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冰镜庄杀人事件》 《》——只是近黄昏 文/欧阳杼 给原创推理小说写书评,是不太好下笔的。这个时候,写书评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甚至书之外的考虑要超过书本身的考虑。就算不认识作者,也难保以后不会认识作者。到时候翻出老底,说某某人在某某年把某某书批得很惨,至少要尴尬一阵,严重的就是相互记恨。那总说好话可以了吧?如果自己不觉恶心,又不用顾忌别人恶心的感受,那自然无妨。所以,下笔踌躇,锱铢必较,虽是情有可原,但也总觉可惜——写书评时的踌躇和书本身,倒是没多大关系。 林斯谚的作品,此前拜读过《雨夜庄谋杀案》和若干短篇,感觉非常好。这一次林斯谚仍然采用了暴风雪山庄模式,不过他加入了大量不可能犯罪。前几天和James讨论的时候,他说这本书里面不可能犯罪太多了。的确,太多了,消失又出现的尸体,胶带密室,行走的雕像,不翼而飞的手稿……这本《冰镜庄杀人事件》,就是不可能犯罪的洋洋大观。在形成暴风雪山庄的这段时间内,总共发生了五起杀人事件,数起失窃案,还有林林总总的不可能事件。99lib? 所以喜欢不可能犯罪的读者,强烈推荐看这本书。《冰镜庄杀人事件》既然布下了种种谜团,把读者胃口吊得那么高,那么在解答上,也不能敷衍了事,否则就是虎头蛇尾的作品。令人可喜的是,林斯谚的解答和谜团一样出色,作品的紧密性并没有因为太多的不可能犯罪而变得松散,诡计质量绝对能让绝大多数读者满意。至于可行性,虽说有的不可能犯罪带有巧合,但还是可以自圆其说,在这种层面上的宏大诡计,可行性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99lib. 如果要用不可能犯罪的标准来衡量这本书,那这本书一定是无可挑剔的。不可能犯罪的优点它全发挥了,不可能犯罪的缺点它也完全展露了。而且,把这么多诡计融合在一本书里,林斯谚本人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么多让人目不暇接的诡计,虽然毫无疑问会给读者带来极其畅快淋漓的享受,但我在阅读过程中,还是免不了要脱帽敬礼。 是的,当中有很多桥段,林斯谚是在向前人致敬,又或是改用他自己以前的小说。并不是林斯谚一定要模仿前人的做法,而是,无论是不可能犯罪还是暴风雪山庄模式,都很难写出新意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据James说,岛田对这本书的评价是:“如果这本书出现在馆系列和斜屋之前,就是好书。”本书的诡计不可不谓宏大,解答不可不谓精巧,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本书出现得太晚了,所谓生不逢时,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怪盗和密室杰克的设定,本身就有一种超然而不真实的感。就是说,这本书就是为了诡计而诡计的小说,人物塑造存在脸谱化倾向,尽管林若平和女生的小暧昧算是亮点,但也掩盖不了整体的黄昏感。暴风雪山庄模式,已经很难写出新意了。《雪地杀机》算是努力想从高度上超越这种模式,《算计》则是在维度上超越了这种模式,但是很遗憾,冰镜庄完全没有突破的迹象,不可能犯罪的狂轰乱炸,也只是多增添了一分夕阳的余晖。这是一部好作品,我必须承认,但是,这部作品恐怕很难带来更多的好作品,亦即,这样模式的小说,在现在的情况下,不应该成为推理发展的正途。99lib?99lib? 最后,委婉地说一句,就我个人的喜好来说,还是更喜欢林斯谚写《钢琴里的爱情》那样温润感动的小说。 关于第一届“島田莊司推理小说奖” 华文世界近年来掀起了一股推理小说的阅读风潮,大量日本、欧美的推理作品被译介出版,也深受读者的喜爱,但以华文创作的推理小说却仍然偏少。台湾皇冠为了鼓励华文推理创作、发掘年青一代深具潜力的推理作家,特别征得有“日本推理小说之神”美誉的本格派推理大师島田莊司先生的同意与支持,与日本、中国内地、泰国的出版社联手举办第一届“島田莊司推理小说奖”,获得首奖的作品并将首开先例,在四地一起出版,堪称划时代的空前创举! 参赛作品必须符合島田大师对“本格推理小说”的定义,即“在故事的前半段展现具有魅力的谜题,并在故事进行到尾声的过程中,利用理论的方式加以剖析、解.99lib?说谜题的这种形式的小说”。 島田大师并期待:“向来以日本人才为中心的推理小说文学领域,势必将交棒给华文的才能之士。我可以感觉到这个时代已经来临。”而为了配合第一届“島田莊司推理小说奖”,皇冠并同步举办了“密室里的大师——島田莊司的推理世界”特展99lib?,也希望借由这些活动,能够加深一般大众对于推理文学的讨论与重视。 密室中的少女 女孩倒卧在房间正中央,面部朝下,长长的黑发垂落在颈背,几绺发丝盖住面颊,从发丛的空隙,隐隐约约可望见那睁大的眼眸及弯翘的睫毛。她的双手高举过头伏贴在地板上,两腿向后伸直,一只粉红色的室内拖鞋卡在脚踝,另一只则懒洋洋地搁靠在桌脚。 她看起来像是对着脏污的地板做着某种膜拜仪式,对着看不见的神祇献上无比的景仰之心,但从她左太阳穴渗出的红色浓稠液体,说明了这景仰仅仅是虚假的幻象。 暗红的冥水摄去了青春的亮蓝,在死寂、阴湿空气的包裹之下,死..神的讪笑打破了沉默,飘散弥漫在这孤寂的小房间。 张钟明侦查队长从蹲姿直起身子来,眉头深锁,紧紧盯视着那已然凋零的花朵。 女人的哭声从门外传进,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言语,抽咽声中有泪水,有不解,有无奈,还有绝望。 张队长忍痛将哭泣声从理智中剥离,快速扫视了整个房间。 小房藏书网内有一扇门跟一扇窗,窗户从内反锁,房门现在是开的;可以从内上锁的门闩无助地躺在地板上,脱离了原本在门板上的位置。一张矮几、两张椅子各以不同的姿态翻倒在地上,原本可能是放在矮几上的一盘水果四散掉落,切成粗胖新月形状的苹果、番石榴蜷曲在地,谛听着大地的长眠。 “没有看到弹壳,也没有凶枪。”他喃喃道。 “多半是被凶手带走了,”站在张钟明队长身旁,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回答道,“这家伙很聪明的。” “伤口有烧焦的痕迹,是抵住太阳穴近距离发射的。” “经过一番打斗后再抵住太阳99lib.穴吗?在打斗中射杀应该比较合理。” “也许打斗之后再制住被害者,然后开枪……” 年轻检察官摇摇头,“不,虽然不能立刻反驳你,但我认为打斗痕迹只是伪装,先看一下地上那本书的内容就知道了,看看这次他又在模仿什么诡异的情节!” “那会要了我的命,我们还是先看看老吴能否告诉我们什么吧。” 当张队长接到通报说可能是“那个人”的时候,一股不祥的预兆立刻从心底升起。终于让他遇上了,这名疯狂的罪犯。 正当检察官神情严肃地与吴法医争论着犯案现场的细节时,张队长缓步走到尸体旁,眼神投射于地板上的一本书。那本书紧邻着尸体的头部,是一本黄色封面的英文书,上头点缀着血迹的图案,书名似乎是《The Mystery of the Yellow Room》,作者为Gaston Leroux。 “知道这本是什么书吗?”他问正在检查书本的鉴定科人员。 “不晓得,不过铁定又是另一本推理小说。” “那个标题应该是黄色房间……什么的吧?”张队长摸着下巴,他实在不确定mystery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黄色房间的秘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检察官已经来到他身旁,用冷淡的口气这么说道。 “好像有听过,你读过?”张队长问。 “当然,里面讲的就是一名女子死在密室之内的离奇故事。” “这个疯子,这已经是第三件了……那么小说中的解法能用来解开现在这个密室吗?” “不行,”检察官摇摇头,“不过我倒是可以另外想出一打方法来解释,我想我们最好检查一下门上的气窗。” “确实是他没有错了,大名鼎鼎的‘密室杰克’。”拿着英文书的鉴定人员一手摊开书本,另一手指着翻开的书页。 张队长与检察官立刻将目光放到书本上。摊开的是第一页,上半段的页面应该是作者简介,下半段原本该是空白页面,但一行英文签名填满了空白。那是凶手每次都会留下的署名:Jack the Impossible。 第一章 命运的交错 莉迪亚坐在第6号车厢中段的靠窗座位,但她的眼神不在窗外,而是锁在手上所拿的报纸。 从台北开往花莲的自强号列车快速移动着,午后时分,许多乘客睡起午觉,但她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报纸上介绍着华建集团的创立人纪思哲的生平,并说明最近纪思哲将董事位置交棒给次子纪维扬,打算隐居到从前他在山中盖的山庄,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事。 她将报导扫了一遍,便把报纸摺好,塞到前方座位背后的网袋中。接着,她从随身的小包包中掏出一份打印文件,翻到其中一页开始阅读。 瑞丰公路离奇车祸剖析 我想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吧!就是一名女子深夜在瑞丰公路上开车,撞出护栏、跌落山谷死亡的事件。上礼拜发生的新闻,一开始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件,但后来警方却发现重大疑点:认为这名女子很有可能是先被杀害,然后才连人带车被推落山谷。仔细探讨下去是非常耐人寻味的,既然这里是未解刑案讨论区,我就不吝发表我的看法。 警方会怀疑这是伪造意外的理由主要有两点。首先,女子身上的许多擦伤是死后才造成的,而这些擦伤,乍看之下会误认为是车子坠崖时在女子身上造成的,但事实上,女子连人带车坠落时,在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成为尸体了。第二,车上的血迹十分稀少,这似乎意味着,女子先在某处大量失血死亡后,才被放回车子里。警方在附近山路搜索多时,总算在距离坠落现场一公里处的公路上找到疑似干掉的血滩,也在附近找到了死者右耳的耳环。至此更可以确定死者是在该处死亡,才被移到坠落现场伪装成意外。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呢?最有可能的猜测是,女子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在死亡现场的地段下车,结果因夜晚视线不佳,被另一辆车撞死了,肇事者心生恐慌,故意将这起事故处理成被害者开车不慎坠崖的假象。警方也相当相信这个说法,无奈事件发生在杳无人迹的山区,又是深夜,现场线索又相当稀少,因此到现在还是没有进展。据警方掌握到的一条线索指出,本案死者死亡时间前后曾有一名骑摩托车的女子经过现场,据调查,此人很有可能目击到事发经过,警方呼吁此人尽速与调查人员联络,但无结果。另也有网友怀疑此人才是肇事者。但警方不太支持此种说法。 另有一说,认为女子是被谋杀的,凶手把女子带到该路段,先残忍地撞死她,再伪装成意外。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比起第一种假设,几率低了点。支持这种说法的人,从女子的人际关系去寻找凶手,根据记者后来的追查才发现,原来该名女子跟…… 莉迪亚扫完后半段的文字,又翻开另一页的剪报阅读,翻了好几页之后,她阖上整份文件,重新收入提包中。 她的眼神终于转向窗外。 同一号列车的第10节车厢前段靠走道位置,坐着一名叫作李劳瑞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煞是斯文。他与莉迪亚的相同点只有两个,第一,他们都很年轻,大约二十七八岁;第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花莲市。 李劳瑞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上的书本,那本书的书名是《哲学家的推理游戏》,是一本256页的平装书,作者为纪思哲。从内页的介绍,可以得知台湾企业富豪纪思哲从年轻时便对哲学、谜团一类的事物十分感兴趣,也发表了许多哲学与推理的看法,他闲暇时喜欢书写类似5分钟推理谜题的问题集。至于本书所收录的谜题,跟一般的推理问题略有差异,属于哲学思维比较重的。也就是说,纪思哲所书写的推理书籍有两类,一种是哲学性导向的,一种是一般的侦探推理问题。 李劳瑞专注在书中的其中一个哲学问题,是关于艺术哲学的。作者试图引导读者去思考,所谓的美丑是否有客观标准?两件雕塑品,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认为其中一件是比较美的,另一件是比较不美的?这样是否能够证明美的判断有客观标准?又或者,关于美的判断其实因人而异,或跟所处的社群文化有关,同一文化的人拥有判断美的同一标准,因此A文化与B文化对于美就有不同的标准,这意味着,根本没有真正客观的判准存在,而这样的思维,显然又掉入相对主义的看法中了。 在延伸的讨论中,作者开始分析什么叫作艺术品,必须具备什么样的形式才可称为艺术呢? 读到这里,李劳瑞感到眼睛有一些疲累,他阖上书本,闭目片刻。 几分钟之后他睁开双眼,目光挪到了隔壁位置前的网袋,里头塞着一份报纸。那是隔壁乘客离开时留下的。他一把抽起。 摊开油墨味浓重的报纸,映入眼帘的是社会版,里头有一篇文章探讨不久前最轰动的新闻:“密室杰克”的案子。 美国大概是连续杀人犯的大本营,其他各地也有不少,不过台湾一直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杀手,密室杰克大概是史上第一个。 去年年初开始,他在三个月之内连续杀了三个人,后来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凶手每一次作案都模仿推理小说中的案发场景,并且会在尸体旁留下该次模仿的推理书籍,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Jack the Impossible。案发现场的密室状态无法用被模仿书籍的解答来解释,因为虽然说是模仿,还是有很多细节与书中不同,或许该说是,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完全符合书中设定的人物与场景根本是很困难的事吧,也因此无法完全仿照书中的手法来制造密室。此案的项目小组正积极侦办中,针对目前的三个密室,警方宣称皆已找到破解方法,不过知道凶手如何出入密室不是重点,因为凶手制造密室似乎不是为了要营造自杀的假象,而只是一种纯粹的乐趣,因此就算没有找出破解的方法,对案情也不会有影响。以享乐为目的而言,这是一位作风相当典型的连续杀人魔。 密室杰克消失已经半年了,关于破案却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据说警方向国际知名的刑事鉴定专家以及侦探求援,却也都束手无策。 这名杀手似乎把犯罪看成是一种艺术呢……不知道为什么,李劳瑞的心中浮现这种感觉。 但是,犯罪真的可以被称为艺术吗?至少,在纪思哲的书本中,李劳瑞找不到答案。 从李劳瑞坐的车厢往后数2节——也就是第8节车厢中,两对男女各占据了中偏后的四个位置。他们的年纪大约30岁前后,正各自沉浸在不一样的世界中。 在前面靠走道位置的是顾震川,隔壁则是他老婆徐于姗,她正拿着化妆盒及棒刷在妆点颜面;女人搔首弄姿地对着小镜子做出千娇百媚、挤眉弄眼的五官组合,一会儿挑眉配合着歪嘴,一会儿锁眉配合着噘嘴,一会儿皱眉配合着嘟嘴,似乎是认为自己正身处在镁光灯焦点的舞台上,要让台下的群众见证艳光四射的每一刻。 顾震川旁若无人地睡着,粗犷狰狞的脸孔没有因为闭上的双眼而减淡或趋于柔和。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吐着沉重的气息,硕大的头颅一直往走道的方向倒去,好像他老婆那边有一股磁力将他反弹似的。 在顾震川与徐于姗之后,靠走道坐的是刘益民,旁边则是萧沛琦,两人结婚刚满三年。刘益民面颊削瘦,眼睛细小;此刻他的右手在空中舞弄着,只见一支香烟夹在他的手指间,瞬间手掌一翻,香烟就凭空消失了。 萧沛琦兴趣缺缺地看着窗外,右手不断摆弄着过肩的长发。与顾震川的情况相反,刘益民似乎正发出磁力将她弹向窗边,不过她自己应该会说,是她的磁极与他不合。 “小琦,你看到了吗?”刘益民这次变出三支香烟,将举在空中的双手移向女子的方向。 “烦耶,你要我看几百次啊?不就是那样?” “不一样啊,你没看到我这次手动的方向不同吗?” “没看到。我要睡觉了。”说完,她往椅背一躺,身子侧向窗边。 “你不喜欢香烟魔术啊?好,那我来变个不一样的,空手出球……” “你有种就去把总统府变不见,”萧沛琦冰冷地说,眼神依旧看着窗外,“整天玩那些无聊的魔术,你不倦啊?” “你以前不是说魔术很有趣吗?你忘了是你说要我每天玩不一样的魔术给你看的耶!” “但你每天都玩一样的,况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刘益民一时语塞,他很快地收起香烟,说:“今天我会变一个不一样的。” 萧沛琦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就在今天晚餐时,”刘益民自顾自地继续说,眼神发亮,“会给你们来一个惊奇的魔术。” 萧沛琦睁开双眼,瞪了一眼刘益民,但随即又闭上眼睛,“你可别丢纪思哲的脸,可是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会去的。” “放心,绝对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萧沛琦没有再理会他,之后便渐渐跌入梦乡中。她做了几个梦,但没有一个梦能预示到,刘益民的话最后成真了,而且是以令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的方式呈现。 黄色的出租车从花莲市郊出发,目的地是火车站。虽然中午刚过,空气却相当阴冷,阴气弥漫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一月的冬寒正笼罩着大地。 坐在后座的若平望着铅灰色的窗外,用手扶了扶银边眼镜,陷入沉思中。 从这里到火车站只要十多分钟的车程,纪思哲的司机会在那里接他,然后把他送上冰镜庄——纪思哲的私人山庄。 他回想起一个礼拜前的画面。当时他正要上台北参加学术会议,出发的前一天接到一通电话,是纪思哲的长子纪劭贤打来的。对方在电话中表明有事要跟若平当面谈,希望他能上台北一趟。由于若平正好要上台北,于是便跟对方约了时间见面。 当他人在华建集团办公大楼上层的高级会客室中时,他感到局促不安、格格不入。面对的房门是一大片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台北市,窗前是数张棕色皮沙发,围绕着一方矮桌,上头摆放着茶点。 极度奢华的笼罩下,他意识到自己的寒酸,就在迟迟不敢落坐之时,一名年轻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留着短发、笑容十分明亮的青年,有着清晰整齐的五官;他穿着白衬衫及黑长裤,朝若平伸出结实有力的右手。 “林若平先生你好,我是纪劭贤。”一边握手,青年一边说道,“请随便坐。” “谢谢。” 纪劭贤在若平对面坐下,示意他用茶点,“大学教授都像你这么斯文年轻吗?”对方笑着问。 “我应该也不年轻了。”若平干笑着,啜了一口茶,打量着对方。 在见面之前他先做?.过功课了,纪劭贤是纪思哲的长子,小学时期就在父亲的安排下移居到美国求学,直到今日。据说当时纪思哲不满台湾的教育制度,才会有如此做法,不过次子纪维扬却一直留在台湾,似乎是纪思哲后来的想法改变,认为让孩子在台湾成长也不算坏。纪劭贤因为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反而不适应台湾文化,听说很少回来;又据闻,因为纪劭贤不打算回台湾定居,而且对继承公司也没兴趣,因此纪思哲才会让次子纪维扬接手华建集团。 “真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一趟。”纪劭贤笑着说。 “不会,我本来就有事要上来。” “我爸跟维扬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无法前来,刚好我回来台湾,就由我来说明要委托你的事。因为这个缘故,我爸要我先跟你道个歉。” “不,这没有什么的,你太客气了。” “你不在意就好。” “那么,关于委托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事呢?”这实在是他最感兴趣的。 “你知道Hermes这个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时,若平倒抽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 “其实我也是回台湾之后才听说的,他前年才刚犯下一件杀人案,被你侦破。”纪劭贤说。 “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原本是个只偷书的雅贼,却不知为何犯下了谋杀案。” “我对Hermes所知不多,你可以多说一点吗?”纪劭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若平清了清喉咙,说:“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一名心智不健全的罪犯。他两年前在几个月内连续犯下五次偷窃案,偷的物品都是稀有的书籍,犯案前会先寄发预告函给书籍主人,预告偷窃的时间。但他在第六次犯罪时却杀了人,时间是前年12月1号晚上。警方只知道他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其它的一概不知。Hermes这个名字是来自希腊神话中的神祇,也就是掌管偷窃的神。” 纪劭贤点点头,“也就是说,他的偶像可能是亚森·罗宾了,自以为优雅的绅士怪盗。唯一的差别是他杀了人。” “差不多是如此。难道这次的事件与他有关?” “是的,我爸收到了这个。”纪劭贤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乳白色横式信封,递给若平。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若平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乳白色小卡片。卡片其中一面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一根展着翅膀的令牌上缠绕着两条对望的蛇,那正是神话中Hermes的魔杖Caduceus。怪盗Hermes将这个图案拿来当作自己的签名。 卡片的另一面印着几行黑色的字: 纪思哲先生你好: 我将于本月7号晚间9点钟至10点间盗走你的康德哲学手稿,务必做好万全准备,我不会手下留情。 Hermes “贼也会对哲学有兴趣。”若平摇摇头,意识到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可能性。康德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但他怀疑有多少人曾读完那本哲学巨著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 “这手稿是我爸以高价购得的,”纪劭贤说,“你也知道,我爸对哲学极度感兴趣,他收集了很多哲学家的相关书籍。” “Hermes是在逃杀人犯,你们应该报警才对,我不确定我能帮得上忙。” “我爸不喜欢警察,所以警方不能介入。” “我想我有义务通报警方。” “不,就是因为你不是警方的人我们才会找上你,”纪劭贤加重语气,“这是我爸想玩的一个小游戏。” “什么意思?” “你或许也知道我爸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我妈就是因为这样才吵着要跟他离婚的……”似乎意识到偏离话题,纪劭贤赶紧接口,“他不喜欢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而且喜欢亲手惩罚惹怒他的人。Hermes的动作太挑衅了,我爸打算亲自逮住他。” “怎么做?” “康德哲学手稿原本是收藏在我爸位于阳明山的宅邸之中,恰好接下来的周末他打算到花莲山上的别墅去休养,会把手稿一起带去。预告函中的7号正是我爸上山后的第二天。” “你说的别墅是冰镜庄?难道令尊打算把Hermes引诱上山?” “是的,如果把手稿带到冰镜庄,无论如何Hermes也只能进入孤立的山庄中才能下手了。好像有一句成语叫什么来着……请君……什么的。” “请君入瓮。” “呵呵……”纪劭贤摸着头说,“对,我的中文已经快不行了。” “如果令尊已经设下陷阱,那我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不,请你来一方面是希望你能代表警方当这桩计谋的见证人,确保我爸没有施用任何不法手段,一方面是希望你到时能当场提供有用的意见。另外,如果有突发状况时,也只有你这个侦探能够随机应变。” “如果是要玩追逐战捉人的话,警方可是比我在行。” 纪劭贤摆摆手,眼神严肃起来:“我说过我爸不喜欢警察,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记住,冰镜庄对我爸来说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的,他绝对不允许一票不认识而且拿枪的武装部队在那里追逐逃犯。你能受到邀请真的是相当了不得的事,要知道,能受邀到那个地方的人屈指可数。” “我了解,但是在知道令尊私下设陷阱诱捕杀人犯的前提下,我却不通报警方,这对我的身份来说有点说不过去。” “你不是警方的人,有什么好说不过去的?” “话不是这样说——” “就算这次失败了,Hermes也还会继续再犯案,警方要逮他有得是机会。” “但——” “这次委托的事件,我爸给你的酬劳是300万。”纪劭贤气定神闲地说。 若平半开的嘴巴原本要吐出什么话语,此刻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呆然张着双唇,身子一瞬间僵住。 “怎么样,太少了吗?我爸说可以再增加两倍。” “不,”他慌忙挥手,“事实上,太多了,这实在是——” “既然如此,那就成交了。”纪劭贤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缓缓推到若平面前。 当对方的手从纸张上移开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张300万元的支票,上头有着纪思哲的签名。 “我猜我是别无选择了。”若平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不要太坚持,”纪劭贤站起身来,“这样你的人生会过得愉快些……7号下午我爸会派人到花莲火车站接你,载你们上山,详细的时间会再打电话通知。” “还有别人要去?”若平也站了起来。 “我爸似乎也邀请了一些朋友,总之,会是一个愉快的周末的。” “你也会在吗?” “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纪劭贤再次伸出右手,若平握住,“很高兴认识你,也很抱歉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我爸的脾气就请你多容忍了,到时候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在此先向你道歉。” “你太客气了。” 之后,若平离开了大楼,结束北上之行。不久之后果然收到纪思哲那边的通知,要他在7号下午4点半到火车站,并准备三天两夜的衣物与行李。 从回想中回神,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再过几分钟就到火车站了,不知为何,心中一股不安感窜升着。 Hermes知道纪思哲会把手稿带到冰镜庄吗?这对神通广大的雅贼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不过,纪思哲究竟设下了什么陷阱?事实上,要不是因为负有通报警方的义务,光是设计诱捕这点诱因就足以让他一口答应委托了。如果能够跟纪思哲合力逮住Hermes,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们面对的毕竟是一名杀人犯,这件事还是有风险,希望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意外发生…… 出租车来到火车站前,若平付了车费,下了车,便拖着行李来到大门前。这边临时停了许多车辆,根据对方的说法,要找一辆白色的厢型车,司机穿着黑色衣服。 就在他转头梭巡时,看到出口处对面停放了一辆白色厢型车,一名身穿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子正靠在车门边,往他这边看过来。 若平缓步走过去,两人间还有几公尺距离时,对方就先高声开口了:“林若平先生吗?” “是的。”他走到对方面前。 “我是纪思哲的私人司机,请你稍等,其他人还没到。” “他们是搭火车过来的吗?” “对,再两分钟火车就进站了。” “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人?” 司机掐指算了算,“六人。”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都是纪先生的朋友。” 没过多久,火车进站,一群人从出口处涌了出来,陆陆续续有人脱离人群往他们走过来。很快地,六人都到齐了。在司机确认每个人的身份时,若平得知了他们的名字。 其中有四人显然是早已认识并且一道来的,看起来似乎是两对年轻夫妻。叫作顾震川的人面貌相当狰狞,短发短髭、人高马大,看起来像是自由搏击的冠军选手,但一面对老婆时马上变成泄得一口气也不剩的气球;徐于姗——也就是他老婆——则打扮得像埃及艳后,不断用眼神媚惑着周遭的人,散播着在文化议题中,继语言暴力之后最让人反感的眼神暴力。另一对夫妻是刘益民及萧沛琦,前者的目光有些狡诈,不说话时很阴沉,习惯斜眼睨人,好像他的眼球本来就是歪的;后者留着披肩长发,脸蛋丰满,面容姣好,脸上也涂着妆,但不及徐于姗厚重。萧沛琦无疑是标准的“美女”,是那些从同一个蛋糕模子中印出来的千万个复制人中的其中一个。她看若平的眼神带着轻蔑,好像在抱怨他开的车怎么不是BMW。 他们这群人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个四人团体处在自己的世界中。 另一名单独前来的男子叫作李劳瑞,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整齐侧分,长相斯文。若平没有注意李劳瑞太久,并不是他不感兴趣,而是第六个人完全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女孩,虽然跟萧沛琦一样都留着过肩长发,但脸颊比较瘦削,眼神也沉稳明亮许多,她的两边耳垂下各串了一圈银白色的圆环,紫色毛衣外头罩着一件银色外套,下半身是深黑色的牛仔长裤,脚蹬一双黑白相间的休闲鞋,右手搭在黑色行李箱的拉把上。隐约中分的两半头发以不同的角度盘据着;右半边的发丝以近乎直线的姿态贴在右脸颊上,部分末端发梢并不弯翘,自然垂落在肩前,有些则往外勾起,有些往内卷曲;左半边的发瀑踅过左半脸时抛了个优美的弧形,才往下垂散。当她沉默时,周遭凝了一层冰网,一层令人不自觉想用体温去融解的冰网;当她开口时,所吐出的字符串似能勾缠住马不停蹄的时间后腿,洒下了几分神入、恍惚的停伫。 若平试着去归纳她声音的颜色。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有一种颜色,声音与颜色的关系,没有规则可言,完全取决于瞬间的体察。有些人的声音会令你联想到某种特定的颜色。他觉得,她的声音是桃红色,嚼起来带点水果香;不过于清纯,也不极度迷炫,半分朦胧,万种幽情。 司机称呼女孩为莉迪亚,似乎是工作上用的英文名字。她明显不是外国人,大概是在外商公司上班吧? “请各位上车。”帮大家放好行李后,黑衣司机说道。他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站在靠近前座车门的李劳瑞直接上了副手座,后面两排座位总共还有六个位置,徐于姗、萧沛琦、刘益民依序占了最后一排,莉迪亚则选了前一排、驾驶座后面的位置。顾震川斜睨了若平一眼,见他没有动作,便径自上了车,挤到女孩身旁。若平叹了口气,上了最后一个位置。 “窗户怎么全封了起来?”后面尖细的声音叫道,是徐于姗的声音。 若平这才注意到,除了正前方、正后方以及驾驶座旁的玻璃之外,其余两面的车窗都用银色遮阳帘挡住了,因此车内显得很阴暗。 “拆下来不就得了。”刘益民说。 “等等!”黑衣司机从座位上转过身来,脸上的墨镜像两个黑洞,“请不要任意拆卸。各位听我说,由于冰镜庄的确切位置必须保密,所以各位从现在起必须戴上眼罩。”若平这才注意到司机手上拿着黑色布条,“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缠上这个,直到抵达冰镜庄。窗户会封起来也是怕有人挪开眼罩偷窥。我可以从后照镜看见你们的动静。纪先生交代,如果有任何偷看的动作,便取消入庄资格。” “哪有这种事!”徐于姗尖叫道,“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老公,你跟纪思哲交情不是很好吗?怎么连我们也要受这种待遇?” “请各位原谅。”没等顾震川回答,黑衣司机便说,“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只是不想让冰镜庄的位置泄漏而已,请你们配合。车程大概两个小时左右,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若平持续听到徐于姗嘀咕的抱怨声,其他人倒是没多说什么。拿到布条后,若平取下眼镜,收在胸前口袋,再将布条缠绕在头部。 厢型车以平稳的姿态开始移动,在这个完全黑暗的时刻,只有心灵之眼能够活动。若平靠着椅背,开始试着思考事情。 他突然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他是一个嗅觉很敏感的人,任何隐晦的气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此刻,若平正察觉到一旁的顾震川身上不断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羊骚味,打散他的注意力、杀死思考细胞。他只好尽量往右边靠,并试着半转身子,但情况没有好转太多。 车行一段时间,原本后头还会传来一些交谈声,但现在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规律的呼吸声;顾震川也不遑多让,倒头呼呼大睡,鼾声像默契不佳的交响乐团,欢天喜地般鸣奏;硕大的头颅不断朝若平的方向倒过来,一头油亮的头发用蛮横的方式问候他的左耳,顺势送上地道的空气状羊奶。 他试着思考一些美好的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例如莉迪亚的影像。结果还颇奏效,一段时间之后便跌入梦幻世界中,意识飘飘然。但奇怪的是,女主角并未出现,映现在眼前的人影是他的警察好友——张钟明侦查队长。 张队长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很憔悴,他正站在一具尸体旁——一具女性的尸体,左边太阳穴开了个血孔,面部朝下,却仍可瞥见睁大的眼眸。那是一个空气沉滞的房间,飘散着陈腐的死亡气息。 “若平,”张队长说,“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给我们吗?这是第三件了。” “我还没有头绪。” 他踱步到尸体旁,戴上塑料手套,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本书——Gaston Leroux写的《The Mystery of the Yellow Room》。他翻开内页,第一页有一行签名:Jack the Impossible。 突然,那签名化成一摊血水,滴了下来,沾到若平拿着书的手。他惊呼一声,书本掉到地上。碰到血水的皮肤开始溃烂,他的右手握着溃烂的左手放声大叫。接着,整个视野突然爆裂开来…… “各位,可以拿下眼罩了。”平板的声音说。 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欲往何方。若平缓缓取下布条,睁开双眼。方才触目惊心的噩梦历历在目,令他浑身打颤。 从前面的挡风玻璃望出去,外头是一片连绵的绿,他们似乎正行走在一条相当狭小的道路上,铁定不是公路。 “快到了吗?”李劳瑞问。 黑衣司机点点头,“各位贵宾,睁大你们的双眼吧,冰镜庄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第二章 魔盗之手 从有限的视野望出去,他们似乎在一片密林里,远方可以看见连绵的高山,光线有些阴沉,天空略微阴暗,地面凹凸不平。 “看来山上天气不好。”黑衣司机喃喃道。 厢型车拐了几次弯,坑洞的土地让车身剧烈摇晃,车上的一群人像煎盘上的面饼被抛上抛下,只差没360度翻面。最后车子总算出了森林,来到一片平地,左右两边都是高耸的山壁,前方则横陈着一波丘陵,在丘陵之后不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两道山壁夹着一栋水蓝色建筑。 建筑似乎是嵌在山壁中呢,若平暗忖。那就是冰镜庄吗? 前方丘陵的中央开了一个小口,看起来像是隧道,宽度与厢型车差不多。 车子很快驶入隧道中,隧道长度并不长,不远处的光亮说明了出口就在前方,黑衣司机连车灯都没有开就驶出这条短短的黑暗通道了。车子往前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前方有数座似乎是石雕的物体。 “请下车吧。”司机说道。 若平第一个跳下车,因为他就坐在车门边,不先下来的话,其他人无法出来。下车之后他立刻感到一股凉意,这的确是高山的气息。依照他的登山经验来判断,这里的海拔少说有2000米。他的眼睛很快地扫过周遭环境。 他们正身处一个梯形的开放广场上,而下底中央便是隧道出入口。沿着梯形两边各排列着长度比边长略短一些的一层楼冰灰色建筑,隔着广场相对望。两排长形平房建筑中段各有一个开口,开口两边壁面上装饰着火把形的夜灯。 载送若平他们来的厢型车此刻停在位于广场中心的五座灰色石雕前。其中四座散布于四个方位,可以连成一个十字形,第五座则位于十字中心,站立于高耸的基座上,基座高度约等于其它四座石雕的高度。站在基座上面的是一尊女性石雕,她穿着一袭长袍,头戴半月冠,右手拿着火把,面容平和安详。女石像面对着隧道口,从太阳的位置来判断,隧道口是南面。位于女神像左右两侧的是古代士兵石雕,看起来像希腊士兵,真人大小,东侧的拿着长剑,西侧的则维持立正的姿势;两座石像皆被雕刻成头戴钢盔、身着铠甲的模样,背对着女神石雕的基座,面目严肃地望着前方。 站在女神像面前的是一只女性的半人马兽,上半身是留着长发的裸体女子,下半身则是马的身形,两只前脚与两只后脚底部分别雕塑成两个圆盘,看起来像两只小圆柱。至于女神像背后的石雕,从这个方向看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是躺卧在大石块上的裸女石像。人马兽与裸女石雕比士兵雕像大了1.5倍。 “花岗岩石雕。”李劳瑞喃喃道,眼神在雕像上梭巡。 “你有研究?”若平问。 对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只是凑巧知道罢了。” 司机帮所有人把行李拖到房门口。客房是广场左手边——也就是西面——那一排建筑,站在车边可以望见黑衣司机把一箱箱的行李拖入左翼房的大门,动作相当迅速。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若平注意到了广场两侧高耸的岩壁,上面覆满了绿色植物。梯形广场的两边是两道约三层楼高度、近乎90度的岩壁,南北向延展开来,于上底处与一栋水蓝色三层楼建筑的左右两端接壤,靠下底的一端终止于东西向的丘陵(图一)。近前观看,水蓝色建筑的确是嵌合在山壁中。
//..plate.pic/plate_148373_1.jpg" /> 这座建筑位于梯形上底的中央,除了一楼部分隐约可见一道门的缝隙外,上头没有看见任何窗户或者装饰,就像是不透明的结晶体一般矗立在那里。这栋三层楼的建筑是以嵌入山壁中的方式建造的,也就是说,往岩壁的内侧挖了一个空间,再把楼房填塞进去,它本身也成了山的一部分。 这梯形广场多半是个小型的谷地,被丘陵及山所围绕,而纪思哲在这边打造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圣地。 这个圣地,就是冰镜庄。 “这地方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徐于姗环视着周遭,打了个喷嚏,“只除了有点冷。” “行李都放好了,”黑衣司机走出左翼门廊,“现在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纪先生。” 在对方的领路下,他们一行人走进右翼平房建筑的大门,里面是一条封闭的走廊,房间沿着走廊排列(图二)。他们朝南侧最底边的房间走去。
//..plate.pic/plate_148373_2.jpg" /> 黑衣男子将房间的门往左右两边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宽敞的长方形空间。这是一间看起来相当雅致惬意的客厅,正对房门的墙上开着两扇窗,窗外是绿色岩壁的片断形影;左手边尽头摆着一架钢琴,墙上吊挂着许多画作,若平认出其中包括有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林布兰的“沉思的哲学家”等名画。房间正中央横放一方长桌,四侧环绕着沙发,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从长桌左端的沙发上转过身来。 有一瞬间若平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座沙发竟然跟着转动,但事实证明他的眼睛没出错。 直到看到男子的下半身之后,他才明白,男子其实是坐在一张轮椅之上,只不过那是一张像董事长坐椅般豪华的轮椅,完全不同于摆在长桌三侧的沙发。那张帝王之椅不但椅背高耸,往后斜倾,并包覆着厚重的黑色皮革,从侧面看倒是类似“ㄣ”形的延伸形状,只不过开竖与末竖的倾斜角度正好相反,整个椅垫的填充看似柔软实则硬实;椅背还高出纪思哲的头部一个头的高度,顶端平贴着一片长方形的银色金属片。轮椅的两侧大型的银色扶手上撑着男子瘦小的手臂,右扶手尽头装设着一个方形装置,上头排列着一些红白色按钮,似乎是控制机器轮椅停动的机制。扶手边还吊挂着一个白色布袋。与上半部椅子的厚实不同,下半部接合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钢架与轮轴,黑色的大轮子此刻前后轻晃,靠立在桌边。这是一张将摩天大楼中豪华董事椅下盘加以改造而成的高级轮椅,整体来看甚至比一般的董事椅大了1.5倍,象征着坐椅主人的身价不凡,而这位主人正用深邃的黑眼睛打量着来客。 纪思哲应该已经超过60岁了,不过看起来精神仍十分抖擞;白色的发丝十分茂密,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稀疏;一撮山羊胡子从下巴垂泻,像个用脚练习单杠的三角形。他的体格瘦小,眼神慧黠,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深沉。当你以为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点光亮时,下一秒才发现那不过是上一刻的残像;他眼中的许多暗沉,似乎也只是为了机巧的灵光所铺设的烟幕。快速转动的眼珠子不像刘益民予人狡诈的印象,相反地,他象征着一种更高格调的思考艺术。 纪思哲包裹在一件灰色毛衣之下,短小的身子在大座椅中显得单薄。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上半身之下所衔接的,只有下半身的一半。 这么描述十分拗口,事实上,纪思哲只有一半的下半身,他膝盖以下的部分是一片空无。 这件事若平早就听说了,这名企业家将近20年前发生过一场悲惨的车祸,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突然发狂似地驾车狂驶——没有人知道这疯狂举动背后的原因,也许大家都认为这只是古怪老头的古怪脾气——最后车子撞毁在路旁的电线杆上。由于救护时间的延迟以及伤势本身的严重,他被迫截肢,从此在轮椅上开展他的余生。此刻他的两条大腿像火腿般地搁在黑色皮面上,黑色裤子的开口扎起,沉默而无声。 “这位想必就是这个堕落社会中难得的爱智象征了,”老人直盯着若平,嘴角有着一抹微笑,“敬柏拉图伟大的洞穴神话。”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玻璃杯,高举着,杯中有着褐色液体。若平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七个半满的杯子。 “坐吧,你们这些洞穴中的可悲囚犯,”老人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咆哮声说道,“我猜你们之中除了这位伟大的哲学家之外,没有人听过柏拉图杰出的洞穴理论……请自己找位置坐。” 顾震川等四人占据了长桌的其中一边,若平已经不自觉地在另一边的左侧落坐,手上多了一个玻璃杯,啜饮着,并发现里头装的是他最不喜欢的酒。李劳瑞、莉迪亚依序在他的右侧坐下。黑衣司机则站在一旁,用墨镜打量着墙边的钢琴。 “噢,你可以下山了,”纪思哲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那身黑衣像鬼影一样扰人,下次穿亮一点的衣服。” 黑衣人那对墨镜背后的眼神似乎动摇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吞了下去;短短的一瞬间若平捕捉到黑衣人投向纪思哲的奇怪眼神,似乎带着恶意,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司机不声不响地出了房间,背影予人一种不安感。不久后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声音远去。 “现在来个自我介绍吧,”纪思哲饮了一口酒,“或者是你们都相当熟悉彼此了?” 一开始没有任何人答话,若平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思索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不过在那之前,顾震川先开口了。 “纪兄,不需要介绍了吧?我们都已经——” “是你们互相介绍,不是介绍给我认识,”纪思哲的山羊胡子抖动着,“倒不如就由你开始如何?” “我……这……”这彪形大汉突然扭扭捏捏起来,对于这有如小学生般的自我介绍感到无所适从。 “还是要我来帮你说?” “不,算了,”顾震川忿忿地咧着嘴,暴露出一排黄牙,“这真是有够白痴的……不过,我叫顾震川,这位是我老婆徐于姗,我们在经营画廊,也会常常跟画家合作办展览活动。最近因为生意上跟纪兄有来往而结识,他邀请我们来这里……做客。旁边那位小眼睛是我的朋友刘益民,我们是老朋友,他本身是在做通讯行业的,不过他也是业余魔术师。纪兄说可以带朋友一起来,我就邀他跟他老婆一起来了。对了,他老婆叫萧沛琦……其实我们四人早就跟纪兄都见过面了……”顾震川那狮子般的脸失去威风似地看着纪思哲,“这样可以了吧?” “很敷衍马虎,不过算你过关,”纪思哲用杯子指着刘益民,后者的脸颊缩得像黄鼠狼,“魔术师是吧?等等可有问题要好好请教你……”老人用左手指比划着,“以顺时针方向来说,就该轮到那位有月神瑟琳娜气质的美女了。” 莉迪亚微微前倾身子,开口道:“我叫莉迪亚,现在是杂志《Mystery》的采访编辑,这个名字是我的笔名。前一阵子向纪先生采访,报导他的推理谜题新书。这一次则是应他的邀请来现场采访另一桩mystery。” 她在最后那个英文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两次mystery的发音听起来很像地道的美国人。她外语能力大概不错吧?另外,一听到这个杂志,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莉迪亚简短的介绍结束,纪思哲的视线转向李劳瑞:“该轮到那位戴着金框眼镜的斯文先生了。” 李劳瑞用指尖碰了碰镜框,清了清喉咙,报上自己的姓名后,说:“我曾经是雕刻家,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改写艺术评论之类的文章。我读了纪先生在美术杂志上的评论,便写信跟他交流因而结识。很高兴这次有幸受邀前来,纪先生大概是想跟我聊聊广场上的那几座雕像,另外我也想参观他的蜡像馆。但这次来主要应该还是为了一场有趣的见证,我想您稍后会说明。”他露出一个简短的笑容,表示自我介绍结束。 没等纪思哲开口,若平便有些慌张地像莉迪亚一样前倾了身子,学李劳瑞扶了扶镜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是林若平,天河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这次受邀前来是……”他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是为了那场见证。” “相当年轻的助理教授,”李劳瑞那双艺术家的眼眸打量着他,“你还不到30吧?” “快了,”若平含糊应道,“岁月如梭。” “现在你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了。”纪思哲眨眨眼睛。若平原本还担心对方会向所有人揭露他是业余侦探的事实,不过显然老人没有打算这么做,而在场所有人也对“林若平”这三个字没有太大反应。这令他松了一大口气,看来媒体的传播力道有时比他想象得还要来得小。“那我们进入正题吧。”纪思哲的声音把若平唤回。 他偷眼瞄了瞄对面四人,顾震川正表情不耐地苦饮着玻璃杯中的棕色液体,眉头深锁,让他的狰狞面孔皱缩得像只拳狮狗;徐于姗两手翻弄着膝上的衣裙褶饰,眼神涣散,当她的专注力从身上的浓妆撤离时,脸上顿时多了衰老十年的倦纹;萧沛琦无神地直视前方,当她眼神失焦时,视线却还是带着冷酷,她的蓬松黑色长发以柔美的弧形圈住那无懈可击的鹅蛋脸,就像残酷天使的光环;刘益民右手在胸前舞弄着,将一枚硬币空抛,接住,使其消失,再让它出现,他的表情无精打采。 若平没有转头看李劳瑞和莉迪亚,他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纪思哲身上。 “邀请诸位前来除了一些个别的私人小理由之外,”老人有些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回荡着,“最主要还是为了一场有趣的游戏,这件事只有若平、劳瑞和莉迪亚知道。” “纪兄,这怎么搞的?”顾震川把玻璃杯重重摔在桌面上,“你没有告诉我,却反倒告诉他们?” “我怕说了你们那两位美丽的女士就不敢来了。”纪思哲干笑道。若平注意到老人在笑的时候,胸膛会大力地抽动,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你们听过Hermes这个名字吗?”纪思哲说,他擎起酒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喝咪死,”顾震川苦着一张脸,喃喃道,“从来没听过。小姗,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徐于姗整张脸亮了起来,金色鬈发像爆米花跳动着,“就是爱马仕啊!爱马仕是法国著名的时装品牌,我就有一个爱马仕的包包,那是我在巴黎——” 纪思哲用他那帮浦式的干笑切断了这时尚女性的巴黎游记,但随即正色道:“徐太太,我不说你错,但我所说的Hermes指的是一个人,他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神祇,我想神话中的Hermes,在场除了顾先生一行四人之外,其他人应该都知之甚详。劳瑞,你替他们四个来点人文素养的课程吧。” 顾震川涨红了脸,不过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往椅背靠去,其他三人则面无表情,目光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 既然他们早就认识纪思哲,若平暗忖,大概也早就知晓这名老人讥诮的说话方式吧?不过要适应这种谈话还真不容易,至少对若平而言,纪思哲每次出牌都令人捉摸不透,偏偏他又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王者霸气。 “Hermes是希腊神话中奥林匹亚的神祇之一,”李劳瑞用不疾不徐的口吻说,“他是神祇间的信差,他掌管旅行者、畜牧、演说、发明、度量衡、商业、运动……还有窃盗,他是全天下最机巧的偷盗之神。” “完全正确,”纪思哲接口,“我对现代社会那些不读希腊神话还自以为走在时代前端的年轻人感到可悲……当然不是指你们,顾老弟,你们已经不年轻了,对吧?”在徐于姗开口抗议之前,纪思哲洪钟般的声音已经继续,“几年前倒是出现了一位偷书贼,自称是Hermes,连续犯下多起偷窃案,最后还杀了人。” “原来你是说那个荷米斯!”顾震川叫道,“纪兄你不早说,关于他的新闻报导我倒是读过。” “原来是那个没格调的伪魔术师。”刘益民漠然地让硬币消失,空手抓出一支香烟。 “你终于开窍了,”纪思哲说,“就是他,我们请若平补充一下细节吧。若平,告诉他们Hermes干了什么好事。” “Hermes专门偷窃稀有书籍,行动之前会寄出预告信函给书籍主人,预告偷窃的日期与时间,目前已经六次犯案得逞,并在最后一次犯下谋杀。我们只知道他是年约二十七八岁男子,其余一概不知。” “这些我都知道,”顾震川低吼道,“问题是这疯子干这次聚会啥事?” “我收到了这个。”纪思哲从桌底下抽出了一个白色信封及白色卡片,抛到桌上。 顾震川抢先夺走卡片,瞪着铜铃大眼,不可置信地叫道:“不、不会吧!” “事实就是如此,”纪思哲笑道,“我们今晚的余兴节目就是,看神通广大的Hermes如何突破我设下的重重关卡,顺利取得他要的东西。而在场诸位都会是见证者。” “这个铁盒子,”纪思哲从桌底拉出一个面积约B4大小、高度约10厘米的老旧容器。它的外观一片漆黑,盒边中间三侧有一条黯淡的银线,另一侧有铰链。“我从前会把一些重要文件锁在里头,今天倒可派上用场。”他左右手各拧住黑盒上下,然后轻轻一扳,打开了盒子。黑盒现在呈现两个对靠的长方盒摊在桌上,里头一片灰色,没有什么锈斑,这个上下对开的盒子似乎两边都可以是盒盖或盒身。 纪思哲把盒子盖上,拿出一个迷你型挂锁,将挂锁的马蹄形银条穿过盒子开口处的穿孔。“今晚我会把手稿装入盒子上锁,然后我们一群人围着这盒子,等待Hermes盗走里头的手稿。” “这样他只能用暴力的方式夺取啊!”顾震川说,“他搞不好会乱枪扫射我们,再把盒子整个带走……纪兄,这不成,他是个杀人犯呢!” “他不会这么做的,”纪思哲笑道,“在偷窃方面他是高尚的绅士,越难到手的东西他越喜欢挑战,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能耐。” “你在引诱杀人犯作案!”徐于姗颤抖地说,“老天!我要离开这里!” “请放心吧,”纪思哲冷笑,“这里没车子可以下山,这绝对是没有危险的游戏,何不放开心胸来玩玩?” 迎着老人凌厉的目光,徐于姗放弃抵抗,缩回沙发中。 “我想问问魔术师的意见,”纪思哲转而盯视着刘益民,“按我刚刚描述的状况,有什么办法能够窃取一份被锁在铁盒子中,又被一群人监视的文件吗?” 刘益民摇摇头,“除非丢一颗催泪弹把所有人弄昏,然后强行夺走盒子。” 纪思哲满意地点点头,“在我们观赏Hermes的魔法之前,我们得要先用晚餐,7点钟开饭,我记得刘老弟跟我提过饭后要来个有趣的魔术表演,我们到时可以先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那之前,我会先带李劳瑞先生去参观蜡像馆,有兴趣的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顾震川等四人显得意兴阑珊,两名女性因为舟车劳顿,表示想先回房休息,于是便先离开了。 “小音!”纪思哲往厨房喊道。 一名女子从通往餐厅的门口出现。 “这位是冰镜庄的管家,”纪思哲说,“叫作梁小音,这几天的伙食就交由她来料理。” 梁小音的年纪与若平差不多,眼睛细长、面颊削瘦,身高160厘米左右。她的发长及肩,穿着深蓝色长裤与白色上衣,头部微微低垂。当纪思哲介绍她的时候,女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便避开众人的目光,她的脸庞过于清瘦,也许头发再长一些的话,会相当神似日本恐怖片中的女鬼。 “你跟我一起带领客人们去蜡像馆。”老人说。 “是的。”女孩微微低头,两手紧握。 在梁小音的带领下,一行人出了右翼房,来到广场上。经过中央的石像群时,若平才看清北面的雕像雕塑的是卧躺在巨石上的siren——希腊神话中于海上唱着媚惑之歌的女妖。其他几座塑像想必也是出自希腊神话。 展览馆前有一片缓升的木造斜坡,东西向延伸覆盖整个一楼的壁面,止于两侧的岩壁。梁小音上前将双扇大门往内推,然后入内开了灯,黑暗的空间顿时大放光明。 走进里头,迎面有一座木头展示柜,上头平摊着展览馆的平面图,包括一楼、二楼与三楼的简单构成。二楼是蜡像馆,一楼则是大厅与文物展览室,三楼是空的楼层(图三)。若平看了看一楼的平面图,展览馆的形状有点接近扇形,一楼的展览厅左右两侧是展示区,中央则为他现在所站之处,设有休息的桌椅。二楼和三楼的基本格局跟一楼一模一样,除了上面两楼没有大门。
