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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次Siren是乘着石头滑过去的,”李劳瑞说,“所以地上留下的不是脚印。”
对于雕像为何能移动,以及为何雕像要被装饰成死者的样貌,众人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好像违反物理定律这件事已经成了科学法则之一,是再合理不过。
“早先我与李劳瑞先生讨论过一个可能性,”若平说,“当时没有办法获得证实,但我想现在情况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是什么?”纪思哲疑惑地看着他。
“每发生一件命案就有一座雕像移动,总共有五座雕像,因此我们推测凶手打算杀死五个人。现在还剩两座,意思就是还有两个人会死。”
“你刚刚不建议我们各自回房,”老人问,“你有什么想法?”
“从现在起,我们所有人都留在交谊厅,不要再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了。”
纪思哲沉吟半晌,“包括睡觉时吗?”
“包括睡觉。”
“那洗澡怎么办?”
“这种寒温不需要洗澡,只要再忍一天就行。无论如何任何人都不能再有独处的机会。”
“我赞成,”李劳瑞说,“现在就回交谊厅吧,那里有沙发,要在那边继续睡也不是不可以。记得留一个人醒着站岗就是了。我想这样做绝对比各自回房要安全得多。”
“我没意见。”莉迪亚说。
“好,那就这样吧。”纪思哲点头。
在暗夜中他们回到了交谊厅,若平表示他愿意当第一个站哨的人,要其他人尽管休息。但或许是因为不安感与恐惧感的关系,一开始所有人均只是坐在沙发上,并未阖眼。纪思哲将轮椅靠在钢琴边,双手放在大腿上,以沉思的眼神凝视着前方的空气;李劳瑞陷在沙发中,跷着二郎腿,双眼半睁半闭;梁小音抱着身子瑟缩成一团,颤抖着;莉迪亚则坐在她身旁,双手交叉于胸前,面无表情地瞪视前方。
若平拉了张椅子在门边坐下,他的心情十分焦躁,大脑的齿轮转了几下便卡住,他试图要解决这一切诡异的谜团,但关键,关键究竟在哪里?
在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抛开纷乱的思绪,发现其他人皆已沉沉入睡,也许是因为实在是太过疲惫,加上目前的状况稍稍可以让人放松,所以转瞬间全踏入梦乡了。
他看见莉迪亚两手在胸前交叉,头部往右边倾斜,垂落的发丝盖住了半边脸,半掩的姿态更激起他心湖的涟漪。绝不能让她成为下一名被害者。他暗暗告诉自己。
可是,万一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呢?
目前还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密室杰克充分利用刘益民来杀人并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话,他面前的四人之中很可能就躲藏着凶手。
什么都无法确定,这就是最恼人之处。
明明离黎明只剩几个钟头的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在那里坐了有一个世纪之久。他体验着昼夜转换;夜,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夹带着冷雾的光明。
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度过黑夜,多少能令人放心,凶手借着夜的隐蔽杀人,如今这层隐蔽消逝了,压在胸口的紧迫也随之卸除。
大厅的时钟显示时间是6点,不过,他不打算吵醒那些沉睡的人。纪思哲的小身体蜷曲在轮椅中,看起来像长了白胡子的婴孩;梁小音已经整个人缩到沙发上侧躺着睡了;莉迪亚身子也歪了一半;只有李劳瑞还维持端正的坐姿,只不过头微微低垂着。
若平的双眼开始发干。事实上,他也很疲惫了,他也恨不得能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要休息的话得等其他人醒来再说。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意识半朦胧的若平听见了背后有轮子滑动的声音,他赶忙转过头去,发现纪思哲正在椅子上祟动。
“差不多该准备早餐了,”老人按着肚子,“吃点东西精神会好些。”
“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叫小音来弄就好。”
“可是她还在睡。”
“啊!”一声惊呼,梁小音从沙发上跳起来,“该准备早餐了,对不起!”
“不要吵到其他人,”纪思哲压低声音,“快去弄吧。”
梁小音战战兢兢地点头,绕出沙发,往隔邻的餐室快步而去。
“若平,你休息一下吧,”老人说,“我跟小音都醒着,而且现在已经早上了,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
“去休息吧。”老人指着 6c99." >沙发上的空位。
那是梁小音留下的空位。他的双眼往空位旁边移动,莉迪亚的身影映入眼帘。女孩还在睡。
纪思哲叫唤他之前,他都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了,现在既然有两个人起来,也该是交换守卫的时刻了。他对老人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子,顿时感到一阵筋骨酸麻,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赶忙扶住门框。
纪思哲丢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似乎在告诫他不要再勉强自己的身体。若平虚弱地颔首,朝沙发走去。他来到梁小音留下的空位,低头看了莉迪亚一眼。
那张被长发掩盖住的脸庞沉沉睡着,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
他坐了下去,深陷入松软的沙发中,好像陷入温暖的流沙一样,上头还残留着梁小音的体温。一旁女孩特有的体香袭向他的感官,他欣然地让意识屈服于那柔曼的浪潮,直到光明从眼角溢逝。
黑暗是一片海,而他在海上漂泊。他抓不住任何具体的东西,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载浮载沉,意识沉溺在纠结的黯淡网络之中;支撑身体的是如空气般的水,很奇特地带着缥缈的触感,包围、笼罩着他,像是要将他送进天堂与地狱的交界。
突然一波大浪卷来,态势轻柔,宛如一张魔毯覆盖住他的身体,夹带着一阵熟悉的香味;那香气具体化成一个人形轮廓,是一名长发女子。她来到他的近旁,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拉住了正在黑暗中泅泳的他。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娇羞的浪轻触着;粉嫩的双唇轻巧地动着。她微微弯腰,两绺发丝垂在面颊两侧。
“吃早餐啰。”她说。
他这时才完全清醒,女孩直起身子,微微一笑。
“你一定很累吧。”
“还好,现在几点了?”其实时钟就在挂墙上,不过他不想别开眼神。
“8点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现一旁的沙发上都已经没有人了,想必其他人都到餐厅去了。
他跟莉迪亚走到隔邻的餐室,其他人的确都在那里。纪思哲招呼他落坐,李劳瑞则微笑地点头。梁小音在一旁端着烤吐司及牛奶。
“精神好点了吗?”老人一脸关心地问。
“好多了。”
“那快吃吧,我们还有一天要熬呢。”
若平啜了一口热牛奶,感到舒畅无比,暖暖的液体融消了冰封的躯体,涌生温热。他又啃了一口涂着金黄色奶油的吐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
“小音,你也快坐下来一起吃吧。”纪思哲道。
“啊……”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她把几个杯子摆好后,也落了坐。
这时的气氛有一种诡异的悠闲,好像这是一场周末的聚会,好像那三件凶杀案从未发生过似的。他们脸上带着幸福感吃着再平凡不过的早餐,没有人提起谋杀的事,反倒是纪思哲与李劳瑞聊起艺术的话题,而若平与莉迪亚则谈着一些学校生活的琐事。每个人都避免踩上禁忌的地雷,也许所有人对凶案的忍耐都到达极限了。
饭后,除了梁小音在餐厅收拾餐具外,其他人又回到交谊厅。纪思哲将轮椅滑到墙边的书架,抽了一本书阅读起来;李劳瑞在钢琴前坐了下来,用手指拨弄了几个音符,然后行云流水地弹奏起不知名的抒情曲;若平与莉迪亚并肩坐在沙发上聆听着清脆感伤的音乐。在冷冽的空气中,钢琴声与冷空气的擦响格外显著。
他向后靠躺,阖上眼睛,突然很想再睡一觉。女孩就坐在他身旁的事实却难以令他轻松地阖眼。如果她是在不同的情境下与他相遇,或许也不会像现在有这样的交集了吧……
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游走,跟着钢琴旋律跌宕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想睁开双眼试着与女孩说话时,耳边流畅悠扬的琴声戛然停止,所有的音符撞击在一起,发出断弦似的急音,就像是有人突然重击琴键般。
若平倏地打开眼皮,往一旁的钢琴方向看去,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只见李劳瑞上半身趴伏在琴键之上,几个余音还缭绕在空气中;纪思哲把书本扔到地板,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若平正要起身时,突然一团柔软的物体倒了过来,扑向他的怀中,他慌忙地用双手扶住。
女孩侧着身向右倒在他的大腿上,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散乱的发丝覆盖住她朝上的左脸,就算不拨开她的头发也能知道她的双眼是紧闭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左手按在女孩的左臂上,右手扶着她无力的头颅;若不是倒在钢琴上的李劳瑞所造成的诡谲气氛,这交谊厅中的图像应该是极其如梦似幻的。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攫住了她的灵魂。
他的呼息越来越急促,得费点力气才能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她的身体还在起伏,表示还有生命迹象;但她为什么倒下?是因为某种疾病猝发吗?看着她光滑的侧脸,半露的红唇,他着急了,必须赶快救她才行。
急救!用人工呼吸吗?不对!身体明明还在起伏,表示有在呼吸了。我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想到李劳瑞也昏倒了,为了确定两人是否因为同样的原因倒下,他转头一看,望见纪思哲已经赶至钢琴边,视察男人的状况,若平费力地挤出字句:“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不过还活着。”老人转向若平,“莉迪亚小姐……”
就在若平要回答之际,一阵很奇怪的晕眩感突然涌起,就像是有人拔掉了水瓶的盖子,然后将整个瓶子倾斜让水流一涌而出。晕眩的浪潮袭向全身,他顿感松软无力,只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向后靠躺,双手垂在两侧,眼皮落下,耳边回荡着纪思哲急切的叫唤声,但一切都越来越遥远,他的意识好像漂流在大海之中,仿佛要回到先前那个梦境似的。在完全的黑暗落下之前,他仅存的理智捕捉到了当下疯狂图像的肇因。
有人在早餐之中下了迷药。
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道漫游了多久,若平勉力撑开双眼,却仍只见另一片漆黑,一阵惊恐涌上,他以为自己失明了。直到四周物体的轮廓慢慢浮现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仔细一看,他确定他在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
头感觉很重,视线也还有点游移,不过肢体的主控权已经渐渐回到他身上,他从地板上站起身来,踩稳脚步。
隐约可以看见前方有一座圆桌,旁边是好几张椅子,再过去有一座玻璃柜。看来,他人在展览馆一楼。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听到背后有声响,赶忙回过身,瞥见一道形影正从地板上坐起。
是李劳瑞。
“是若平吗?”对方吃力地撑起身子,右手扶着歪掉的金边眼镜。
“是的,你还好吧?”
“再好不过了,睡了个好觉。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
“这里是展览馆吧?”李劳瑞看看四周,“先开个灯吧,我们需要一线光明。”
“当然。”
若平绕过圆桌与展示柜,往门边走去。他赫然发现展示柜旁的地板上躺着一弯身形。
若平冲了过去,弯下身把女孩翻转过来;她仍紧闭着双眼,胸部微微起伏着。
“莉迪亚、莉迪亚。”他轻声叫唤,并摇动女孩柔软无力的身子,直到她眼皮微开,无神的眸子射出微光。
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声,若平让她坐起身子,然后说:“你等一下,我去开灯。”
他迅速起身,奔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莉迪亚扶着一旁的玻璃柜站了起来,她整了整散乱的头发,用细微的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只知道应该是有人在早餐中下了药。”
“可是好像不是毒药啊,我们没死,只是昏迷过去,”她停顿一下,然后睁大眼睛,“还是说,其他人……”
“若平!”李劳瑞的叫唤声从后边传来,“我找到纪先生了,他在这边,我刚把他叫醒。”
若平与女孩急忙往圆桌后方走去。纪思哲的轮椅从黑木板门附近滑了出来,他眼神疲惫地望着若平,下巴的胡子纠结在一块。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们被下了药,然后被搬到这里来,原因不明。”
“小音呢?”莉迪亚问。
“没看到呢。”李劳瑞环顾四周。
“赶快找看看。”若平道。
他们快速视察了一遍展览馆,却没见到梁小音的踪影。
“早餐是她准备的,”李劳瑞说,“只有她有可能下药,该不会……”
“不会吧?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莉迪亚反驳,“或许药早就下好了,跟她无关。”
“如果药早就下好了,那我
们昨天喝牛奶时怎么没事?药明显是今早放的。”
“也有可能有人在早上潜入厨房啊,”若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我们是不是该回交谊厅看看?”纪思哲有气无力地说,“那里是事发地点。”
“我同意,”若平点头,“先离开这里。”
他带头赶至门边,将门拉开,背后的李劳瑞接住门后,若平往外踏了出去。当他的视线投射到广场上时,从眼睛接收到的影像仿佛化成了一道1万伏特的电流般袭遍他全身,他惊呼了一声。
其他人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给震慑住了,纷纷僵立当场。
他背后的李劳瑞低呼了一声,然后缓缓让开身子,让莉迪亚跟纪思哲能看见广场中央的景象。
现在,广场上只剩下一座雕像,而且还不是完整的雕像,而是断成两截的残骸。原本矗立在正中央的月神像只剩下基座立在那里,基座与足踝交接处呈现可怕的断裂,就好像被雷打断一样,基座以上的女神像落在面向展览馆的地面上,头部指向展览馆门口,双腿则指向基座;一具女尸被压在底下,雕像的背部压在女尸的头部上,就像压烂一颗烂西红柿般。女尸的躺卧方向与雕像呈垂直,头指向右翼建筑,脚指向左翼建筑,尸体与雕像的线条相交成T形十字架的状态。一本书摆在基座之上的裂缝中。
从尸体穿着的服装来看,死去的人应该是梁小音。
第七章 不可能的地狱
云雾飘着,就像白蒙蒙的魂魄,轻轻拂过面前又悄悄地离去,如梦似幻的缥缈之感,与血腥残酷的谋杀画面缠绵在一起,天堂与地狱仿佛不再是两个极端,而是合而为一的共存。
莉迪亚默默地别过脸去,然后身子抽动了起来,她的两只手掌捂住脸庞。若平与其他人如行尸走肉般挪动到尸体近旁,不发一语。
纪思哲别开眼神,笨重的轮椅滑到了广场角落。
若平把视线转开,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他想起昨天早上与梁小音的对谈,当时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死尸,凄惨的死状像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愤怒,而他因激动而颤抖。
“不是你的错,”李劳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凝望着他,“是凶手的错。”
若平没有答话,拳头握紧,松开,握紧了又松开。
“应该还有一座雕像才对,”李劳瑞收回右手,望着残存的基座,“如果这断裂的神像是代表梁小音的死亡的话,那另一座雕像哪里去了?”
若平上前一步,默默拿起放在断裂缝中的那本书,是Joseph ings的短篇集,《Banner Deadlihe Impossible Files of Senator Brooks U.Banner》。他翻了翻书本,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那一页的标题是“The Giant's Sword”。标题旁有着一如往常的签名:Jack the Impossible。
“我要宰了那个疯子。”纪思哲从阴影中滑出来,“这次又是什么书?”
“一部短篇集,”若平无力地回答,“Joseph ings是美国短篇推理小说作家,专攻不可能的犯罪,这本书是他笔下的参议员侦探Brooks U.Banner的十四篇探案集结。这次密室杰克模仿的是其中很有名的一篇,《The Giant's Sword》(巨人之剑),叙述被害者被一把人力所无法举起的巨剑杀害。”
“而梁小音是被人力所无法抬起的石像砸死,”李劳瑞喃喃说,“还有人力无法造成的石块断裂。我怀疑就算是闪电也不能将这石像打裂。这根本是双重的不可能!”
“她真的是被砸死的吗?”纪思哲冷冷地问。
“不知道,”若平带着心痛瞄了一眼尸体,“头部全烂了,看不出来。”
“既然雕像全没了,”纪思哲挥动着双手,“是否代表这场杀戮也该停止了?你之前说过凶手按照雕像的数量杀人——”
“可是数量不对,”李劳瑞说,“除非这具断裂的雕像不算进去。”
“不管怎么样,”若平疲惫地说,“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座雕像移动到某处了。”
“那我们该怎么确定还有没有人会被杀?”老人用绝望的语调问。
李劳瑞答道:“我想,找出失踪的最后一具雕像,如果它被装饰成梁小音的死状,那么眼前这座月神像应该就仅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不在被害人数的计量之内。”
“这是有道理,”老人闷哼,“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凶手会不会耍诈?”
“只能先找再说了,”若平凝望着草地,“我想我们可以根据脚印去找。我记得西侧那座雕像是士兵像……你们看,地上又有新的脚印。”
原本西侧士兵站立的草地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从脚印往南侧延伸出一排较浅的足迹,绕过左翼南侧。石像似乎是走向左翼房后部(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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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平说:“你们待在这边,我去看看。”
他循着脚印绕过左翼建筑南面,进入狭窄的后部通道,这里的地面仍旧是干硬的草地,中后段的杂草甚至长及膝盖,简直像个小丛林;远远望过去,可以看见对边Siren石像的背面,像守门人一样阻塞着另一侧的出入.口。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迷途的雕像。
那座士兵像倒在前方的草地上,在建筑中段之处。若平奔了过去。
石像面朝上躺卧着,双腿伸直,两手紧贴在身侧;一条黑
色的绳索缠在石像的颈部,缠绕了数圈,另一端没入草丛内。他蹲下来检视石像,用手推碰,那是岩石的触感与重量。
不可思议感再次涌生,这重达500公斤的物体究竟是怎么被运到这里来的?难道这石士兵真的自己会走路?
就在他疑惑之际,突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声响,他赶忙起身,往右手边的窗户内转头过去,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窗帘并未拉上,他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房内的景象。
若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逆流。
房内左边墙上是血液形态的喷漆文字,Jack the Impossible,显然这是刘益民的房间,然而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房间中央的物体。
一个罩着黑披风的人背对着他悬吊在半空中,一条绳索从他的颈部窜出,另一端套在天花板的吊灯支架上;男人死气沉沉地垂着,一顶大礼帽盖在他头顶上,整颗头颅都包裹在礼帽中;长长的披风垂泻到地板,披风之外就只能看到上面绳索悬吊着的后颈,以及颈部之上前倾的礼帽。整体看来像一只吊死的蝙蝠。一把魔术手杖倒在梳妆台前的地板上,就在尸体右前方,杖头指着左边的橱柜,底端指着床脚,以45度角斜横着——这把手杖原本可能靠着梳妆台摆放,他刚刚听到的撞击声应该是手杖倒下的声音。梳妆台前翻倒着一张椅子,梳妆台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屏幕上打开的程序似乎是Word。
若平跳上前去,双手压上窗户,想要把窗户打开,但他随即发现窗户的锁已经从内扣上,不只如此,整片窗户的四个边还被黑色的条状物镶饰着,就像上了一道黑漆似的,贴得死紧。他呆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黑色的胶带。
透过清晰无比的窗玻璃可以望见房间的另一端,也就是门的内侧,同样在四个边贴满了黑胶带;他仔细视察,每一条都黏得十分密合,没有任何翘起的边角。
他倒吸了一口气,视线收回时瞥见吊死者脚边的床铺上平躺着一本英文书,当他看见作者的大名与书名时,整个人已经快要疯狂了。
若平拔腿狂奔,往来时之路跑去。当他绕过左翼建筑来到隧道口前时,正好与李劳瑞撞个正着,对方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很快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去刘益民的房间,”若平喘着气,“他出现了。”
“什么?”李劳瑞难得双眼一亮。
“似乎是自杀了。”
若平没等对方回答便径自朝左翼大门跑
藏书网去,背后李劳瑞招呼着纪思哲与莉迪亚跟上。若平进了大门,踏上走廊,右转到5号房,伸手抓住门把,发现锁上了。
背后三人在此时赶到,若平转身问纪思哲:“纪先生,请给我刘益民房间的备用钥匙。”
纪思哲手忙脚乱地从扶手袋中掏出钥匙串,拣了其中一把递给若平。
若平用钥匙开了门,握住门把,转动,然后用力往内一推,胶带撕裂声传来,门开了。
他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让室内更亮些,然后率先进入,在墙上斗大的喷漆文字仿佛就像听不见的耳语缭绕回响着。
悬吊的男人面对着他,垂下的头被大礼帽盖住上半截,只露出下唇,就像屠宰场上被吊死的猪。
若平踏上前,缓缓摘下了那顶礼帽。
帽子底下是一张紫色扭曲的脸孔,双眼凸出、舌头外伸,灵魂已被榨出躯壳。
那正是失踪的魔术师刘益民。
若平把礼帽丢到床上,绕过尸体来到窗户边。他检查了一遍窗户,锁扣扣得死紧,贴在窗框四边的黑胶带黏得很牢、很整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头那具脖子缠绕着绳索的石像孤寂地躺在草地上,他这才明白那具石像模仿的是刘益民的死亡样貌。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纪思哲盯着吊死鬼,“杀人凶手畏罪自杀?”
