法师给亡人开路,否则亡者到不了祖先住地,不能与祖先同居。法师要历数死者一生的事迹,然后再指引死者走过三十二段荆棘丛生的路,亡魂方能回到祖先聚居之地。
“师兄,难道是那悬棺里的僵尸出来觅食?”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僵尸一般在晚上活动,现在还是早晨,怎么会有僵尸出没?”
“也有僵尸不怕阳光的。我爷爷就讲过关于僵尸的故事……”
僵尸的故事,在辰州等地并不稀奇,其中广为流传的就有这么一个:大致是说清朝初年,有一个靠山的小村落,村中一个无赖因盗墓而中尸毒,后虽被一老人救回,但因再度做不当的事,被全村的人打了一顿,再丢在后山草丛中让他自生自灭。过了几天,他再来求救,但这次没人愿意帮他。村民们将他打一顿,然后绑在树上,虽有人出言劝阻,但无人理会。最后他死在树上,晚上村民想将之安葬,但发现尸首不见。最后他回来杀了全村,村民因被咬而一个一个变为僵尸,一些及时离开的村民在早上回村探望时也惨成僵尸。
“奶奶个泡菜,难道真的遇到僵尸了?”田古道骂了起来。
“我看这里风水独特,如果悬崖峭壁上的悬棺里的死尸久葬不腐,又加上这里环境幽静,是很好的养尸之地。一个尸体放在暗处有精力或接近生命的地方,这尸体就会吸收精力,或者是吸收了阳气,借人生气而尸变。尸体入葬即使过百年,肌肉毛发也不会腐坏,这时尸体的毛发、指甲会继续生长,从而变成僵尸。”
如果发现了僵尸要极早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僵尸在经过变形之后成为无思考、没有自制力,只会杀人饮血的活死人。
“快看,刚才那影子进入棺材里面了!”田古道惊呼,却不敢大声。
“莫非是僵尸觅食后,见晨光出来,便返回棺材休养去了?”
“肯定是的!僵尸一般都是晚上出来,天亮之前消失。”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被这些僵尸纠缠,又要应付,费时费力的。”
于是,我们扯开脚步往前而行。田古道在身后催促着快走。
我们一直往里走,却感觉越走越深,似乎没有尽头。
此处多是羊肠小道,两边要么是山岩峭壁,要么是深渊。可以行走的道路很窄,仅仅可以容下一人,且路边多是矮草灌木,正因如此,我们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稍有闪失,死尸就会掉下深渊。
我们拾阶而上,来到一处转弯处,越过石阶小坡,准备稍微休歇一会儿。
“哐……哐……”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小阴锣的声音。那锣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之地,显得尤为阴森惨烈。
我们下意识地往前面望去,只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正朝我们走来。
“不好!也是赶尸的,奶奶个泡菜,居然在这鬼地方碰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柳派的师兄弟。”田古道骂骂咧咧。
赶尸人极不情愿在路上遇到其他的赶尸队伍,尤其是迎面而来的赶尸帮。
做赶尸一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两队赶尸人马迎面相遇,法术低的赶尸匠必须主动让道,让法术高的赶尸匠先走。
如果相遇的是同门弟子,则相对好办,一般进入师的先后或辈分来决定让道的秩序。如果是相熟的,则更加随意。无论如何,同门同派的相遇,绝对不会发生冲突。
倘若相遇的两队赶尸匠不是一个门派的,则往往会发生一些冲突,因为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法术比对方低,这样传出去,不但会丢了自家门派的脸面,还有留下笑柄,遭人讥笑。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般以斗法的形式来解决。待决出法术高低之后,法术低的一方只好自认倒霉,技不如人也容不得不低头让道。
“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田古道诵声朗朗,这是我柳派弟子互认师门的诗文暗号。
田古道诗声朗朗,半晌,对面来人没回应。看来对方非我柳门弟子。
田古道不甘心,继续念契子:“杨柳青青坠地垂,絮花漫漫搅天飞。谁家玉笛最招魂,阴阳路上我逍遥……”
大凡江湖人士以及赶尸人听到这样的契子,就会知道是柳门赶尸弟子。因为柳派一门,在江湖上颇具威望,很多赶尸门派听到这样的契子,便会主动让路,以示对柳派的尊重。
又是一阵等候,对面来人还是没有应声,脚步却不停止,直往我们而来。
“奶奶个泡菜,这两个家伙比我们柳派还牛,看来是有点法术,否则胆敢如此放肆!”田古道对我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作好应对的准备!”我发出指令。
只见对方越来越近,终于从薄雾中现出人影来。
对方只有两个人影,五短身材,身板单薄,一前一后,前面的戴着棕斗笠,后面的身着法袍。一看就知道这两人中,走在后面的是赶尸匠,前面的则是一具死尸。
我当下有些郁闷,对方一个法师,居然敢和我们三个活人叫板,看来真不是省油的灯。会不会是某个门派的祖先级的人物?或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容不得我们多想,对方已经逼近。
“师兄,我看我们就用我们刚破解的尸体快速行走术,就可以将对方制伏,让他大惊失色,不得不服。”田古道建议道。
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无需再施其他的法术。
于是,我们按照我们通晓的独门技诀,将松籽压在死尸的鸠尾穴上,然后施咒。只见那死尸突然加快速度,直往对面而去。
“等着看好戏吧!”田古道充满期待地说。
此时,两队人相距不过十丈。对方见了快速迎面而来的死尸,好像有些诧异,稍有迟疑,只见后面的法师挨着死尸摸索一阵,对方刚才还慢步行走的死尸,居然也突然加快了速度,而且行走的速度比我们所赶的死尸的速度还要快!
“不可能……”刚才还信心满怀的田古道蒙了。
我也被吓了一跳。难道一直没有破解的尸体快行术早已被人破译?!
没容我多想,不一会儿工夫,两具死尸便在路中相遇了,由于双方行走的速度过快,两具尸体相碰的一刹那,各自反弹一小步,然后又挨在一起,停止不动!
两具死尸面对面碰在一起,紧紧挨着,似乎谁也不让谁。仇沙的尸体比对方的死尸要高出一个脑袋。在这山野之间,两具尸体狭路相逢,只怕也是有些传奇。
“赶紧念还魂生力咒!将对方死尸撞倒!”我喊道。
于是,我与田古道一起念起咒语。还魂生力咒可以使死尸在瞬间发力,这种爆发力具有很强的攻击性,虽然无需通过手脚来施展,但却可以透过身子对目标进行浸透,内力强大。
对面的法师见我们念咒,倒不着急,似乎在暗中运气,然后猛然举起双手,往自己押送的死尸身上一掌击过去,嘴里低喝一声,只见对方死尸突然前冲,将仇沙的尸体推倒在地。
扑通一声,仇沙的尸体往脑后勺的方向一倒。对方的死尸踩在仇沙的躯体上走了过来。然后快速朝我们走来,后面的法师也一阵小跑紧紧跟上。我和田古道大惊不已!
当那尸体经过我们身边时,我们想都没想,情不自禁给它让出一条道来。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田古道伸出自己的右脚,想给那死尸使绊子,哪知那死尸居然突然提腿,好像是避让,田古道的阴谋没有得逞。后面的法师过身后,敲了一下手里的阴锣,似乎在提醒前面的路人,又好像在向我们示威。
“奶奶个泡菜,这是哪个门派的?怎么这么牛啊!”田古道一边和我将仇沙的尸体扶起,嘴里很不服气,“我就不信邪,我们追上去在后面探个究竟。”
我们将尸体安顿好,然后折了回去。
只见那法师正在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休整,此处的右侧正好是悬棺。田古道让我再施异尸术,再与对方比个高低。
其实,我心里也不服气,就依了他。我从路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丫,然后念咒施法,再将树枝丫往空中一抛,化作一条狗突然朝对方的尸体奔去。
赶尸人最怕的就是狗。因为尸体一旦被狗咬过,就会发生变数,难以再前进。
却见那法师似乎早有预料,已将尸体靠坐在岩石的石壁边,岩石的顶部即是高高的悬棺,那法师然后眼睛微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待那狗即将近身的时候,突然右手一扬,甩出一把桃木剑,那狗顿时现出原形,变成树枝丫掉在地上。
我见此术被他所破,正寻思着出狠招。
突然,从那靠着石壁的尸体的头顶滑下一根绳索,一个打扮怪异的黑影正顺着绳索往下滑。
当黑影看到下面靠着一具死尸时,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时,那法师也看到了下滑的黑影,一惊,正准备移走尸体。
法师与黑影对视片刻,那黑影继续下滑,掉在了那死尸的身后,双手紧紧掐住那死尸的脖子,然后张开嘴巴,往死尸的脖子处嗅闻。
法师想一把拉过死尸避让,却没来得及。我们走近一看,发觉大事不好!
那黑影原来是个人啊,只是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目光痴呆,从衣服上看,似乎就是我们先前看到爬进悬棺里的僵尸!
“僵尸!”我和田古道几乎同时发出惊呼,想提醒对方躲避。
那法师却充耳不闻,走上前去,朝那僵尸扇了一个耳光。
“奶奶个泡菜,看来这赶尸匠确实有两把刷子,居然敢打僵尸的耳光!”田古道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那僵尸先是一愣,大约对有人居然不怕他很是诧异。居然甩开手中死尸,朝赶尸匠扑来……
让人意外的是,适才被僵尸掐住脖子的死尸,居然头部在左右扭动,难道那死尸被僵尸侵扰后也变成了僵尸?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更让我们备感诧异的是,那死尸居然朝我们喊话:“冷异才,田古道,你们两个王八蛋,还玩真的了?”
我与田古道面面相觑,这死尸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待那声音重复了一次,我们才听出原来是王二丫的声音!
真是邪门啦,今天怕是遇到鬼了。
这时,那僵尸已经将赶尸匠的脖子掐住,赶尸匠吐着长长的舌头,脚不停地挣扎抖动。
“王八蛋,你们还不快将我们小姐放啦!想要我们的命啊!”王二丫朝我们猛喊。
原来她以为那僵尸是我们施法搞的鬼!而那个所谓的赶尸匠原来是田小妹扮演的!我的天哪!她们以为那僵尸是我们施法变化而成。
“那是山岩峭壁上悬棺里的僵尸,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我们施法所化!”我赶紧将真相告诉她们。
王二丫一听,一把将身上的斗笠和长袍外套解了,丢到一边,只见她脸色大变。田小妹也没有了先前的镇定,脸上露出恐惧绝望的神色。
“快,将我们小姐救下来!”
经王二丫这么一喊,我们如梦初醒,便操起法器朝那僵尸而去。
僵尸与一般的死尸不同。他们集天地怨气、晦气、灵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正因如此,死尸的游魂如果机缘巧合,还可以投胎转世。而僵尸游离于天地人三界六道之外,永世不得超度。
所以,对付僵尸与对付死尸的办法不尽相同。对付僵尸比较惯用的办法主要有这么几种。
第一个办法是化解其怨气,就可以使其失去力量,因为僵尸在人间以怨为力。化解其怨气,取菩提子七七四十九粒,以可以辟邪祛秽的石南藤编制串成佛珠,挂在僵尸的脖子上,即可将其制伏。
第二个办法则用枣核七枚,钉入尸脊背穴,可以使其失去攻击力。
第三个办法则是终极灭尸方法,即火焚。放火烧之,僵尸会发出啧啧之声,血涌骨鸣,最终倒地而化。
从目前的境况来看,前面两种办法因没有道具都无法实施,要想制伏僵尸,只有使用火攻了。
于是,我嘱田古道取火镰点火,我取虎牙镇尺攻其头部,鬼崽妖从地上捡起一根尖尖的树枝,跳到其背上,从其耳朵孔穿插进去。
那僵尸惨叫一声。火苗从衣袍腰间燃起,可那僵尸还是死死掐住田小妹不放,我一急,便用镇尺朝僵尸后脑勺猛然击去,那僵尸脑袋一弹,松开双手,摇摇晃晃,挣扎着,朝山崖边一条溪涧奔去。
我和田古道操起桃木剑,穷追不舍,欲往僵尸的后背刺去。
那小溪离悬崖足有两丈之高,那僵尸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跳了下去。
“扑通……”只见下面溅起一阵很高的浪花,那僵尸被水流冲将下去。
“秀才,那僵尸不会在下游上岸,然后去祸害他人吧?”田古道有些担心。
“不会,那僵尸已经被火所伤,体内经脉已断,怨气在体内不能积聚,活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支离破碎……”
我们回头,发现田小妹惊魂未定,王二丫在一旁不断安抚。
我们走上去,田小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生怕再有僵尸骚扰。
我和田古道不得要领地安慰了两个女人一番。待他们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之后,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田小妹与王二丫受了我们的银子后,第二天便来去影楼致谢。
敲门半天,已是人去楼空。
两人手上有了银子,也不必再去夺翠楼卖艺。本想回凤凰老家算了,但是由于来此寻亲一直无果,怕回去交不了差,心里觉得空荡,在里耶没有什么熟人,闲着无聊,加上之前与我们一路赶尸,觉得很是刺激好玩,便快速追寻我们而来。
因为一路看我们赶尸,瞟学了一些皮毛,就装扮成一尸一人,来逗逗我们。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僵尸,受了惊吓,伤了元气。
原来如此!我们之前的困惑也随之而解。
“秀才,刚才那僵尸掐了我们两人的脖子,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田小妹对被僵尸掐过耿耿于怀,还是放心不下。
我看了看两人的脖子,没有破皮,“不会的,活人只有被僵尸咬过,才会变成僵尸。否则没有问题的。”
两女子这才放心下来。
“你们俩也太缺德了吧,害得我们心里发毛,暗想,怎么还有如此厉害的赶尸匠呢,以后我们的江湖地位就这样毁了……”田古道又恢复了嬉笑的本能。
“哈哈,其实我与死尸相遇时,心里也是在打鼓呢,但是小姐要我强作镇定。”王二丫接过话茬。
“我当时也甚是奇怪,怎么以前从未失手的咒语就失灵了呢……”我插话。
“你那咒语对死尸管用,对活人当然没有作用,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笨得可以。”田小妹也恢复了常态,“呵呵,你们那法术算是白使了,真是对牛弹琴啊。我给你们讲个道士斗法的故事吧。说是一个云游道士夜遇一漆黑的怪物,连忙立住,念念有词,伸手一指,大喊一声:倒!可是,前面的怪物没有倒下去。道士又念念有词大喊一声:倒!前面的怪物依旧立着。道士还是念着驱鬼符,一次次大喊:倒!倒!倒!直到东方破晓,才看清楚前面立着一根杆子,道士上前一脚将其扫翻,摇起法铃,念着驱鬼咒顺着杆子转圈。这时,一农民挑粪来了,见了这个道士的怪模怪样,好不惊奇,说:你这是干嘛?这是我放在这里的一个粪勺!”
“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放声大笑。
“我看你们就像那个笨道士……”王二丫幸灾乐祸讥讽我们。
第十一章 悬棺魅影真亦假2
就在这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个五旬左右的山民路过此地。我们喊住他,向他打听悬棺的事。
“这些仙棺存在很久了,却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弄上去的,里面睡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时候的事情。不过,我听我爷爷说过,这些悬棺好像是外来的异族人所安置。据说将肉身悬空,灵魂便能上天入地,获取神力,庇护子孙后代……”
“你们这里以前闹过僵尸吗?”
“也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村里请了几十个法术高深的法师作了法,就没有再闹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后来有人说,那僵尸根本就不是什么僵尸,是人装扮的。”
“人为何要装扮成僵尸呢?”
“装扮成僵尸,是想盗宝。”
“盗什么宝?这里有什么宝贝可盗?”
“你们有所不知,关于悬棺,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这个传说与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藏宝有关。就在咸丰七年,石达开自天京出走,率数万部队辗转于江南各地。咸丰十一年,石达开进入湖南,经靖州、沅州到泸溪、永绥,于同治元年经龙山进入湖北来凤,再入四川境。传说石达开随军带有金银珠宝若干,分散藏于辰州府、永顺府一带的大山中。有人说石达开怕财宝被人发掘出来,就在龙山等地的悬岩峭壁上凿洞置悬棺,将金银珠宝放在棺材里面,以此掩人耳目。”
“那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那悬棺里到底有没有金银珠宝呢?”
“鬼知道!在我们这一带,是非常忌讳撬别人棺材的,撬亡魂棺椁是要遭报应的。因此没有知道里面到底是人还是金银珠宝。”
“难道就没有人好奇,上去看过吗?”
“有啊,据说上去的都是盗墓人,他们听了这些传说后,经常趁黑,装扮成僵尸的模样,爬上悬棺,撬棺偷盗珠宝。”
“那么有没有人盗到过珠宝呢?”
“也没人知道,因为就算有人上去了,盗珠宝的人自己绝对不会声张,所以这一直是个谜。”
这位山民的一番话,再次让我们感到意外。
“秀才,你说刚才我们看到的僵尸,到底是真的僵尸?还是盗宝贼?”田古道这么一问,引起了我们几个的兴趣。
大家纷纷猜测。我认为是僵尸,因为这么高的悬棺,一般人是不可能上去的。
田小妹作猛然醒悟状:“真有可能是盗宝贼,我好..像感觉他的手有温度啊。”
田小妹问王二丫,王二丫摇头,说:“记不得了,我当时被吓蒙了,浑身皮都是麻的,哪里还可以感觉温度。”
关于那家伙,到底是僵尸,还是盗宝贼,几个人没有争论出结果,也许和这里的山民一样充满迷惑……
几个人在悬棺峭壁下歇了一阵,继续前行。
在路上,我与田古道悄悄商议,这次无论如何得将蛊毒的解药弄到手。
于是,田古道开始施展美男计,讨好两名女子,重点目标锁定王二丫。
可是,人家王二丫根本就不领情,一个劲儿骂田古道是淫棍。田古道很窝火,又不好发作。
晌午时分,我们终于翻越了石岩,下了山坡,却见一条河涧横盘在眼前。河道水流甚急,水面足有四丈之宽。
我们有些傻眼。左顾右盼,却没有船只,这里是山野之地,人迹罕至,不见人烟。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沿着河道顺逆流而上,大约走了五六里地,水流并无轻缓的迹象。
我和田古道决定淌水过河,否则会耽误很多时间。
我们选了一个水流稍微轻缓的地方,田古道先下河试了试水深,他蹚了过去,水面大多齐腰,最浅也过了膝盖。折回后,田古道要先背田小妹、王二丫过河。
那两女子死活不肯,说男女授受不亲。其实我知道,在凤凰的土家山寨里,有这么一个风俗:没有出阁的女子,如果被男人背了,那么,就要嫁给这名男子。
见两女子的表情,我心里很想发笑。田古道没有办法,只好无辜地望着我。
我便与田古道去山林,折了几捆竹子,然后用山藤绑好,做成临时的筏子。
由于筏子不大,承受力有限,每次只能运送三人,必须分数趟才能过完河。
我们先将仇沙尸体、鬼崽妖运送过河,最后,田古道再将两女子接过河来。
田小妹有些晕水,站在竹筏的前头,表情慌乱。田古道手里的篙子深一杆浅一杆,那筏子晃晃悠悠,两女子在竹筏上惊叫。
当行至河道中间时,田古道手中的篙子猛然往后一送,那筏子速度陡然加快,田小妹没有站稳,扑通一声掉入了河道。
“救命啊,救命啊……”田小妹双手在水里扑通扑通折腾不停,不时呛水,神情慌乱。
见到田小妹落水,王二丫奋不顾身,往河里纵身一跳,将田小妹一把提了起来。
两人一站直,却见河水只到了腰部。
田小妹定了定神,大约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脸..上讪讪,样子很是滑稽。
田古道与王二丫将田小妹重新拉上竹筏,田小妹再也不敢站着,干脆平躺在筏子上,一阵折腾,田小妹终于在几人的搀扶下上得岸来。浑身湿漉漉的,田小妹很是狼狈。
王二丫与田小妹两人包裹里的衣裳也因为在筏子上被水浸透,不便更换。
于是,我们只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拾了些干柴枝,燃起火堆,让两女子烘干湿衣裳。我们则退在一侧。
我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周易》看起来。离乡试越来越近,我得抓紧时间多读点书,好好温习以往读过的内容。田古道闲得无聊,从我的兜里翻出《尚书》,学着我的样子看书,看了没一会,就嚷开了:“这什么破玩意,这些字都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然后把书丢在一边,朝两名烘衣裳的女子的方向望了望,对我说:“秀才,这次要弄到蛊毒解药,只怕也有难度。”
“秀才,这次要弄到蛊毒解药,只怕也有难度。”趁着两女子烘衣裳的时机,田古道对我说。
我沉思一会儿,然后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我怕你做不到啊。”
“救命要紧,有什么做不到的,你说出来就是。”
我将田古道唤至跟前,然后对他一阵耳语。
“秀才,你真是坏得很,亏你想得出,嘿嘿……”
我们静坐了一阵,估计时机差不多了,田古道便依计而行。
田古道偷偷地溜到两女子的火堆旁,眼睛往里窥望。良久,他居然呆在那里一动未动。我一看不对头。这家伙只怕是看见了女人的胴体,眼睛发直,忘记了正事。
原来,两个女人将身上的衣裳逐一烘干,烘干一件,晾在周边的树枝上,然后再接着烘干里面的衣裳。不一会儿,两人的衣裳基本被脱了下来,挂满了周边的树上,花花绿绿一大片。
鬼崽妖拿起弹弓,朝田古道屁股上射去,田古道被击中屁股,疼痛无比,却不敢做声,这才如梦初醒,将俩女子晾在树枝上已经烘干的衣裳一件件收了。
没多久,田古道便抱回一大堆女人的衣物,一副大喜过望的神色:“秀才,那俩娘们的外套全部被我拿了,现在她们每人只剩下一件几乎都遮不住身子的内衣啦!”
于是,我便朝火堆边大喊一声:“田小姐,差不多了吗,准备开路啦!”
少顷,只见那边发出一声尖叫:“天哪,我们烘干的衣裳不见了。秀才,你们看到我们的衣裳吗?”
我们答道:“我们哪里看到你们的衣裳啊。”
“不可能!我们烘干就放在了周边的树枝上,难道有小偷不成?”
“对对对,可能是偷衣贼将你们的衣裳偷走了!”
“开什么玩笑,这里本来就很偏僻,鬼影子都看不到,哪来什么小偷?”