//..plate.pic/plate_148373_3.jpg" /> 在平面图展示柜的后方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展示柜,里面的实体模型呈现了冰镜庄的地理位置。如模型所示,冰镜庄位于一凹陷谷地,空中俯瞰貌似梯形,北边是展览馆,左右两侧连接着绿色岩壁,向两边延展,再接上东西向的丘陵,中间打通一条隧道。广场中央的石像群则只用一个小人模型当代表(图四)。
//..plate.pic/plate_148373_4.jpg" /> 梁小音推开北侧一扇黑木板门——此门没有门把,它是个类似进厕所或酒吧时常见的推门,只不过高度长了些;只要一放手,门会回弹至原始位置。门的上下各留了约15厘米的空间。 穿越黑木板门,后边是一个昏暗的小空间,右边墙上有着小壁灯。这里显然是候梯室,因为眼前便矗立着红色的电梯门。带头的女仆按下电梯钮。 门开之后,众人陆续进入。纪思哲先让其他人都进了电梯后,他才按下扶手上的按钮,让轮椅滑入。 纪思哲进入电梯的瞬间,一阵警报响起。 “怎么回事?”李劳瑞问。 “该死,”老人咬着牙,“超重了,这个电梯设计本来就不是开放给公众用的。”他退出电梯,“你们先上去,我随后跟上。” 关闭的电梯门把老人的身影隔绝在外,警报声也瞬间停止。 若平站在莉迪亚身旁,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香气在空气中跃升,攀上了他的鼻息。 搭电梯的时刻总是弥漫着紧张,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眼神盯视着前方。若平感受到自己“泄密的心脏”撞击着胸腔。 来到了二楼,电梯门开启,他们穿越一个跟楼下一模一样的候梯室;梁小音打开厅堂中的电灯,光线落下时,诡异的景象映入眼帘。 眼前有一群人,全部穿着布衣及凉鞋,看起来像是从古希腊的城邦走出来的人,站在街头,在他们中央是一名狮子鼻的男子,舞动着双手,正在与人辩论的样子。 在这街景之后,则排列着许多陈列架以及大小不一的展示舞台,全部陈列着栩栩如生的蜡像。 若平曾在泰国的蜡像馆看过与真人相差无几的蜡像,显然在这里收藏的蜡像也是同样等级的作品。 “这是苏格拉底吧?”李劳瑞摸着下巴,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的街景。 这的确是在雅典街头与人对谈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其余的蜡像也都各自展示着著名哲学家的生活样貌。 纪思哲不久后上楼,立刻与李劳瑞谈起有关蜡像的艺术细节,老人似乎是想要向艺术家讨教关于蜡像的一些美学理论。这议题显然他们之前已经在电子邮件中讨论过。 因为不想打扰他们,若平自己往东侧晃开了。他瞄了一眼莉迪亚,发现对方漫步到西侧,似乎没有跟他聊天的打算。 他在西侧展览架徘徊了很久,就在他踌躇着要不要慢慢晃到东侧,然后找个话题跟女孩攀谈时,赫然发现西侧靠墙处放着一具紫色的棺木。 那棺木被放置在一个黑色台座上,棺盖上还有能瞻仰死者遗容的小窗口。在死气沉沉的蜡像群中出现这么一个更加死沉的物品,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正当他想要走过去瞧个仔细时,背后传来梁小音的呼喊声,告知他纪思哲与李劳瑞已经谈完,准备下楼吃晚餐了。 晚上7点整,所有人移动到餐厅。交谊厅左侧——钢琴边有一扇门,穿越之后便是饭厅。这里的空间与客厅差不多大小,同样是长方形空间,中央放置做工雅致高尚的长桌,靠门廊处另有一扇对开的大门,可以通到外面的走廊。正对大门的墙壁摆靠餐具柜,旁边则是流理台、烤箱、微波炉及一些厨房用具。 纪思哲硕大的轮椅率先领军进入餐厅,轮子轻巧地滑动,丝毫不因为体积的庞大而显得笨拙。餐桌上已摆满了待会儿拜访他们胃部的访客,那是装在精致盒内的菜肴,令若平联想起飞机上的盒餐。原本他以为会是火锅或者是合菜之类的菜色,没想到是这样简便的食物。 众人落了坐,纪思哲、刘益民分别占了长桌两端,其他人则散布在两边。若平的左手边是李劳瑞,右边是莉迪亚,当他拿起精致餐盒两旁的餐具时,手指有些颤抖。 晚餐并没有附汤,取而代之的是酒和果汁。若平一边嚼着鸡肉与白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打开话题。当他转向莉迪亚,第一个字正要溜出嘴唇时,反而是李劳瑞先开口了。 “若平兄教什么哲学?”金框眼镜后冷静的双眼这么问道。 若平有些丧气地将头偏向左边,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不快,“我的专长是分析哲学。”他考虑要不要再多做解释。 “原来如此,分析哲学方面的美学我也略有涉猎,不过大多接触的还是以欧陆观点评析的艺术哲学。” “撰写艺术评论也需要大量涉及美学吗?”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一般艺术圈子的人是不需要艺术哲学家的,就如同科学家不需要科学哲学家一样。 “还是会用到,只是程度的差别而已。” 接下来他与李劳瑞谈了一些美学理论,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懂得也不少,令他对这个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各位!”纪思哲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切断所有的声响网络,“刘益民先生为我们带来余兴节目,请好好欣赏。” 若平的目光随着其他人转向长桌的另一端,也就是纪思哲座位的相对位置。刘益民身穿白衬衫、黑礼服,再配上黑长裤与皮鞋,头戴黑色大礼帽,挥舞着一支黑色手杖,不知在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副魔术师的装扮。 一直到这一刻,若平才真正用心观察对方的面部构成,这名业余魔术师生得尖嘴猴腮,倒三角脸,眼睛细小,目光狡猾猥琐,眼角充满血丝,不开口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他在动歪脑筋,不过一套上魔术师的行头,在台上倒也有一番别开生面的自信。 此刻,他正附和着颇有魔幻味道的音乐,站在桌边,两手舞动,一条手帕凭空而现。若平注意到梁小音在一旁操作着收音机。 刘益民在音乐的衬托下又做了一连串的小魔术,显然这些都是魔术师出场的例行性组合表演,刘益民已经相当熟练了。当他注意到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时,不禁怒目道:“掌声呢?没有掌声我要怎么表演下去?” 李劳瑞率先鼓掌,若平也砸了几个响拍,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跟进。只有萧沛琦右手仍拿着汤匙,扒着最后一口饭,好像其他人正在注视的事99lib?物是幻象一般。 “这才象话,”刘益民停止手上的动作,“等等有更惊奇的把戏。现场有人带手机吗?有带手机的请都拿出来吧。对了,记得要先关机。” 犹豫了一阵子,只有李劳瑞跟顾震川递出手机,其他人多半把手机留在房间里的大行李箱内了。 “很好。”刘益民把两支手机放在桌边,“这个是压轴戏,我们先来看看一些其他的吧。” 接着,他变起扑克牌魔术,在这期间,梁小音默默地收拾餐盒、餐具,在餐桌与橱柜间来回走动。 坦白说,以业余魔术师的标准来看,刘益民的技术算不错了,至少若平看不出什么破绽,显然是经过一番苦练的成果。在音乐的烘托及掌声的鼓励下,刘益民陶醉在幻术中无法自拔。若平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7点40分,离Hermes预告行窃的时间还有80分钟。 在表演完一个绳结魔术之后,刘益民拿起一旁被遗忘的两支手机,说:“现在我为各位献上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各位知道什么是瞬间移动吗?是的,有看过《七龙珠》的人都知道,不过我今天要表演的是物体的移动,而非人体……”他把两支手机立在桌沿,“如各位所见,我要将这两个物体在一瞬间移动到……”他走向一旁靠墙的餐具柜,一把拉开最下层的抽屉,“这里面!” 抽屉是空的。 刘益民把抽屉推回去,回到桌边坐下,眼神因兴奋而发亮。他从黑礼服内侧抽出一条红色丝巾,甩了甩,将其轻轻罩上站立的手机。 “看清楚了,”他说,“靠念力进行的瞬间移动,喝!” 刘益民的右手快速把罩住的丝巾一抓。说来也奇怪,原本盖住手机的丝巾竟然噗的一声随着右手的抓握而皱缩,就好像原来它所包覆的物体突然消失了一样。魔术师松开右手,把红丝巾摊平在桌上,两支手机已经不见踪影。 “怎么……可能?”徐于姗忍不住惊呼。 “已经被传送过去了。”刘益民得意地站起身,走到餐具柜旁。他拉开刚刚展示给大家看的抽屉。 里面躺着消失的两支手机。刘益民把它们取出来,关上抽屉,他把手机递还给顾震川与李劳瑞,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说道:“因为次元转换电波的干扰,暂时无法开机,请晚点再使用,今晚谢谢各位。” 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响起,虽然有些稀稀落落的,但多少比先前几次好多了。萧沛琦的眼神总算亮了许多,她似乎也被最后那段瞬移的把戏给震慑了。 “各位可以回房洗个澡,”纪思哲说,“8点50分务必准时于展览馆大厅集合,展览馆就是那栋嵌在山壁的建筑。” 一群人就这样散开了。若平瞥见萧沛琦紧抓着刘益民,窃窃私语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徐于姗挽着顾震川的手走上门廊了;梁小音沉默地收拾着收音机与杯盘;纪思哲已经不见踪影。他发现自己与李劳瑞同时踏出餐厅,莉迪亚则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面。 “刚刚的魔术你有看出什么端倪吗?”若平随意地问。 李劳瑞露出微笑,“你呢?” “没有头绪。” “就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不过那种魔术,只有一种解释。” “你的意思是……” “嗯,我们就替刘先生保个密吧。”李劳瑞眨眨眼睛。 他们穿越广场,走进左翼房。长长的走廊就像一条拉直的黑蛇,在廊道的夜灯照射下蛰伏着。有几个行李箱还摆在房间门口没有收进去,显然是若平、李劳瑞还有莉迪亚的,他们刚刚都还没回房过。李劳瑞的房间在他左手边,莉迪亚——右手边(图五)。
//..plate.pic/plate_148373_5.jpg" /> “待会见。”李劳瑞微微一笑后,便打开门进房了。 若平望见房门钥匙已经插在门把中,他取下钥匙,伸手去转动门把。莉迪亚在这个时候来到隔壁房间门前。 若平故意放慢速度,期待着她会说些什么话。不过女孩不但连话也没说,眼神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投射过来的迹象。在转瞬之间便闪入房中了。 他盯着她过往几秒的身影半晌,才打开房门进入。 (密室杰克的独白) 任谁都想不到我就混在山庄宾客之中。 这个绝佳的机会与杀人舞台,让我的血液翻腾,双手蠢蠢欲动。压抑已久的欲念,终于等到解放之时。 无知的人们即将见证伟大的犯罪艺术,一想到他们睁着迟滞的双眼,嘴唇半开的惊惶模样,便让我的兴奋度加倍。除了杀人的快感之外,逍遥法外及制造奇迹都让我犹如置身在天堂的感觉。 这次有趣的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稍早坐在客厅以及晚餐时,没有半个人知道连续杀害三人的杀手就坐在他们身旁距离不到几厘米之处,这种掌握全局的窥视感大概只有上帝才有资格拥有。 偷偷注视着这些猎物的面容,想象着他们被杀之前的惊骇脸孔,更重要的是,以完全不可能的方式被杀死,这才是乐趣所在! 晚餐后回到房间,简单洗了个澡,我迅速做好准备。凝视着手中那把黑色的手枪,让我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书,书名是《The Burning Court》,作者为John Di Carr。 我小心地把书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把枪放在外侧口袋,然后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一切准备妥当,我迈向房门,像准备出征的士兵,心中溢满紧张的激昂。 杀人魔术即将开演。 若平坐在床沿,思索着是不是要先洗澡。深绿色的行李箱靠在脚边,还没打开,像一只温驯不动的忠犬。 客房还算宽敞,进房门之后右手边是浴室,洗手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包装好的盥洗用具及沐浴乳、洗发精等物品,角落有着小巧的淋浴间,半开的拉门内敞露着高挂的莲蓬头。浴室瓷砖的色调是偏暗红色的,渗透出一股诡异的阴森感。 房间的组成与一般的旅馆没有太大差异,浴室对面摆放着一个衣柜,里头零星放着几个衣架,毗邻着衣柜的是一张写字桌,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桌前摆一张椅背呈90度的僵硬木椅,桌子对面的墙前摊着一张双人床,粉色系床单,两个枕头,厚重的棉被叠成豆腐状置于床中央。床边有一放电话的柜子,一个乳白色电话机沉默地盘据其上。暗黄的夜灯如鹰般雄立于墙上,一左一右护着大床。 在昏黄夜灯的渲染下,略显空旷简陋的房间越发沉默,高山上的寒温因夜而加剧,他不自觉地拉紧了衣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他的第六感并不特别准确,因此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最后若平决定先洗个澡,让身子舒服些。 幸好水温够热,不然在这样的低温下冲洗身子实在是一种折磨。冲完澡之后,若平躺在床上休息片刻,并不时注意着床头对面墙壁上的时钟。 在床上发呆到8点40分,他穿好衣服,套上鞋子,离开房间。 若平走出走廊,来到开放的广场,五座石雕冰凝在空气中,如蛰伏的人影。除了从两侧建筑门廊开口渗出的微弱灯光与展览馆大门散出的光线外,就只剩下月光了。 他走上小斜坡,推开展览馆的双扇门,进入。 纪思哲硕大的黑皮轮椅闪现在玻璃展示柜后的圆桌边,顾震川与李劳瑞坐在一旁,三人围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稍早纪思哲展示给众人看的铁盒子。 若平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顾震川在抱怨,对象是纪思哲,“阿民那小子不晓得搞什么鬼!变那什么空间转移的魔术,手机拿回来之后就开不了机,怎么按都不行!” “他不是说了吗?”纪思哲悠悠地回答,一边把玩着铁盒子,“受到什么空间电波的影响,晚点才能开机。” “我才不信!”顾震川咆哮,“刚刚去敲他房门,没人应,房间也没灯光,不晓得人跑哪去了,连他老婆都不见了。” “魔术师不神秘就不叫魔术师了。”纪思哲转头迎向若平视线,“过来坐吧,若平。” 若平在李劳瑞身旁落坐,后者对他点头致意。 “再过几分钟好戏就要上演了,”纪思哲右手探向轮椅扶手,从挂着的布袋里面掏出一份文件,“这正是伟大哲学家的心血结晶。” 那破烂的簿本用塑料套加装保护,泛黄的封面可见黑色字体。 “这是 href='1902/im'>《纯粹理性批判》第3版的手稿,”纪思哲露出骄傲的微笑,“不要问我是如何取得的。” “真是不可思议。”若平说。 这时李劳瑞说要回房拿东西,先离席了,同一时间,莉迪亚与徐于姗依序走进来。 “你有看到阿民他们吗?”顾震川劈头就问。 “阿民?没有。”徐于姗摇摇头,整了整她的黑色大毛衣。 “奇怪了。” 以座位而言,纪思哲是坐在圆桌的南侧,也就是面对北侧,朝向电梯的方向,他的右边依序是顾震川、徐于姗、空位、李劳瑞、若平,以及更多空位。莉迪亚站在桌边观望着,似乎正在思考该坐哪里,最后她走过若平身边的诸多空位,在李劳瑞旁的位置落坐。当她走过若平身边时,一阵淡香飘起,她的长发有点淡漠地贴在脸颊边,衬托着同样淡漠的眼神。 纪思哲看着女孩,笑道:“莉迪亚小姐,从现在开始请你多费心了,这次的实地采访必定会相当精彩。” 女孩微微一笑——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呢,“我倒是担心纪先生你把题目出得太难了,反而让Hermes不敢出手呢。” “我相信越有挑战性对方越喜爱,请你务必在稿子中强调这点。” “我会的。” 不愧是采访记者,与大企业家对谈的姿态相对自然,她的眼神没有分歧。 众人闲扯一番后,李劳瑞回来了,走进来时说了声抱歉,当他绕过纪思哲背后往自己的座位前进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让沉浸在沉思中的若平吓了一跳。 不只若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 “怎么了?”顾震川瞪着眼质问道。 “电梯那里好像有人。”李劳瑞微微喘气,眼神看向远方。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通往电梯的黑木板门。 “什么都没有,”纪思哲咕哝,“你眼花了吗?” “我也没看到东西。”顾震川说,转头不断观望。 “别吓人,还会有谁?”徐于姗白着一张脸,紧拉住顾震川的胳膊。 “我真的看到了,”李劳瑞说,“你们看,地板上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那扇黑木板门前方不远处的乳白色地板上躺着似乎是纸片的东西。 “那是什么?”纪思哲皱着眉。 “我去看看。”李劳瑞走了过去。 这时候梁小音进来了,一脸疲惫的样子。她有点胆怯地瞄了瞄其他的人,才转头对纪思哲说:“我刚刚去叫过所有的客人,好像只剩下刘先生与他太太不在……” “你敲过门了?”顾震川抬头道。 “是的,我以为他们已经过来了,可是他们好像不在这里……” “我就说奇怪了。”顾震川一手捶着桌面。 “是扑克牌。”李劳瑞拿着两张纸片走过来,展示给大家。 那是梅花5跟红心6,背面是蓝色的条纹。 “我这里没有扑克牌,”纪思哲低哮道,“我的意思是,冰镜庄里没有这种扑克牌。” “是刘益民的吗?”李劳瑞问,眼神看向顾震川。 “我不知道,”顾震川一脸恼怒,“谁会去注意扑克牌的式样?小姗你知道吗?” 女人摇摇头。 “你刚刚真的看见人影?”纪思哲尖声问,“是从电梯走出来的吗?” “我不确定,”李劳瑞说,“究竟是进去还是出来,总之门前有人影就是了。该不会刘益民在楼上吧?” “这倒是有可能!”纪思哲叫道,“我看他八成是想用楼上的蜡像变什么古怪的戴维魔术。顾老弟,上去把他给揪下来吧!” 顾震川站起来,露出嫌恶的表情,啐道:“老是搞这种飞机。” “小音,跟他一起去,”纪思哲命令道,“你比较清楚楼上的格局,上去帮他一起搜。对了,顾老弟,看到楼上的蜡像可别吓着,那是做得相当逼真的,我怕你上去看到第一个人就扯过来猛打,最后才发现是假人。另外,楼上放着一具高级棺木,展览用的,可别吓到了。” “啊?”顾震川呆滞了半晌才恢复狰狞的面孔。他大步迈开朝黑木板门处去,像一只颠簸的熊。梁小音瘦小的身影黏在后面,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后。 “时间迟了,”纪思哲在椅上前倾身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手表,“离预告的时间已经过了5分钟,我们开始吧。” 他拿起桌上的手稿,打开黑盒子,将手稿放入盒中。 “等等,”若平说,“那手稿是真的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纪思哲眯着眼睛看着他,“头脑还真仔细,嗯?”他把手指从盒中取出,翻了一遍,说:“百分之百是真的,没被掉包。” “抱歉。”若平说。 “不,这样更能证明Hermes所面对的是多么困难的挑战了。”纪思哲将文件再次放入盒内,盖上盒盖,将挂锁穿过盖片上的孔,再转动钥匙锁紧,“成了,我们慢慢等吧。”他把小钥匙紧握在手中。 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围着圆桌的这群人默默瞪着那个铁盒子,好像随时都会有兔子从盒中蹦出来,穿着晚礼服,吹着大喇叭。但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纪思哲撮着他的山羊胡,说道。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截断他的话语。每个人都直起了身。 “那、那是什么?”徐于姗两手紧握在胸前,脸上失了血色。 “小音的叫声吗?”纪思哲呆然望着黑木门,“搞什么——” “应该是楼上传来的没错,”李劳瑞说,“难道出事了?” “我上去看看好了。”若平推开椅子,站起来。 “不,你必须在这里坐镇,”纪思哲高声道,“万一是Hermes的调虎离山——” “但你们都还在这里,应该不会有问题。”他拉拉外套衣领,“我还是上去看看比较保险。” “你确定?”纪思哲挑高眉毛,右手紧握在扶手上,“这真的不是什么计谋吗?” 若平暗骂了一声。纪思哲说得对,他不该这么轻举妄动,那惨叫声很明显是要把他们所有人给调离圆桌,也许是Hermes所装出来的叫声,但万一不是的话…… 黑木门被粗鲁地推开,顾震川扶着梁小音匆忙走了出来,后者用右手撑着额头,步伐非常不稳。 “发生什么事了?”纪思哲叫道。 顾震川喘着气,嘴巴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吐不出来。莉迪亚与李劳瑞正要起身上前帮忙搀扶梁小音时,若平立刻要他们坐下,看好铁盒子。他自己则离开座位上前去与顾震川一同将女孩安顿在纪思哲旁边的空位。 顾震川站着,双拳紧握又放松,他眼神狂乱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后,才用高亢的嗓音说:“阿民不在楼上,但他老婆在……” “他老婆在?!”纪思哲两眼圆睁,嗔道,“那她怎么没下来?” 大个子回答的声音有如槁木死灰,回荡在空寂的大厅中。 “她在……在棺材里,死了!” 第三章 活尸与紫棺 一般说来,躺在棺材里的人当然是死了,不会有活的——除了少数死而复生的案例——因此顾震川的最后两个字显得多余,但没有那两个字的话,似乎又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死了?”徐于姗失声道,“什么意思?” “还会有别的意思吗?”顾震川粗红着脖子吼道,“断气了,心脏不动了!” “顾先生,请你慢慢说,”若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跟梁小姐上去,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瞪了若平一眼,试着调整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后,用较为平稳的声音道:“我们上去后,要不是纪兄有先知会过我,还真会被吓着,因为蜡人做得跟真人一样!我差点就要把几个背影跟阿民相像的捉过来赏他一拳!总之,我们找遍了整个地方,直到看到角落那具紫色棺木,”他吞了一口口水,吞咽声异常清晰,“我看见一顶黑帽子放在棺盖上,仔细一看,那不是阿民变魔术时戴的礼帽吗?” “等等,棺盖是盖上的?”若平打断他。 “是盖上的,”顾震川挥挥手,“我把帽子拿开,底下是一面窗,可以瞻仰死者容貌的那种,”他的手按住心脏,“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张睁大双眼、扭曲的脸!” “这不可能!”纪思哲断然道。 “我真的看到了,”顾震川跺脚,“我立刻把棺盖掀开,老天——沛琦就躺在里头,手上抓着一本书,一条绳子缠在她颈部,我探了探她鼻息跟心脏,没反应。” “真的是这样吗?”纪思哲问梁小音。 女孩虚弱地点点头。 “我干吗说谎?”顾震川吼道,“不信你们自己上去看!” “我想,”若平说,“我真的该上去了。” “等等,我跟你去,”纪思哲咬着嘴唇,“这是了不得的事,一定要亲自看看。” “但——” “顾老弟,这里就交给你了,”纪思哲的轮椅转动起来,“若是有任何人想强行拿取铁盒子,不要客气赏他一拳。”他对着若平眨眨眼,“走吧。” 若平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快步往黑木门走去。他推开门之后让纪思哲的轮椅先滑过,候梯室墙上亮着黄色的灯,面前则是红色的电梯门。若平按下电梯钮。门很快打开。 两人进入后,电梯到了二楼,若平率先踏出。 再次来到蜡像馆,说不上来的死亡气息笼罩着。 蜡像本身做得栩栩如生,其上的毛发看起来就跟真的没两样,但此刻他无心探究蜡像制作的技术,一双眼睛放亮梭巡,搜寻着让顾震川卷入狂乱的棺木。 “右边。”纪思哲说,椅子滑了过去。 他们穿越了许多姿势各异的蜡人,有一瞬间他陷入人声鼎沸的错觉,但意识到自己空洞的脚步声后,才倏然醒悟,这些假人所挟带的是一片死寂。 他瞥见角落处那个台座,上头架着一具紫色的棺木,棺盖正像个钢琴盖般掀开,靠在旁边台座高起的部分;棺盖上面有一扇探视死者遗容的小窗,台座边的地板上搁着一顶黑色礼帽。 不用走得太近便可以看见里头装了什么。在紫色波浪泡棉形状的内衬中,填塞着一具人体,她整齐地躺卧在内,两手置于腹部之上,抓着一本书。当若平注意到书名及作者时,整颗心凉了半截,一股恶寒倏地袭上心头。 那女人无疑是萧沛琦,原本怡人的长发此刻僵直地竖躺在脸颊两侧,她粉嫩的脸庞因充血而呈紫色,与紫棺形成诡异的呼应;她的双眼圆睁,嘴巴半开,整张脸极度扭曲,就算生前再怎么迷人、掳人心神,在这死亡的当下她与尘土无异。 一条红色细绳扎在女人的颈部,若平定睛一看,觉得似曾相识,然后他才猛然记起,那绳子似乎是稍早刘益民在餐桌旁表演绳结魔术时所用的道具。 “可惜了一个美女,”纪思哲喃喃道,“她真的死了吗?这该不会是刘益民的另一个魔术?” “死透了,”若平检查过女人的呼吸后说道,“似乎看不到什么尸斑,也没有死后僵硬的现象,应该死了不到1个小时,不过我不是法医,这些都只是臆测。”他看向纪思哲,“我们该报警,哪里有电话?” “该死!冰镜庄内没有电话,我只有手机。” “我记得房间里有电话。” “那只能在山庄内的房间互拨,不能拨出去的。” “你有带手机吗?” “我放在房间了。” 若平思考了一下,说:“那我们先下楼,看谁有带手机。这楼层还有其它出入口吗?”他发现这里好像没有窗户。 “没有了,只有电梯可以出入这层楼。” “没有楼梯?” 老人露出恼怒的表情,“要楼梯干嘛?我又用不着。” “说得也是,抱歉,我们下楼吧。” 他们很快循原路回到大厅,围着圆桌的一群人神色焦急地望着他们。 “怎么样?”顾震川问道,他一手揩着额头看不见的冷汗。“她真的死了吗?” 若平点点头,“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被勒死的,也就是说是被谋杀的。” “谋杀”这两个字一出,就像投下了沉默的原子弹,好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顾先生,”若平打破沉寂,“缠绕在萧太太颈上的那条细绳,是不是刘益民先生今晚表演绳结魔术用的道具?” “我、我不知道,”顾震川结巴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 “你们刚刚上楼,有把整个楼层找遍吗?” “当然!谁想得到棺材里会装尸体?我是看到阿民的魔术帽才发现不对劲的。” “你能百分之百肯定刘益民不在楼上?” “这……”顾震川似乎被惹恼了,“至少我没看到他!但如果他有心要躲的话——” “我知道了,”若平打断对方,“谁有带手机?报警吧。” “我的手机报销了,”顾震川说,“是阿民那手机魔术搞的鬼。” “其他人呢?” 摇头。显然洗完澡后,大家都把手机放在房间里了。 “这下可好了,得有人回去拿才行,这种案件一定得报警。”若平说道。 “你不能自己回去,”纪思哲说,“万一被凶手袭击怎么办?” “凶手!”徐于姗叫道,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你们说得还真有一回事,但到底是谁杀了沛琦?是阿民吗?谁来告诉我——” “闭嘴!”顾震川吼道,“因为看起来的确是他干的,那家伙神经本来就不太正常,跟萧沛琦感情也不好,他们一定是吵了一架,然后阿民发了什么魔术疯把她给塞进棺材里,自己又躲了起来!” “谁要跟我回去拿手机?”若平疲惫地说。 “我跟你去好了。”李劳瑞站起身来。 “纪先生,这边就麻烦你继续看顾了。”若平说。 “快去快回,”纪思哲握着手表,“离10点还有20分钟,目前还没有动静。” “5分钟后回来。” 他跟李劳瑞快速离开大厅,拉开展览馆的大门,来到荒凉的广场。一路上两人没多说话,只是快步走进左翼长方形建筑的入口,来到封闭走廊上。当若平将钥匙插入门把中时,突然感到不太对劲。 一旁的李劳瑞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拔出钥匙说:“门锁好像被解开了。” “奇怪。”若平推开门,打开里头的电灯。 黄光泻落,里头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气。 床上一片混乱,两颗枕头胡乱地摆着、棉被摊开散在床单上,他记得早先没碰过枕头跟棉被。显然有人动过。 他的黑色行李箱不见了,原本摆在床边。他找遍了房间都没看到,床底下也没有。若平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浴室的灯,里头一片狼籍,毛巾掉落在地上,沐浴乳、洗发精等瓶子通通消失了。他皱着眉,看看放衣服的架子,连换下来的衣服也不见了。 正当他满怀疑惑地踏出浴室时,李劳瑞正好走进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这边也一样吗?”他问。 “嗯,一片混乱,行李被偷。” “真奇怪,手稿没事,反而偷起我们的行李,这贼到底在想什么?” “找到手机吗?” “没有,我摆在桌上,现在也不见了。” “快10点了,我们还是先回展览馆吧。” “好。” 回到走廊上时,若平改变主意,他快速走到顾震川跟徐于姗的房间前,试了试门把,打开门,用最快的速度视察房间。 接着他出了房间,来到莉迪亚门前,考虑了一下,伸手转动门把,李劳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若平只稍微探视了一下便退出来,“两间房的状况都一样,我们最好看一下刘益民的房间。” 魔术师的房间出乎意料地整齐,枕头、床单一丝不苟地叠好,浴室中的毛巾也好端端地摆在架子上,洗发精等小瓶子排在洗手台角落。一切看来都很美好,但房间里就是没有刘式夫妇的私人用品。 唯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双人床那侧的墙壁上,有人用红色喷漆喷了三个英文字。 “这是……”李劳瑞皱着眉。 若平看着那排文字,心中不祥的预感升到了极点。 Jack the Impossible。每一个字母的下缘都被刻意漆出液体滴流的形状,扭曲的红色文字如鲜血般黏腻在灰白的墙上。 “这……难道……”李劳瑞双眼发亮,语气充满了讶异。 “我们先回展览馆吧。”若平说。 出了刘益民的房间后,他改变主意。他试了试隔壁空房的门把,门没锁。 “这里有很多间空房,我们最好查看一下里头的情况。” 空房总共有三间,但并没有异状。里面的寝具整齐地摆放着,浴室内也没有摆放盥洗用具,一切看来安然无恙。 “看来只有住了人的房间被洗劫。”李劳瑞总结道。 “走吧。”若平说。 在满怀疑惑的沉默中,两人再度穿越广场,推开展览馆的深蓝色大门。若平眼神越过玻璃展示柜,看到那群人还围在桌前。 纪思哲的脸很阴沉,好像有一朵乌云罩在上面似的;其他人则是不安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 “如何?报警了吗?”顾震川问。 若平一五一十地叙述刚刚的发现,但保留了墙上喷漆文字的事。 “这是怎么搞的?”顾震川叫道,“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反而是行李被偷了?这、这没道理啊!” “我知道了,”徐于姗按着眼睑用含混不清的啜泣声说,“一定是这个游戏把Hermes惹毛了,他干脆偷走我们的行李泄愤!” “对!一定是这样!”顾震川附和道,“Hermes根本偷不走盒中的手稿,于是他把玩笑开在我们身上以示惩罚!这下可好了,偏偏现在阿民杀了他老婆,手机也一并被偷走了……” “搞了半天似乎是我不对,”纪思哲用低沉的声音说,“该被谴责的是那该死的贼!该下地狱的贼——” “等等,”若平说,“先看看手稿是不是还在,如果不在的话,Hermes似乎就没理由偷行李了吧。” “差2分10点。”李劳瑞看了一眼手表。 “那我们就再等一下吧。”说完,若平在梁小音旁的空位坐下来。 他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梁小音头发散乱,脸色仍旧十分苍白,瘦长的手则撑着凹陷的脸颊,用焦虑的眼神盯着桌面中央的黑盒子;纪思哲的脸色更阴沉了,方才的消息似乎增加了他的不快,他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割一般深刻,与纠结的白胡银发形成灰扑脸庞上的显眼地标;莉迪亚似乎是最不受乱流干扰的人,她冷静地直视前方,看不出视线的焦点,但眼眸的深处似乎有着暗潮浮动;徐于姗一张化好妆的脸已经哭花了,配合着那头鬈发,看起来就像从动物园落荒而逃的鬃毛狮,此刻她扯着一条手帕,绕着手指,躁动不安;顾震川阴着一张狮子脸,右手食指在桌上来回弹动,他的眉头时而纠结时而放松,就像有人扯着他太阳穴两边的皮肤拉扯似的;李劳瑞金边眼镜后的双眼略显呆滞,他时而拉动着衬衫衣领,似乎想借此纾解紧张,并不时用左手扶正眼镜鼻架。 若平注视着圆桌上的黑铁盒子,以及纪思哲放在一旁的金表,另外还有李劳瑞稍早在黑木板门前捡到的两张扑克牌——梅花5跟红心6。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令人难以置信。棺木中的尸体,诡异的闯空门,还有盗取手稿的游戏……他意识到许多自相矛盾又无法解释的片断互相撞击着,但现在似乎不是理出一丝头绪的时候,因为“可能”有事即将发生…… 犹如两年之久的两分钟——合计120秒的时间流逝而过,在不知道是谁呼了一口松弛的呼吸之后,所有人瞬间都从紧绷中解放。 “让我们来看看,”纪思哲手中搓着小挂锁的银钥,“这盘棋的最终结果。” 他把铁盒子放在自己的残肢之上,快速解开锁,打开盒盖。 在那黑色的空间中,名贵的康德哲学手稿仍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现在事情很明白了,”顾震川用一种权威式的断然姿态说,“Hermes偷不了这盒中的东西,恼羞成怒下偷了我们的行李。纪兄,我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找出阿民,并想办法报警,追回我们的东西。” 纪思哲似乎想回答什么,但半开的嘴唇没有吐出任何话语。他抓起盒中的手稿,盖上盒盖,气呼呼地把盒子拿起,准备塞进吊在扶手上的袋子。这时,老人突然蹙眉,把盒子重新放到桌上,然后从袋中抽出一张卡片。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被放在我的袋子里?”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纯白色卡片,上头画着一把长着翅膀、被蛇缠绕的令牌,图案旁边有着草写签名:Hermes。 “难道他还是办到了?”李劳瑞缓缓地说,“这是Hermes的卡片。” “不、不可能!”纪思哲气急败坏地说,“在什么时候……” “赶快检查一下手稿,你确定手稿还是同一份吗?” 就着这句话,紧张的气氛又被燃起,纪思哲低呼一声,抓着手稿抛到桌上,李劳瑞伸手将稿子翻开。 “被掉包了。”他把手稿翻过来展示给所有人看。那页纸看起来还很新,上面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徐于姗叫道,“放进去前还是真的呀……” “这……简直是疯了!”顾震川嚎叫。 纪思哲默默不语,双眼充满暗色的愤慨,他的山羊胡抖动着。 若平此刻脑袋也濒临混乱边缘,他调整思考的步调,说:“看来用电话或手机通知警方是不可能了。纪先生,从冰镜庄到最近的公路要多久?” 纪思哲沉吟半晌,才说:“靠两条腿的话,大概要1小时,但问题是没人知道怎么走。” “什么意思?”顾震川呆然道。 “上下山都是我的私人司机开车接送的,我怎么可能知道路?只有他知道!” “看来摸黑下公路是不可能了,”李劳瑞说,“强行下去的话很容易迷路,要试也得等到明天早上。” “那Hermes那家伙是怎么下去的?”顾震川吼道,“难不成他搭直升机?还是滑翔翼?像那柯南卡通的怪盗基德一样?” “也许他在山上某处扎营吧。”李劳瑞说,语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别管那贼了!”徐于姗尖声道,“重点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网络呢?”若平说,“冰镜庄有没有网络?我们可以用网络求援。” “我不用电脑。”纪思哲冷冷地说。 可能是“不会”用电脑,若平暗忖。像纪思哲这样年纪的人,不会用电脑是正常的。 “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出刘益民。”若平建议,“纪先生,刚刚我离开这里时,二楼有任何人下来吗?” 纪思哲瞪着他,“你说呢?” “我了解了,我建议先上二楼找,看看刘益民是不是还躲在楼上。” “刚刚不是找过了?”顾震川道。 “但我们都不能肯定他真的不在上面,况且刚刚李劳瑞先生看到黑木板门前有人影,或许那正是上楼的影子也说不定,如果是的话那他就一定还在上面。” “好!我要上去。”顾震川说。 “我们留一些人守在这里,以防万一。纪先生跟女士们留在这里吧,其他人跟我一起上去。” 分配妥当后,若平与顾震川、李劳瑞等人推开黑木板门,他按下电梯钮,一群人进入电梯。若平感受着空间上升的压力,心脏怦怦直跳。他们很快来到二楼。 “你们搜左侧,我来搜右侧吧。”若平说。 其他两人没有异议,于是他们便分头进行。 虽然刘益民有混杂在蜡像中的可能,但就算蜡像再怎么栩栩如生,只要仔细检查还是不至于搞混的。若平接连搜过了许多著名的哲学家,但没有看到不对劲的脸孔。 一段时间后,当他来到棺木边时,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他转身朝棺木看去。 地板上那顶魔术师的帽子不见了。 他心头一紧,立刻冲过去,当他的双眼落在棺木内部时,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外。 紫色的衬里中只躺着一样东西,那是稍早萧沛琦死寂的双手抓在腹上的英文书,而至于死尸本身,则不见踪影,就好像它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僵立了多久,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过神来。 “找不到。”顾震川咕哝,“喂,你——” 若平转过身,背后两个人的眼神盯着紫棺。李劳瑞的眼镜往下滑了半公分,顾震川的下巴则掉了几寸。 “这……”他喘着气,“尸体呢?你把它藏哪去了?” “我过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若平说,“我正想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它。” “帽子也不见了,”李劳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确定,但我建议我们再把这地方搜一遍,除了留意有没有人躲藏之外,还要特别注意墙壁或地板有无暗门或秘密机关之类的。” 三个人又动作起来,若平连那具棺木也检查过了,以厚度而言,就算有夹层也不可能藏起尸体,更重要的是,他相当确定那是一具单纯无机关的棺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人灰头土脸地在电梯前碰面。 “什么都没有,”顾震川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我跟你赌,尸体绝对不在这里。” “天花板呢?”李劳瑞说。 若平抬头,天花板十分平整,看不出有任何缝隙,以高度而言,就算他奋力一跳,恐怕也摸不到顶。至少有6米高。 “这里没有任何梯子,也没有台座可以踏脚往上爬。”他说。 “但如果下面都没有,”顾震川说,“那就有可能是天花板了。一定有密道。” “就算有也没有方法可以爬上去,”李劳瑞说,“况且尸体要怎么弄上去?” “你们有仔细检查蜡像吗?”若平问。 “当然,但看不出异状,”李劳瑞答道,“这些蜡像都很正常。” “三楼呢?有没有可能被搬到三楼去?”若平突然想起蜡像馆并不是顶层。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李劳瑞点头表示同意。 “看来一定在上面了!”顾震川喝道,立刻转身往电梯奔去。 三个人搭了电梯上了三楼,但结果令人失望。 这一层楼是空无的一片,只除了中央摆放着一张跟一楼一模一样的圆桌,以及几张座椅;只要望一眼便能知道这里不可能有任何尸体。连一只老鼠的影子也没有。他们稍微检视了一下,墙壁跟天花板都没有异状。 “这不可能!”顾震川瞪大双眼,“尸体消失了!” 若平说:“我们先下楼——” 这时,这层楼的黑木板门被推开,一道人影闪现,若平很讶异地发现来者竟然是莉迪亚。她蹬着那双帆布鞋,神色匆忙地走了过来。 “你们找完了吗?”她问,没有特别对着谁说。 “差不多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若平说,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她说话。 “我们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爆炸声,但又不敢随便离开去查看。” “爆炸声?”三人异口同声道。 “嗯,听起来像是。” “这真是疯人院般的夜晚,”顾震川抱怨,“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拿着青龙偃月刀的唐老鸭吗?” “我知道了,”若平没理会顾震川,而是对着女孩说道,“我们立刻下去。” 四人进了电梯,即刻来到楼下,纪思哲一脸忧烦地在轮椅上扭动身子。 “你们上去得真久,”他咆哮,“今晚真是多灾多难,刚刚门外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好像是从广场或隧道那边传来的,大概是Hermes打算炸掉这整个地方。” “我出去看看,”若平说,“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吧,多一点人比较安全。” “需要手电筒的话在交谊厅的桌子底下。”纪思哲补充。 三人推开展览馆大门,冰冷的气温让人直打哆嗦,广场上的光线来源除了月光外,就是来自两边建筑入口处的夜灯,装设在各自大门两侧的墙上。那几尊凝结的雕像在黑暗中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伺机吞食掉路人。 “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啊?”顾震川张望着,扭动他那颗硕大的头颅。 “你们看。”若平指向广场中央。 定睛一看,聚集的五道黑影似乎少了一道,原本在南面的人马兽不见了,只留下泥土地面上四个深深的圆形凹痕。 没人说话。 “500公斤,”李劳瑞静静地打破沉寂,“我是说那具花岗岩的重量,保守估计有500公斤,没有机器协助的话,只有杰克魔豆中的巨人才搬得动。” “我受够了!”顾震川咆哮,“这完全——” 若平在草地上瞥见奇怪的痕迹,他趋向前弯身查看。 从人马兽?原本站立之处延伸出一条痕迹,那是圆盘状的压痕,从广场中央行经左翼房北部,消失于左翼后部。 “这是什么鬼东西?”顾震川叫道。 “好像是人马兽的脚印,”李劳瑞说,“原本雕像站立之处的压痕较深,延伸出来的脚印压痕较浅……难道是雕像自己走动了?” “真荒唐!”顾震川喘着气,“它走去哪儿了?” “好像是左翼后部,”若平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客厅拿手电筒。” 留下李劳瑞跟自顾自咆哮的顾震川后,若平往右翼房奔去。不久后他在交谊厅长桌底下找到了一支手电筒,于是再回到广场上。一行三人沿着脚印而去。 他们来到左翼房北侧,建筑后面是与岩壁夹成的小通道,手电筒的光线往前打去,不远处,脚印的终点,女人马兽狰狞的面孔出现在光晕的轮廓中,她面向通道开口站立着,空洞的双眼直视着他们,地上长长的杂草掩盖着她的四肢(图六)。