“似乎是。”若平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台笔记本电脑。
“这门是怎么回事?”李劳瑞打量着门板内侧,门框四边都贴有黑胶带,现在已经掉了一大半。
“这个房间的门窗都由内侧用黑胶带封死了。”若平解释了他刚刚的发现,从窗外那具石像开始,到发现胶封的密室。
“五座雕像,五名死者,看来谋杀游戏告一段落了。”李劳瑞抚着下巴说。
“床上那本书是什么?”莉迪亚指着白色床单上的小书。
若平回答:“那是美国推理作家Clayton Rawson写的短篇集《The Great Merlini》,这个案发现场应该是模仿里面最有名的一篇故事,‘From Another World’,(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个故事讲的正是被害者死于一个从内侧贴满胶带的完全密室。”
“这么说是自杀没错吧?”纪思哲道:“既然雕像都被动过了,而刘益民也现身了……”
“但他为什么要自杀?”李劳瑞插嘴,“意气风发的密室杰克在成功犯下四件不可思议的谋杀案后竟然以这种凄凉的方式退场,实在太奇怪了。”
“或许这里有答案。”若平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所有人凑过去观看。
致冰镜庄的幸运幸存者:
我是刘益民,另一个身份是密室杰克。
我希望自己给了你们永生难忘的两个夜晚,从你们发现这封遗书的那一刻起,你们将从噩梦与地狱中脱离,因为我已经完成我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段演出,是我这个魔术师退场的时候了。
从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异于常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奇异感受,你知道自己不同,你知道别人的心智模式是什么样子,而你明白自己是特殊的。
一种奇特的欲望,在心中蛰伏,随时在等待,在蔓延与燃烧,就如同人腹饥会觅食,欲望与冲动也需要被某些行动填补。
当我发现人们因未知的恐慌而惊愕时,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而我爱上了这种制造恐惧的感受。
小学时代,我的班上有一名喜欢欺负弱小的男同学,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对他产生一股恶心感。有一次在教室走廊擦身而过,我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他立刻气冲冲地推了我一把,我跌倒在地,他又踹了我一脚,并吐了口口水,才大摇大摆地走掉。我没有反击,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里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报复他。不管用什么方式,绝对不会是武力。
那天放学回家后,我到家中仓库去拿东西,正要关上库门时,发现一只黑猫站在堆积的杂物上看着我,发出低吼。
我讨厌猫,每次看到猫都有股想杀死它们的冲动。这只猫不晓得怎么跑进去的,但显然现在想出来。我本能地出手攻击它。
黑猫朝我扑来,一口咬住我的左手背,利齿渗入皮肤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兴奋,那就像是一道火焰,燃起了被抑制许久的欲望。
我一把掐住黑猫的脖子,五指渗入绵密的毛丛,它呻吟着张开了嘴,我的左手加入了右手,十指就像钳子般扣住。它翻转的绿色眼睛像溺水似的瞪着天空。
我把死猫带回房间,并从厨房找了一把切肉刀,小心翼翼地将其肢解,然后再
找一个袋子装起那些黑色的血肉。
隔天到了学校,趁着体育课四下无人之时,我溜到那男孩的座位,将猫的尸块塞进他的抽屉、书包、水壶、手提袋。我戴着手套行事,也没有被人目击。
当那个可怜的人在课堂上尖叫跌倒在地时,一颗猫头在地上翻滚着。看到他恐惧的表情,我的心底升起了笑意。
“是谁?”老师故作严肃的脸,看得出来在颤抖,“是谁放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惊喜,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并在寻找真相,但只有我掌握了他们所探寻的秘密。
而且,他们是带着恐慌在探寻。
从那时开始,以往流动、潜伏在我体内的异样情感渐渐成了形,黯淡不清的图像现出轮廓。能令人愉悦的心理感受不是说有就有,要在对的氛围、对的情境,由对的行为所制造出来。而我,渴望成为那名掌握秘密、扮演上帝的人,品评人们脸上的彷徨与无助,还有无知。他们脸上受挫、惊慌、恐慌、不可置信感越深,我便感受到我所拥有的秘密更加珍贵。我要寻求这种反差,我要收集这些弥足珍贵的体验。
制造一个呈现在人们面前的谜很容易,但要能真正引起人们关切的谜却很少见。偷了一支笔,撕掉公布栏的海报,虽然是谜团,并不足以引起骚动,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恐慌,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被残忍地谋杀了,社会大众的注意力将会转移到那具尸体身上,所有的人都会想要知道谁是凶手,尸体将成为镁光灯的焦点,而每个人都想看见那隐身在灯光背后的人的身影。
我了解到,杀人是制造恐慌之谜最快的方式,也是最有挑战性、回馈也最大的一种,但我知道以我当时的能力,没有办法遂行完美的谋杀案。我将这个想法放在心中,期待有一天能实现,并开始在脑中模拟许多想象中的杀人行动,包括行凶的方式、地点、凶器、脱逃路线、工具……这些思绪就如同流水般地洗刷我的脑际,我无时无刻思考着各种谋杀方式,构思犯罪蓝图,盼望着也许将来有一天能用得上。
经过了初高中的时期,在培养犯罪兴趣的同时,我发现了另一片迷人的天地。我偶然接触了推理小说,便一头栽进。
我尤其着迷推理小说中那些千奇百怪的犯罪手法,当我读到不可能的犯罪这个流派时,我突然惊觉到一层新的境界。
以往我所构思的杀人蓝图,仅仅只是单纯的凶杀,以及事后的脱逃,缺乏了艺术化的包装。光是死了一个人的恐慌还不够,疑虑还不够,如果这个人是死在完全不可能被杀的情况下的话,那不是加倍让人伤脑筋、加倍让人恐惧吗?这是把犯罪提升到了艺术的层次。对警方来说,能完成这种犯罪的凶手已经不是人了,简直是神!没错,就是神,只有神才能掌握所有人都无法知晓的秘密,只有神才能遂行奇迹。
领悟了这个概念之后,我开始构思更宏大的犯罪蓝图,我要开创一系列的杀人事件,而这些谋杀案全部都是奇迹,只有神才能成就的罪行,这是长远而慎密的计划,必须花很长时间准备。
首先,我将所有能弄到手的密室推理小说全读遍了,要精通不可能犯罪的艺术,必定要先洞悉诡计的精髓。同时,在我试着参透真理之际,我开始研习魔术。魔术是小说诡计的具体化,我必须拥有实务上的技术,而不只是理论。苦练魔术,是实质上的操作。小说让我吸收理论,魔术则是实作。另外,关于扒手技巧、开锁绝活等技术,我也用尽办法学习,这可是向大魔术师侦探Merlini
看齐啊!至于我是透过什么管道学习这些技术,我不需要透露,重点是我花了数年时间,终于打下犯罪之路的基础。
我知道成就伟大事业的日子即将到来,我必须开始拟定详细的计划。
关于作案的模式,我有了腹案,每一名被害者都毫无关联,尽量挑选独自居住、不易被人目击的地点。而每一次的案件都是在不可能的状况下所完成的,案发现场将模仿著名的推理小说场景。我打算将被模仿的作品放在现场,当作线索。至于犯案的手法,以不重复模仿对象的手法为原则,但必须要容易实行。接下来就要花时间择定被害对象,再根据现场的细节决定犯罪方法。我先定下三件案件的蓝图,并于去年一月开始实行,情况非常顺利。
关于这三件案子的犯案手法,我毋须在此公布,魔术师的秘密只有魔术师才能知道,我只能说,冰镜庄的案件比起这三件案子的手法,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三案的犯罪方法既不复杂也不困难。事实上,其中两件的
99lib?解答就在警方及网络上提出的可能解答猜测之中,由于这件事并非重点,我不再赘述。
第一案爆发 4e4b." >之后,我成天追踪着新闻报导,看到报导中警方并没有特别强调“密室”犯罪而感到些许失望,也许警方因为某些顾虑而决定不将此要素公开,而报纸报导的版面也不大,看起来只是一件普通的枪杀案罢了。不过,想起之后的案件会引起的轩然大波,我就越发兴奋。
果然,随着第二案、第三案的爆发,许多事再也掩盖不住了,不但密室的犯案状况被公布,现场留下的书本与凶手签名也引起了恐慌与讨论;连续杀人魔的出现让社会大众陷入惊惶。Jack the Impossible的名号占据各大报纸头版,我边读着,边满意地窃笑,看到警方与检方接受访问时的神情,我的狂喜到了极限,凶手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但却没有人看见。
当我出外购物时,听见人们谈论着Jack the Impossible凶杀案,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同样地,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就站在他们身边。美国著名的连续杀人魔Son of Sam在邮局工作,他被捕后曾描述自己在邮局听见人们当着他的面恐慌地谈论他的罪行,但没有人知道这位在窗口之后一脸温和的男子就是震惊全美的冷血杀人魔。我体验到相同的感觉。
追踪新闻与网络的讨论,关于密室的部分真的是把警方难倒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碰上真正的密室杀人案。密室杀人案在国外的犯罪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不过在台湾几乎没有,也因此警方破天荒头一遭向推理小说迷寻求协助。躲在幕后的我,还上网提供了几个错误的答案,尽情享受当神的乐趣。
用杀人来制造奇迹,奇迹让我成为神。
正当我着手策划第四件凶杀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我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如果情况允许,用死亡来制造奇迹也是我曾考虑过的。不过,当得知自己命不长久之际,我的内心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之前的三件罪案都还不足以带给我终极的满足,不可思议的犯罪艺术品仍在琢磨中,我要完成更好的画作,制造更大的奇迹;超越前三次犯罪的杀人方法的愿望,在脑中酝酿已久,我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它们全数发挥展现呢?
就在这段期间,因为顾震川之故我认识了纪思哲,他提及冰镜庄的聚会,我立刻明白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如果要在短时间内连续杀人,一定会很快被警方掌握行踪,唯有在警方无法介入的封闭场所才能连续遂行我的犯罪艺术。如果能在冰镜庄下手,那一切将趋于完美,我不但可以“发表”我最后的几部作品,也可以在犯案期间不为警方所扰,而这最后的几个奇迹更是能交织成绚烂的大奇迹,为我的最后魔术留下更戏剧性的火花。
知道聚会的事之后,我便开始策划整件事,将原本的构想进行调整,使之可以顺利在冰镜庄呈现。
来到冰镜庄之后,我很讶异地知道来了位颇有名气的侦探——林若平,而从他口中得知他曾参与先前的三件密室凶杀案调查,不过显然最后没有结果。多了一位具挑战性的挑战者,让我越发期待,也许他会是比警方还棘手的对象;你们能明白那种将自己自信满满的谜题抛出给权威对手的兴奋吗?我便是沉溺在这种享受中。
随着受害者一一死亡,恐惧与不安逐渐上升,一开始得知纪思哲找林若平来是因为他收到了另一名罪犯Hermes的偷窃预告函,原本有些担忧这聪明的罪犯会影响我的计划,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因为他的介入而让我的计划因此受创,那便证明我的能力不够。一想到这也是一种挑战,更提升我的兴奋感。可惜Hermes完全没有动静,完成偷窃后便默不作声,如果他早离开了冰镜庄而没有留下来欣赏好戏,我只能说真是一大遗憾。
迄今所发生的四件凶杀案,你们应该都感受到其强大的不可思议性了。在梁小音一案我还特地把你们移动到展览馆,让你们一步出展览馆便能目睹到壮丽的杀人奇景,这种欣赏艺术的情怀,恐怕只有我才能品味吧。
也许要能解释我所制造的奇迹实在是太困难了,我想起Douglas G.Greene为John Dick son Cart写的传记《The Man Who Explained Miracles》(解释奇迹的人),这个人只会是我自己,但我不会对你们透露奇迹的秘密,正如同魔术师不会泄漏戏法的底牌,在冰镜庄所发生的一连串的谜,包括萧沛琦的尸体如何从密闭的蜡像馆中消失、顾震川如何在无人能出入的展览厅遭到枪杀、徐于姗的尸体如何进入遭监视的密室、梁小音如何被人力无法举起的石像压毙、冰镜庄内的石像为何会自己走动、我在礼拜五晚上所呈现的手机空移是如何完成……这些奥秘,还不是全部的谜,因为这个被胶带密封的完全密室,也就是我的死亡之谜,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后一道挑战。以死亡所换来的奇迹,是最佳的落幕。
答案将由你们自己去寻找,我会保持沉默,我知道一切的秘密,这让我得以继续维持神的地位。
伤透脑筋吧!我送上来自地狱的祝福。
Jack the Impossible
“不折不扣的疯子。”在看完这封充满恶意的遗书后,纪思哲这么说道。
“我倒觉得挺有趣的,”李劳瑞推了推眼镜,“这种妄想成为神的异常心理解释了这些看似荒谬且无必要的奇迹。在这些幻象背后是一个想掌握一切秘密并制造血腥艺术的异样心灵。罪案越不可解,对他而言挑战所带来的兴奋就越高。”
“我不明白的是,”莉迪亚冷冷地说,“他最后那段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个胶带密室是最后的谜题,有什么谜可言?”
“这正是问题所在,”若平看了一眼那具脸孔发紫的尸体,“李劳瑞先生,你能协助我把尸体解下来吗?”
若平把那张翻倒的椅子扶正,踩了上去。他与李劳瑞花了一点时间解开缠在灯架上的绳索,然后把尸体放到地上。
仔细一看,尸体的眼睛还有口鼻四周漫布着红色小斑点。他把尸体半翻转过来,发现后颈处有勒痕,就在往上悬吊的绳索下方。他把刘益民的双手袖管拉起,两手腕处有瘀青痕迹。
“他死了多久?”纪思哲问。
“不清楚,不过我猜是超过一小时了吧?对了,我们早上到底昏迷了多久?”若平问道。
“1小时20分。”莉迪亚看了一眼手表。
“那么在我们昏迷之后没多久,刘益民应该就被杀了。”
“被杀?”纪思哲惊呼,“他不是自杀吗?”
“很遗憾,这个人不是自杀,他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
“可是,”李劳瑞用手指碰了碰镜框,“这个房间可是完全的密室啊,凶手是怎么逃出去的?”
“我不知道,这就是那封遗书所说的最后的奇迹了。”
一阵沉默。
“若平,”女孩打破沉寂,“你怎么知道他是被谋杀的?”
他吞了口口水,用手指着死者后颈的勒痕,“如果只是单纯的上吊自杀,那么应该只有颈部前侧会有勒痕,而且后侧勒痕会比两侧要来得高,这才符合吊死时的绳索延伸方向;但这具尸体的后颈却有勒痕,很明显地是有一圈绕行颈部一圈的水平勒痕,这只有是遭勒杀才有可能产生。另外,一般吊死的尸体眼睛是不会出现溢血点的,可是这具尸体却有。还有,他的手腕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这相当可疑。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知道他是被杀的,就是那顶大礼帽。”若平眼神投向床上的黑色帽子。
“怎么说?”纪思哲露出困惑的表情。
“刘益民不可能是戴上礼帽后才套上绳圈上吊,因为绳圈根本穿不过礼帽,这说明了是刘益民吊死后,有人才把礼帽戴到他头上去的;当然有可能是他套上绳圈、踩上椅子后,才把礼帽戴上,再踢掉椅子吊死。但我不明白何必为了一顶礼帽如此大费周章。”
“但如果是谋杀,”纪思哲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那封遗书——”
“当然是伪造的,不过我猜里面所说的事都是真的吧。对密室杰克而言,他刚好借此机会坦承他的心路历程,我想内容没有伪造的必要,因为并没有提到解开奇迹的关键。可以确定的是,那封信不是出自刘益民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密室杰克还活着?”老人大叫,“那他到底在哪里?”
“任何地方,包括我们之中。”
第八章 最后的线索
他们把刘益民的尸体留在房间内,拉了张床单盖住。若平另外也拿了条棉被,拿到广场上去盖住梁小音的尸体。他把案发现场的笔记本电脑关机,收掉电源线,然后带出房间。他们离开之前仔细搜了整个房间,没有密道,没有暗门。一行人沮丧地回到交谊厅。
那台笔记本电脑没人见过,没有人知道是谁的,也无人能确定那台电脑到底是不是刘益民的。根本没有人知道刘益民到底有没有带笔记本电脑来。若平在交谊厅找到插座,插上插头,重新将电脑开机。
其他人则默不作声地坐着。女孩坐在他身边,偶尔投给他好奇的眼光,不过大部分时间则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纪思哲把轮椅滑到角落,一语不发;李劳瑞走过琴盖紧闭的钢琴,打量着塞满着书、毫无空隙的书架。
进入操作系统之后,若平发现电脑里的内容出奇地干净与单纯,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或私人档案,除了那封遗书放在桌面之外,整台电脑没有任何个人风格,就像是刚重装一样。
“有找到什么吗?”莉迪亚突然问。
“没有,干干净净。我想这更证明了他杀理论。这台电脑不可能是刘益民的,如果是他自己的,不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凶手一定是弄不到刘益民的电脑,才会另外准备一台。”
“这么一来,只是更加确定刘益民是被谋杀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根本于事无补嘛。”
“很遗憾是这样。”
然后,他低头陷入沉思,把那封遗书又看了一遍。莉迪亚沉默不语,似乎也掉入自己的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思哲的声音穿越寂静切了过来,“我想我们应该用午餐了,但发生了早上的迷药事件,让我有点担心食物的状况。”
若平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答道:“如果凶手要下毒杀死我们,他早就这么做了。不,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如遗书所言,游戏已经结束了。就算遗书是假的,刘益民也应该是最后一名牺牲者。”
“你确定?”