“你们别急99lib?,我们帮你们寻找一下。”
“快点啊……”
我与田古道假装转了一圈,再回来:“找到了,你们的衣裳被人扔在不远处。估计是小偷见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走了。”
“闲话少说,先将我们的衣裳快快拿过来。”
“好,我马上就给你们送过来。”
“别,别,你们不能过来,我们身上没穿什么衣物,不方便,你们还是将衣裳用力扔过来吧。”
“将衣裳给你们倒也无妨,不过你们也要感谢感谢我们啊!”
“怎么感谢?”
“比如将蛊毒的解药给我们,你们觉得如何?”田古道终于说到了重点。
“我早知道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小偷,根本就是你们偷的,无非是想要解药,无耻的东西。”王二丫骂骂咧咧。
“要不要衣裳,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这荒郊野外的,一丝不挂,只怕有伤风化,况且周边荒无人迹,买布匹的织铺也找不到,山风又很大……”我假装善意地提醒。
“无耻,你们太无耻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不是男人啊!”田小妹怒道。
“我们不是男人,我们是赶尸人,这样算下三滥吗?比起放蛊的下三滥还是要好很多吧。”
“你们不得好死,你们的蛊毒马上就会发作,全身肿烂化脓。”王二丫耍起泼来。
“放肆骂吧,我们就先走了哦,不陪你们啦。你们在这里慢慢呆着吧,除了夜间出来些毒蛇、大虫与豹子之外,孤魂野鬼应该不会太多。”我故意吓唬她们。
那边不语。然后,我们假装收拾行头,准备离开。
当我们赶着死尸走出两丈的时候,身后终于发出了吼叫:“王八蛋,站住!”
“愿意交出解药啦?”
“交你个头啊,你们根本就没有蛊毒,说放了你们的蛊毒,是吓唬你们的!”田小妹道。
“真的没有施蛊在你们身上,当初这么说,就是想讹你们。”王二丫也在一旁信誓旦旦。
“谁信啊!”
“真的没有放你们的蛊啊……”
“你们已经失去诚信了,先前就已经被你们骗过几次了,这次休想再骗我们了!”我有些气急。
“不信?那我问你们,你们身上现在是否有异样症状?是不是有中毒的感觉?”田小妹提醒我们。
“现在没有异样感觉,不代表没有中蛊毒啊,蛊毒是慢慢发作的。有的需要几年才发作,别再诈我们了。”我反驳道。
“秀才,别理睬这两个骗子了,我们还是赶路吧!”田古道假装催促着我上路。
于是,我们再次起脚赶路。
“慢!我承认骗了你们,好,我们这就将解药给你们!”大约怕我们真的离去,田小妹终于承认对我们施了蛊。
于是,我们停下前进的脚步。为了防止两个女子再次骗我们,田古道将一件外衣扔了过去:“王二丫你先穿上衣裳,将解药拿出来!”
王二丫连忙将外衣穿上,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打开盖子,倒出一些药粉给我们。
“我们怎么知道这就是解药?”我多了一个心眼。
“这种解药服用后,片刻就会浑身发热,满头大汗,经脉大通。然后连打数个喷嚏,蛊毒即自行解除。”王二丫回答道。
“如果发现不是解药,我们就将手里的衣裳扔进河里。”田古道一边接过解药,连忙服下,一边又威胁着。
我们服下这些粉末,果然浑身燥热,汗流浃背,心脏跳动的速度明显加快,感觉血管里有激流奔腾。不一会儿,果然不停地打着喷嚏,在过了一阵,顿感全身精神大振,整个人轻松不少。
这时,王二丫一把夺过我们手里的衣裳,跑过去与田小妹一起更衣。
待更衣妥当,两个女子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情,王二丫发出满脸诡异的笑:“服用解药后感觉如何?”
娘的,难道又中了这小娘们的诡计?
“哈哈……哈哈……你们刚才服用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解药,而是蛊毒的第二重药末。服了第二重蛊药之后,第一重蛊药的毒性就更加大了。如此一来,最高明的药师也解不了我们所下的蛊毒了。”王二丫发出恐怖的笑声。
老天,果然中计了!
其实,事先我就预料这娘们会耍把戏,但是要取解药,我们又别无他法,只好听信于她。
田古道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气得发紫,青筋暴起,一个箭步就蹿到了王二丫的身后,一把将她钳住,掐着她的脖子:“你这个臭娘们,信不信,老子掐死你!”
“你掐啊,掐死我得了,不掐的你就不是个男人……”王二丫居然不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口气铁硬。她知道田古道在没有十足把握拿到解药之前,是不敢贸然下手的。受制于人,真是拿她们没有办法。
见软硬不吃,田古道像只泄气的球,松开了王二丫。
“你们可听好啦,以后别再使这种阴招了,好好逗我们小姐开心。弄不好哪天我们小姐一高兴,主动将解药给你们也是可能的。但是,你们要记住一句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慢慢熬吧。如果一辈子没有让我们开心,那就熬一辈子吧。”
王二丫露出胜利的笑容。我们气得发抖。这俩娘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们已经完全被搞晕了头。不知道到底该相信她们哪一句。
我甚至怀疑,我们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们的,否则怎么遇上她们两个冤家。
“秀才,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啊!惹不起,我们总躲得起吧,让这俩骚娘们滚蛋吧,眼不见为净。”
田古道的这句话让我颇感意外。田古道对这俩女人一直心存好感,执意让她们跟着我们,之前我想赶走她们,他还出面求情,还说搞什么“花派赶尸”。现在突然态度大改,看来,在被捉弄多次后,他对这俩女子也失去信心了。
田古道的想法正合我意。虽然,我现在对这两女子并无恶意,但是赶尸带着女人,本来就不是很方便,加上赶尸队伍的人越多,就行动不便,也影响速度。
于是,我们决定让俩女子离开,别再跟着我们。见我们责令她们离开,田小妹与王二丫嘴巴虽然很硬,可脚却不移动。
我猜想,如果要返回,现在只能走原路。可那路上又是僵尸,又是悬棺,又是险道,还要蹚水,估计她们还是胆子小,心里害怕,所以不敢贸然折回,似乎还是想跟在我们身后。
正在僵持之际,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心下一紧,如此生僻之地,怎么有人来往?
我们回过头去,却见是一名行者打扮的男子。
正在疑惑之际,却见那男子率先开口,朗出杜牧的诗句:
数树新开翠影齐,
倚风情态被春迷。
依依故国樊川恨,
半掩村桥半拂溪。
原来是我柳派弟子,适才所念诗句,是在试探我们是否也是柳派弟子。
我赶紧回了话:
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
态浓谁为识,力弱自难持。
学舞枝翻袖,呈妆叶展眉。
如何一攀折,怀友又题诗。
那男子听了我的答话,赶紧过来作揖示意。交谈一番,才知道他是我从未谋过面的三师兄,最近奉师父向天朴之命,特意通知门下众弟子准备参加每两年一次的赶尸大会。
我与田古道也连忙行礼致意。三师兄看到鬼崽妖肩上扛的走尸幡旗,又见有两女子在旁,有些困惑。
我与田古道告诉他不碍事,他才将我们拉到一边,小声交代一番:“今年的赶尸大会将于十天后,在龙山县的乌龙山举行。凡我柳派弟子皆须精心筹备,热忱参与,最好有新奇特技出手,或是自我研习出的赶尸绝活展示,以此兴我赶尸秘术,扬我柳派威名。”
一番交代之后,三师兄随即飘隐而去。
我让田小妹与王二丫紧跟其后,也可以壮个胆,有个照应。
两名女子并不领情,站在原处不动。知道我们不愿意带她们同行,两人便脸生怒气,愤愤然,拂袖而去。
“秀才,她们不会出事吧……”望着两人清瘦的背影,田古道又生出一丝担忧,似乎还有一丝自责。
我一把拉过田古道:“马上就是赶尸大会了,到时各路赶尸门派都会参加,师父也会前往,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赶尸还带着女人同行,只怕会嗤笑不已,师父脸上也挂不住。还是罢了,由她们去吧!”
听我这么一说,田古道觉得甚有道理,也没有再言语。
两个女子离开后,路上没了先前的热闹,显得冷清不少,我们很少说话,赶着死尸继续前行。
第十二章 骗取解药反被骗
湖南西部,大多崇山峻岭,峰峦叠嶂,云遮雾罩,且多河溪,溪溪相联,万溪入河,水路通畅,九转十八弯,直入洞庭。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是需要勇气与韧性的。当然,更需要的是乐观向上的精气神。
正因如此,世居这里的土家族、苗族、侗族、白族、回族等诸多民族,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消遣文化,几乎每个人都能歌善舞。比如土家族的摆手舞,苗家赶秋节、苗歌节,侗族的花炮节,白族的火把节等。还有其他的大型聚会,比如傩堂戏、半鬼节、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等。
光是舞蹈,就有白族仗鼓舞、苗族猴儿鼓、土家薅摆手舞、草锣鼓、茅古斯舞、八宝铜铃舞。唱山歌也融入到了土家族、苗族独特的婚嫁习俗,哭嫁、骂媒、扮娘、迎亲、颠轿、跳筛、圆婚、祝福,更是妙趣横生。
由此可见,辰州府、永顺府一带的人,都喜欢热闹,无比热爱聚会,这种独特的民俗聚会文化,是几千年来人们的生活积淀。
赶尸,虽然是偏门遁术,但受此民俗文化的影响,自然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聚会方式,这就是在赶尸界颇具影响的赶尸大会。
赶尸大会是赶尸界的盛事,在赶尸人看来,这是赶尸的顶级聚会。虽说是盛会,但却不能张扬,只有赶尸的人才会知道。因为过于张扬,便会骚扰到当地的居民,从而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名曰赶尸大会,其实并不是开会,而是各赶尸门派,各路赶尸人,齐聚在一起,切磋赶尸技艺,比试赶尸秘技,有点武林大会的味道,其实叫做赶尸大赛可能更加贴切,更加直观。
赶尸大会,每两年召开一次,参加的赶尸匠来自湖南、贵州、四川、湖北四地,其中以湖南为主,贵州次之。
赶尸大会的地点并不固定,由湖南、贵州、四川、湖北四地轮流坐庄,地点大都选择在四地的交汇处。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四地的接壤处,大多是山区,地形隐蔽,不会被外人察觉;二是离大家都比较临近,不至于需要赶很长的路程。
这种习惯延续下来到底有多久了,恐怕谁也说不准确。大概自赶尸这一偏门遁术诞生以来,就有了这种聚会。然是赶尸秘技的大比试,自然就要分出个高低。
谁的赶尸秘技足以服众,谁就可以得到“梵咒天杖”。如果想夺取“梵咒天杖”,参加的赶尸人必须自己亲自赶尸而来,其他没有赶尸的赶尸匠则为旁观者。旁观的赶尸人,虽然没有夺取“梵咒天杖”实力,但是可以看看热闹,开开眼界,也可以给同门师兄弟鼓鼓劲,更重要的是可以学到很多新的赶尸秘技。因此,只要条件允许,所有的赶尸人都不愿意错过赶尸大会!
“梵咒天杖”是赶尸人一辈子都梦想得到的什物,它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重要的,它是一件法力至高无上的赶尸法器!“梵咒天杖”集驱邪、祛秽、镇鬼、摄魂、唤神等众多法力于一体,赶尸人一旦得到这件宝物,其他器物皆可弃之不用,可谓一可当百。
每次赶尸大会,先由各门派决出胜者,然后再由胜者挑战“梵咒天杖”的现任主人,即上一届赶尸大会的魁主。所以,每次的赶尸大会,说到底其实就是“梵咒天杖”的捍卫战与争夺战!
我与田古道因为入行不久,出师的时间也不长,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虽然心里神往久之,但却忐忑不安。赶尸大会不仅仅是各门派之间的实力较量,本派各门下弟子也暗中较劲。柳派赶尸发展到今天,门下弟子已有数百。仅我师父向天朴传袭的一个分支,门下弟子就有数十人。要想在赶尸大会上脱颖而出,其难度可想而知。
为了赶时间,我们决定走捷径。如果全程取道龙山进入湖北来凤,中间就走了弯路。四川的酉阳县与湖南龙山唇齿相依,如果过了背子岩再取道四川酉阳县,再入龙山,然后即可直达湖北来凤,这样一来,可以节约一些时间。
过背子岩,经讨基坪,过分水岭,我们来到酉阳一个叫狮子岩的地方。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我们的身上,心里有一股淡淡的温暖,可这种温暖没有持续多久便消逝了。不一会儿,却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群鸟归巢,暮色一下包围了整个狮子岩。前行一阵,不觉已入了一片密林,似乎一下也难以穿林而出。
继续前行还是就地宿夜,我与田古道产生了分歧。田古道认为已经行走了一整天,腰酸背痛的,应该就地歇了,养足精神明天再走。我则认为此处山岩深深,为避意外,必须继续前行,翻越狮子岩之后再找地方歇了。这样也可以挤出时间来,早点到达赶尸大会的集合地乌龙山。
正在争辩之际,突然见得前面一阵微光闪烁。我们闻得一阵碎步声,只见对面走来一个人,手里把着一个纸糊的灯笼。
借着微光,我们看清是一个老妪,步履蹒跚,门牙也掉光了。
“几位,看见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孩了吗?”老妪向我们打探。
我们回答没有看到什么小孩的影子。
“不知道这个顽皮的东西又到哪里去玩了,哎……”老妪轻轻叹了口气,告诉我们要找的小孩是她的孙子。
“现在夜色暮暮,伸手不见五指,不便行走。且这山间风紧林密,平素偶有悍匪出没,又有虫兽横行。我看几位也不像恶人,若不嫌弃,不如到我的茅屋落脚歇了,明日再赶路。”那老妪向我们发出邀请。
“好的,谢谢你啊,老妈妈……”田古道一把接过话茬。
我听这山间有悍匪与野兽出没,也同意就地歇了,没有再反对?
。
老妪蹒跚地便引我们去自己居住的屋子,我们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在山间小路上摸索着前行。
半杆烟的工夫,我们来到一间茅屋前,屋里也泛着昏黄的灯光,却见里面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迎了出来,向老妪亲热地撒着娇。
老妪招呼我们进屋,我们看了看屋子,发现里面很简陋,除了几件餐具外,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为奇怪的是,屋里怎么不见她的儿子儿媳。
老妪似乎看出我们的疑惑,便解释道:“为了糊口,我儿子儿媳出远门了,做些小生意赚点养家的银子。”
我们连忙表示歉意,表示不该给她们添麻烦。
虽然清贫,老妪却显得很是热情好客,使我们很感动,我心想走的时候一定得给她些银两。
她让我们放下行头,然后生火开始做饭。老妪的孙子与鬼崽妖没多久就混熟了,两人在一起嬉戏,显得很是亲热。
两个小孩的笑声,给这深山冷岩增添了几分活力。
突然,鬼崽妖发出怪叫声。我一看,原来老妪的孙子在我们所赶的死尸跟前来回转动,突然想要手去撕死尸身上的神符。
我一惊,跑了上去,见他手里已经撕下一道神符。
我赶紧让小孩走开,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让这孩子受惊吓!
我与田古道连忙再次取出新符安上。可是刚一转背,鬼崽妖再次发出叫声。原来那孩子又要去撕下神符。
我连忙制止,心下很是纳闷:这小孩怎么不怕死人?
这时,老妪已将饭菜做好,招呼我们上桌用餐。却见桌上摆放的筷子全部是用树枝丫做的。我有些奇怪。
“几位,我家里太过简陋,实在对不起了,几位将就一下吧。”老妪脸上充满了歉意。
她如此一说,我们更加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端起碗筷,使劲往自己嘴里扒饭,装作很好吃的样子。
可是,刚吃了一口,却感觉饭菜冰凉,我望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碗,却明明冒着腾腾热气……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进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翁,进得屋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桌子上的饭菜扫落在地,并大声嚷嚷:“你这个死老婆子,怎么给客人吃这等饭菜!”
老翁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们大吃一惊。那小孩顿时哇哇大哭,显然是被吓着了。
“你个糟老头子,不关你的事,你少管闲事!”那老妪也来了脾气。
我们也责怪那老翁,不该如此暴殄天物。老翁面对我们的责怪,也不生气,反过来对我们说:“这里乃是非之地,你们赶紧离开吧!”
我们听了老翁的话,正欲抬腿看个究竟,却感觉双腿无力,突然一软,栽倒在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又见那老翁将我们摇醒:“你怎么还没有走啊,我早告诉你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赶紧收拾东西赶路!赶路之前,我有一样东西要赐你。这东西是件宝物,跟随了我几十年,名叫‘半边掌’,可占卦、可寻物、可知后事、可解惑。如果你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闭眼,双手合掌,心要虔诚,念起口诀:‘起眼观青天,师父在身边;横丹日月长,半边乾坤大;包国生万象,神佛坐中央;文王在前,孔明在后,还有神机妙算刘伯温。庙王土地快现身,神课叩问,问卦得卦,失物寻物,要风得风,求神神助,急急如律令!’念完口诀,自有神仙指点,你即对身边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我很是奇怪,当即连忙将口诀记下,然后问:“请问那‘半边掌’现在何处?”
老翁答道:“由此处前行二百步,右转弯,有一洞穴,入洞,再入五十步。人高之处,有一小坎,坎上有一木匣,里面即是半边掌。你赶紧起身去取了。”
只见老翁一掌向我击来……
“醒来,醒来!”正在我迷离迷糊之间,似乎听见鬼崽妖发出的叫声,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晨曦初露,我晚上伏着的桌子居然是一块墓碑!
原来我们在一个坟堆旁睡了一个晚上。我大惊!
鬼崽妖正在摇晃田古道。这时,田古道也醒了过来,睡眼蒙眬的。
我想起昨晚的情景,扫视了周边一番,却发现根本就没有茅屋,也不见了那老妪和小孩,我大为诧异。
我正欲询问田古道,见他也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两人一交流,居然昨晚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起昨晚吃的东西,往地上探寻一番,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破旧的瓦罐,瓦罐里不时有蚯蚓爬出。
“难道我们昨晚吃的饭菜,就是这蚯蚓?!”田古道发出一声怪叫。
我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呕吐不止。
“秀才,昨晚怕是碰到鬼了!”田古道判断道。
“应该不可能啊,我们身上有镇鬼的法器与神符,一般的野鬼是近不了身的!”
“那就有可能是猛鬼!”
“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被人捉弄了!”
“那是什么人?竟敢捉弄我们!”
我也一时猜测不出。我回头看了一下鬼崽妖,只见他双眼通红,一直挨着那死尸而坐。
莫非鬼崽妖为了保护死尸一晚未眠?
这鬼崽妖长这么大了,很有灵性,却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能流畅说话,每次最多说两个字。
我走过去,抚摸了一下鬼崽妖的头,心里充满感激。
我开始在昨晚的情境里寻找线索。
我依稀记得有一个?99lib?
老翁提醒我们这里乃是非之地,得赶紧离开。
田古道也说曾见有一老头。
那么,这个老头又是谁呢?他为何要打落我们的饭碗?为何要提示我们?
我左思右99lib?想,总觉得这个老头似曾相识,一阵冥想,终于记得老翁与我的五叔祖冷叁肆很是相像。
我这一辈子,是与五叔祖冷叁肆密切相关的。因为他的一句“冷氏家族后人一定要出个举人、进士”,我才立志要光宗耀祖考功名;因为他,我才入行赶尸赚取去长沙参加乡试的盘缠;因为他……
对于五叔祖冷叁肆,我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依稀记得我还只有三四岁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在同治年间不到二十即被录为生员,写得一手好文章,之后参加乡试,因不愿打点考官,之后屡试不中。待到五十岁过后,冷叁肆基本上就没有在家里呆过,一直云游在外。因有一手好字和一手好文章,靠替人家写状纸为生,偶尔也利用自己的医术给人家开个单方看看病。期间,却一直坚持参加科考,从未中断过。这种闲云野鹤式的云游日子一直持续到八十多岁仙逝。听我父母说,五叔祖跑遍了名山大川,很多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足迹。有些地方还留有他的墨迹和撰写的楹联诗句,在文人雅士间很有名气。
莫非是五叔祖显灵?想到这里,我突然联想到我出师堪考时在桃花林遇到的那奇怪的一幕。桃花林那间无人居住的竹屋里摆放的“冷氏神位”,难道是五叔祖所设?这样看来,那竹屋也定是他云游时所搭造。
果真如此,五叔祖昨晚打落我们手中的食物,一定是救我们了。
我和田古道说了自己所想,田古道也按下称奇:“秀才,既然你觉得那是你五叔祖,那老妪却不是鬼怪,那你认为那老妪是什么人?”
“我想,昨晚上,定是那前来参加赶尸大会的其他门派的赶尸匠搞的鬼!”
“这么说来,对方的道行比我们要高深啊!”
“也不一定,只是他的幻术比较高深而已。”
我曾听师父说起过关于赶尸大会的一些事情。其实,在赶尸大会正式开始之前,赶尸匠之间的暗中较量就已经展开。
志在夺魁的赶尸匠,一般会隐藏在暗处,伺机对其他门派的赶尸人下手,主要是施展法术,将对方搞得晕头转向,从而丧失参加赶尸大会的斗志与信心。当然,能够将对方阻止在赶尸大会之外是最好不过 7684." >的,这样一来,自己就会少了一个对手,从而增加夺取“梵咒天杖”的胜算。
赶尸大会前的争斗,有些是暗中进行的,也有明里展开的,就算是大会正式开始前的热身。这种争斗大多以门派为组织,因为在一个门派之中,不管是谁夺得了“梵咒天杖”,他首先代表的是本门本派,其次才是自己。
为了使本门本派脸上有光,各门派都会全盘统筹安排,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自己的布局,以期在赶尸大会上有所表现。
昨晚上的事情,说明我们的警惕性不高,这与我们初出茅庐缺乏历练有关。当然,对方的幻术远在我们之上,否则我们不会一点察觉也没有。
“我们此后得保持异常警惕,否则被人暗算了还蒙在鼓里!”我提醒田古道。
“那倒是,奶奶个泡菜,经你这么一说,真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了。”田古道突然话锋一转:“我们尚且如此,王二丫那两个女人会不会也被人暗算了?”
田古道这么一提醒,我也不由得替这俩娘们担心了。不知咋的,我感觉自己开始对田小妹关心起来。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理性,除了考取功名,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很淡然的东西。对田小妹的惦念,使我自己也颇感困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中邪了不成?
“赶紧清理一下,然后赶路!”