//..plate.pic/plate_148374_1.jpg" /> “她是活的吗?”顾震川低声道,“跟这种怪物打起来我可没信心……” 若平走上前去,将灯光打在人马兽的颈子上。一条红色细绳缠在上头,另一端的线头垂在雕像胸前。 “那是……”李劳瑞说,“刘益民的?” “看起来很像是杀害萧沛琦的凶器,”若平说,“不过我不确定。” “老天!”顾震川将双手往天空一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平伸手推了推石像,从触感来看,是货真价实的石雕。 李劳瑞也走上前来触碰雕像,他像是能了解若平心思般地说道:“不是假的。” “我们去隧道看看,”若平压抑住内心的波动,“先找出爆炸来源。” “小子,你还真冷静,”顾震川挥舞着拳头,“我都快疯了!” “再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去看隧道吧。” 他们绕过人马兽——行经石像时若平微微打了个冷颤——从左翼后部往南走,绕出左翼房来到隧道口,那条黑暗通道就像深不见底的水平无底洞,仿佛只要一跳入便回不来;若平率先走进,手电筒的光线扫开了巨闇,黄色的光刀劈开重重的墨色夹层。 前行了一段路之后,光线突然打在意料之外的物体上,那是石块。前方的路被大量崩落的黑色石块给堵住了。 若平将光在线下挪移以便能看得更清楚。隧道后段似乎是崩塌了,将通道塞得一个缝隙也不留,眼前尽是坍落的石堆。 “这下可好了,”顾震川说,语气中夹带浓烈的愤慨之意,“炸垮隧道,我们真的惹毛了那小子!” “不,不是Hermes干的。”若平说,他忧心忡忡地凝视着那封死的通路。 “你是什么意思?”顾震川不明就里地问,“不是他还会有谁?” “先回去再说吧,这边我们无能为力了。”他往隧道出口走去。 其余两人默默无语地跟着他,三人再度穿越广场,回到展览馆。 进入展览厅后,顾震川在徐于姗旁落坐,安抚着精神状况不佳的女人;李劳瑞则回到原本的座位。若平拉了梁小音身旁的空位坐下。 “结果如何?”纪思哲抬头问,“那究竟是什么?” 若平报告了他们的发现,包括走路的雕像与崩塌的隧道。现场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现在下山是更不可能了,”若平说,“纪先生,你的司机预定什么时候会过来接我们?” “礼拜一早上。” “也就是说,我们得等到那时候才有可能离开了。” “看来是这样。” “在那之99lib?前,我建议我们先找出刘先生。”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纪思哲说,“不过,这整件事你有头绪了吗?走路的雕像代表什么?听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 “说到那个雕像,”若平说,“冰镜庄内有任何工程用的搬运器具吗?可以用来搬花岗岩石雕的。” “老天,当然没有。” “如果雕像不是自己走动的话,那就是被移动的,脚印也有可能是事后伪造的……问题是,光靠人力要把那尊沉重的雕像搬走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们九个人合力可能也办不到,李劳瑞先生说那雕像至少也有500公斤重。”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除非这又是魔术师的另一个把戏,否则我找不到任何物理法则来解释这件事。” “这是场噩梦,”顾震川喃喃道,“今晚的一切我怀疑是一场梦!先是上锁铁盒子内的手稿被偷,然后是尸体消失、隧道崩塌……现在是活过来的雕像……够了!真的够了!” “阿民一定是疯了,”徐于姗又泪眼汪汪起来,“他搞不好想把我们全杀掉……” “这案子疑点太多了,”若平说,“我不认为像我们表面上看来这么容易。” “难道你是说刘益民不是凶手?”纪思哲厉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太多疑点,重点还是要先找出刘益民。” “我想情势改观了,”纪思哲哼着鼻子,“竟然有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若平,从现在起我正式委托你调查在冰镜庄发生的诡异事件,揪出刘益民,破解所有该死的谜团,在礼拜一早上之前,我们能倚赖的只有你了。” “纪兄,”顾震川呆然道,“你在胡说什么?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是很冷静没有错,但委托他办案?你脑袋没烧坏吧?” “你不知道他是谁吗?”纪思哲斜睨他一眼,“他是解决过多起杀人案件的大学教授业余侦探。记得几年前的雾影庄杀人案吗?还有去年七月轰动一时的泰国灵异照片杀人案,都是这个小伙子破的。” 若平不太喜欢这种时刻,因为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改变了。他不知道莉迪亚的表情是什么样,因为他没看她。 “什么!”顾震川睁大双眼,“难道是那个叫……什么平的……” “他自我介绍时你耳朵到底放哪?”纪思哲不耐烦地说,“好了,若平,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你们继续待在这里守着,我跟李先生还有顾先生再上楼搜一次,先把刘益民找出来再说。”纪思哲开口回答之前,若平又问:“这个馆内有任何秘密通道吗?比如说天花板的夹层。” 纪思哲呆了一呆,回答:“当然没有那种东西,不信你可以自己检查看看。” “那好,请你们留在这里的人眼睛务必放亮,留意周遭的动静。李先生、顾先生,我们走吧。” 顾震川带着不情不愿地嗫嚅站了起来,显然受到一个比他年轻的家伙指使令他感到不悦,不过他没多说。 三人搭了电梯再次上楼,蜡像馆的空气十分沉滞,晃了几圈后便确定这里没有问题。三楼的情况也是一样。 三人无功而返,来到一楼时,若平建议再把一楼搜一遍,于是三人分头进入两边的展示区寻找,但什么人影都没看到。 当他们再回到圆桌时,若平丧气地宣布:“可以百分百确定萧沛琦的尸体还有刘益民本人可能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但绝不会在这个展览馆内。” “这不可能,”李劳瑞抚摸着下巴,“进出二楼的通道只有那座电梯,但出入口一直有人把守着。在我们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之间,没有任何人进出啊。” “我知道,”若平低垂着眼神,“我有很糟的事情要宣布,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我要上楼拿一样东西,你们等我一下。” 还没等其他人有所响应,他已经快步走向黑木门,搭了电梯上二楼。蜡像馆的恐怖气氛在电梯门再度开启时扑在他脸上。他穿过冷冷的厅堂,走到棺木旁,将里头那本书捞了出来,然后再回到一楼。 “现在,”他对着疲惫的众人说,“我建议每个人回到自己房间,仔细检查自己的行李是不是全部都不见了。纪先生,尤其你得留意你的手机是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偷了。如果检查完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立刻到交谊厅集合吧,到时候请小音送上一些热茶,我再把坏消息告诉大家。” 于是他们一起离开展览馆,分成两路前往左右翼建筑。 若平回到自己房间,大致看过后,确定行李箱绝对不在房内。他洗过澡后的其中几件换洗衣物稍早塞回行李箱中,因此也跟着不见了,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带来的盥洗用具——杯子与牙刷、牙膏,原本摆在洗手台上,也都不见了。包括挂在浴室内的内衣裤也不翼而飞。 这些事令他耿耿于怀,但他没多想,出了房间,来到走廊上。他往交谊厅走去。 没多久,一群人再度围着长桌坐下,梁小音端上了一些热开水,然后便径自在钢琴边的椅子坐下。 众人报告的结果并不意外,除了纪思哲的房间外,其他人都被洗劫过,不但枕头棉被散乱,浴室用品也全数失踪。纪思哲因为隔三差五会上山来,房间并非一般客房的设置,因此没有所谓的行李;他说他的房门并未上锁,因为这里等于是他的家,为什么要上锁?他也承认,自己摆在桌上的手机的确是不见了。梁小音带上山的行李也不翼而飞,不过她并没有手机。 “各位,”若平开口,啜了一口水,“等一下我会总结一下目前我们知道的事实。在那之前,有几个问题要理清。首先,晚餐散会之后还有人再看到刘益民跟萧沛琦,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 “谁最早到展览馆?” “我,”纪思哲回答,“8点40分左右我过去开灯,没多久顾老弟跟劳瑞就一起出现了。” “这么说,萧沛琦一定是在那之前就上到二楼了,不论她那时死了没。” “看来是这样。” “很好,”若平停顿了一下,说:“以目前的状况看来,似乎是刘益民杀了他老婆然后藏匿起来,但我在意的是,为什么行李会失窃?稍早顾先生提到行李失窃的原因是Hermes打算报复,但问题是如各位所知,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他的偷窃并没有失败。我不认为行李的事是Hermes干的。” “偷行李这件事毫无意义可言,”李劳瑞说,“弄乱房间也一样,除非……”他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这是某种藏叶于林的把戏。” “你说得对,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我认为行李失窃与房间被入侵的理由目前还很隐晦,不过至少行李失窃这件事达到了一个目的,就是偷走手机。我会这么说是基于隧道被封闭的事实。很显然地,有人希望困住我们,因此封闭了出口;既然不希望我们脱困,那么隔绝我们对外联络的方式就相当重要了,要做到这点,当然是取走所有人的手机。” “那他只要偷手机就行了,何必偷走整个行李?”顾震川道。 “如果有时间压力的话,带走整个行李会比较方便,要打开行李搜索势必要花很多时间。” “但拖着近十个行李箱难道会比打开行李搜手机来得方便?如果他真的把每个人的行李都拖出房了,那要怎么处理?我们至今可没看见这些行李箱啊。” “这么说好了,偷窃行李的人窃走行李的理由可能有好几个,或者也只有一个,但取走手机必定包含其中。而为了不让山庄内的我们取得手机,当然得把行李放到山庄外,我想这个人把行李从房间拖出来后,便把它们集中拉到隧道外了。客房离隧道不远,而且大家的行李箱都有滑轮,要完成这件工作应该花不了太多 65f6." >时间。行李全拖到外面后,他再让隧道崩塌。” “难怪我们找不到行李,”顾震川颔首,“原来已经被拖到山庄外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十分有可能。另外,关于隧道的崩塌我觉得有些疑点。如果这个人使用炸弹,他如何能够精准地计算崩塌的范围与力度?只凭一次性的爆炸就能确定落下的土石能完全封锁通道而不发生意外?我总觉得这样的算计太精准了些,也太靠运气了。再者,要炸坍隧道,这样的爆炸应该是相当猛烈的,但爆炸发生时,我与李先生等三人在楼上都没有听见,是莉迪亚小姐上楼来通报我们才晓得这件事,这是令我不解的第二点。 “无论如何,重点是隧道的确被封闭了,而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要困住我们,因此暂且不去追究让隧道崩毁的确切方法,来思考我们被困住的理由。答案似乎很明显,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而我们对外求援的管道全被断绝,这代表凶手打算继续杀人。” 在众人起骚动之际,若平自顾自地继续说:“必须要注意的是,这里同时发生了Hermes的事件,有必要予以区分开来,我认为Hermes与杀人事件并没有关系,无论Hermes用什么方式取走手稿,他所做的事也仅止于取走手稿;我有理由相信,山庄内的其他事件都是另一名凶手所为。这理由稍后陈述。”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把Hermes的事件,与另一名凶手的罪行分开来看,暂且不管Hermes的话,我们所面对的是一名打算再度行凶的杀手,因此下一个问题是:他是谁?” “答案看起来不言而喻,这里有一个客人失踪了,而且案发现场种种线索都指向他是凶手,扑克牌、大礼帽、魔术绳都是此人的物品。但实情果真是如此吗?” 顾震川不耐地说:“你说了一大堆,把原本很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总之就是阿民杀了人,然后他想继续再杀人!” “问题就在这里,你是他的朋友,你认为他为什么会突然杀了自己的老婆,然后还想继续杀其他人?” 一阵沉默。 “很明显地,”若平说,“如果刘益民杀了人,而且用尽手段想继续杀人,理由是什么?如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 4eec." >们似乎有理由可以说,刘益民不见得是凶手,而只是看起来像是凶手。这两个论断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事实上,在案发现场的一条线索提示了凶手杀人的动机,也说明了为什么我肯定山庄内的连续事件除了手稿被盗这件事之外,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把一直摆在桌上的那本英文书拿了起来,展示给众人看。“这是在萧沛琦的尸体上找到的,显然是凶手故意放置的。请各位注意上面写了什么。”他翻开第一页,书名旁的空白处有一行黑色草写签名:Jack the Impossible。 第四章 四种可能性 “Jack the Impossible。”纪思哲用蹩脚的英文发音重复了一次。 “那、那是什么?”顾震川呆滞地问。 “啊哈,”李劳瑞扶扶眼镜,“我开始了解整件事了。” “这个英文名字,”若平说,“官方翻译是‘密室杰克’,这有让你们想起任何事吗?” “密室杰克……难道……”顾震川双眼一亮,“是那个——” “连续犯下……”徐于姗跟着惊叫。 若平点点头,“去年一月开始,一名自称密室杰克的男子连续犯下三件凶案,平均每月一件。杀人对象不固定,但作案模式如出一辙,是相当典型的连续杀人魔,也就是serial killer。学理上所谓的serial killer,一般指的是以一定间隔时间连续杀害三人以上的凶手,并且杀人动机通常是构筑在心理上的满足感。这种凶手的犯案模式固定,所挑的被害者彼此间也可能有某种关联。另有一种杀人魔叫作spree killer,中文翻作纵欲杀手,这是指在短时间内连续大量杀人的杀手类型,杀人之间没有一定的时间间隔。密室杰克不属于这种。” “一般认为促成连续杀人魔的因素有可能是因为自卑、自暴自弃或童年期遭受的虐待、霸凌或屈辱感,以及成年期的低社会经济地位及贫困压力,但也有一说认为连续杀人魔的病理成因是情绪发展迟缓所致,低阶的情绪发展会造成破碎人格,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场实验,因为他们缺少同情与同理心。这些人多半在青春期就开始展现关于谋杀的幻想,而这些杀人的想象细节通常在之后的实际行动中都会被忠实地呈现。” “FBI把连续杀人魔分成两类:组织型与非组织型。组织型杀手通常有着高于110的IQ,并有计划地规划及采取行动,他们通常会在某一地点绑架被害者后,再于另一处弃尸。这类杀手有时会利用被害者的同情心,来引诱对方走入陷阱。最有名的例子大概是Ted Bundy了,他让一只手装着假石膏,然后可怜兮兮地央求女孩到他的后车厢帮忙搬东西,然后再用铁棒出其不意袭击对方,将其载到别处杀害并奸尸。这些杀手通常具备一定程度的鉴定学知识,而且善于控制犯罪现场;杀手甚至会将案发现场伪造成自杀或意外死亡的假象,误导警方,是属于高度智能型的犯罪。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大多社会适应良好,有正常的交友圈甚至婚姻生活,是那种看起来最不可能犯罪的人。他们在犯案之后还会追查新闻动态,看着警方对于自己所犯下的案子束手无策,会让他们得到极大的满足感,这是许多连续杀人魔都会有的共通心理。” “非组织型的杀手与上一类正好相反,他们不但有着平均之下的IQ——低于90——而且犯罪毫无计划性,通常是冲动杀人,犯行之后也不刻意弃尸,或掩藏犯罪痕迹。这些人通常是社会适应不良者,少有朋友,并可能有心理问题,被周遭的人认为是怪人。” 在若平停下来喝水的片刻,没有人说话,一种深层的恐惧扩散开来,他们似乎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本来就已经很严重了。 “连续杀人魔的杀人动机大致上可分为五种,而有些凶手会展现出复合的动机。第一种是‘幻觉型’,这种情况通常是凶手因脑中的某些妄想而去行凶。例如有一个叫作Ed Gein的凶手,用女性尸体的残骸去制作各式各样的女性服装,他认为这样他就可变身成为他的母亲。他后来被关进精神病院,而他的故事也成了许多电影的题材,例如《德州电锯杀人狂》——几乎变成了明星杀人魔。” “第二种动机是‘使命型’,这种杀手将社会中的某一特定群组的人视为有害,并予以杀除,认为这样做对社会有利。例如著名的开膛手杰克专门杀害妓女;或者是Dr.John Bodkin Adams,一个宗教狂热者,专门杀害有钱人以便重新分配财富。这种动机最大的特征是不带性色彩。” “另外还有为了获得利益而连续杀人,或者为了获得权力与控制的满足而杀人,这类杀手在童年大多遭受过虐待,他们会性虐受害者,但不是为了肉欲,而仅是为了获得力量与控制感的满足。而我们的密室杰克,是属于第五种动机:‘享乐型’的杀人。这类凶手杀人纯粹为了乐趣与快感,杀人行为的某个面向让他们获得愉快,至于是哪个面向则因人而异,以密室杰克的案例而言,这个面向便是‘制造犯案现场的不可能性’。” 现场仍旧沉默,室内越发阴冷。若平调整了坐姿,继续说:“现在我就来详述关于密室杰克的事。去年1月12号,在宜兰罗东镇发生一件命案,一名男子被枪杀于自家卧室,死者坐在椅子上,右边太阳穴有近距离枪伤,右手则握着一把玩具枪。现场门窗从内反锁并上了门闩。尸体大腿上放了一本英文书,是S.S.Van Dihe Kennel Murder Case》。当时警方并不晓得书的内容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是凶手刻意遗留的。刚开始还以为那是死者死前在阅读的书籍。由于玩具枪不可能发射子弹,现场也没有发现凶枪,因此全案朝向谋杀方向侦查。但现场的密室状态似乎又指向自杀,让人伤透脑筋。就在案情苦无进展之际,2月15号在台北县新庄又发生了一件凶杀案。某私立大学的研究大楼顶楼研究室内,一名教授中毒而死,当时已是深夜,楼内只剩死者一人,然而根据监视器的影像,从死者最后确定还活着的时间到毒发身亡的时刻中,没有人进出大楼,而且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掺毒的食品。现场又遗落一本英文书,似乎是死者死前在阅读的,是Paul Halter所写的《The Night of the wolf》。就在第二件案子之后,警方收到一封信,电脑打字而成,追查不到来源,信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反反复复大概看过几百遍了,我复述一次给你们听: LADIES ALEMEN—— 挑战各位侦探的推理智商,为我个人带来的乐趣,笔墨难以形容。 Murder for pleasure,没有比杀人这件事能制造更大的快感,而伴随杀人而生的谜团更是令人血脉贲张,把杀人包装成不可思议的死亡,是一种艺术。 不可能的犯罪——impossible crime,是艺术的极致。 推理小说作家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我很欣赏他们,因为他们的嗜好跟我一样,他们知道如何享受杀人的乐趣,如何设计让读者困惑的谜题。无人能进出的房间内有人惨遭杀害;被害者陈尸雪地,周遭却无足迹;上了三道锁的密室中有人被杀;巨大的棺木在封闭的墓室中飞舞;无人能举起的巨剑成为凶器……当人们惊呼“这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不合逻辑!”……当他们睁着大眼、一脸困惑、惊恐讶异于宇宙秩序及物理定律颠倒之时,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与躺在血泊中同样有着扭曲面孔的尸体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无知而自以为是的人们,也会说出“不可能”,让我打从心底发笑。 宜兰罗东与台北新庄的杀人案都是我犯下的,我模仿了密室推理小说中的杀人场景,模仿对象就是留在现场的那些书。但你们别以为只要把书看完就能破解犯罪手法,我不会模仿大师用过的桥段,你们得自己想出解答。伤脑筋吧!侦探们!我会继续杀人,继续看着你们持续吐出“不可能”,并焦头烂额。 我会继续享受这种乐趣,直到有一位够聪明的名侦探能破解所有的谜团,并将我绳之以法。 Jack the Impossible” 在若平背诵完这封半长不短的信件后,有一段时间没人开口。 “这件事当时的确很轰动,”纪思哲打破沉寂,“接下来还有第三件凶杀案吧?” “是的,我稍等会提到,”若平咳了一声,“……连续杀人魔在作案后投信警方的先例是开膛手杰克创下的,后来在七十年代震惊全美的‘山姆之子’大卫·柏克威兹也曾投书警方,引起媒体的轩然大波。至今未破解的黄道带连环命案,被称为Zodiac的凶手更是直接寄密码信挑衅警方。这位密室杰克很有可能是效法他们的做法。总之,这封信当时并没有对外公开所有的内容,只约略提了大意。经由信中的提示,警方才明白两件案子中遗留的英文书是凶手刻意布置。他们在第一本书的书名页找到了凶手的手写签名,在第二本书的某一个章节找到同样的签名。这两个签名与投书上的签名相同,因此确定投书者是真正的凶手。因为在许多过去的案子,会有假冒凶手名义的投书来以假乱真,因此不得不小心。从信中的提示,警方总算明白两次的犯案都是模仿书中情节,但因为办案人员中几乎没人读过那两本作品,而且英文程度太差,只好向大众求助。果然不久之后便收到推理小说迷的投书,说明两本作品内的犯罪状况与手法。在第一件案子中遗留的《The Kennel Murder Case》(狗园杀人事件),作者是美国推理作家S.S.Van Dine,故事便是叙述一名男子死于反锁的卧室中,太阳穴中枪,右手握着手枪,种种状况看来只可能是自杀,但事实上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第二本书《The Night of the Wolf》(恶狼之夜),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是法国推理作家保罗·霍特的作品,显然凶手模仿的是里面其中的一篇,《Murder in ac》,因为他把签名签在这一页。这个故事说的是被害者被毒杀于无人能自由出入的高塔上。经过仔细调查,这两个故事的手法都不适用于密室杰克犯下的两件案子,这令警方相当苦恼。” “到了3月21号晚上,第三件密室凶杀案发生,这次地点在花莲吉安,一名女子死在门窗反锁的房间中,枪杀,这次现场遗留的是Gaston Leroux的《The Mystery of the Yellow Room》。卡斯顿·勒胡也就是《歌剧魅影》的作者,《黄色房间之谜》是他最著名的推理作品。故事描述发生于一问‘黄色房间’中的完全密室杀人事件,一名女子在完全密闭的房间中遭到攻击,家人赶到并破门而入后,凶手竟消失无踪。奇怪的是,密室杰克在犯下这件案子后便销声匿迹,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停止了杀人行动。一向留下谜团给别人的他,自己却成了一个谜。” “就这三个案子而言,虽然凶手尽量模仿书中的杀人场景,但毕竟现实生活中的状况无法百分百符合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只能在大致的轮廓上相符,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故事中的犯罪手法无法适用于现实状况,毕竟如果要用小说中原本的密室解法,那所有细节都得跟小说一样才行。当然也有可能如凶手自己在信中所声明的,他是刻意避免使用故事中的犯罪手法。总之,关于这三件密室的解法,警方有着许多可能的猜测,但却都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这太扯了,”顾震川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真有那么天才的杀人犯?” “天才凶手在台湾几乎没有出现过,但在国外是常见的。高智商符合组织型罪犯的特征,前述著名的连续杀人魔Ted Bundy据说智商有120以上,甚至有人说超过140;‘山姆之子’智商也在平均之上;‘女大学生杀手’Ed Kemper智商更是超过140。许多心理学家估计密室杰克智力绝对超过150,甚至有人做出180的估计值。不论确切数值为何,可以确定的是他绝非常人。除了高智商之外,密室杰克也符合组织型罪犯的其它特征。首先,他对犯罪现场拥有高度的掌控性,所有细节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犯罪现场就像他的艺术品,是他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个密室都是巧手之下的成品,或涵义深邃甚至晦涩的文学作品,令人无法一眼看穿。这或许是历史上最能掌控犯罪现场的连续杀人魔。另外,他也同其他杀手一样,会追踪媒体报导,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看着无能的警方一团乱、社会大众的恐慌,让他们得到很大的满足。尤其是这个方面在本案更显著,密室杰克是直接挑战警方的智能,直接夸耀他的艺术品,直接下达战书,让满足感与掌控欲达到最盛。他这种除了杀人还附加其它难题的作风就犹如黄道带杀手寄密码信给警方一样,都是极为挑衅的动作,但显然是满足罪犯异常心理很重要的一个行为。这种浮夸的特征,暗示了凶手可能是名极端自负甚至有可能是自卑的人。关于这心理分析目前说法不一,毕竟人心难测。” “这些案件难道都没有破绽吗?”纪思哲问。 “凶手犯案非常小心,这三名被害者的前两位都是独居,而且住的地方很偏僻。第三名被害者与姐姐住,案发时刻独自一人在家。凶手显然花了许多时间挑选作案地点与被害者人选,这是很有计划性的犯罪,不排除事前花了一年以上的筹划。密室杰克是典型的组织型连续杀人魔,拥有高度智商的犯罪天才。” “而这个杀手,”顾震川喃喃道,“现在就在冰镜庄,而且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这就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我们手头上有一件凶杀案,而凶手宣称自己是密室杰克,同时我们有一位同伴失踪,种种迹象都指向他是凶手……有一件事我没提,先前我去搜刘益民房间时,他的墙上留有红色的喷漆文字,写着:Jack the Impossible。” “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顾震川击掌道,“他自己承认了!” 若平摇头,“这项证据只是更加确定密室杰克的涉案罢了,其它并不能证明什么……关于刘益民与密室杰克的关系,很显然,有四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刘益民是密室杰克,也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这似乎是目前最有可能的选项,因为看起来像是刘益民杀了人,而案发现场的凶手署名又是密室杰克,因此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加上刘益民是个魔术师,以密室杰克不可思议的犯案手法来看,魔术师这个身份更来得可疑。魔术师具备了许多的幻术知识,而这有可能都是密室诡计所需要的。” “第二种可能性,刘益民是密室杰克,但不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几乎不可能成立。要成立的话,只能认为是有另一个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假署名,情况就变成真的密室杰克消失,却由一个假的密室杰克犯案,而且手法还跟他一样漂亮。我不支持这个可能性。” “第三种可能性,刘益民不是密室杰克,但他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刘益民杀了他老婆,但他不是密室杰克。如此一来,便是刘益民在模仿密室杰克犯案。但从他困住我们的事实看来,他似乎还想继续杀人,如果能找出他继续杀人的动机,那么这种可能性成立的机会就会很大。另一个可能是,刘益民是另一名连续杀人魔。” “第四种可能性,刘益民不是密室杰克,也不是萧沛琦谋杀案的凶手。这意味着另有一名真凶——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密室杰克——在背后操弄,而他企图误导我们相信刘益民才是凶手。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很高的可能性,因为目前为止的犯案手法的确是密室杰克才做得出来的。当然,除非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 “说了这么多,”顾震川茫然地说,“到底哪一种才是对的?” “这就要问你了,”若平道,“我们试着透过你来了解刘益民这个人,看能不能把四种可能性的范围缩小。首先,刘益民有没有杀害他老婆的动机?”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顾震川及徐于姗身上。 “这……”顾震川皱着眉,“他不常跟我提他老婆的事。小姗你觉得呢?” 徐于姗脸色凝重地一边用手顺着蓬松的鬈发,一边开口道:“沛琦跟我抱怨过阿民的事,我只能说他们感情没有那么融洽,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要杀人的地步。” “你觉得弄到要杀人是太过了吗?”若平问。 “是的。” “萧沛琦没有做了什么足以让刘益民起杀机的事吗?” “就我所知没有,不过阿民的心理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样,老话一句——人心难测,但至少我们知道没有明显动机。再请问你们两位,刘益民有尿床的习惯吗?”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都睁大眼睛,其他人的脸上也出现了困惑与惊讶混杂的表情。 “我怎么会知道?”顾震川咧着狮子嘴,“这是什么鬼问题?” “也许萧沛琦告诉过你这件事?”若平没有回答顾震川,转向徐于姗问道。 女人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好吧,那刘益民有纵火的习惯吗?或者是虐杀小动物?” “好了,”顾震川提高音量,“我实在不懂——” “这很重要,”若平说,“大部分连续杀人魔在童年的时期会展现出所谓的Maald Triad,也就是反社会者的三种行为特征:纵火、虐杀动物、过了尿床年纪仍持续尿床。” 顾震川沉默了,过了半晌他才摇头,“不,我不清楚阿民是否有这些奇怪的习惯。” “至少目前为止没听过。”徐于姗也摇头。 “你们不晓得,但还是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性。” “我对他的童年不清楚,”顾震川咬着牙,“我们是大学时代才开始来往的。” “我了解了,那么只能说在我列举的四种可能性中,除了第二项几率比较低之外,其它都有高几率成立。目前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可以判断。”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李劳瑞十指交握,说,“刘益民会躲在哪里?” “说得没错,”顾震川低吼,“难不成他会脱逃术?我倒是没看他表演过!” “只有两种可能,”若平叹口气,“第一,他人在山庄内。第二,在山庄外。” “在山庄外?”顾震川惊呼。 “是的,也就是说,他把行李全部拖出隧道后,就没有再进来了。然后他设法让隧道崩塌,但如此一来,他困住我们的动机就不是打算继续杀人了,可能只是想延迟凶案消息传到警方的时间,以利于他逃亡。但是朝这个方向去想的话,就没有办法解释案件中的其他部分,即,为什么要用密室杰克的名义犯案?” “也许他想让我们认为凶手是密室杰克。”顾震川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必要逃走,不是吗?而且案发现场留下的帽子与绳子都直接指向他是凶手,那假冒密室杰克杀人就没有意义了。” 顾震川一时语塞。 “分析到这里,发现第三种可能性似乎也不太能成立,因为模仿密室杰克杀人的桥段显得相当多余……我这里还有一项证据说明了凶手打算继续杀人,而既然凶手打算继续行凶,那代表他人还在山庄内。”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白色信封,“这封信就夹在萧沛琦手中那本英文书里,我已经读过了,现在给你们看看。我放在桌子上,请你们不要用手碰触。”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白色信纸,将它平摊在桌上。 众人凑近了桌子观看,上头的内容是打字而成的—— 致冰镜庄的宾客们: 我将于1月8号凌晨5点钟于展览馆一楼大厅杀害顾震川。我建议你们做好准备保护他。你们可以分配人手在展览馆门口、展览馆二楼及三楼等三处监视。大厅里面只准有顾震川一人。如果不照我的游戏规则玩,我会让额外的人丧命,而且我对你们够公平了,只要把守好三处出入口,没有人可以进入大厅的。 顾老兄,如果你够有种的话,就当场逮住我吧,不要让人误以为你只是只会吠的小狗。 Jack the Impossible “可恶!这小子!”顾震川红着脖子大叫,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会亲手逮住他,他死定了!” “……顾老兄?”徐于姗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信纸,“阿民真的是密室杰克?” “他不只是密室杰克,他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顾震川挥舞着拳头,一拳敲上桌子,“跟他来往这么多年,总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他嚣张不了多久了,因为我会把他的头塞进他的屁眼里!” “要照信中的提议做吗?”李劳瑞抚摸着下巴问。 “当然!”顾震川吼叫,“我自己一个来应付就行,给我一把铁锤——” “这会不会是陷阱?”莉迪亚说,她的神色依旧平静。 “这一定是陷阱。”若平回答。 “但却可以借这个机会逮住凶手,”纪思哲接口,“如果照信中的说法去封锁大厅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进入杀人。如果我们事先确认展览馆内没有任何人躲藏的话,那刘益民——或是密室杰克——就只能从大门进入,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逮住他。” “会这么单纯吗?”若平道。 “密室杰克先前犯下的三件案子限制的条件没有太多,现场总是只有他与死者,在时间跟空间上都有充分的条件让他掌握犯罪现场。而这次,掌握现场的人是我们。这小子太有自信了,想要挑战自己的能力,但我看不出他会有胜算,我们就让他自投罗网吧,等敌人送上门来是逮住对方最有效率的方法。若平你觉得呢?” “我赞成纪先生的说法,”李劳瑞推了推眼镜,“虽然有风险,但不大,顺利的话搞不好今晚就可以了结这件事。” “不管你们决定如何,”顾震川又一拳打在桌上,震得玻璃杯跳脚,“3点钟我会在大厅等那杂种,到时候看没种的是谁!” “我知道了,”若平说,“那么我们两点半在展览馆大厅集合。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先把三个楼层都搜一遍,确定没有人躲藏后,再分散行动。” “要怎么分配三处的人马呢?”纪思哲问。 若平快速扫视在场所有人后,说:“李劳瑞先生与梁小音小姐守在二楼,徐太太、莉迪亚小姐守在三楼,我与纪先生守在展览馆门口。这样分配可以吗?”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莉迪亚说,“如果密室杰克是强行突围,有人受了伤——” “放心吧,”若平说,“在讲信用这点,我们可以相信对方。这或许是高格调罪犯的唯一优点。现在时间是12点40分,所有人先回房休息吧,两点半展览馆大厅见。” 在沉重的气氛下,围着长桌的一群人纷纷离去。徐于姗与顾震川一边争执着,一边踏上走廊,前者直抱怨后者的行动太危险,但顾震川置若罔闻;莉迪亚、李劳瑞跟在那对夫妇之后,沉默地离开客厅;梁小音收拾着桌面,瘦削的身子像道鬼魂。 就在纪思哲的轮椅滑上走廊之际,若平从后叫住了他。 “纪先生,”他走到老人的面前,“能到你房间说话吗?” 纪思哲有些讶异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的光芒,“是什么事呢?” “这里不方便说的事,”若平瞄了一眼梁小音的背影,压低声音,“关于手稿。” 纪思哲停顿了几秒,答道:“跟我来。” 若平跟着他往走廊另一端走去。纪思哲的高背座椅在他前方像座移动的山,于廊道黯淡的黄光之下潜行。几近封闭的长廊窒塞着冷冽空气。若平吸吐着冷意,直到两人来到最后一间房,纪思哲伸手开了门,椅子滑了进去。若平踏入的瞬间,里头灯光亮起。他把门在背后带上。 “好了,你想说手稿什么事?”老人的大轮椅在一张宽大的床铺前回转过来,面对着背靠着门的若平。 “那份你放进铁盒子的手稿,”若平说,压抑着他的语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吧。” 老人的房间相当整洁,几乎没有零星散布的杂物。进房门后右侧是洗手间,此刻门扉往内敞开,空荡荡的浴室一览无遗;左手边是柜门紧闭的衣橱;一张雪白大床靠右墙放置着,床对面是一张桌子,桌上排列了数个小置物盒,除此之外桌面上没有其他杂物。正对房门的墙上开了扇窗,此刻窗帘是拉上的,窗下靠墙并排着两个大箱笼,显然是放置衣物或其他物品的大型储物箱。 若平往房里走了几步,来到桌子前,转身面对床铺前的纪思哲。 “那份手稿从放进盒子后,到被拿出来之前都一直被监视着,不可能被掉包,因此唯一的解释是手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换句话说,你撒了谎。将手稿放进盒子前你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份手稿是真的。纪先生,你说谎的用意何在呢?这也是你的陷阱之一吗?” 纪思哲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若平半晌,然后满布皱纹的脸才突然收缩起来,爆出冷笑,“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我没有对你提这件事是我认为没有必要。没错,这的确是我的陷阱之一,但到头来,对方还是魔高一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假手稿的放置是为了误导Hermes吧?” 纪思哲叹了口气,“是的,原先我认为将手稿锁在铁盒子内并且让一群人看守着,无论如何Hermes都不可能有机会盗走盒子里的手稿。但后来转念一想,万一对方采取不一样的手段呢?虽然Hermes以机巧盗窃手段著称,但也没有人规定他不能采取激烈的手段,就算他放了一颗烟雾弹然后强行取走铁盒,也没有违反任何游戏规则啊!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才会用假的手稿来瞒骗,我要让Hermes相信盒子里放的是真手稿,如此一来不管他用什么手段得逞,到头来他会发现自己白忙一场,而真正的赢家还是我。” “真的是心机深沉的设计,那真正的手稿在哪?” 纪思哲拍拍扶手右侧的袋子,“在你们来到冰镜庄的一小时前,我就把真正的手稿放进袋里,之后没有再拿出来过。”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手稿吗?” “不是,吃晚饭前我还确认了一次,直到你们去调查爆炸声响时才发现真迹不见了。而那张卡片我真的是后来才发现的。” “也就是说,Hermes是在晚饭前到爆炸发生这段时间取走真正的手稿了。” “Hermes通常会信守承诺,在预告的时间内下手吗?” “不晓得,在从前的案子中,其中有几次我们怀疑他预告的时间只是障眼法,他只是试图让窃案看起来像是发生在预告的时间范围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看来,手稿被偷的时间可以确定是在晚饭前到爆炸发生这段时间内了。” 纪思哲默默不语,没有答话。若平径自说下去:“纪先生,我想你稍早没有当场在大家面前拆穿假手稿的事,恐怕是为了面子的问题吧。原本你料想,如果Hermes没有盗走盒内手稿,你可以大方地在大家面前宣布对方的失败,而如果Hermes确实盗出手稿,你可以当场拿出真手稿,说明对方偷走的是假货。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是意气风发的赢家……不过当你发现真手稿失窃时,你不敢再说出假手稿的布局,因为Hermes事实上已经赢了这场游戏,你没有办法说破假手稿布局,同时又隐瞒你的失败,毕竟真手稿已经不在你的身边,再说出假手稿布局已无意义。你选择沉默,就让大家误认为手稿被掉包。” 老人阴沉的目光直视着若平,然后别开,“我不知道侦探也是心理学家。” “有些是,但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假手稿的事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或许可以避免后来的遗憾。” “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Hermes会用这种不公平的手段。” 若平吁了口气,“公不公平这只有他知道了。对了,纪先生,关于你将手稿带上冰镜庄的消息有公开发布吗?” “当然没有,怎么了?” “你怎么能确定Hermes会知道手稿被带到冰镜庄?” “我原本就不打算确定,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不是更好?他可能会潜入我山下的房子然后无功而返,如此一来也省得我麻烦。” “不过你这个周末要上山的消息,是否有公开披露?” “这倒是有,几天前关于公司内董事交棒的新闻中有提到我上冰镜庄的事。” “所以说,如果Hermes密切注意电视新闻或报纸的话,是可以知道你这周会上冰镜庄。而你上冰镜庄的话,当然很有可能把贵重的手稿带在身上了。” “当然。”纪思哲喃喃道,他似乎不明白若平这么问的用意。 “但你也有可能人去了冰镜庄,却把手稿留在山下的宅邸,交给保全人员守护,甚至报警请警方来处理,对吧?Hermes根本摸不准你的行动。” “我不会报警,”纪思哲咕哝,“我讨厌警察,而这件事不是秘密。” “我知道,我只是想证明Hermes要能顺利掌握情况盗走手稿,只有一种可能的方式,或许你也隐约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纪思哲用狐疑的双眼打量着他,没有说话。 若平继续说:“我会试着找回真正的手稿,不过那一定得在即将离开冰镜庄之际行动才有可能成功。在那之前,先等待吧。” “我了解了,那么你认为——” 若平举手制止,“不,先不要有任何猜测,我仍然认为Hermes与密室杰克的案子应该没有关系,会有偶然的交点纯粹是巧合。” “好吧。”纪思哲摊摊手,“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待会儿见了。”若平微微点头致意后,便朝门口走去。 他轻轻带上门,步向走廊的出口,全身突然一阵疲惫。 不晓得为何,有个声音悄悄地告诉他,现在只不过是噩梦的开端而已。 (密室杰克的独白) 回到房间后…… 脑袋浮起的尽是今晚的种种。 这个游戏实在太有趣了。在冰镜庄的第一次行动很顺利地完成了,太久没有杀人,双手兴奋得发抖。 当我用红细绳从背后攻击毫无防备的萧沛琦时,心跳加速、脑门充血的快感简直令人发昏,双手使力一拉,那女人就像断头的纸娃娃般倒了下去。看到她那扭曲的脸庞、充血的头部,我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这只是第一个,想到后续还有四个人可以杀,我的身子忍不住因雀跃而颤动。 不过,最让我感到愉悦的仍是戏法的成功。萧沛琦的尸体从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密室消失,而出入口有人把守,无人进出…… 《The Burning Court》这本书便是关于尸体消失。被水泥封闭的地下墓室中,一名男子的尸体竟然从棺木中消失!今晚,我让这幕经典场景完美地重现了。 我想,连林若平也被难倒了,他竟然还以为展览馆二楼有密道,还花了大把的时间在搜寻密道。密道是密室把戏中最卑劣、最不入流、最该被谴责的解答,它曝露了制谜者贫乏陋劣的脑袋。我真的忍不住想走到..林若平面前,告诉他:“别找了,你所面对的可不是三流的犯罪者,而是鼎鼎大名的Jack the Impossible!你怀疑有密道对我而言是一种最大的侮辱,换个方向思考吧。”不过我却不能这么做,我还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凶手。 话说回来,我倒没有想到林若平会说了那么多有关Serial killer的事,更让我讶异的是,他头脑清晰地分析了四种可能性。的确,答案就在其中。 他们很快就会见到刘益民那小子了,不过届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在杀掉他之前,得让他再帮我做一些事。 不过,从林若平的话中,他似乎也参与了我先前那几件案子的调查,否则他不会知道那么多细节。他甚至连我那封信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想必他一定研究了很久。多半是警方束手无策才向他求救的。听说他是很有名的侦探,不过看来他也是拿那三件案子没辙,不然不会拖到现在还破不了案。如果连那三件案子都解不了的话,那么更别奢望他能破解冰镜庄的事件了。因为这次的“作品”,难度更高。 这样也好,如果一下子就被他戳破的话,我就享受不到乐趣了,陪我慢慢玩到最后吧…… 我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两点半集合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再好好反刍一下待会儿的行动。 我对于那封杀人预告函相当满意,这让我脑中再次浮现出这次要模仿的作品场景。 “收到杀人预告的被害者躲进密室中,唯一的出入口被人重重把守,但被害者还是在凶手预告的时间被枪杀了,凶手的子弹仿佛能穿越人群与墙壁……” 我弯起嘴角,让身子颤抖的兴奋再度涌起。我举起右手,紧握着想象中的酒杯,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喃:“To mystery writers!Satan himself would be proud of their iy!” 若平瘫在床上,房内的黄光令他有些昏昏欲睡,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勉强撑起上半身,坐在床沿。 他从外套口袋中掏出那封杀人预告信,还有李劳瑞捡到的两张扑克牌,端详了半晌,把它们摆到一旁。 他觉得脑袋很混乱,高山上的寒气在夜晚加剧,他不自觉地再度拉紧了外套。 还好稍早他有穿外套出去,要是连外套都被偷了,那他可能会先被冻死。 脑袋中有一些想法,不过都无法验证,也许,应该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整件案子,最好写下来,这样会清楚些。 他走到写字桌前坐了下来,打开桌灯,木头桌上摆了支圆珠笔与几张白纸,这是他刚刚从交谊厅拿过来的,若平花了一点时间书写,制成了一份表格。
时间事件
19:00晚餐
19:00-20:00刘益民表演魔术。顾震川与李劳瑞的手机成为表演道具。
20:00-20:40萧沛琦到达展览馆二楼。依照尸体现象判断,很有可能在八点半至九点半之间被杀。
20:40-20:50顾震川、李劳瑞同时到达展览馆。
20:50林若平到达展览馆。
21:00李劳瑞回房拿东西。莉迪亚、徐于姗到达展览馆。
21:05李劳瑞回展览馆,发现黑木板门前有人影,并在门前捡到两张扑克牌。梁小音到达展览馆。(人影是离开二楼还是正要上楼?扑克牌有可能是人影遗落的,会是刘益民的魔术纸牌吗?)