“用我的命来赌,”若平摊摊手,“如果不对的话,吃了食物马上就知道结果。”
“好吧,可是我们没做饭的人手了。”
“我来。”莉迪亚立刻站起身子。
“那就麻烦你了。”
女孩与纪思哲回厨房后,若平关掉电脑,双眼一阵酸涩。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厨房传来李劳瑞说话的声音,大概是要帮忙做饭吧。若平视线在此时不经意地接触到了墙边的钢琴。
琴盖是盖上的,琴边的地板干干净净,再过去是靠墙的书柜,每一层的书排得密实,相当整齐。整洁的交谊厅,有条不紊的交谊厅,的确如梁小音所说反映了主人有洁癖的性格。
他又看了那架钢琴及地板一眼,然后离开了客厅。
(密室杰克的独白)
告一段落……暂时告一段落了。
最后一个奇迹真是我的得意之作,简直是在极度的风险下完成的。幸好事前的计算与演练都十分充足,没有出差错。我成功地制造了被胶带封住的完全密室。如果John Di Carr地下有知,应该会想颁给我一个特大号的奖章吧。
在伪造的遗书中,我表达了我真实的心情,当撰写这些心路历程时,心中有难掩的兴奋,因为我头一次披露这不为人知的心情……
我知道刘益民死于谋杀的这
个事实应该骗不过林若平,这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当他们知道刘益民是死于谋杀时,应该又是被投了一记震撼弹,又是一桩奇迹,奇迹……
林若平是不是开始怀疑凶手就在他身边了呢?这是再合理不过的怀疑。我要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等着他当面拆下我的面具。不过,我怀疑他是否办得到……
午餐仍然是那些速成的食物,但在这个时刻,尝起来有股美味的感动。用过餐后,一阵睡意弥漫在空气中,却没有人独自回房午睡。虽然危机警报看似解除,但独处这件事似乎还是让人敬而远之。最后李劳瑞建议由他站岗,让其他人得以在交谊厅稍微小睡片刻。
他们照做了。若平在早上的老地方坐下,女孩没有犹豫也在他身边坐下。不久后便一同进入梦乡。不过老实说,他睡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七上”是因为他怕自己睡到一半身子往她那边倒过去,“八下”则是暗地里期待她会倒过来。
但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往相反的方向倒去。
时间来到下午4点半,若平揉揉双眼,在沙发中坐正身子;他伸了个懒腰,望见李劳瑞在门边,坐在早上若平坐过的地方看书。对方微笑对他点头。
若平感到精神完全恢复了,他对李劳瑞点头,瞬间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他站起来,离开了温柔乡。
“你要去哪里?”女孩朦胧的声音问。
“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若平犹豫了一下。
“反正我也没事。”女孩顺顺头发,站了起来,“走吧。”
“好吧。”
他们两人走过持续微笑的李劳瑞,来到了外头的广场,白雾飘荡着,空气中弥漫着冷意。
“我想要按照案发顺序查看每个现场,”若平说,“我们先到蜡像馆。”
两人避开广场上梁小音的尸体,进入展览馆,搭电梯上二楼。
再次来到阴森森的人形丛林,他直接走向那具敞开的紫色棺木。
“不可能的谋杀之一,”他喃喃说,“尸体从棺木消失。从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这段期间,没有人能突破一楼的人群将尸体带走;而经过彻底的搜查后,尸体也不在二楼或三楼,整个过程也没有人能使用电梯。问题:怎么办到的?”
“又回到老问题了,”莉迪亚的两手交叉在胸前,轻轻将垂落右脸颊的发丝甩到肩后,“尸体一定被藏起来,而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蜡像!”
“可是我们检查过这些蜡像了,全部都没有可疑之处。”
女孩歪着头思索,“要不然就是,你所看到的萧沛琦尸体是假的,那可能是气球做成的人偶,后来再被弄破。”
“不可能,我亲自检查过尸体,那是货真价实的死尸。”
“会不会只有尸块啊?比如说只有上半身或头部是人体……”
“那尸块也应该要留在二楼啊!不可能消失不见。而且,凶手要怎么移动尸块?如果凶手人在二楼,那么就又衍生出凶手如何逃离密室的问题。如果凶手人在
.
一楼——那代表密室杰克是一楼聚集的人的其中之一——那他要怎么操作二楼的尸块让其消失?况且,就算我只有检查尸体的上半身,但那可是硬邦邦的物体,不是随便气球之类的东西可以蒙混过去的,那是有一定硬度的实体,不容易移动及藏匿。”
女孩高举双手,“好,我投降,辩论第一场,林若平获胜,结论是没有答案。”
“呃,我可没有要你当辩方啊。”
“这样才能刺激你思考,我不介意。”
若平耸耸肩,“那我们到一楼去吧。”
两人来到空荡荡的大厅,若平开始回想礼拜六凌晨的场景,顾震川被杀的经过。
“不可能的谋杀之二,”他说,“死者独自一人在大厅中,没有人从楼上下来,也没有人从大门进入,但被害者却遭近距离枪杀。问题:凶手怎么办到的?辩方请质询。”
“收到。我想有没有可能是用事先设置好的杀人机关?自动手枪发射装置之类的,只要被害者一触动就会自动发射。”
“这样凶枪一定会留在现场,可是我们没找到枪。”
“还是……远距离射击?”
“从二楼或三楼朝一楼射击吗?这完全不可能。而且从伤口有烧焦痕迹来看,这绝对是近距离射击。”
“如果凶手事先躲在一楼……”
“我们找过了,没地方可躲啊!”
“好吧,质问到此结束,答案一样无解。”
若平心中涌生一股无力感,“接下来到三楼去。”
最荒芜的展览馆三楼跟蜡像馆一楼一样死气沉沉,盖着帆布的尸体仍躺卧在圆桌之上,不动的身形反而越让人不安,仿佛底下的人体随时会站起来似的。
若平感觉到有人正拉扯着他的手肘,他转头一看,莉迪亚右手扯着他的衣袖,脸色十分阴沉。
“我们非得要来这里吗?”她问。
“抱歉,我只是想再看一下现场,马上就走了。”
不可能的谋杀之三,他在心中嘀咕,空无一人的楼层内竟然出现一具尸体,在关键的时间内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出密室。问题:尸体怎么出现在里面的?
他们今天凌晨针对这点有很多讨论,但没有结果。
“走吧。”他对女孩说。后者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们进了电梯,下了两层楼,穿越展览厅,来到外面的广场。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夜幕已有一脚踩上大地,云雾散去了一些。
若平盯视着地面上那具被单覆盖的躯体,喃喃地说:“不可能的谋杀之四,被害者死于人力无法抬起的石像之重击。问题:这如何可能?”
莉迪亚没说话,显然是思及梁小音那凄惨的死状,情绪无法平静下来。
“李劳瑞说这个谜有双重的不可能性,一个是石像如何被击断,一个是石像如何被抬起。但也有可能问题是单纯的,即,失去知觉的梁小音被放在石像旁边,当石像断裂倒塌之际压毙了底下的人,如此一来,谜题便只有一个:如何只靠人力让石像断裂?”
“这简直无法想象,”女孩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一个女孩子非得承受这些命案中最凄惨的死法?”
“女性的柔弱反而容易激起杀人魔凌虐的欲望。”
她摇摇头,“除非她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过,其他死者难道就有?”
“如果这些命案只是单纯享乐型杀人下的牺牲品,那么他们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走吧,在晚饭前结束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正是刘益民的房间,魔术师的尸体仍被床单盖着,房里一片死寂,一种异样的诡谲像看不见的网子张铺在空气中。若平站在床边,梭巡着四周,视线先是停在墙上的喷漆文字,然后回到尸体上,再移到一旁的魔术手杖。他突然想起早先发现尸体时,他就是因为听见房内有重击声,才会从外面往窗内窥看。地上掉落的物品只有翻倒的椅子和手杖,椅子不可能在那时被上吊的人踢倒,因为刘益民已经死一段时间了,那么就只剩下手杖。这根手杖大概是靠在梳妆台边,然后刚好在当时倒了下来。
他突然注意到,手杖在地上躺卧的方向好像跟他发现尸体时不太一样,他从窗户往内望时,手杖是呈45度角往橱柜那一面倾斜,也就是杖头指着橱柜,尾端指着床脚;而稍后他们进来时,手杖是笔直地躺卧,头指向房门,尾端指向窗户。
他应该没有记错,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确没有密道,”女孩的声音让他回神,“再怎么看都不像有。”
他望见她贴靠着床边的墙壁在搜索。虽然他们先前已经一起搜过了,但显然女孩不死心地继续探查。
“不可能的谋杀之五,”若平说,“被害者死于被胶带密封的完全密室,现场没有密道暗门,门窗边缘贴满胶带……问题:凶手如何逃出?”
“窗户是从内锁上的,对吧?”她问。
“嗯,锁扣扣上了。”
“但门闩是开的?”
“对,否则的话就得破门而入了。”
“那胶带会不会是一种心理错觉?”她指着门框上四边半贴住的黑胶带,“其实凶手在门上四边贴上胶带后,就直接出房间关上门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里面没有贴牢,只是因为现场放着那本胶带密室的书,再加上我们看到门后贴满胶带,才会直觉认为胶带应该是贴牢的。”
“可是——”
“早上进来这房间时,开门的是你吧?”
“是没错,但——”
“你开门时有感受到胶带的阻力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特别感觉到,但——”
“那就对了不是吗?根本没贴牢,就这么简单。”
若平看着她那张得意扬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用任何可能想得到的温柔方式来反击她的攻势,但他还是暂时稳住脱缰的感性。
“很遗憾,你说的解答还是不可能成立,因为我们进房之前,我很清楚地从窗户看见这扇门的内侧,四条胶带是平整地贴在门与门框之间的,这点我敢发誓,因为我有特别留意。另外,胶带是很容易松掉的,尤其是贴在这种木质门框上,那种胶带根本黏不牢,开门时感受不到阻力是正常的。再怎么说,我都不相?99lib?信密室杰克会用这种一眼就被看穿的心理盲点来制造密室,一点都没有让人拍案叫绝的感受啊。”
女孩耸耸肩,“我没异议,可是从刚刚到现在,你好像一直在帮凶手脱困,这不是自找麻烦?”
“唉,这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这名凶手聪明得很,谜题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破解的。”
“是啊……”女孩盯着地上的尸体。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刘益民身上那件披风……这次来冰镜庄好像没看过?”
若平沉默半晌。“你说得对,这披风是第一次出现。”
“不过魔术师穿着披风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之前怎么没看他穿过?”
……披风?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什么,但那道光稍纵即逝。
“那么,也差不多可以离开这里了吧。”女孩缓步往门口走去。
若平知道与尸体共处一室的感觉相当不舒服,他马上点了点头,说:“我们走。”
穿越走廊来到广场上,天已经几乎全黑了,只有左右翼建筑的大门处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幽暗的冰镜庄,黄色的光与挂在天际的月亮遥相呼应着。
若平在月神像基座附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就如同刘益民遗书中所说的,除了那五件凶杀外,还存在着其它不可解的谜团,例如会走动的石像,还有……”
“我还想到其他的。”女孩接腔。
“哦?”
“例如,刘益民消失的这段期间,他人到底躲在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这应该是魔术师的隐身术吧,或者是消失术。”
“你刚刚说到会走动的石像?”
若平盯着基座周边的四道雕像印痕,以及印痕延伸出来的脚印,“这些石像能走路真是不可思议,还有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石像装饰成死者的样貌,石像的移动及装饰,难道都没有理由?”
“断裂的月神像,”女孩说,“才是最怪异的吧,那就好像从月亮降下了一道愤怒的闪电将石像劈裂……”女孩边说着,边抬头望向展览馆上空的那轮弯月。
若平不自觉地也跟着仰首凝望。
点点星群缀饰夜空,围绕着微笑的月。他心中突然有种感触,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留,柔美娇羞的月用她的眼神轻触着他,让他的心中荡漾着无以言喻的浪漫。如果这里没有谋杀案,站在他身旁的人还会是她吗?
“月亮很美吧?”女孩说,“以前小时候总听人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可是我在纽约看了那么多年的月亮,还不是跟在台湾看的一样!”
“月亮本来就不可能不一样,那句话要表达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他看着明月的双眼陡然一僵。
“嗯?”
若平没说话,他定定地凝视着那黄色的光晕,一瞬间突然呼吸困难,身子开始剧烈抖动。
女孩注意到不对劲,转过头来,一脸关切,“你怎么了?还好吧?”
“我……没事,”若平对她抛了个虚弱的微笑,“我突然想到一些事,你让我静一下,我马上回来。”
莉迪亚一脸困惑,不过她没多说,沉默了下来。
若平走到一旁,盯着那基座,此刻他的脑袋就像滚烫的热水沸腾着,他握紧双拳,身子又颤抖起来。
五件谋杀案的画面一一浮现,借着刚刚与女孩的重新探索,他能很快地唤
起凶案的记忆,五名死者及五个案发现场如跑马灯在他的脑中轮转,一轮又一轮,一圈又一圈;接着,其它的画面也加入轮转,形成一个令人目不暇给的万花筒。
万花筒的图样起先让人眼花缭乱,但逐渐地,他看穿了隐藏在华丽外衣底下的基本轮廓,即使外观持续变化,灵魂却是不变的,看似纷乱的图像仍有其基本式样,黑暗逐渐崩解了。
“莉迪亚。”若平缓慢地说。
“嗯?”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喔,好。”她仍没多问。
若平快步离开广场。
当他再度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矿泉水瓶以及一支手电筒。女孩站在左翼建筑门边等他。
“你究竟要干嘛?”她不解地问。
“跟我来。”
他疾步往右翼底部而去,来到那座持着长剑的士兵雕像前。若平盯视着那具腰挂长剑鞘的石像,然后把手电筒递给女孩。
“帮我照着那把剑鞘。”他说。
接着他打开第一个水瓶,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入鞘口,在这静谧的时刻,只有水流声在黑夜中祟动,手电筒的灯光映照出面无表情的两个人,而不远处就躺着一具头颅碎裂的尸体;以月神的角度从上望下,的确是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水瓶空了,若平打开第二瓶,再次注水,这次才倒了不到二分之一,水便从鞘口溢了出来,看来整枝剑鞘已经注满水了。
若平盯着剑鞘半晌,扭紧水瓶瓶盖,然后说:“好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你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女孩晃着手电筒,“还是你本来就喜欢玩水?”
“我不喜欢玩水……我问你一个问题。”
女孩默默地打量着他,“问吧。”
“你知道月亮的别称吗?”
“别称?什么意思?月球吗?”
“呃,我指的是一些文雅的别称。比如说,在中文里有一些借代的用法,像是‘玉盘’、‘宝镜’、‘团扇’……都是指月亮。”
“抱歉,我中文很差,别忘了我是在纽约长大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在月亮的别称中,其中一个就是‘冰镜’。”
“冰镜?”她睁大了双眼。
“没错,从字面上的意思而言,如冰一样皎洁的镜子,自然是指月亮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冰镜庄也可以称为月之庄或月亮庄。”
“不过,这件事跟你刚刚做的事有什么关联?我不懂。”
“关联可大了,”若平抬头看了一眼月神,“这解释了这里所发生的所有奇迹。”
莉迪亚饶富兴味地打量他半晌,才开口说:“我猜,你现在没有兴致告诉我吧?”
“暂时先不提,我还有事情要
.确认。先回去准备晚餐吧。”
“好。”她爽快地回答。
之后,莉迪亚迅速地回厨房准备晚餐,若平拿了手电筒,在广场晃荡。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往左翼后部走去。
若平看了女妖石像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攀爬上石像,跳到另一边。
他打开手电筒,来到人马兽前,将灯光打向石雕,然后弯下身来。他发现人马兽前脚与后脚形成的两条圆柱上皆有双线的凹槽,是由两个上下并叠的轮状体组合而成,这两个轮状体并不是石头的材质,只是外观刻意做得很像;用手一拨,轮子转动了起来。
他紧抿着唇,站了起来,向后走,来到立正士兵躺卧的草地。他蹲下来,将灯光打向石像颈部。绳索仍缠在那里,他再度伸手触摸,这才发现士兵的头部似乎也是一个类似的双重轮状体,上下两个凹槽轨迹由颈前跟颈后绕着头部,而绳索是贴在凹槽中。
刚到冰镜庄的时候完全没有仔细检查这些石像,谁会想得到有这些玄机?
他低头沉思半晌,然后慢慢踱回右翼房。
稍后,一群人又聚集在餐厅,在沉默中用餐。
在晚餐接近尾声之时,若平放下筷子,环视众人说:“呃,我有点事想请大家配合一下,等下9点的时候请到展览馆一楼集合,好吗?”
“要做什么?”纪思哲也停下手中的筷子,问。
“我对这件案子有一些想法,想跟你们分享一下。”
“你该不会知道真相了吧?”李劳瑞亮着双眼。
“到时候再说,总之记得时间。”
他没再多解释,其他人也就没再多问。
莉迪亚在厨房料理善后之时,若平到交谊厅拿了刘益民留下的笔记本电脑,然后离开。走之前瞥见纪思哲与李劳瑞两人进入交谊厅。
他拿着电脑来到左翼建筑,经过4号房时试了试门把,是锁上的,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了插座插上电源,打开电脑。
他埋首屏幕两个小时。
晚上9点整,冰镜庄谋杀案幸存的四个人聚集在展览馆大厅,他们围着圆桌而坐,除了若平之外的三人坐得比较集中,面向玻璃展览柜,背向电梯;若平则坐在他们对面,笔记本电脑摆在眼前。
若平在开口之前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纪思哲一脸严肃,十指交握,山羊胡子显得僵直;李劳瑞的金边眼镜仍旧闪闪发亮,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莉迪亚亮着双眼,嘴唇紧抿,乌黑的发丝映着光泽。一股无形的凝重气氛浮了上来。
“若平,”纪思哲率先开口,“你真的只是单纯要解释你对这件案子的想法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事实上,我要做的事是完成你交付给我的委托。”
“委托?难道……”
若平点点头,“我要告诉你们冰镜庄杀人事件的真相。”
“真有趣,”李劳瑞微笑,“你知道这些奇迹背后的真相了?”
“我知道这里每一件怪事背后的解释,我现在能解释这里的所有奇迹。”
“包括,”李劳瑞持续微笑,“凶手的身份?”
“包括,”若平静静地回答,“凶手的身份。”
(密室杰克的独白)
林若平已经知道真相了!不过,还没听他解释之前,不能确定他是否推论正确。
稍早当他说要集合所有人时,我心中的兴奋感沸腾起来,坐在我身旁的另外两人也躁动不安。
“你知道凶手是谁,”其中一人说,“那凶手在哪里?”
林若平说:“凶手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听到另一人倒抽了一口气。
“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没错。”
“到底是谁?”
“我会慢慢告诉你们。”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感。
来吧!看你是否能当场揭穿我的奇迹以及我的面具,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这件案子,”林若平继续说,“是我侦探生涯以来最棘手的一件,因为我从来没有遇过一名这么妄想成为神的凶手,这种超乎常人的欲望,以及奇特的艺术品味与坚持,才会造就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命案。当我了解到凶手是如何创下这些奇迹之后,我简直不敢置信有人能为犯罪做到这种地步。这个人不只是个艺术家,也是魔术师,更是冒险家。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他的大胆与勇气真是让我佩服……”
“别吊我们胃口了,你快宣布真相吧!”
“好,”林若平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的话,那我们就开始进行解谜。”
我的心底升起了微笑,等待着他来解释奇迹。
第九章 冰镜幻影
“整个案子的梗概,”若平对着听众说,“你们都相当清楚,我想也不用再细述了。杀人的动机以及犯案缘由,在密室杰克的遗书中都陈述得很明白了。他是一名以制造不可能犯罪为人生目的的享乐型杀人狂,因为这种性质的犯罪,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制造神迹的运动,符合他的价值哲学与艺术偏好。而他在死前想要创造终极的神迹,留下最后的代表作。他得知了冰镜庄将有一场聚会,于是选择此处作为他的杀人舞台,连续杀了五人。也许有些人只关心如何逮到凶手,而不是凶手杀人的方法;但既然奇迹是杀人罪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我们也都牵扯其中,我认为有必要将所有不明白的事件解释清楚,而不只是公布凶手的名字。基于此,在底下的叙述中,只要跟谜团有关的细节,我都会循序渐进将它们摊开在你们眼前。”
他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每个人都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好,开场白到此结束。首先,我们来看看冰镜庄中到底有哪些谜题待解。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的谜团能区分成两类: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冰镜庄中的凶杀性质谜团,如我们所见,总共有五件。
“第一,萧沛琦命案:尸体从被监视的蜡像馆消失;第二,顾震川命案:死者被近距离枪杀于被监视的密室之内;第三,徐于姗命案:被监视的密室中出现一具尸体;第四,梁小音命案:死者被非人力的力量杀死;第五,刘益民命案:死者死于胶带构成的完全密室。”
“除了第四案之外,其它四件密室命案的共同点是可以排除密道暗门的可能性,以及尸体伪装或影像错觉,因此这些案子乍看之下完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答。事实上这五件案子的最大共同特征就是‘不可能性’。”
“除了这五个凶杀谜团之外,同时还存在着一些与谋杀没有直接关联的大小型谜团,这些是属于非凶杀性质的谜团。我把它们整理如下。”
“第一,关于雕像。每次凶案之后便有一座雕像移动,在没有机器或车辆的辅助之下要如何移动这些重物?雕像为何必须被移动?雕像为何要被装饰成死者死状?”