我们清理死尸时,发现那具死尸额头处的神符果然不见了,与昨晚的情境很是吻合。这时,突然发现鬼崽妖手里紧紧拽着半道撕裂的神符,难道是与作祟的人争抢时撕住的?不及细想,我们重新贴符施法。待妥当后,赶紧赶尸离了这个地方,免得再生是非。
前行两百步,按照老翁的提示,我在一山洞内果然寻到一木匣子。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怪东西。那东西长一手掌,宽却只有半掌,似椰树壳,内侧为一些看不懂的铭文,又似太乙神数,外侧则纹路纤细,数不胜数。这个东西的尾部有一小孔,上挂一米黄天石。
我将半边掌取出,挂在腰间,然后前行。
第一章 五叔祖显灵赠宝
过了狮子岩,来到沙滩湖的时候,突然听到路上有两名男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旁边有几个人安慰他。
我一看到这场景,立即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由马上提高了警惕。
“别理他们,赶紧走路……”我轻声提醒 7530." >田古道。
就在我们过去差不多百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朝我们叫喊:“喂,前面扛旗帜的是赶尸的师傅吗?”
我们顿足回过头一看,却见有两个男子追了上来。
“注意,这些人看来不怀好意!”我再次提醒田古道。
“师傅,我们是本地人,刚才那痛哭不已的两名男子是船牯佬,专门在这一带放排。不料昨日遇到恶浪,将船打翻,船上的木料与人都翻入江中,一船人只剩下两个活口,其余的都死了……哎!”
“这两名男子一边为失去同伴伤心不已,同时也正在为如何将尸体运回去发愁。我们看到你们扛着赶尸幡旗,料想一定是赶喜神的,便替他们叫住了。看两位师傅是否可以帮帮他们……”
田古道一听来了生意,很是高兴,满口答应。
我心里责怪他又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和我的提醒。不会又是参99lib.加赶尸大会的同行下的套子吧?我心下本能地产生出第一反应。
这时田古道已经迈开脚步朝那边去了,我怕他有闪失,只好紧跟上去。
“师弟,等我一下!”我暗示田古道注意安全。田古道听懂了我的暗示,慢下脚步。
我们来到男子哭泣处,只见两名男子哭泣的男子身边摆着一溜儿的死尸,我数了一下,有五具之多,大概是刚从河里捞上来,死者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连敛布都没来得及蒙一块。
“师兄,不会又是装神弄鬼的吧?”田古道朝我悄悄耳语。
为了避免上当,我施展放阴术,抹下额头上的阳火一看,果然是死尸,魂魄还在死尸的头顶处盘旋,哀怨遍野,久久不肯散去……
为了放心起见,我让田古道再逐一检查了放在地上的死尸。检查一遍完毕,田古道说没有发现异常。
那两位男子见了我们,也止住了悲伤,介绍说:“我们是湖北咸丰人氏,家住猫儿山不远的沙家寨,一行九人都是沙姓族人,沾亲带故的。上月结伴出来放排,之前一直平安无事,不想今天行至酉水支流的拐弯处的时候,这里湾险水深,船在转弯的时候,一个恶浪打过来bbr>.,将我们全部打下水去,结果只有我们两人生还。我们沿着河流往下打捞,却只打捞上来五具尸体,还有两人一直找不到,叫我们如何回去交差……我们正盘算着如何将尸体运回去,现在要有劳两位师傅了。”
既然他们不是来作祟的赶尸人,我们便答应帮他们赶尸回咸丰。见我们答应赶尸,两男子稍感安心,但是愁容不散,对我们说:“师傅,还有两具尸体没有打捞上来,只怕还要有劳你们等一下,待尸体打捞上老后再一并上路。”
见还要等他们寻找落水的尸体,我心里有些着急,怕耽搁了参加赶尸大会的时间:“那两具尸体找了多久了?大概还要几时才能找得到?”
“我们雇了人一直在找,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也不知道还能否找到。”
还有两具尸体没有打捞到,他们确实不好回去交差,活生生一起出来赚钱,回去时人却没了,还不见了尸体,这事如何说得清楚?在我们乡下有句俗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们问及死者的生辰,俩男子却只知道其中三人的生辰,而另外四人则不知道。
“不知道死者的生辰是赶不动尸体的!”
在这?99lib?种情况下,一般要占卦使用排除法来获取生辰八字,但是过程很复杂,耗费的时间也长。俩男子听我一解释,眼神黯淡起来。
望着两个男子一脸悲戚的愁容,我忽然想起刚刚得到的半边掌。
于是,我从腰间取出半边掌,闭上双眼,心里虔诚地默念口诀:起眼观青天,师父在身边;横丹日月长,半边乾坤大……
在念口诀的时候,我感觉到那半边掌在轻轻挪动,口诀念完不久,果然见本地土地菩萨现身出来。我首先问了那两具尚未找到的尸体现在何处,然后再问死者各自的生辰。
那土地菩萨即刻向我禀报:“呈禀法师,昨日,有一群落水鬼在此处等候多时,寻找替身,刚好遇到风急浪大,将放排的七人拖下水,然后去阳间寻找转世的机会了。溺水身亡的七人,尚有两人被卡在离此处四百步右岸的一个乱石缝里,去打捞皆可。哦,忘记告诉你了,这岸上的五具尸体中,有一个穿红色上衣的男子,今生乐善好施,积了不少阴德,掌管生死簿的判官说他命不该绝。其魂魄尚未游失,你等会儿用拇指和中指在其额头弹三下,呼喊一声‘归魂回家’,他就会活过来。”
我正要道谢,那土地菩萨打断我,继续说:“等会儿,就在这个地方,会死一名年轻男子。”
我一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那有什么办法化解吗?”
土地菩萨道:“办法倒是有,但很复杂,也无必要,因为此人阳寿已尽。人之生死,皆有定数,不可逆势而为,否则就乱了阴阳纲常。”
听他如此说,我也不好强求。
我道谢一声,然后睁开眼睛,那土地老儿便消逝不见,冥冥之间颇觉怪异。
我心下半信半疑,为了检验刚才土地老儿所说一些是否真实,决定按照他的吩咐,先将红衣男子唤醒还阳。我来到红衣男子跟前,端起他的头部,对旁观者说:“此人平素乐善好施,积了不少阴德,命不该绝,应该可以活过来。”
旁人与他的两名同乡认为我在痴人说梦:“他是昨日落水的,早已气绝身亡,只怕魂魄早已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离死期已经过了十个时辰,怎么还可以活过来?绝对不可能!”
我也不和他们争论,用拇指和中指在其额头弹了三下,尔后大喊一声“归魂回家”。可是,那尸体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旁人开始讥笑我。我心里也有些打鼓,难道是那土地老儿讹诈我?应该没有道理啊!
要不是那半边掌压根就没有法效?难道五叔祖显灵是假像?如果是假象,怎么又按图索骥可以找到半边掌?
我决定再试一遍,大喊一声:“游魂还不归魂回家!”
就在旁人的讥笑中,我突然感觉到那死尸微微动了一下,于是我接着又喊“归魂回家”。
只见那尸体的头部果真动了起来,然后突然张嘴,吐出一口浑浊的河水来!
众人大惊,纷纷后退。我与田古道给他推拿了一下穴道,少顷,红衣男子终于苏醒过来,恢复了知觉,他望着围观人群,甚是疑惑。
他的两名同乡已经近身,将事情与他讲了,他望着身旁的其他四具死尸,突然大哭起来。
大家便安慰他,待他情绪稳定下来,有好奇者便问他死去活来的感觉。
红衣男子道:“我只知道昨日在河道,被一恶鬼所缠,死活摆脱不掉,不久便溺水身亡。此时,我的魂魄脱离了肉身,飘荡出去,落在河边的一间房顶上。我的魂魄一直呆在房顶,没有离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几声‘归魂回家’。我猛然一惊,魂魄立即附上肉身,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又回到了阳世。”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啧啧不已。转而对我流露出敬佩的眼神。
“真是高人啊!”
“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法师法术太高明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法师!”
一阵赞许之后,突然有人向我提出一个建议:“既然法师的道行如此了不得,何不再将其他四人也唤醒还阳?”
旁人纷纷附和,三名咸丰男子也露出祈求的眼神。
“各人生死,自有限期。当死即死,当活即活,非我们凡人可以支配操控。刚才这位红衣男子今生积善扬德,死期未到,命不该绝,故方可唤醒。其他几人,死期已至,天理使然,不可违抗,纵有通天法术,也不可为也。”我给旁人解释道。
听我这么一说,三名咸丰男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我嘱田古道将几名男子的生辰一一记下后,再让人按照所指位置去打捞尸体,不一会儿,果然在下游石缝处找到。
众人再次向我投以敬佩的神情。
大概见识了我前面的几招,一位船老板好奇地问道:“法师,据说你们可以预知阴阳间的事情。在我的家乡,大凡死人后都要请法师做道场,做完道场后,一般法师都知道当地下一个死去的人是什么样子,而且神奇得很,下一个死者与法师的描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八九不离十!今日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请问法师,此地下一个死者会是什么时候,长得大概什么样子。”
对于这种事情,一般是不说的,因为说出去会造成心理恐慌。但是有人问起,一般就要说出来,否则会影响下一次施法的水平。
“就在这个地方,今天就会有人毙命!”我尽量压低声音,生怕惊吓了他们。
“那请问要死的人长什么模样?年龄几何?”船老板穷追不舍。
我扫视了一遍,摇头不语。如果不是马上毙命,我倒可以指点一番,但是马上就会亡命,讲不得,万一惹出是非就很麻烦。看见一个青年男子印堂发黑,两眼无神,皮肉尽是乱纹,我知道此人命难保全。
船老板见我不愿回答,还是不肯罢休:“那大概是今天的什么时候会死人呢?”
船老板问话的同时,旁人脸上露出好奇而又恐惧的神色。
“应该就在现在,不出一刻!”我回答道。
旁人听我如此一说,满脸骇然,纷纷逃窜而去,作鸟兽散,生怕死神光顾自己。
那印堂发黑的男子,也慌不择路,猛然回跑,这时恰好遇一渔夫,手里拿着锋利鱼叉,迎面而来。那男子因为受了后面人的挤压,一时站不稳,竟然扑倒在鱼叉之上,渔夫大骇,一把将鱼叉拔出,只见血如注涌,喷起很高,男子惨叫一声,片刻,便倒地而亡。
听到惨叫声,众人停住脚步,回头一望,方知有人身亡。
大概见有人身亡,死亡之说已经兑现,自己也解除了危象,原作鸟兽散的人便纷纷折回来,围在事发地,议论纷纷:“这不是老王家的二儿子吗,赶快去报信!”
不一会儿,一老婆婆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到现场,见了儿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一阵哭闹之后,噪声渐隐。
我与田古道开始封尸,然后施法,赶尸上路。
我们所赶的尸体,一下子增加了六具,加上先前太监仇沙的尸体,一共到了七具,再加上我们三个人,刚好达到了十个人,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赶尸队伍。
一般的赶尸队伍,也就三四个人,而我们的赶尸编队看上去蔚为壮观,显得尤为打眼。
“秀才,这么大的赶尸队伍,目标好大,太引人注目了,加上我们打出明派赶尸的幡旗,只怕更加容易引起其他赶尸门派的嫉妒和注意啊!这样一来,他们更容易从暗处下手搞鬼啊!”
为了多赚点去长沙府的盘缠,顺利完成我的乡试,中个举人,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讲究了。
“只要我们自己提高警惕,应该问题不大的,再说我们柳门的弟子应该也快到了,如有意外,他们会出手相援的。”
过桂塘,重新进入龙山境内,因为离赶尸大会的举办地乌龙山越来越近,我们自然更是不敢有半丝松懈,怕稍有闪失,给自己和柳派一门带来不测。
第二章 半边掌初显神通
一路无阻,不日,我们即抵达赶尸大会的指定地乌龙山。此时,离赶尸大会的正式日期还有一天。
乌龙山在龙山县境内,位于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四省交界处。
这里群山连绵,雄伟壮观。山峰峻峭,绝壁直立,峡谷幽深,飞瀑高悬,洞穴成群,阴河密布,景观奇特。
可能因为地形险要的缘故,加上这里自古就是湖南通往贵州、四川等的必经之地,过往客商较多,乌龙山自古以来就是土匪出没之地。被当地老百姓称为“胡子”的土匪出没于深山老林,抢劫过往客商。倘若站在山峰,眺望乌龙山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不免寒意顿生。
所以,各路富商贵人一到了龙山,取道乌龙山时,就得留宿一晚,待天明才赶路,且要结伴而行,单个行者,也须在县城镖局花银子雇上几个镖师保驾护航。尽管如此,过往客商仍得小心翼翼。
“秀才,这乌龙山山高林密,看上去阴森得很,这里的土匪估计比天牛寨的土匪要心狠手辣。我们一行如此瞩目,这些匪胡子不会盯上我们吧?”
“盯上也无所谓!”
“你说得倒轻巧,到时只怕你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搞不好小命都丢了!”
“家有家规,行有行道。你有所不知,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有自己的规矩,死人的东西不抢,赶尸匠的财物不抢!”
“原来如此!那可以放心了!”
一路说笑间,不觉已至山谷一处密林。
“不许动!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由此过,留下买路钱!”突然,从林间蹿出一伙人,有七八个,手里拿着砍刀,头上扎着粗布,朝我们喊道。
“奶奶个泡菜,是土匪!正说着这帮兔崽子,兔崽子就到了!”田古道朝我说,脸上倒不惊慌,估计是刚才听我说土匪不劫赶尸帮的财物,心里踏实。
“并肩子,灯笼扯高一点,我们这是个黄草窑子!合吾是走喜神的模杆,非羊牯,无红货。”我用江湖黑话朝拦路的劫匪喊话。告诉对方,我们是赶尸匠,请给个方便放行。
“娘的,叽里咕噜,不知道放的哪门子屁,莫非是爪哇国里来的爪娃子,哈哈……”不料对方却面面相觑,领头的一个跛子操着一口四川口音骂骂咧咧。
“奶奶个泡菜,爷几个是赶尸匠,你们赶快让条道来!”看到对方没有反应,田古道急了,口不择言。
“哈哈,赶尸匠怎么啦?老子抢的就是你们这些赶尸匠的。娘的,早就听说赶尸的银子多,来得也松快,少废话,快点将银子留下,否则小命难保!”领头的四川跛子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奶奶个泡菜,还讲不讲江湖规矩?我看你一个跛子也敢出来打劫,我真替你担心,要是被对手追杀,你怎么跑得动啊,哈哈……”田古道讥讽那跛子。
这田古道怕是吃了豹子胆,既然人家不讲江湖规矩了,还如此挑衅对方,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对于跛子的表现,我心里也很是纳闷:第一个,专事打家劫舍居然听不懂江湖黑话;第二个,身为响马却不讲江湖规矩;第三个,这些人阴气有余,凶色不足;第四个,这些人握刀的姿势不太对劲,样子不专业。
这些人难道是冒称的假土匪?
想到这里,我不免心头一紧,看来这些人是假土匪,应该是其他赶尸门派的装扮而成,目的是阻止柳门弟子进山参加赶尸大会,这样自己就可以增加夺魁的胜算。
根据赶尸大会的会约:任何赶尸人、任何赶尸门派皆不得使用非正常手段,阻止、恐吓、要挟、威胁是对手参加赶尸大会,违者将取消当届参会资格;手段特别卑劣者,将永远丧失参加赶尸大会的资格,并永远不得从事赶尸行当。
虽然赶尸大会的会约对此做了详细的规定,但是,还是有很多门派或个人不惜铤而走险,为的就是夺取“梵咒天杖”,给自己或本门脸上贴金。正因如此,每年都有作弊者被揭穿,从而痛失参与的资格。有些门派更是因此声名狼藉,颜面尽失。
“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土匪,而是其他门派的赶尸人!”突然,田古道开口猛然一喝。
对面几人先是一愣,然后脸色一沉,似乎有些慌了神,嘴里却矢口否认:“老子就是土匪,娘的,难道土匪的脸上写了字不成!”
我听到田古道揭穿他们的谎话,心里叫苦不迭,万一他们因为被识破,怕被抓住把柄而狗急跳墙,那就麻烦大了。
真是惹祸上身!果然,那跛子与身后几人嘀咕几声.99lib?,然后眼神突变,露出凶色,慢慢向我们逼来。
糟糕!看来对方要下手了!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迅速搜寻着脱离险境的办法。
“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敢来大爷的地盘上抢食!”
这时,只见山上又冲出一队人马,话音未落,人影已至跟前,插在我们与跛子一伙的中间。
我们与跛子几个同时一愣。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伙土匪领头是一络腮胡子,有二十多人,手里握着利刀,看那架势,就知道是经常干杀人越货勾当的。
跛子先是一惊,瞬间却恢复了镇定,看样子,也是见过风浪的老麻雀。
跛子双手抱拳,对着络腮胡子道:“各位弟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也是数日未进食物,心里饿得慌,经过贵宝地时,刚好遇到这队人马,便想弄点吃的东西。不想惊了各位尊驾,实在抱歉。在下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了,还望多多海涵!”
“海涵个屁!抢食都已经抢到老子地盘上来了,弟兄们,给我拿下!”络腮胡子一声吆喝,二十多人立即围住了跛子一伙人,跛子知道斗不过对方,也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就范。
大概知道我们是赶尸匠,没有什么威胁,络腮胡子倒不着急,很悠然地打量着我们。
我似乎感觉这络腮胡子很面熟,突然,田古道大喊一声:“各位可是天牛寨的兄弟?”
经他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这络腮胡子就是天牛寨上那个劫持田小妹的小头目。
络腮胡子听田古道一叫唤,也有些意外。围着我们转了一圈,然后猛然大呼:“原来是两位大师啊!奶奶个熊,真是有缘分啊,想不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们。”
相互打探了情况后,络腮胡子给我们讲起了来乌龙山的缘由。
原来,那日我们从天牛寨出来后,天牛寨的总瓢把子便一把火将山寨烧了,然后将手下遣散了。
遣散之后,山寨的一些土匪由于除了拦路打劫,别无长处,有的甚至无家可归。于是,结伴的几十人便决定接着干拦路打劫的营生,因为天牛寨已经被烧,也不能再呆下去,所以便推举络腮胡子当老大,在乌龙山新辟据点。
络腮胡子盛情邀请我们去新建的山寨坐一坐,喝酒做客。
“好啊,寨子里有没有女人啊?”田古道立马答应。
“田师傅够朋友,不过寨子里暂时没有女人,母老鼠倒是有几只。不知道田师傅有兴趣不?哈哈……”络腮胡子开怀大笑。田古道也跟着笑了。
“兄弟休听这厮胡言,我们急着赶去参加赶尸大会,哪还有时间去喝酒。”我打断了他们的笑声。
听说我不肯上他们的寨子喝酒,络腮胡子有些不爽,但是面对我的一再推谢,又不好发作。再说跛子一伙,见到我们与络腮胡子如此火热,一半狐疑,一半惊恐。
络腮胡子看到跛子的反应,便对我们道:“两位大师,这伙混账交由你们处置,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跛子一伙听了,脸色大变,料想我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我来到跛子跟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跛子回答道:“我们是外地路过此地的响马。”
“真是响马?我看不是,你们倒像赶尸匠!”我突然呵斥道。
“我们真的是响马。”
“看你们还嘴硬!”这时,田古道从跛子的衣兜里搜出一把纸符。
“这是我们用来防身的神符,没有别的意思。”
“这个罗盘也是用来防身的?”田古道接着又搜出一个罗盘。
“这个罗盘我们是用来识别方向的。”
“真是奇了怪了,我还没有听说过有拦路抢劫的人害怕迷路的!奶奶个泡菜,你听说过有母猪上树的吗!”
“有……有啊,我姥姥家的母猪就会上树呢……”跛子尴尬地回答。
“哈哈……”听跛子这么一说,络腮胡子一众土匪放声大笑起来。
“你有种,不承认自己是赶尸匠是吧?别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我转身对着络腮胡子道:“老大,这伙人我也不处置了,就留在你们山寨当响马吧,也算是人尽其才。”
“好啊,冷师傅想得周全,和我想一块去了。真他娘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我们山寨正要招兵买马,扩大队伍。”络腮胡子显得很是高兴。
那跛子听我说要将他们留在这里当土匪,一下子就急了,立刻哭丧着脸对我说:“这位师傅,我如实和你交代了,求你别让我们在这里当土匪好不好?”
“你刚才不是咬定自己是土匪吗,还要交代啥子嘛!”我故意学着四川口音装迷糊。
“我们不是土匪,就是你先前猜测的,我们也是赶尸匠。”
“既然是赶尸匠,怎么改行当土匪啦?”