21:05-21:10顾震川与梁小音上二楼搜索,并发现萧沛琦的尸体。
21:20-21:35林若平与纪思哲上楼检查尸体。(萧沛琦确实死亡,尸体不可能造假,死因应该是颈部压迫造成的窒息死亡,凶器疑似为缠绕于颈部的红色魔术绳,有可能是刘益民的魔术道具。另外,现场也发现了刘益民的魔术大礼帽。尸体手中抓着John Di Carr的《The Burning Court》,即约翰·狄克森·卡尔的 href='4196/im'>《燃烧的法庭》,关于尸体从密室中消失的故事。)
21:35-21:40林若平与纪思哲回到大厅。顾震川试打手机,电池似乎没电。
21:40-22:00林若平与李劳瑞回客房区找手机,发现所有行李失窃,房间一团混乱。似乎只有刘益民的房间没被弄乱,但行李也不见了。两人随后再回到展览馆大厅。(这时广场的石雕还在吗?没人注意到。)
22:00纪思哲打开黑铁盒。
22:05林若平、李劳瑞、顾震川上展览馆二楼寻找刘益民。
22:10发现萧沛琦尸体失踪。刘益民的帽子也不见了,但英文书仍留在棺材内。
22:10-22:20三人继续在蜡像馆搜寻,直到莉迪亚上楼告知爆炸事件。
22:25-22:40三人下楼,出展览馆寻找爆炸声来源,发现广场上一座花岗岩石雕消失。循着留下的脚印追查,于左翼房后发现雕像。
22:40-23:00三人回到展览厅,再次搜查了二、三楼,仍然没有找到刘益民。
23:00-23:20所有人回房确认遗失物品。
23:20-00:40聚集交谊厅讨论案情。
00:40-01:00林若平与纪思哲密谈。其他人回房休息。
他来回看了几次时间表,翻到第二张白纸,继续动笔写了起来。 关于冰镜庄事件的疑点: 一、为何顾震川的手机在魔术表演之后便无法使用?纯粹只是巧合吗? 二、李劳瑞所看见的人影是谁?那两张扑克牌又代表什么? 三、为什么隧道的爆炸声没有传到展览馆二楼和三楼?凶手又如何能精准计算崩塌的石块能完全堵住隧道? 四、行李被窃的原因?房间被弄乱的原因?牙刷、牙膏、沐浴乳、洗发精等卫浴用品为何被偷? 五、萧沛琦的尸体是如何从被监视的密室中消失?尸体又去了哪里? 六、广场上的人马兽雕像是如何被移动的?(以雕像的重量,人力绝对无法移动,但山庄内又没有大型机械可以吊起雕像)雕像为什么被移动? 七、凶手是谁?刘益民是密室杰克吗? 八、刘益民(密室杰克?)究竟藏身在何处? 九、密室杰克还打算杀害多少人?为何从连续杀人的模式转变为纵欲杀人? 写完第九点后,若平犹豫了一下,才再动笔写下纸张上的最后一行字: 十、Hermes偷窃手稿的确切时间点? 在冰冷空气以及亮黄桌灯光线的沐浴下,若平盯视着第一张纸的时间表以及第二张纸上的十个问题。在寂静的氛围下,他陷入沉思。 他原本打算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检查,但一看到墙上的时钟,才惊觉已经两点半了。刚才写东西花掉太多时间了。 若平关掉桌灯,将房间钥匙塞进口袋,到浴室上了个厕所,锁好房门,踏上走廊。 在昏暗的长廊上,隔壁房门被关上,一道身影站在门前,是莉迪亚。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正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 “你要过去了吗?”若平问。他觉得先开口说些话或许比较好。 “嗯。”女孩点点头。 “那一起走吧。” 若平往门口走去,女孩跟在他身后,等出了左翼客房后,他刻意放慢脚步,让她跟上,以便能并肩行走。 她的身上有股淡香,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知道那是香气,就够了。 她没有开口说话。 正当若平苦思着话题之际,两人已经来到展览馆门口,他推开双扇门的其中一扇,让莉迪亚先进去,自己才尾随其后。 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圆桌旁,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弥漫着。 “好了,各位,”若平的视线从莉迪亚的身上收回,“我们先把展览馆搜一遍,确定里面没有人事先躲藏;就依照先前的人员分配行动吧,李劳瑞先生与梁小音小姐搜二楼,徐太太跟莉迪亚小姐搜三楼,顾先生跟我搜一楼,纪先生就在圆桌这里注意馆内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可能的人进出展览馆。如果确认无疑后,便请你们待在指定的楼层等待。密切注意任何出入电梯的人,直到我通知你们回来这里。” 就这样一群人分散了。若平与顾震川分别前往大厅左右两翼搜索,后者一边咒骂着刘益民,一边动着硕大的身子。从那张牙舞爪的态势看来,他似乎恨不得啃了对方。 一楼的展览厅实际上根本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左右两边的展览柜并不多,而展览柜本身的厚度根本不足以躲人,只要绕一圈、扫一眼便可以知道一楼只有若平等三人在。这只花了5分钟时间。 “好了,”若平疲倦地说,“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跟纪先生会守在门前,如果有任何动静,你只要呼喊一声,我们会随时进来。对了,不要把大门锁上,不然我们会进不去。” “我会打烂那家伙的脑袋。”顾震川喃喃道。他在圆桌旁坐下。 若平与纪思哲出了展览馆,两人在离门口约半米之处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星光熠熠的天,以及悬吊在隧道口上方的弯月,呼了一口气,双手插入长裤口袋内。 “这游戏会不会太冒险了?”靠在椅背上的纪思哲扭动着瘦小的身子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别无选择,你也看到预告信上的内容了,不照他的话做的话,他可能会疯狂地大开杀戒。” “那你打算怎么阻止密室杰克的狙杀行动?” “展览馆里面没有人躲藏,密室杰克要进入只有经由大门,而我们在这里把守,除非突破我们两人,否则他进不去。” “我们两人挡得住他吗?”纪思哲似笑非笑地问。 “我不认为他会强行突围,我们只能死守在这里。”他叹口气,“我不知道密室杰克会用什么方法杀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顾震川白白送死。在不得不顺从密室杰克指令的状况下,要逮到对方,只能利用他杀人现身的时机。在这件案子中最令人感到无力的就是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有什么手段、能够神通广大到何种地步,我们只能尽量减低顾震川被杀的风险,并反过来利用这种劣势。” “难道你有什么安排?”纪思哲挑挑眉毛。 “稍早离开你的房间后,我去找了顾震川,说了一些事,希望他能照我的安排去做。” “哦?”纪思哲挺直身子,一双锐利的眼更亮了,“你要他做什么?” “我要他从交谊厅或餐厅找一把能自卫的武器带在身上,有武器总是比没有好。” 纪思哲嗤笑了一声,“若平,你没搞错吧?对方可是拥有枪支啊,一把刀或铁锤要怎么自保?这跟没有武器没什么两样。” “不,我不只是要他做这个,我还要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告诉他,当他独自一人在展览馆大厅等待时,不要待在圆桌附近的开阔空间,要待在电梯前的小隔间,就是候梯室那里。” 纪思哲疑惑地抬起头,“这么做的用意是?” “我说过,我们不知道密室杰克有何能耐,假定他真能躲过监视者的眼睛进入展览馆,或者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馆内——虽然我很难设想这两种状况,但不管怎么样,当顾震川人在电梯前的隔间时,密室杰克只可能来自两个方向,电梯以及黑木板门。也就是说,顾震川完全可以掌握杀手的来向。任何从这两个方向出现的人只可能是想要狙杀他的人,因为其他人都得乖乖地站在岗位上。顾震川可以在对方刚进入隔间、尚未反应过来前就给予迎头痛击。当然,这是假设凶手不知道顾震川人就在隔间中,但我不认为他有任何机会得知。” “只有两种可能。首先,也许凶手来自楼上,他也许躲过了监视者的眼睛,或者把他们给弄昏迷。他以为顾震川人在大厅,于是没有防备地从电梯走出来。顾震川可以从电梯的声音预先知道有人下来,在门开启的那一刻给对方迎头痛击。另外,凶手可能来自大厅,当他在大厅找不到人时,所发出的声响已经足够让顾震川提高警觉,守在黑木板门后。对方如果推开门,顾震川可以在那一瞬间利用门板或武器快速攻击,以他的块头跟身手,如果他听从我的指示好好做的话,这场狙杀应该不会那么顺利得逞。你知道,所谓的暗杀是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才能够成功,但如果反过来变成敌明我暗时,情况往往大不相同。更何况,他告诉我他曾是自由搏击的冠军呢,要打肉搏战绝不是问题。” 纪思哲凝重地点点头,“他的确是很顽强……总之虽然冒险,但不失为背水一战的好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有点算是狗急跳墙的做法,不过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如果里面有任何动静,我们就随时进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一把钻子,那是稍早从交谊厅的工具箱取出来的,用一把小钻子对付连续杀人犯有点可笑,但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两人没有再说话,纪思哲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两只手一直在身子附近扭动着,他喷着厚重的鼻息,不时用尖锐的目光扫视着若平。 也许是被老人躁动不安的态势给感染了,若平原本压抑的心也激动起来。他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因此对时间的流动非常敏锐,约莫再5分钟就是凌晨3点整了,但密室杰克的时间会与冰镜庄的时钟一致吗?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顾震川没有照他的吩咐去做,稍早对方在若平说明时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他似乎想用自己的方式跟杀手对决,他似乎认定这狙杀者百分百就是刘益民,也就是他的死党,因此他要亲自痛打对方一顿。若平说的话有三分之一进了对方的耳朵就值得庆幸了。 太多因素无法掌握了…… 半晌后,纪思哲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到了。” 里面似乎是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时间来到3点05分。 “奇怪,”若平说,“难道……” 这时,他隐约听到两道沉重的声音,有点像闷住的重击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若平赶忙转身,心脏怦怦直跳。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该把门推开吗?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冷静。 就在那犹豫的千分之一秒,里面传来“喀嚓”一声,切断他紧绷的思绪。 他双手用力推门,双扇门却纹风不动。 “怎么了?”纪思哲反转轮椅,忧心忡忡地看着。 “门闩被拉上了,”他仍旧使劲推着门,“该死!怎么会这样!” 若平一阵心慌,他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向前冲,让身子重重地撞在门上。反弹的力道快速溢满他的肩头,他马上知道这门的斤两,不是肉身可胜。 “那扇门撞不坏的,”纪思哲的声音传来,“那是……”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肩撞加上脚踢,重重落在门板上。 若平后退了几步,“纪先生,请你退开些。” “你要干嘛?那门闩是合金制,撞不断的——” 他没有等纪思哲说完,身子便往前冲去,重重地撞在门板上。铜板制成的门坚硬无比,他的右肩与手臂一阵剧痛。他咬着牙,再度往后退,这次用左肩顶撞。 随着猛力冲撞,门后响起一阵断裂声。他感到惊讶,但没有让讶异之情阻断了动作。若平一脚往门踹去,断裂声再起,双扇门往后退让。 若平双手抵住门板,将两扇门往后推。 他进入展览馆内,很快瞥见顾震川倒在玻璃展示柜旁,脸上一片血渍。 地上的男人左脸颊与胸口各有一个弹孔,不用检查便可知道已经死透。更重要的是,亮晃晃的大厅内除了尸体外,没有其他人影。 第五章 人间蒸发 若平快速绕了一遍展览厅,确定没有人躲藏后,回到大门前,拉开他刚刚推开的那扇门,示意纪思哲进来。 “小心地上的血迹。”他提醒道。 纪思哲操作着轮椅滑了进来,眼神很快捕捉到躺在地上的尸体;他滑到尸身旁,谨慎地不让轮子擦辗到地上的血。老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尸体。若平放手一推,大门便轻轻地自动关上。 “门闩没有断,”纪思哲转头看着门,喃喃道,“倒是地上多了两片断木板。” “凶手把木板插进两扇门的穿洞中,替代门闩。看来他并没有打算把我们困在外面,大概只是为了争取脱逃时间罢了。” “那本书,”纪思哲用下巴指着放在尸体腹部上的英文书,“又是什么?” “Ellery Queen的《The King Is Dead》,”若平叹了一口气,“也是一本密室推理小说。” “我猜里面的内容符合这次的戏码啰?”纪思哲一脸鄙夷,“真是丧心病狂!” “大致上相同。那本小说描述的是一个男子收到谋杀预告函,凶手说明将会在预定的时间杀害他。男子在预告的时间躲进一个密室,唯一出入口有许多人保护监视着,但预定的时间一到,男子还是惨遭枪杀。当然,案发时间没有人出入密室。” “所以说,预告函也是小说情节的一部分了。难怪密室杰克这么坚持要有人监视出入口。” “没错,”若平悲苦地摇摇头,“恐怕顾震川最后还是没有照我的话躲在电梯隔间中。他很可能在圆桌附近徘徊,凶手不晓得从哪里现身,给了他两枪。他的手枪应该有装消音器。我记得隐约听到两声闷响。接着他快速将木板插入门上穿孔,以防我们立即闯入,这么做的用意应该是想延迟我们进入展览厅的时间,以利他脱逃吧。对了,你知道那片木板的来源吗?” 纪思哲盯着地上的断片半晌,才回答:“原本应该是放在展览柜里面的废弃板子。” “看来凶手应该事先就知道柜子里有放木板了,他不太可能杀人后才找工具来挡门。” “为什么你不听忠告呢?”纪思哲对着顾震川的尸体摇头叹息,“白白送了一条命……” 若平盯着尸体,“伤口有微微烧焦的痕迹,子弹是近距离发射的。” “凶手偷偷靠近再袭击吗?” “很有可能,不然我们应该会听见顾震川的叫喊声。纪先生,”若平说,“我想我最好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希望他们没有出事才好。我应该去确认一下。” “是的,密室杰克只可能往楼上逃……你快去确认看看!” 若平快速推开前往电梯的黑木门,接着进入电梯上到三楼。 莉迪亚与徐于姗两人坐在圆桌旁,转过头来看他,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有任何人来过吗?”若平问。 两个女人摇摇头。 “你们跟我下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徐于姗问,一脸不安。 “先进电梯。” 在沉默的氛围中,三人进入电梯。原本若平打算按下一楼的电梯钮,再按二楼的,让另两人先在一楼离开。但他改变心意,直接按下二楼的钮。 “我老公到底怎么样了?”徐于姗担忧地望着若平,她的金色鬈发十分散乱。 “等等再说,”若平含糊应道,“我们先下楼找其他人。” 在二楼的李劳瑞与梁小音也是坐在圆桌旁等待,若平向他们确认无人出入二楼后,要两人一起进入电梯。 当一群人出了电梯来到一楼的候梯室时,若平停下脚步,转身对徐于姗说:“顾太太,请你要有心理准备,顾先生他已经遭遇不测。” 女人两眼瞪大,脸部一阵波动;她尖叫了一声,一把推开若平,挤出黑木门奔了出去。紧接着是更尖锐的叫声。 若平默默地领着其他人进入展览厅。 展览馆一楼中央的圆桌旁,由三张椅子拼凑成的临时床铺上头躺着昏迷的徐于姗。若平跟李劳瑞两人花了一番气力才将女人抬上去。 “没什么大碍,”李劳瑞简单检视了女人后,说,“应该等一下就会醒来了。” “凶手到底还要再杀多少人?”梁小音站得离尸体远远的,两只手颤抖地..压在胸前,散乱的发丝半盖住双眼。 “不能再这样子下去吧,”莉迪亚冷冷地说,“我们得想点办法。” “莉迪亚小姐、李先生,还有梁小姐,”若平说,“你们刚刚守在电梯前时,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莉迪亚摇摇头,“没有人出入电梯,没有人从楼下上来。” “我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李劳瑞说。 “那你们有听到一楼传出可疑的声响吗?” 莉迪亚与李劳瑞摇头。 “由于展览馆没有阶梯相通,”纪思哲说,“除非是很大的声音,否则楼层间几乎可以说是处在隔音状态。” “我了解了。”若平点点头。 “让我弄清楚现在的状况,”李劳瑞左手抚着下巴,“这又是一次模仿杀人?” 若平把刚刚发生的事再次说明一遍,包括密室杰克的消失、地上的血迹、木板片,以及被模仿的作品。 “Ellery Queen,”李劳瑞带着兴味打量着那本被放到桌上的英文书,“艾勒里·奎因,《The King is Dead》,这本不是《国王死了》吗?我倒是读过,已经有中译的版本了,看来密室杰克是原文书的爱好者。” “现在不是讨论凶手品味的时间,”莉迪亚打断他,“已经死两个人了,我们还会被困两天才会有人来救援,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她漆黑的眸子难得漾着压抑的急切。 想想也难怪,已经发生了两件凶杀案,如果是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早就像徐于姗那样崩溃了。在场剩余的人,似乎只有梁小音做出正常人该有的恐惧反应;莉迪亚算是很冷静的女孩,但她的冷静显然逐渐在消蚀中;纪思哲脾气古怪,没有过激的反应并不足为奇,他甚至连朋友死了也没有显示出明显的哀恸,仅仅只是摇头叹气。至于李劳瑞,他的异常冷静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寻常,虽然与他的形象相符,但金框眼镜后的沉稳眼眸实在太沉、太冷了。 “尽量团体行动,”若平说,“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方法了。” “依我看,刘益民百分之百是密室杰克,”纪思哲吹胡子瞪眼道,“他不知道用什么隐身术躲起来了。” “这个展览馆内一定有密道或暗房,”莉迪亚道,“这是唯一的解释。” “绝对没有,”纪思哲红着脖子说道,“我发誓没有暗门密道,你们自己也找过了!” “的确没有,”李劳瑞托着下巴,“这我们都确认过,应该是用其他方法吧。” “如果没有密道,”女孩疲倦地放弃争辩,“我们难道不能做些什么阻止这杀戮?”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我建议,”纪思哲说,“我们先把尸体搬走,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就搬到左翼的空房吧。如果到时这女人还没醒来,就把她一起搬回房间。” 若平跟李劳瑞两人合力搬运顾震川沉重的尸首,他们一前一后将尸体拖出展览馆,留下其他三人。 展览馆的大门在两人身后自动阖上,来到冷飕飕的广场,白雾弥漫,若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就在两人行经广场中央的雕像时,他注意到某件事不对劲。 “又有一座雕像不见了。”若平低声道。 “什么?”李劳瑞睁大眼睛,转头望了雕像群一眼。 这次是面对右翼建筑的雕像失踪了,若平没记错的话,那是举着长剑的士兵雕像。石像原本站立的地面上留下两个深深的印痕,从那里延伸出一排印痕较浅的脚印,往右翼房南侧而去。 “先把尸体搬进去吧。”若平说。他的心中涌起非常复杂的感觉,一种理性被淹没的绝望。 他们把死去的人抬进顾震川左邻的空房,将他安置在床上,用棉被盖起来,接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但不上锁。 “找找看那座雕像去了哪里。”若平提议。 两人再度来到广场,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那座迷途的雕像,它孤零零地站立在右翼底部的墙边,在交谊厅外侧,精确地说,是位于第一座被移动雕像的对角线位置(图七)。
//..plate.pic/plate_148376_1.jpg" />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劳瑞望着黑暗中的雕像,不解道。 若平凑近那团黑影,仔细端详,虽然光线不佳,但隐约能看出石像胸部散布着不规则状的黑晕。他伸手触摸,是干的。 “你在做什么?”李劳瑞问。 “这石像的胸口好像被泼洒了某种液体,”若平向后退了一步,“你还记得人马兽脖子上的绳索吧?” 李劳瑞沉思半晌,才凝视着若平,开口道:“我了解你的意思了,这座石雕也被弄成与尸体的状态相同。” “我想应该没错,顾震川胸口中枪死亡,流了很多血,凶手很可能也在石像上泼洒了不知名的液体,有可能是杀人前洒的,因为已经干了。” “顾震川头部也有中枪,可是雕像头部没血迹。” “大概凶手原本只打算射击胸口,但杀人时多射了一枪——多射一枪的原因可能太多了,也许是怕对方还活着,或是临时起意。这证明雕像是杀人前布置的,他没料到自己会多射一枪。” 李劳瑞摸着下巴,金框眼镜上的眉毛因困惑而切成倒V形,“这实在说不通,这么沉重的石像是怎么被搬动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目前为止发生的都不可能。” 李劳瑞沉默地用手去触碰雕像,若平退到一边。没过多久雕刻家便摇摇头,“跟人马兽一样,这是货真价实的花岗岩,错不了的。” 若平叹口气,“我们回展览馆吧。” 两人再度回到展览馆。徐于姗已经苏醒了,低着头深陷在座椅中,蓬乱的金色鬈发半掩着面容,像一朵被折碎的玫瑰。 若平提了石像的事。纪思哲纠着眉头,低声咆哮:“密室杰克到底有什么意图?” “他显然用石像在模仿尸体。” “看不出这有什么逻辑。” 若平没有答话,他有一个想法,但这个场合不适合说。 “我想今晚到此为止了,”纪思哲说,“我们都需要休息。” 没有人有异议。梁小音与莉迪亚搀扶着徐于姗走出去,女人脚步十分不稳,嘴中咕哝着听不清楚的话语。若平与其他三人跟在后头。 “纪先生,能将展览馆大门上锁吗?”来到外头时,若平这么说。 “当然,”纪思哲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挑了一把,将大门锁上,“不过这样上锁有什么意义吗?外面的人进不去,但里面的人还是出得来。” “如果里面有人的话,”若平疲惫地回答,“这是唯一的钥匙吧?” “是的。” 若平点点头后便没有再答话。 与纪思哲在广场前分手后,他回到左翼建筑,往走廊底端走去,廊上空无一人,显然其他人都已经回到房间内。 每个人应该都将窗户锁上、门闩拉上了吧,他暗想。但窗锁或门闩是挡不了一名犹如胡迪尼的魔术师的。 来到自己的房门前,看了隔壁一眼莉迪亚的房门,才将钥匙插入锁孔。 进入房间后,他打开灯,转身把门关上,并插上门闩。他走进浴室,里头凌乱如常,上过厕所后,走到床边。心里想着终于可以用睡眠来摆脱这个恼人的夜晚。坐在床沿脱去鞋子时,目光无意间投向面前的写字桌。 桌上一片荒芜,花了一些时间他才回过神来,理解那空无所代表的意义。 稍早离开房间前,他放在桌上的纸张——那张记载着案件流程和疑点的纸,连同着放在旁边的圆珠笔此刻全都不翼而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平走到桌前,再次仔细审视,桌面上什么都没有。他后退一步,看看地板,也没有掉在地上。 唯一的解答是有人偷走了他留下的纸笔,但这意义何在?纸张上写着他对案件的归纳以及可能疑点,这对凶手并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他根本没有写下任何解答;就算他写下了解答,偷走纸张这件事本身也改变不了他知道解答的事实;更何况,偷的人怎么知道他有写,以及写了些什么?至于偷笔就更诡异了,那支圆珠笔跟案子有什么牵连? 脑中突然闪过Hermes的身影,这名行踪飘忽不定的偷盗之神突然露出讪笑。 如果偷取纸张跟笔的人不是密室杰克,那就只会是Hermes了,但这名怪盗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在偷走手稿后,不得不再继续偷东西?或者是他有其它目的?等一下……这件偷窃跟之前所有人房间遭到洗劫有关吗?都是Hermes下的手? 思绪中突然又浮现李劳瑞稍早“藏叶于林”的说法,但是他理不出头绪…… 越是深入思考下去,若平的脑袋越发混乱,每一件事都与逻辑作对! 若平用手撑着额头,在床边坐下,他试图整理思路,却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头痛。理智的线路燃烧了两三回便熄灭,他终于放弃,脱了鞋子,钻进被窝内,很快地被累积的疲累淹没。 当若平再度睁开双眼时,室内已经弥漫着光明。一阵敲门声在外头响起,有人开口说:“林若平先生,请起来用早餐。”那是梁小音的声音。 看来昨晚之后没再发生事情了,他松了一口气,从床上下来,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9点。 “我知道了。”他一边高声回答,一边坐在床沿弯腰穿鞋。客房内没拖鞋,而他带来的拖鞋塞在行李箱内,跟着其它行李一起失踪了。 “我顺便带了盥洗用具来。”门外的声音说。 盥洗用具?对了,的确是需要一套新的盥洗用具。 他走到门前,拉开门闩,打开门,梁小音那张瘦脸映现在眼前,她仍穿着昨天的蓝色长裤与白色上衣,手上捧着一个透明袋子,里头塞着浴室用品。她的眼神黯淡无光。 “谢谢,”若平接过袋子,“我待会儿就过去。” 女孩点点头,转身消失了踪影。若平进到浴室花了点时间梳洗,接着便离开房间,出了左翼客房,穿越广场,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少了两座石雕的雕像群看起来有点诡异,在白昼之下,地上的两排脚印更像是撒旦的文字般刺激着视网膜。他瞄了一眼后便跌入深思。 餐厅里头梁小音正在收拾桌面,她正把一些垃圾扔进有盖式垃圾桶。李劳瑞坐在桌边,右手拿着叉子攻击一片沾满鲜黄奶油的吐司;盛着吐司的盘子边摆着一杯牛奶。 “早安。”艺术家说。 “早。” 若平一落 5750." >坐,梁小音便将一盘面包及一杯鲜奶递到他面前,并摆上餐具。 “谢谢。” “昨晚睡得还好吗?”梁小音离开餐桌后,李劳瑞用优雅的姿态边用餐,边问道。 “一夜无梦。”若平的叉子刺穿吐司湿润的腹部。 “昨晚的事真是不可思议,今天一觉醒来,有种做了场梦的感觉。” “我也希望一切是场梦,不过人生总是不如你意。” 对方用带着兴味的眼神打量着若平,问:“你认为还会再发生命案吗?” “有可能,既然凶手有心困住我们,恐怕不会只杀两个人就罢休,而且……”他停下握叉的手。 “而且?” “不,没什么。”叉子又动起来。 “你显然有些想法。”李劳瑞的双眼展现出了艺术式的深不可测。 “算是有,不过只是猜测,未经证实。” “说来听听。” “我不习惯陈述未经证实的猜测。” “是吗?那真可惜,如果不说,我也不勉强,不过多进行讨论或许能早些发现破案的曙光。” 若平沉默半晌,啜了口牛奶,发现是温热的,然后开口,“我只是在想那些石像的事。” “嗯哼,或许你想的跟我一样。” “你想什么?” “你先说你的看法吧。” “每次的命案后我们都发现一座石像移动了,而且被装饰成尸体死亡的样貌。” “所以?” “有五座石像。” “所以,”李劳瑞突然露出一抹微笑,“所以呢?” “还有三个人会死。” 若平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音量,在流理台忙碌的梁小音停下冲洗杯子的双手,然后又动了起来。 “这跟你想的一样吗?”若平凝视着金框眼镜后的深邃眸子。 “一样。” 若平别开视线,摊摊手,“纯属臆测。” “很有逻辑性的猜测,往往会成为事实。” “我倒不希望这个猜测被证实。” 对方仍旧微笑以对,“当然,我们没有人会希望如此。” 若平没有再说话,静静地解决剩余的吐司;李劳瑞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啜饮着牛奶,仿佛那杯子是个无底洞似的。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若平把空盘子推到一边,用卫生纸擦了擦嘴。 “请说。” “昨晚刘益民将手机归还给你后,手机应该是在关机状态吧?后来你有再开机吗?” “有的。”李劳瑞将椅子往后推,跷起二郎腿,两手交握在大腿上,眼神再度转向若平的方向。 “手机是否无法使用?” “开不了机。你怎么会知道?” “顾震川的手机也开不了机。” “我知道。你认为那场手机魔术有问题吗?” “凶手要断绝我们对外的一切联络方式,所以他炸塌隧道,并偷走手机。手机有可能会放在行李之中,因此他偷了大家的行李。但有些人会随身把手机带着,那凶手该怎么办呢?” “我开始了解你的意思了。” “如果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的话,我们似乎有相当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你跟顾震川的手机会出问题。凶手先计划好偷窃行李的行动,但他知道即使这么做,仍然没办法一网打尽所有的手机,必须再有另一个方法来收捕漏网之鱼。他在晚餐的时候安排了一场魔术,要身上有带手机的人交出手机,然后借由这场魔术对手机动了手脚,使其无法使用。” “他是怎么办到的?我觉得手机似乎是电池没电,他怎么能一瞬间让电池没电?” “这是魔术的奥秘,我现在也无法参透。重点是如果手机真的被刘益民动了手脚,那么他跟整件事就脱离不了关系了。他要不是密室杰克,就是共犯。” “如果真是共犯,似乎比较说不通。案发现场留下的都是指证他的线索,而案件明显又是密室杰克干的,如果他只是共犯,没必要把自己的东西留在现场吧?倒不如相信他们是同一人。” “这当然是比较合理的说法,不,应该说非常合理。” “再怎么看凶手都是刘益民,现在问题是他究竟躲在哪里?” “这可是个大问题。” “你现在还没有答案吗?” 若平摇摇头,“难道你有?” “我以为答案应该很明显。既然我们已经搜遍了整个山庄,而这里也没有任何密道,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他在山庄外。” 若平接触着李劳瑞的视线,心想这位艺术家还真是出乎他想象的机敏。 “山庄外?你是指他翻出了丘陵或岩壁吗?” “那是一种可能性。” “除非密室杰克是特技演员。” “我知道那不容易,可是如果有绳钩辅助,或者上面有人垂放绳索下来的话,倒也不是那么难。” “但这两种说法都让人觉得不太可能。首先,如果他是用绳钩爬上去的话,他怎么能确定一定能顺利勾住?万一行不通或者他正在试的时候被我们发现,计划就整个搞砸了。另外,如果是有同党帮忙的话,那这个同党又是怎么上去的?难不成开直升机?” 李劳瑞笑道:“你只是质疑,但不能否证。伟大的福尔摩斯不是说过吗?‘当你把所有的不可能去除后,所剩下来的无论多么无法置信,必定就是真相。’既然刘益民不在山庄内,那他就只能在山庄外,用某种方法反复进出杀人。” “这正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若平困惑地摸着下巴,“为什么刘益民自己非得失踪不可?他可以不演出失踪戏码,照常用密室杰克的名义杀人,然后不要留下指证自己身份的线索;这样一来,他的杀人游戏不但照常上演,他也不必费心再设计让自己消失的手法,自己更不会成为头号嫌犯。” “所以你还是偏向于相信你所说的第四种可能性。” 若平耸耸肩,“一切都只是猜测,但我不否认我的确也较偏向这个说法。” “我以前读过关于你的一些事,知道你非常擅于用逻辑解谜,不过这倒有一个危险。” “哦?” “你不能用逻辑方法去规束人的心理世界,尤其是异常心理。” “这我同意,事实上我也尽量避免这么做。” “是吗?刚刚你否认凶手躲藏在山庄之外的说法,便有试图用理性去解释异常动机的味道,你如何知道凶手做某件事时,是为了什么理由呢?” “按照经验来推敲,一个人打开冰箱是因为想找食物,这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率。不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认为我不该用正常的心理经验去推敲异常心理。” “是的,这件案子的凶手明显是个心理异常的犯罪者,要去猜测这种人做事背后的理由,绝对不能根据我们所谓的理性。如果你的推理能尽量避开涉及心理与动机的分析,或许更不容易偏离事实真相呢。啊,真抱歉,侦探这方面我是外行人,竟然敢大言不惭说了这么多。” “不,很谢谢你的指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李劳瑞突然坐正身子,神色严肃起来,“我会说这些,只是突然想到跟艺术的关联性,因为我常常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感触特别深,有些人看到一件艺术作品时,会用自己的逻辑框架去评判,所框住的只是作品的影子,而不是作品的真实,他们从来不晓得要真正体会到作品的真实,第一步就是摒弃自己的框架。” “这是进入异常者心理的唯一途径。” “我想是的。”李劳瑞微微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先失陪了,希望你的跨框架思考会有进展,我去隔壁坐坐。” 李劳瑞走后,若平把杯内剩下的牛奶喝完,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梁小音进来收拾餐盘;当她在若平面前伸出手臂时,若平注意到她的右前臂有一道醒目的伤疤从卷起的袖口处延伸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若平的目光,女孩有点慌乱地抽回拿着餐盘与杯子的双手,若平赶忙随意开口道:“谢谢,热牛奶很好喝,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鲜奶呢。” 梁小音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你喜欢喝鲜奶吗?” “喜欢,不过我对鲜奶过敏,喝了会拉肚子,所以还是喝热牛奶比较适合。” “原来是这样。”女孩抓着餐具呆站着,似乎是犹豫该继续说话还是转身做事。 “你替纪先生工作多久了?” 梁小音稍微偏着头想了一下,“不长,两个月吧。” “你要不要坐着谈?”若平拉开他身旁的椅子。 女孩又愣了第二次,她看看椅子,然后把手中的杯盘放到桌面上,顺了顺衣服下摆,坐下。 “一开始就在冰镜庄工作吗?”若平尽量维持轻松的语调。 “不,刚开始是在纪先生山下的宅邸,也是做些打杂的工作,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冰镜庄。” “纪先生以往在冰镜庄应该也有固定的……呃,帮手吧,怎么会突然换人呢?” “这我不知道,反正早就听说他是个怪人,也许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大概吧。那你这次是跟纪先生一起上来的?” “嗯,早你们一天。” “他带你熟悉环境吗?” “是的,他把我要做的工作还有种种注意事项很详细地告诉了我。” “你的老板还算好相处吗?” 女孩再度歪头沉思,她原本黯淡的双眼因思考而打破了郁积的迟滞。“怎么说呢,他是蛮古怪没有错,但只要不违反他的规则,他对待员工还是不错的。” “他有什么奇怪的规则?” “其实也不奇怪,是很多人都有的习惯。他喜欢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 “这不是很平常吗?没有人喜欢屋子里乱七八糟的。” 梁小音快速摆摆手,似乎想极力反驳,“要整齐到一种病态的程度呢,譬如说,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他带我来饭厅这边,要我记住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包括桌椅、餐具,还有冰箱内食品的摆放;然后他告诉我,每一次用完厨房离开的时候,所有物品的位置都要跟进来前一样,不能稍有不同。” “哦?” “像餐具都是放在橱柜里,每一类餐具都有一定的摆放位置,不能随便乱放。” “如果乱放会怎么样?” “他说就会解雇我。” “这么严重?那你压力不就很大。” “当然,昨天的时候战战兢兢的,但后来发现其实有点白操心了。因为如你所见,厨房很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餐具也都在柜子内一定的位置,冰箱内的食物也不复杂,摆放堆栈都有一定的模式——” “说到食物,”若平打断她,“除了早餐外,都是微波餐盒吗?” “咦?是的,一盒盒装好从山下运上来,相当方便。” “为什么纪先生不让你下厨?” “这……他说这样比较省事,冰箱内的物品也会比较简单些。” “这样啊……” “啊,我得赶快收拾东西了。”梁小音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盘,在右手触碰到玻璃杯的那一瞬间,手臂突然在半空中凝结。 “怎么了?”若平看着女孩脸上疑惑的神色。 “没……只是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不晓得跟这里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可是既然你在调查这里的凶案,或许说出来会比较好。” “当然要说,到底是什么事?” “今天凌晨,我们所有人离开交谊厅后,我把桌上的玻璃杯收回厨房……啊,你要答应我,这件事不能让纪先生知道。” “放心,我不会随便乱说的。” 梁小音点点头,“在这里放玻璃杯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还好大家都离开了,没人发现,我赶忙把碎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剩下的玻璃杯收进橱柜,因为少了一个,所以杯架上有一个空缺。” “然后呢?” “我今早准备早餐时,打开橱柜,杯架上那个空位竟然又出现一个玻璃杯!” 若平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会不会是有人从别处拿来一个新的摆进去?” 梁小音摇头,“别处不可能有玻璃杯的,我也说过,纪先生对整个冰镜庄的物品摆放相当严格,玻璃杯只会放在餐厅橱柜内的杯架,不会放在别的地方。客房内没有,交谊厅内更是没有。” “会不会纪先生把他房间内的玻璃杯摆进去了?” “更不可能!在房间内有他自己专用的杯子,样式不一样,况且如果他发现杯子少了一个,早就把我逐出这里了。” “也是,真的是很奇怪的事。”若平托着腮,“那个玻璃杯是昨晚萧沛琦被杀后,我们聚在交谊厅时你端出来的,你还记得是谁用过那个杯子吗?” 梁小音蹙起眉来,想了一下,“是莉迪亚小姐的,因为她几乎整杯都没喝,所以我才有印象。” 整杯都没喝?他倒是没注意到。“了解……我知道你有事要忙,我再请教一个问题就好。昨天晚餐时刘益民先生表演的魔术,你知道戏法真相吗?” 梁小音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神很快地别开,微微吸了一口气,用强调的语气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所以你不是魔术师舞台下的助手?”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她的眼神闪动着。 “那个魔术显然需要借助餐具柜内事先动的一些手脚才能完成,而只有你会去触碰餐具柜。” “不,”女孩摇头,“他拉开的那一个抽屉我连碰都没碰,应该说整个柜子的下半层我都没碰过。纪先生交代过,用不到、没有必要打开的柜门或抽屉都不能随便碰触,而餐具只摆在上半层。” “了解了,”若平站起身子,“纪先生应该不会介意我碰吧。” 梁小音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若平弯腰探向一旁橱柜的下层抽屉。他蹲下身子,端详着这座靠墙摆放的餐具柜。它的基调是深棕色,镶饰以黑色的边纹,高度约有150厘米,宽度约近于1米;上半层是好几扇可以往外打开的柜门,下半层以抽屉为主。昨晚刘益民拉开的是最底排抽屉的其中一个。底排抽屉的样式皆一致,长方形的平面上是深棕色的原木色泽,上头间或会出现一些黑色纠结的不规则斑点,没有其它图样。抽屉与抽屉之间没有明显的间隔,连成一线,若没有人告知的话,还真看不出来这个柜子的底部是一排抽屉。 若平伸手探向抽屉底部,用手指感知到了下缘的凹槽,他把手指往上扣进槽内,再往外拉,把抽屉拉出来。 里面是一个深度约有20厘米的长方形空间,空无一物,他伸手去触摸内侧,是光滑的木头表面,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机关。 若平站了起来,转身正准备问女孩问题时,突然发现对方的脸色不太对劲;她面色苍白,右手在桌面上颤抖,左手在大腿上紧抓着。 若平咳了一声,女孩迅速回神。“介意我打开上面的柜门吗?”他问。 “啊……当然可以,你开吧。”她眨了眨眼,原本的不安切换成紧张的微笑。 若平接连打开了几扇拉门,每一扇门内上下隔成两层,摆放着盘子、餐具等物品,分类得井然有序。他注意到杯架上的确没有任何空缺,总共有10个玻璃杯。 关上柜门后,若平对女孩说:“谢谢你提供的信息,抱歉耽误这么多时间,先不打扰了。” “不,不会。”梁小音带着一脸困顿捧着杯盘往流理台去了。 “啊,徐太太有来用早餐吗?”若平突然想到昨晚备受打击的徐于姗。 梁小音转过身来,说:“我把餐点端到她房间去了,她说想在房内休息。” 若平向女孩道别,离开餐厅来到走廊上,优雅的钢琴声在此刻响起,似乎是从交谊厅传来的。他往交谊厅走去,从敞开的大门瞥见纪思哲巨大的轮椅背对着他,面对着钢琴;坐在钢琴前面的是李劳瑞,双手正在琴上舞动,悠扬的琴声与他沉稳的侧影更增添了几分艺术家的风味。 他决定不打扰他们,转身朝门口走去。 出了右翼建筑,外头飘着云雾,早晨的清新空气涌入鼻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若平凝视着那缥缈的雾,突然想到雾都伦敦,然后是开膛手杰克,历史上最广为人知的连续杀人魔。 为什么会联想到连续杀人魔呢?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凶手就是一名连续杀人魔吧?不同的是,他不需要借助浓雾来隐蔽自己,而是利用不知名的隐身术。 广场前的石像缺了二座,剩下的四座显得有些寂寥。等等……四座?中央一座月神像,加上四个方位站立的石像,总共五座,发生两件谋杀案后被移动了二座,五减二等于三,怎么还会有四座雕像站在那里? 环绕着石像的雾突然散去了,其中一座石像动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对他。 是莉迪亚。 若平微微抽了口气,压抑住内心一阵波动,脑中快速盘算着是该直接走回房间,还是上前打个招呼。 女孩仍旧穿着紫色毛衣与银色外套,包裹下半身的仍是那件深黑色牛仔长裤,黑白相间的帆布鞋踩在广场草地上。她梳理有致的黑发垂散在两肩前后,如果她整夜都站在这里,而冰镜庄海拔又更高的话,或许能在那发丝上见到冰霜的踪影。她的双眸湿润、明亮,墨黑的瞳仁与白色迷雾形成强烈对比;前者像火焰般燃亮了雾影,驱散冷冽;朱红的双唇悬在略微瘦削的面颊上,封印着那即将被吐出的字句,以及即将被理解,但可能被误解的意义。 她姣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仅只是望着他,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就在她欲收走视线的那一瞬间,若平踏上前打了声招呼,让她把他的眼神再度纳入视线轨道中。 “早安。”他说。 “早。”桃红色的音调说。 “吃过早餐了?” “嗯。”她转头看着雕像,失去他的视线。 “你在研究石像吗?” “只是看看而已。”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没有。”她摇摇头,一阵说不上来的香气脱离发丝爬过冷雾,旋入他吸进的空气中。 她没有再说话。沉默是最可怕的武器,因为当沉默在进行任何摧毁行为时,本身也是沉默的。 “你是《Mystery》的编辑?”若平问。 “嗯。”她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 “我记得你说你是采访记者。” “也是编辑。” “为什么会想去杂志社工作?” “我对这种文字工作还蛮感兴趣的,刚好《Mystery》里面有人辞职,我就顺利进去咯。” 在这段简短的回答中,若平注意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令他心头一震,第二件事则激起他更深的疑惑。他决定先问第一件事。 “辞职的编辑因为什么事而辞职呢?” “好像是因为结婚了,想暂时辞掉工作吧。” “你知道编辑的名字吗?” 女孩低头想了一下,右食指抵在下巴,“好像是姓韩,叫作……夏瑀,对,应该是这个名字。” 夏瑀,若平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你认识她?”莉迪亚转过头凝视他,眼神透显出好奇。 他本想否认,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泄了底,况且这种事只要一翻报纸就可以查出来,所以他决定吐实。 “嗯,韩小姐曾经被卷入一桩案子,我们是在那件案子中结识的。” “什么案子?”