“第二,关于物品。第一件命案发生之后,冰镜庄内陆续发生物品失窃、增加或移动的怪事,总计有(1)第一件命案之后,众人房间遭洗劫,行李、卫浴用品被窃;(2)第二件命案之后,我房内的纸笔被窃;(3)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于隔天早上又神奇地出现;(4)在我们被下药昏迷之前,交谊厅的钢琴盖是打开的,因为李劳瑞正是在弹奏途中昏迷的,而当时纪先生因为惊慌而将正在读的书丢在地板上。但当我们发现刘益民的尸体后,再度回到交谊厅时,不但钢琴盖被盖了回去,地上的书也被塞回书架……以上这些窃取、增补或移动物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关于藏匿。萧沛琦的尸体消失到哪里去了?刘益民现身前究竟躲在哪里?”
“第四,关于手机魔术。密室杰克的遗书中强调了这件事,这个魔术到底是如何完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五,关于隧道。隧道崩塌时的爆炸声为何没有传到展览馆楼上?还有,凶手如何准确计算崩塌的范围?”
若平又停顿下来,拿起早先从厨房拿出的矿泉水瓶,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这两系列主要的谜团——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经过两相对照之后,便隐藏着冰镜庄杀人事件的真相。目前为止,我这样的整理还清楚吗?”
“我还真是一头雾水,”纪思哲说,“凶杀性质的谜团我们老早就知道了,现在你又整理出非凶杀的谜团,让整件事更扑朔迷离……也许有些问题是你想得太复杂了?例如,雕像的移动或许是凶手纯粹要炫耀不可能的奇迹吧?背后没有什么太深的理由。而装饰雕像也可能只是满足变态心理的行为。”
“不,”若平说,“制造奇迹或许是理由之一,但还有其他理由。我就再说白一点好了,雕像这件事对凶手来说非常重要,重点不是雕像要如何被移动,而是雕像‘被移动到哪里’。”
“雕像被移动的位置吗?”李劳瑞说。
“没错,我打个比方,这些雕像就好像西洋棋盘上的棋子,每一座雕像的移动都是一步棋,加起来构成了完美的攻击与防御。”
“这真是玄之又玄、难以想象。”纪思哲纠结着一张脸,“它们被装饰成死尸的样子也无法理解,再怎么看都是疯子的行径。”
“凶手有个很重要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把雕像打扮成死者的样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其中一件凶杀案的犯罪手法就会穿帮。”若平没等其他人响应,快速继续说,“至于第二点提到的物品出现与遗失,我一开始怀疑跟Hermes有关,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全是出自密室杰克的手笔,他有不得不进行这些怪异行为的理由。”
“关于物品的失窃,听起来好像还可以解释,因为是一种犯罪行为,”李劳瑞说,“不过我想不出多添一个玻璃杯有什么意义?好像变成慈善事业。”
“那是因为凶手别无选择,他‘不得不’多放一个玻璃杯。”
“够了!”莉迪亚高声道,“若平,你不要再卖关子了!清楚地把整个真相说出来!不要东一点西一点地扯!”
“真抱歉,”若平说,“因为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切入……好,我们就从非凶杀性质谜团的第四点开始。”
他面前的三个人神色有点茫然,好像已经忘记第四个谜团的内容是什么。
“我们知道凶手为了在短时间内连续大量杀人,势必得阻断冰镜庄对外的实质联络与抽象联络方式;在实质联络方面,他炸塌了隧道,让我们无法离开;抽象联络方面,唯一的对外联络方式只有手机,而大多数人的手机都被窃走了,仅存的两支手机在手机魔术之后便无法使用。很明显地,凶手知道仅仅盗走行李并没有办法窃走所有的手机,因此又多设计了一道防线,借由手机魔术来让仅存的手机失去联络功能,这便是礼拜五晚上手机魔术的真正目的。”
“可是刘益民后来也被杀了,”莉迪亚打断他,“照你这样说,他跟密室杰克是共犯关系啰?”
“刘益民在本案中的角色很微妙,不,他不是共犯,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真正的凶手彻底利用罢了。他不知道手机魔术背后的用意,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表演一场单纯的魔术。关于刘益民在失踪后去了哪里,以及他之后怎么被利用,这点暂且不谈,我们先来看看手机瞬移魔术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你们还记得整个魔术的过程吗?”
“我来帮你们复习一遍。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刘益民将两支手机立在桌沿,然后走到餐具柜,拉开抽屉,这时里面是空无一物的;接着他再回到桌边坐下,用一条丝巾罩住手机,一手往丝巾猛抓,手机突然像蒸发般消失,他再回到餐具柜,拉开抽屉,手机出现在里头。一切看似不可思议。”
“很多人或许会这么想:当刘益民猛拍丝巾时,他借机将手机藏入袖口或衣服内的暗袋,然后拉开抽屉时再偷偷将手机放入。但我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一开始就猜测他可能会用这种手法,所以特别注意他双手的细节动作。当刘益民第二次打开抽屉时,他绝不可能在那时才将手机放入。”
“如果是这样,”李劳瑞用右手食指与拇指抚着下巴,“那到底还有什么可能性?”
“最简单的物理法则:同一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处。如果这种状况发生的话,那它们一定不是同一个物体。”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抽屉中出现的两支手机,并不是原来的那两支手机,也就是说,魔术表演中一共出现了四支手机。”
“但第一次打开抽屉时是空的啊!”莉迪亚道。
“没错,的确是空的,重点就在于为什么第二次拉开抽屉时,抽屉不是空的。这是整个魔术的关键。”若平停了下来,扫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喉咙,“我曾经看过一本魔术道具书,那是一本长方形的册子,当表演者第一次快速翻阅册子时,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整本册子是空白的;但是当表演者再次翻阅册子时,页面闪现的竟然是黑白的图案;第三次翻阅时,原本的黑白图案变成了彩色图案。连续三次的翻阅,内容从无到有。你们能想得出这个把戏的谜底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李劳瑞说:“那本册子可能有三种页面,但我想不出要怎么顺当地交替。”
“你说对了,事实上,这本书的构造是这样的:第一页是空白页,第二页是黑白图案,第三页是彩色图案,第四页又回到空白页,如此反复循环。而册子的页边做过特殊的剪裁,当从左上角翻动整本书时,只有空白页面会被翻出来,从中间翻动时,只有黑白页面会出现,从左下角翻动时,只有彩色页面会出现。同一本册子,三次呈现的页面并不相同,但观众误认为从头到尾都是相同的页面在眼前出现。”
“这跟刘益民的手机魔术到底有什么关系?”纪思哲在轮椅中挺直身子。
“关系可大了,在手机魔术中,第一次被拉出来的抽屉跟第二次被拉出来的抽屉是不一样的。严格说,是同一个抽屉,只不过其中一个抽屉是在另一个之中。”
“不太懂。”莉迪亚咕哝。
“简单讲,那个抽屉是一个经过特殊设计的道具,是一个子母抽屉。这两个抽屉的大小十分接近,因此不容易分辨。整个魔术过程是这样的:在表演之前,原来的抽屉被抽掉,装上道具抽屉,两支手机被放在子抽屉内。这些是前置工作。接着,在魔术表演中,当刘益民第一次拉开抽屉时,他拉开的是母抽屉,”若平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让屏幕面对观众,上面是一张他刚刚画出的草图(图十),“这个母抽屉的底其实也就是子抽屉的顶,上面当然是空无一物。刘益民关上抽屉回到桌边坐着,当他猛抓罩着手机的红丝巾时,其实是很巧妙地把站立的手机扫落到他的大腿上——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坐着——因此看起来好像丝巾底下的物体蒸发了一般;然后他再走到柜子前,拉开子抽屉,上头放着早先就放置好的孪生手机,于是一场不可能的魔术就这样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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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的拉启是靠底下的凹槽,从柜子正面根本看不出表演者两次拉抽屉的位置不一样,而抽屉上的纹样与颜色单一,也不会让人注意到两次抽屉外观的变化。这两个抽屉只有深度与大小略有不同,故意选择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来表演,是因为这样可以在观众方面造成视差,比较不容易分辨出深度的不同。只要抽屉暴露时间短暂,基本上不容易注意到这些差异。魔术总是要冒点险的。”
四个人沉默了一阵。
“方法是知道了,”李劳瑞将两手交握在桌上,“但刘益民怎么能事先知道有谁要参加聚会?如果不知道的话就不能事先准备同样型号的故障手机啊?更令人不解的是,就算他能事先知道并准备所有的孪生手机,他也不可能知道谁会把手机留在房间,而谁不会。如果他不能知道这点,那他就不可能知道要在子抽屉内事先摆上谁的孪生手机。”
“好问题,我先回答第二个。你们记不记得当刘益民跟大家收集手机时,他并没有立刻表演手机魔术,而是先表演其他节目,把手机魔术当压轴。那他为什么不等到要表演手机魔术时再跟大家要手机呢?理由很简单,一开始先集结现场观众的手机,然后在他真正开始表演手机魔术之前,在台下的助手——舞台魔术总是会有台下的助手——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益民的身上时,将对应的孪生手机放进子抽屉中。原本所有的孪生手机可能是被放在餐具柜内的某个抽屉里,助手快速挑出需要的放进子抽屉中,只要10秒内就能完成。”
“当然,这个助手只可能是梁小音,只有她能在餐具柜附近活动而不被注意,而且她还能名正言顺地打开餐具柜的抽屉。但后来当我询问她这件事时,她否认自己是台下的助手,但我确定她是,因为当我质问她是否是手机魔术的助手时,她明显表现出不安的神情;稍后我发现那个道具抽屉已经被换回原本的抽屉时,她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梁小音不是个好演员,但她宁愿隐瞒魔术的真相也不愿吐实,恐怕只是为了某个理由而不愿说出来。”
“会是什么理由?”李劳瑞问。
“这跟你刚刚问的第一个问题有关。刘益民怎么知道有谁会来冰镜庄聚会,而他们又携带什么样式的手机?梁小音为什么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但我要暂且搁下这个问题,等适当的时候再谈。我花了这么多唇舌说明手机魔术的奥秘,是因为冰镜庄发生的五件凶杀案,或多或少都跟这个魔术有关。”
“有关?”莉迪亚扬起眉毛,“难道是指……”
“概念上的关联。手机魔术与冰镜庄的五件命案广义来说都利用了相同的错觉。这五件凶杀案表面上看起来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全是不可能的犯罪,但狭义来说,五件案子的犯罪方法,都应用了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李劳瑞眯着眼,“这说法比五件不可能的案件本身还要不可能。人力无法破坏的石像跟胶带密室还有尸体消失等事件会是用了同一种手法?这我真的想不通了。”
“前三件还有最后一件的诡计概念是一样的,第四件看似没有办法与其他件归为一类,但其实也是用了一样的手法。所以,五个案件的犯罪手法都是师出同源,只不过细节还有表现方式有所不同罢了。前四件实行起来并不困难,但第五件命案对凶手来说简直是搏命演出,却也是很漂亮的一步棋,因为先前他所苦心铺设的伏笔全在最后一案中完美地结合上了。”
若平又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
“目前为止的推理都只是暖身而已,接下来要进入整个冰镜庄命案的核心,我必须承认,这个奇迹的真相远远超乎我原本的想象。”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概念设想开始,”若平继续他的演说,“在一个房间中,有一具尸体,尸体被一群人发现,这群人离开一阵子,再回到房间,尸体却消失了;而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出房间,房内没有密道,尸体也不是以某种障眼法被隐藏在里面,那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这个简单的谜题模型,基本上就是前三件凶杀的简化版本。这三件凶杀都可以被化约成‘密室中不可能的出现与消失’。从魔术的观点来看,其实答案很简单。”
“不、不可能,”李劳瑞似乎猜到若平接下来要说的话,“这实在……”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的确是唯一的解答。一个房间,称它为R1好了,R1在某个时刻t1,房内的状态假设简称为S1;当人们在时刻t2检查房间时,发现房内状态变成S2。而我们的前提是,R1在物理法则之下,在t1到t2之间绝对不可能从S1变成S2,那么结论就是,R1并没有从S1变成s2,换句话说,拥有S2状态的并不是R1,而是另一个房间R2,一个看起来跟R1一模一样的房间。”
【为帮助阅读上的理解,在此简单说明英文字母简称的由来:R即Room(房间),t即time(时间),S即State(状态)】
“另一个房间!”莉迪亚捶着桌子,“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在萧沛琦一案中,如果我们想象当我们再次进入蜡像馆时,那座电梯是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一切就都合理多了。”
“好像反而更不合理,”李劳瑞摇摇头,“那座电梯能把人带去哪里?难道你要说展览馆还有地下楼层?”
“那的确是我一开始的猜测。展览馆——至少在地面上——只有三层楼,如果电梯能通到蜡像馆的孪生房,那它就只能往下跑。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因为它证明了展览馆实际上是有地下楼层的,这可以解释刘益民究竟藏身在何处,以及后来萧沛琦的尸体被移动到哪里;这也解释了前三件命案是怎么发生的。地下一楼是二楼的孪生房,地下二楼是三楼的孪生房……在第一案中,我们会发现尸体消失是因为后来电梯把我们带到了地下一楼。但这个想法比较不合理,因为照这个假设,尸体是被留在二楼,如此一来,任何时候有人上去二楼,就会发现尸体再度出现了。因此反过来想会比较适当,亦即,把二楼当成地下一楼的孪生房,也就是说,尸体一开始是被放在地下一楼的,而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地下一楼,但我们误以为是二楼。这样的话,二楼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可以持续维持尸体消失的错觉。”
“具体情况如下:顾震川与梁小音上蜡像馆找刘益民并发现萧沛琦尸体时,实际上是被电梯带到了地下一楼,而稍后我与纪先生上楼视察时也是被带到了地下一楼,后来尸体会消失是因为我们再次上楼时,是被电梯带到了原本的二楼,而非地下一楼。”
“在第二案中,凶手是从地下的楼层来到一楼杀害顾震川;在第三案中,我们一开始以为自己到了三楼,实际上是到了地下二楼,而尸体被摆在三楼。我们后来以为自己是第二次上到三楼,事实上在那个晚上是第一次。”
“但这个理论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跟李劳瑞、顾震川在二楼跟三楼找尸体时没有听到爆炸声。”
“另一个问题是,以第一案为例,两次进蜡像馆时按电梯钮的人都是我,如果电梯在第一次时真的往地下跑,那我们只能想象凶手有某种装置,可以取消已经输入的指令,并指定电梯移动到另一楼层。虽然这不是不可能,但以凶手的立场来看,他实在得冒很大的风险,因为他得随时注意有谁要使用电梯,进而用控制钮把那个人带到对的楼层,才不会让把戏曝光。例如说,在第一案发现尸体时,万一有人在凶手不注意时使用了电梯,上到了二楼,而其他人同时仍在地下一楼视察尸体,那将会是一个很失败的魔术。”
“当然,这点理由不足以否证地下楼层的可能性,我还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在第三案中,当我们一群人上楼寻找徐于姗时,电梯的确是往上的,电梯向上与向下时,压力的感觉略有不同,仔细感觉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向上时,因抗地心引力,会感觉变重;向下时,顺地心引力,感觉变轻。当时我因为焦虑着即将要发生的事,留意到这个感觉。在这里我先笃定地说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再继续推理下去,如果其它疑点都能迎刃而解的话,那我的思路方向就应该没错。”
“好,如果说,在第一案中,我们第二次踏进蜡像馆时,那个房间已经是另一个房间,而电梯移动的路线也没有问题,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人答话,他们只是瞪着眼睛。
“反向思考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平说,“但反向思考常常会比正向思考好用。在我们的路线拼图组合中只有两个元素:电梯与房间,既然电梯是按照正常轨道在移动,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他刻意停顿了下来,“是房间自己移动了。”
大厅内一片沉寂。
“若平,”纪思哲的嗓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星球传来,“你的故事越编越离谱了,房间自己移动?这怎么可能?从哪里移动来?又移动到哪里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房间的移动是我上述推理的最终结论,但它不但难以想象,也不符合实际状况。如果前三件凶杀案都是利用移动的房间来完成的,那样的状况根本无法让人理解,因为展览馆的每一个楼层就是一个大房间,要从哪里再生出一个蜡像馆?原来的蜡像馆又要跑去哪里?更难想象的是,这么大的房间怎么可能移动?思考到这里,我发现孪生房间的理论要比地下楼层还要更荒谬不合理。先前我的思绪就是卡在这里,苦无进展。我完全无法解释展览馆所发生的奇迹。”
“你说了这么多,”纪思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是为了要说明这条思考线也是错的?”
“不,”若平断然道,“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而那件事间接证明了我的想法的确没错。”
“你真的很会卖关子,”李劳瑞一脸兴味盎然,“事情不但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若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发现了……月亮。”
“月亮?”
“是的,就是月亮。”
“可是……月亮跟你刚刚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我跟莉迪亚小姐站在广场上抬头看着月亮,月亮高挂在展览馆上方。”
“所以呢?”李劳瑞又问。
“礼拜六凌晨,月亮是在隧道口上方。”
一段时间的停顿,似乎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段话的涵义。
“可是这不可能啊,”女孩说,“月亮怎么会……”
“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位,才短短两天,月亮的位置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因此唯一的解释是,月亮没有动,而是我们动了。”
纪思哲在轮椅上磨蹭,叫道:“荒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这证明了今晚我跟莉迪亚小姐看月亮的地点跟礼拜五晚上不同,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移动到另一个地点,而这第二个地点看起来跟冰镜庄一模一样,只除了跟月亮的相对位置不同。”
就在有人要出声时,若平伸手制止,“事实上,实情远比这复杂五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听我慢慢说明下去。”他又喝了一口水,才再说:“当我心中浮现孪生冰镜庄的想法时,其它的疑点似乎也一个个解开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冰镜庄,那么也会有另一组雕像才对。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雕像移动之谜的真相。为了证明这个想法,我做了一个实验。”
“昨天早上我与莉迪亚小姐在广场闲聊,那时她无意间将一颗小石子投入带剑士兵石雕的剑鞘中,之后石子便一直留在里头。顾震川死后,那座雕像跑到了右翼南侧。我今晚到了那座雕像前,将水倒入剑鞘,当水满出来时,没有任何石子掉出来。”
“在逻辑上我不能直接从‘空鞘中没有石子’获得‘有两座相同的雕像’这个结论,但这项证据或多或少支持了孪生冰镜庄与孪生雕像的想法。透过月亮位置与小石子给的线索,我开始察觉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为方便说明,我再次借用符号代称
。我们将冰镜庄简称I2,孪生冰镜庄简称I5——先别问我为什么用数字2跟5。I2内的雕像群简称S2,I5的雕像群简称S5。很明显地,S2与S5的排列状态并不一样。如果我们是从I2被移动到I5,我们很自然地会把S5当成原来的S2,因而进一步认定‘它们被移动了’。而事实上,S5是在被我们发现以前——或者说,在我们进入I2之前——就已经事先被准备布置好了,既然已经不是限定在I2内发生的事,‘不可能性’的状况也随之解除,根本无所谓雕像如何被移动的问题。这些雕像当然都是用一般搬移雕像的吊车或相关机器来移动的,而雕像原本站立之处的印痕及走路的脚印都是搬完雕像后再伪造的。也就是说,雕像的移动是利用‘孪生’的诡计制造出来的错觉。但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雕像总共移动了几次?答案是四次,若顺着上述的思路推理,我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惊人的结论:总共有五个冰镜庄!”