“你别寒碜我们啦,还不是为了赶尸大会。”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田古道没有耐心,直奔主题。
“这个打死我们也不能说啊,说了我们就没有脸面在江湖上混了,那还不如要了我们的命啊!”跛子在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不愿意说啊,我也不勉强你,那你们还是留在山上当土匪吧!”我再次实施心理恐吓。
8fd9." >这一招果然管用。
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那跛子最后很不情愿道:“我们是曲派赶尸传人。”
说完,跛子痛哭流涕,不停抽自己耳光。估计是因为出卖师门而负疚不已。
“我已经如实交代,请放了我们吧。”跛子哀求道。
“放你们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得等到赶尸大会完毕后。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先在山寨里呆上几天!”我回答。
跛子知道我意已决,也不声辩,叹了一口气。
我让络腮胡子将跛子一伙押上寨子,照顾几天,络腮胡子满口答应。
临别之际,我奉劝络腮胡子一伙也从良,不要再做土匪。
络腮胡子说自己一伙,除了拦路打劫,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技艺,还是做老本行轻车熟路。
我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也不再相劝,便挥手相别,赶着七具死尸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
“冷师傅,赶尸大会我们也会去凑热闹,到时你需要帮忙尽管吩咐就是。”走出几步,听得络腮胡子在身后大喊。
愈往里走,愈是幽静。秀丽的皮渡河,犹如一条玉带,在乌龙峡内蜿蜒曲转。大峡谷,也因有了皮渡河,显得灵气韵动起来。峡谷两岸山峦起伏,群峰竞秀,草茂林密。
皮渡河的灵秀,缓冲了大峡谷的诡秘。峡谷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千兽共谐,万鸟齐鸣,倘若此处没有土匪出没,实乃美景画廊,行走其间,恍入人间仙境。
当我们行至峡谷中段时,忽然发觉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三五成群,结队而行,一看就知道是赶尸匠,看来参加赶尸大会的人正在陆续赶来。
见我们打着天禄尸字号旗的幡旗招摇过市,很多赶尸的同行纷纷露出异样的眼神,似乎我们是不入群的异类。
第三章 乌龙山假匪露馅
赶尸大会,设主会场和分会场。
主会场设在峡谷内的飞龙洞,分会场则根据比试项目由大家临时商议决定。
从外看,乌龙山灵秀,山中却别有洞天。山腹内几乎都是空的,藏着诡异莫测的洞穴,大大小小的洞穴不计其数,当地人说应有数千之多,光有名可查的溶洞就有百余个。
山中错综复杂的庞大溶洞群,更是有名。较大的溶洞有飞虎洞、惹迷洞、鲢鱼洞、风洞等,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小型溶洞。溶洞一步一景,各种钟乳石的天然造型,十分壮观奇特。
山中的土匪帮派众多,各自占山为王,划地而居。山中的土匪大多不建山寨,隐匿于山洞之内,因为建山寨劳神费力,又容易暴露目标。
除了四处可见的溶洞群落,而山中星罗密布的小洞穴,却成了土匪设谋布局的工具。他们往往在一些小洞穴上覆盖树草,然后插上可以自己辨认的标识,一个个天然的陷阱就轻而易举形成了。
如果掉进洞穴的是山间的野兽,便成了土匪们饱腹的美食;如果是过往的路人,则只能乖乖交出身上财物以保全性命。但是,由于洞穴深不可测,有时掉进去的人或野兽,也有经常被摔死的,以至乌龙山的很多洞穴里,都可以看见一堆?99lib.堆白骨。
处身于峡谷之中,感觉随时都有坠入某个神秘时空的可能。
难怪今年的赶尸大会将会址选在此地,看来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这里开赶尸大会,无需搭建帐篷,各赶尸门派找个洞穴就可以商议与休息,很是方便。
“秀才,我们柳门弟子不知道是否都已经到齐?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到了没有?”田古道问我。
“我们柳门 5f1f." >弟子的营寨设在乌龙洞,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进去看看就知道。”
乌龙洞,又名惹迷洞,主入口在沿峡谷而上的一处山腰间。
我们来到乌龙洞前,只见一面醒目的巨大幡旗斜插于洞口,幡旗黑底、灰边,中间绣一个巨大的“柳”字,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洞口有几个人在闲聊,且不时四处张望,应是充当哨手的作用。见我们走近,便招呼一声,看到我们面生,又扛着一面赶尸大幡旗,便念起了柳门的楔子,知道我们也是柳门弟子,便朝洞内吆喝一声,将我们迎进山洞。
入洞一看,没想到这乌龙山的溶洞是如此的博大深邃,是如此的异彩迷人。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千奇百怪的地下迷宫,气势宏伟,博大精深。藏天地之灵,纳山川之秀,令人叹为观止。我与田古 9053." >道浩叹不已,鬼崽妖则发出兴奋的叫声。
我仔细环视了一圈,发现乌龙洞深不可测,平均高达七八丈,高处更是二十来丈,足可容纳上万人,足见洞内空间之大。乌龙洞洞中有厅,我随意默数了一下,发现洞中大厅就有十多个,厅中有景,景景各异,一步一景。洞内石幔、石柱、石花、石笋组成不同的景色,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有如迎客松,有如莲花屏,有如金钟阁,有如百丈冰崖,有如玉瀑垂帘,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一根巨大雄硕的钟乳石柱擎天而立,显得甚是突兀打眼,犹如洞中天柱,又似镇洞地针。这根破地而出的擎>天石柱,高达十丈许,好像一根巨大的男根傲然挺立。
我正好联想到田古道胯下的巨物,心里暗笑他是小巫见大巫。
没想到田古道也与产生了同样的联想:“奶奶个泡菜,秀才,这石柱真是天下一绝,感觉就是一具男根。”
嬉笑之间,忽然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恩师向天朴!
只见师傅与以老者坐在人群之中,旁边零零散散有六七十人之多,只是由于洞穴过于庞大,几十人呆在一个角落,显得格外渺小,与环境很不协调。
自从在死人谷与师父话别以来,我们就一直没与师傅会面,心中甚是惦记,没想到在赶尸大会相逢。
我们赶紧拜见了师傅。师徒久别相逢,甚是欢喜。尤其见到我们所赶尸体达七具之多,心下很是欣慰。
尔后,师傅将我们介绍给了洞内的同门人士。这一次,我学徒时听说过的十来个师兄也在这里一一见到,很多也早已收徒为师。那老者则是我的九师伯,年逾七旬,其门下弟子众多。
柳门赶尸一派传人,年长者当数师伯与师傅,他们已是第九十三代传人。第九十三代传人中,我的很多师伯已经过世,尚存于世的只有三人,三师伯因为年过九旬,人在沅州,行动不便,早已不参加赶尸大会了。因此,每届赶尸大会,柳门皆由九师伯与我师傅主持。
我柳门一派,已经传至第九十六代,散居于湖南、贵州、四川、湖北各地,大部分蛰居湖南西部山区,门下在世弟子人数达百余之众。除洞中已到弟子,其他弟子应正在赶往乌龙洞的途中,即刻将到齐会合。
门中弟子见我们扛着一面赶尸大旗,觉得甚是新奇,围过来问这问那。师傅将我喊到一旁,问起那赶尸幡旗的事,我和田古道如实说了。
师傅听后,沉默良久。我与田古道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垂首准备受训。
“罢了,罢了!反正师训并未规定不能打出旗号,好在你们并无恶意。再说任何行当,都需要不断发扬光大,虽然不能说你们如此作为就是发扬,也算是一种探索吧。哎,由你们去了,旗号可以打,但是尔等得始终谨记不能害人的训示。异才啊,为师一直器重于你,希望你在此次赶尸大会上有不俗的表现,为我柳门争光。”
师傅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们颇感意外,也很惊喜。我们立即道谢,对师傅的开明大义感激不尽。同时,我也向师傅保证,一定好好表现,尽量不给师门抹黑。
天黑时分,柳门弟子陆陆续续赶到乌龙洞。九师伯与师傅布置了第二天的参会事宜,众弟子一一应了。
我们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发现鬼崽妖不见了,我们唤了几声,也没见回答。
我与田古道急了,取下火把,在洞里四处找寻,依然无果。
由于乌龙洞实在太大,显得空旷无比,我们只好循着前面一条深不可测幽道前行。由于怕大声叫喊惊动了洞穴里的玄机,我们只好在黝黑的溶道里寻觅。越往里走,寒气越是逼人。估摸走了一里来地,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火光在晃动,我们不敢大意,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决定由田古道先摸黑过去探个究竟。
少顷,田古道便唤我过去。原来那火光处..蹲着的正是鬼崽妖,他正独自在一个骨头堆里玩耍。见到我们的到来,发出吱吱的叫声。
我们借着火把,才看清楚,他蹲着的地方除了一地零散的碎骨外,还有很多巨大的板骨。那些巨骨足有四五人之长,与两尺之宽,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骨头。
“这是什么动物的骨头?”田古道一脸的疑惑。
“也许是海龙的骨架。”
“海龙是什么龙?”
“生长在海里的王龙。”
“可是这里是陆地,怎么会有海龙呢,简直太扯淡!”
“这说明这里在数万年或更早以前是大海啊!”
“秀才,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太扯了!我看倒是像体型特别巨大的牛的骨架!”
我用手触摸那骨头,却感觉不像骨头那样光滑,表面粗糙得很,再用旁边的碎石敲打一番,分明就是石头!
田古道有些不解。我告诉他这是化石。他还是似懂非懂。
而鬼崽妖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在一堆碎骨头里翻找,准确地说是在骨化石里翻找。
“好玩,好玩!”突然,他再次发出异样叫声,见他手里多了一个碎骨化石,仔细一看,发觉是一颗粗壮的牙齿化石。鬼崽妖将脖子上的骨片取下,这骨片是咒龙溪那老尼姑送他的,他一直戴在脖子上。
鬼崽妖取下脖子上的骨片后,便将手里的牙骨化石也串了上去。我仔细一看,发觉两个骨片的形状居然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大小迥异而已,似乎是浑然天成的子母骨片。
那老尼姑赠送的骨片上刻下的数字“一四二八五七”曾让我困惑不已,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今天牙骨化石的样子,让我的疑惑又增加了一层。
难道这古洞之内的牙骨化石与那老尼姑所赠的骨片又什么渊源?或者另外还藏有别的玄机?为何当初我询问那骨片的奥妙时,那老尼直道“不可说”。
正在我冥想之际,?99lib?见鬼崽妖将两块骨片合拼在一起,就在合拢的一瞬间,忽然闻得洞外响起一声炸雷,洞内也发出一声闷响。一股热气从两骨片间陡然升起,并冒出淡淡的青烟,就在这时,我们手里的火把突然熄灭了。
我与田古道一惊,幸好还有鬼崽妖放在一旁的火把没有熄灭,于是,三人赶紧拿起火把,迅速折了回去,一阵折腾后,在忐忑中睡去。
第四章 天码骨片显异象
第二天一大早,柳门弟子结伴而行,前往赶尸大会的主会场飞龙洞。
飞龙洞,位于皮渡河西岸,洞内宽大,气势磅礴,洞内空旷无比,光洞内的一个中央大厅就可容纳上万人,洞内最大天眼高达百来丈;洞道四通八达,自古以来尚未有人探明此洞的尽头,素有“一洞通三省之称”,连接着湖南、湖北、四川。
飞龙洞到底有多深?当地人也无人说得清楚,很多人都认为洞深近二百里。此洞上下共有四层,洞内有天然的瀑布和奔流不息的地下泉水,溶洞深处狭窄,黑暗,深不可测。
更为惊奇的是,洞内有地下阴河、地下湖泊、地下山脉,奇观异景不计其数,俨然一个浓缩的地下龙宫。地下阴河里,可见一些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当地人说那是阴河里的冥鱼,这些鱼是供阴间的鬼怪食用。
神秘的传说,加上深山旷野,使得飞龙洞平素极少有人光顾。洞内寒气逼人,阴森得很,当地山民独自一人是不敢贸然进洞的。只有土家人“过赶年”的时候,土家人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过赶年”是土家人的习惯,这个节日也有些来历。
明代土家族士兵奉调东南沿海出征抗倭,军令紧急,便提前过年,奔赴前线,并立下“东南战功第一功”。后人为纪念此次出征,便将年节提前,形成赶年节俗。每当“赶年”来临,土家男女老少便身披土花被面,手举龙凤大旗,肩扛鸟枪、梭镖、齐眉棍,浩浩荡荡而来,聚集于飞龙洞内的中央大厅,一起欢庆,跳起万人摆手舞,气氛异常隆重。
当我们一行抵达飞龙洞的时候,缕缕薄雾从洞里袅袅飘出,山洞已是一片热闹,给宁寂的山谷增添了几分并不刺耳的喧嚣。
一面巨大的幡旗飘扬在洞口的上方,旗帜两丈见方,上面刺绣着“走尸”两个大字。
洞口围满了人群,这使我大感意外。在我的预想中,赶尸大会只有赶尸人参加,人数应该不会太多。
身边的大师兄告诉我:“赶尸大会除了各地赶尸门派会率门下弟子竭力参加外,各地的一些巫师、民间术士和江湖野士也会闻讯而来表演助兴,赶尸大会举办地附近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也会相邀结伴来看稀奇,还有那些好奇心很强的小摊贩们也不愿意错过赚钱的机会,闻风而至。而在乌龙山这个地方,还有众多胆大不信邪的土匪山贼,也乔装前来看古怪。如此一来,赶尸大会也就不是单一的赶尸人大会,而更像一个充满神秘奇趣色彩的民俗大会。”
来到飞龙洞洞口前,站在洞口往洞内俯视,可见山洞前厅一片豁然的宽阔之地,中央已经搭起了一座庞大的木架台,高出地面丈余许,台子中央摆放着一排木椅。
木台后方用树木新竖立着一个门形架子,架子的横梁两侧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幡帜,这是各门各派的号旗,每面号旗颜色不同,上面刺绣着自己门派的称谓。按照规矩,凡是来参加赶尸大会的门派,都要将自己的号旗悬挂于此。横梁上挂了多少面幡旗,就表示前来参加大会的门派有多少个。号旗越多,就意味着参加大会的人数越多,大会也就会越精彩。
“秀才,我数了一下,上面的号旗有三十二面之多,看来这次大会有好戏看了。”田古道侧身对我说。
浏览了一下,我总感觉门形横梁上缺点什么。
“秀才,这里这么大得场面,得有副对联。”田古道笑着对我说。
对,这里缺的就是一副楹联!
于是,我从背上取下狼箫朱砂笔,将木台旁边的土布扯下一匹,笔走龙蛇,唰唰几下,一会儿工夫,一副朱砂楹联就出炉了:
两界阴阳同赴乌龙山,翻山越岭宿星月,走尸论英雄;
四省神士齐聚飞虎洞,牵魂引魄渡生死,符咒比高低。
一旁的大师兄见状,知道我的意思,一个鹞子翻身,将布条往木架一甩,一副白布朱砂楹联就挂好了。
“秀才,好像还是哪个地方不对劲!”田古道接着念叨。
我便接着在白布上疾书“赶尸大会”四个大字。
大师兄如法炮制,将横幅挂上。
“好……好……”这时洞里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掌声。
一些赶尸派的弟子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却被师傅用眼神制止住,原来他们担心被柳门抢了风头。
围观的人群却不明就里,以为我们刚才的即兴发挥是赶尸大会安排的一个程序,放肆叫好。一些早已等候多时的巫师与江湖汉子,以为是大会开始的信号,便开始了各自的助兴表演。
一个巫师头戴凤冠高帽,腰系八幅罗裙,手摇银铃司刀,手舞足蹈地进行指挥,场中敲响震天锣鼓;吹起牛角、土号,点放三眼铳,台子周围的几百名群众一边高歌一边跳起小摆手舞。
各个赶尸门派的长者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几个长者一阵交头接耳之后,并没有作出异样反应。
我看见师傅眉头微锁,知道我们几个刚才的举动有些冒失。可能因为旁边观众的阵阵叫好与掌声,淡化与掩盖了我们的冒失,各赶尸门派也不便过于责备。
按照往届赶尸大会规矩,赶尸秘技比赛开始之前,先由赶来助兴的山民、巫师跳傩舞,唱傩戏,表演傩技。
土家人奉傩兄、傩妹为“傩神”,后世的土家人也称其为傩公傩娘。相传傩公、傩娘本是兄妹,世界洪荒之后,二人结为夫妻,繁衍人类,这便是土家人的先祖。
每逢重大节日,这一带的山民都要举行隆重的傩戏表演。这是上古时代先民用以驱鬼逐疫,酬神纳吉的祭祀形式,源于湖南永顺、辰州、沅州一带。战国时期的大诗人屈原就浸淫于湖南“信巫鬼,重淫祀”的风俗之中。在湖南西部山区一带的民间人们就一直保留着《九歌》傩舞表演。傩戏于康熙年间在湖南西部山区达到顶峰后,由沅水进入长江,向各地迅速发展,形成了不同的流派。
飞虎洞里,一阵热烈的摆手舞之后,傩戏开始了。
一位身着法袍的巫师来到一个傩坛前,傩坛布置精致,坛上覆盖着一面印花土布,布面上编扎一些造型独特的小草人,摆放着各式剪纸,还有一个纸质的灵牌,灵牌上一行行楷小字遒劲有力,一个新鲜萝卜上插着三炷焚香。
湖南西部山区的傩戏,将释、道、儒三教合一,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形式。信奉的人认为,傩戏表演的难度越大,其为人们驱邪祛魔的法效也就越大,因此,在傩戏中,越是奇特的,越是难的绝活,越能引起大家的兴趣,赢得人们的尊重。
巫师一阵虔诚祭拜之后,用龙山本地方腔调,高歌起来。
旁边的乐师见状,立刻合着巫师的拍子,铜锣、包鼓、钹子、唢呐等乐器一起响起来,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呛……咚咚呛……”的声音,沉寂的山谷顿时被激活起来。伺候乐器的乐师们一边敲打着手中的乐器,一副无比陶醉的样子,那个吹唢呐的老者,虽然吹得脖子间青筋暴起,却乐此不疲。
在一旁早已准备多时的数十个跳傩者见锣鼓响起来,分别戴上彩绘的木雕面具,分饰生、旦、净、末、丑诸角色,顺拐、屈膝、下沉、含胸、挺腹,动作沉而不懈,梗而不僵,跳起了傩舞。
辰州一带将傩舞叫做跳鬼舞、扮鬼脸。内容幽默诙谐,情节风趣滑稽。
跳傩者在表演时必须戴上面目狰狞的傩面具。按照民间传说的说法,摘下傩面具是人,戴上傩面具就是神。正因为如此..,被视为神在凡间的化身的傩面具,平时不能让凡人触摸,只有在跳傩舞时,才允许拿出来。这些面具用樟木、丁香木、白杨木等不易开裂的木头雕刻、彩绘而成,按造型可分为整脸和半脸两种,整脸刻绘出人物戴的帽子和整个脸部,半脸则仅刻鼻子以上,没有嘴和下巴。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阵阵掌声。
“好,好……”洞内的右边角落突然发出叫好声。
原来是右边角落里,有人在表演巫傩绝活。一名四十岁模样的巫师,在表演“定鸡”。他挥舞几下手里的司刀,念几声咒语,将一只身材硕大的雄鸡拎在手里,那只公鸡大约受了惊吓,使劲挣扎,欲脱手而去。巫师并不烦躁,拿起身边的一个碗,吞了一口水,然后往鸡的头部一喷,再将雄鸡放到一根竖立的刀柄之上,那雄鸡很不老实,左右挪动。巫师将手放在鸡头之上,慢慢抚摸鸡头,没多久,那公鸡竟然安静下来,不再动弹,耷拉着眼皮,似乎睡去……
众人报以叫好声。一阵热闹之后,接着上来一位穿着红粗布褂子的男子,以碗盛水,静放一旁,然后将身边的柴刀在磨刀石上磨快,接着烧香纸、念咒语。这时,旁人端过来一个巨大的苍松盆景,红褂男子一刀将盆景里碗口粗细的虬松主干斜刀剁下,然后口吸碗中水,往松枝的刀口处连喷三次,猛喝一声,已将断松接上。那松枝被刀劈处马上接得天衣无缝,松枝无需绑捆,却屹然不倒,一如平常,生机盎然。
围观的人群里,很多人表示怀疑,走上前去,用手使劲拉扯松枝,可那松枝硬是固如从前,拉不下来。
形形色色的巫傩绝活人们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况且这时的围观者并非普通百姓,都是本身就通晓一些巫术的,也知道一些江湖方术。但是,见到红褂男子今天的表演,很多人还是表现出疑惑与惊诧。
有人还是不甘罢休,质疑那盆景是事先准备好的,让红褂男子去洞口砍洞口边的树枝施法。
那红褂男子也不恼火,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洞口,要旁人随意指定一棵树,他来到树前,一刀斜口剁下,然后如先前一样施法。一会儿,那树枝被接好,接口处毫无异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红褂男子说:“这树会和从前一样活下去。”
围观者顿时使劲鼓掌,向他投以崇拜的目光。在崇拜的眼光中,有几个小伙子跑了上去,跪下便拜,缠着红褂男子要学他的绝活,红褂男子赶紧躲了。
“秀才,本次赶尸大会真是值得期待,前戏就如此精彩,后面肯定差不了。”
就在田古道发感慨的时候,洞内的左面又发出惊叫声。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表演他的绝活——吞钉子,近两寸长的钉子竟连眼睛都不眨就咽到了肚子里。
那小孩下去,一个父亲模样的男子上来,见他扎开马步,气运丹田,拿过一只大大的海碗,先让旁人检验一番,然后放进自己嘴巴,“咔嚓”一声,那海碗被他咬下一大块。他并不就此作罢,将咬下来的瓷片慢慢咀嚼,似乎在吃食蚕豆,咯吱咯吱作响。不一会儿,那瓷片被他全部吞食入肚,而人却安然无恙。
接着,又有人表演了滚刺床、胸口碎大石、火烧活人、踩犁头、捞油锅、吃火、赤脚踩火犁等巫傩硬气功,也赢得了阵阵吆喝声。
像这样的场面,过刀山是必不可少的。靠近洞口的一个侧地,早就搭起了一座高耸的刀山。楼梯状的刀山,用绳子拉扯固定,以通天之势直指洞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开始了爬刀山的表演。在做了一些准备之后,那小孩猴子似的,迅速爬上了刀山,其往上攀爬的速度极快,一转眼便到了梯子顶端,这样的速度是一般成人难以相比的。
傩戏渐入佳境,飞虎洞内也因不断涌入看热闹的人群,阴森的气氛被热闹的场面所取代。
有一位赶尸人抬上七具尸体,念起经文:“众孽魂听令,我动则动,我息则息,我移则移,我曲则曲……”
他迈出右脚。众死尸也跟着迈出右脚。他迈出左脚。众死尸也跟着迈出左脚。
他伸腰,展肢,移步,屈膝,跳起了土家人的“毛古斯舞”。
七具死尸也跟着在后面跳起“毛古斯”,样子原始僵滞、滑稽夸张。
引来台下的一阵哄笑。
“毛古斯”为土家人所熟悉,反应的是古代土家族先民的生产、生活为主,模拟上古人古朴粗犷的动作,讲土家语,唱土家歌,融歌、舞、话为一体。其步骤分为扫堂、祭祖、祭五谷神、示雄、祈求万事如意等几个环节,每个环节细节繁多,如祝万事如意的表演中,就有打露水、修山、打铁、犁田、播种、收获、打粑粑、迎新娘等等。男毛古斯腰上捆—根用草扎成的“粗鲁棒”,象征男根,有男根崇拜的遗风。
台下一位卖烧饼的土家大娘大喊:“跳错啦,跳错啦!”