现在她的目光持续停驻在若平身上,从原本的漠然转变为热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几年前,在中横公路上的一栋山庄‘雾影庄’发生过杀人案,一名推理小说作家被枪杀,那时我跟韩小姐恰巧都是山庄内的宾客,这件案子满轰动的,你或许听过。” 从过往的经验,当对方听到“雾影庄”这三个字时,总是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猛力点头,但出乎他的意料,女孩竟然很快地摇头。 “在昨晚纪思哲介绍你之前,我不知道这件事。” “哦?”心头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不过,他很快地明白女孩摇头的原因。“我想你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美国住过一段时间,对吗?” 这时盯视着他的视线,从热切的好奇转变为惊讶的好奇,他头一次在女孩的脸上找到了真正的情绪波动,一种非社交式的情感流动。 “你怎么知道?”她睁大眼瞪着他,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了悟爬过双眼,“发音,你注意到我的发音,对不对?” “嗯,当你说《mystery》这个字时,发音方式跟美国人如出一辙。” “真是的。”女孩耸耸肩。 “在美国待了多久?” 她犹豫了一下,“很久,”停顿,“非常久。” “留学吗?” “我大学的确在那里念的。” “移民?” “不算。” 他觉得莉迪亚似乎不太想谈搬迁到美国的理由,他不想穷追猛打,于是放弃了这个话题。 “那你跟韩小姐熟识吗?”他随便丢出了这个问题。 “我没有见过她,我去工作时她已经离开了。”她的眼睛露出探询的神色,“你好像很在意她?” “没有,只是好奇想问问她的近况。” “你们不是朋友吗?你可以直接问她啊。” “很久没联络了。” “是因为她结婚的关系吗?” “算是吧。” 谈话又中断了,他心里有些焦急,盘算着要不要就此打住,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开口了。 “都是你在问我的事,该我问你了吧。” “请问。” “你真的是侦探?” “不是,我是大学教授。” “但纪思哲说你是。” “我不是正式的侦探,只是偶尔会接受一些私人委托。” “那也是侦探啊。” “侦探是一个很专门的职业,但我不是专业侦探。” “好吧,那你在大学教什么?” “哲学。” “嗯,很特别的科目。” “一个在台湾不怎么受到重视的学科。” “可想而知,这里的人文素养比起先进国家还是差了一截。年轻人不会去读什么叔本华、齐克果或尼采吧。” “你读过吗?” “以前翻过一些,但读得不深入。我想你应该是滚瓜烂熟吧。” “不,你刚刚说的都是欧陆哲学的范畴,我学的是英美分析哲学,我对尼采的了解恐怕比你还少。” “原来哲学还有分派别?” “现在越来越多哲学家否认派别的区分了,不过要粗略分还是可能的。” 这时候,两人边谈边轻移脚步,来到了隧道口附近,迷幻的白雾在半空中盘旋,像迷途的精灵。 “说真的,”女孩开口,“看了几本哲学书之后,我还是不太明白哲学到底在做什么,哲学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哲学家最常争论的问题之一就是‘什么是哲学’。不过在我看来,哲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解谜,跟侦探一样。” “解谜?”女孩眼睛一亮,“跟侦探一样?” “是啊,侦探解谜,哲学家也解谜,只不过谜团的外貌与性质不同罢了。侦探解犯罪之谜,哲学家解世界根本问题之谜。” “根本问题?” “最基本的问题,诸如什么是对错、什么是价值、什么是时间、什么是人的本质、什么是概念……而他们解谜的方法跟侦探完全一样。如果你有机会读过分析哲学家的著作,你一定会非常惊讶,那根本就跟推理小说没有两样,精采细密的逻辑推理、峰回路转的反复辩证,活脱就是艾勒里·奎因小说的翻版。唯一与推理小说不同的是,哲学家的书中,解谜篇占了全书的四分之三,问题篇只占四分之一,而推理小说正好相反。”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事实,我强烈怀疑艾勒里·奎因的作品是否受到当时英语世界分析哲学热潮的影响,因为逻辑方法正是分析哲学的圭臬。” “我在纽约时有读过一些奎因的书……要不要坐下来?” 冰镜庄南侧,也就是隧道口这一边,底部是灰色的水泥,约到腹部高度,再上去才是布满绿色短草的土石,向上延伸到约两层楼高度,方形水泥基座凸出一小段,两人靠坐在上头。 “你乍看之下不是很健谈的人呢。”女孩往后坐,右腿优雅地跨过左腿,两手扶在身侧,掌心贴着水泥。 “我昨晚不是说了一大串?” “你是指分析案情那时吗?那不一样,那不是聊天,不过你在讲那些事的时候真的很像台上的教授,整个神情都变了。” “不然平常的神情是怎样?” “很沉默,不喜欢开口的样子,好像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原来我看起来是这样的人。” “是啊。”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你还蛮能聊的,我也一直以为……你不爱开口。” 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微微抬头看着天空,语气满不在乎。“我有几次想开口跟你说说话呢,只是看到你的脸没什么表情,就打消念头了。” “原来是我的脸的关系,真是抱歉。” 她又转过头来,笑了笑,用右手轻轻推碰了他的左臂,“开玩笑的,别认真。” 他不会对她的玩笑认真,但倒是对那如兔子般轻巧的碰触十分认真。他的右手往右边退缩了0.1毫米,心情则往前跃进了10公里。 “说真的,我觉得你一定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他压抑住满溢的情绪,说道。 “哦?怎么说?”她投给他好奇的一瞥,眉毛微微往上一挑。 “你好像比一般人还冷静。” “还好吧。” “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你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要是一般女孩子,早就精神崩溃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惊慌失措,也许我心里慌得很,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看起来不像。” “如果我说的话成立,你是没有办法用你看到的来反驳我的。” 若平苦笑,“我现在可不想进行哲学论辩。”他眼神转向草地,“对了,你对于昨晚刘先生表演的魔术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啊,”女孩右手将垂到肩前的发丝往后梳拢,“看起来很神奇,不过魔术不都这样?” “你有什么解答吗?” “没有,你有吗?”她又转过来看他。 “不算有……”他的腰离开靠着的水泥基座,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右手往草地里一掏。 “你干嘛?” “给你看个小魔术。”若平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她;他伸出右手,手掌上躺着一个灰色小石子。 “你也会魔术啊?”她的语气带点惊讶,墨黑的眸子比方才又亮了许多。 “只会非常、非常简单的,我看看……”他环顾四周,然后注意到右翼南侧那座雕像,就是顾震川死后才移动的那座。“我们过去那边。”他指了指拿着长剑的希腊士兵。 莉迪亚没多问,踩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两人瞬时来到石像面前。 “呃,”若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变个类似昨晚刘益民表演的瞬间移动好了,不过这个简单得多,看到那座雕像吗?” 这名戴着头盔的士兵右手高握着一把铁剑,左手搭在腰间的鞘口,那铁制剑鞘的椭圆形开口看起来深不可测;这座雕像只有长剑与剑鞘的部分不是花岗岩构成。这是一座发怒的石雕,双眼怒目直视,双唇如火山口般裂开,露出一个貌似洞穴的黑洞。 “嗯,这雕像怎么样?”女孩好奇地看着他。 若平后退了几步,右手平举,掌心朝上,露出那粒小石子,“我要把这粒石子放到雕像的嘴巴。”他往前走了几步,把石子塞进那灰扑扑的洞口,然后再把食指塞入,勾出小石子。 “不过当然不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让我们试试昨天晚餐时学到的把戏。注意看咯。” 他再度后退了几步,右手平举,掌心朝上展示那粒小石子,然后五只手指头往内收拢握拳;接着他快速旋动着拳头,舞弄了一阵子后再迅速翻拳,打开手指。 小石子不见了。 “咦?”莉迪亚瞪大了眼睛,“真的不见了?” “你去看看石像的嘴巴吧,已经传送过去了。” 女孩用带点笑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踢着轻巧脚步到了石像前,伸出手指往雕像嘴里掏。她挖出了一粒小石子。 “我想聪明如你,应该已经识破这个把戏了吧?”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女孩。 她转头望了石像一眼,然后再看看他的手,耸耸肩,“也谈不上识破,只是仔细一想,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是啊,只有一个可能。”他抬起右手,掌心中躺着另一粒小石子,“我一开始就捡了两粒小石子,当第一次把石子塞到雕像嘴里时,我把其中一粒留在里面,然后假装把同一粒拿出来,其实拿在手中的已经是第二粒石子了。后来石子也没有从手掌中消失,我只是把它夹在指缝里让人不容易看见而已。原理实在简单得可笑吧?可是这个戏法的概念几乎是所有魔术的基础。” “如果包装得好,”女孩凝视着手中的石子,“一时之间真的是会让人摸不透。”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常常会被一样的东西所骗,也许是因为人总是屈服于惯性吧。” “或许吧,啊——”莉迪亚手指一个不稳,石子从掌心滑了下去,瞬间落在剑鞘口边,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石子滚入鞘中,击出一阵擦撞声。 “正中红心,”若平说,“我以前常跟朋友玩投小石子入洞的游戏,不过技术都没你好。” “纯属巧合。”女孩苦笑,“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这个魔术的用意,如果这是搭讪的手段的话,可是有点逊喔。”她那明亮的双眼,带着讽刺笑意的嘴角,在清丽的脸庞上缠绵出一箭穿心的控诉。 他不知道脸上的红晕有没有违反军令自行杀了出去,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明白为何一道虚假的控诉能让他胸中的百万兵马在瞬间都被判了死刑;在此辩白无用,即使他真的是清白的。 “还好这真的不是搭讪,”他干涩地说,“我是在想,刘益民的魔术是不是跟这技巧有关。” 她轻蹙蛾眉,“我想想……有可能是一样的吗?” “我们回想一下好了,一开始时,刘益民把手机摆在桌上,然后走到餐具柜,拉开抽屉,里面空无一物,接着他关上抽屉,回到餐桌边。” “如果跟你刚刚的小石子魔术原理相同的话,那么就只能解释成他在关上抽屉前将另外两支相同的手机放进抽屉里了。” “对啊,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我刚刚的魔术传送的是小石子,体积很小,要移动或隐藏都很容易,可是手机的体积比起小石子实在是大太多了,刘益民能将两支手机放进抽屉里而不被我们察觉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两只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伸进抽屉里。” “啊?你注意得这么仔细?” “因为我原本预期他会用我已经知道的障眼法表演,所以我特别注意他双手的举动。” “可是如果不是在那时放进去的话,那手机是怎么出现在抽屉里的?” “这就是伤脑筋的地方,这个魔术一定用了不一样的方法。” 女孩沉默了半晌,“可是知道方法有那么重要吗?知道方法似乎不是现在的重点。” “我只是在想,这个魔术的手法会不会跟这里的两件凶杀案所使用的方法相同。第一件是一个人从被监视的密室消失,第二件是一个人侵入被监视的密室。”若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女孩,“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就更困难了,”她看着地上,“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她抬起眼神来看他,“听说你是一个侦探,难道你以前没遇过类似的怪案?” “我曾经遇过非常古怪的案子,不过那些案子的解法似乎都不适用于这次的案件。” “其实看似困难的问题,解答应该都是很简单的吧?就像刚刚的小石子魔术,石子不可能瞬间被传送,那么一定是石子一开始就在那里。” “你想说什么?” “既然一具尸体不可能从密室中消失,那它就是没有消失,只是你们没有找到罢了。” “可是——” “既然一个人不可能侵入封闭的密室,那么他就是没有侵入,也就是他打从一开始就在里面。”她耸耸肩,“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这样想。” 若平没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望着不远处那栋三层高的建筑,然后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女孩。“基本上我同意你的说法,但除非有秘密的藏身之处,否则……” “你检查过展览馆二楼的蜡像了吗?”她冷冷地说。他觉得那种冷来自于她似乎认为自己出了一步好棋。 若平愣了一下,“当然,检查过好几遍了。不可能有人假扮成蜡像躲在那里。”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作《恐怖蜡像馆》?” “有听过。” “里面的凶手把尸体做成蜡像,也就是人体外面包覆着蜡,除非把蜡剥掉,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藏有尸体。” “难道你要说萧沛琦的尸体被做成蜡像了?” “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给你思考方向,因为我觉得再怎么想,都只能认为是那堆蜡像有问题。” “可是从萧沛琦的尸体被发现到消失,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把一具尸体做成蜡像吧?况且凶手难道也把自己做成蜡像?” “我说过啦,我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如果你同意我刚刚的思路,又认为展览馆内最可疑的地方就是蜡像馆的话,你不得不朝这个方向去想。” “说起来,真的是该把那个鬼地方再检查一遍。” “应该是有必要的,”她轻轻挪动脚步,“站久了脚都酸了,不陪你了,你去进行你的调查吧。” “抱歉耽误你这么久……你等一下要做什么?” “不晓得,也许去探望徐太太吧,看她有没有好一点。” 女孩子果然就是比较体贴与细心,若平决定不再挽留她,“我有最后一个小问题想问你,一个应该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你真的很爱问问题,”女孩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不过我猜侦探就是要这样吧。” “昨天晚上发现萧沛琦的尸体后,我们回到交谊厅,那时候梁小音端上了热开水给大家喝,你记得吧?” “当然。” “你是不是整杯都没喝?” 她似乎有点讶异,“你怎么知道?” “呃,我们解散前我不小心瞄到的,只是有点疑惑……” “答案很重要吗?跟这案子应该无关吧?” “应该无关……” “既然无关,我就可以不告诉你吧?” “既然无关,那告诉我应该无妨吧?” 女孩瞪了他一眼,他坚决地看着她。最后她别开眼神,摊摊手。 “你不会想听这个理由的,这是你逼我的喔。” “真是对不起,我——”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她扫了他一眼,对着地上说,“我只不过是看到玻璃杯中浮着一粒黑色的东西,所以不想喝罢了。大概是死去的昆虫或什么吧。换成是你,你会喝吗?” “……应该不会。” “那就对啦。”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对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搜搜蜡像馆吗?”若平快速转了个话题。 女孩迟疑了一下,抛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我猜我别无选择。” “呃……”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你探望完徐太太后吧。” “就我们两个吗?” “不然呢?” “这样不会有危险啊?” “难道你会害怕?” “怕?”她笑了一声,“我是怕你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不想惊动太多人。”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要把所有的调查行动都公开比较好。” “你怀疑其他人吗?” “或许吧,反正我觉得这件事不需要去麻烦其他人吧?” “难道你不会怀疑我吗?” “什么意思?” “你昨天分析了四种可能性,第四种是刘益民不是凶手,而真正的密室杰克躲在背后操弄一切,对吧?” “是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密室杰克会不会混在我们之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我有可能就是凶手,不是吗?”她仍旧带着笑意的脸庞凝视着他。 “如果你是凶手,那你是怎么杀害顾震川的?你不是跟徐太太在一起?” “也许我收买了刘益民来帮我收拾顾震川啊,这样就不可能有人怀疑我是凶手了。又或者我用了某种意想不到的隔空杀人手法。” “这……”他看着莉迪亚,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还真的认真起来,”女孩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真好骗,你这样也叫侦探啊。” “呃,现在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等等,隔空杀人与……收买? 就在他的思绪要继续往前推进时,对方的声音切了进来,“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凶手?” 他吃惊地抬眼看她,她的神情已经转为严肃,眼神紧紧勾着他的视线。 “你要我跟你去蜡像馆搜索,”她将垂落到右边脸颊的长发往后拂,“就得先证藏书网明你不是凶手。我可不想在那里被你灭口啊。” “可是我没有理由杀你啊。” “所以说你是凶手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拿出证明。” 女人,真的很难对付。 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直视她;在两人的眼神相遇时,心中涌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她平常冷漠的脸孔反倒烘托出了她的笑容是多么珍贵,惹人珍惜;那张脸却又是如此瞬息万变,像万花筒般,回转着不同的面容,每一次的交替都紧密切合着他心跳的频率,仿佛他是由她所带动的齿轮。 “我唯一的证明,就是我相信你不是凶手,”若平说,“这个心证,比任何物证都还强而有力。” 他们对望了半晌,就当他要放弃凝视的时候,女孩噗哧一笑,愉悦的氛围在她脸上漾开来。 “好,我相信你。我们走吧。” 他有点迷惑地看着她挪动脚步,“去哪?” “去蜡像馆啊!”她瞪了他一眼,两手叉着腰,“你不是自己说了吗?” “你不是要先去探望徐太太?” “我改变心意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会再改变心意,到时我可不管了喔!” 她一转身,朝展览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啊……等等!大门锁上了,得先去借钥匙。” 莉迪亚停下脚步,回身说:“那快去!我在这里等你。” “我马上回来!” 他迅速穿越逐渐散去的雾,往右翼建筑而去。他的心中翻腾着不安与兴奋的矛盾冲突感。 若平向纪思哲借钥匙时,只简单说明了他想去展览厅晃晃,看能不能找出顾震川一案的线索,对方有点迟疑,面色凝重地望着他,那一撮山羊胡子僵硬地悬在空中。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我们可是还不晓得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必了,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纪思哲缓缓掏出钥匙串,递给了若平。“那你自己小心点了。” “谢谢。” 离开了纪思哲的房间,若平很快地回到广场,莉迪亚站在那里,眼神望着仅存的三座石雕,沉思的表情令他不自觉也跌入沉思。 “走吧!”他晃晃手中的钥匙。 两人来到展览馆大门前,若平开了门,让女孩先进去,自己随后进入。 “这个地方怎么连一扇窗都没有,”她说,“灯的开关在哪?” “我看看。” 若平借着从门缝射入的光往墙边搜寻,按下了几个按钮,内里的黑暗闪过几道光,接着大放光明。 血迹与碎木片仍摊在那里,让人回想起顾震川血肉模糊的脸,两人避开谋杀的痕迹,往电梯走去。 穿越黑木板门,若平来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门往两侧开启,他同样让女孩先进入,自己才踏进去。 从女孩身上释放出来的香气,在这封闭的空间内开始徘徊;他按下二楼的电梯钮后,突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沉默之神总是眷顾搭电梯的时刻。 头顶上的数字灯亮起了“2”,门自动退开,女孩没说话踏了出去,他随即跟上,扑着了香气的尾巴。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后,便切断了唯一的光源,若平眼前一片黑;在那黑幕拉下以及他往前跨步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很奇异的空间。他颈部以下的身体撞上了软绵绵的物体,就好像掉进了一个海绵构成的世界,一片柔和穿越厚重的外衣直接袭向隐蔽的心灵世界;而颈部以上的身体则碰上了另一派柔和,另一种具体化的温柔,是叫作嘴唇的家伙最先接触到的,而它也忠实地把那感觉传送给其它争先恐后的伙伴;那是略微温润的触感,虽沉默但不孤独,似羞怯实则娇柔,产生了一种谜般的效果,好像可以抚平世界上最深的伤痛,并激起最沉的涟漪。 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有一个看似矛盾的存在并行着,那是一声尖叫。 若平慌忙退了一步,混乱的脑袋突然无法发号施令。 “你做什么?”对面的黑暗传来女孩略带惊惶的声音。 “你、你没事吧?”他问。 “我……只是想问你电灯开关在哪。” 看起来,刚刚走在前面的她是骤然转身了,就在光线消失的那一瞬间;而她只不过是转过来要问他电灯开关的位置。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呃,你站在原地吧,我进去找。”在挪动脚步之前,他突然害怕——或者说带点期望的害怕——刚才的事再度发生,于是立刻补了一句:“你靠向左边吧,我靠右边走进去。” “嗯。” “好了吗?” “好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就在第二步要迈出的时候,先前那种感觉在一瞬间又返回,就像是旧地重游,无法形容的香气与海绵的世界扑面而至。女孩又叫了第二声,连他自己也惊呼了一声,两人在瞬间的接触后又退回。 唉,脑子似乎瘫痪了,他忘了现在两人是面对面,他的右边就是她的左边。 “林若平,原来你的脑袋都是用在这种时刻。”她的语气突然降温了。 “我不是故意要——” “废话少说,快进去找电灯开关。” “好……” 他在黑暗中移向左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行进途中可以隐约感觉到有一个发热的物体定立在右边用灼热的眼神燃着他。 向前推开了木板门,他伸手朝墙壁摸索,一阵之后找到了开关。他按下去。 光线射入这沉闷的空间,由于蜡像馆的整体背景颜色是黑的,就算开了灯还是破除不了这里的阴暗感;成群僵立的人形就像地狱的鬼魅般以各种姿态固定着,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慑人。 他凝视着蜡像群,然后背后的黑木门被推开,莉迪亚走了进来;女孩没看他,而是扫了一眼那些假人。他注意到她脸颊上好像有一抹绯红,看起来既无辜又无助。 “呃……”若平支吾,“我们就从最前面的雅典街景开始检查起吧。” 她瞪了他一眼,“随你。”然后便径自走上前去。 若平叹了口气跟上。 说实在的,他真的不知道要从何检查起。昨晚他跟顾震川还有李劳瑞都已经搜遍这个地方了,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疑点。这些蜡像做得虽然逼真,但只要多看几眼,还是很容易便可以分辨出真假。至于莉迪亚所提的蜡像中藏尸的做法,他虽然不敢完全否定其可能性,但实在无法想象凶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将尸体做成蜡像。他只好特别留意有没有看起来比较新的蜡人。 莉迪亚默默地检视着假人,没多久便随着脚步的挪动没入了展示区的另一头,若平决定沉默地进行两人分工,于是便往相反方向视察蜡像群。 除了苏格拉底在雅典街头与人谈话的场景外,他也看到了齐克果坐在哥本哈根公园的长椅上,独自一人沉思着;另外还有柏拉图跟亚里士多德两人并肩站着,前者指着天上,后者指着地下,显然是模仿拉斐尔“雅典学院”场景的作品;甚至也有培根在茅屋中解剖鸡的场景。其他还有康德、黑格尔、尼采、洛克、斯宾诺莎等人的塑像,有的是单独陈列,有的则有背景搭配。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东侧展览区的尽头,他暂时松懈紧绷的精神,呼了一口气,突然感到有点头昏眼花,可能是疲惫以及滞闷的空气所致。 当他把注意力从蜡像身上转开、放到周遭的空间时,很强烈地感受到深沉的寂静感。昨晚在这个完全封闭的密室中,有一具尸体像烟般蒸发了。 如夜幕般的沉默持续压迫着他的感官,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而他看不见在房间另一头的莉迪亚,众多的人形挡住他的视线,蜡像所投下的黯淡黑影与他自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然后,那件事发生了。 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或物体在移动,但他一瞬间感到似乎有东西在这些蜡像群中挪动;非常轻巧,仿佛与空气融在一起,那是一种刻意隐藏的脚步声,若不是这房内过于寂静,他也不可能察觉到。 当他开始竖耳倾听时,那声响又不见了,好像那挪移者能神奇地配合他听觉的停动,瞬间让自己冻结,以逃避感官的追索。他收住呼吸,等待那未知的形体再度迈开脚步。 没有声音。 若平转念一想,当你不想让一个人知道你在移动时,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对方移动时跟着移动;如果在对方停顿时移动,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踪迹。也许,那个人正是这种想法。 他试着跨出脚步,假装一边专注地研究蜡像,一边沿着排列的蜡人走动,眼神不经意地扫视人形之间的空隙,耳朵则持续捕捉任何可疑的声响。他不刻意隐藏,也不刻意张扬自己的脚步声,让一切自然呈现。 走了几步之后,那神秘的脚步声又出现了,他直觉是在右前方。他现在是往左边移动,若平打算绕过前面的蜡像,然后向右方切去。 冷不防地,对方的脚步突然转快了,一阵紧促的停顿,接连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好像有东西掉到地板。然后一切回归于寂静。 他有点着急,加快了脚步,一时之间不晓得该用迂回的方式前进还是直接奔过去;他绕过了几具蜡像,来到了蜡像馆的底部,左边是黑色的墙壁,右边是展示区,穿越展示区就可以到达电梯间,而前方再过去则是萧沛琦陈尸的紫棺,但此刻棺木被遮挡住,不在视线之内。 右边是一道展列架,与左边的墙壁平行,架子的两边各有一排蜡人。此刻他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就在架子的另一头,因为他又听到了那继续响起的脚步声,但有隔板的关系,他无法透过蜡人之间的空隙看到对面。 若平缓缓往前走,一边谛听着脚步声,须臾,声响又灭。他来到了展示架尾端,停顿一下,然后快速绕过去。 另一头这里并没有人。 他疑惑地再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前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会不会是多心了?还是说,从头到尾根本是…… 一瞬之间,背后传来轻微的挪动声,他本能快速地往左转身,眼角扫到一只白皙的手掌朝他肩膀飞来;他右手快速绕上左肩,在转身之际紧握住那只手,然后使劲往后一拉。 那个人整个身子扑跌了过来,若平闪身,对方摔到地上,一声尖叫弹起。 “啊!” 当他看清那个趴跪在地上的人是谁时,整颗心被原子弹炸掉了半截。他慌忙弯身下去搀扶。 “你干嘛啊!”莉迪亚揉着右手,长发散乱地半盖住脸庞。 “对、对不起!我以为……” 他伸手要去扶她时,却被一把扫开。女孩怒气冲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真搞不懂进来这里面之后你是中了什么邪。”她咬着唇,微微弯身,揉着膝盖,“你干嘛拉我?很痛耶!” “真的很抱歉!”若平几乎有跪下去求饶的冲动了,他觉得很心痛,但这心痛很矛盾地却有两层,第一层是看她痛苦的样子令他心痛,第二层则是因为自己内心中违背良心的情绪令他心痛。简单说,他喜欢她生气的脸甚于她平时冷漠的脸;附带说,她的手握起来很软、很温暖。 女孩面对着他,膝盖揉完了又回来揉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长长的发丝在那对黑眸子前斜倚而过,掩盖不住瞳仁中兴师问罪的急怒。 “我以为这里还有别人,”他赶忙说,“没想到是你。”他突然注意到女孩脚边躺着一把短刀。对了,她刚刚跌倒的时候手中握的东西也掉落了,所以她刚刚握的是…… “还有别人?”她皱着眉,“有吗?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你刚刚没感觉到有人在走动吗?” “没有,我只是听到好像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就过来看看,结果看到那把刀子掉在地上,”她指指脚边的刀,“我把它捡起来,要拿过去给你看看。后来看到你,正要伸手叫你时,就被你拉住啦!”她的怒目而视逼得他直低头。 “原来是这样,真对不起,我以为……是其他的人。” 她叹了口气,“算了,你不用辩解了,重点是你要怎么补偿我?在短短的时间内我被你攻击了三次,以前从来没遇过这种事!” 攻击?这…… “我……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请你吃饭好了。” “万一我们在离开之前就全被凶手杀了怎么办?那不就便宜你了。” “不可能的,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 “你这样说没有说服力。” “我保证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很用力地看着她的双眼,“相信我。” 沉默了一阵后,她的眼神退让了,但眼里的无奈丝毫没有减少,“我也只能相信你了,不然还能怎样?”转瞬间,之前见过的那种讽刺笑意爬上她唇角,“如果你请我吃三顿饭,我就不跟你计较。” “一言为定。” “开玩笑的啦,一顿就够了,还三顿,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我——” “那我们是不是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里的气氛真是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当然。”他点点头,然后弯腰捡起那把刀子。 “对了,那把刀为什么会掉在地上?” “我没看错的话,这把刀本来是握在蜡像手中的。”他望向另一侧的蜡像,那里展示着弗朗西斯·培根的塑像。那是培根正在解剖鸡的情景。培根手中的刀子不见了。他记得早先经过时刀子还在。 “大概是没固定好所以掉了吧。”女孩说。 “应该吧,”他端详着刀子,“我们走。” 女孩欲言又止,若平猜她大概想问他为什么要把刀子带走;但她住口没说话,径自转身走在若平前面。 若平看着她的背影,缓步跟了上去,突然感觉到思绪很沉重。 如果说她持刀要刺他的话,刚刚朝他背后伸过来的那只手应该不会是空的吧?如此一来与她所谓“只是要叫唤他”的说法正好相吻合。 但是,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可是,我不是说过我信任她吗?那我为什么又要怀疑? 他吐了一口沉重的气,然后把蜡像馆抛在身后。 (密室杰克的独白) 刚刚在蜡像馆真的是千钧一发,差点就被林若平逮到了,有很多意外是预料不到的! 绝对不能让他怀疑到我身上,幸好目前还没有任何关键性的证据会露我的底。今后行事要更谨慎。 顾震川一案干得漂亮,没有任何疏失发生,林若平看起来仍旧一头雾水,这也难怪,敌明我暗的状况再怎么说都是对暗的那方比较有利。 下一次的罪行,一定会让这个侦探更加震惊,他绝对想不到这次的模仿对象竟然会是…… 若平交还展览馆钥匙给纪思哲时并没有提到刚刚遇袭的插曲,他只是含糊地说没有什么发现,便离开老人的房间。 他跟着莉迪亚一起去探望徐于姗,她的房间是在左翼建筑左边数来第三间,门板上的房间号码标示着三号。刚进房间时觉得里面很暗,正对着房门的窗帘是紧闭的,房内也没开灯。女人静静地躺卧在床上,闭着双眼,如果不是他们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进来”这两个字,若平会以为他即将看到的又是另一具尸体。 一盘早餐摆在床头柜,牛奶喝了一口,吐司也啃了一口。 在若平与莉迪亚走到床边时,床上的人转头看向他们,她的脸很憔悴,整张脸完全变了形,就像突然戴上了一张破碎腐烂的假面具。 徐于姗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决定让女人独自继续休息,于是退出了房间。 “我去厨房看看午餐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莉迪亚说。 “打算下厨吗?” “听说没有食材不是吗?我帮忙张罗就够了。” “好吧,那待会儿见。” 与女孩分手后,若平决定回房休息,他走到房门口,开了门,然后进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试图整理思绪。不过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混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这代表这次发生的案件异常棘手,必须花更多的心力来思考。 一人失踪、两人死亡的疑云笼罩着冰镜庄,但连续凶杀的节奏似乎被滞闷的早晨所打断。早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时间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午餐时间。 午餐的气氛很沉闷,梁小音将午餐准备好、招呼其他人来吃饭后,便端了一份到徐于姗房里,陪同她用餐。至于餐厅里的人们,沉默得有如被蜡封了嘴一般,嘴巴成了进食而非说话的器官。纪思哲瘦小的身形在大轮椅中看起来更加渺小,他一脸严肃地动着刀叉,深邃的眼神透露出他正深陷沉思;李劳瑞的金框眼镜闪着亮光,姿态仍是一派轻松中不失优雅,他简短与若平交谈几句便没再多说话,静静地解决餐盒中的食物;莉迪亚坐在若平身边,看得出她本来似乎打算开口跟他聊些什么,但感受到沉重的气氛后,便打住了话头。 下午的时间,不安感可以说是同时消散又凝聚;说消散是因为没有再发生震慑人心的惨案,说凝聚则是因为这反倒酝酿出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 若平回到房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他懒洋洋地拆开早上梁小音带来的盥洗包,漱洗一番,然后坐在床沿,想要重整思绪,并试图用各种角度去审视案情。他在脑中回忆昨晚在白纸上记下的疑点与案件流程表,一项一项检视,针对各个疑点找出可能的解答,但又一一推翻掉那些解答,以至于到最后还是没有定论。最麻烦的是,他找不到一个满意的解答可以一次解释所有疑点。思绪触礁。 曾经有一段时期,他认为思考的工作就是要静静坐着,像福尔摩斯或波洛那样,只要让脑细胞去动就好了。但后来他发现,光有脑细胞动是很难产生灵感的。已经忘记是从哪边看来的说法,有人主张走路能刺激思考,因此当遇到需要大量用脑的时刻,他会试着去散散步,看能不能借着生理上的刺激来跳脱心理上的框架。 因此,下午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广场上徘徊,研究着雕像留下的诡异脚印;绕着雕像转了几圈之后,他漫步到左翼建筑后那座雕像前,与女人马兽对看了几眼,再踅到右翼建筑前那座溅血的士兵雕像前,摸摸他的长剑、碰碰剑鞘、探看石像胸前的暗色血迹。他发现石像胸前的血迹形状几乎是呈现完美的圆形,看起来好像不是泼洒上去,而是拿着画笔涂上去的。如此反复查看了几次,除了更确定那两座雕像根本是人力无法移动的事实之外,没有再发现新东西。 天色由明转暗,直到他发觉双脚开始发酸时,梁小音招呼他去吃晚餐。 晚餐的气氛跟午餐一样凝重,只不过,这次终于有人主动带起话题。 “白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李劳瑞推了推眼镜,“这是凶手的计策吗?” “不晓得,”若平摇摇头,“也许他有自己的犯案时间表。” “晚上作案会比较方便吧,”莉迪亚淡淡地说,“比较不会被人发现。今晚可能得小心。” “莉迪亚小姐说得是,”若平说,“黑夜总是危险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昨晚连续死了两个人,凶手得把握夜晚的时间。” “今晚每个人把门窗锁好吧,”纪思哲环顾众人说,“或许把桌椅搬到门前堵住会保险些,有什么紧急状况可以直接拨房内电话。” “也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李劳瑞微笑道,“也许这是一种松懈策略,等我们紧绷过了,放松戒心了,他再出其不意地袭击。” “别危言耸听了,”纪思哲道,“再撑过两个夜晚就能结束这场噩梦。” 饭后,众人在餐桌上随意聊了几句,直到梁小音收拾好餐具,一群人才解散。若平、李劳瑞、莉迪亚三人在走廊上确定梁小音与纪思哲都安然无恙地回房后,三人才一起出了右翼建筑,穿越广场。外头十分寒冷,冰凉的空气如利刃划刮着皮肤。 “有交代徐太太要锁好门窗吗?”若平问莉迪亚。 “有,小音刚刚有说了,她送饭去时有特别叮咛要上门链跟门闩。” “我们回房前再去看她一下吧。” 他们三人去了徐于姗的房间,确认她安好后,便要她锁好门窗,嘱咐有紧急情况时要打电话,接着便往各自的房?间而去。 李劳瑞离去后,若平站在门口,转头对女孩说:“自己多小心喔!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 “喔,我相信我们会很安全的,你那么神经质,有什么声响都逃不过你的耳朵。”她睁着澄澈的眸子,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我也是会有睡着的时候。”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晚安。”她没再多看他一眼便没入房门后了。 若平看着那扇门关上后,才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上了门闩、扣上门链,按下喇叭锁头,确认整扇门的牢固性后,再穿越房间去检查窗户的锁。一切都没问题后,他冲了个澡,然后钻入被窝。 现在时间不过才8点,但因为昨晚根本没睡好,再加上今天神经紧张了一天,其实已经感到很疲累了,只要再多躺一会儿,应该可以很快入睡。 吸着冰凉的空气,高山上的寂静渗入夜中,四周一片宁谧。他谛听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声响,但继之而来的只有沉默,连隔壁莉迪亚的房间也是一片沉寂。 大概跟自己一样已经上床了吧。他想。 忆起今天与女孩的互动,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感觉,一种舍不得美好回忆不复再现的感觉。 如果能继续以自然的姿态与她互动下去,不知有多好。 一整个下午思索着凶杀案,思绪都疲了,他必须换点思考的内容来纾解一下精神压力;她的一颦一笑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此刻空寂辽阔的脑海。 然后,他在一派安详中失去了意识。 后来回想起来,当他被那阵暗夜中的尖嗥惊起时,他是处于无梦的状态,这或许归因于白昼的疲累,脑部必须完全休息,因此在那一连串的尖锐划破睡眠的迷障时,他花了一小段时间才重新找回感官与现实世界的连结。 把他从等同于死亡的寂静中唤回的是急促的电话声。 若平清醒过来,一把抓起话筒,冰冷的触感渗入手指,在瞬间传递到全身,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若平,我是纪思哲。”话筒那一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平常所认识的纪思哲,不过透过电话,人的声音多少会有改变。 “是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刚接到一通电话,是无声电话,沉默了一阵后便挂断了,来电显示是从三号房打来的,也就是徐于姗的房间,”话筒彼端的声音更低沉了,“我在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立刻过去看看!”他抓着话筒跳下床。 “我也会马上过去,如果有发生什么事,把其他人也叫起来吧。”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若平快速穿上鞋子,解开门锁,奔了出去。 走廊上几盏小夜灯亮着,他快步来到了廊道后段,握住徐于姗房门的门把,转动。门没锁。 他将门往内推,赫然发现门链并没扣上。他小心地将门推开,然后按下房内的电灯开关。 黑暗瞬时被扫除,很明显地,房内没人在。他视察了一下浴室,里头同样没有人。 床上的棉被整齐地铺盖着,如果不是女人下床后把棉被盖回去的话,就是有其他人做了这件事。无论如何,徐于姗已经不在房内了。 “发生什么事?”纪思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若平转身,望见老人乘着轮椅滑了进来。 “徐太太失踪了!” “失踪?” “找不到她,她要不是自己出去的话,就是被人带走了。”若平说。 “被人带走?”纪思哲皱着眉。 若平凝视着那空无一人的床铺,突然发现枕头上躺着一张纸片。他走上前去拾起纸片。 那是一张白色的长方形纸片,似乎是从一般的印表纸裁下来的,上面用黑色的字体打印着一句话。 站在思想巨人的肩膀上俯瞰。 Jack the Impossible 若平默默地把纸片递给纪思哲,后者充满疑惑地接过纸张,扫了一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老人瞪着双眼问道。 “我猜是暗示我们去哪里找失踪的女人。” “是这样?我想想……难道是指蜡像馆?” “‘思想的巨人’的确是指那些哲学家的蜡像,”若平抚了抚下巴,“不过我想答案应该是展览馆三楼吧?因为上面提到了是在巨人的肩膀上。” “有道理,”纪思哲低声道,“那我们赶快过去。” “当然。”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吧,集体行动比较好,不要有人落单在这边。” “也好。” “我去叫小音,这边的三人就麻烦你了。” 说定之后,两人随即分开行动。没过多久,一群人便聚集在广场中央。一股不安流窜着。 “又发生事情了?”莉迪亚两手插在口袋中,面无表情地问。 若平解释了一遍刚刚的发现。 “看来情况不太妙,”李劳瑞瞥了展览馆一眼,“我们快上去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了展览馆大门口,纪思哲掏出钥匙开门,当他把钥匙插入孔中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若平。 “昨天你离开这边时有锁门吗?” “当然有,怎么了?” “这门锁是开的。” “这种锁应该难不倒密室杰克,”李劳瑞端详着锁孔,“只不过是普通的锁。” “说得也是,”纪思哲把门推开,“跟昨天发生的一切比较起来,这不算多稀奇古怪。” 开了灯之后,一群人涌入大厅。梁小音看到地上残留的血迹,立刻惊呼了一声,怯生生地避开;莉迪亚拉住她的手跟着其他人绕过顾震川的陈尸处,往电梯而去。 若平率先进入电梯,纪思哲最后跟上。电梯上升的途中,没有人开口说话。若平默默地注视着头顶上的楼层显示灯,从“1”变为“3”,感受着楼层上升的压力。接着电梯门往两边开启。 开灯扫除黑暗之后,紧绷的气氛在一瞬间略微松懈下来,原本预期会在空旷的厅堂中看到一具惨遭杀害的尸体,但除了原本就在的那套桌椅之外,没有看到别的。 “真的不在这里吗?”纪思哲滑动着轮椅在房内转了一圈。 “这里不可能有人的,”李劳瑞环顾四周,“这边除了桌椅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很空的地方。” “看来是解读错误了,是吗?”纪思哲用探询的眼神看着若平。 “不,应该没错。”若平缓步走向中央的圆桌,从上头拿起一张白纸片。那纸张的材质与上头的字体跟在徐于姗房里发现的纸片一模一样。上头写着: 另一个冰镜庄。 Jack the Impossible “另一个冰镜庄?”若平把纸条上的内容读给其他人听后,纪思哲蹙眉道。 所有人陷入沉默。 “我想,”若平打破沉寂,“会不会是指放在一楼的冰镜庄实物模型?” “很有可能!”老人击掌道,“我也这么猜想,我们快下去看看!” 一群人再度进入电梯,回到了一楼,若平率先踏出,快步走到玻璃展示柜前。 仔细一看,似乎有一卷小纸片塞放在冰镜庄模型的广场上,就卡在雕像群与展览馆之间。若平检视了一下玻璃柜,发现玻璃片接缝之处并没有嵌合好,显然最近有人打开过。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顶上的大玻璃盖,把它放到圆桌上。 若平做这些动作时,纪思哲问:“被开过是吗?” “嗯。” “这根本是寻宝游戏,”李劳瑞评论道,“密室杰克的嗜好真教人惊奇。” 若平伸手将纸片夹了出来,将其摊开,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纸片,上头写着: 未经反省的人生是无价值的。 Jack the Impossible “这个简单!”纪思哲叫道,“这是苏格拉底的名言,在蜡像馆!” 于是一群人就像一颗躲避球一样,被抛过来又抛过去,在展览馆内上上下下,在这匆忙移动的同时,一股不安又悄悄地升高。他们知道,寻宝游戏不可能永无止境,而那终点的未知面貌则令人不敢直视。 电梯一来到二楼,开了灯后,所有人立刻鱼贯赶至映入眼帘的第一组蜡像群——苏格拉底在雅典街头的哲学对谈场景。若平注意到大哲学家的右手中露出一截白纸片,他把它抽下,摊开来看。 旧地重游。 Jack the Impossible 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猜,”李劳瑞开口,“应该是要我们回到刚刚发现过纸条的某一个地方吧。” “只有三个地方,”莉迪亚说,“徐女士的房间,展览馆一楼跟三楼。” “会是哪里?”纪思哲扯着胡子,“提示太少了!” “那就一个一个找,先上三楼看看吧。”若平说完,转身快步朝电梯而去。 上升到三楼的途中,心中的不安感愈形扩张。若平抢先出了电梯,推开黑木板门,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整个身子如被雷击般僵住了。 “怎么?为何停住?”纪思哲在他身后叫道。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若平缓缓地说,然后把门推开,退到一边,让其他人可以看见厅堂内的光景。 一群人涌出木板门后,若平将门带上,站在他们身后,越过人群颤抖的肩膀凝视着大厅中央的徐于姗。 女人呈大字形趴在圆桌上,头部正对着他们,往下垂落的金色鬈发如瀑布般覆盖住整颗头颅,无助地悬吊在半空中;原本围绕在桌边的六张椅子全被反过来放;这幅图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死气沉沉的大海龟,盘踞在桌上,被颠倒站立的山峦所包围。 梁小音尖叫一声,蹲到地板上,捂着脸;莉迪亚犹豫了一下,弯下身子试着安抚她;其他三个男人则快步赶至尸体边。 徐于姗仍穿着昨天那套衣服,脖子上缠着一条麻绳,绳索无力地垂在桌沿;若平伸手检查了一下对方的鼻息,然后摇摇头。 “这绳子是冰镜庄内的东西吗?”他问。 “应该也是楼下展览厅橱柜里的物品。”纪思哲回答,语调平板。 “那本书,想必是这次谋杀的参考对象了。”李劳瑞指着放在徐于姗背部上的一本小书。 若平直接把书拿起来,此刻他已经不在意让自己的指纹留在书上了。面对密室杰克这种狡诈无比的对手,不必期待对方会犯下把指纹留在犯罪现场的愚蠢错误。 “若平,那是什么书?”纪思哲尖声问。 当若平扫过那本书的封面时,他的心几乎全冻结了,一股无以言喻的不可置信感充塞脑际,有好一阵子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EQMM,”李劳瑞凝视着若平手中的小书,扶了扶眼镜,“《Ellery Queen's Mystery Magazine》(艾勒里·奎因推理杂志),是由丹奈所创办的推理小说杂志,是世界推理杂志的领导品牌,至今每个月仍有5万册的发行量。” “这么说来,”纪思哲道,“是模仿里面其中一篇小说的场景了。若平,你知道是哪一篇吗?” 若平缓缓转过身来,面对那两个男人。他的语调干涩、僵直,仿佛是机器人在复诵课本里面的文句。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篇作品是我写的。” 第六章 无法破解的犯罪手法 不晓得是第几次的沉默。 “你写的?”纪思哲的唇间爆出粗嘎的声响,“这是怎么回事?” 若平盯着手上的小书,“简单来说是这样,几年前在台湾东部某大学的体育馆曾发生了一件密室杀人案,我因缘际会接触了那件案子并顺利侦破;你们或许也知道,我会把破过的案件改编成小说发表,那件案子也不例外,后来发表在杂志上,也有集结在短篇集中出版,篇名是 href='/article/967.htm'>《羽球场的亡灵》。” “是太平洋师范学院那件羽毛球场的密室案件吧?”李劳瑞微笑道,“几年前的新闻的确是轰动一时。” “你说的这案子我有印象,”纪思哲呢喃,“不过你的小说怎么会跑到美国的杂志里?” “《EQMM》里面有一个固定单元是刊登英语系之外作家的作品,叫作Passport to Crime,像我们先前接触过的法国作家Paul Halter便有好几篇作品曾刊登于此专栏。我因为在美国一些朋友的介绍与帮忙下,获得刊登作品的机会,便把先前自己翻译的稿子寄了过去,没想到真的被接受了。” “你还自己翻译?”纪思哲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呃,我闲暇时会把自己的作品英译,这纯粹是个人嗜好。总之 href='/article/967.htm'>《羽球场的亡灵》就出现在这本《EQMM》中,标题是《The Apparition in the Badminton Court》,故事重点环绕在一个密室谜题:一个无人能进出的球场竟然出现了一具被勒杀的女尸,而尸体周遭被羽毛球包围住,形成很诡异的画面,”他用悲叹的眼神看着徐于姗的尸体,“就如你们所看到的。” “等等,”纪思哲挥着手,“刚刚的状况真的没有任何空隙让凶手把尸体运进来吗?” 若平答道:“我们来回想想看好了。刚刚第一次上来这里时,桌上的确没有尸体,椅子也没有被倒放,而这个房间并没有任何可以藏尸之处,因此很明显地,尸体是在我们离开这里到再次进入之间被运进来的。我们离开三楼之后,先下了一楼,然后又上了二楼,最后才回到三楼,这之间有任何空档可以让凶手乘虚而入吗?” “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一开始凶手带着尸体躲在二楼,我们下到一楼之后.99lib.,他立刻将尸体运到二楼放置,然后等我们上了二楼后,他再从三楼下到一楼逃掉。” 李劳瑞正打算开口时,若平举手示意打住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的解释是不可能发生的,理由很简单。” “怎么说?”纪思哲看起来很困惑。 “方才我们在一楼展示柜发现纸条,要上去二楼时,电梯是停在一楼的,你们有人注意到楼层显示灯吧?” “当然,”李劳瑞说,“我就是要提这个。” “我也有注意到,”莉迪亚叹了口气,“况且,电梯门在你按下钮后立即就开了吧?这代表电梯当时的确是停在一楼的。” “没错,”若平点点头,“包括我们从二楼要上三楼时,电梯也没有被动过,因为按照刚刚的说法,电梯应该要被降到了一楼才是。总之不管怎么看,当我们在这几个楼层奔走时,除了我们之外,是没有人使用电梯的。换句话说,要在我们两次出入三楼之间把尸体运进去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若平,”李劳瑞两手交叉胸前,“我对机器不懂,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凶手对楼层钮旁的操控面板做了些手脚,让他可以控制电梯升降到指定楼层;于是,在我们回到一楼找纸条时,他从二楼上了三楼放尸体,然后人留在三楼,再让电梯降到一楼。我们上二楼之后,他从三楼下到一楼,再按钮让电梯升到二楼,这么一来,就完全没有破绽了。” “太冒险了,”若平摇摇头,“就算有这样的机制好了,凶手并没有办法控制我们往返电梯的时间,万一我们动作快些,马上就会发现电梯正在移动中而不是停在我们所在的楼层了。” “重点是,”纪思哲意味深长地说,“这里的电梯没有那种随意控制钮,即使要改也不可能!你们可以自己去开控制面板检查,我发誓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真的走过去检查。 “若平,”莉迪亚的声音穿越凝重的气氛,她的表情担忧而苍白,“你说的那个案子,‘羽球场的亡灵’,我没有看过新闻报导或小说,不过,那里面的密室手法有没有可能——” “不适用本案,”他断然说,“密室杰克也说过他不会采用模仿对象的解法。” “破解方法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吧,”李劳瑞的双眼在镜片后显得有些朦胧,“我们到底应该怎么逮到刘益民,或者说密室杰克?” “也许知道犯罪方法就能抓到他。”若平说。 谈话暂时中断。 若平看着尸体,感到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似乎对这案子无能为力;自从雨夜庄一案后,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深的无力感…… “若平!若平!” 纪思哲的叫唤声。若平转头看向老人。 “我不觉得继续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大家都很累了,需要休息;尸体就让它留在这里,你觉得如何?应该也没有搬回房间的必要了。” “这个现场就让它保持原状吧。” 莉迪亚看着女人的尸体,眼神有些黯淡,“我们不需要拿条床单之类的东西把尸体盖起来吗?这样暴露着好可怜……” “说得对,”若平问纪思哲,“这边有没有布条之类的东西?” “一楼的柜子或许有,下去看看,没有的话再到交谊厅拿。” 于是五个人默默地进入了电梯,下到了一楼。若平在杂物柜中翻出一片帆布,他拿上楼盖了尸体,再下楼。一群人很快出了展览馆,就在所有人来到广场上时,若平开口了。 “等等,我们不该各自回房。” “哦?”纪思哲将轮椅转向若平,挑起眉毛看着他。 “你们看,广场上的石像又少一座了。” 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北面的雕像不知在何时不翼而飞,只留下地上深深的长方形印痕。原本放置的是女妖Siren的石像。 “到哪里去了?”李劳瑞道。 Siren栖息在一块方形石头上,因此在原本的位置留下的是一大片方形印痕;从那痕迹延伸出一道方形拖曳痕,切向左翼房北侧,看起来好像是那石块突然有了动力,在草地上滑动所留下的痕迹。滑动痕与人马兽的脚印并排,并无重叠。 他们顺着痕迹看去,发现女妖也正望着他们。 女妖侧卧在大石上,整座石雕堵住了进入左翼建筑后部的通道入口;一条麻绳缠在它颈部,像是在提醒他们徐于姗的死状(图8)。
//..plate.pic/plate_148377_1.jpg" /> “看来这次Siren是乘着石头滑过去的,”李劳瑞说,“所以地上留下的不是脚印。” 对于雕像为何能移动,以及为何雕像要被装饰成死者的样貌,众人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好像违反物理定律这件事已经成了科学法则之一,是再合理不过。 “早先我与李劳瑞先生讨论过一个可能性,”若平说,“当时没有办法获得证实,但我想现在情况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是什么?”纪思哲疑惑地看着他。 “每发生一件命案就有一座雕像移动,总共有五座雕像,因此我们推测凶手打算杀死五个人。现在还剩两座,意思就是还有两个人会死。” “你刚刚不建议我们各自回房,”老人问,“你有什么想法?” “从现在起,我们所有人都留在交谊厅,不要再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了。” 纪思哲沉吟半晌,“包括睡觉时吗?” “包括睡觉。” “那洗澡怎么办?” “这种寒温不需要洗澡,只要再忍一天就行。无论如何任何人都不能再有独处的机会。” “我赞成,”李劳瑞说,“现在就回交谊厅吧,那里有沙发,要在那边继续睡也不是不可以。记得留一个人醒着站岗就是了。我想这样做绝对比各自回房要安全得多。” “我没意见。”莉迪亚说。 “好,那就这样吧。”纪思哲点头。 在暗夜中他们回到了交谊厅,若平表示他愿意当第一个站哨的人,要其他人尽管休息。但或许是因为不安感与恐惧感的关系,一开始所有人均只是坐在沙发上,并未阖眼。纪思哲将轮椅靠在钢琴边,双手放在大腿上,以沉思的眼神凝视着前方的空气;李劳瑞陷在沙发中,跷着二郎腿,双眼半睁半闭;梁小音抱着身子瑟缩成一团,颤抖着;莉迪亚则坐在她身旁,双手交叉于胸前,面无表情地瞪视前方。 若平拉了张椅子在门边坐下,他的心情十分焦躁,大脑的齿轮转了几下便卡住,他试图要解决这一切诡异的谜团,但关键,关键究竟在哪里? 在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抛开纷乱的思绪,发现其他人皆已沉沉入睡,也许是因为实在是太过疲惫,加上目前的状况稍稍可以让人放松,所以转瞬间全踏入梦乡了。 他看见莉迪亚两手在胸前交叉,头部往右边倾斜,垂落的发丝盖住了半边脸,半掩的姿态更激起他心湖的涟漪。绝不能让她成为下一名被害者。他暗暗告诉自己。 可是,万一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呢? 目前还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密室杰克充分利用刘益民来杀人并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话,他面前的四人之中很可能就躲藏着凶手。 什么都无法确定,这就是最恼人之处。 明明离黎明只剩几个钟头的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在那里坐了有一个世纪之久。他体验着昼夜转换;夜,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夹带着冷雾的光明。 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度过黑夜,多少能令人放心,凶手借着夜的隐蔽杀人,如今这层隐蔽消逝了,压在胸口的紧迫也随之卸除。 大厅的时钟显示时间是6点,不过,他不打算吵醒那些沉睡的人。纪思哲的小身体蜷曲在轮椅中,看起来像长了白胡子的婴孩;梁小音已经整个人缩到沙发上侧躺着睡了;莉迪亚身子也歪了一半;只有李劳瑞还维持端正的坐姿,只不过头微微低垂着。 若平的双眼开始发干。事实上,他也很疲惫了,他也恨不得能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要休息的话得等其他人醒来再说。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意识半朦胧的若平听见了背后有轮子滑动的声音,他赶忙转过头去,发现纪思哲正在椅子上祟动。 “差不多该准备早餐了,”老人按着肚子,“吃点东西精神会好些。” “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叫小音来弄就好。” “可是她还在睡。” “啊!”一声惊呼,梁小音从沙发上跳起来,“该准备早餐了,对不起!” “不要吵到其他人,”纪思哲压低声音,“快去弄吧。” 梁小音战战兢兢地点头,绕出沙发,往隔邻的餐室快步而去。 “若平,你休息一下吧,”老人说,“我跟小音都醒着,而且现在已经早上了,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 “去休息吧。”老人指着 6c99." >沙发上的空位。 那是梁小音留下的空位。他的双眼往空位旁边移动,莉迪亚的身影映入眼帘。女孩还在睡。 纪思哲叫唤他之前,他都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了,现在既然有两个人起来,也该是交换守卫的时刻了。他对老人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子,顿时感到一阵筋骨酸麻,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赶忙扶住门框。 纪思哲丢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似乎在告诫他不要再勉强自己的身体。若平虚弱地颔首,朝沙发走去。他来到梁小音留下的空位,低头看了莉迪亚一眼。 那张被长发掩盖住的脸庞沉沉睡着,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 他坐了下去,深陷入松软的沙发中,好像陷入温暖的流沙一样,上头还残留着梁小音的体温。一旁女孩特有的体香袭向他的感官,他欣然地让意识屈服于那柔曼的浪潮,直到光明从眼角溢逝。 黑暗是一片海,而他在海上漂泊。他抓不住任何具体的东西,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载浮载沉,意识沉溺在纠结的黯淡网络之中;支撑身体的是如空气般的水,很奇特地带着缥缈的触感,包围、笼罩着他,像是要将他送进天堂与地狱的交界。 突然一波大浪卷来,态势轻柔,宛如一张魔毯覆盖住他的身体,夹带着一阵熟悉的香味;那香气具体化成一个人形轮廓,是一名长发女子。她来到他的近旁,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拉住了正在黑暗中泅泳的他。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娇羞的浪轻触着;粉嫩的双唇轻巧地动着。她微微弯腰,两绺发丝垂在面颊两侧。 “吃早餐啰。”她说。 他这时才完全清醒,女孩直起身子,微微一笑。 “你一定很累吧。” “还好,现在几点了?”其实时钟就在挂墙上,不过他不想别开眼神。 “8点半。”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现一旁的沙发上都已经没有人了,想必其他人都到餐厅去了。 他跟莉迪亚走到隔邻的餐室,其他人的确都在那里。纪思哲招呼他落坐,李劳瑞则微笑地点头。梁小音在一旁端着烤吐司及牛奶。 “精神好点了吗?”老人一脸关心地问。 “好多了。” “那快吃吧,我们还有一天要熬呢。” 若平啜了一口热牛奶,感到舒畅无比,暖暖的液体融消了冰封的躯体,涌生温热。他又啃了一口涂着金黄色奶油的吐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 “小音,你也快坐下来一起吃吧。”纪思哲道。 “啊……”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她把几个杯子摆好后,也落了坐。 这时的气氛有一种诡异的悠闲,好像这是一场周末的聚会,好像那三件凶杀案从未发生过似的。他们脸上带着幸福感吃着再平凡不过的早餐,没有人提起谋杀的事,反倒是纪思哲与李劳瑞聊起艺术的话题,而若平与莉迪亚则谈着一些学校生活的琐事。每个人都避免踩上禁忌的地雷,也许所有人对凶案的忍耐都到达极限了。 饭后,除了梁小音在餐厅收拾餐具外,其他人又回到交谊厅。纪思哲将轮椅滑到墙边的书架,抽了一本书阅读起来;李劳瑞在钢琴前坐了下来,用手指拨弄了几个音符,然后行云流水地弹奏起不知名的抒情曲;若平与莉迪亚并肩坐在沙发上聆听着清脆感伤的音乐。在冷冽的空气中,钢琴声与冷空气的擦响格外显著。 他向后靠躺,阖上眼睛,突然很想再睡一觉。女孩就坐在他身旁的事实却难以令他轻松地阖眼。如果她是在不同的情境下与他相遇,或许也不会像现在有这样的交集了吧…… 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游走,跟着钢琴旋律跌宕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想睁开双眼试着与女孩说话时,耳边流畅悠扬的琴声戛然停止,所有的音符撞击在一起,发出断弦似的急音,就像是有人突然重击琴键般。 若平倏地打开眼皮,往一旁的钢琴方向看去,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只见李劳瑞上半身趴伏在琴键之上,几个余音还缭绕在空气中;纪思哲把书本扔到地板,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若平正要起身时,突然一团柔软的物体倒了过来,扑向他的怀中,他慌忙地用双手扶住。 女孩侧着身向右倒在他的大腿上,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散乱的发丝覆盖住她朝上的左脸,就算不拨开她的头发也能知道她的双眼是紧闭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左手按在女孩的左臂上,右手扶着她无力的头颅;若不是倒在钢琴上的李劳瑞所造成的诡谲气氛,这交谊厅中的图像应该是极其如梦似幻的。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攫住了她的灵魂。 他的呼息越来越急促,得费点力气才能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她的身体还在起伏,表示还有生命迹象;但她为什么倒下?是因为某种疾病猝发吗?看着她光滑的侧脸,半露的红唇,他着急了,必须赶快救她才行。 急救!用人工呼吸吗?不对!身体明明还在起伏,表示有在呼吸了。我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想到李劳瑞也昏倒了,为了确定两人是否因为同样的原因倒下,他转头一看,望见纪思哲已经赶至钢琴边,视察男人的状况,若平费力地挤出字句:“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不过还活着。”老人转向若平,“莉迪亚小姐……” 就在若平要回答之际,一阵很奇怪的晕眩感突然涌起,就像是有人拔掉了水瓶的盖子,然后将整个瓶子倾斜让水流一涌而出。晕眩的浪潮袭向全身,他顿感松软无力,只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向后靠躺,双手垂在两侧,眼皮落下,耳边回荡着纪思哲急切的叫唤声,但一切都越来越遥远,他的意识好像漂流在大海之中,仿佛要回到先前那个梦境似的。在完全的黑暗落下之前,他仅存的理智捕捉到了当下疯狂图像的肇因。 有人在早餐之中下了迷药。 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道漫游了多久,若平勉力撑开双眼,却仍只见另一片漆黑,一阵惊恐涌上,他以为自己失明了。直到四周物体的轮廓慢慢浮现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仔细一看,他确定他在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 头感觉很重,视线也还有点游移,不过肢体的主控权已经渐渐回到他身上,他从地板上站起身来,踩稳脚步。 隐约可以看见前方有一座圆桌,旁边是好几张椅子,再过去有一座玻璃柜。看来,他人在展览馆一楼。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听到背后有声响,赶忙回过身,瞥见一道形影正从地板上坐起。 是李劳瑞。 “是若平吗?”对方吃力地撑起身子,右手扶着歪掉的金边眼镜。 “是的,你还好吧?” “再好不过了,睡了个好觉。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99lib? “这里是展览馆吧?”李劳瑞看看四周,“先开个灯吧,我们需要一线光明。” “当然。” 若平绕过圆桌与展示柜,往门边走去。他赫然发现展示柜旁的地板上躺着一弯身形。 若平冲了过去,弯下身把女孩翻转过来;她仍紧闭着双眼,胸部微微起伏着。 “莉迪亚、莉迪亚。”他轻声叫唤,并摇动女孩柔软无力的身子,直到她眼皮微开,无神的眸子射出微光。 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声,若平让她坐起身子,然后说:“你等一下,我去开灯。” 他迅速起身,奔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莉迪亚扶着一旁的玻璃柜站了起来,她整了整散乱的头发,用细微的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清楚,只知道应该是有人在早餐中下了药。” “可是好像不是毒药啊,我们没死,只是昏迷过去,”她停顿一下,然后睁大眼睛,“还是说,其他人……” “若平!”李劳瑞的叫唤声从后边传来,“我找到纪先生了,他在这边,我刚把他叫醒。” 若平与女孩急忙往圆桌后方走去。纪思哲的轮椅从黑木板门附近滑了出来,他眼神疲惫地望着若平,下巴的胡子纠结在一块。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们被下了药,然后被搬到这里来,原因不明。” “小音呢?”莉迪亚问。 “没看到呢。”李劳瑞环顾四周。 “赶快找看看。”若平道。 他们快速视察了一遍展览馆,却没见到梁小音的踪影。 “早餐是她准备的,”李劳瑞说,“只有她有可能下药,该不会……” “不会吧?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莉迪亚反驳,“或许药早就下好了,跟她无关。” “如果药早就下好了,那我藏书网们昨天喝牛奶时怎么没事?药明显是今早放的。” “也有可能有人在早上潜入厨房啊,”若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我们是不是该回交谊厅看看?”纪思哲有气无力地说,“那里是事发地点。” “我同意,”若平点头,“先离开这里。” 他带头赶至门边,将门拉开,背后的李劳瑞接住门后,若平往外踏了出去。当他的视线投射到广场上时,从眼睛接收到的影像仿佛化成了一道1万伏特的电流般袭遍他全身,他惊呼了一声。 其他人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给震慑住了,纷纷僵立当场。 他背后的李劳瑞低呼了一声,然后缓缓让开身子,让莉迪亚跟纪思哲能看见广场中央的景象。 现在,广场上只剩下一座雕像,而且还不是完整的雕像,而是断成两截的残骸。原本矗立在正中央的月神像只剩下基座立在那里,基座与足踝交接处呈现可怕的断裂,就好像被雷打断一样,基座以上的女神像落在面向展览馆的地面上,头部指向展览馆门口,双腿则指向基座;一具女尸被压在底下,雕像的背部压在女尸的头部上,就像压烂一颗烂西红柿般。女尸的躺卧方向与雕像呈垂直,头指向右翼建筑,脚指向左翼建筑,尸体与雕像的线条相交成T形十字架的状态。一本书摆在基座之上的裂缝中。 从尸体穿着的服装来看,死去的人应该是梁小音。 第七章 不可能的地狱 云雾飘着,就像白蒙蒙的魂魄,轻轻拂过面前又悄悄地离去,如梦似幻的缥缈之感,与血腥残酷的谋杀画面缠绵在一起,天堂与地狱仿佛不再是两个极端,而是合而为一的共存。 莉迪亚默默地别过脸去,然后身子抽动了起来,她的两只手掌捂住脸庞。若平与其他人如行尸走肉般挪动到尸体近旁,不发一语。 纪思哲别开眼神,笨重的轮椅滑到了广场角落。 若平把视线转开,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他想起昨天早上与梁小音的对谈,当时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死尸,凄惨的死状像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愤怒,而他因激动而颤抖。 “不是你的错,”李劳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凝望着他,“是凶手的错。” 若平没有答话,拳头握紧,松开,握紧了又松开。 “应该还有一座雕像才对,”李劳瑞收回右手,望着残存的基座,“如果这断裂的神像是代表梁小音的死亡的话,那另一座雕像哪里去了?” 若平上前一步,默默拿起放在断裂缝中的那本书,是Joseph ings的短篇集,《Banner Deadlihe Impossible Files of Senator Brooks U.Banner》。他翻了翻书本,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那一页的标题是“The Giant's Sword”。标题旁有着一如往常的签名:Jack the Impossible。 “我要宰了那个疯子。”纪思哲从阴影中滑出来,“这次又是什么书?” “一部短篇集,”若平无力地回答,“Joseph ings是美国短篇推理小说作家,专攻不可能的犯罪,这本书是他笔下的参议员侦探Brooks U.Banner的十四篇探案集结。这次密室杰克模仿的是其中很有名的一篇,《The Giant's Sword》(巨人之剑),叙述被害者被一把人力所无法举起的巨剑杀害。” “而梁小音是被人力所无法抬起的石像砸死,”李劳瑞喃喃说,“还有人力无法造成的石块断裂。我怀疑就算是闪电也不能将这石像打裂。这根本是双重的不可能!” “她真的是被砸死的吗?”纪思哲冷冷地问。 “不知道,”若平带着心痛瞄了一眼尸体,“头部全烂了,看不出来。” “既然雕像全没了,”纪思哲挥动着双手,“是否代表这场杀戮也该停止了?你之前说过凶手按照雕像的数量杀人——” “可是数量不对,”李劳瑞说,“除非这具断裂的雕像不算进去。” “不管怎么样,”若平疲惫地说,“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座雕像移动到某处了。” “那我们该怎么确定还有没有人会被杀?”老人用绝望的语调问。 李劳瑞答道:“我想,找出失踪的最后一具雕像,如果它被装饰成梁小音的死状,那么眼前这座月神像应该就仅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不在被害人数的计量之内。” “这是有道理,”老人闷哼,“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凶手会不会耍诈?” “只能先找再说了,”若平凝望着草地,“我想我们可以根据脚印去找。我记得西侧那座雕像是士兵像……你们看,地上又有新的脚印。” 原本西侧士兵站立的草地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从脚印往南侧延伸出一排较浅的足迹,绕过左翼南侧。石像似乎是走向左翼房后部(图九)。
//..plate.pic/plate_148378_1.jpg" /> 若平说:“你们待在这边,我去看看。” 他循着脚印绕过左翼建筑南面,进入狭窄的后部通道,这里的地面仍旧是干硬的草地,中后段的杂草甚至长及膝盖,简直像个小丛林;远远望过去,可以看见对边Siren石像的背面,像守门人一样阻塞着另一侧的出入.口。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迷途的雕像。 那座士兵像倒在前方的草地上,在建筑中段之处。若平奔了过去。 石像面朝上躺卧着,双腿伸直,两手紧贴在身侧;一条黑色的绳索缠在石像的颈部,缠绕了数圈,另一端没入草丛内。他蹲下来检视石像,用手推碰,那是岩石的触感与重量。 不可思议感再次涌生,这重达500公斤的物体究竟是怎么被运到这里来的?难道这石士兵真的自己会走路? 就在他疑惑之际,突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声响,他赶忙起身,往右手边的窗户内转头过去,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窗帘并未拉上,他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房内的景象。 若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逆流。 房内左边墙上是血液形态的喷漆文字,Jack the Impossible,显然这是刘益民的房间,然而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房间中央的物体。 一个罩着黑披风的人背对着他悬吊在半空中,一条绳索从他的颈部窜出,另一端套在天花板的吊灯支架上;男人死气沉沉地垂着,一顶大礼帽盖在他头顶上,整颗头颅都包裹在礼帽中;长长的披风垂泻到地板,披风之外就只能看到上面绳索悬吊着的后颈,以及颈部之上前倾的礼帽。整体看来像一只吊死的蝙蝠。一把魔术手杖倒在梳妆台前的地板上,就在尸体右前方,杖头指着左边的橱柜,底端指着床脚,以45度角斜横着——这把手杖原本可能靠着梳妆台摆放,他刚刚听到的撞击声应该是手杖倒下的声音。梳妆台前翻倒着一张椅子,梳妆台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屏幕上打开的程序似乎是Word。 若平跳上前去,双手压上窗户,想要把窗户打开,但他随即发现窗户的锁已经从内扣上,不只如此,整片窗户的四个边还被黑色的条状物镶饰着,就像上了一道黑漆似的,贴得死紧。他呆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黑色的胶带。 透过清晰无比的窗玻璃可以望见房间的另一端,也就是门的内侧,同样在四个边贴满了黑胶带;他仔细视察,每一条都黏得十分密合,没有任何翘起的边角。 他倒吸了一口气,视线收回时瞥见吊死者脚边的床铺上平躺着一本英文书,当他看见作者的大名与书名时,整个人已经快要疯狂了。 若平拔腿狂奔,往来时之路跑去。当他绕过左翼建筑来到隧道口前时,正好与李劳瑞撞个正着,对方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很快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快去刘益民的房间,”若平喘着气,“他出现了。” “什么?”李劳瑞难得双眼一亮。 “似乎是自杀了。” 若平没等对方回答便径自朝左翼大门跑藏书网去,背后李劳瑞招呼着纪思哲与莉迪亚跟上。若平进了大门,踏上走廊,右转到5号房,伸手抓住门把,发现锁上了。 背后三人在此时赶到,若平转身问纪思哲:“纪先生,请给我刘益民房间的备用钥匙。” 纪思哲手忙脚乱地从扶手袋中掏出钥匙串,拣了其中一把递给若平。 若平用钥匙开了门,握住门把,转动,然后用力往内一推,胶带撕裂声传来,门开了。 他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让室内更亮些,然后率先进入,在墙上斗大的喷漆文字仿佛就像听不见的耳语缭绕回响着。 悬吊的男人面对着他,垂下的头被大礼帽盖住上半截,只露出下唇,就像屠宰场上被吊死的猪。 若平踏上前,缓缓摘下了那顶礼帽。 帽子底下是一张紫色扭曲的脸孔,双眼凸出、舌头外伸,灵魂已被榨出躯壳。 那正是失踪的魔术师刘益民。 若平把礼帽丢到床上,绕过尸体来到窗户边。他检查了一遍窗户,锁扣扣得死紧,贴在窗框四边的黑胶带黏得很牢、很整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头那具脖子缠绕着绳索的石像孤寂地躺在草地上,他这才明白那具石像模仿的是刘益民的死亡样貌。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纪思哲盯着吊死鬼,“杀人凶手畏罪自杀?” “似乎是。”若平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台笔记本电脑。 “这门是怎么回事?”李劳瑞打量着门板内侧,门框四边都贴有黑胶带,现在已经掉了一大半。 “这个房间的门窗都由内侧用黑胶带封死了。”若平解释了他刚刚的发现,从窗外那具石像开始,到发现胶封的密室。 “五座雕像,五名死者,看来谋杀游戏告一段落了。”李劳瑞抚着下巴说。 “床上那本书是什么?”莉迪亚指着白色床单上的小书。 若平回答:“那是美国推理作家Clayton Rawson写的短篇集《The Great Merlini》,这个案发现场应该是模仿里面最有名的一篇故事,‘From Another World’,(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个故事讲的正是被害者死于一个从内侧贴满胶带的完全密室。” “这么说是自杀没错吧?”纪思哲道:“既然雕像都被动过了,而刘益民也现身了……” “但他为什么要自杀?”李劳瑞插嘴,“意气风发的密室杰克在成功犯下四件不可思议的谋杀案后竟然以这种凄凉的方式退场,实在太奇怪了。” “或许这里有答案。”若平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所有人凑过去观看。 致冰镜庄的幸运幸存者: 我是刘益民,另一个身份是密室杰克。 我希望自己给了你们永生难忘的两个夜晚,从你们发现这封遗书的那一刻起,你们将从噩梦与地狱中脱离,因为我已经完成我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段演出,是我这个魔术师退场的时候了。 从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异于常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奇异感受,你知道自己不同,你知道别人的心智模式是什么样子,而你明白自己是特殊的。 一种奇特的欲望,在心中蛰伏,随时在等待,在蔓延与燃烧,就如同人腹饥会觅食,欲望与冲动也需要被某些行动填补。 当我发现人们因未知的恐慌而惊愕时,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而我爱上了这种制造恐惧的感受。 小学时代,我的班上有一名喜欢欺负弱小的男同学,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对他产生一股恶心感。有一次在教室走廊擦身而过,我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他立刻气冲冲地推了我一把,我跌倒在地,他又踹了我一脚,并吐了口口水,才大摇大摆地走掉。我没有反击,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里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报复他。不管用什么方式,绝对不会是武力。 那天放学回家后,我到家中仓库去拿东西,正要关上库门时,发现一只黑猫站在堆积的杂物上看着我,发出低吼。 我讨厌猫,每次看到猫都有股想杀死它们的冲动。这只猫不晓得怎么跑进去的,但显然现在想出来。我本能地出手攻击它。 黑猫朝我扑来,一口咬住我的左手背,利齿渗入皮肤的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兴奋,那就像是一道火焰,燃起了被抑制许久的欲望。 我一把掐住黑猫的脖子,五指渗入绵密的毛丛,它呻吟着张开了嘴,我的左手加入了右手,十指就像钳子般扣住。它翻转的绿色眼睛像溺水似的瞪着天空。 我把死猫带回房间,并从厨房找了一把切肉刀,小心翼翼地将其肢解,然后再找一个袋子装起那些黑色的血肉。 隔天到了学校,趁着体育课四下无人之时,我溜到那男孩的座位,将猫的尸块塞进他的抽屉、书包、水壶、手提袋。我戴着手套行事,也没有被人目击。 当那个可怜的人在课堂上尖叫跌倒在地时,一颗猫头在地上翻滚着。看到他恐惧的表情,我的心底升起了笑意。 “是谁?”老师故作严肃的脸,看得出来在颤抖,“是谁放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惊喜,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并在寻找真相,但只有我掌握了他们所探寻的秘密。 而且,他们是带着恐慌在探寻。 从那时开始,以往流动、潜伏在我体内的异样情感渐渐成了形,黯淡不清的图像现出轮廓。能令人愉悦的心理感受不是说有就有,要在对的氛围、对的情境,由对的行为所制造出来。而我,渴望成为那名掌握秘密、扮演上帝的人,品评人们脸上的彷徨与无助,还有无知。他们脸上受挫、惊慌、恐慌、不可置信感越深,我便感受到我所拥有的秘密更加珍贵。我要寻求这种反差,我要收集这些弥足珍贵的体验。 制造一个呈现在人们面前的谜很容易,但要能真正引起人们关切的谜却很少见。偷了一支笔,撕掉公布栏的海报,虽然是谜团,并不足以引起骚动,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恐慌,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被残忍地谋杀了,社会大众的注意力将会转移到那具尸体身上,所有的人都会想要知道谁是凶手,尸体将成为镁光灯的焦点,而每个人都想看见那隐身在灯光背后的人的身影。 我了解到,杀人是制造恐慌之谜最快的方式,也是最有挑战性、回馈也最大的一种,但我知道以我当时的能力,没有办法遂行完美的谋杀案。我将这个想法放在心中,期待有一天能实现,并开始在脑中模拟许多想象中的杀人行动,包括行凶的方式、地点、凶器、脱逃路线、工具……这些思绪就如同流水般地洗刷我的脑际,我无时无刻思考着各种谋杀方式,构思犯罪蓝图,盼望着也许将来有一天能用得上。 经过了初高中的时期,在培养犯罪兴趣的同时,我发现了另一片迷人的天地。我偶然接触了推理小说,便一头栽进。 我尤其着迷推理小说中那些千奇百怪的犯罪手法,当我读到不可能的犯罪这个流派时,我突然惊觉到一层新的境界。 以往我所构思的杀人蓝图,仅仅只是单纯的凶杀,以及事后的脱逃,缺乏了艺术化的包装。光是死了一个人的恐慌还不够,疑虑还不够,如果这个人是死在完全不可能被杀的情况下的话,那不是加倍让人伤脑筋、加倍让人恐惧吗?这是把犯罪提升到了艺术的层次。对警方来说,能完成这种犯罪的凶手已经不是人了,简直是神!没错,就是神,只有神才能掌握所有人都无法知晓的秘密,只有神才能遂行奇迹。 领悟了这个概念之后,我开始构思更宏大的犯罪蓝图,我要开创一系列的杀人事件,而这些谋杀案全部都是奇迹,只有神才能成就的罪行,这是长远而慎密的计划,必须花很长时间准备。 首先,我将所有能弄到手的密室推理小说全读遍了,要精通不可能犯罪的艺术,必定要先洞悉诡计的精髓。同时,在我试着参透真理之际,我开始研习魔术。魔术是小说诡计的具体化,我必须拥有实务上的技术,而不只是理论。苦练魔术,是实质上的操作。小说让我吸收理论,魔术则是实作。另外,关于扒手技巧、开锁绝活等技术,我也用尽办法学习,这可是向大魔术师侦探Merlini看齐啊!至于我是透过什么管道学习这些技术,我不需要透露,重点是我花了数年时间,终于打下犯罪之路的基础。 我知道成就伟大事业的日子即将到来,我必须开始拟定详细的计划。 关于作案的模式,我有了腹案,每一名被害者都毫无关联,尽量挑选独自居住、不易被人目击的地点。而每一次的案件都是在不可能的状况下所完成的,案发现场将模仿著名的推理小说场景。我打算将被模仿的作品放在现场,当作线索。至于犯案的手法,以不重复模仿对象的手法为原则,但必须要容易实行。接下来就要花时间择定被害对象,再根据现场的细节决定犯罪方法。我先定下三件案件的蓝图,并于去年一月开始实行,情况非常顺利。 关于这三件案子的犯案手法,我毋须在此公布,魔术师的秘密只有魔术师才能知道,我只能说,冰镜庄的案件比起这三件案子的手法,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三案的犯罪方法既不复杂也不困难。事实上,其中两件的99lib?解答就在警方及网络上提出的可能解答猜测之中,由于这件事并非重点,我不再赘述。 第一案爆发 4e4b." >之后,我成天追踪着新闻报导,看到报导中警方并没有特别强调“密室”犯罪而感到些许失望,也许警方因为某些顾虑而决定不将此要素公开,而报纸报导的版面也不大,看起来只是一件普通的枪杀案罢了。不过,想起之后的案件会引起的轩然大波,我就越发兴奋。 果然,随着第二案、第三案的爆发,许多事再也掩盖不住了,不但密室的犯案状况被公布,现场留下的书本与凶手签名也引起了恐慌与讨论;连续杀人魔的出现让社会大众陷入惊惶。