他的听众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似乎摸不透其中的逻辑。
“由于月神像与第四座石像的移动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因此统一算成一次性的移动。情况很明显了,在I2与I5之间,还存在着I3、I4,并且各自拥有S3、S4的雕像群,而S2之前必定还有一个S1,因为S2的状态是已经有一座雕像被移动,所以一定还有一个初始状态,也就是我们一开始看到五座都在定位的雕像群;而S1,按照上述的逻辑,是位于I1之内。因此总加起来有五个冰镜庄。这些雕像群在这些冰镜庄内的位置排列皆不相同。为方便理解,我列了一个表。”
他点了鼠标,切换出一张表,上头的Word档案中有着一个表格,表格上方有一些注记:
冰镜庄初始状态表
雕像代号说明:a=人马兽,b=持剑士兵,c=女妖Siren,d=立正士兵,e=月神像
| 冰镜庄号码 | 雕像群整体号码 | 雕像群个别号码 | 雕像群的位置 | 雕像脚印状态 |
|---|
| I1 | S1 | a1,b1,c1,d1,e1 | 五座雕像皆在定位(广场中央) | 地上无脚印 |
| I2 | S2 | a2,b2,c2,d2,e2 | a2置于左翼后部,脖颈缠绕红色魔术绳,余四座置于原位 | 新增a2初始印痕及行走脚印 |
| I3 | S3 | a3,b3,c3,d3,e3 | a3状态同a2,b3置于右翼南侧,有枪伤血迹之化妆,余三座置于原位 | a3脚印状态同上,新增b3初始印痕及行走脚印 |
| I4 | S4 | a4,b4,c4,d4,e4 | a4与b4状态分别同a3、b3,c4置于左翼后部出入口,颈部缠绕麻绳,余二座置于原位 | a4与b4脚印状态同上,新增c4初始印痕与行走脚印 |
| I5 | S5 | a5,b5,c5,d5,e5 | a5、b5、c5状态分别同a4、b4、c4,d5置于a5不远处的草地,颈部缠绕黑绳,e5已做断裂处理置于基座上 | a5、b5、c5脚印状态同上,新增d5初始印痕与行走脚印 |
“上表的起始状态是我们来到冰镜庄之前就已经全部布置好的,每当有一个人被杀之后,我们便被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而产生了‘每死一个人就有一座雕像移动’的错觉。”
“至此,雕像走路之谜可以说是顺利解开了,而且,还能顺带解明梁小音谋杀案。在徐于姗命案之后,我们所有人显然是置身于I4,今早我们被下药之后,所有人便被凶手搬移到I5,凶手将昏迷的梁小音置于编号e5的雕像——也就是月神像——底下,如表上所注明的,这座石像已经经过处理,只要稍微受点力便会从断裂处崩塌,往前倾倒,梁小音便这样活活被压死了。”
“残忍……”莉迪亚用颤抖的声音说。
“就算这样的推理是对的,”李劳瑞说,“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解明。例如,我们是怎么被移动的?很明显地,我们只有在今早被下了药,其他时间不可能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啊!”
“那是下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若平说,“先让我把孪生冰镜庄的谜团全部说明清楚,再进到那个问题。我说到哪了?对,梁小音的凶杀,可怜的女孩……第四件凶杀的布置方法跟雕像移动的理由是相同的,没有什么玄奥之处。一旦明白了在这三天内,我们是从I1依序被转移到I5后,我一开始所列出的非凶杀性质谜团的其中几个便都有解释了。”
“首先,冰镜庄内物品的消失与出现之谜可以被合理地解释。行李为什么会失窃?事实上行李并没有被窃,那只是因为在萧沛琦死后,我们被移动到I2,行李就留在I1了。至于房间看起来会像是被洗劫过也是事先刻意布置的。我猜除了刘益民的房间之外,I2到I5的每间客房内,床铺和浴室毛巾都刻意被弄乱,不弄乱的话,马上会有人察觉原本挪动过的寝具或毛巾位置变了:而弄乱的话,因为有第一次的先例,之后的混乱状态反而会被解释成遭到‘洗劫’,而不会去怀疑自己进到了不同的房间。而I2到I5的客房浴室中本来就没有放盥洗用品,我们一看到被弄乱的浴室与房间,再加上不见盥洗用品,只会更往洗劫与遭窃的方向想。殊不知因为凶手不这么做的话,已经被使用过的房间或浴室若还保持原样,反而更令人起疑。”
“在第二案发生后,我房间的纸笔失踪,也是因为我们已经从I2转移到I3了,纸笔就被留在I2,而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为何会自动再生,那是因为梁小音打破的是I2的玻璃杯,隔天早上她看到的是I3的玻璃杯。凶手当然不可能料到也不可能知道梁小音会打破玻璃杯,因此他不可能事先把I3中的那个玻璃杯处理掉,或者一开始就不摆上去,因此才会造成打破的玻璃杯又出现的怪事。”
“至于在刘益民命案之后,交谊厅的钢琴盖为何会自动盖回去,以及地板上的书为何会自动回到书架,也有了解答。那是因为我们被下药昏迷后,从I4被移动到I5,而I5交谊厅内的钢琴盖跟书本当然原本就是在定位的。”
“凶手必定也知道借由在五个冰镜庄中不断地转换,难免会发生物品的遗失或移动,而这些事件不可能不被察觉。但他也明白我们不大可能因为这些现象去联想到背后真正造成的原因;况且,礼拜五晚上Hermes才刚上演了一场偷窃秀,只要有窃盗事件发生,很自然地都会被贴上Hermes的标签,对凶手而言,形成一道保护伞。只要肯定我们会朝‘偷窃’的方向去思考,而不是朝‘场地转换’的方向思考,那诡计就不会被揭穿。”
“这个转换的诡计除了造就雕像走路的错觉之外,还有一项附加价值,就是从I1转移到I2时,凶手可以一次性地‘盗走’所有人的行李,这样放在房间中的手机就一劳永逸地被隔绝了。配合在那之前表演的手机魔术,封杀漏网的手机,便阻断了我们对外的联络方式。”
“可是,”李劳瑞说,“顾震川的尸体不会泄底吗?我的意思是,顾震川的尸体后来被搬回他的房间,如果之后有人去房间检查尸体,然后发现尸体不见的话,不会产生怀疑吗?”
“就算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只会认定是第二件‘尸体消失’,而不容易去想到是‘场地转换’,不是吗?这里的风险是不怎么大的。”
“而先前所提关于隧道的几个疑点,至此也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当我与李劳瑞、顾震川在蜡像馆及三楼搜寻萧沛琦的
?尸体时,没有听见隧道的爆炸声,甚至连震动感也感受不到呢?以那个隧道口崩塌的规模来看,爆炸声只传到一楼而没传到二楼,实在相当不可思议,而就算真的没有传到二楼以上,也竟然没有人感觉到爆炸所带来的震动感,这简直不可能。很明显,爆炸不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当时的爆炸声应该只是定时播音装置所放出来的。因为不是真正的爆炸,音量有限,因此只传到了一楼。二楼以上是封闭式的结构,纪先生也说过了,有些微的隔音效果。”
“隧道崩塌的真相很简单,事实上,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就封好了,我们从I1被移动到I2之后,因为不知道所在地已经转换,所以产生了隧道是在当时因爆炸而崩塌的错觉,这个错觉的手法与雕像移动手法是相同的。”
“至于我在隧道疑点所提的另一个疑问:为何凶手能精准算计崩塌范围因而封闭隧道?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存在,因为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布置的,凶手可以竭尽所能地将其布置到完美的状态而不受干扰。”
“当然,隧道的崩塌布置、雕像的搬运、孪生冰镜庄的建置,这些都非一人之力可完成,而是需要一个工程团队,但工程团队跟冰镜庄的案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那个有财力雇人弄出这些布局的人。”若平的视线落在某一个人身上,但那个人只是紧抿着嘴唇,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你的这些解释都很合理,”李劳瑞说,“可是五个冰镜庄的假设实在太令人无法置信了,我们是怎么在这些冰镜庄间移动而不自知?这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
“我同意,这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整件案子中最巧妙的设计。我们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移动的,但我们完全不自知……”若平意味深长地说,“让我问各位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冰镜’是什么意思吗?”
“这你提过了,”莉迪亚左手扶着脸颊,手肘撑在桌上,“冰镜是月亮的别称。”
“很好,所以冰镜庄也可以称为月亮庄。请记住这点,这很重要。接下来的问题是,月亮有什么特征?”
“特征?”女孩皱眉,“月亮是黄色的,”她想了一下,“至少从地球上看是这样。”
“没错,但颜色这件事显然在本案中没有关联。还有别的吗?”
“月球是圆的,”李劳瑞说,“或者精确说,是球形。”
“很好,月亮是圆的,你们看看这张图。”
若平点了鼠标,切换到另一张图,屏幕上面的绘图程序显示着冰镜庄的平面简图。“仔细看,我如果把12到15逐渐加上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平点着鼠标,快速切换了四张图片(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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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圆形!”女孩发出惊叹。
“没错,唯有如此才能符合冰镜——月亮庄的涵义。其实严格讲,这个圆形才是完整的冰镜庄,I1等五个部分不过是整体的一部分罢了。我想冰镜庄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是设定成一个圆形的场域,五个区域是后来因应犯罪才划分出来的。光是制作那些区隔五个区域的绿色岩壁,还有外围的丘陵跟隧道,恐怕就花了不少时间吧。不过这些都是只要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可是就算知道了冰镜庄原本的型态,”女孩说,“还是没有解答我们是如何被移动的问题!”
“你们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图,”若平切换出一张新的图片,“以I1来看,涂黑的地方是展览馆。”
“既然冰镜庄是圆的,那展览馆应该是这样吧?”他切换到下一张图(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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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合理的推测,展览馆也是圆形的,严格说是一栋圆柱体建筑,而我们始终只在它的一部分之内……我再问你们,月亮还有什么特征?”
没有人答话,听众陷入沉思。
“我给个提示,这特征跟我们是如何被移动有关。”
“移动……”女孩双眼掠过光彩,“难道是……月球会自转!”
若平露出微笑,“正确答案,这栋展览馆,就如同月球一样,是能够旋转的。”
“仔细回想一下,”若平说,“在我们每次发现雕像移动之前,所有人都在展览馆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展览馆顺时钟旋转,转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此当我们再度踏出展览馆时,所踩上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块了。”
“在萧沛琦命案中,我们在展览馆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顾震川命案中,我发现尸体后,所有人都进入展览馆待了一些时候;在徐于姗命案中,从寻找尸体到发现尸体的过程,所有人都是待在展览馆内;在最后两件命案爆发前,所有人都被下了药并被搬移到展览馆。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我们在昏迷后必须被搬动到展览馆了吧?遗书中说这是为了让我们能一踏出展览馆就正面目睹梁小音凄惨的死状,其实这是种掩饰的说法。凶手把我们搬移到展览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我们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
“可想而知,展览馆旋转机制的启动与停止是可以自由控制的,由于旋转的速度不快,而且楼层面积广,因此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在移动。事实上要我们发觉建筑物竟然在旋转实在太困难了,除非转动速度很快,否则谁会想到这么大一栋房子竟然是移动的城堡?”
“可是,”莉迪亚蹙眉,“就算这栋房子能够旋转,还是不能解释在这里所发生的三件密室谋杀案啊!”
“你说得没错,其实,说这栋展览馆会旋转,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李劳瑞不解地复述。
“是的,这句话只说出了部分事实。”若平的右手再次点起鼠标,“如图所示(图13),展览馆是圆形的,而我们所进入的部分始终只是其中一个区块而己(图中黑色部分)……那其它空白的部分(图中灰色部分)有什么作用呢?它们必定也是房间,换句话说,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三个楼层的墙壁之后都各还有一片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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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平加重了语气,“啊!房间!想起来了吗?在早先关于三件密室凶杀的推理中,我们剔除掉所有可能性之后,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案发的房间被孪生房间替换了。因为想不出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发生因而思路卡住,但现在不就有解答了吗?”
“展览馆的三件密室凶杀案若都是由孪生房间的替换来完成的话,那么光是要求整栋展览馆都会旋转是不够的,那根本达不到替换房间的效果。三件凶杀案个别发生在三个楼层,而每个楼层都是一个大房间……这样推理下来,结论只有一个,”他停顿下来,看着双眼充满惊异之情的听众,“这栋展览馆的每一层楼都能够自由地顺时钟及逆时钟360度旋转,换言之,这是一栋不折不扣的‘旋转大厦’!”
“你们住过旋转大厦吗?”
在令人倒吸一口气的停顿之后,若平问道。
“旋转大厦是人类建筑史上最有趣的发明之一,这种建筑的特色是,如刚刚所说,每一层楼都能够往两个方向360度旋转,旋转的启动与停止能够声控也能遥控。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旋转大厦是巴西一栋叫作Suite Vollard
的建筑,于2001年落成,位于Curitiba市。总共有15层楼,50米高,外观形状大致是这样,”若平点了下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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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旋转大厦外观图
“每一层楼外围的阳台是不旋转的,里面的中枢也不旋转;房屋外观由双层玻璃构成,玻璃颜色有蓝色、金色及银色,每层楼颜色不同。这在各楼层朝不同方向旋转时会形成相当丰富的色彩效果。据说每层公寓售价3千万美元……总之,这是一栋相当有趣的建筑。冰镜庄的展览馆基本上就是巴西旋转大厦的迷你型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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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旋转大厦旋转示意图
“上面这两张图是我在电脑中的数据夹找到的……恐怕是密室杰克故意留给我的线索吧?总之,明白了旋转大厦的结构与特色之后,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建筑细节吧。”若平滑动鼠标,点了一张新的图片(图14),“在代表展览馆的图形中的这个部分是五座电梯所组成的中枢(图中灰色部分),这个中枢本身是不转动的,能旋转的是中枢之外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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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五座电梯(Elevator)依序标号为E1到E5,对应I1到I5,这样方便之后的说明。”
“接着,我们来看一下展览馆三层楼的个别房间结构,先从一楼开始,”他点了下一张图(图15),“我们把一楼的展览厅楼层(Floor)命名为F1-1,至于其它这些空白的部分,就称为F1-0,它的房间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你们继续听下去之后,便会明白展览厅并不需要孪生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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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是二楼。F2-1,如图所示(图16),隔邻必定有个F2-2的孪生房间,至于剩余的F2-0是什么同样不重要,因为重点是,孪生房间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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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结构同二楼,有F3-1、F3-2、F3-0(图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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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是展览馆比较合理的基本结构设想。现在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三件凶杀案是怎么利用这栋旋转大厦实行的。要先声明的是,以下推理细节的部分——比如说凶手的一些细部行动——有些是我的揣测,为了说明的畅通性,我不再特别提及是哪些部分;这些细部内容并不影响整个推论的结构与性质,只要知道大方向没错就行了。”
“首先是萧沛琦谋杀案。礼拜五晚餐后,凶手趁所有人回房洗澡的空档,从自己的房间拨了通电话到刘益民房内,编了个借口要刘益民、萧沛琦两人到蜡像馆等他,并嘱咐刘益民带出他的扑克牌、魔术绳、魔术帽、礼服与手杖,要他们小心出门时不要被人看见。”
“凶手确定两人上了蜡像馆后,立刻随后跟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药布让刘益民陷入昏迷,然后勒死萧沛琦。他将刘益民带来的魔术绳缠到女人颈部,再将尸体放入紫棺内,把Carr的小说放到尸体上,刘益民的魔术帽则摆地上。一切布置好后,他使用遥控让二楼逆时钟转动一格——即一个孪生冰镜庄的幅度。转动之后,F2-1便与E5便邻接了。他把刘益民拖进电梯,来到F1-0,经由那里到I5,把刘益民囚禁在15的5号房,也就是在I1时刘益民住的房间。接着凶手循原路回到二楼,再让二楼转回原位。”
“接近9点,留在I1的所有人陆续到展览馆集合,准备做为Hermes窃盗魔术的见证人。凶手从蜡像馆下到一楼,故意从黑木板门底下抛出刘益民的扑克牌;这么做是为了引诱我们上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丢完扑克牌后,他立刻搭了电梯上三楼,在那里等着。”
“同时,顾震川和梁小音上二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他们下楼后,接着是我和纪思哲上去,检查尸体之后再下楼。那时我决定要回房拿手机,于是便跟李劳瑞一起出了展览馆。第一件凶杀的关键就在这里,在我跟纪思哲从蜡像馆下到展览厅后,凶手便启动旋转机制,他让展览馆一楼顺时钟移动一格。”
“移动之后的位置状态是如何呢?很明显地,展览厅的楼上——也就是二楼的蜡像馆——已经从原本的F2-1转变成F2-2了,三楼也从F3-1变成F3-2。三楼的改变没有影响,关键在于二楼,尸体就被留在F2-1中了。当我跟李劳瑞出展览馆后,外面的冰镜庄是I2,雕像状态自然是S2。请看这张图(图18),”他在电脑上切换了另一张图,“之后我们回展览馆再上二楼时,当然找不到尸体,因为第二次进去的是完全不同的楼层,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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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平再度停下来喝口水,他的听众持续沉默,其中一个人持续避开他的眼神,而他也持续避免直视那个人。
“第二件凶杀案又如何呢?凶手在第二件谋杀案中的目标是顾震川,为了让案件现场符合《国王死了》中的凶杀情况,凶手彻底利用了顾震川的个性。凶手用刘益民的语气写了预告信,信中的语句挑衅顾震川的意味浓厚,他知道顾震川一定会坚持要照着信中的指示去做,以便能让他当场逮到刘益民,好好教训一顿。预料顾震川的反应以及我们会不会照指示去做,这部分有点冒险,但我相信凶手有备用的剧本,万一那封信失了效,他还是有其它戏码可以来满足符合小说场景的杀人剧。”
“好,我们的人马按照凶手的如意算盘布置好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躲藏在I1之F3-1的凶手,下到二楼,也就是F2-1——萧沛琦陈尸的蜡像馆,接着,确定我们所有人都就位之后,他将二楼顺时钟旋转一格,如此一来,待在二楼F2-2的人完全不晓得他们被移动了,F2-2楼上变成F3-0,楼下是F1-0,而外面是I3。另一方面,凶手所在的F2-1在移动后楼上成了F3-2,楼下则是F1-1,也就是顾震川所在之处(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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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经由E2下到展览厅,用装有灭音器的手枪杀了顾震川,他怕在门外的我可能会随时闯进来,因此在门闩扣上塞了一块木板——”
“他为什么不上门闩就好?”女孩问。
“因为他不想把我困在外头,为了制造惊奇的效果,他要让谋杀早点被发现,如果上了闩,那势必要楼上的人下来开门,因为楼上的人是待机中,要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而自己下楼来,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了。”
“可是这么一来,”莉迪亚说,“在一楼门外还有二、三楼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啊!”