旁人起哄要她上台领舞,她也不推辞,来到那位赶尸人的前面,跳起了“毛古斯”。她的节奏有些快,赶尸人跟不上,那些死尸更加跟不上,样子更加滑稽。
台上台下的人看了,笑得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有人放肆鼓掌,其实是在喝倒彩。
那位赶尸人与土家大娘,以及七具死尸跳的“毛古斯舞”,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使赶尸大会的紧张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第五章 傩技表演热大典
参加大会是个费神也费体力的事情,需要不断辗转于各个不同比试地点。
经过第一轮和第二轮比试,有了分晓。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决试即将开始。
决试在我与曲派弟子青斑之间进行。
最后一轮比试的地点设在天坑。
天坑是个很奇特的地方,位于峡谷西岸,呈奇特的巨型漏斗状,上大下小。坑口圆形,状如大鼓,因此而得名。天坑上口大小约两百丈,底部约七十丈,天坑直深百来丈。四壁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荫天蔽日;底部是绿茸茸的草地,长有各种奇花异草。不时可以看见相思鸟、红腹锦鸡和猴面鹰等在里面活动。
据说这个天坑是当年齐天大圣与二郎神恶战时,不小心打翻了天庭的香炉,香炉盖跌入凡间,落在此地,砸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因为这是最后一轮比试,因此大家显得尤为重视,各门各派都已经早早到此等候,大家神色庄穆,不敢松懈嬉笑。
一干人来到天坑的底部,现场勘裁人早已在底部的东南角摆桌设坛,并置了赶尸始祖木雕鎏金像,上三炷清香祭拜,两千多赶尸人在礼生的带领下,弯腰、作揖,跪地,三叩首。
礼毕,众赶尸匠退后,分成两列,相对而立。一列为不参加比试的,在一旁观摩;另外一列为参加比试的,与自己赶来的死尸站在一起。而在天坑的底部,坡腰,以及天坑口,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这时的围观者很多,很多人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场比试,自然是最精彩的,纷纷从各地赶来。尤其是各地的巫师术士,更是不愿意错过开眼界长见识的绝好机会。在现场,还可看到不少穿着怪异的人,从服饰上判断,应该是从云南赶来的术士。云南的秘术是很有名的,这大概与他们不辞千里到处观摩研学的传统有关。
我与曲派弟子青斑早已暗中交过手了,知道对方的底细,自然不敢大意。于是,我们开始比试前的精心准备。
就在我与青斑各自检查要赶的死尸的时候,听得旁边的看客议论纷纷。
“这两人好像法术都不错,到底谁赢谁输只怕很难说。”
“我看那脸上有青斑的赶尸匠更厉害些,那飞龙洞的青龙他都可以唤得出来,法术绝非一般。”
“我看未必,那秀才模样的赶尸匠也不弱,先前没有出狠招,是故意麻痹对方,再说,高手往往是最后才出狠招,这才是战术。”
“我看他们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实在难以预料。”
田古道听到他们的议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插话进去:“你们觉得曲门弟子会赢?”
见身为赶尸匠的田古道也加入讨论,看客更加来了兴趣,争论不休。
见火候已到,田古道话锋一转:“我坚决认为,柳派的弟子在这个合回合一定会赢!曲派的弟子绝对会输!”
这话果然产生了效果,引来众多反对声。
“你凭什么说柳派的秀才会赢?简直是胡说八道!”
“你是自己给自己门派脸上贴金!因为你是柳派弟子!”
“我看你们柳派的赶尸匠弱不禁风,一副落魄秀才的模样,绝对赢不了!”
田古道生气:“谁说我们柳派的坏话我跟谁急!我告诉你们,柳派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实话告诉你们,这秀才在我们柳派的法术是最差的,但是对付曲派的那个青斑还是绰绰有余。”
旁边很多人听了田古道狂妄的口气,很不服气:“你就吹吧,反正吹破了天有高个子撑着……”
这时又来了一个男子,满脸怒气:“谁说曲派弟子会输?我告诉你,他赢定了。”因为过于激动,那男子脖子上青筋暴起。看样子,估计是曲门的弟子。
田古道一副更加来气的样子:“不服气是吧?那我们打个赌,如果我们柳派的秀才输了,我愿意赔钱!如果柳派的秀才赢了,你们赔钱!敢不敢?我看你们不敢!”
旁边的人被激怒了:“谁说不敢!赌就赌!”
田古道步步诱对方深入:“我看你们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别赌大了,就赌个输一赔三算了,好不好?”
旁边的一伙人越发恼火:“谁说我们没钱!我看是你自己没钱,胆怯了不敢赌大的才是!干脆赌注下大一点,输一赔十!敢不敢?”
“输一赔十!敢不敢?”人群里很多人发出附和的声音。
田古道假装底气不足的样子,不答话。
那些被他奚落了一番的人更加来劲:“不敢了吧,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时,田古道猛然一喊:“谁不敢了!奶奶个泡菜!今天老子豁出去了,输一赔十!”
这时,有好事之人搬来一个木几。
田古道一蹬而上,站了上去,大声吆喝:“快来啊,押宝了啊,要发财的快来啊,投一赚十啊!赶紧来下注啊,来晚了失去赚钱的机会莫怨我啊。”
刚才他们争论的时候,就已经围过来一大群人,这下他站在高处一喊,更是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争相往里面挤,生怕失去了看热闹的机会。
“大家可听清楚了啊,我做庄,赌注为输一赔十!我赌柳派的秀才赢!赌柳派的秀才赢的,站我右边,赌曲派弟子赢的,站我左边。”
来看热闹的人,不是巫师术士,就是江湖艺人,或是当地的大胆土著,荷包里有的是银子。这钱来得轻松,加上脾性豪气,押起宝来,自然毫不吝啬,你一两,他二两,不一会儿,白花花的银子便摆满了木几。
没有想到的是,众多赶尸匠也纷纷参与进来。
师傅远远看到田古道的表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则心里更是增加了几分沉重,但也坚定了赢得胜利的决心。
此时,我与青斑各自赶着一具死尸来到天坑底部的正中央,相视而立,两人相隔不过十丈。
按照规定,我们两人谁先将尸体赶到天坑口的一棵古树处,谁就算赢得了胜利。
“哐当……哐当……”
锣敲三遍,鼓响三通。
那根“梵咒天杖”被插于神坛的骷髅之中,因为马上即将诞生它新的主人。
梵咒天杖神圣威仪,浑身浸透着一股霸气。天杖手柄处的龙头被系上了红绸绣球,这红色在骷髅与青山绿水之间,显得尤其突兀,却又无比鲜艳。
我与青斑站在天杖两侧,两人神色凝重。
“曲”门大旗和“柳”门大旗分插两旁,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这无疑又是一场恶战。
我们都明白,这将是一场不仅仅属于自己的比试,更是一场事关门派荣辱的决斗。
闻得锣声,我赶紧施法,欲赶起尸体立即就走。
其实,在之前,我就已经将松籽绑压在仇沙的后背的穴位上,只待一声令下,便可飞快行走。
正在我快施法完毕的时候,却见青斑无动于衷,立在原地不动。
我感觉不妙。这样的情境下,对方居然没有动作,那就意味着他另有企图。
果然,只见他突然从怀里取出那条青花小蛇,然后往空中一扔,然后潜入草丛不见。
我叫声不好,难道他又要引青龙出动?或是引龙王显灵,实施水战?
就在我寻思之际,突闻四周发出惊叫声。我环视一番,却见草丛里不时有蛇虫爬出。
青斑并不慌乱,从袖中取出一叠神符,嘴里吐火,一把将其烧了。
坡腰与天坑口发出一阵惊叫。
仰头一看,各种各样的蛇正从天坑口不断往底部游来,腰坡与天坑口的看客纷纷躲避,发出阵阵惊叫。
这些蛇,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成千上万,不计其数。有巨大的蟒蛇,有剧毒的王蛇,有青花蛇、滑鼠蛇等,犹如一个巨大的圆形瀑布,从天坑口的四面八方向天坑的底部涌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架势却甚是骇人。
我望了一眼青斑。
青斑用手中的法杖,以死尸为圆心,画了一个大圆,然后站回死尸旁。再从地上捡了一把干枝丫,折断,放在圆圈内的边缘处,朝着我的方向呈箭头状摆好。
我知道青斑施展的是招兽术,正慢慢游过来的蛇类就是他所招。
赶尸斗法,有一种最狠毒的办法就是将对方的死尸毁坏,这样对方纵有最大的法术,也无力回天。
这青斑何其狠毒!不过,在这种时候,顾不了道德仁慈,一切以夺取“梵咒天杖”为大事,使点小手段也无可厚非。
见到那蛇类潮水般漫过来,我也赶紧施法,也画了一个大圆,以保护自己与死尸不受侵扰。就在我画地为圆的同时,青斑再次取神符焚烧,嘴里念念有词。
不久,在蛇类的背后,又爬出不少山龟、老鼠、癞蛤蟆、石蛙、蜥蜴等野物。形成第二波进攻。尤其是那些山鼠,速度极快。
就在我思考对策之际,青斑又拿出一些神符,焚烧了。
果然,没多久,听得人们发出一阵尖叫后,从天坑口发出一声吼叫,那声音不怒自威,我一看,是几只山豹。在它们的身后,不断拥出豺狼、野猪、野兔,远处的森林和灌丛里也开始冒出獐、狍、麂、鹿等山兽,形成第三波攻击,朝着天坑的底部涌来。
这青斑的唤兽功非同一般!法力甚是了得!
我赶紧念起驱异物咒。可念了一阵,居然没有效果!
我惊出一身冷汗,此咒我施念多次,每次都很管用,为何独独此次无效?
望着那四面潮水般涌来的兽物,我寻思,一定是这些异物太多了,法力分散,因此咒语失灵,产生不了法效。
而此时,那些山兽已经离我越来越近,蛇群已经到了底部的半途,那些走兽也以铺天盖地之势越过下坡抵达天坑底部的边缘,要不了多久就会奔过来!
见到无数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吐着鲜红的信子,样子甚是恐怖,幸好我身边的是一具死尸,要是换成活人,只怕早已吓死过去了。
我朝四周环视了一下,此时,天坑的底部已经空荡荡的,刚才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全部跑出了天坑,各路赶尸门派也纷纷围绕在东南角斜坡的祭台周围。
整个巨大的天坑底部只留下了我与青斑和两具尸体。
我与青斑,还有两具死尸,伫立在底部的中心,四周成千上万的蛇兽,正铺天盖地朝我们袭来。
蛇兽已经越来越近,危机一触即发。
此时,蛇群已经窜至我的跟前,但因为被我施法画了圆圈,进不了圆圈,纷纷以凶残之势在圈外朝我吐着信子。有一条巨蟒欲强行入圈进行攻击,后面的小蛇也跟着朝我奔来,准备向我发起攻击。可那带头的蟒蛇的头部刚越过我画的法线,便被烧死,发出哧哧的声响,七寸处冒出一股浓烟。后面紧跟的蛇也因为来不及停止前进,一样身首异处。
圆圈的四周冒着一股刺鼻的臭味。
其他的蛇见状,再也不敢贸然进攻,但并不肯离去,围着圆圈打转。而青斑站立的地方却安然无恙。蛇群对他似乎视而不见。
我镇定下来,提醒这时绝不能自乱阵脚。我赶紧施展混乱术。
我迅速取下书生笔画了四道神符,插在四根香签之上,将四根香签按方阵状插于地上,嘴里念起咒语。
我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小香签,这些小香签是寺庙内的香烛焚烧后剩下的残余部分,因为受佛光照罩与熏染,具有一定灵力。
我一边念起咒语,继续施展混乱术。我将手里的一把香签往地下胡乱一扔,布了一个乱麻阵,用右手中指在狼藉的香签堆里一顿胡乱搅拌……
我猛然跺脚,大喝一声“着”,只见圈外的蛇类开始互相残杀,显然已经中招。其中几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身边的小蛇咬去,溅起一阵阵血水,那些小蛇顷刻就成了它的腹中之物,有的头部已经入了蟒蛇巨口,尾巴却还在拼..命挣扎。
一场蛇群的混战开始了。
此时,外围的第二波与第三波爬行动物,以及野兽也已经赶到,朝我逼近。
我再念咒语,搅动香签。
后面拥来的动物也纷纷中招,加入了相互撕咬的行列。先是同类相残,然后异类相互搏杀。
为了使混乱术的效果达到最佳效果,我取狼箫朱砂笔,竖吹一曲《悲秋吟》。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哀沉处,寒气逼人,砭人肌骨,似见败秋萧条,山川寂寥。凄凉时,凄凄切切,呼号喷发,摧败零落。高扬中,箫声铮铮,金铁皆鸣,如刑官断首,万物俱戮。洞箫凄绝之声,苍凉袅袅,不绝如缕。人闻之则色变,禽兽闻之,丧心摧肝,不能自持,相互残杀,惨象甚烈。
一时间,天坑的底部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动物陷入一场混战……
我再看对面的青斑,显然他被这场面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是仍然拄着法杖施法,然而却始终控制不了局面。
青斑施法组织的进攻,已经被我化解。
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轮到我进攻了。
我将地上的乱麻阵收了,用香签小棍重新布起射杀阵。
我取出虎牙镇尺,横放于脚前。然后,在镇尺的前方摆放香签,香签朝着青斑的方位呈散发状,所有香签形成一个弧形。布置妥当,我念起咒语。
我刚一撤消乱麻阵,众蛇兽就停止了相互撕咬。
当我布好射杀阵之后,所有的蛇兽便调转方向,朝青斑直奔而去。
青斑见状,立即将手中法杖横在自己身前,席地而坐,念起咒语。
刚才掉头的蛇兽行至我与青斑的中间时,便不再前进,有的甚至再次掉头,头面朝我。
我知道是青斑施用灵力相抗拒。
这时,成群的蛇兽便僵持在两个圆圈之间,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
如此一来,实际上变成了我们两人在拼比灵力。而法师身上的灵力与道行深浅是成正比的。实话说,我们两人的道行不相上下。如此僵持下去,势必会耗尽各自身上的灵力,到时就不能施法,这样后果就很严重,我们都会因此沦为这群蛇兽的腹中之物!
我知道青斑已经破釜沉舟了!
显然,斗法的时候两败俱伤绝非上策。我脑海里开始快速寻找破解的办法。
其实,只要能将青斑跟前的箭头阵破除,即可解除对峙。可是,我出不得圆圈,实在没有很好的办法。
正在困惑之际,突然听得鬼崽妖站在高处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我眼睛一亮,只见鬼崽妖取下脖子间的那串老尼姑赐他的骨片,往空中一抛。我见状,将狼箫朱砂笔往空中一抛,朱砂笔化成一只老鹰,往骨片的方向飞去,将骨片在空中稳稳接住。老鹰接住骨片后,返回落在我身边后,又化作了朱砂笔。
我拿起那串骨片,仔细端详着。
虽然不知道这串骨片有何神妙之处,但知道既然鬼崽妖出手,肯定自有用处。
我将这串骨片拿在手里,用手搓揉着,感觉到骨片的温度升高。我感到奇怪,接着搓揉,骨片温度陡然升高,感觉有些烫手。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刚才还僵持在我与青斑之间的蛇兽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我感觉怀里的朱砂笔也变得暖和起来,便取出笔来。当接触到骨片时,我压根就没有念咒语,那笔便再次自己化作老鹰,朝青斑极速飞去。青斑始料未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老鹰已经将他跟前的箭头阵破坏,然后将地上的枝丫用爪子夹住,叼了出来。接着发出一声尖叫,落在我的肩膀上,顷刻恢复了朱砂笔的原形。
见箭头阵被毁,施法的道具也被叼走,青斑大惊!
就在他大惊失色的时候,一直僵持在我们中间的蛇兽,一股脑儿地朝他包抄而去,沿着那圆圈死死将他围住。
我跟前顿时不见了蛇兽的踪影,只留下一些残尸。我顿时松下一口气。却见那群蛇兽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将青斑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本气定神闲的青斑有些慌了手脚,脸上眉头紧锁,使劲念咒施法,可毫无效果,额头直冒汗珠……
我准备起尸而行,可是跟前蛇兽残尸遍地,不便死尸行走。
于是,我再次搓揉着鬼崽妖的骨片,待朱砂笔发热时,我扬笔往前一扔,那笔顿时化作一只巨大的箭猪,往天坑口直奔而去。两个又大又长的獠牙犹如一把铁犁,将拦在前面的蛇兽尸首一路刨开,形成一条两尺左右的路来。
于是,我施法念咒,赶尸前行。
青斑见了,哭丧着脸,颓然地跪坐在地上。
没多久,我便将死尸赶到了天坑口规定的古树下。柳门众弟子,顿时蜂拥而至,挥臂欢呼。
就在这时,曲门掌门并不肯认输,他一口咬定鬼崽妖不该出手相助,这是作弊行为。曲门众多弟子也挥手表示抗议。
柳派与曲派两门形成对峙之势,互不相让。
这时,现场勘裁人拄着令旗出来打圆场,说一切由评监团的十一位前辈裁决后说了算。
围在田古道身边的一伙押宝的赌徒,也开始跟着争论起来。因为这个比赛结果直接与他们的银子挂钩。如果自己没有压中,投注的银子就化了水,根据输以赔十的约定,除了本金,还得从自个荷包掏出九倍银子来,这个损失可想而知!
于是,押宝的两伙人也扯开嗓子争吵起来,有的甚至动起手来。
场面一时有些乱。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田古道站在凳子上,用符纸窝成一个喇叭,高声大喊:“打住!大家不要争了,先由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众人听他一喊,顿时静止下来。
“这位是四川酉阳曲门的弟子。就..在我们前往赶尸大会的途中,他们化装成土匪,对我们进行袭击。无非就是要阻止我们来参加赶尸大会,将各门派的高手阻止于大会之外,以便本门弟子在此次大会上夺魁。”
这时,天牛寨的络腮胡子将那假冒土匪四川跛子押上场来。
田古道此言一出,就像扔下一个重磅土弹,顿时炸开了花。田古道将跛子提上凳子,让他亲自承认了自己的丑陋行径。
跛子开始保持沉默,死活不开口,田古道便过去在他耳边悄声几句。
这时已由不得跛子不承认,因为曲门还有众多弟子被络腮胡子扣押在山寨里。
跛子只好如实招供了。
众多赶尸门派的弟子议论纷纷:
“难怪我们在来飞虎洞的途中,也遭到了土匪的骚扰。”
“那骚扰我们的土匪,只怕也是曲门弟子所扮。”
“想不到曲门居然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如此下去还了得,得好好处罚曲门。”
于是,现场勘裁人挥动令旗,宣布由大会评监团进行表决。
评监团的十一人用骷髅投票进行表决,最后,有十人赞成我获得胜利!
迎接我的是一阵阵大家热烈的掌声。
柳门弟子欢呼不已,摇旗呐喊。
众赶尸匠纷纷对我投以敬佩的眼神,有的眼神还夹杂着一丝妒意……
此时,我就像一个王者,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最后,是授杖仪式。
大家一致推荐沅州萧门掌门人萧阁老给我授杖。在今次赶尸大会人员中,萧阁老年纪最长,八十有一,且在赶尸这一行颇有威望,年轻时亦得过“梵咒天杖”。
萧阁老取了三根天香,现场勘裁人上前点燃,萧阁老虔诚的插在“梵咒天杖”面前,然后率众赶尸匠朝“梵咒天杖”三鞠躬。
礼毕,礼生用木勺舀了一勺山泉,萧阁老在木勺里净手;礼生再舀一勺山泉递到我跟前,我也用山泉净手。
萧阁老按照程序,先祝贺我,然后交代一番梵咒天杖的禁忌。我一一应了。
萧阁老来到梵咒天杖面前,单腿跪地小心翼翼地拔出天杖,然后站起,双手捧住,腰部微弯,天杖齐眉,恭恭敬敬地奉献给我。
我连忙单腿跪地,弯腰,双手齐顶,神色虔诚地接过梵咒天杖……
这梵咒是绝顶的灵通之物,据传为宋朝期间,一位来我国传授佛法的印度高僧用寺院旁一棵万年菩提树的树心精心磨制而成。整根天杖雕刻着一条青龙,那条青龙自下而上,环绕着杖体,若隐若现,最后在杖头握手处形成一个龙头。
有九颗菩提子固定在龙头之上。杖头的龙珠之中镶嵌着两颗龙眼菩提,每一粒上均有一三角状眼,使天杖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同时驱邪增慧。其他部位分别镶嵌着通天眼、太阳子、阿修罗子各两颗共六颗。龙嘴里含五眼六通果一枚,此果顶部有五个小孔,看似五个小眼睛,再在其首尾贯穿打洞,即成“五眼六通”。
“五眼”是指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五种能力;“六通”是指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智证通。五眼六通开启之后,可通阴阳,便于施法降妖除鬼。
而且,梵咒天杖从印度高僧打造之日算起,整整花费了整整十二年时间,高僧将天杖置于佛祖神像前,任凭香火熏烤,颜色渐深,最终形成一层护体佛光。关键是,高僧每日念诵金刚经、无上咒、万轮咒、天竺咒、大道咒等数百种咒语经文,使天杖具有无上法力。
加上梵咒天杖代代相传,人人把摸,且拥有天杖的每代主人都是法术高明的赶尸匠,天杖吸收了历代主人的灵气与法力,年代越是久远,天杖的神力越是厉害。
就在我接过梵咒天杖的时候,突然感觉浑身血液沸腾,关穴大通,一股灵气传入体内,顿感神清气爽,精神大振,天目喷张,慧根顿开,妙不可言。
授杖仪式结束后,大家还恋恋不舍,议论纷纷,我身边围过来一窝人,大多是表示恭喜,也有特意来瞻仰梵咒天杖的。
待大家慢慢散去之后,师傅向天朴走过来,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没有说话,眼睛里却噙着热泪,我赶紧朝恩师跪拜一下,师傅一把将我托起,师徒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
突然,师傅父惊然松手,低声问我:“异才啊,你的脉象混乱,若隐若无,有时似万马奔腾,无时如蜗牛不前。你是不是遭受过不测?”
听师傅如此一说,我也吓了一跳,入行赶尸以来,日晒雨露,昼夜不分,饱受阴邪浸染,且镇鬼无数,途中常有不测,怎么又记得起何时何地遭受的不测所致呢?
师傅先安抚了我几句,然后来到萧阁老跟前,嘀咕了几句。
萧阁老来到我身前,替我把脉,沉默良久,眉头紧锁。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说话:“小兄弟,你中蛊啦!”
师傅听了,大惊。我倒很平静,并不是不惧怕蛊毒,似乎因为早已知道,麻木了。
说来也怪,这时,我并不痛恨田小妹,反而有些想念起她来。
“萧掌门,劣徒中的是什么蛊毒?”师傅问道。
听到说中了蛊毒,旁边刚要散开的人,又重新围了过来,神色各异,有的替我担心,有的幸灾乐祸。
萧阁老见我师傅问究竟,大概也不敢大意,再次把住我的手,把脉一阵,大概有了把握,才开口相告:“我认定是情爱蛊!”