Jack the Impossible的名号占据各大报纸头版,我边读着,边满意地窃笑,看到警方与检方接受访问时的神情,我的狂喜到了极限,凶手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但却没有人看见。 当我出外购物时,听见人们谈论着Jack the Impossible凶杀案,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同样地,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就站在他们身边。美国著名的连续杀人魔Son of Sam在邮局工作,他被捕后曾描述自己在邮局听见人们当着他的面恐慌地谈论他的罪行,但没有人知道这位在窗口之后一脸温和的男子就是震惊全美的冷血杀人魔。我体验到相同的感觉。 追踪新闻与网络的讨论,关于密室的部分真的是把警方难倒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碰上真正的密室杀人案。密室杀人案在国外的犯罪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不过在台湾几乎没有,也因此警方破天荒头一遭向推理小说迷寻求协助。躲在幕后的我,还上网提供了几个错误的答案,尽情享受当神的乐趣。 用杀人来制造奇迹,奇迹让我成为神。 正当我着手策划第四件凶杀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我并不惧怕死亡,甚至,如果情况允许,用死亡来制造奇迹也是我曾考虑过的。不过,当得知自己命不长久之际,我的内心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之前的三件罪案都还不足以带给我终极的满足,不可思议的犯罪艺术品仍在琢磨中,我要完成更好的画作,制造更大的奇迹;超越前三次犯罪的杀人方法的愿望,在脑中酝酿已久,我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它们全数发挥展现呢? 就在这段期间,因为顾震川之故我认识了纪思哲,他提及冰镜庄的聚会,我立刻明白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如果要在短时间内连续杀人,一定会很快被警方掌握行踪,唯有在警方无法介入的封闭场所才能连续遂行我的犯罪艺术。如果能在冰镜庄下手,那一切将趋于完美,我不但可以“发表”我最后的几部作品,也可以在犯案期间不为警方所扰,而这最后的几个奇迹更是能交织成绚烂的大奇迹,为我的最后魔术留下更戏剧性的火花。 知道聚会的事之后,我便开始策划整件事,将原本的构想进行调整,使之可以顺利在冰镜庄呈现。 来到冰镜庄之后,我很讶异地知道来了位颇有名气的侦探——林若平,而从他口中得知他曾参与先前的三件密室凶杀案调查,不过显然最后没有结果。多了一位具挑战性的挑战者,让我越发期待,也许他会是比警方还棘手的对象;你们能明白那种将自己自信满满的谜题抛出给权威对手的兴奋吗?我便是沉溺在这种享受中。 随着受害者一一死亡,恐惧与不安逐渐上升,一开始得知纪思哲找林若平来是因为他收到了另一名罪犯Hermes的偷窃预告函,原本有些担忧这聪明的罪犯会影响我的计划,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因为他的介入而让我的计划因此受创,那便证明我的能力不够。一想到这也是一种挑战,更提升我的兴奋感。可惜Hermes完全没有动静,完成偷窃后便默不作声,如果他早离开了冰镜庄而没有留下来欣赏好戏,我只能说真是一大遗憾。 迄今所发生的四件凶杀案,你们应该都感受到其强大的不可思议性了。在梁小音一案我还特地把你们移动到展览馆,让你们一步出展览馆便能目睹到壮丽的杀人奇景,这种欣赏艺术的情怀,恐怕只有我才能品味吧。 也许要能解释我所制造的奇迹实在是太困难了,我想起Douglas G.Greene为John Dick son Cart写的传记《The Man Who Explained Miracles》(解释奇迹的人),这个人只会是我自己,但我不会对你们透露奇迹的秘密,正如同魔术师不会泄漏戏法的底牌,在冰镜庄所发生的一连串的谜,包括萧沛琦的尸体如何从密闭的蜡像馆中消失、顾震川如何在无人能出入的展览厅遭到枪杀、徐于姗的尸体如何进入遭监视的密室、梁小音如何被人力无法举起的石像压毙、冰镜庄内的石像为何会自己走动、我在礼拜五晚上所呈现的手机空移是如何完成……这些奥秘,还不是全部的谜,因为这个被胶带密封的完全密室,也就是我的死亡之谜,是我留给你们的最后一道挑战。以死亡所换来的奇迹,是最佳的落幕。 答案将由你们自己去寻找,我会保持沉默,我知道一切的秘密,这让我得以继续维持神的地位。 伤透脑筋吧!我送上来自地狱的祝福。 Jack the Impossible “不折不扣的疯子。”在看完这封充满恶意的遗书后,纪思哲这么说道。 “我倒觉得挺有趣的,”李劳瑞推了推眼镜,“这种妄想成为神的异常心理解释了这些看似荒谬且无必要的奇迹。在这些幻象背后是一个想掌握一切秘密并制造血腥艺术的异样心灵。罪案越不可解,对他而言挑战所带来的兴奋就越高。” “我不明白的是,”莉迪亚冷冷地说,“他最后那段是什么意思?他说这个胶带密室是最后的谜题,有什么谜可言?” “这正是问题所在,”若平看了一眼那具脸孔发紫的尸体,“李劳瑞先生,你能协助我把尸体解下来吗?” 若平把那张翻倒的椅子扶正,踩了上去。他与李劳瑞花了一点时间解开缠在灯架上的绳索,然后把尸体放到地上。 仔细一看,尸体的眼睛还有口鼻四周漫布着红色小斑点。他把尸体半翻转过来,发现后颈处有勒痕,就在往上悬吊的绳索下方。他把刘益民的双手袖管拉起,两手腕处有瘀青痕迹。 “他死了多久?”纪思哲问。 “不清楚,不过我猜是超过一小时了吧?对了,我们早上到底昏迷了多久?”若平问道。 “1小时20分。”莉迪亚看了一眼手表。 “那么在我们昏迷之后没多久,刘益民应该就被杀了。” “被杀?”纪思哲惊呼,“他不是自杀吗?” “很遗憾,这个人不是自杀,他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 “可是,”李劳瑞用手指碰了碰镜框,“这个房间可是完全的密室啊,凶手是怎么逃出去的?” “我不知道,这就是那封遗书所说的最后的奇迹了。” 一阵沉默。 “若平,”女孩打破沉寂,“你怎么知道他是被谋杀的?” 他吞了口口水,用手指着死者后颈的勒痕,“如果只是单纯的上吊自杀,那么应该只有颈部前侧会有勒痕,而且后侧勒痕会比两侧要来得高,这才符合吊死时的绳索延伸方向;但这具尸体的后颈却有勒痕,很明显地是有一圈绕行颈部一圈的水平勒痕,这只有是遭勒杀才有可能产生。另外,一般吊死的尸体眼睛是不会出现溢血点的,可是这具尸体却有。还有,他的手腕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这相当可疑。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知道他是被杀的,就是那顶大礼帽。”若平眼神投向床上的黑色帽子。 “怎么说?”纪思哲露出困惑的表情。 “刘益民不可能是戴上礼帽后才套上绳圈上吊,因为绳圈根本穿不过礼帽,这说明了是刘益民吊死后,有人才把礼帽戴到他头上去的;当然有可能是他套上绳圈、踩上椅子后,才把礼帽戴上,再踢掉椅子吊死。但我不明白何必为了一顶礼帽如此大费周章。” “但如果是谋杀,”纪思哲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那封遗书——” “当然是伪造的,不过我猜里面所说的事都是真的吧。对密室杰克而言,他刚好借此机会坦承他的心路历程,我想内容没有伪造的必要,因为并没有提到解开奇迹的关键。可以确定的是,那封信不是出自刘益民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密室杰克还活着?”老人大叫,“那他到底在哪里?” “任何地方,包括我们之中。” 第八章 最后的线索 他们把刘益民的尸体留在房间内,拉了张床单盖住。若平另外也拿了条棉被,拿到广场上去盖住梁小音的尸体。他把案发现场的笔记本电脑关机,收掉电源线,然后带出房间。他们离开之前仔细搜了整个房间,没有密道,没有暗门。一行人沮丧地回到交谊厅。 那台笔记本电脑没人见过,没有人知道是谁的,也无人能确定那台电脑到底是不是刘益民的。根本没有人知道刘益民到底有没有带笔记本电脑来。若平在交谊厅找到插座,插上插头,重新将电脑开机。 其他人则默不作声地坐着。女孩坐在他身边,偶尔投给他好奇的眼光,不过大部分时间则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纪思哲把轮椅滑到角落,一语不发;李劳瑞走过琴盖紧闭的钢琴,打量着塞满着书、毫无空隙的书架。 进入操作系统之后,若平发现电脑里的内容出奇地干净与单纯,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或私人档案,除了那封遗书放在桌面之外,整台电脑没有任何个人风格,就像是刚重装一样。 “有找到什么吗?”莉迪亚突然问。 “没有,干干净净。我想这更证明了他杀理论。这台电脑不可能是刘益民的,如果是他自己的,不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凶手一定是弄不到刘益民的电脑,才会另外准备一台。” “这么一来,只是更加确定刘益民是被谋杀的,”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根本于事无补嘛。” “很遗憾是这样。” 然后,他低头陷入沉思,把那封遗书又看了一遍。莉迪亚沉默不语,似乎也掉入自己的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思哲的声音穿越寂静切了过来,“我想我们应该用午餐了,但发生了早上的迷药事件,让我有点担心食物的状况。” 若平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答道:“如果凶手要下毒杀死我们,他早就这么做了。不,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如遗书所言,游戏已经结束了。就算遗书是假的,刘益民也应该是最后一名牺牲者。” “你确定?” “用我的命来赌,”若平摊摊手,“如果不对的话,吃了食物马上就知道结果。” “好吧,可是我们没做饭的人手了。” “我来。”莉迪亚立刻站起身子。 “那就麻烦你了。” 女孩与纪思哲回厨房后,若平关掉电脑,双眼一阵酸涩。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厨房传来李劳瑞说话的声音,大概是要帮忙做饭吧。若平视线在此时不经意地接触到了墙边的钢琴。 琴盖是盖上的,琴边的地板干干净净,再过去是靠墙的书柜,每一层的书排得密实,相当整齐。整洁的交谊厅,有条不紊的交谊厅,的确如梁小音所说反映了主人有洁癖的性格。 他又看了那架钢琴及地板一眼,然后离开了客厅。 (密室杰克的独白) 告一段落……暂时告一段落了。 最后一个奇迹真是我的得意之作,简直是在极度的风险下完成的。幸好事前的计算与演练都十分充足,没有出差错。我成功地制造了被胶带封住的完全密室。如果John Di Carr地下有知,应该会想颁给我一个特大号的奖章吧。 在伪造的遗书中,我表达了我真实的心情,当撰写这些心路历程时,心中有难掩的兴奋,因为我头一次披露这不为人知的心情…… 我知道刘益民死于谋杀的这个事实应该骗不过林若平,这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当他们知道刘益民是死于谋杀时,应该又是被投了一记震撼弹,又是一桩奇迹,奇迹…… 林若平是不是开始怀疑凶手就在他身边了呢?这是再合理不过的怀疑。我要继续扮演好我的角色,等着他当面拆下我的面具。不过,我怀疑他是否办得到…… 午餐仍然是那些速成的食物,但在这个时刻,尝起来有股美味的感动。用过餐后,一阵睡意弥漫在空气中,却没有人独自回房午睡。虽然危机警报看似解除,但独处这件事似乎还是让人敬而远之。最后李劳瑞建议由他站岗,让其他人得以在交谊厅稍微小睡片刻。 他们照做了。若平在早上的老地方坐下,女孩没有犹豫也在他身边坐下。不久后便一同进入梦乡。不过老实说,他睡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七上”是因为他怕自己睡到一半身子往她那边倒过去,“八下”则是暗地里期待她会倒过来。 但最后的结果是,两人往相反的方向倒去。 时间来到下午4点半,若平揉揉双眼,在沙发中坐正身子;他伸了个懒腰,望见李劳瑞在门边,坐在早上若平坐过的地方看书。对方微笑对他点头。 若平感到精神完全恢复了,他对李劳瑞点头,瞬间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他站起来,离开了温柔乡。 “你要去哪里?”女孩朦胧的声音问。 “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若平犹豫了一下。 “反正我也没事。”女孩顺顺头发,站了起来,“走吧。” “好吧。” 他们两人走过持续微笑的李劳瑞,来到了外头的广场,白雾飘荡着,空气中弥漫着冷意。 “我想要按照案发顺序查看每个现场,”若平说,“我们先到蜡像馆。” 两人避开广场上梁小音的尸体,进入展览馆,搭电梯上二楼。 再次来到阴森森的人形丛林,他直接走向那具敞开的紫色棺木。 “不可能的谋杀之一,”他喃喃说,“尸体从棺木消失。从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这段期间,没有人能突破一楼的人群将尸体带走;而经过彻底的搜查后,尸体也不在二楼或三楼,整个过程也没有人能使用电梯。问题:怎么办到的?” “又回到老问题了,”莉迪亚的两手交叉在胸前,轻轻将垂落右脸颊的发丝甩到肩后,“尸体一定被藏起来,而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蜡像!” “可是我们检查过这些蜡像了,全部都没有可疑之处。” 女孩歪着头思索,“要不然就是,你所看到的萧沛琦尸体是假的,那可能是气球做成的人偶,后来再被弄破。” “不可能,我亲自检查过尸体,那是货真价实的死尸。” “会不会只有尸块啊?比如说只有上半身或头部是人体……” “那尸块也应该要留在二楼啊!不可能消失不见。而且,凶手要怎么移动尸块?如果凶手人在二楼,那么就又衍生出凶手如何逃离密室的问题。如果凶手人在.一楼——那代表密室杰克是一楼聚集的人的其中之一——那他要怎么操作二楼的尸块让其消失?况且,就算我只有检查尸体的上半身,但那可是硬邦邦的物体,不是随便气球之类的东西可以蒙混过去的,那是有一定硬度的实体,不容易移动及藏匿。” 女孩高举双手,“好,我投降,辩论第一场,林若平获胜,结论是没有答案。” “呃,我可没有要你当辩方啊。” “这样才能刺激你思考,我不介意。” 若平耸耸肩,“那我们到一楼去吧。” 两人来到空荡荡的大厅,若平开始回想礼拜六凌晨的场景,顾震川被杀的经过。 “不可能的谋杀之二,”他说,“死者独自一人在大厅中,没有人从楼上下来,也没有人从大门进入,但被害者却遭近距离枪杀。问题:凶手怎么办到的?辩方请质询。” “收到。我想有没有可能是用事先设置好的杀人机关?自动手枪发射装置之类的,只要被害者一触动就会自动发射。” “这样凶枪一定会留在现场,可是我们没找到枪。” “还是……远距离射击?” “从二楼或三楼朝一楼射击吗?这完全不可能。而且从伤口有烧焦痕迹来看,这绝对是近距离射击。” “如果凶手事先躲在一楼……” “我们找过了,没地方可躲啊!” “好吧,质问到此结束,答案一样无解。” 若平心中涌生一股无力感,“接下来到三楼去。” 最荒芜的展览馆三楼跟蜡像馆一楼一样死气沉沉,盖着帆布的尸体仍躺卧在圆桌之上,不动的身形反而越让人不安,仿佛底下的人体随时会站起来似的。 若平感觉到有人正拉扯着他的手肘,他转头一看,莉迪亚右手扯着他的衣袖,脸色十分阴沉。 “我们非得要来这里吗?”她问。 “抱歉,我只是想再看一下现场,马上就走了。” 不可能的谋杀之三,他在心中嘀咕,空无一人的楼层内竟然出现一具尸体,在关键的时间内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出密室。问题:尸体怎么出现在里面的? 他们今天凌晨针对这点有很多讨论,但没有结果。 “走吧。”他对女孩说。后者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们进了电梯,下了两层楼,穿越展览厅,来到外面的广场。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夜幕已有一脚踩上大地,云雾散去了一些。 若平盯视着地面上那具被单覆盖的躯体,喃喃地说:“不可能的谋杀之四,被害者死于人力无法抬起的石像之重击。问题:这如何可能?” 莉迪亚没说话,显然是思及梁小音那凄惨的死状,情绪无法平静下来。 “李劳瑞说这个谜有双重的不可能性,一个是石像如何被击断,一个是石像如何被抬起。但也有可能问题是单纯的,即,失去知觉的梁小音被放在石像旁边,当石像断裂倒塌之际压毙了底下的人,如此一来,谜题便只有一个:如何只靠人力让石像断裂?” “这简直无法想象,”女孩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一个女孩子非得承受这些命案中最凄惨的死法?” “女性的柔弱反而容易激起杀人魔凌虐的欲望。” 她摇摇头,“除非她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过,其他死者难道就有?” “如果这些命案只是单纯享乐型杀人下的牺牲品,那么他们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走吧,在晚饭前结束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正是刘益民的房间,魔术师的尸体仍被床单盖着,房里一片死寂,一种异样的诡谲像看不见的网子张铺在空气中。若平站在床边,梭巡着四周,视线先是停在墙上的喷漆文字,然后回到尸体上,再移到一旁的魔术手杖。他突然想起早先发现尸体时,他就是因为听见房内有重击声,才会从外面往窗内窥看。地上掉落的物品只有翻倒的椅子和手杖,椅子不可能在那时被上吊的人踢倒,因为刘益民已经死一段时间了,那么就只剩下手杖。这根手杖大概是靠在梳妆台边,然后刚好在当时倒了下来。 他突然注意到,手杖在地上躺卧的方向好像跟他发现尸体时不太一样,他从窗户往内望时,手杖是呈45度角往橱柜那一面倾斜,也就是杖头指着橱柜,尾端指着床脚;而稍后他们进来时,手杖是笔直地躺卧,头指向房门,尾端指向窗户。 他应该没有记错,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确没有密道,”女孩的声音让他回神,“再怎么看都不像有。” 他望见她贴靠着床边的墙壁在搜索。虽然他们先前已经一起搜过了,但显然女孩不死心地继续探查。 “不可能的谋杀之五,”若平说,“被害者死于被胶带密封的完全密室,现场没有密道暗门,门窗边缘贴满胶带……问题:凶手如何逃出?” “窗户是从内锁上的,对吧?”她问。 “嗯,锁扣扣上了。” “但门闩是开的?” “对,否则的话就得破门而入了。” “那胶带会不会是一种心理错觉?”她指着门框上四边半贴住的黑胶带,“其实凶手在门上四边贴上胶带后,就直接出房间关上门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里面没有贴牢,只是因为现场放着那本胶带密室的书,再加上我们看到门后贴满胶带,才会直觉认为胶带应该是贴牢的。” “可是——” “早上进来这房间时,开门的是你吧?” “是没错,但——” “你开门时有感受到胶带的阻力吗?”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特别感觉到,但——” “那就对了不是吗?根本没贴牢,就这么简单。” 若平看着她那张得意扬扬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用任何可能想得到的温柔方式来反击她的攻势,但他还是暂时稳住脱缰的感性。 “很遗憾,你说的解答还是不可能成立,因为我们进房之前,我很清楚地从窗户看见这扇门的内侧,四条胶带是平整地贴在门与门框之间的,这点我敢发誓,因为我有特别留意。另外,胶带是很容易松掉的,尤其是贴在这种木质门框上,那种胶带根本黏不牢,开门时感受不到阻力是正常的。再怎么说,我都不相?99lib?信密室杰克会用这种一眼就被看穿的心理盲点来制造密室,一点都没有让人拍案叫绝的感受啊。” 女孩耸耸肩,“我没异议,可是从刚刚到现在,你好像一直在帮凶手脱困,这不是自找麻烦?” “唉,这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这名凶手聪明得很,谜题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破解的。” “是啊……”女孩盯着地上的尸体。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刘益民身上那件披风……这次来冰镜庄好像没看过?” 若平沉默半晌。“你说得对,这披风是第一次出现。” “不过魔术师穿着披风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之前怎么没看他穿过?” ……披风?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什么,但那道光稍纵即逝。 “那么,也差不多可以离开这里了吧。”女孩缓步往门口走去。 若平知道与尸体共处一室的感觉相当不舒服,他马上点了点头,说:“我们走。” 穿越走廊来到广场上,天已经几乎全黑了,只有左右翼建筑的大门处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幽暗的冰镜庄,黄色的光与挂在天际的月亮遥相呼应着。 若平在月神像基座附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就如同刘益民遗书中所说的,除了那五件凶杀外,还存在着其它不可解的谜团,例如会走动的石像,还有……” “我还想到其他的。”女孩接腔。 “哦?” “例如,刘益民消失的这段期间,他人到底躲在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这应该是魔术师的隐身术吧,或者是消失术。” “你刚刚说到会走动的石像?” 若平盯着基座周边的四道雕像印痕,以及印痕延伸出来的脚印,“这些石像能走路真是不可思议,还有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石像装饰成死者的样貌,石像的移动及装饰,难道都没有理由?” “断裂的月神像,”女孩说,“才是最怪异的吧,那就好像从月亮降下了一道愤怒的闪电将石像劈裂……”女孩边说着,边抬头望向展览馆上空的那轮弯月。 若平不自觉地也跟着仰首凝望。 点点星群缀饰夜空,围绕着微笑的月。他心中突然有种感触,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留,柔美娇羞的月用她的眼神轻触着他,让他的心中荡漾着无以言喻的浪漫。如果这里没有谋杀案,站在他身旁的人还会是她吗? “月亮很美吧?”女孩说,“以前小时候总听人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可是我在纽约看了那么多年的月亮,还不是跟在台湾看的一样!” “月亮本来就不可能不一样,那句话要表达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他看着明月的双眼陡然一僵。 “嗯?” 若平没说话,他定定地凝视着那黄色的光晕,一瞬间突然呼吸困难,身子开始剧烈抖动。 女孩注意到不对劲,转过头来,一脸关切,“你怎么了?还好吧?” “我……没事,”若平对她抛了个虚弱的微笑,“我突然想到一些事,你让我静一下,我马上回来。” 莉迪亚一脸困惑,不过她没多说,沉默了下来。 若平走到一旁,盯着那基座,此刻他的脑袋就像滚烫的热水沸腾着,他握紧双拳,身子又颤抖起来。 五件谋杀案的画面一一浮现,借着刚刚与女孩的重新探索,他能很快地唤起凶案的记忆,五名死者及五个案发现场如跑马灯在他的脑中轮转,一轮又一轮,一圈又一圈;接着,其它的画面也加入轮转,形成一个令人目不暇给的万花筒。 万花筒的图样起先让人眼花缭乱,但逐渐地,他看穿了隐藏在华丽外衣底下的基本轮廓,即使外观持续变化,灵魂却是不变的,看似纷乱的图像仍有其基本式样,黑暗逐渐崩解了。 “莉迪亚。”若平缓慢地说。 “嗯?”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喔,好。”她仍没多问。 若平快步离开广场。 当他再度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矿泉水瓶以及一支手电筒。女孩站在左翼建筑门边等他。 “你究竟要干嘛?”她不解地问。 “跟我来。” 他疾步往右翼底部而去,来到那座持着长剑的士兵雕像前。若平盯视着那具腰挂长剑鞘的石像,然后把手电筒递给女孩。 “帮我照着那把剑鞘。”他说。 接着他打开第一个水瓶,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入鞘口,在这静谧的时刻,只有水流声在黑夜中祟动,手电筒的灯光映照出面无表情的两个人,而不远处就躺着一具头颅碎裂的尸体;以月神的角度从上望下,的确是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水瓶空了,若平打开第二瓶,再次注水,这次才倒了不到二分之一,水便从鞘口溢了出来,看来整枝剑鞘已经注满水了。 若平盯着剑鞘半晌,扭紧水瓶瓶盖,然后说:“好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你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女孩晃着手电筒,“还是你本来就喜欢玩水?” “我不喜欢玩水……我问你一个问题。” 女孩默默地打量着他,“问吧。” “你知道月亮的别称吗?” “别称?什么意思?月球吗?” “呃,我指的是一些文雅的别称。比如说,在中文里有一些借代的用法,像是‘玉盘’、‘宝镜’、‘团扇’……都是指月亮。” “抱歉,我中文很差,别忘了我是在纽约长大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在月亮的别称中,其中一个就是‘冰镜’。” “冰镜?”她睁大了双眼。 “没错,从字面上的意思而言,如冰一样皎洁的镜子,自然是指月亮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冰镜庄也可以称为月之庄或月亮庄。” “不过,这件事跟你刚刚做的事有什么关联?我不懂。” “关联可大了,”若平抬头看了一眼月神,“这解释了这里所发生的所有奇迹。” 莉迪亚饶富兴味地打量他半晌,才开口说:“我猜,你现在没有兴致告诉我吧?” “暂时先不提,我还有事情要.确认。先回去准备晚餐吧。” “好。”她爽快地回答。 之后,莉迪亚迅速地回厨房准备晚餐,若平拿了手电筒,在广场晃荡。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往左翼后部走去。 若平看了女妖石像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攀爬上石像,跳到另一边。 他打开手电筒,来到人马兽前,将灯光打向石雕,然后弯下身来。他发现人马兽前脚与后脚形成的两条圆柱上皆有双线的凹槽,是由两个上下并叠的轮状体组合而成,这两个轮状体并不是石头的材质,只是外观刻意做得很像;用手一拨,轮子转动了起来。 他紧抿着唇,站了起来,向后走,来到立正士兵躺卧的草地。他蹲下来,将灯光打向石像颈部。绳索仍缠在那里,他再度伸手触摸,这才发现士兵的头部似乎也是一个类似的双重轮状体,上下两个凹槽轨迹由颈前跟颈后绕着头部,而绳索是贴在凹槽中。 刚到冰镜庄的时候完全没有仔细检查这些石像,谁会想得到有这些玄机? 他低头沉思半晌,然后慢慢踱回右翼房。 稍后,一群人又聚集在餐厅,在沉默中用餐。 在晚餐接近尾声之时,若平放下筷子,环视众人说:“呃,我有点事想请大家配合一下,等下9点的时候请到展览馆一楼集合,好吗?” “要做什么?”纪思哲也停下手中的筷子,问。 “我对这件案子有一些想法,想跟你们分享一下。” “你该不会知道真相了吧?”李劳瑞亮着双眼。 “到时候再说,总之记得时间。” 他没再多解释,其他人也就没再多问。 莉迪亚在厨房料理善后之时,若平到交谊厅拿了刘益民留下的笔记本电脑,然后离开。走之前瞥见纪思哲与李劳瑞两人进入交谊厅。 他拿着电脑来到左翼建筑,经过4号房时试了试门把,是锁上的,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了插座插上电源,打开电脑。 他埋首屏幕两个小时。 晚上9点整,冰镜庄谋杀案幸存的四个人聚集在展览馆大厅,他们围着圆桌而坐,除了若平之外的三人坐得比较集中,面向玻璃展览柜,背向电梯;若平则坐在他们对面,笔记本电脑摆在眼前。 若平在开口之前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纪思哲一脸严肃,十指交握,山羊胡子显得僵直;李劳瑞的金边眼镜仍旧闪闪发亮,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莉迪亚亮着双眼,嘴唇紧抿,乌黑的发丝映着光泽。一股无形的凝重气氛浮了上来。 “若平,”纪思哲率先开口,“你真的只是单纯要解释你对这件案子的想法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事实上,我要做的事是完成你交付给我的委托。” “委托?难道……” 若平点点头,“我要告诉你们冰镜庄杀人事件的真相。” “真有趣,”李劳瑞微笑,“你知道这些奇迹背后的真相了?” “我知道这里每一件怪事背后的解释,我现在能解释这里的所有奇迹。” “包括,”李劳瑞持续微笑,“凶手的身份?” “包括,”若平静静地回答,“凶手的身份。” (密室杰克的独白) 林若平已经知道真相了!不过,还没听他解释之前,不能确定他是否推论正确。 稍早当他说要集合所有人时,我心中的兴奋感沸腾起来,坐在我身旁的另外两人也躁动不安。 “你知道凶手是谁,”其中一人说,“那凶手在哪里?” 林若平说:“凶手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听到另一人倒抽了一口气。 “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没错。” “到底是谁?” “我会慢慢告诉你们。”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感。 来吧!看你是否能当场揭穿我的奇迹以及我的面具,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这件案子,”林若平继续说,“是我侦探生涯以来最棘手的一件,因为我从来没有遇过一名这么妄想成为神的凶手,这种超乎常人的欲望,以及奇特的艺术品味与坚持,才会造就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命案。当我了解到凶手是如何创下这些奇迹之后,我简直不敢置信有人能为犯罪做到这种地步。这个人不只是个艺术家,也是魔术师,更是冒险家。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他的大胆与勇气真是让我佩服……” “别吊我们胃口了,你快宣布真相吧!” “好,”林若平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的话,那我们就开始进行解谜。” 我的心底升起了微笑,等待着他来解释奇迹。 第九章 冰镜幻影 “整个案子的梗概,”若平对着听众说,“你们都相当清楚,我想也不用再细述了。杀人的动机以及犯案缘由,在密室杰克的遗书中都陈述得很明白了。他是一名以制造不可能犯罪为人生目的的享乐型杀人狂,因为这种性质的犯罪,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制造神迹的运动,符合他的价值哲学与艺术偏好。而他在死前想要创造终极的神迹,留下最后的代表作。他得知了冰镜庄将有一场聚会,于是选择此处作为他的杀人舞台,连续杀了五人。也许有些人只关心如何逮到凶手,而不是凶手杀人的方法;但既然奇迹是杀人罪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我们也都牵扯其中,我认为有必要将所有不明白的事件解释清楚,而不只是公布凶手的名字。基于此,在底下的叙述中,只要跟谜团有关的细节,我都会循序渐进将它们摊开在你们眼前。” 他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每个人都十分专注地看着他。 “好,开场白到此结束。首先,我们来看看冰镜庄中到底有哪些谜题待解。我们可以发现,所有的谜团能区分成两类: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冰镜庄中的凶杀性质谜团,如我们所见,总共有五件。 “第一,萧沛琦命案:尸体从被监视的蜡像馆消失;第二,顾震川命案:死者被近距离枪杀于被监视的密室之内;第三,徐于姗命案:被监视的密室中出现一具尸体;第四,梁小音命案:死者被非人力的力量杀死;第五,刘益民命案:死者死于胶带构成的完全密室。” “除了第四案之外,其它四件密室命案的共同点是可以排除密道暗门的可能性,以及尸体伪装或影像错觉,因此这些案子乍看之下完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答。事实上这五件案子的最大共同特征就是‘不可能性’。” “除了这五个凶杀谜团之外,同时还存在着一些与谋杀没有直接关联的大小型谜团,这些是属于非凶杀性质的谜团。我把它们整理如下。” “第一,关于雕像。每次凶案之后便有一座雕像移动,在没有机器或车辆的辅助之下要如何移动这些重物?雕像为何必须被移动?雕像为何要被装饰成死者死状?” “第二,关于物品。第一件命案发生之后,冰镜庄内陆续发生物品失窃、增加或移动的怪事,总计有(1)第一件命案之后,众人房间遭洗劫,行李、卫浴用品被窃;(2)第二件命案之后,我房内的纸笔被窃;(3)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于隔天早上又神奇地出现;(4)在我们被下药昏迷之前,交谊厅的钢琴盖是打开的,因为李劳瑞正是在弹奏途中昏迷的,而当时纪先生因为惊慌而将正在读的书丢在地板上。但当我们发现刘益民的尸体后,再度回到交谊厅时,不但钢琴盖被盖了回去,地上的书也被塞回书架……以上这些窃取、增补或移动物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关于藏匿。萧沛琦的尸体消失到哪里去了?刘益民现身前究竟躲在哪里?” “第四,关于手机魔术。密室杰克的遗书中强调了这件事,这个魔术到底是如何完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五,关于隧道。隧道崩塌时的爆炸声为何没有传到展览馆楼上?还有,凶手如何准确计算崩塌的范围?” 若平又停顿下来,拿起早先从厨房拿出的矿泉水瓶,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这两系列主要的谜团——凶杀性质与非凶杀性质——经过两相对照之后,便隐藏着冰镜庄杀人事件的真相。目前为止,我这样的整理还清楚吗?” “我还真是一头雾水,”纪思哲说,“凶杀性质的谜团我们老早就知道了,现在你又整理出非凶杀的谜团,让整件事更扑朔迷离……也许有些问题是你想得太复杂了?例如,雕像的移动或许是凶手纯粹要炫耀不可能的奇迹吧?背后没有什么太深的理由。而装饰雕像也可能只是满足变态心理的行为。” “不,”若平说,“制造奇迹或许是理由之一,但还有其他理由。我就再说白一点好了,雕像这件事对凶手来说非常重要,重点不是雕像要如何被移动,而是雕像‘被移动到哪里’。” “雕像被移动的位置吗?”李劳瑞说。 “没错,我打个比方,这些雕像就好像西洋棋盘上的棋子,每一座雕像的移动都是一步棋,加起来构成了完美的攻击与防御。” “这真是玄之又玄、难以想象。”纪思哲纠结着一张脸,“它们被装饰成死尸的样子也无法理解,再怎么看都是疯子的行径。” “凶手有个很重要的理由,让他不得不把雕像打扮成死者的样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其中一件凶杀案的犯罪手法就会穿帮。”若平没等其他人响应,快速继续说,“至于第二点提到的物品出现与遗失,我一开始怀疑跟Hermes有关,不过现在可以肯定这全是出自密室杰克的手笔,他有不得不进行这些怪异行为的理由。” “关于物品的失窃,听起来好像还可以解释,因为是一种犯罪行为,”李劳瑞说,“不过我想不出多添一个玻璃杯有什么意义?好像变成慈善事业。” “那是因为凶手别无选择,他‘不得不’多放一个玻璃杯。” “够了!”莉迪亚高声道,“若平,你不要再卖关子了!清楚地把整个真相说出来!不要东一点西一点地扯!” “真抱歉,”若平说,“因为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我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切入……好,我们就从非凶杀性质谜团的第四点开始。” 他面前的三个人神色有点茫然,好像已经忘记第四个谜团的内容是什么。 “我们知道凶手为了在短时间内连续大量杀人,势必得阻断冰镜庄对外的实质联络与抽象联络方式;在实质联络方面,他炸塌了隧道,让我们无法离开;抽象联络方面,唯一的对外联络方式只有手机,而大多数人的手机都被窃走了,仅存的两支手机在手机魔术之后便无法使用。很明显地,凶手知道仅仅盗走行李并没有办法窃走所有的手机,因此又多设计了一道防线,借由手机魔术来让仅存的手机失去联络功能,这便是礼拜五晚上手机魔术的真正目的。” “可是刘益民后来也被杀了,”莉迪亚打断他,“照你这样说,他跟密室杰克是共犯关系啰?” “刘益民在本案中的角色很微妙,不,他不是共犯,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真正的凶手彻底利用罢了。他不知道手机魔术背后的用意,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表演一场单纯的魔术。关于刘益民在失踪后去了哪里,以及他之后怎么被利用,这点暂且不谈,我们先来看看手机瞬移魔术到底是怎么完成的。你们还记得整个魔术的过程吗?” “我来帮你们复习一遍。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刘益民将两支手机立在桌沿,然后走到餐具柜,拉开抽屉,这时里面是空无一物的;接着他再回到桌边坐下,用一条丝巾罩住手机,一手往丝巾猛抓,手机突然像蒸发般消失,他再回到餐具柜,拉开抽屉,手机出现在里头。一切看似不可思议。” “很多人或许会这么想:当刘益民猛拍丝巾时,他借机将手机藏入袖口或衣服内的暗袋,然后拉开抽屉时再偷偷将手机放入。但我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一开始就猜测他可能会用这种手法,所以特别注意他双手的细节动作。当刘益民第二次打开抽屉时,他绝不可能在那时才将手机放入。” “如果是这样,”李劳瑞用右手食指与拇指抚着下巴,“那到底还有什么可能性?” “最简单的物理法则:同一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处。如果这种状况发生的话,那它们一定不是同一个物体。”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抽屉中出现的两支手机,并不是原来的那两支手机,也就是说,魔术表演中一共出现了四支手机。” “但第一次打开抽屉时是空的啊!”莉迪亚道。 “没错,的确是空的,重点就在于为什么第二次拉开抽屉时,抽屉不是空的。这是整个魔术的关键。”若平停了下来,扫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喉咙,“我曾经看过一本魔术道具书,那是一本长方形的册子,当表演者第一次快速翻阅册子时,观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整本册子是空白的;但是当表演者再次翻阅册子时,页面闪现的竟然是黑白的图案;第三次翻阅时,原本的黑白图案变成了彩色图案。连续三次的翻阅,内容从无到有。你们能想得出这个把戏的谜底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李劳瑞说:“那本册子可能有三种页面,但我想不出要怎么顺当地交替。” “你说对了,事实上,这本书的构造是这样的:第一页是空白页,第二页是黑白图案,第三页是彩色图案,第四页又回到空白页,如此反复循环。而册子的页边做过特殊的剪裁,当从左上角翻动整本书时,只有空白页面会被翻出来,从中间翻动时,只有黑白页面会出现,从左下角翻动时,只有彩色页面会出现。同一本册子,三次呈现的页面并不相同,但观众误认为从头到尾都是相同的页面在眼前出现。” “这跟刘益民的手机魔术到底有什么关系?”纪思哲在轮椅中挺直身子。 “关系可大了,在手机魔术中,第一次被拉出来的抽屉跟第二次被拉出来的抽屉是不一样的。严格说,是同一个抽屉,只不过其中一个抽屉是在另一个之中。” “不太懂。”莉迪亚咕哝。 “简单讲,那个抽屉是一个经过特殊设计的道具,是一个子母抽屉。这两个抽屉的大小十分接近,因此不容易分辨。整个魔术过程是这样的:在表演之前,原来的抽屉被抽掉,装上道具抽屉,两支手机被放在子抽屉内。这些是前置工作。接着,在魔术表演中,当刘益民第一次拉开抽屉时,他拉开的是母抽屉,”若平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让屏幕面对观众,上面是一张他刚刚画出的草图(图十),“这个母抽屉的底其实也就是子抽屉的顶,上面当然是空无一物。刘益民关上抽屉回到桌边坐着,当他猛抓罩着手机的红丝巾时,其实是很巧妙地把站立的手机扫落到他的大腿上——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坐着——因此看起来好像丝巾底下的物体蒸发了一般;然后他再走到柜子前,拉开子抽屉,上头放着早先就放置好的孪生手机,于是一场不可能的魔术就这样完成了。”