若平露出神秘的微笑,“看起来的确是如此,不过容我再重复一次:凶手就坐在我的对面。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先不要争论这点,慢慢听我说完。”
“凶手杀了顾震川后,搭电梯上了F2-1,再让二楼逆时钟转回原位,原来待在F2-2的人又回到了I2,当所有人聚集在展览厅检查尸体时,没有人知道第二层楼稍早进行了偷天换日的转移动作。接着就在我们全聚在展览厅的当下,凶手再次启动旋转机制,这次是一楼被顺时钟移动一格,也因此当我们步出展览馆后,是来到了I3,而雕像的位置也转换成s3。”
“可是,”李劳瑞说,“如果一楼转换到了I3,那二、三楼怎么办?上面可是F2-0、F3-O啊,只要有人一上去的话,发现房间不一样,那把戏就穿帮了。”
“当然,二、三楼也要跟着顺时钟移动一格。我想,凶手大概是让二、三楼跟着一楼同时旋转吧!总之这点小细节,凶手是不可能忽略的。”
“以上就是顾震川命案的发生经过,接下来是徐于姗命案。今天凌晨,所有人都熟睡之后,凶手拨了电话到徐于姗房内,告诉她说,他有事要过去,或者是要她到展览厅三楼,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反正要不是把被害者引诱到展览厅杀害,就是在房间杀了她之后再移尸到展览厅。而凶手的准备工作是,必须先把展览馆三楼顺时钟旋转一格,让F3-2转到I5,F3-1转到I3,然后将尸体安置在F3-1,布置好后,再把三楼逆时钟转回来,如此一来,尸体被转到I2,而空的三楼则留在所有人所在的I3。而他自己再藏身到隔邻的I4或I2。”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凶手设计的寻宝游戏不过是要制造奇迹的效果。他先让我们上了三楼确定里头没有尸体,然后当我们在一、二楼奔波的时候,让三楼顺时钟前进一格,因此尸体所在的F3-1来到I3。当我们再次上到三楼时,徐于姗的尸体便奇迹似的出现在看似不可能进出的密室(图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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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还不只如此,我们视察尸体的时候,展览馆又被移动了一次,这次三个楼层同时顺时钟前进一格,来到I4,因此当我们离开展览馆时,所踏上的土地又是另一个冰镜庄了。”若平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环视他的听众。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某个人时,对方不自在地别开眼神。
“第四件谋杀案——梁小音命案的犯行方法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为了要完成这件犯罪,凶手必须再把我们移动一次,因为要移动所有人,势必得再想个方法让所有人再聚集于展览馆。这次他用下药的方法,这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用再找理由把所有人集合到展览馆,第二个是,徐于姗被杀后我提议所有人不要单独行动,这么一来,凶手很难有机会杀害梁小音,因此让所有人昏迷可以方便他的杀人行动。当然,我相信迷药是事先就准备好了,也许是在计划之中,也许是为了应不时之需。很明显,药是下在今天的早餐中的,今天的早餐是谁准备的?是梁小音。但梁小音是被害者,下药的应该是别人。我突然想到今早梁小音去准备早餐后,有一个人接着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醒着,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两人则被留在交谊厅继续睡觉。”
若平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其余两人也缓慢转头看着那个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纪思哲不自在地摊摊手,瘦小的他此刻看起来像只残缺的小侏儒怪物。他用僵硬粗嘎的嗓音说:“你是在暗示说我于早餐内下药吗?这太可笑了,凶手也可能是在昨天晚餐到今早之间下的药啊!”
“我不能反驳这种可能性,不过,种种证据都指向你跟这件案子有很深的牵扯。举例来说,身为冰镜庄的建造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整个‘冰镜幻影’的把戏?”
“我——”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你绝对知道真相,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礼拜五晚上刘益民表演的魔术,应该是你的点子吧?以主人的身份要他表演最热衷的魔术,他绝对不会怀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只有你这个跟所有来客都熟识的人才有可机会知道所有人的手机款式,进而准备变魔术用的孪生手机。还有,梁小音提过你有洁癖,你特别嘱咐她冰镜庄内所有的物品一定要按照规定一丝不苟地摆放好,其实真正的理由根本跟你的洁癖无关,那是因为万一有物品没有摆放在定位,我们在孪生冰镜庄间移动的时候,会容易发现曾经移动过的物品又回到原位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之前一个未解释的问题了。我说过,刘益民如何知道宾客的手机款式,以及梁小音为何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这个交点就是纪思哲。梁小音不肯透露秘密的原因,恐怕是纪思哲警告过她,如果说出来就要解雇她吧。梁小音大概认为手机魔术与冰镜庄命案无关,因此宁愿隐瞒也不愿承担丢掉工作的危险。”
纪思哲紧抿着嘴唇,突然沉默不语。
“所有这些疑点加总起来,你还敢说自己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吗?”若平直视着老人。
纪思哲还是沉默不语。
“我想,在你轮椅扶手上的那个操作面板,其实混杂了操控旋转大厦的按钮吧?你把旋转大厦的遥控器与操作轮椅的控制板组装在一起了。难道要我当场试试那些按钮来证明?”
老人紧绷的脸抬起来,他的目光铅灰黯淡,“就算有那种东西,你也不能证明我是凶手!从你刚刚的推理来看,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况且,我是个残废!”
“我并没有说,”若平轻柔地说,“你是凶手。”
“什么?”纪思哲咬着牙,“你讲话越来越矛盾了,你刚刚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然后你又怀疑我,现在又说我不是凶手。”
“你好像很乐于当凶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争了!”莉迪亚高声打断他们,“如果纪先生不是凶手,那谁才是?”
若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如果凶手依照我刚刚说的方法杀人,那他的确不可能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纪先生肯定跟这案子脱离不了关系,他是共犯,在前四件谋杀案的细节中,我相信很多时候楼层的移动是由他暗中操控,因为他跟我们其他人一直都在一起,只有他知道启动旋转或停止的时机,只有他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下楼了,或在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上楼了。凶手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办法抓到准确的时机。真正的凶手显然不是跟我们一伙的。”
“难道是刘益民吗?”李劳瑞说,“他被利用来杀人。”
“一开始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也许是纪先生利用刘益民完成前四件凶杀,最后再把他杀掉,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是‘圈外之人’。但这还是说不通,因为以纪先生的状况是不可能单独完成第五件凶杀案的,一定还有一名我们不知道的凶手。”
“凶手为什么一开始就让刘益民消失,并制造种种指向他是凶手的线索,就是要让我们认为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踪并成为嫌犯,要不然按照前三件凶杀案的呈现状态,我们很容易就会去怀疑凶手是我们这群人之外的人,因为几乎每一件案子中我们都是群体行动,或是拥有不在场证明。制造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这
.就是刘益民为什么必须失踪并被栽赃成凶手的原因。”
“但你刚刚明明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女孩争辩,“然后又说不是我们!”
“凶手不是你们三人,但就在你们之中。”若平静静地重复。
“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似乎打算放弃追问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平伸了伸僵直的手指,“在冰镜庄犯下三件凶杀案的人,就在你们之中,但他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第十章 帽子底下的魔术师
“你好像很喜欢说违反逻辑的话,”纪思哲低声说,“你先指控我是共犯,然后又说凶手是也不是我们其中一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等你们听完我的解释,就会明白我所说得一点也没错。”若平说,“请你们回想一下礼拜五晚餐前的一幕场景。那时候李劳瑞先生有事要先到蜡像馆参观,一起前往的有纪思哲、李劳瑞、我、莉迪亚、梁小音。上电梯之后,因超重的关系,纪思哲便先留在一楼,让其他人先上去。注意,当时最后一个上电梯的就是纪思哲。而在徐于姗命案中,同样的一批人上展览馆三楼时,电梯竟然没有发出超重警讯!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最后一个上电梯的也是纪思哲。为什么第一次他的体重让电梯超载,第二次却没有呢?”
现场一片沉寂。
若平继续说:“纪先生本人的体重不太可能改变,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另外一个随他进入电梯的物体。当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在那张轮椅上时,便有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为什么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下半身而且瘦小至极的老人需要这么巨大的轮椅?而且这轮椅是很‘厚实’的,简直就像一座移动的沙发。这不是徒然增加不方便吗?为什么轮椅两次的重量不同呢?显然第二次的时候,有东西从轮椅里面消失了……我说到这里应该够明白了吧?”
纪思哲沉默地往后退,轮椅向后滑动。若平看见老人与椅子的正面轮廓,就如同一条挺立的怪虫耸立在雄伟的洞窟中。
若平下了最后的结论。
“密室杰克——冰镜庄杀人事件的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他就坐在那张轮椅里面。”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冻成无形的硬块,然后崩解落到地面上。李劳瑞、莉迪亚两人转向右侧,用惊异的眼神看着纪思哲,好像他是博物馆中的镇馆之宝一样。
一阵祟动声从纪思哲所坐之处传来,那是被闷住的移动声,然后是一些不知名的杂音,好像有东西被拉开了。声响持续了一阵之后,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纪思哲后方,他似乎是倒着从椅子中退出来,先蹬坐到地板上,然后才站起来。那道人影缓慢绕到轮椅另一边,即老人的右手边,凝视着若平。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留着短发,面颊瘦削,五官斯文秀气,双眸虽明亮,脸庞却萦绕着阴郁的氛围。他穿着黑色长裤与灰色圆领衫,形象就像暗夜中的蝙蝠。
“这个人是谁?”莉迪亚问,她的嗓音略微颤抖。
若平看着那名嘴角扬起的男人,说:“他是纪思哲的长子,纪劭贤。”
“你竟然还记得我,”他说,嘴角的微笑持续着,“我们不是只见过一次面?”
“见过一次就够了。”
纪劭贤拉开纪思哲右侧的椅子,优雅地坐了下来,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盯着若平。“你的演讲还没结束吧?把它说完。”
若平接住对方的视线,然后别开。
“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密室杰克,总之,他为你搭建了冰镜庄的杀人舞台,并成为你的共犯。你是主角,但你的计划是当一名隐形的杀手,为了不让我联想到你,你跟我见面时还特意跟我强调你即将离开台湾回美国去,真的是高招的一步棋。”
对方只是保持沉默,微笑以对。
“虽然隐身在冰镜庄中,但身为凶手,你还是得掌握庄内所有人的言行与动向,而且你得知道他们的长相……我想那张轮椅椅背顶端的那道金属片,应该是单向玻璃吧?这样在椅中的人就可以越过纪思哲的头部看到外面了。简言之,你必须熟悉这些宾客。为了让自己身在人群中又不被发觉,你才想出了藏身轮椅的办法。如果只是单纯的偷窥或窃听,限制非常多,也没有办法得到全面的信息,贴近你的猎物更能满足你那种想成为神的欲望吧。God's eye——神之眼,就是能够洞悉所有事情的能力。你注视着万物,却没有人知道他们被你注视。我猜,当你藏身在轮椅中时,一定常常进行一些上帝式的内心独白,嘲笑着我们。那带给你无比的刺激与兴奋。”
“当然了,你并不是从头到尾都待在轮椅中,杀人前后你总得找机会溜出来,但只要一有空档,你就回到上帝的宝座,凝视着不知自己悲惨命运的蝼蚁。”
“你似乎很了解我。”纪劭贤两手交叉胸前说。
“因为你的人格特质太明显了……对了,昨天在蜡像馆打算偷袭我的就是你吧?”
“哦,那个啊。我可没什么偷袭的打算,只是没料到你会突然上蜡像馆。”
“我猜你那时正在布置徐于姗命案的纸条吧。”
“呵,被你猜中了。”
“你拿凶器是想杀我吗?”
“只是以防万一。我以为我的脚步声已经很轻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
“我对声音很敏感的。”
“我后来不小心把刀掉了,快速绕到另一侧躲藏,还好你们没有跟过来,要不然游戏就要被迫中止了。”他用带着揶揄的表情看着若平,“继续你的解谜,我还>.想再听呢。我相信在我离开轮椅前,你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密室杰克的最初三件案子到冰镜庄的五件谋杀案,有一个疑点一直让我不解,就是留在现场的推理小说,为什么非得是英文书不可?这些作品大多有中文译本,要取得很方便,为什么凶手非得放英文书呢?”
“他该不会是有忠于原味的癖好吧?”李劳瑞右手扶着镜框说,“因为那些故事原本都是用英文写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徐于姗命案应该留下中文书才对,因为我的那篇作品原来就是用中文写的,他竟然还特意放了一本很难买到的英文杂志,这真是令人百思不解。当我推理出纪思哲是共犯,以及凶手很有可能是躲在轮椅之中后,我便开始思考这个人可能会是谁。从逻辑的观点来看,这个人可能会是地球上除了冰镜庄宾客外的任何一人,但从经验跟常理来看,这个人跟纪思哲的关系应该很亲近,他才会让他在自己的地盘大开杀戒,并允许他躲在自己坐的轮椅里面。”
“想到这里,一个连结突然浮现,密室杰克只放英文书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方便取得中文书呢?或者是因为他个人的习惯只看英文书,并且早就拥有这些英文书?与英语世界有深层关系,并与纪思哲有密切关系,这样的人,至少就我所知,只有纪劭贤符合资格。”
纪劭贤微笑,“很直觉的推理法,不过被你猜对了。”
“当演绎法行不通时,总得试试归纳法。虽然冒险,但大多数时候都能找到正确的路径。别忘了,科学是靠归纳法建立起来的。”
“算你厉害,不过这还不是全部的谜底吧?还有第五件凶杀案未解。”
“是的,还有刘益民的胶带密室之谜。”若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振作起精神,“这最后的戏码可是你的得意作品呢。”
“那个贴满胶带的房间可是完全密室呢,”纪劭贤文风不动地说,“你真的知道我在杀人后是怎么逃出去的吗?”
若平迎着他挑战的眼神,回答:“那我们就来看看我的解答对不对吧。”
莉迪亚不安的眼神落在若平身上,她紧抿双唇,长发在面颊上形成阴影;李劳瑞两手交握在桌面上,表情沉静,镜片后面的双眼带着探询;纪思哲依旧沉在轮椅之中,看起来老了100岁,他低着头,犹如正痛苦地沉思;纪劭贤带着冷笑盯视着若平,嘴角扬着犀利。
“我想,”若平对纪劭贤说,“你的确是个艺术家,因为你坚持的艺术理念很明显可看出来。”
“怎么说?”
“你重视一致性与融贯性。”
“哦?”密室杰克挑挑眉毛。
“假设在一幅画作里面,有三棵树,看起来完全不相同,呈现出来的感觉迥异,让人误以为是用不同的画法绘出的,甚至,是用不同的画笔画出的,但事实上,画出这三棵树的技法都是一样的,只是画者做了些包装,让它们看起来各不相同,但背后是有某种一致性在支撑的。”
“既然你我都是推理小说迷,我就用推理小说来打比方。设想一本推理小说有三件密室凶杀案,三件案子看起来根本是用不同的方法所完成的,这时候追求一致性的作者便会设计出融贯的解答,也就是看似相异的三个案子,背后的手法其实都是共享一个核心的概念,或者至少有很大程度的相关性;这样一来,整个犯罪的诡计就是一个融贯的整体。比起三个密室配上三个毫无关联的犯罪手法,融贯性的设计有种一次将所有线头收拢的快感,有种贯穿首尾的美感。有融贯的整体才有灵魂可言,你是这样想的吧。”
对方笑而不答。
“在冰镜庄的五个案件中,前三件性质比较像,都是密室中不可能的出现与消失;第四、五件则各自独立,因此这五件案子可分成三种不同的类型,乍看之下是用三种完全不同的手法所完成,但早先我已经说明,前四件命案都是利用旋转大厦所完成。既然凶手是一位追求一致性的艺术家,他当然也不会放过第五件案子,换句话说,第五个密室还是得仰赖旋转大厦才能完成。”
“可是,”莉迪亚说,“刘益民是死在左翼建筑,这跟旋转大厦怎么会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让我从头仔细说明整个过程。当今早我们吃过早餐后,所有人都陷入昏迷状态——当然,除了纪思哲。确定每个人都一觉不醒后,纪劭贤便现身,将所有人搬入展览厅,接着,他们让整栋展览馆三个楼层顺时钟移动一格,到达最后的I5。纪劭贤把梁小音搬出展览馆,置于月神像底下,再推动雕像杀了她。这些都完成后,他进入左翼建筑。”
“我想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是早就布置好的,凶手应该没有笨到在今早才布置现场,因为他无法肯定昏迷的我们何时会醒来;如果我们过早醒来,那他根本就没有余裕布置密室,因此刘益民一案的基本布置是在我们被下药之前,凶手就已经找时间布置完成。”
“好,凶手杀死梁小音之后,前往刘益民的房间,这时窗户早就上锁,也贴满胶带,电脑中的遗书也写好摆在桌上了。刘益民的手杖、帽子也都放在床上。而刘益民本人仍陷入昏迷状态,穿着礼服被捆绑在床上。凶手迅速用绑人的那条绳子勒毙那个可怜的人,然后把披风套到他身上——这件披风是凶手准备的,不是刘益民的物品,披风的作用我稍后解释。凶手把尸体吊起来,戴上帽子,把手杖摆地上,弄倒椅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再从胶卷撕下四条胶带,贴在门的内侧,然后带上门,离开房间。这样一来,这个密室就完成了。”
“什么?”莉迪亚哑然道,“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内侧的胶带根本没有贴牢啊!”
若平点点头,“的确,这样的话不可能完全贴牢,顶多只有半牢。”
“但你说你确定门内侧的胶带是贴死的,难道是你看错了?”
“不,我没有看错,胶带的确是贴死的。凶手没有贴牢案发现场的胶带,以及我确定胶带是贴死的,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
“若平,你又在打哑谜了,”李劳瑞说,“怎么会没有冲突呢?这不是矛盾吗?”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句推理小说书腰带上的宣传词:‘眼睛所见并非真实’。我的想法正好相反,眼睛再诚实不过了,它忠实呈现我们所看到的,是人类的思考将所见的真实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我们才会误以为是眼睛在欺骗我们。”
“各位,回到案子上来,当我们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发现梁小音被杀,紧接着我们很自然地发现了什么事?你们还记得吗?”
“少了一座雕像。”女孩说。
“没错,我记得当时提起雕像数量的人就是纪思哲,他试图让我们注意到少了一座雕像,这样的话,我们才会去搜寻雕像,进而发现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注意,借由找雕像来发现杀人现场是十分重要的。第一,如果不是借由找雕像的话,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刘益民死在他的房内;除非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或者从窗户外面发现,才有机会看到尸体。如果要被动等待我们发现尸体,显然会拖很久的时间,而这是凶手不乐见的。第二,就算我们真的偶然发现尸体,我们只可能从窗外发现,或是打开房门发现,凶手希望我们从窗外发现,因为如果是打开房门才发现的话,对我们而言,我们会无法确定门内的胶带是否有贴牢,这样就失去密室的效果了。借由找雕像这件事,使得我们只可能从窗外发现尸体,因为我们会随着地上的脚印去追索雕像,而脚印则会把我们带到凶手希望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这正是雕像留下脚印的作用!重点是,从窗外发现尸体这件事确保了在我们的认知中,那个房间的确是被胶带封死。”
“这些听起来都没有问题,”李劳瑞摊手,“可是谜团还是没被解开,凶手到底是怎么逃出密室的?你早先说他直接带上门就走了,但胶带又是黏牢的,这根本说不通啊!”