“嘘!”大师兄听说是中了这种蛊,示意萧阁老不要张扬,将他请到一旁。一个赶尸匠中了情爱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按照规矩,赶尸人是不能谈情说爱,娶妻生子的。
萧阁老精通各种毒术,也是解毒高手,基本上可以做到手到毒除,在辰州一带颇具盛名,大凡他认定的毒,铁定不会有错。
“那有药可救吗?”师傅向天朴显得很是着急,连忙求问。
“此蛊无药可治!”萧阁老的回答让我心头一冷,师傅也不说话,铁着脸。
看到我和师傅悲痛不语,萧阁老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接着说:“中了情爱蛊倒也无妨,并无性命之忧。中蛊之人,便会死心塌地跟着施蛊之人,从此后决无二心。此蛊除了施蛊之人,没有人能够解得了。”
听了萧阁老一说,我悬着的心又轻松不少。
“各位,我想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劣徒中了情爱蛊,在这里,我也要提醒各位,以后行走江湖,要备加小心才是。”师傅向天朴突然站到人群中,大声相告。
望着师傅的举动,大师兄一脸困惑,叫苦不迭的样子。
“这小子走桃花运啦,哈哈……”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众人大笑不已。
笑毕,突然有人大喊一句:“既然中了情爱蛊,那就表示他动了男女之念,弄不好还会结婚育子,这明摆着与老祖师遗传下来的铁律背道而驰,有辱祖训,是绝对不容许的事情。”
众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齐声附和:“那就要交出梵咒天杖,免得玷污了那圣物!”
见到众人逼我交出梵咒天杖,柳门弟子愤愤不平。师傅向天朴却很冷静:“大家静一静!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在赶尸途中遭鬼魂缠身,你们会怎么办?”
“赶紧施法除鬼啊!”众人回答。
“如果此鬼是厉鬼,万一奈何不了,又该怎么办呢?”师傅接着发问。
“那就找道行深的前辈施法啊!”
“这样说来,你们不愿意被厉鬼缠身啦?”
“当然!”
“既然如此,请问劣徒愿意自己中蛊毒吗?”师傅突然反问旁人。
旁人才知上了师父的当,做不得声,不再起哄逼出梵咒天杖。
师傅见大家不再嚷嚷,接着道:“如果劣徒果真动了男女之情不能自持,或者结婚生子,我想绝不是他自己所想,仅仅是因为被轻薄女子所害。纵使如此,哪天劣徒真的坏了赶尸之大忌,我一定不会饶过他,定会将梵咒天杖追回,然后保管好,待下届赶尸大会召开时再交出来。”
见师傅向天朴说话有礼有节,众人也没有空子可钻,不再嚷嚷,慢慢地各自散去……
我又何尝不知道师傅刚才此举的意图!
他知道我最终还是要去报考功名,自然不能一辈子赶尸,刚才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给我先挖了一个下台阶,待我真要去考科举的时候,也不致招来非议。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眼眶一湿,不觉涌出一阵热流……
我们一行准备离去,此时田古道已经收了满满一袋子的银子,满心欢喜,见我们便迎了上来:“秀才,这次我们发大了,嘿嘿……”
出了乌龙峡,别过师傅师伯与柳门众弟子,我们赶着七具尸体继续往湖北来凤方向而去。
“秀才,这次赶尸大会我们真是发了横财了!你如愿以偿夺得了梵咒天杖,从此纵横江湖,大家都得敬畏你三分,同时为我柳门脸上争光。关键是我这次押宝赚大了。知道我这次赢了多少银子不?”田古道掩饰不住得意。
“二十两?”
“你太保守了,再猜!”
“五十两?”
“你真是个没见过银子的苦出身,再把胆子放大点,可劲地猜!”
“一百两?”
“不,二百两!”
“不会吧!”
“知道为何赢这么多吧?还要感谢赶尸大会,参加押宝的人这么多,自然就赢得多,不足为怪。奶奶个泡菜,这么多银子我父母就是省吃俭用八辈子也赚不到啊,真是苍天有眼啊……秀才,有福同享,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随便拿着用就是了!”
“最后一个回合,你怎么敢赌我赢?”我心里一直感到疑惑。
“老实说,我也没有把握!”田古道的回答让我意外。
“没有把握你还敢押宝?”
“我看了你的面相,最近气色不错,玉润饱满,白中透红,一定有好事缠身。刚好前来参加赶尸大会,所以,我就猜想你会夺魁!”
“这样也行啊,服了你!”
“押宝之事,本来就没有定数,就是因了这冒险,押起宝来才刺激,其实,押宝无非就是享受这份刺激罢了。”田古道说起押宝头头是道。
我突然莫名想起了田小妹。难道真是她施的情爱蛊在起作用啦!
实话说,在心里头,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女子的,她很有才情,又清秀雅致。
第六章 天坑鼓人兽混战
我和田古道说了蛊毒的事。
“啊!那女子投的是情爱蛊?!真是人在花下死,中蛊也风流!”田古道开始羡慕起我来。
“你才在花下死呢,萧阁老说此蛊无人可治,除非施蛊之人愿意解蛊。但是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精神情绪被对方控制而已,对其忠贞不二。”
“那敢情好!这等于是人家女方死皮赖上你啦,简直是送货上门啊!秀才,你真是命好,不觉就走了桃花运!”
“可惜我还没有考完科举,男儿个人婚事可等闲视之,功名方为头等大事!男女私情,等功成名就之后再作考虑。”
“奶奶个泡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费了田小姐的一片苦心。哎,不知道我是否也中的是情爱蛊!”田古道突然情绪有些低落。
“如果中了蛊,应该也是此蛊。王二丫与田小妹是主仆关系,不会搞出两种蛊来吧?也许你没有中蛊,因为施蛊女子不会同时下蛊;如果只有田小妹一人会施蛊,她就不会同时对两个男人施情爱蛊的。所以,我认为,你可能没有中蛊。那王二丫吓唬你,那是讹你的!”
“我倒情愿中了蛊,当然也要和你一样中情爱蛊,这样,我也可以走一把桃花运了。”
“情爱蛊对你也未必就是好事,中了此蛊之后,你只会钟情于施蛊的女子,别无二心,像你这样的花花肠子,你会甘心吊死在一棵树上吗?”
“奶奶个泡菜,你说的有道理,幸好我没有中蛊,否则就没得玩了!”田古道刚才低落的情绪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秀才,你这回得了梵咒天杖,也算是赶尸界的通天人物了,我也跟着沾光。等你退出赶尸这个行当去赶考的时候,就将全身本领传授于我,让我在下一届赶尸大会上也出出风头,成为梵咒天杖的新主人如何?”
“你要是得了梵咒天杖,就得从此洁身自好,不得染指烟花,你愿意吗?”
“这个……这个……你以为我愿意染指女人啊,还不是遵循师傅的偏方,保命要紧啊,罢了,这天杖不要也罢。”
鬼崽妖则对我手里的梵咒天杖很感兴趣,抢过去抚摸玩弄不已,很是好奇,田古道见状,说:“秀才,你现在在赶尸界也算是有声望的人了,以后这天杖就由鬼崽妖给你背着,你就赐他为拄杖童子吧,哈哈……”
鬼崽妖听了,脸露天真的笑容,点头不已,连忙将天禄尸字号旗塞到田古道手里,然后将梵咒天杖扛在肩膀上,一溜烟往前面走了。
我施展尸体快行术,一声吆喝,那七具尸体也脚下生风,疾步而行,田古道跟着后面,一路小跑,往来凤方向奔去。
没多久,便将太监仇沙以及其他六具尸体送到了目的地,交割完毕,往里耶而去……
此时,已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初秋。
时间过得很快,我入行赶尸不觉已有一年多了,手头赚够了参加乡试的盘缠与缴用。丙午科乡试明年将在长沙府的湖南贡院举行。我得准备动身,前往长沙府应试。
送完这趟尸之后,我急着往里耶赶,收拾一下行李和书籍,然后赶往长沙。
一路疾速而行,不日即至里耶。
回到里耶,回到去影楼,触景生情,我又想起了田小妹。
望着对街她们租住过的房间,不由回想起当街对歌赛联的情景,想起在夺翠楼比赛楹联的情景,这一切,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上,挥之不去……
见我要赴长沙参加乡试,田古道情绪有些低落,一向滔滔不绝的他,此刻也默默不语。
这些时日,我们与鬼崽妖都在一起度过,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早已彼此融入对方的灵魂,已经是难以割舍的一对好兄弟。此时,分手在即,三人都很是不舍。
况且,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想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鬼崽妖知道我要离去,很是乖巧,也不像平时那样蹦上窜下,蹲在地上默不作声。
大家彼此沉默,没有说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田古道率先打破了沉默:“秀才,我知道读书人去参加科考,都有书童伺候的。你此次去长沙府参加乡试,也需要人照顾,我们就一起陪你去吧,鬼崽妖给你当书童,我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这样,你就可以全心投入乡试。等你考取功名了,我们也脸上有光啊!”
鬼崽妖听田古道这么一说,顿时眼睛放光,站起来窜到我的跟前,倚在我的大腿上。
我心里很希望田古道和鬼崽妖陪我一起,却不想田古道因为我而荒废了赶尸,耽误了赚钱的机会。
田古道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秀才,其实我并不是想要陪你去,主要是想去省府看看,见见世面。如果你中了举人,我还想跟你去京城瞧瞧,也算不枉此生啊。”
田古道如此自圆其说,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如此,我也点头答应了。
于是,去影楼里又恢复了欢笑。
“嘭嘭嘭……嘭嘭嘭……”外面有人敲门。
鬼崽妖飞跑过去开门,是夺翠楼的老板姬三娘。
这娘们又来干什么?鼻子比狗还灵敏,我们前脚到家她后脚就到了:“冷公子,奴家知道你回来了,上次亏你提醒才解了围,没有影响夺翠楼的风水,今次特意来感谢你。”
姬三娘边说,边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回头左顾右盼一阵,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知道你就要去长沙府参加乡试,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件宝贝!”
姬三娘将那东西塞给我,我接过一看,原来是可以在考场作弊用的夹带。这件夹带为白绢所制,长约六尺,宽尺余,文字若米粒,写得密密麻麻但又清晰可辨,共计有十万字之多,内容均为《四书》《五经》等科目内容。为能作弊及时找到所需的内容,夹带上做了不少暗记,整个内容均用文字编号。夹带的白绢细软,一揉成团,便于携带。
这种专门用以科场作弊的夹带,我以前听同窗好友和先生说起过,一直无缘相见,今番亲眼一见,算是开了眼界。听说很多学子为了使自己能够金榜题名,不惜冒险夹带,有的人还花高价从别人手上购买书写工整、隐密性强、携带方便、制作精致的夹带,可谓机关算尽。有的将夹带藏在笔管、砚台里;有的将文章抄写在布条上,然后塞入腰带,系在腰里;还有的抄写在衣服的夹里上,或缝进衣服里;高明的则把夹条藏在特制的蜡烛里,或做在馒头里,抄袭时神不知鬼不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冷公子,这个宝贝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哦,前几日有个准备去长沙赶乡试的秀才郎来我们夺翠楼玩乐,大吃大喝了好几天,最后却发现身上的银子被人盗了,只好重新回靖州老家取盘缠,便将此物押在我手上。据他自己说,是半年前从别人那里定制的,花费了十两银子呢。”
我拿起夹带里里外外审视了一番,发现这确实是个作弊的好东西,内容详尽,夹带方便,置于鞋底、腋下、腰间,或冒充手绢等,都是可以的。难怪有人愿意出高价钱定制购买。
可是,我历来就对科场作弊深恶痛绝,又怎么会去作弊呢!
“人可以无傲气,绝不可无傲骨!”这是我冷氏家族的祖训。
我五叔祖冷叁肆当年就是不愿意贿赂考官才终生未中功名。我也绝对不会投机取巧,得靠自己的真本事取得功名。
于是,我将夹带退还给姬三娘,义正词严地谢绝了。
姬三娘以为我是因为读书人的清高,有些不好意思,便说:“冷公子,来我们夺翠楼玩的读书人,很多都准备了这玩意,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再说了,倘若别人都准备了这类宝贝,只有你一人没有携带,岂不吃大亏了,这可事关你一辈子的前程啊!”
我听了勃然大怒:“这点道德廉耻都没有,还配做什么读书人。”
姬三娘没想到她的一番好意,却换来我的一番指责,有些不快,支吾几声,怏怏而去。
望着姬三娘的背影,我有些自责,不该如此埋汰人家的一番好意。
田古道见了,连忙追了出去,向姬三娘道歉。
第二天,我们启程朝长沙府而去。
田古道坚持要打出“天禄旗”,说是如果?99lib.半路上有生意,可以顺便接了。
我们由里耶登船,过凤滩,入酉水,至沅州,准备由沅水东上洞庭,然后再由岳州乘船去长沙。
来到酉水与沅水的交汇处,登岸,准备换船去洞庭,却见一男子气喘嘘嘘,朝我们奔来。我们让他稍稍歇一歇,待气顺了,才弄清楚,原来来人请我们去赶尸。
我们大致问了一下情况。他说自己是洪江徐记桐油行的伙计,受老板委派,寻赶尸人移尸。
在那伙计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了事情的来由。
徐记桐油行是洪江最大的桐油商行,商行的徐老板垄断了洪江一带的桐油生意。其他几个做桐油生意的商铺不服气,便联手与之抗衡,但仍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因此在生意场上结下了芥蒂,最后,那几个商铺结集一伙人,其中包括当地的流氓地痞,前往徐记桐油行滋事。
死者姓马,徐记桐油行的主事掌柜,是徐老板的远房侄子,宝庆府武冈人氏,年逾五十,除了读书,别无长处,是名老童生,考生员却屡屡不中,连个秀才都不是。徐老板甚是同情他,便安排他在自己的商行记账管事,马童生做事倒是很认真,为人也诚恳,深得徐老板信任,便让他主事商行。
话说那伙前来滋事的地痞流氓,进了徐记桐油行逢物便毁,逢人便打,然后扬长而去。主事的马童生见一伙人要溜走,便上去死死攥住为首的恶人,要拉他去见官。那恶人很是恼火,拿出一把利刀,捅向马童生,少顷,马便气绝身亡。
徐老板报官,那伙恶人也遭受报应。痛失主事的徐老板悲痛不已,感念于马童生的忠心耿耿,决定厚葬死者。原本打算花重金请人抬柩归乡,但洪江至武冈,中间有天险之称的雪峰山隔阻,山高路陡,只好作罢,便决定请人将马主事赶尸回归故里。
听了那伙计的介绍,我嘘唏不已。
大约同是读书人的缘故,我对马童生的遭遇甚是同情,不但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还遭此毒手,呜呼哀哉!
我们决定接了这趟活,虽然要赶尸去宝庆府,有些绕道,但是离乡试开考还有数月,早得很,并无大碍。那伙计见我们应允,总算松了口气,很是高兴,便与田古道讲好了酬劳。
我们随他由沅水登船,南下直抵洪江。
在船上,听伙计说起马童生的事情,一位老者叹息不已。
在交谈中,得知那鹤发银须的老者年过八旬,此次也是去长沙赶考,身边三位年龄参差不一的男子是他的儿孙,特意护送他去参加乡试。
我听后大感惊奇,这老者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板硬朗,耳聪目明。尤其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参加科考,居然永不言弃,真是奇人。我不由得对他油然而生敬意。
老者大概看出我的心思,便笑道:“功名对读书人来说,是头等大事,毕生所为,皆为此事,不可半途而废。长沙县监生余会来,就足足比我年长了二十岁,一直考到一百零四岁,道光二十年庚子科乡试,仍没有考中,最后被钦赐举人。”
老者言谈甚是超然,让我感悟颇深。我实言相告,我也是秀才,正准备赴长沙参加乡试。
老者一听,很是高兴,热情邀我同行。我因还要去洪江赶尸,便婉言谢辞。
老者知道我家道中落,赶尸赚取盘缠,很是感动,对我大为赞赏。嘱我到了长沙后,一定要与他回合,两人畅谈一番。老者告之他叫钟太书,并让儿孙留下在长沙借宿的驿馆。
我自然>巴不得,正好有机会向他打听考场里的事情,我这是头一次去长沙乡试,对科场之事并不熟悉。谈话很是投机,不觉两人俨然已是忘年交。
“小老弟,恕我直言,你的容貌会影.99lib?响你的功名仕途。”老者看到我被毁坏的脸部,便直接指出,“因为相貌,很多人就吃过亏。道光朝军机大臣阎敬铭因体貌猥琐曾被摈于考场外,最后只得继续报考下一科的会试,不过总算祖坟灌气,终归录了功名。按我大清科举,举人因会试三科不中,可以参加‘大挑’入仕。参加挑选的举人面孔方正,身体胖瘦高矮须适中而端直。老弟脸上有巨疤,只怕也有担忧之处……”
我听说过因名字没取好,而被皇帝刷掉状元的。对于容貌之说,却是第一次听说,当下不免黯然。
田古道在一旁见了,挨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秀才,没关系的,你忘记师傅教过我们易容术啦?到时再易容也不迟!”
经田古道一提醒,我情绪稍微好了一些。
此时,船已抵达洪江,我与老者挥手辞别,并约定在长沙城再会面畅谈。
待我们下船走出十余步,听得老者在船上呼唤,我们立即停下脚步,此时,老者的孙子下了船,快步跑到我跟前,将一张泛黄的纸塞给我。
我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本朝前届科举考试的题目的手抄本,那纸张已经损坏,应是主人经常抚摩所致。
展卷阅览,其中有策题四道————
一、世局日变,任事需才,学堂、警察、交涉、工艺诸政,皆非不学之人所能懂理。将欲任以繁巨,必先扩其见闻,陶成之责,是在长官。顾各省设馆课吏,多属具文,上以诚求,下以伪应。宜筹良法,以振策之。
二、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三、古之理财,与各国之预算决算有异同否?
四、士习之邪正,视乎教育之得失。古者司徒修明礼教,以选士、俊士、造士为任官之法。汉重明经,复设孝廉贤良诸科,其时贾董之徒最称渊茂。东汉之士以节义相高,论者或病其清议标榜,果定评欤。唐初文学最盛,中叶以后,干进者至有求知己与温卷之名,隆替盛衰之故,试探其原……今欲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正学日著,其道何之从?
……
田古道见是考功名的题目,虽然不懂个中奥妙,却也很感兴趣:“秀才,我说考功名只怕也是命中注定。这么一张纸卷,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前程,你不觉得有些草率,有些扯淡吗?再说这么多题目,一时半会怎么答得完啊?”
“你以为考功名这么简单啊!乡试就分三场,一场要考三天,一共考九天。我要是能在此轮乡试中考上举人,也算是可以对得起我的五叔祖和列祖列宗啦。”我回答田古道,又像自言自语。
“秀才,你绝对可以中举,我看你脸色不错,印堂发亮,最近顺风顺水的,不是刚夺了梵咒天杖吗,乡试一定也能通过……”田古道给我打气。
“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
洪江是一座繁华的商城。位于沅水与巫水的汇流处,青瓦粉墙,商铺云集。
洪江的繁华得益于水运,兴于贸易,富在油号,是烟火万家的巨镇。以集散桐油、木材、白腊、鸦片而闻名。凭借水运交通的便利,这里成为大清国西南物资吞吐的枢纽。此处油号众多,尤以桐油闻名,外省大都用的是这里的桐油,洪江桐油能防白蚁,我们要去的徐记桐油行就是这个行当的龙头老大。
来到徐记,徐老板出来迎了,引我们入内,寒暄几句,扯起正事。
马童生的遗体被安置在桐油行的后院,我与田古道查看尸体。
田古道掀开死者的寿衣,见其腰间有刀伤,一团乌黑的血迹附在表面。
赶尸人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人死之后,身上有过多过大的外伤口,这样容易导致滞留在死者身上的阳气泄露。
人死之后,躯体内残存的阳气很重要,可以维持魂魄不脱离肉身。阳气保存的时间越长,魂魄附在肉身的时间也就越长。魂魄不游散,赶尸就相对容易,一旦走散,就要花费很长时间作法聚魂。
田古道看到死者身体上有一个很大的窟窿,眉头一皱,连忙摆好法案。
我们一起施法,念起聚魂咒,作法完毕,鬼崽妖取出朱砂调制好,田古道接过来将窟窿封住,然后用布条捆好,再贴上神符。
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即可赶尸动身。
临行时,徐老板嘱伙计拿出一包东西,说是马童生的心爱之物,平时物不离身。
我打开一看,全部是一些书籍。
其中雕刻版有 href='2195/im'>《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href='2283/im'>《诗经》《尚书》《礼记》 href='1306/im'>《易经》《春秋》,这些都是科考必备的四书五经。其中还有《四书》朱熹集注版,以及《左传》《公羊传》《谷梁传》等书籍。
包裹里还有不少手抄本,大多是研习心得,以及各朝的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的题目。
我很是纳闷,死者年过五旬尚为童生,为何却有着乡试、会试与殿试的手抄题目。这些题目的后面答满了秘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每篇文章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落下或收结等部分组成,共有八股,每篇四五百字。从笔迹上看,有的应是马某自己所撰,有的则是别人所填。
包裹里的所有书籍,全部显得破旧不堪,应是反复翻磨所致,可以看出老童生平时读书非常用功,只是如此付出,回报甚微,我不免替马童生惋惜,感到痛心!
看到包裹里马童生自撰的八股文,有些还是很有见地与文采的,他一死,这些八股文也就失去了意义。其实,就算他在世,这些文章也没有什么价值了。早在光绪二十七年八月(1901),朝廷就已下诏改革科举:乡会二试,头场试我国政治史事论五篇,二场试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三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一篇。凡《四书》《五经》义,均不准用八股程式。
马童生生前应该是知道朝廷的科举革新的,却不见他的策题新文本,我心里有些奇怪。
“我这远房侄子,一辈子潜心考取功名,可每次总是名落孙山,可怜得很啊!而在落榜之后,他却毫不灰心,坚持每届参加童子试,场场都不落下,真是有毅力,可是苍天负人啊……”徐老板说起马主事热衷科举,唏嘘不已,发出阵阵感慨。
我也陪着唏嘘。从马童生的身上,我看到了读书人追求功名的勤奋,可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临行前,徐老板嘱咐伙计另取一包银子,托我们捎给马童生的家人,算是慰问抚恤。马这些年来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顾及家人,家里经常捉襟见肘,经济并不宽裕。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即刻起尸而行。
从洪江出发,我们施展尸体快行术,不一会儿便抵达了雪峰山脚下。
雪峰山,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南起湖南、广西边境,与南岭相接,尾翼倾伏于洞庭湖区。整个山脉绵亘六百余里,横跨二百里,峰峦岭脊高达四五百丈。是东西两部不同自然景观及沅江和资水之间的分水岭。深山老林之中,时有林麝、华南虎、金钱豹等异兽出没。
雪峰山水系发达,沅江支流巫水、溆水、夷望溪,资水西源及其支流平溪、辰溪等均出自山地两侧。两条干流切过雪峰山体中北段,河道呈“之”字状转折,形成峡谷。
虽然山脉水系发达,但是落差巨大,船只难以通行,所以,赶尸不能走水路,只能翻山越岭,加上山峦起伏,坡急路陡,尸体难以操纵,一般的赶尸人是不愿意接这种活计的。
来到雪峰山脚下,我们就停止尸体快行术。因为快行起来的死尸速度太快,时间一长,我们体力跟不上,尤其在雪峰山这样陡峭的山峦快行,体力更加不支。
雪峰山山势险要,群山起伏,一时半会是走不出去的,正因如此,平时人迹罕至。偶见人影,也多是商队结伴而行。独自一人一般不敢通行,因为山间猛兽出没,同时有匪帮拦路抢劫,加上山路漫漫,瘴气弥漫,行走其间,有阴森恐惧之感。
我们三人赶着马童生的尸体,由北坡入山,几经辗转起落,来到一个叫铲子坪的地方。
进入铲子坪,就感觉林间阴风习习。我提醒田古道注意周边动静。
“师兄,怕个鸟,我们有你的梵咒天杖,一般的鬼怪应该近不了身。”田古道回答。
“这梵咒天杖到底有多大法力,我们还没有见识过,还是小心为妙!”我提醒他。
再往里走,不时有人影晃动。
田古道嘀咕着:“真是邪了门,之前这山林间寂静得很,罕无人至,这地方人气怎么突然旺起来啦?!”
我也很是纳闷。
我们四处扫视,发现山体内被挖了很多山洞,山洞的旁边架着茅草棚子。
一个男子正从洞内挑土出来,洞边一个妇人接过篓子,往前方的坡脚倒土。一个二三岁的娃儿坐在地上爬着,很悠闲地玩耍。
我们喊住他,打听情况。
“我们是从辰阳赶过来挖金子的,我们那里来了很多老乡,这里的山内有黄金,只要舍得花力气,还是有收成的,比起种田强了许多。如果运气好,那就发财了,在这里挖一年,就可以安逸地活一辈子。”那男子同我们搭腔。
“嘭……”正在交谈之际,突然不远处的山际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有人在放炮,开山打洞!”男子见我们疑惑,便解释道,“不过我们一般不放炮,选择手工挖洞,放炮进度是快很多,但是很不安全,容易造成山洞塌方。所以,这里过不了几天就有人死于非命,都是被山炮引发的塌方所掩埋,或是躲避不及,被山炮误伤身亡……哎,我来之后,就已经死了四五个人了。来这里淘金的外省人也很多,死了后,也回不去了,就在山边挖了个坑,就地掩埋。你们看,下边就有不少新坟。”
我们随着那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间山腰间,果然有不少新坟,有的胡乱地插着纸花幡旗,有的则就是一堆新土……而在这些坟堆的不远处,分布着不少山洞。
在坡下的一条小溪里,很多人在河溪里冲洗沙子。
一个木筛,一个大盆子,这就是淘金者的常用工具。
“老乡,你来这里多久了,淘到金子了吗?”田古道对淘金表示出很浓的兴趣。
“我们一家人来这里还只有半个月时间,金子是淘了些,但是比起别人差远了,毕竟是新手嘛。不过比呆在家里种地要好多了。我们已经淘了三钱粗金了,也可以卖不少钱了。”男子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
“我们用银子和你兑换一些金子如何?”田古道对男子说。
“嘘!我们不能独自和别人兑换的。这里有金头管着呢,淘到的金子只能由他来收兑,如果被发现私自卖金子,就要被赶出这里。”男子谨慎地说。
“我们私下交易,金头不会知道,我们出的价钱比他高两成如何?我们这些银子太沉了,占地方不说,主要难背,走路不方便。”田古道诱惑对方。
那男子狐疑地望了我们一阵,大约看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也不像讹人,便小心翼翼地将我们拉进自己搭住的棚子,并吩咐妇人望风。
进得棚去,男子一边拆开缝在夹袄里层隐藏的口袋,掏出一个口子扎得紧紧的褐色布袋,布袋打开,露出一大一小两砣土黄色粪干似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纸团中的硬物说:“看,这就是金子,有两钱多呢。”
田古道伸手去接。男子身子一闪,将金子收在一旁。田古道赶紧取出银子,付给对方。
男子掂量一番,终于将金子交给田古道:“你出去后别打开观看,待走出十里地之后才可开包查看,否则被金头发现,我就惨啦!”
田古道点头应了,很谨慎地将金子包了,揣进怀里。
我们接着往前赶,辞别的时候,那男子提醒我们:“这段山林经常闹鬼,我估计是那些外地来淘金的死者阴魂不散。你们自己注意一点,尽快走出这段林子,免得不测。”
我们扯开脚步,穿梭于山间,往宝庆府的方向而去。
走出去大约三里地,天色已经黑下来。我们准备找水吃点干粮,前面不远处有一茅草棚子。
怕赶着的死尸吓着别人,我让田古道在外面候着,自己上前去讨水。
我推门而入,却见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在一边品茗,一边对弈。这两人一老一少,看谈吐好像是忘年交。
我向他们讨水,两书生却盛情邀请我入座,其中年轻书生起身给我倒水,老书生则邀请我对弈。我也不推辞。
两人一边对弈,一边交谈。那老书生介绍说自己是乾隆朝的举人,年轻书生是乾隆朝的进士。
我很奇怪:“你们是乡邻?年龄相隔悬殊却交情甚好!”
老书生道:“我姓李,是本地人士,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自认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哎,可就是每次会试却总是……”
看到我狐疑的眼神,老书生继续说:“我之所以会试屡屡落榜,是因为我的弟弟。我们兄弟俩,自幼聪颖,都会读书,乡邻都很羡慕,说我们李家祖坟显灵,连私塾先生也说我们兄弟俩一定会考取功名。可是,没多久我们家道中落,家里一贫如洗,再也供不起我们读书了。但是,我母亲想尽千方百计,东借西凑,只能供一个人念学。可我和我弟弟都想念学,这时,父母非常为难,都是自己的骨肉,且念学天分都很高。眼看科考的时间到了,我与弟弟都很想参加,父母却左右为难。于是,我动了点歪脑筋,在弟弟的饭菜里放了些巴豆,让他拉肚子,人很快就瘦了一圈,身子快垮了。见到这种状况,父母就让我去参加科考了,果然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此后,我参加过几次会试,却总是出状况。”
“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啦?”我急忙问道。
“第一次去京城参加会试,临考前的晚上,我就感觉肚子不舒服。上了考场,却拉起了痢疾,一天要上四五十次茅房,如此一折腾,我自然落选了。”李举人口气里透着遗憾。
“第一次没考上,可以第二次再来啊。”我说。
“是的,我第二次又去参加了会试,可是,又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
“前面两场考试,我都感觉很好,到第三场的时候,答得也是行云流水。可临近交卷的时候,旁边的一盆墨水被打翻,将考卷全部抹黑了……这一次,又没有考中!”
“为何总出状况?”我很惊讶。
“都是我那弟弟搞的鬼!”
“你弟弟怎么啦?”
“我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我弟弟因为失去科考的机会,从此郁郁不乐,后来不知道怎么知道是我在他饭菜了放的巴豆,便在一个黄昏悲愤投河自尽了。”
尾声一
我嘘唏不已。
“我弟弟死后,我也十分悲痛,经常自责。可我弟弟的亡魂并没有放过我,只要我每次参加科考,他的亡魂便也飘至京城的贡院,随我进入考场。然后暗中搞鬼,报复我,让我每次名落孙山。”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想吗?”
“第三次去参加会试时,我动身前,请了几个高僧作了法事,我以为应该不会再发生意外了。在闱场,二更时分,我突然见到一只老鼠跑进我的考号撕咬我们的考卷,我驱赶即走,少顷又进来骚扰,如此反复,我已经筋疲力尽。我知道是我弟弟来纠缠我,此次会试他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痛哭流涕,良久,我不再提笔作答,反正答得再好也是徒劳。我见过隔壁王举人,知道他难以入选,便决定将自己的学问口授于他,也算是没有白读圣贤书。王举人见我颇具见解,自然欣然接受。”
“那么,王举人后来考中了吗?”
“王举人当然入选,中了进士。没多久,就被放了湖北荆州知县,因为不懂官场规则,只顾为民办事,得罪了不少人。有一次办案,因为将一位朝廷重臣为非作歹的亲侄子问了斩,从而得罪了权贵。上任一两年后,便遭人陷害,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上了断头台!我不知道,这是否也是我弟弟从中作祟!”
我听着甚感怪异,既然王知县被斩首了,为何却还可以陪我们下棋?
我正要问个明白,突然听见田古道在外面喊我名字,我望外一看,田古道手里拿着梵咒天杖已经到了门口:“秀才,你怎么搞的?一个人在里面呆这么久?”
明明是三人,田古道怎么说是一个人呢?
我回头一看,却发现刚才对弈的两个书生突然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李举人和王知县!
我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是碰到鬼啦!
田古道解释说:“我进来的时候,只见你独自一人用一些瓦片在布满灰尘的破旧桌子上挪来挪去……”
看来我真是遇到鬼了!我为何自己却没有发现呢?
我越想越糊涂。估计那两个魂魄见了田古道手中梵咒天杖,就立即遁形而去。如此说来,这梵咒天杖确实不同凡响。
“秀才,我看此地不能久留,那淘金人说得极是,我们赶紧赶路!”田古道提醒我。
于是,我们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得赶紧走出这鬼地方。
一口气又走了五里地,我们觉得应该已经走出那片淘金地带,便落脚歇一会儿。
一边歇着,我们一边啃着干粮。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色吞噬了整个山峦。除了林子里几声倦鸟归巢的声音,以及草丛里一些野兔乱窜之外,山间毫无生机。
静坐一会儿,忽然林子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秀才,这猫头鹰的叫声很不吉利,不会有事吧?”田古道每次都沉不住气。
这时,刚才四处乱蹦的鬼崽妖跑过来,拉我朝南面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山间有一丝灯光。我窃喜,总算看见人家了,可以去落个脚,今晚就不必赶夜路了,这深山之中,万一遇到大虫猛兽什么的,难得对付。
大约休息了两炷香的光景,我们继续赶尸前行。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那马童生的尸体居然一动不动!
“奶奶个泡菜,莫非又碰到鬼了?”田古道总是开口闭口是鬼。
“不会吧?我们有梵咒天杖在手,难道也不能镇鬼!”我很是狐疑。
于是,我抹下额头间的阳火,施展阴阳术。果然见到众多孤魂野鬼在作祟,粗略看了一下,足有四五十个之多。
这些游魂,看打扮,有些像前面山间的淘金人。他们前推后拉,不许马童生迈腿。有的在吸噬马童生尸体的伤口。
我习惯地取出虎牙镇尺,向这些野鬼拍将过去。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鬼魄居然并不躲让,对我的动作视而不见。
我接着再拍,还是没有作用。
我取过梵咒天杖,挥舞起来,只见那些鬼魄果然躲避一阵,但待我一停顿下来,又折回来。这时,我心里有些发怵,看来是遇到猛鬼了!这是我赶尸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猛鬼!
我对田古道说了,田古道迅速拿出锁鬼绳,一阵束缚,也无效果。
“师兄,今天怕真是遇到猛鬼了,你的梵咒天杖和虎牙镇尺也起不了作用,这群野鬼看来是吃定我们了。”
正在我寻求办法的时候,突然,见到先前在茅棚里遇到的两个书生迎面而来。
那年纪大的李举人对着我道:“这里是山凹,地势忽然放低,山气积聚。同时,这里树木高大,落叶飘落后堆积如山,很多伤死的动物也多倒毙在这边上的河间旁,从而形成一股瘴气,久聚不散。所有的法器,一旦遇到瘴气侵扰,便会失去法力。所以,你们手里的法器压根就产生不了法力。念你我都是读书人,还有你们所赶的这具死尸也是读书之人,因此,我们帮你们挡住这些鬼魂,你们赶快往前而去。这些鬼魂太多,我们挡不了太久,你们得动作麻利,赶紧出了这山凹,离开了瘴气积聚之地,就没有事了。”
我一听,也不客气,作揖匆忙谢过,然后施展尸体快行术,一路小跑,转弯,上坡,没多久就出了这山凹。
站在高处,我再次施展阴阳术,果然见到不少野鬼从身后追了过来,但是见了我手中梵咒天杖,不肯靠拢。我用梵咒天杖挥舞一番,只见旁边的野鬼纷纷倒地,瞬间化为灰烬……
我远远谢过那两个书生的魂魄,然后朝前面山腰的人家赶去。
在那人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继续翻越雪峰山。
一路下来,倒也无阻。天黑之前,便翻越了雪峰山,进入宝庆府地界。
又是一阵疾行,不日,即抵达武冈,马童生听到妻儿悲惨的哭叫声,轰然倒地。征得丧家同意,我将老童生生前的经书题卷,用火点了,对着其灵位,一并烧了……
出了宝庆府,开始进入平地,反正也没人需要赶尸的了,我让田古道收起天禄旗,租了一辆骡车,可免却脚履之苦,三人上车,直奔长沙府而去。
以前赶尸,都是在崇山峻岭间行走,这时来到平地,田古道和鬼崽妖,还有我,东张西望,对地理之变化,以及路上行人衣饰之变化,都备感好奇。
“秀才,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即可抵达长沙府。”田古道显得很兴奋。
而此时,离开考还有几个月样.子,时间充裕。早点抵达长沙府,我也好租个房子好好温习功课。
当骡车抵达湘乡的时候,天色已沉,我让马夫停车打尖。
此处离长沙已经不远,我也不着急了。
在湘乡,我想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情,是前往湘乡文庙祭祀一番。
文庙供奉的是孔子,也称孔庙。孔子是读书人的鼻祖,为历代儒生所瞻仰,学童一入私塾,首要之事就是向写有“天地君师亲”的牌位磕头跪拜,其中的“师”就是代表孔子。湘乡文庙久负盛名,我大清朝历代皇帝,有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咸丰、同治诸帝皆御赐过牌匾,并有御碑,足见其雄威。当然,我去文庙祭祀,还是想祈求孔圣人能保佑,赐我功名。
第二件事情,去拜谒一下文正公曾国藩的祖宅富厚堂。富厚堂能够培育出文正公这样的伟丈夫,我想,那里一定是块风水宝地,我想去沾沾灵光。文正公曾国藩历来是士子的楷模,也是读书人的骄傲。出生于湘乡富厚堂的文正公六岁时入塾读书,八岁能读八股文诵五经,十四岁能读《周礼》 href='9038/im'>《史记》《文选》,并参加长沙的童子试,成绩俱佳列为优等。道光十二年考取秀才,刚满二十八岁便中了进士。从此之后,仕途通畅,最后被加太子太傅,封一等毅勇侯,赏双眼翎。文正公一生好学,即使后来行军打仗,文正公也卷不离手,其好学一直被士子们所广为传诵。
对于第二件事情,田古道大放厥词:“秀才,据说那曾国藩杀人不眨眼,被人称为曾剃头,他的祖宅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就少出狂言。文正公开杀戒,那也是奉了朝廷旨意,非个人意图。再说,文正公主持修复江南贡院,多少状元以及朝廷重臣皆出自江南贡院。且文正公历来提携新人,左宗棠、李鸿章等莫不受其恩携。由此观之,文正公实为我读书人之楷模。”我喝斥道。
一行数人,夜宿湘乡城。
当晚,我斋戒,沐浴、更衣,准备好香烛。
一夜无语,睡去。睡至半夜,却被一阵箫声唤醒。
闻那箫声,凄婉哀怨,直锥人心,我虽亦善洞箫,依然难以抗拒这悲怨之声,闻之流涕。听声音,就知道悲哀已入骨肉,心已碎且死。
我大骇,问店老板:“这吹箫的是什么人?”
店老板答曰:“客官有所不知,这是街尾的王三郎,科考屡屡不中,一直郁郁寡欢。前两日,他的妻子又得病而亡,更是悲痛欲绝,动了死的念想。乡人夺起箫,见箫间竟有血痕!”
于是,我举洞箫而吹,作愉婉和悦声,以杀其悲。没多久,那悲切的洞箫停了下来。我嘱店老板:“现在应该没有大碍了,你明天嘱咐他的亲人,将他的洞箫劈了,然后煎而饮其液,便可治愈心病。”店老板点头应了。
独坐下来,我情不自禁想起田小妹。说来也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我,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一些牵挂来,而且这种牵挂似乎越来越浓烈。倘若中了举人,我定要将这个奇女子娶了。当下我对自己说。
翌日,天刚刚亮,田古道与鬼崽妖还在熟睡之中,我便心怀虔诚来到文庙。文庙重檐斗拱,红墙碧瓦。棂星门、钟鼓楼、大成殿、崇圣殿组成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晨曦中的文庙,无不透着至圣先师的威严。虽然历经宋、元、明、清四朝的风雨洗礼,却依然庄严肃穆。
大成殿内,一尊高大孔子塑像赫然入目,身着一身帝王服饰,形态栩栩如生。孔子乃至圣先师,即使帝王不过也是他的弟子。地位之高,无人可以撼动。
大成殿前矗立着“先师孔子赞”和“四大贤赞”两座御碑,并悬有多种御赐匾额,有康熙二十二年颁“万世师表”匾;雍正元年颁“先民未有”匾;乾隆元年颁?99lib.“与天地参”匾;嘉庆四年颁“圣集大成”匾;道光元年颁“圣协时中”匾;咸丰元年颁“德齐帱载”匾;同治二年颁“圣神天纵”匾。
看到这些御匾,我心里肃然。对孔子的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此时,大厅内空无一人。我心下很是高兴,今天我烧的是头香。烧头香往往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我将带来的三牲摆上祭坛,上檀香,然后毕恭毕敬地来到祭台之前,行三跪九拜之大礼。心里默念“文圣吾祖,万事先师……”的诵文。同时,在心里默默许愿,祈求孔圣人保佑我此番乡试高中举人……
礼毕,我小心而退,退至大门,遇见一读书人打扮的老者,年纪估摸已近六旬,发须斑白,也提着供品等物什,前来祭拜。
我与他颔首示意,算是打过交道。
出得大成门,我在院内悠闲地转转。此时,朝阳初升,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我猜想,因为每三年一届的乡试在即,很多学子纷纷赶来文庙祭拜许愿,以求个好功名。
当我从崇圣殿出来,走到院子中庭的时候,突然见一年轻小伙子火急火燎地撞了进来,我在心里责备了一声:文庙肃穆之地,行为举止不该如此鲁莽。
我目送年轻小伙进了大成殿,没多久,突然,闻得大殿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苍天啊,尔为何如此负我……”
我寻声而入,只见先前进去祭拜的老者,正跌坐在殿内地上,悲痛不已。
我打听了一番,原来小伙子急急火火跑来,给他身为秀才的父亲带来了一张纸,那纸为手抄本——朝廷诏令:“方今时局多艰,储才为急,朝廷以提倡科学为急务,屡降明谕,饬令各督抚广设学堂,将俾全国之人咸趋实学,以备任使,用意至为深厚。前因管学大臣等议奏,当准将乡会试分三科递减。兹据该督等奏称,科举不停,民间相率观望,推广学堂必先停科举等语,所陈不为无见。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及其余各条,均著照所请办理。”
我看了那文字,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似乎要窒息。
这张纸条的意思是说,朝廷已经发布诏令,从光绪三十二年开始,废除科举考试!
望着老者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固执地安慰自己: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废止科举,自光绪二十七年朝廷实行“新政”后便有初议。至光绪三十年,科举考试已改八股为策论,但仍未废除。难道偏偏我一参加科考就遭废止?这个噩耗真的来得这么快?!