“凶手的确是带上门后就走了,而胶带也不可能贴牢,但这两件事并没有矛盾,如我先前所说过的,眼睛不会欺骗我们,会欺骗我们的是做出错误判断的理智。”
“老天,若平,”莉迪亚绝望地说,“给点明白的提示吧,我真的想不出来。”
“听好了,既然门内侧的胶带不可能黏牢,而我看到的门内侧是黏牢的胶带,结论不就很明显?我所看见的那扇门,并不是凶手离开的那扇门。”
“什么!”他的听众一阵骚动。
“换句话说,”若平放慢语调,“我从窗户外面看进去的房间,不是后来我们发现尸体的房间。”
纪劭贤冷笑一声,李劳瑞与莉迪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吞回去。他们大概是正在试图消化若平所说的话。
“刘益民住5号房,凶手离开5号房后,立刻进入隔壁的4号房待机,那个房间是空房,原本就没有人住,而房内被布置得跟隔壁的5号房一模一样:桌上有笔电、床上有英文书,另外还有bbr>一件跟刘益民身上同样款式的礼服、大礼帽以及手杖;套在吊灯支架上的绳圈也已设置好。凶手进入这房间后,将门关上,拿起胶卷,拆了四条胶带将门黏牢,至于窗户,在先前就已经锁上并用胶带封死了。我相信凶手会事先把可以做的工作处理好的,以便节省时间。”
“贴定门框上的胶带后,凶手披上另一件披风,开始等待。当纪思哲看到我绕过左翼往后边去搜查时,他立刻偷偷拨了通手机给纪劭贤——他的手机当然没有被偷,我猜当纪劭贤不在轮椅内时,纪思哲会用手机跟他报告案情进展吧。纪劭贤当然不必跟纪思哲通话,只要察觉手机震动一下,就可以把它切掉了。收到通知后纪劭贤马上把绳圈套上脖子,再戴上大礼帽,手杖握在手中,背对窗户站着。”
“礼帽、披风、手杖这三个魔术师的配备全部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这些道具除了在第一案用米栽赃之外,在第五案会派上用场。正是因为如此,凶手才会要刘益民到蜡像馆赴约时,把礼帽跟手杖带着。在第五案中,礼帽可以遮掩头部,避免被人从背后认出;长及地板的披风则是要遮掩腿部,因为凶手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吊死,他的脚不可能悬空,但因为刘益民并没有穿披风的习惯,凶手只好自行替他加上一件。幸好魔术师的行头中有披风并不奇怪,但这件多出来的披风仍然成为一个破绽。”
“披风也可以掩盖凶手手上戴的手套。掩盖手套这点是我的猜测,凶手应该不想在房内任何东西上留下指纹,所以需要手套;更何况他手中还握着一枝手杖,但因为刘益民平常不会戴手套,因此他必须借着披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隐蔽起来。”
“凶手估算好时间,当他确定我差不多来到左翼房后,接近雕像时,他马上放倒手杖,让手杖重重敲击地板。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吸引我往房内看,以便让我发现房内的‘伪造现场’。另一方面也是不让我继续往前走,因为我再往前的话,下一个房间是真正的刘益民死去的地方,那整个伎俩就穿帮了。”
“凶手在放倒手杖这件事上出了纰漏,大概是力道跟方向没控制好,手杖倒下后的位置跟他在5号房内布置的手杖位置不同。在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手杖是笔直躺卧,杖头指向房门,尾端指向窗户;而凶手放倒手杖后——也就是我从窗外望进去时——手杖在地上的状态是歪斜的。这一点疏漏成为这个密室的另一个漏洞。”
这个脚注似乎没有为纪劭贤年轻的脸庞增添任何不悦,他仍旧愉悦地聆听着若平的解说。
侦探稍作停顿后,又继续道:“我透过窗户往内看的景象,当然是一个完全密室,而且墙上有着跟刘益民房间一模一样的文字:Jack the Impossible。这非常重要,因为有这行文字的存在,目击者才能瞬间反应‘这是刘益民的房间’,而没有想到他眼前所看到的房间是另一个。”
“由于窗户是上锁的,目击者一定得绕到左翼正门从房间的门进去,这样绕了一大段路,再到5号房前,没有人知道房间的相对位置是不一样的。目击者在建筑后面发现尸体的房间是5号的右一间,4号房。因为在左翼的房间实在太多了,这两个关键房间又刚好夹在中间,非常适合玩弄这种错觉把戏。这就好像当我们爬楼梯上大厦时,如果大厦的每一层楼布置得一模一样,你爬到八楼,别人告诉你这是七楼,你可能也不会察觉有异。”
“等等,”李劳瑞插话,“这样做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你离开时是从另一个方向绕到左翼正面,也就是从展览馆那个方向,那你一定会经过真正的案发现场,只要你稍微一转头就会发现隔壁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现场啊!”
“没错……一开始我要去找雕像时,因为是循着地上脚印去的,比较不可能从展览馆那个方向进入左翼后部;不过离去时就有可能从那里出去了。这么一来真正的现场就会先被发现……不过实际上我是不可能从那里出入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了……”莉迪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雕像!有雕像堵在出入口!”
“正确答案。那座女妖雕像封死了出入口。Siren石像的形象是女妖侧卧在长方形大石上,以宽度而言,正好可以堵住出入口,若是其他石像就不行了,这正是凶手在此处选择移动Siren石像的原因。”
“我发现凶手伪装的尸体之后,远远望去看见雕像挡在对边,我也只能从来时之路再绕到左翼正面,这就是雕像为什么必须被移动,因为这是为了让目击者在第五案中的出入路径缩减到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只移动一座雕像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看出背后的目的,因此凶手使用‘藏叶于林’的方法,也移动了其它几座,并制造脚印,营造出雕像自动走路的错觉,混淆了那座关键雕像被移动的理由。这就是我一开始所提到的,雕像移动的关键在于它的位置,而不是方法。雕像移动一次就是一步棋,四步棋加起来成为一记完美的‘将军’。”
密室杰克——纪劭贤似乎十分满意这样的恭维,他略微阴沉的面孔起了一阵涟漪,“若平,你的课堂的确很精彩,若不是已经离开学生生活了,我还真想再考进大学去当你的学生呢。不过,你刚刚的理论看似完美,却还是有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可以让你的推理完全崩溃。”
若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还是请你先说明吧。”
“你说这个胶带密室基本上是用‘案发现场误认’的诡计来完成的,其实也就是跟前三件凶杀案,甚至手机魔术背后的本质是一样的。”
“没错。”
“但以刘益民凶杀案的事实来看,你从窗户外面看进去的房间,不可能跟你们后来发现尸体的房间不一样。”
“理由是?”
“理由是窗外的那具雕像,它一直都躺在固定的位置不是吗?你们发现尸体之后,应该有注意到石像还是躺在窗外吧?那具地上的石像,我猜你也检查过了,是货真价实的花岗岩石雕,不可能被移动的……你之前揭露的石像移动方法,本质上也不是真的去移动石像,那只是一种错觉罢了,而那种错觉,很明显地不适用于此处。既然地上那座石像不可能被移动,那么结论就是密室杰克根本没有使用孪生房间的伎俩,也就是说,跟此案有牵涉的房间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如此一来,密室的问题还是存在。”
若平点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果雕像能移动的话,那我的解释还是可以成立。”
“但显然雕像不可能被移动啊。”纪劭贤的嘴唇抿成一道坚持的弯线。
“不,”若平温和地纠正对方,“应该说雕像不可能被‘人力’移动。”
纪劭贤的微笑转化成冷笑,“那么,难道你要说是被神力移动?”
“也不需要用到神力,事实上,一般移动这种雕像,我们都是借助机器的力量吧?”
“机器?”纪劭贤摆摆手,“冰镜庄里面可没有吊车或推车之类的东西。”
“是没有吊车,”若平冷冷地说,“不过冰镜庄有一台大型机器,它的力量可是不输给吊车。”
“哦?有这种东西?”纪劭贤双手交握,“请恕我愚昧,这样的东西在哪里呢?”
“我们现在就在那台机器里面,就是这栋旋转大厦。”
“用旋转大厦让雕像移动?”李劳瑞碰碰眼镜,“这怎么可能办到?”
“主要是利用旋转大厦旋转时的拉力,”若平说,“凶手事先准备了一条尼龙绳,将一端缠在石像的脖子上,他多绕了几圈,以防绳子脱落;另一端沿着岩壁拉到展览馆,绑在大门的把手上。这些是事前工作,后来我发现刘益民尸体、从左翼后部奔出来时,纪思哲马上按下扶手上的控制钮,让展览馆一楼顺时钟旋转一小段距离,躺在地上的雕像受到拉扯,往前前进了一个房间的长度,来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旋转的幅度及雕像前进的距离、绳索勾搭在门上的位置当然都是事先演练好的。我万万也没想到当我绕了一圈再来到5号房前时,不但是来错了房间,连窗外的雕像也已经偷偷移动过了。”
“那么重的雕像,”李劳瑞说,“那条尼龙绳应该耐不住吧?500公斤的拉力一定会让绳子断掉。”
“这就要说到那具人马兽的雕像了。”若平神秘地说。
“人马兽?”
“是的。雕像被移动的目的除了堵住左翼后部出入口外,其实还有一个,就是要让人马兽雕像位于躺在地上的石士兵与展览馆之间。”
“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皱眉。
“我想大家都听过滑轮这种装置吧?”若平说,“我画的这个简图是四分之一省力装置。如图所示,要拉动100公斤的重物只需要出25公斤的力。
“我后来发现人马兽的前脚跟后脚被做成滑轮的装置,还有立正士兵的头部也是。显然在I5之中,这两具雕像的构造不太一样,这也可以当成破解雕像移动之谜的一个线索……发现雕像产生变化,因此推出有不同雕像组的结论……总之这里的重点是,凶手用这些雕像
藏书网上的滑轮制造省力装置。在这里凶手做的事很简单,他完全模仿上图的装置,只除了加了一个定滑轮改变施力方向,以及把整个装置放倒在地上运作。凶手把绳子缠在石士兵头部的双滑轮后,再把绳子绕过人马兽的前脚跟后脚。记得吗?人马兽的四只脚被雕成两支圆柱的形状。绕过双圆柱后,才把绳子拉到展览馆大门固定。看看这张图(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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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图(图22)是上一张图的简图,请对照着看。想象一下这个装置放倒在地上,图中的a是人马兽的前脚所形成的定滑轮,把原本的施力方向改变到相反方向,也就是d标示的旋转大厦施力方向;b是人马兽的后脚形成的另两个定滑轮;c是士兵头部的两个动滑轮。施力后,石像会往e的方向移动。依照这个装置,要拉动500公斤的雕像只需要出125公斤的力道,这个力量由旋转大厦来提供绝对绰绰有余,而绳子也绝对耐得住。如果是三分之一省力的装置,绳子能不能承受我就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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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高招的设计,”李劳瑞评论,“希腊神话结合物理学所形成的犯罪诡计……”
“可是,”莉迪亚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那石像……缠着那样一条绳子,难道你一开始时不会注意到吗?”
“我当然注意到,”若平说,“这就是为什么石像必须被打扮成死者的样子。”
恍然大悟的神情在听众的脸上扩散开来。
“现在你们终于了解了吧?在我发现石像颈部缠着一条绳索时,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当我一转头发现窗内的吊死尸体时,我立刻做了最直接的联想,亦即,那具石像代表的是里面被吊死的人!”
“这又是另一个藏叶于林的手法,如果只有最后一件案子的石像上套着绳索,那会显得相当奇怪,因此凶手干脆把所有的雕像都‘上妆’,并选择‘吊死’来处理刘益民的尸体,这样才能跟缠着绳索的石像符合。更何况,前四件凶案中有两人都是被勒死,石像颈部缠着绳索似乎也不显得那么突兀……每一个细节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过,”李劳瑞说,“难道你发现雕像时没有注意到那条绳索很长吗?”
“绳索大半都被藏在草丛中,所以我很难察觉。”
“当我们试图进入刘益民的房间时,在隔壁的凶手立刻拆下窗户的胶带,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他弯身到雕像旁,用瑞士刀割断绳子,然后再往回走,绕了一圈左翼到展览馆门前,收起剩余的绳索,启动身上的遥控器把展览厅转回来,进入展览厅把绳索藏入展览柜中,然后等待。当我们离开刘益民的房间后,他再回到4号房,把房内的东西收拾干净并带走,并处理掉墙上的文字……我想那大概不是喷漆文字,只是用颜料涂上去的吧。”
“这不是有点冒险?”李劳瑞说,“我是说,如果我们离开刘益民的房间后,又顺道检查隔壁房间,那把戏就穿帮了。”
“我承认这里凶手有点冒险,可是,在凶手跳窗出去剪断绳索前,他可以先将房门上锁,避免之后有人进来,而到时纪思哲也可以推说找不到钥匙。当然凶手出去前会关好窗户并拉上窗帘,尽量避免让人从外面观看就能发现里面的不对劲。”
“最后要补充的是,左右翼建筑的构造对凶手来说其实相当方便,如果没有封闭式的回廊,那么任何人只要一开门便能望见广场及对边建筑的状况,甚至当我们在交谊厅并将大门敞开时,也能注意到广场上的动静,这对凶手的行动来说是相当不便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两边的建筑才故意建成封闭式回廊……以上,便是冰镜庄杀人事件的所有真相。”若平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的听众。
“动机呢?”李劳瑞说,“就算是遗书上所说的那样,纪思哲为何又会牵扯进来?”
若平回答:“动机部分只是我的猜测,我猜大概是这样吧,纪先生偶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是连续杀人魔,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纪思哲决定在自己的儿子因绝症而不久人世之前帮助他完成轰轰烈烈的最后奇迹,因此造就了这次的杀人事件。”
“可是纪劭贤不是一直在美国吗?”李劳瑞又问,“他怎么在台湾犯下冰镜庄之前的案子?”
“这我就不晓得了,为了筹划密室杰克的杀人事件,他也许已经偷偷回国好几年。”
“为了这些杀人事件,”女孩说,“所以建造了冰镜庄,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冰镜庄原本就是纪思哲的别墅吧,旋转大厦也是原本就有的设计,只是为了因应杀人诡计,才把冰镜庄切成五个部分,并制作额外的雕像。这样反过来想,才会让整件事比较合理一点。好了,密室杰克先生,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纪劭贤紧盯着若平,脸上仍挂着淡淡的微笑,若平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正将某种东西收进长裤口袋。
“基本上你全部都说对了,只除了动机的部分跟你想象的有些不同,不过这不打紧,我仍然认为你已经成功地解释了冰镜庄的奇迹,因为这样,所以我愿意放你们自由。在你刚刚说话的同时,展览厅已经转回I1的位置了,也就是说,当你们踏出这栋建筑后,你们又会看见那敞开的隧道口,满溢着光明。”
若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游戏结束了,你输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纪劭贤冷冷地看着他,“输?是的,谜团被你解开,我是输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一丝冷笑,“你不算真正抓到我。”
“什么意思?”
纪劭贤沉默了半晌,才说:“现在,我跟纪先生想静一静,请你们先出去。”
“你别想逃。”
“请你们出去。”
“照他的话做吧,”纪思哲抬起他的头,脸色看起来像秋天的枯叶,“相信我,你们不可能逮住他的,别忘了他手上有枪。”
双方对峙了半晌,若平叹了口气,李劳瑞与莉迪亚默默站了起来,三人交换了眼神,然后往展览厅出口移动。
当他们踏出展览馆后,背后传来上门闩的声音。
外头吹着冷风,五座雕像又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仿佛时间转回两天前的晚上。
若平转身看着展览馆大门,其它两人也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起先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当他注意到双扇门之间的门缝开始往左偏移时,他才意识到整个一楼正在顺时钟旋转。由于展览馆三层的外观都是暗蓝色,也没有什么特别图样区隔三层楼,若不是因为大门位置的改变,实在很难看出楼层正在移动。
在这无语的夜幕下,他们静静注视着这栋建筑奇迹;在这奇妙的片刻,谋杀的奇迹反而被遗忘了。一段时间之后,大门整个没入左侧的岩壁,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暗色的壁面。
“他打算逃掉吗?”莉迪亚不安地说。
“能逃去哪里?”李劳瑞说。
“对密室杰克而言,没有不可能的事,”若平望着展览馆,“不过纪思哲说得也对,我们是不可能逮住他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女孩问。
“等待黎明到来吧。”若平说完,在地上坐了下来。
三人就这样默默坐在展览馆前,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他们在夜的凝视下不知道坐了多久,展览馆大门又缓慢旋了回来。若平率先起身,他上前去推了推门,其它两人也随后跟上。门没上闩,若平把门往内推,走了进去。
圆桌上的电脑还开着,纪思哲仍坐在他的轮椅中,头部低垂,而纪劭贤不见人影。
他快步上前,来到老人的身边。若平稍微碰触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那瘦小的身躯立刻崩塌,斜倒在轮椅中。
一个小玻璃瓶从老人手中滑落到黑色的皮垫上。
神的假面
残冬时节,寒假尾声,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却透显著一丝寂寥,仿佛冬神眉头深锁,一手托着腮似的从空中俯瞰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而这广漠的街景全罩在他哀愁的身影中。
若平在重庆南路一家二手书店中晃荡,黄鼠狼般的老板用监视器的双眼扫射着他;身边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如获至宝似的翻阅着一叠过期的推理杂志,双手颤抖、眼中泛泪,并不时发出惊叹声;另一边则是一对学生情侣,藏身在书架阴暗处卿卿我我,激动的两人把书架上一本书碰飞,泛黄的书摔跌在地板上,书名大剌剌地朝天展示: href='2089/im'>《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若平踅到另一侧,一排过期的美术杂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随意抽出一本书名是《文化与艺术》的双月刊,25开本,日期是两年前的一月。
若平平常不看艺术杂志,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了解台湾的艺术工作者所谓的艺术到底是什么。学过艺术哲学的他,很明白艺术客观性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哲学问题,因此他不带任何成见地翻开了杂志。
里面有许多雕塑以及画作的图片,对于视觉来说是十分可亲的。这时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期一位留学日本、教授犯罪学的老师所说过的话:“死者的鲜血对于某些杀人者而言就像是红色的水彩颜料,而杀人现场就是一幅画作。犯罪艺术家与一般艺术家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使用的创作材料不同罢了。就连一只埋藏在盆栽里的断掌都可能展现出凶手的艺术品味。”
他默默地又随意翻了几本杂志,最后目光停留在去年1月号的某一页上。
那是一则艺术家餐会的报导,时间是前年12月1号晚上7点到9点,上面刊载了与会者的感言,还有活动照片。若平赫然发现李劳瑞也在其中,照片中的他仍旧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穿着整齐的西服,举杯向其他人致敬。
这个人也算是个奇特的艺术家吧。如果他是犯罪者的话,绝对不会逊色于密室杰克,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冷静与缜密的脑袋……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若平止住思绪,再把报导看了一遍,他皱着眉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才缓缓地把书放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11点半。
若平走出二手书店,黄鼠狼店长、翻着杂志的年轻人与水乳交融的情侣全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他走入流动的人群,开始感受到心脏的搏动。
没过多久,他踏进一间意式料理店,对迎面而来的服务生说:“我有订位,两位。”
对方确认了若平的名字后,便把他带到一处角落的位置。
他把背包放在隔邻座椅上,目光扫了一眼昏暗的餐厅,然后等待着。
时间是轻盈的舞者,有时跳着轻快的华尔兹,有时飙着极速的街舞,无论是何者,光阴都在悄声无息中流逝。
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到那道迫近的人影,他才意识到时间之轮的冻结。
她微笑着走了过来,一如往常,倾泻的长发从后颈延伸而下,就像从天空释放而出的黑色波浪;一双棕色皮靴让她跟大地有了连接,顺着黑色丝袜扶摇直上,灰色针织衫将她温热的身体与冰冷的冬神隔绝开来。她把黑色小提包轻放在椅子上,然后在他面前落坐。
“抱歉,来晚了。”
一段时间没见面,两个人的频率似乎又不同了。他努力思索着,要如何填补因时间与距离产生的隔阂。
“不,你很准时呢。”
“真的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喔。”
“我没有说谎,现在是12点整。”他出示手机屏幕,上头的确显示12点。
“你的时间还真慢啊,我的表是12点10分。”
“你是故意调快的吧?有些人会故意把时间调快以避免迟到。”
“我看起来是那么紧张兮兮的人吗?先点餐吧!”
若平这才注意到服务生已经在一旁呆站很久了。
点完餐后,莉迪亚舒了一口气,抬起眼来,两人视线再度对上;若平脑袋一99lib.团混乱,他的嘴不待大脑下达命令就自行吐出了话语。
“不敢想象已经一个月了。”
“是啊,”她点点头,“距离那场噩梦已经一个月了。”
那像是一场噩梦,更像是不可思议的经历,冰镜庄就如同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不同的次元,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难以令人想象,不过,它确实存在过,也结束了。
“结果,”女孩说,“警方还是没有找到他吗?”