我死活不肯相信。看到老者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反过来劝慰他:“这些纸上的文字,我从未听闻,也许只是民间讹传,在尚未证实之前,还是保持冷静的好。”
老者听我如此一说,哭喊声渐渐少了下来,才问及儿子消息从何而来。
儿子告诉他,这是邻村焦秀才托人送来。
正在此时,大殿外,传来几声哭声,跌跌撞撞又进来三个秀才模样的人。
三人径直走到孔子圣像前,伏地而泣:“圣人在上,您给评评理。那天煞的袁世凯和张之洞,居然纵容老佛爷废除科举,这简直就是亵渎文圣,埋汰读书人。我等一生寒窗苦读,却换来一帘空梦,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老者一听,知道儿子的消息属实,又是一阵痛哭。
顿时,本来肃静的大成殿内哭声不断……
此时,不时有士子相继赶来,相拥而泣……
望着被悲伤笼罩的场景,我强忍悲痛,退出大殿,倚靠在棂星门前的状元桥上。久久没有动弹。回想起读书的艰辛,不禁眼眶湿润,然后引颈长啸,掏出狼箫朱砂笔,在青石板上奋笔疾书,急就《悲己赋》:
余,冷异才,四岁入私塾,八岁可诵五经,十五岁通史记,十八岁即为生员,乡人皆曰儒子可教,栋梁之材也。冷氏家族,素以读书为荣,以功名为重,然出人头地者寥,唯冷叁肆录生员,临死,训示族人,必以学业兴族,以此光宗耀祖,匡扶族望。
落魄秀才某,生不逢时,适逢家道中落,门衰祚薄。童子榜后,家徒四壁,别无长物。乡试在即,囊中羞涩,难凑盘缠。苦闷之极,闻走尸移魂收入颇丰,乃自辱斯文,辗转数地,几拜人师,无果,皆因貌朗。走投无路之际,破釜沉舟,以毒液毁容,再拜人师,亦拒,乃长跪三日,不起,恩师甚为感念,乃收门下。
既入师门,遂得真传,为关门弟子。余修走尸,不为糊口,本图宦达,以了却五叔祖之宿愿。赶尸途中,暴霜露,卧荆棘,昼夜莫分,上 98df." >食埃土,下饮黄泉。或卷缩荒谷僻地,或栖身残墟断庙,期间,食不果腹者有之,身陷囫囵者有之,或遭厉鬼纠缠,或受人唾弃,或为人算计……劳苦倦极,疾痛惨怛,余,志坚不为所撼。
静候三年大比,盘缠已足,乃赴长沙赶考,以期功成名就。然,至湘乡,方知朝廷颁诏令,废止科举。闻之,百忧锥心,肝胆俱裂,十余载寒窗苦读,皆付东流,万般念想,顷间化为灰烬,功名利禄,亦成云烟。嗟乎!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时,乍秋风兮暂起,余百感凄恻,寸肠欲断,萧萧愁戚,恍若有亡。噫嘻悲哉!余忿犹恨,心有不甘,长太息以掩涕兮,哀仕途之绝断。呜呼,苍天何故负我哉……
写罢,将朱砂笔扔一边,急火攻心,狂吐一口鲜血,跌倒在状元桥上,昏死过去……
……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的铺上。
鬼崽妖见我睁开眼,立即发出兴奋的叫声,田古道闻声而至:“秀才,你吓死我了!我们清晨起来,不见你的踪影,知道你已经去了文庙,可等了很久也没见你回来,我和鬼仔妖就去寻你,才发觉你晕倒在文庙,于是喊人将你抬了回来,使劲掐你人中。”
田古道也知道了朝廷废除科举的诏令,他恨恨地说:“奶奶个泡菜,这狗日的袁世凯,害死天下多少读书人!幸好当初我没有读书,否则只怕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秀才,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只是你一个人不能科举的事情,想开点吧,总归会有出头之日。”
此时,我闻到客栈外面的街道上也是哭声一片,那是当地与外地借宿的儒生悲痛欲绝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似乎到了天崩地裂的人间末日。
在田古道的劝说下,我的悲痛也渐渐释放出来,但心情却实在难以平静。
既然朝廷已经取消科举,那么,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继续赶往长沙,还是打道回府?田古道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有马车,反正离长沙府也不过一天时间了,还是去看看吧,要不我们这一辈子也可能没有机会到省府了。秀才,我就不信我们在长沙城里混不下去,我们连鬼都不怕,还怕长沙城里的人不成?”鬼仔妖也在一旁鼓掌。
我想了想,觉得田古道说得有些道理,再说我们荷包里的银子也不少,足够我们在长沙府待一阵子。另外,既然朝廷废除科举,诏令开办学堂,我也不妨先去长沙看看形势,静观其变,也许还有新的机会。
见我同意他的提议,田古道很高兴,问我是否还去曾国藩的富厚堂。我说当然要去。田古道说既然读书人失去了博取功名的机会,再去拜谒曾国藩的故乡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不去吧。其实,我去富厚堂,除了拜谒一下文正公的府邸,了解一下这位湘军统帅的背景,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去看看那里的风水,我一直很好奇,曾文正家族能如此强势,定然是有上好风水相助。
正在我们争辩之际,上楼送水的店老板插话说:“几位客官,你们想去文正公家乡?曾文正固然是人间人杰,但是在我们湘乡,还流传一句话——无泽南,无湘军。除了文正公,我们湘乡本地人对罗忠节公也是顶礼膜拜的。”
店老板说的泽南,就是大名鼎鼎的忠节公罗泽南,我早就闻说过他的威名,他是湘军的祖师爷。曾国藩就是在罗泽南主持的湘乡团练的基础上,和罗泽南一起练就湘军的。在湘乡当地,罗泽南被人们称为“湘军之父”。
店老板说:“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读书很苦啊,要考个功名真是太难。罗忠节公和你一样,也是读书人,考到四十多岁才考了个秀才,当时长毛乱党起事,罗忠节公协助曾文正公训练湘军,罗忠节公之前是先生,他门下的弟子都随他入军,大多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大将与统帅,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听店老板这么一说,我觉得和我同为秀才的罗泽南更值得我去膜拜,便问忠节公家乡在何处。店老板说罗泽南与曾文正两家相距不远,不过二十里地,在湘乡中里湾洲,有马车一日即可抵达。如果想图省事,在湘乡县城有罗忠节公祠,那也是咸丰皇帝颁圣旨建造的,专门用来纪念这位功勋卓著的湘军鼻祖的。
田古道听说我又要去罗泽南家乡拜访,有些不情愿了。便鼓捣我在湘乡县城参拜罗忠节公祠算了。经过一阵商议,我们决定在湘乡城拜谒罗忠节公祠之后,直接赶往长沙府。待情绪稍安之后,我和田古道、鬼仔妖备了香烛,来到罗忠节公祠祭拜。在罗忠节公雕像前,我深深地跪拜了一番。
出了专祠,田古道突然说:“秀才,我发现罗泽南也只是一个秀才出身,却博取了如此大的功名,连皇帝老子都专门颁圣旨给他修造专祠来纪念他,他的众多弟子后来也都成了各省巡抚、总督和军营提督,所以我觉得,读书未必就是博取功名的惟一出路,你也可以从罗泽南身上感悟些东西的。”
听了田古道的一番话,我感到醍醐灌顶。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愚钝的田古道居然比我开窍。我马上对田古道刮目相看。
一路无语,直奔长沙府。
进城时,突然想起在去洪江的船上遇到的八旬老秀才钟太书,田古道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字条,上面记有他们在长沙借宿的地址,在湖南贡院旁边的一家金榜客栈。于是,我们一行直奔金榜客栈,在那里找到了老秀才钟太书。钟太书闻到我们到来,立即迎了下来,一见我,便紧紧相>拥,一阵痛哭:“老弟啊,袁世凯缺德,以谗言媚语让老佛爷废除了科举,这等于革了我们的老命啊,我们读了一辈子书,就是盼望能金榜题名,博取功名,光宗耀祖,这下可好,希望全部化为泡沫啦……”
钟太书的一席言,句句敲打着我的心床,我又是一阵悲戚。之后,我安慰着钟老太爷。他的子孙在一旁无所适从,大概是解不开老爷子的心结。
一阵悲戚之后,我和钟太书携手入座。老爷子问我有何打算,我说就想去贡院看看,念了一辈子的书,无非就是想在贡院考个好名次,这回反正没有希望了,总得去转一转,感受一下以往读书人参加科考的氛围。钟老爷子点了点头,他说陪我一起去,他对那里很熟悉。
当下,钟老爷子就牵着我直奔贡院,因为贡院就在客栈斜对面,离此不过十余丈之遥,一下就到了。来到贡院门前,发现乌压压的一片,一众书生在那里痛苦不已。我和钟太书眼睛湿润,挤了进去。钟太书带我参观了一通,如数家珍,作了详细介绍,这个时候似乎变了一个人,像一个久涉江湖的老手,看样子他来这间贡院考试已经不止一两次。我实在没有料想,决定一个读书人命运的考舍居然如此简陋。心里很觉不爽,认为太过草率。如今,科举已经取消,也就罢了。
钟太书陪我走出贡院时,门前的书生越聚越多,不肯散去,大多脸色阴沉,也有不少人在痛哭流涕。钟老爷子伫立贡院门前,嘱子孙取出《四书》《五经》,拿在手里沉思良久,然后嘱子孙取来火烛,一把火将书卷全部付之一炬。一边看着书卷焚烧,一边老泪纵横。旁边的一书生见了钟老爷子的举动,失声痛哭,昏厥过去。钟太书的子孙赶紧将老爷子架走,生怕他又伤心。
是夜,相顾无语。我习惯性地拿出书卷览读,田古道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书,扔出了窗外:“秀才,我觉得你真是中毒太深,这劳什子儒学,不学也罢,朝廷都不稀罕了。眼下,要紧的是要想一想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的,是该考虑考虑废除科举之后的路怎么走了。
田古道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秀才,反正科举要搞不成了,我们干脆还是弄老本行得了。”
“在长沙城里赶尸?你真是痴人说梦!这城里的死尸要你赶甚么!”我反驳道。
“我们以长沙为驻点,就像在家乡我们以里耶为驻点一样,如果有尸赶就赶一趟,没得尸赶,就拔点鸡眼、赐人家一些辰州符水、治个小伤风、为夜哭小孩压压惊、替大户人家镇镇鬼、看看风水之类的,也是可以维持生计的。”田古道说。
尾声二
这家伙整个一副江湖巫医的嘴脸,不过也不失为一种谋生的方式,收入应该也会不菲,在长沙城混得下去。
我们正在为出路和生机聊着的时候,突然,外面发出一身凄厉的惨叫声。客栈里的客人闻到声音,全部出来探缘由。原来,金榜客栈不远处的一家状元客栈闹鬼。我、田古道、鬼仔妖闻讯而出。在状元客栈门前,只见一个书生面无人色,满脸苍白,说话支支吾吾。通过打听,得知他住的房间,最近两夜总是不太安宁,昨晚他尚未在意,今天晚上,他从外面回客栈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房间里亮着光,他感到很郁闷。白天他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点灯,怎么有亮呢?他心下想,莫非店主人将他房子开给了别人?进门时,他质问店老板,店老板一脸茫然,说没有安排别人住进去。于是,店老板和他一起来到房间,两人从门缝往里看,居然发现一个白衣书生在油灯下看书。两人后敲门,突然,那灯下看书的书生不见了。两人进房一看,满脸狐疑,查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人影。借宿的书生觉得不对劲,然后猛然醒悟,大喊一声“有鬼啊”,店老板一听,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跑下楼来。
此时,状元客栈门前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我和田古道听完他们的述说,知道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嘱鬼仔妖..赶紧去房间取来梵咒天杖和镇尺,想到自己来长沙之前就已经坚定地放弃了赶尸的念头,于是将两样法宝交给了田古道,让他去处理。
田古道拿到两样法宝,乐开了花,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宝物。有了宝物在手,田古道底气增加了不少,于是来到店老板跟前,毛遂自荐,说自己可以抓鬼。店老板将信将疑,反正眼下也没有法师可请,便将田古道领上房去。我跟在后面,摸下阳火,发现那闹事的一身书生打扮。我用鬼语和他交流。原来,他生前确实是一书生,因为考试前被哥哥下了巴豆,从而失去了参加科举的机会。我问他是不是姓李,他回答说是。我再问他哥哥是不是中过举人,之后屡屡落选。他说正是。我这才想起,原来他就是在雪峰山和我动棋的李举人的弟弟。我问他,你为何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哥哥,不让他考取进士博得功名。他说是哥哥害了他一辈子,从而失去了考取功名的机会,这件事他做鬼也不愿放过哥哥。我心下感慨,这功名真是害人啊,就连做了鬼也惦记着。
就在我和那鬼魄交流的时候,田古道已经摆好了法案。我开始同情起这个鬼魂来,让田古道放他一马,给他个超生的机会。田古道不同意,说今天不收了他,他还会出来害人。店老板见我从中阻扰,急了,连忙拿出几锭银子摆在田古道面前。旁观者也等着看好戏,自然在一旁纵容。我摇了摇头。
田古道在法案上摆了一条白布,举起梵咒天杖开始念咒施法,在空中飞舞一阵,然后用镇尺往白布上一拍,只见白布上冒出一阵青烟,众人唏嘘不已。待田古道将镇尺拿开,白布上留下了一线墨红色的痕迹。见鬼魂已收,众人欢呼不已。店老板更是万分感激,连忙加付了银两。
第二天,当我们醒来时,感觉街道吵吵嚷嚷,探头一看,发现楼下已经站了很多人。原来,昨天田古道收鬼的消息不胫而走,纷纷赶来看热闹。田古道也因此一下成了长沙城里的著名人物。田古道站在二楼的阁台上,看到众人投以敬佩的眼神,洋洋得意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俨然一副大师模样,满脸的骄傲。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鬼仔妖也躲在一旁窃笑不已。
正在得意之际,只闻得田古道叫了声“冤家”。我和鬼仔妖探头一看,原来楼下人群里,居然晃动着田小妹和王二丫的身影。田古道连忙躲进屋内,但是为时已晚,王二丫早已看到他。
果不其然,一溜烟的工夫,店老板敲门:“两位公子,有人找。”
鬼仔妖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田小妹和王二丫。鬼仔妖高兴得跳了起来,扑到了田小妹的怀里。
“哈哈哈,没想到啊,田大师,几天不见,你在长沙城里倒成了名人啊。”王二丫语气里带着讥讽。
田古道有些来气:“你们俩真是阴魂不散啊,走到哪里都碰得见。”
两个女人进了屋。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看客。田古道连忙出去将人轰走,然后将门关上。坐定后,田小妹脸上带着几分羞涩,没有了之前的横蛮。王二丫给我们讲起了她们来长沙的目的。
与我们分手后,田小妹带着王二丫回了家。在家里,她闻知长沙城里开始开设学堂,创办新学,尤其是宁乡人朱剑凡变卖家产,今年在省府开设了女学,名曰周氏女塾,全部招收女子入塾学习,当时这在湖南乃至全国都是令人开眼的事情。田小妹家境殷实,加上她自幼好学,对新生事物充满了好奇,在家经过一阵死磨硬泡之后,父亲终于答应她来长沙求学。她们刚到长沙不久,昨日就听闻贡院处有一个抓鬼的高士,她们感到好奇,猜测可能是我和田古道,就跑过来探个究竟,没想到果真是我们三人。
再次见到田小妹,我心里窃喜。想起萧阁老之前说我中了田小妹的情爱蛊,更是觉得好笑。我偷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好偷视我,四目相对,两人不觉砰然心动,慌忙收回目光。此时,我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田小妹娶过来。
王二丫和田古道在一旁聊得起劲。田古道一句话没说好,惹怒了王二丫。王二丫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田古道大喊饶命,说我现在好歹也是长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你以后不要再动手了。王二丫说没看出来你还成了人物,老娘就要教训你这个人物。这两个冤家真是一对活宝。鬼仔妖在一旁拍手称快。我和田小妹都笑了。
刚好我们隔壁房间的钟太书打道回府,我特意送出一程,分别之际,钟太书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了声保重,然后在子孙相拥下,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他干瘪的背影,我眼眶一热,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连忙转身折回客栈。回到客栈,我嘱王二丫赶紧将包袱拿来,住在一起,好相互有个照应,王二丫飞也似地跑去办了。
我原本想来长沙城看上一趟,了却心愿,然后再回沅陵老家。没想到田小妹跑来读女塾,我心里也开始改变主意。是夜,几个人谈起了日后打算。在长沙城里牛刀小试尝到了成功的田古道坚定地说,他不回湘西老家了,就呆在这省城,开家治疗跌打损伤的医馆,他从小从族人那里学了利用草药治病的方子,同时,偶尔也接一点镇鬼画符的事情,应付日子应该不成问题。田古道力邀我和他一起干。我在心里早已灭了赶尸镇鬼的念头,我当初学赶尸,也是迫于无奈,如今赚了银子,却废了科举,我哪还有心思搞这些下贱之事。实话说,我的骨子里还是有着浓郁的读书人的傲气,很看不起这些江湖把戏。
既然我心仪已久的田小妹也来到了省城,我也不想立即返回湘西。我琢磨着就在贡院附近开一间私塾,为幼童启蒙,这也算是个正事。反正自己还有顶秀才的帽子,虽然已经失去了光环,但招几个学童开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王二丫听说我要在长沙开私塾,很高兴。田古道则瞪了她一眼,要她别起哄。田古道还是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开医馆、抓鬼镇邪。一直保持沉默的田小妹这时开口了,她说不如到她们的周南女塾去教书吧,那里正在招先生。我心里对她说的女学很有好奇感,便答应随她一起去看看再说。
我随她来到了省城泰安里园林朱剑凡的私宅,周氏女塾就在里面。当时,虽然科举废除了,长沙开始兴办学堂,洋学也有人开办,但对开办女学还是禁止的。所以,周氏女塾还只能打着私塾的幌子偷偷地办。创 529e." >办之初,教员人数也很少,且大部分是男先生。囿于旧礼教,男教师上课时,在讲台前挂一垂帘,将男教师与女学生分开,称之“垂帘施教”。同时,为了应付官府的检查,朱剑凡还要学生每人准备一套《四书》,当官府来人检查时,就把新学课本藏起来,把《四书》放在桌上,以作掩护。听说当时长沙城内一些士绅说朱家花园是大观园,用意不良。
我在周氏女塾以应聘教员之名,参观了一番,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搞法不是个办法,还不如自己开个私塾广收蒙童痛快。田小妹见我无意在周氏女塾当教员,脸上有些落寞,却不明说。
于是,我开始张罗着开设私塾的事情,蒙童的书都选好了,就用罗泽南的《小学韵语》,我就是读他的书长大的,那时全国的蒙学只有 href='437/im'>《三字经》《小学韵语》和《弟子规》三种书籍最为流行。《小学韵语》正是官学提倡并推广的。见我铁心要开私塾,田小妹却不高兴,她说现在既然都取消科举了,朝廷正大力提倡新学,你却还要开私塾,只怕快成老古董了。田古道和王二丫也附和她。经他们这么一打击,我心里也没底了,也生出几分向往新学的心思来,并对学堂充满了好奇。
正在这时,明德学堂在选招教员,公告贴到了湖南贡院的外墙,正好被我们看到。田小妹纵容我去试试。在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我也逐渐来了兴趣。一个原因是,明德学堂的创办人胡元倓是丁酉科拔贡,虽然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去日本国学习,但毕竟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回国后,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得前清刑部侍郎龙湛霖赞助,租赁左文襄祠为校舍,创办了湖南第一所私立学堂——私学明德学堂,而这个时候科举尚未废除,可见胡元倓有先觉之明。第二个原因是,明德学堂这个名字我颇具好感。读过四书五经的人都知道,《四书·大学》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言。第三个原因,就在我们抵达长沙府之时,湖南巡抚端方,见明德成绩优异,资送明德学堂甲班全体学生留学日本。可见,官府是支..持这个学堂的,没有后顾之忧。
于是,我打定主意,准备去明德学堂当教员。可一打听,人家是私立新学堂,教的东西也有别于老私塾,大多是师范、博物、法政、东洋语,招的都是这一方面的人员,可我只通晓四书五经八股文,哪里晓得这些西式的东西。正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田小妹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是明德学堂正在招体育科教员,动员我去报名。
我小时候学过武术,在我的家乡沅陵,盛行武术保身,很多小孩刚到开蒙的时候,就要修学武术。而我一直坚持得不错,练过一些套路,我知道那都是一些毛皮。但由于我对新学堂的新学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之感,所以还是受了田小妹几个人的蛊惑,决定去碰碰运气。
负责招人的先生听说我想做体育科教员,便让我舞了一套拳。我耍了一套武术套路。那先生又吩咐我和他们学堂的一名教员过招,因为桩子不稳,没几下,我就被对方翻倒在地。招人的先生说我不能做体育科教员。我急了,立即将我来长沙的目的和过程讲述了一遍。当他得知我为了科举去学赶尸时,很是感动,又得知我对新学很有兴趣,便破例答应我留下当体育科助理教员,一边学习一边进步。当他离去时,旁人告诉我,刚才那人就是明德学堂的创办人胡元倓,我大为惊异,庆幸遇到了好人。
此时,因为科举已停,湖南开始设立新军,很多感到功名无望的贫寒读书人都纷纷参加了新军。当时新军中的统带蔡锷有时也来明德学堂作体操示范,我就跟着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在明德学堂担任助理教员后,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尤其是看到蔡锷穿着制服威武地出现在学堂时,我又有了想要参加新军的冲动。我知道,当年,同样是秀才身份的罗泽南,也正是这样和曾国藩一道训练新军起家的,从而完成了自己建功立业的愿望。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加入新军,去实现自己建功立业的宏愿。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田古道与田小妹的时候,田古道很有兴趣,大喊愿意陪我一起去参加新军。而王二丫和田小妹则表示反对。尤其是田小妹,听了之后,一直默不作声,不理睬我。我感到事情不妙,在傍晚时分,单独约她出去。
我和田小妹一前一后,默默穿过长沙城喧嚣的街市,来到湘江旁。此时,四周变得格外寂静,惟有江水滔滔,我和田小妹静静地坐在江边,两人没有说话。傍晚的江风吹来,一对鹭鸶在江中的洲头发出吱吱的叫声,那声音,分明使人可以感受到它们耳鬓厮磨的恩爱。两人谁也不肯先说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过了一阵,望着水中央的鹭鸶,我不禁吟起了《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田小妹听了我的吟唱,脸上绯红,满目羞涩,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横蛮,尽显妩媚之美。我偷偷瞥了她一眼,不禁怦然心动。
田小妹还是没有吱声。远处的鹭鸶仿佛知道了我的心思,再次发出吱吱的叫声。
田小妹依然保持沉默,我只好无话找话,再次说起要去参加蔡锷新军的意思,这回田小妹终于开口了:“你去吧,再好死了,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啊?”我回答说。
“看不到你,我就不会烦恼,清静!”田小妹有些生气。
“既然你不喜欢看到我,那我现在就成全你!”我说。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作势就要往江里跳。田小妹以为我要跳江,立即站起来,扯住我的衣袖,惊呼:“不要啊!”
“你干嘛拉着我啊?”我明知故问。
“你个死秀才!”田小妹娇嗔道。
“在我死之前,我想去买琴架瑟。”我说。
“干嘛啊?”田小妹问。
“像《关雎》里的那个诗人一样,弹给我心爱的姑娘听,向他表达我心底的爱慕之情。”我回答。
“那个姑娘在哪?”田小妹问。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我回答。
田小妹朝四周望了望,除了我们俩,什么人也没有,她伸出一双玉手,娇嗔地在我的胸前拍打着:“你个轻薄的死秀才,看你乱打诳语!”
我并不回避,顺势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抱住。田小妹挣扎着,她越是挣扎,我越是使劲,将她死死抱住,动弹不得。最后她干脆不再挣扎。
我在她的耳际悄悄地说:“知道吗?你就是那个让我辗转反侧,寤寐以求的窈窕淑女。”
田小妹嘀咕了一声:“死东西!”我紧紧抱住她,将嘴唇送了上去。田小妹不再挣扎,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很久很久,没有松开。
突然,一阵江风吹来,江洲的鹭鸶再次发出声音,有琴瑟和鸣之感。田小妹大概被那声音惊醒,慌乱地从我怀里挣脱。
我们两人挨着坐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又过来很久,我说:“等会回到客栈我们就订婚吧。”
“急什么呀?我还没有告诉父母。”田小妹羞涩地说,“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你志存高远,心已经不在湘西,不在学堂,你要是想去参加新军,你就去吧,我会永远等着你。”田小妹轻声说。
我听了,眼眶湿润,这是很久以来,我听到的最舒心的一句话,这句话足以让我记一辈子:“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你给我生一窝娃儿,最好是十个!”
“轻薄汉,这等话也说得出口。”田小妹又捶打着我的胸。我站起,跑着躲开。田小妹也站起,在后面追打着我。
突然,我发现田古道和王二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面前,他们两人齐声喊道:“生十个娃儿,生十个娃儿……”
田小妹一听,更加害羞,满脸通红,跑开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