“没有。”
纪劭贤失踪了,那天在冰镜庄,展览馆再度旋转回来时,里面只有纪思哲的尸体,很明显地,他服毒自尽,但纪劭贤本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去找人,只能待在原地等待。一直到了隔天,就在所有人筋疲力竭之际,纪思哲的黑衣司机出现了,当他获知冰镜庄内发生连续杀人事件,而自己的老板又是共犯时,墨镜后的双眼没有太大的波动。黑衣人似乎原本就不太喜欢他的老板。
若平借用他的手机报了警,折腾了老半天,一直等到下午警方才抵达冰镜庄。
由于冰镜庄的构造过于复杂庞大,警方的搜索工作旷日费时,重点是最后并没有找到纪劭贤。
要逃出冰镜庄,除非从空中逃逸,否则只能经由隧道口出入。若平必须承认,发现纪思哲的尸体后到警方来到这段时间内,他们没有任何人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人能躲过他们的视线溜出冰镜庄,何况对纪劭贤这个魔术大师来说,这种程度的脱逃比起冰镜庄的杀人事件可是轻松了数十倍。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在I1的交谊厅桌上,警方发现了被窃的康德哲学手稿。这份手稿为什么会在案件结束后又被归还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Hermes为什么把手稿归还?”女孩歪着头说,“放在I1的交谊厅,难道Hermes原本就没有打算带走那份稿件?”
“其实关于Hermes偷手稿这件事,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若平说。
“哦?”
“Hermes偷走放在冰镜庄内的手稿,他之后的行踪只有两种可能,离开冰镜庄与留在冰镜庄。”
“所以?”
“如果Hermes离开冰镜庄的话,这就代表他先前必须先设法到达冰镜庄,偷偷潜入、完成偷窃,再不声不响地离开。如果他在偷窃之后还继续留在冰镜庄的话,那么要么他从头到尾都躲藏起来,不然的话,他就是冰镜庄宾客的其中一人。”
“你是说……我们其中一人是Hermes?”
“嗯,我比较倾向于这种假设。Hermes在完成偷窃后,如果还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意义,而且也没地方可以让他躲。当然,除非他知道冰镜庄的秘密,但我不认为他完成偷窃后有躲藏的必要,因此若是他留下了,他必定是宾客中的其中一人。这个可能性我越想越觉得是对的。如果Hermes发出预告信给纪思哲后,设法接近他,成为朋友,这么一来不是更可以掌握他的受害者的行踪与信息吗?这等于是一种无形的刺探行动。而以宾客的身份,Hermes根本不用再偷偷潜入冰镜庄,他是光明正大地进入冰镜庄,再找机会下手偷窃。”
女孩点点头,“的确,Hermes伪装成宾客的说法很合理。”
“当然,我没有证据支持,不过,我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因此我开始推理,宾客之中谁才是Hermes呢?我首先把五个被害者全部剔除,Hermes是智能型罪犯,不会沦落到被杀害的命运,因此一定是幸存者之一。我很清楚自己不是Hermes;因为性别的关系,也不可能是你,那么,就只剩下李劳瑞了。”
“他那冷静的态势,的确是很有智能型罪犯的风貌。”女孩同意地颔首。
“在冰镜庄时,我极度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十分肯定。再加上后来手稿被归还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谁才是Hermes了,因此没有去找他求证。”
“手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放到交谊厅的啊?”
“如果Hermes是幸存者之一的话,当我们回到I1后他随时都有机会趁人不注意时把稿子丢到交谊厅里,只是他归还的动机我不能明白就是了。”
这时,他们点的餐送上来了;看起来可口的意大利面暂时攫住了两人口腔的注意力。默默吃了一阵之后,若平才又继续说:“其实,究竟李劳瑞是不是Hermes这件事以结果来看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因为我对于谜团总是喜欢追根究底,因此就想再多了解一下李劳瑞这个人。”
“哦?那你有什么发现?”女孩抬起头来,打趣地望着他。
“有的。刚刚我在二手书店闲晃,翻了几本过期的美术杂志,赫然发现李劳瑞出现在其中。那是一篇二年前十二月的艺术家聚会报导,李劳瑞有参加,上头还有他跟其他人的合照。”
“你的意思是,Hermes假扮这个人假扮得很彻底吗?还亲自去参加艺术圈的聚会。”
“不,正好相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证明了李劳瑞不可能是Hermes。”
女孩握着叉子的右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蹙眉,凝视着若平,“怎么说?”
“这个聚会的时间是两年前的12月1号晚上,这时间正好是Hermes在花莲犯下杀人案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而我们确定杀人的是Hermes,因此参加聚会的不可能是Hermes。”
“其实在发现这件事之前,我也调查过李劳瑞的一些资料,从我所获得的信息来看,他实在不可能只是一个‘暂时性’的身份,也就是一个被假造的角色。他在台湾艺术圈活跃的期间不算短,也定期有成果发表,个人生活也没有异状,怎么看都不像是中途被人假冒盗用身份。不过当时我还没有证据,因此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如今,我认为我的想法已获得证实。”
“可是,如果李劳瑞不是Hermes,那谁才是……”
“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若平的眼神锁着那对墨黑的眸子,“就是你。”他轻柔地说。
片刻间,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然后她笑了,笑容让她的脸庞犹如绽放的花朵,“若平,你喜欢编故事也不必编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吧。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她收起情绪后,嘴角又微微扬起,带着兴味打量着他,“我知道了,这就是推理小说所谓的意外结局,不过也太不合理了吧?Hermes是男性,但我是女生啊!你刚刚才否认这个可能性!”
若平回答:“如果你看过新闻报导,就会知道Hermes是位易容高手,他曾经打扮成一位性感美女,连我都被他骗了。”
她凝视着他,笑容从脸上消失,“既然你不相信的话,我让你检查,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他与她四目对望了半晌,然后别开眼神,“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被控性骚扰!”
女孩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对于我是Hermes这个推测,你能持续相信一分钟吗?”
“一秒钟都不到,”若平喃喃说,“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冰镜庄我对你说的话吗?我那时就绝对不相信你会是杀人凶手,而Hermes可是杀过人的。”
“但逻辑告诉你我是。”
“也许是我忽略了什么细节了。”
“有吗?”
“我不确定,至少目前看不出来。”
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说:“老实说,除了Hermes这件事之外,你认为冰镜庄的谜团算是完全解开了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所有谜团都被破解了吗?会不会还有没揭露的秘密?”
若平疑惑地看着她,“难道还有?”
女孩别开眼神,“其实还有两件事是隐藏在台面底下的……”她伸出手制止要开口说话的若平,“这两个秘密没有被你看穿,并不是你的问题,因为这些秘密只有我知道。”
“秘密,”若平重复一次,“没错,秘密是无法用逻辑洞悉的。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秘密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手拿起手提包,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纸,递给若平。
那是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数据,若平很快地扫视了一遍,那是一篇讨论区撷取下来的文章,内容大抵说明了一件几十年前的车祸案。一名女子驾车坠崖,看似意外,最后警方也以意外结案,但残存的许多疑点却被人怀疑女子是先被人撞死,再被伪装成意外。
直到读到文章的最后几段,他才猛然发觉女孩要他读这篇留言的目的。
“这则报导里头死去的女子,是纪思哲以前的外遇对象?”若平差点弄倒眼前的玻璃杯。
“是的……这也是动机,是冰镜庄事件的动机。冰镜庄事件的牺牲者不单是享乐型杀人下的产物,”女孩看着桌面,“密室杰克杀了那些人的心态应该是异常心理促成的没错,但纪思哲会帮他杀人,可不是为了成就自己儿子的死前奇迹。”
“难道……”
“纪思哲的妻子在这件事不久以后病逝了,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外遇的事。纪思哲把这件事隐藏得很好,他深爱着这个婚姻之外的女人,大概是因为无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实,所以他才会开车狂奔,发生车祸而导致半身不遂。”
“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
“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小孩。”
若平感到胸口一阵波动,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孩,嘴巴却吐不出话语。
“我在台湾上了没几年小学,母亲就出事死了,后来我被母亲在美国的家人接回去。”
“那你出现在冰镜庄是……”
“只是想看看我的亲生父亲,”她低下头,“我妈那边的人对纪思哲很不能谅解,他们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我妈,因此从小就对我灌输纪思哲的负面印象。但人嘛,总是会有好奇心。我拜托在台湾工作的编辑朋友跟纪思哲搭上线,说要采访,恰巧发生Hermes的事情,我就借着个机会去了。”
“所以,你朋友跟纪思哲联络,然后现身的是你?”
“当然。”
“难怪,我就在想,你中文这么差的人怎么可能当编辑。这些事……你之前怎么不提呢?”
“我为什么要提?这与密室杰克一案没有太大关联,这是我个人的秘密,我只是觉得让你知道无妨而已。”
“所以……冰镜庄的五个牺牲者是……?”他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纪思哲应该深信我母亲不是意外死亡,所以后来委托了侦探去调查。我猜他查到的结果大概是,那天晚上有人驾车意外撞死了我母亲,而当时意外肇事的一群人就是顾震川与刘益民等四人,而梁小音应该就是当年路过现场却不报警的过路人。”
“我明白了。”
“在冰镜庄的时候,我就怀疑过这种可能性,因此离开之后,我委托征信社去调查,发现这群人在我母亲出事的那个夜晚,他们的确结伴到花莲去玩,纪思哲一定是为了报仇,才会设计这次的事件杀害他们四人。我想罹患癌症的根本不是密室杰克,而是纪思哲吧……”
她始终没有用“父亲”这两个字,也许纪思哲对她来说,仍旧是个疏远的存在吧。
“但是,”若平问,“这样的话就变成纪思哲利用自己的儿子去帮他报仇了,虽然纪劭贤是连续杀人魔,但这样的做法 4e5f." >也实在太残忍了。另外,为什么当初在冰镜庄时你就怀疑纪思哲是为了报仇才杀人?你是怎么看出的?”
“因为,”女孩回答,“我知道纪劭贤不是连续杀人魔。”
“你说什么!”若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僵硬起来。
“纪劭贤不是密室杰克,从来就不是。”她说道。
在玻璃杯中融化一半的冰块又冻结起来,像刺眼的冰晶。
女孩的眼神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不,若平,你的推理并没有错,这只是文字游戏罢了。在冰镜庄中你逮到的凶手应该就是密室杰克,只是他说谎,谎称自己是纪劭贤。”
“难道……”若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个猜测在脑中骤然成形。他却说不出口。
“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我才是真正的纪劭贤。”
若平吸了一口气,他没说话。
女孩继续说:“当密室杰克说他是纪劭贤时,我便知道他在说谎。我知道纪思哲根本不是在帮自己的儿子完成什么奇迹,我才会怀疑他的动机另有所图。”
“所以纪思哲对外所宣称在美国念书的长子,其实就是你?”
“嗯,他其实一直很想把我带回身边扶养,但我妈那边的人不让他这么做,他便故意说是把小孩送到美国念书,以为这样就可以在这场争夺战中占上风。因为我的名字太男性,因此被误传是长子。我妈那边的人对此事视而不见,而纪思哲也因为心虚,所以没有出来澄清。”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总之,我这次来台湾的心愿已了,见到了父亲……虽然是很不好的收场,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他替母亲报的仇,或许可以看成是一种赎罪吧……你怎么了?”
若平呆坐着,两眼茫然地盯视着玻璃杯中的冰块,他的身子颤抖着。
“你没事吧?”女孩伸手触碰他的右手背。
温暖的触感一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他说,“多亏了你的自白,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离开冰镜庄前,密室杰克暗示这件案子仍有些秘密未揭开,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什么?”女孩一脸讶异。
“就是密室杰克的真实身份。”
“对……他不是纪劭贤。”
“他不只不是纪劭贤,他还是一个我们早就知道的99lib.人。”
“真的?”女孩挺直身子,睁大着两眼。
“这个人冒充纪劭贤跟我在华建集团的办公室会面,拥有这么高明的变装技巧及邪恶的慎密心思,这样的人会是谁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拼图还少了一片?”
“你是指?”
“Hermes还没在冰镜庄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啊……”
“没错,我没猜错的话,密室杰克就是Hermes,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人。”
“我早该看出来的,”若平低下头,“一个封闭场所出现两名智能型杀人魔,然后一人不见踪影,这种巧合百年难得一见,好一个一人饰二角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密室杰克扮成Hermes?还是Hermes扮成密室杰克?他们一直是同一人?还是其中一人在冰镜庄暂时假扮成另一人?”
“这么说好了,这个凶手先以Hermes的名义在犯罪圈闯出名号来,再用密室杰克的身份犯下三件杀人案,然后继续用这个身份在冰镜庄杀人,并同时使用了Hermes的身份。没错,他们是同一人,警方的犯罪纪录必须修改,他们面对的是一名罪犯,而不是两名。”
“但纪思哲怎么会和密室杰克扯上线?”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想他们两人在偶然的机会得知彼此的需求,一个人想实行犯罪奇迹,一个人想报仇却没有能力,于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共识。密室杰克犯下三件杀人案后便销声匿迹,一定是因为之后的时间都在与纪思哲筹划冰镜庄的事件。纪思哲应该不知道Hermes就是密室杰克。”
“密室杰克利用Hermes在冰镜庄制造烟雾弹,带给他许多便利。这不但让纪思哲在礼拜五晚上有理由把宾客聚集在展览馆,以利旋转大厦移动,也为物品失窃制造了烟幕。”
“Hermes在逃出冰镜庄时把手稿留下应该算是在承认他一部分的失败吧。因为他设下的谜团被解开了。他虽然是个恶毒的杀人犯,但在讲求公平规则上还是个君子。真的是个很特别的罪犯。”
莉迪亚凝视着他,“他们自始至终是同一人……你能肯定这个想法是对的?”
“天底下没有任何绝对确定的事,只有可能成立的事。我只能说这件事能以高几率成立。我曾经怀疑过密室杰克怎么会从连续杀人的模式跳到冰镜庄的大量杀人模式,这种转换在连续杀人魔中是不常见的,现在这点也有合理解释了。这件案子的凶手根本不属于任何一种特定类型的杀人魔,应该说,他自己就是一种新型态的罪犯,一种没有特定杀人模式的罪犯。他的心中充满野心与妄想,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他妄想成为无所不能的上帝。”
“他扮演偷书贼、连续杀人魔、纵欲杀手,他设计不可能的犯罪,筹划冰镜庄的奇迹,他利用纪思哲,愚弄冰镜庄的幸存者跟警方。他保留他最后的身份直到最后一刻,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晓得谜团的真相。他躲在幕后享受着全能与全知感,也就是神的权力。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
“但没有人能成为神的,不是吗?”
“人本来就不可能成为神,”他深叹了一口气,“冰镜庄的犯罪也不全然是成功的,他也意识到这点,才会心虚地交还手稿。无论如何,正是因为这种偏执的妄想,才会造就这样一名可怕的杀人魔。”
若平语毕之后,两人默然无语。
女孩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在较为愉快的氛围下用完餐,没有再谈到冰镜庄的事。
饮料与甜点上桌后,若平不经意地问:“你现在是借住在你那位编辑朋友家吗?”
“当然。”
“什么时候回纽约?”
“明天。”
“这么快。”
“嗯,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沉默了,静静地用长汤匙搅动玻璃杯中的果汁。冰块随着水流旋转,就像许多六面体的镜子,映照出无限多的幻影。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噢……我可以替你送机吗?”
她愣了一下,摇头,“不必了,你今天特地上来台北,应该马上又要回花莲了吧?”
“我今天可以在台北找地方住。”
“真的不需要。明天那班飞机时间很晚的,今天就当作是送行了。”
“这样啊……”他垂下眼神。
若平本来想再坚持,但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的话语始终没有说出口。
终于,两人起身离开餐厅。
“你怎么回去你朋友那边?”站在餐厅门口,若平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问。
“我叫出租车就行了。”
两人面对面,似乎都在犹豫谁要先说出离别的话。
若平仔细看着她的脸,时间仿佛跳回一个月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刻。冰镜庄发生的一切如影带般在脑海中快转,然后时间又跳回现在。
他心中纠结的那份感觉,始终还是没有化成言语,接触到外面的时空。
“无论如何……”女孩的声音轻触着他,“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名侦探。”
他望着她的脸,轻轻地摇头,“不要叫我名侦探,这个词有造神的感觉,我不喜欢被神化,况且……我也没那个资格。”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若平。”她静静看着他,那对眼眸沉静而深邃。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有空一定要来纽约玩。”
“一定。”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收走视线,转身踏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车子驶出的瞬间,他望见她仍透过窗玻璃对着他挥手。他抬起右手,轻轻摆动。
等到车影没入车潮中,渐行渐远,溢出视线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第一届“島田莊司推理小说奖”入围作品评语
文◎島田莊司
这个作品与《快递幸福不是我的工作》的写法有很大的不同?99lib?,是典型的“密码型”创作,直接继承了“馆作品”的本格体质,不闪闪躲躲,也不刻意安排什么,而是大大方方地正面迎战,竭尽所能地思考发想,不断地向前推进,让这部作品呈现出尖锐、复杂的风格。
本作的结构,就是主轴设置了一个很大的诡计,借着这个诡计的运作,再配合事件的进行,铺陈了许多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谜。
这种干净利落与一本正经,以及仿佛能为自己所信仰本格推理创作牺牲的态度,让我非常喜欢,日本也有不少和这位创作者一样的同好。不过很可惜,现在爱好本格推理的人并非多数。
我觉得 href='4222/im'>《冰镜庄杀人事件》在2009年的今日问世,有些生不逢时。如果 href='4222/im'>《冰镜庄杀人事件》是在绫辻先生的“馆作品”之前,或在拙作的 href='7296/im'>《斜屋犯罪》之前出现,那么毫无疑问的,这部作品应该就是本奖的得奖作。然而现在本奖期待的,应该是可以领导日本现状,给予其他创作者有效启发的作品,而这个作品却没有这样的特质。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奖是为台湾而设的奖,所以从台湾的推理文坛看来,只要选出的作品足够新颖,应该就算达到这个奖的使命了。然而,假设这是在“馆作品”风潮初期或最鼎盛时期问世的条件下做评论,那么我要说本作品带出谜团的手法,其魄力与创新都稍嫌不足。
隐藏在作品背后的素材原理不够新、太规格化,这些都不要紧;解谜机制太过复杂,这也无所谓;追溯原理,发现作品中的诡计骗局早有先例,也不是什么重罪。对读者来说,推理小说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了什么样的惊喜给读者。
很遗憾的,这个作品中的谜是以前出现过的,而且是已经形式化的东西,结果,这个作品无法当然地带给读者太大的惊奇。很多密码型的本格推理读者都有这样的经验,我可以想象华文的读者应该也一样吧!
这位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对于作品背后诡计所使用机关的架构,以及谜团如何在舞台上呈现的手法,在两者间并不加以区隔,可以想象创作者很努力地想把这两者合而为一。虽说这个努力的本质是为了精益求精,但也显示出过度沿袭前例的状况。
喜好推理的同路人,会认为只要背后的机关够巧妙,就可以成就出好的作品,因此给作品较高的评价,然而读者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部分,并就自己看到的部分来表达喜恶。关于这点,基本上所有的创作者都必须了解。虽然读者之中有些推理迷因为深知推理小说的沿革,会和推理写手有相同的看法,但是创作者如果不下意识地区别背后的机关与舞台的呈现,那么整个故事的演出就会索然无味,也容易让整体运作变得暧昧不清。
今天,本格的“馆作品”时代已告一个段落,然而一旦出现本作这种结构的作品,足以让人去思考如何延续“馆作品”的生命,这是相当有意义的事,或许也是当今重要的课题。
我期待这位作者的下一部作品能有让读者大开眼界的想法,提出更具立体感的构思。我的感想有点严厉,但是,作为一个喜爱本格推理的人,我还是喜欢这位作者这次的作品,而且我敢肯定,日本一定有人在期待这部作品的翻译本。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