//..plate.pic/plate_148380_1.jpg" /> “抽屉的拉启是靠底下的凹槽,从柜子正面根本看不出表演者两次拉抽屉的位置不一样,而抽屉上的纹样与颜色单一,也不会让人注意到两次抽屉外观的变化。这两个抽屉只有深度与大小略有不同,故意选择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来表演,是因为这样可以在观众方面造成视差,比较不容易分辨出深度的不同。只要抽屉暴露时间短暂,基本上不容易注意到这些差异。魔术总是要冒点险的。” 四个人沉默了一阵。 “方法是知道了,”李劳瑞将两手交握在桌上,“但刘益民怎么能事先知道有谁要参加聚会?如果不知道的话就不能事先准备同样型号的故障手机啊?更令人不解的是,就算他能事先知道并准备所有的孪生手机,他也不可能知道谁会把手机留在房间,而谁不会。如果他不能知道这点,那他就不可能知道要在子抽屉内事先摆上谁的孪生手机。” “好问题,我先回答第二个。你们记不记得当刘益民跟大家收集手机时,他并没有立刻表演手机魔术,而是先表演其他节目,把手机魔术当压轴。那他为什么不等到要表演手机魔术时再跟大家要手机呢?理由很简单,一开始先集结现场观众的手机,然后在他真正开始表演手机魔术之前,在台下的助手——舞台魔术总是会有台下的助手——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益民的身上时,将对应的孪生手机放进子抽屉中。原本所有的孪生手机可能是被放在餐具柜内的某个抽屉里,助手快速挑出需要的放进子抽屉中,只要10秒内就能完成。” “当然,这个助手只可能是梁小音,只有她能在餐具柜附近活动而不被注意,而且她还能名正言顺地打开餐具柜的抽屉。但后来当我询问她这件事时,她否认自己是台下的助手,但我确定她是,因为当我质问她是否是手机魔术的助手时,她明显表现出不安的神情;稍后我发现那个道具抽屉已经被换回原本的抽屉时,她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梁小音不是个好演员,但她宁愿隐瞒魔术的真相也不愿吐实,恐怕只是为了某个理由而不愿说出来。” “会是什么理由?”李劳瑞问。 “这跟你刚刚问的第一个问题有关。刘益民怎么知道有谁会来冰镜庄聚会,而他们又携带什么样式的手机?梁小音为什么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但我要暂且搁下这个问题,等适当的时候再谈。我花了这么多唇舌说明手机魔术的奥秘,是因为冰镜庄发生的五件凶杀案,或多或少都跟这个魔术有关。” “有关?”莉迪亚扬起眉毛,“难道是指……” “概念上的关联。手机魔术与冰镜庄的五件命案广义来说都利用了相同的错觉。这五件凶杀案表面上看起来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全是不可能的犯罪,但狭义来说,五件案子的犯罪方法,都应用了同样的方式。” “同样的方式?”李劳瑞眯着眼,“这说法比五件不可能的案件本身还要不可能。人力无法破坏的石像跟胶带密室还有尸体消失等事件会是用了同一种手法?这我真的想不通了。” “前三件还有最后一件的诡计概念是一样的,第四件看似没有办法与其他件归为一类,但其实也是用了一样的手法。所以,五个案件的犯罪手法都是师出同源,只不过细节还有表现方式有所不同罢了。前四件实行起来并不困难,但第五件命案对凶手来说简直是搏命演出,却也是很漂亮的一步棋,因为先前他所苦心铺设的伏笔全在最后一案中完美地结合上了。” 若平又停顿下来,看了一眼他的听众。 “目前为止的推理都只是暖身而已,接下来要进入整个冰镜庄命案的核心,我必须承认,这个奇迹的真相远远超乎我原本的想象。”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概念设想开始,”若平继续他的演说,“在一个房间中,有一具尸体,尸体被一群人发现,这群人离开一阵子,再回到房间,尸体却消失了;而在他们离开的那段时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出房间,房内没有密道,尸体也不是以某种障眼法被隐藏在里面,那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这个简单的谜题模型,基本上就是前三件凶杀的简化版本。这三件凶杀都可以被化约成‘密室中不可能的出现与消失’。从魔术的观点来看,其实答案很简单。” “不、不可能,”李劳瑞似乎猜到若平接下来要说的话,“这实在……”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的确是唯一的解答。一个房间,称它为R1好了,R1在某个时刻t1,房内的状态假设简称为S1;当人们在时刻t2检查房间时,发现房内状态变成S2。而我们的前提是,R1在物理法则之下,在t1到t2之间绝对不可能从S1变成S2,那么结论就是,R1并没有从S1变成s2,换句话说,拥有S2状态的并不是R1,而是另一个房间R2,一个看起来跟R1一模一样的房间。” 【为帮助阅读上的理解,在此简单说明英文字母简称的由来:R即Room(房间),t即time(时间),S即State(状态)】 “另一个房间!”莉迪亚捶着桌子,“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奇迹,在萧沛琦一案中,如果我们想象当我们再次进入蜡像馆时,那座电梯是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那一切就都合理多了。” “好像反而更不合理,”李劳瑞摇摇头,“那座电梯能把人带去哪里?难道你要说展览馆还有地下楼层?” “那的确是我一开始的猜测。展览馆——至少在地面上——只有三层楼,如果电梯能通到蜡像馆的孪生房,那它就只能往下跑。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因为它证明了展览馆实际上是有地下楼层的,这可以解释刘益民究竟藏身在何处,以及后来萧沛琦的尸体被移动到哪里;这也解释了前三件命案是怎么发生的。地下一楼是二楼的孪生房,地下二楼是三楼的孪生房……在第一案中,我们会发现尸体消失是因为后来电梯把我们带到了地下一楼。但这个想法比较不合理,因为照这个假设,尸体是被留在二楼,如此一来,任何时候有人上去二楼,就会发现尸体再度出现了。因此反过来想会比较适当,亦即,把二楼当成地下一楼的孪生房,也就是说,尸体一开始是被放在地下一楼的,而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地下一楼,但我们误以为是二楼。这样的话,二楼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可以持续维持尸体消失的错觉。” “具体情况如下:顾震川与梁小音上蜡像馆找刘益民并发现萧沛琦尸体时,实际上是被电梯带到了地下一楼,而稍后我与纪先生上楼视察时也是被带到了地下一楼,后来尸体会消失是因为我们再次上楼时,是被电梯带到了原本的二楼,而非地下一楼。” “在第二案中,凶手是从地下的楼层来到一楼杀害顾震川;在第三案中,我们一开始以为自己到了三楼,实际上是到了地下二楼,而尸体被摆在三楼。我们后来以为自己是第二次上到三楼,事实上在那个晚上是第一次。” “但这个理论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我跟李劳瑞、顾震川在二楼跟三楼找尸体时没有听到爆炸声。” “另一个问题是,以第一案为例,两次进蜡像馆时按电梯钮的人都是我,如果电梯在第一次时真的往地下跑,那我们只能想象凶手有某种装置,可以取消已经输入的指令,并指定电梯移动到另一楼层。虽然这不是不可能,但以凶手的立场来看,他实在得冒很大的风险,因为他得随时注意有谁要使用电梯,进而用控制钮把那个人带到对的楼层,才不会让把戏曝光。例如说,在第一案发现尸体时,万一有人在凶手不注意时使用了电梯,上到了二楼,而其他人同时仍在地下一楼视察尸体,那将会是一个很失败的魔术。” “当然,这点理由不足以否证地下楼层的可能性,我还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在第三案中,当我们一群人上楼寻找徐于姗时,电梯的确是往上的,电梯向上与向下时,压力的感觉略有不同,仔细感觉是可以分辨出来的。向上时,因抗地心引力,会感觉变重;向下时,顺地心引力,感觉变轻。当时我因为焦虑着即将要发生的事,留意到这个感觉。在这里我先笃定地说地下楼层理论是错的,再继续推理下去,如果其它疑点都能迎刃而解的话,那我的思路方向就应该没错。” “好,如果说,在第一案中,我们第二次踏进蜡像馆时,那个房间已经是另一个房间,而电梯移动的路线也没有问题,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人答话,他们只是瞪着眼睛。 “反向思考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平说,“但反向思考常常会比正向思考好用。在我们的路线拼图组合中只有两个元素:电梯与房间,既然电梯是按照正常轨道在移动,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他刻意停顿了下来,“是房间自己移动了。” 大厅内一片沉寂。 “若平,”纪思哲的嗓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星球传来,“你的故事越编越离谱了,房间自己移动?这怎么可能?从哪里移动来?又移动到哪里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房间的移动是我上述推理的最终结论,但它不但难以想象,也不符合实际状况。如果前三件凶杀案都是利用移动的房间来完成的,那样的状况根本无法让人理解,因为展览馆的每一个楼层就是一个大房间,要从哪里再生出一个蜡像馆?原来的蜡像馆又要跑去哪里?更难想象的是,这么大的房间怎么可能移动?思考到这里,我发现孪生房间的理论要比地下楼层还要更荒谬不合理。先前我的思绪就是卡在这里,苦无进展。我完全无法解释展览馆所发生的奇迹。” “你说了这么多,”纪思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只是为了要说明这条思考线也是错的?” “不,”若平断然道,“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而那件事间接证明了我的想法的确没错。” “你真的很会卖关子,”李劳瑞一脸兴味盎然,“事情不但越来越有趣,也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若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发现了……月亮。” “月亮?” “是的,就是月亮。” “可是……月亮跟你刚刚说的那些有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我跟莉迪亚小姐站在广场上抬头看着月亮,月亮高挂在展览馆上方。” “所以呢?”李劳瑞又问。 “礼拜六凌晨,月亮是在隧道口上方。” 一段时间的停顿,似乎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段话的涵义。 “可是这不可能啊,”女孩说,“月亮怎么会……” “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位,才短短两天,月亮的位置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因此唯一的解释是,月亮没有动,而是我们动了。” 纪思哲在轮椅上磨蹭,叫道:“荒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这证明了今晚我跟莉迪亚小姐看月亮的地点跟礼拜五晚上不同,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移动到另一个地点,而这第二个地点看起来跟冰镜庄一模一样,只除了跟月亮的相对位置不同。” 就在有人要出声时,若平伸手制止,“事实上,实情远比这复杂五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听我慢慢说明下去。”他又喝了一口水,才再说:“当我心中浮现孪生冰镜庄的想法时,其它的疑点似乎也一个个解开了。如果真的有另一个冰镜庄,那么也会有另一组雕像才对。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雕像移动之谜的真相。为了证明这个想法,我做了一个实验。” “昨天早上我与莉迪亚小姐在广场闲聊,那时她无意间将一颗小石子投入带剑士兵石雕的剑鞘中,之后石子便一直留在里头。顾震川死后,那座雕像跑到了右翼南侧。我今晚到了那座雕像前,将水倒入剑鞘,当水满出来时,没有任何石子掉出来。” “在逻辑上我不能直接从‘空鞘中没有石子’获得‘有两座相同的雕像’这个结论,但这项证据或多或少支持了孪生冰镜庄与孪生雕像的想法。透过月亮位置与小石子给的线索,我开始察觉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为方便说明,我再次借用符号代称。我们将冰镜庄简称I2,孪生冰镜庄简称I5——先别问我为什么用数字2跟5。I2内的雕像群简称S2,I5的雕像群简称S5。很明显地,S2与S5的排列状态并不一样。如果我们是从I2被移动到I5,我们很自然地会把S5当成原来的S2,因而进一步认定‘它们被移动了’。而事实上,S5是在被我们发现以前——或者说,在我们进入I2之前——就已经事先被准备布置好了,既然已经不是限定在I2内发生的事,‘不可能性’的状况也随之解除,根本无所谓雕像如何被移动的问题。这些雕像当然都是用一般搬移雕像的吊车或相关机器来移动的,而雕像原本站立之处的印痕及走路的脚印都是搬完雕像后再伪造的。也就是说,雕像的移动是利用‘孪生’的诡计制造出来的错觉。但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雕像总共移动了几次?答案是四次,若顺着上述的思路推理,我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惊人的结论:总共有五个冰镜庄!” 他的听众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似乎摸不透其中的逻辑。 “由于月神像与第四座石像的移动是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因此统一算成一次性的移动。情况很明显了,在I2与I5之间,还存在着I3、I4,并且各自拥有S3、S4的雕像群,而S2之前必定还有一个S1,因为S2的状态是已经有一座雕像被移动,所以一定还有一个初始状态,也就是我们一开始看到五座都在定位的雕像群;而S1,按照上述的逻辑,是位于I1之内。因此总加起来有五个冰镜庄。这些雕像群在这些冰镜庄内的位置排列皆不相同。为方便理解,我列了一个表。” 他点了鼠标,切换出一张表,上头的Word档案中有着一个表格,表格上方有一些注记: 冰镜庄初始状态表 雕像代号说明:a=人马兽,b=持剑士兵,c=女妖Siren,d=立正士兵,e=月神像
冰镜庄号码雕像群整体号码雕像群个别号码雕像群的位置雕像脚印状态
I1S1a1,b1,c1,d1,e1五座雕像皆在定位(广场中央)地上无脚印
I2S2a2,b2,c2,d2,e2a2置于左翼后部,脖颈缠绕红色魔术绳,余四座置于原位新增a2初始印痕及行走脚印
I3S3a3,b3,c3,d3,e3a3状态同a2,b3置于右翼南侧,有枪伤血迹之化妆,余三座置于原位a3脚印状态同上,新增b3初始印痕及行走脚印
I4S4a4,b4,c4,d4,e4a4与b4状态分别同a3、b3,c4置于左翼后部出入口,颈部缠绕麻绳,余二座置于原位a4与b4脚印状态同上,新增c4初始印痕与行走脚印
I5S5a5,b5,c5,d5,e5a5、b5、c5状态分别同a4、b4、c4,d5置于a5不远处的草地,颈部缠绕黑绳,e5已做断裂处理置于基座上a5、b5、c5脚印状态同上,新增d5初始印痕与行走脚印
“上表的起始状态是我们来到冰镜庄之前就已经全部布置好的,每当有一个人被杀之后,我们便被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而产生了‘每死一个人就有一座雕像移动’的错觉。” “至此,雕像走路之谜可以说是顺利解开了,而且,还能顺带解明梁小音谋杀案。在徐于姗命案之后,我们所有人显然是置身于I4,今早我们被下药之后,所有人便被凶手搬移到I5,凶手将昏迷的梁小音置于编号e5的雕像——也就是月神像——底下,如表上所注明的,这座石像已经经过处理,只要稍微受点力便会从断裂处崩塌,往前倾倒,梁小音便这样活活被压死了。” “残忍……”莉迪亚用颤抖的声音说。 “就算这样的推理是对的,”李劳瑞说,“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解明。例如,我们是怎么被移动的?很明显地,我们只有在今早被下了药,其他时间不可能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啊!” “那是下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若平说,“先让我把孪生冰镜庄的谜团全部说明清楚,再进到那个问题。我说到哪了?对,梁小音的凶杀,可怜的女孩……第四件凶杀的布置方法跟雕像移动的理由是相同的,没有什么玄奥之处。一旦明白了在这三天内,我们是从I1依序被转移到I5后,我一开始所列出的非凶杀性质谜团的其中几个便都有解释了。” “首先,冰镜庄内物品的消失与出现之谜可以被合理地解释。行李为什么会失窃?事实上行李并没有被窃,那只是因为在萧沛琦死后,我们被移动到I2,行李就留在I1了。至于房间看起来会像是被洗劫过也是事先刻意布置的。我猜除了刘益民的房间之外,I2到I5的每间客房内,床铺和浴室毛巾都刻意被弄乱,不弄乱的话,马上会有人察觉原本挪动过的寝具或毛巾位置变了:而弄乱的话,因为有第一次的先例,之后的混乱状态反而会被解释成遭到‘洗劫’,而不会去怀疑自己进到了不同的房间。而I2到I5的客房浴室中本来就没有放盥洗用品,我们一看到被弄乱的浴室与房间,再加上不见盥洗用品,只会更往洗劫与遭窃的方向想。殊不知因为凶手不这么做的话,已经被使用过的房间或浴室若还保持原样,反而更令人起疑。” “在第二案发生后,我房间的纸笔失踪,也是因为我们已经从I2转移到I3了,纸笔就被留在I2,而梁小音在礼拜五晚上打破的玻璃杯,为何会自动再生,那是因为梁小音打破的是I2的玻璃杯,隔天早上她看到的是I3的玻璃杯。凶手当然不可能料到也不可能知道梁小音会打破玻璃杯,因此他不可能事先把I3中的那个玻璃杯处理掉,或者一开始就不摆上去,因此才会造成打破的玻璃杯又出现的怪事。” “至于在刘益民命案之后,交谊厅的钢琴盖为何会自动盖回去,以及地板上的书为何会自动回到书架,也有了解答。那是因为我们被下药昏迷后,从I4被移动到I5,而I5交谊厅内的钢琴盖跟书本当然原本就是在定位的。” “凶手必定也知道借由在五个冰镜庄中不断地转换,难免会发生物品的遗失或移动,而这些事件不可能不被察觉。但他也明白我们不大可能因为这些现象去联想到背后真正造成的原因;况且,礼拜五晚上Hermes才刚上演了一场偷窃秀,只要有窃盗事件发生,很自然地都会被贴上Hermes的标签,对凶手而言,形成一道保护伞。只要肯定我们会朝‘偷窃’的方向去思考,而不是朝‘场地转换’的方向思考,那诡计就不会被揭穿。” “这个转换的诡计除了造就雕像走路的错觉之外,还有一项附加价值,就是从I1转移到I2时,凶手可以一次性地‘盗走’所有人的行李,这样放在房间中的手机就一劳永逸地被隔绝了。配合在那之前表演的手机魔术,封杀漏网的手机,便阻断了我们对外的联络方式。” “可是,”李劳瑞说,“顾震川的尸体不会泄底吗?我的意思是,顾震川的尸体后来被搬回他的房间,如果之后有人去房间检查尸体,然后发现尸体不见的话,不会产生怀疑吗?” “就算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只会认定是第二件‘尸体消失’,而不容易去想到是‘场地转换’,不是吗?这里的风险是不怎么大的。” “而先前所提关于隧道的几个疑点,至此也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当我与李劳瑞、顾震川在蜡像馆及三楼搜寻萧沛琦的?尸体时,没有听见隧道的爆炸声,甚至连震动感也感受不到呢?以那个隧道口崩塌的规模来看,爆炸声只传到一楼而没传到二楼,实在相当不可思议,而就算真的没有传到二楼以上,也竟然没有人感觉到爆炸所带来的震动感,这简直不可能。很明显,爆炸不是在那时候发生的,当时的爆炸声应该只是定时播音装置所放出来的。因为不是真正的爆炸,音量有限,因此只传到了一楼。二楼以上是封闭式的结构,纪先生也说过了,有些微的隔音效果。” “隧道崩塌的真相很简单,事实上,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就封好了,我们从I1被移动到I2之后,因为不知道所在地已经转换,所以产生了隧道是在当时因爆炸而崩塌的错觉,这个错觉的手法与雕像移动手法是相同的。” “至于我在隧道疑点所提的另一个疑问:为何凶手能精准算计崩塌范围因而封闭隧道?这个问题其实也不存在,因为I2到I5的隧道口都是事先布置的,凶手可以竭尽所能地将其布置到完美的状态而不受干扰。” “当然,隧道的崩塌布置、雕像的搬运、孪生冰镜庄的建置,这些都非一人之力可完成,而是需要一个工程团队,但工程团队跟冰镜庄的案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那个有财力雇人弄出这些布局的人。”若平的视线落在某一个人身上,但那个人只是紧抿着嘴唇,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你的这些解释都很合理,”李劳瑞说,“可是五个冰镜庄的假设实在太令人无法置信了,我们是怎么在这些冰镜庄间移动而不自知?这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 “我同意,这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整件案子中最巧妙的设计。我们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移动的,但我们完全不自知……”若平意味深长地说,“让我问各位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冰镜’是什么意思吗?” “这你提过了,”莉迪亚左手扶着脸颊,手肘撑在桌上,“冰镜是月亮的别称。” “很好,所以冰镜庄也可以称为月亮庄。请记住这点,这很重要。接下来的问题是,月亮有什么特征?” “特征?”女孩皱眉,“月亮是黄色的,”她想了一下,“至少从地球上看是这样。” “没错,但颜色这件事显然在本案中没有关联。还有别的吗?” “月球是圆的,”李劳瑞说,“或者精确说,是球形。” “很好,月亮是圆的,你们看看这张图。” 若平点了鼠标,切换到另一张图,屏幕上面的绘图程序显示着冰镜庄的平面简图。“仔细看,我如果把12到15逐渐加上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平点着鼠标,快速切换了四张图片(图11)。
//..plate.pic/plate_148380_2.jpg" /> “是个圆形!”女孩发出惊叹。 “没错,唯有如此才能符合冰镜——月亮庄的涵义。其实严格讲,这个圆形才是完整的冰镜庄,I1等五个部分不过是整体的一部分罢了。我想冰镜庄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是设定成一个圆形的场域,五个区域是后来因应犯罪才划分出来的。光是制作那些区隔五个区域的绿色岩壁,还有外围的丘陵跟隧道,恐怕就花了不少时间吧。不过这些都是只要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可是就算知道了冰镜庄原本的型态,”女孩说,“还是没有解答我们是如何被移动的问题!” “你们再看一下电脑上的图,”若平切换出一张新的图片,“以I1来看,涂黑的地方是展览馆。” “既然冰镜庄是圆的,那展览馆应该是这样吧?”他切换到下一张图(图12)。
//..plate.pic/plate_148380_3.jpg" />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展览馆也是圆形的,严格说是一栋圆柱体建筑,而我们始终只在它的一部分之内……我再问你们,月亮还有什么特征?” 没有人答话,听众陷入沉思。 “我给个提示,这特征跟我们是如何被移动有关。” “移动……”女孩双眼掠过光彩,“难道是……月球会自转!” 若平露出微笑,“正确答案,这栋展览馆,就如同月球一样,是能够旋转的。” “仔细回想一下,”若平说,“在我们每次发现雕像移动之前,所有人都在展览馆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展览馆顺时钟旋转,转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因此当我们再度踏出展览馆时,所踩上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块了。” “在萧沛琦命案中,我们在展览馆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顾震川命案中,我发现尸体后,所有人都进入展览馆待了一些时候;在徐于姗命案中,从寻找尸体到发现尸体的过程,所有人都是待在展览馆内;在最后两件命案爆发前,所有人都被下了药并被搬移到展览馆。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我们在昏迷后必须被搬动到展览馆了吧?遗书中说这是为了让我们能一踏出展览馆就正面目睹梁小音凄惨的死状,其实这是种掩饰的说法。凶手把我们搬移到展览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我们移动到下一个孪生冰镜庄。” “可想而知,展览馆旋转机制的启动与停止是可以自由控制的,由于旋转的速度不快,而且楼层面积广,因此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在移动。事实上要我们发觉建筑物竟然在旋转实在太困难了,除非转动速度很快,否则谁会想到这么大一栋房子竟然是移动的城堡?” “可是,”莉迪亚蹙眉,“就算这栋房子能够旋转,还是不能解释在这里所发生的三件密室谋杀案啊!” “你说得没错,其实,说这栋展览馆会旋转,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李劳瑞不解地复述。 “是的,这句话只说出了部分事实。”若平的右手再次点起鼠标,“如图所示(图13),展览馆是圆形的,而我们所进入的部分始终只是其中一个区块而己(图中黑色部分)……那其它空白的部分(图中灰色部分)有什么作用呢?它们必定也是房间,换句话说,在我们所看到的这三个楼层的墙壁之后都各还有一片房间——”
//..plate.pic/plate_148380_4.jpg" /> 若平加重了语气,“啊!房间!想起来了吗?在早先关于三件密室凶杀的推理中,我们剔除掉所有可能性之后,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案发的房间被孪生房间替换了。因为想不出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发生因而思路卡住,但现在不就有解答了吗?” “展览馆的三件密室凶杀案若都是由孪生房间的替换来完成的话,那么光是要求整栋展览馆都会旋转是不够的,那根本达不到替换房间的效果。三件凶杀案个别发生在三个楼层,而每个楼层都是一个大房间……这样推理下来,结论只有一个,”他停顿下来,看着双眼充满惊异之情的听众,“这栋展览馆的每一层楼都能够自由地顺时钟及逆时钟360度旋转,换言之,这是一栋不折不扣的‘旋转大厦’!” “你们住过旋转大厦吗?” 在令人倒吸一口气的停顿之后,若平问道。 “旋转大厦是人类建筑史上最有趣的发明之一,这种建筑的特色是,如刚刚所说,每一层楼都能够往两个方向360度旋转,旋转的启动与停止能够声控也能遥控。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旋转大厦是巴西一栋叫作Suite Vollard的建筑,于2001年落成,位于Curitiba市。总共有15层楼,50米高,外观形状大致是这样,”若平点了下一张图。
//..plate.pic/plate_148380_5.jpg" /> 巴西旋转大厦外观图 “每一层楼外围的阳台是不旋转的,里面的中枢也不旋转;房屋外观由双层玻璃构成,玻璃颜色有蓝色、金色及银色,每层楼颜色不同。这在各楼层朝不同方向旋转时会形成相当丰富的色彩效果。据说每层公寓售价3千万美元……总之,这是一栋相当有趣的建筑。冰镜庄的展览馆基本上就是巴西旋转大厦的迷你型翻版。
//..plate.pic/plate_148380_6.jpg" /> 巴西旋转大厦旋转示意图 “上面这两张图是我在电脑中的数据夹找到的……恐怕是密室杰克故意留给我的线索吧?总之,明白了旋转大厦的结构与特色之后,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建筑细节吧。”若平滑动鼠标,点了一张新的图片(图14),“在代表展览馆的图形中的这个部分是五座电梯所组成的中枢(图中灰色部分),这个中枢本身是不转动的,能旋转的是中枢之外的部分。”
//..plate.pic/plate_148380_7.jpg" /> “我把五座电梯(Elevator)依序标号为E1到E5,对应I1到I5,这样方便之后的说明。” “接着,我们来看一下展览馆三层楼的个别房间结构,先从一楼开始,”他点了下一张图(图15),“我们把一楼的展览厅楼层(Floor)命名为F1-1,至于其它这些空白的部分,就称为F1-0,它的房间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你们继续听下去之后,便会明白展览厅并不需要孪生房间。”
//..plate.pic/plate_148380_8.jpg" /> “再来是二楼。F2-1,如图所示(图16),隔邻必定有个F2-2的孪生房间,至于剩余的F2-0是什么同样不重要,因为重点是,孪生房间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plate.pic/plate_148380_9.jpg" /> “三楼的结构同二楼,有F3-1、F3-2、F3-0(图17)。”
//..plate.pic/plate_148380_10.jpg" /> “以上这些是展览馆比较合理的基本结构设想。现在我们来看看展览馆的三件凶杀案是怎么利用这栋旋转大厦实行的。要先声明的是,以下推理细节的部分——比如说凶手的一些细部行动——有些是我的揣测,为了说明的畅通性,我不再特别提及是哪些部分;这些细部内容并不影响整个推论的结构与性质,只要知道大方向没错就行了。” “首先是萧沛琦谋杀案。礼拜五晚餐后,凶手趁所有人回房洗澡的空档,从自己的房间拨了通电话到刘益民房内,编了个借口要刘益民、萧沛琦两人到蜡像馆等他,并嘱咐刘益民带出他的扑克牌、魔术绳、魔术帽、礼服与手杖,要他们小心出门时不要被人看见。” “凶手确定两人上了蜡像馆后,立刻随后跟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药布让刘益民陷入昏迷,然后勒死萧沛琦。他将刘益民带来的魔术绳缠到女人颈部,再将尸体放入紫棺内,把Carr的小说放到尸体上,刘益民的魔术帽则摆地上。一切布置好后,他使用遥控让二楼逆时钟转动一格——即一个孪生冰镜庄的幅度。转动之后,F2-1便与E5便邻接了。他把刘益民拖进电梯,来到F1-0,经由那里到I5,把刘益民囚禁在15的5号房,也就是在I1时刘益民住的房间。接着凶手循原路回到二楼,再让二楼转回原位。” “接近9点,留在I1的所有人陆续到展览馆集合,准备做为Hermes窃盗魔术的见证人。凶手从蜡像馆下到一楼,故意从黑木板门底下抛出刘益民的扑克牌;这么做是为了引诱我们上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丢完扑克牌后,他立刻搭了电梯上三楼,在那里等着。” “同时,顾震川和梁小音上二楼发现萧沛琦的尸体,他们下楼后,接着是我和纪思哲上去,检查尸体之后再下楼。那时我决定要回房拿手机,于是便跟李劳瑞一起出了展览馆。第一件凶杀的关键就在这里,在我跟纪思哲从蜡像馆下到展览厅后,凶手便启动旋转机制,他让展览馆一楼顺时钟移动一格。” “移动之后的位置状态是如何呢?很明显地,展览厅的楼上——也就是二楼的蜡像馆——已经从原本的F2-1转变成F2-2了,三楼也从F3-1变成F3-2。三楼的改变没有影响,关键在于二楼,尸体就被留在F2-1中了。当我跟李劳瑞出展览馆后,外面的冰镜庄是I2,雕像状态自然是S2。请看这张图(图18),”他在电脑上切换了另一张图,“之后我们回展览馆再上二楼时,当然找不到尸体,因为第二次进去的是完全不同的楼层,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plate.pic/plate_148380_11.jpg" /> 若平再度停下来喝口水,他的听众持续沉默,其中一个人持续避开他的眼神,而他也持续避免直视那个人。 “第二件凶杀案又如何呢?凶手在第二件谋杀案中的目标是顾震川,为了让案件现场符合《国王死了》中的凶杀情况,凶手彻底利用了顾震川的个性。凶手用刘益民的语气写了预告信,信中的语句挑衅顾震川的意味浓厚,他知道顾震川一定会坚持要照着信中的指示去做,以便能让他当场逮到刘益民,好好教训一顿。预料顾震川的反应以及我们会不会照指示去做,这部分有点冒险,但我相信凶手有备用的剧本,万一那封信失了效,他还是有其它戏码可以来满足符合小说场景的杀人剧。” “好,我们的人马按照凶手的如意算盘布置好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一直躲藏在I1之F3-1的凶手,下到二楼,也就是F2-1——萧沛琦陈尸的蜡像馆,接着,确定我们所有人都就位之后,他将二楼顺时钟旋转一格,如此一来,待在二楼F2-2的人完全不晓得他们被移动了,F2-2楼上变成F3-0,楼下是F1-0,而外面是I3。另一方面,凶手所在的F2-1在移动后楼上成了F3-2,楼下则是F1-1,也就是顾震川所在之处(图19)!”
//..plate.pic/plate_148380_12.jpg" /> “凶手经由E2下到展览厅,用装有灭音器的手枪杀了顾震川,他怕在门外的我可能会随时闯进来,因此在门闩扣上塞了一块木板——” “他为什么不上门闩就好?”女孩问。 “因为他不想把我困在外头,为了制造惊奇的效果,他要让谋杀早点被发现,如果上了闩,那势必要楼上的人下来开门,因为楼上的人是待机中,要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而自己下楼来,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了。” “可是这么一来,”莉迪亚说,“在一楼门外还有二、三楼的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啊!” 若平露出神秘的微笑,“看起来的确是如此,不过容我再重复一次:凶手就坐在我的对面。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先不要争论这点,慢慢听我说完。” “凶手杀了顾震川后,搭电梯上了F2-1,再让二楼逆时钟转回原位,原来待在F2-2的人又回到了I2,当所有人聚集在展览厅检查尸体时,没有人知道第二层楼稍早进行了偷天换日的转移动作。接着就在我们全聚在展览厅的当下,凶手再次启动旋转机制,这次是一楼被顺时钟移动一格,也因此当我们步出展览馆后,是来到了I3,而雕像的位置也转换成s3。” “可是,”李劳瑞说,“如果一楼转换到了I3,那二、三楼怎么办?上面可是F2-0、F3-O啊,只要有人一上去的话,发现房间不一样,那把戏就穿帮了。” “当然,二、三楼也要跟着顺时钟移动一格。我想,凶手大概是让二、三楼跟着一楼同时旋转吧!总之这点小细节,凶手是不可能忽略的。” “以上就是顾震川命案的发生经过,接下来是徐于姗命案。今天凌晨,所有人都熟睡之后,凶手拨了电话到徐于姗房内,告诉她说,他有事要过去,或者是要她到展览厅三楼,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反正要不是把被害者引诱到展览厅杀害,就是在房间杀了她之后再移尸到展览厅。而凶手的准备工作是,必须先把展览馆三楼顺时钟旋转一格,让F3-2转到I5,F3-1转到I3,然后将尸体安置在F3-1,布置好后,再把三楼逆时钟转回来,如此一来,尸体被转到I2,而空的三楼则留在所有人所在的I3。而他自己再藏身到隔邻的I4或I2。”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凶手设计的寻宝游戏不过是要制造奇迹的效果。他先让我们上了三楼确定里头没有尸体,然后当我们在一、二楼奔波的时候,让三楼顺时钟前进一格,因此尸体所在的F3-1来到I3。当我们再次上到三楼时,徐于姗的尸体便奇迹似的出现在看似不可能进出的密室(图20)。”
//..plate.pic/plate_148380_13.jpg" /> “这个案子还不只如此,我们视察尸体的时候,展览馆又被移动了一次,这次三个楼层同时顺时钟前进一格,来到I4,因此当我们离开展览馆时,所踏上的土地又是另一个冰镜庄了。”若平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环视他的听众。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某个人时,对方不自在地别开眼神。 “第四件谋杀案——梁小音命案的犯行方法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为了要完成这件犯罪,凶手必须再把我们移动一次,因为要移动所有人,势必得再想个方法让所有人再聚集于展览馆。这次他用下药的方法,这有两个好处,第一是不用再找理由把所有人集合到展览馆,第二个是,徐于姗被杀后我提议所有人不要单独行动,这么一来,凶手很难有机会杀害梁小音,因此让所有人昏迷可以方便他的杀人行动。当然,我相信迷药是事先就准备好了,也许是在计划之中,也许是为了应不时之需。很明显,药是下在今天的早餐中的,今天的早餐是谁准备的?是梁小音。但梁小音是被害者,下药的应该是别人。我突然想到今早梁小音去准备早餐后,有一个人接着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醒着,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两人则被留在交谊厅继续睡觉。” 若平的目光落在那个人身上,其余两人也缓慢转头看着那个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纪思哲不自在地摊摊手,瘦小的他此刻看起来像只残缺的小侏儒怪物。他用僵硬粗嘎的嗓音说:“你是在暗示说我于早餐内下药吗?这太可笑了,凶手也可能是在昨天晚餐到今早之间下的药啊!” “我不能反驳这种可能性,不过,种种证据都指向你跟这件案子有很深的牵扯。举例来说,身为冰镜庄的建造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整个‘冰镜幻影’的把戏?” “我——”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你绝对知道真相,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礼拜五晚上刘益民表演的魔术,应该是你的点子吧?以主人的身份要他表演最热衷的魔术,他绝对不会怀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只有你这个跟所有来客都熟识的人才有可机会知道所有人的手机款式,进而准备变魔术用的孪生手机。还有,梁小音提过你有洁癖,你特别嘱咐她冰镜庄内所有的物品一定要按照规定一丝不苟地摆放好,其实真正的理由根本跟你的洁癖无关,那是因为万一有物品没有摆放在定位,我们在孪生冰镜庄间移动的时候,会容易发现曾经移动过的物品又回到原位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之前一个未解释的问题了。我说过,刘益民如何知道宾客的手机款式,以及梁小音为何不肯透露手机魔术的秘密,这两个问题有个交点,这个交点就是纪思哲。梁小音不肯透露秘密的原因,恐怕是纪思哲警告过她,如果说出来就要解雇她吧。梁小音大概认为手机魔术与冰镜庄命案无关,因此宁愿隐瞒也不愿承担丢掉工作的危险。” 纪思哲紧抿着嘴唇,突然沉默不语。 “所有这些疑点加总起来,你还敢说自己跟案件脱离不了关系吗?”若平直视着老人。 纪思哲还是沉默不语。 “我想,在你轮椅扶手上的那个操作面板,其实混杂了操控旋转大厦的按钮吧?你把旋转大厦的遥控器与操作轮椅的控制板组装在一起了。难道要我当场试试那些按钮来证明?” 老人紧绷的脸抬起来,他的目光铅灰黯淡,“就算有那种东西,你也不能证明我是凶手!从你刚刚的推理来看,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况且,我是个残废!” “我并没有说,”若平轻柔地说,“你是凶手。” “什么?”纪思哲咬着牙,“你讲话越来越矛盾了,你刚刚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然后你又怀疑我,现在又说我不是凶手。” “你好像很乐于当凶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争了!”莉迪亚高声打断他们,“如果纪先生不是凶手,那谁才是?” 若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如果凶手依照我刚刚说的方法杀人,那他的确不可能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纪先生肯定跟这案子脱离不了关系,他是共犯,在前四件谋杀案的细节中,我相信很多时候楼层的移动是由他暗中操控,因为他跟我们其他人一直都在一起,只有他知道启动旋转或停止的时机,只有他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下楼了,或在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上楼了。凶手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办法抓到准确的时机。真正的凶手显然不是跟我们一伙的。” “难道是刘益民吗?”李劳瑞说,“他被利用来杀人。” “一开始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也许是纪先生利用刘益民完成前四件凶杀,最后再把他杀掉,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是‘圈外之人’。但这还是说不通,因为以纪先生的状况是不可能单独完成第五件凶杀案的,一定还有一名我们不知道的凶手。” “凶手为什么一开始就让刘益民消失,并制造种种指向他是凶手的线索,就是要让我们认为刘益民就是密室杰克。一定要有一个人失踪并成为嫌犯,要不然按照前三件凶杀案的呈现状态,我们很容易就会去怀疑凶手是我们这群人之外的人,因为几乎每一件案子中我们都是群体行动,或是拥有不在场证明。制造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这.就是刘益民为什么必须失踪并被栽赃成凶手的原因。” “但你刚刚明明说凶手就在我们三人之中!”女孩争辩,“然后又说不是我们!” “凶手不是你们三人,但就在你们之中。”若平静静地重复。 “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似乎打算放弃追问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平伸了伸僵直的手指,“在冰镜庄犯下三件凶杀案的人,就在你们之中,但他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 第十章 帽子底下的魔术师 “你好像很喜欢说违反逻辑的话,”纪思哲低声说,“你先指控我是共犯,然后又说凶手是也不是我们其中一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等你们听完我的解释,就会明白我所说得一点也没错。”若平说,“请你们回想一下礼拜五晚餐前的一幕场景。那时候李劳瑞先生有事要先到蜡像馆参观,一起前往的有纪思哲、李劳瑞、我、莉迪亚、梁小音。上电梯之后,因超重的关系,纪思哲便先留在一楼,让其他人先上去。注意,当时最后一个上电梯的就是纪思哲。而在徐于姗命案中,同样的一批人上展览馆三楼时,电梯竟然没有发出超重警讯!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最后一个上电梯的也是纪思哲。为什么第一次他的体重让电梯超载,第二次却没有呢?” 现场一片沉寂。 若平继续说:“纪先生本人的体重不太可能改变,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另外一个随他进入电梯的物体。当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在那张轮椅上时,便有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为什么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下半身而且瘦小至极的老人需要这么巨大的轮椅?而且这轮椅是很‘厚实’的,简直就像一座移动的沙发。这不是徒然增加不方便吗?为什么轮椅两次的重量不同呢?显然第二次的时候,有东西从轮椅里面消失了……我说到这里应该够明白了吧?” 纪思哲沉默地往后退,轮椅向后滑动。若平看见老人与椅子的正面轮廓,就如同一条挺立的怪虫耸立在雄伟的洞窟中。 若平下了最后的结论。 “密室杰克——冰镜庄杀人事件的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他就坐在那张轮椅里面。”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冻成无形的硬块,然后崩解落到地面上。李劳瑞、莉迪亚两人转向右侧,用惊异的眼神看着纪思哲,好像他是博物馆中的镇馆之宝一样。 一阵祟动声从纪思哲所坐之处传来,那是被闷住的移动声,然后是一些不知名的杂音,好像有东西被拉开了。声响持续了一阵之后,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纪思哲后方,他似乎是倒着从椅子中退出来,先蹬坐到地板上,然后才站起来。那道人影缓慢绕到轮椅另一边,即老人的右手边,凝视着若平。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留着短发,面颊瘦削,五官斯文秀气,双眸虽明亮,脸庞却萦绕着阴郁的氛围。他穿着黑色长裤与灰色圆领衫,形象就像暗夜中的蝙蝠。 “这个人是谁?”莉迪亚问,她的嗓音略微颤抖。 若平看着那名嘴角扬起的男人,说:“他是纪思哲的长子,纪劭贤。” “你竟然还记得我,”他说,嘴角的微笑持续着,“我们不是只见过一次面?” “见过一次就够了。” 纪劭贤拉开纪思哲右侧的椅子,优雅地坐了下来,他那双锐利的眸子盯着若平。“你的演讲还没结束吧?把它说完。” 若平接住对方的视线,然后别开。 “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密室杰克,总之,他为你搭建了冰镜庄的杀人舞台,并成为你的共犯。你是主角,但你的计划是当一名隐形的杀手,为了不让我联想到你,你跟我见面时还特意跟我强调你即将离开台湾回美国去,真的是高招的一步棋。” 对方只是保持沉默,微笑以对。 “虽然隐身在冰镜庄中,但身为凶手,你还是得掌握庄内所有人的言行与动向,而且你得知道他们的长相……我想那张轮椅椅背顶端的那道金属片,应该是单向玻璃吧?这样在椅中的人就可以越过纪思哲的头部看到外面了。简言之,你必须熟悉这些宾客。为了让自己身在人群中又不被发觉,你才想出了藏身轮椅的办法。如果只是单纯的偷窥或窃听,限制非常多,也没有办法得到全面的信息,贴近你的猎物更能满足你那种想成为神的欲望吧。God's eye——神之眼,就是能够洞悉所有事情的能力。你注视着万物,却没有人知道他们被你注视。我猜,当你藏身在轮椅中时,一定常常进行一些上帝式的内心独白,嘲笑着我们。那带给你无比的刺激与兴奋。” “当然了,你并不是从头到尾都待在轮椅中,杀人前后你总得找机会溜出来,但只要一有空档,你就回到上帝的宝座,凝视着不知自己悲惨命运的蝼蚁。” “你似乎很了解我。”纪劭贤两手交叉胸前说。 “因为你的人格特质太明显了……对了,昨天在蜡像馆打算偷袭我的就是你吧?” “哦,那个啊。我可没什么偷袭的打算,只是没料到你会突然上蜡像馆。” “我猜你那时正在布置徐于姗命案的纸条吧。” “呵,被你猜中了。” “你拿凶器是想杀我吗?” “只是以防万一。我以为我的脚步声已经很轻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 “我对声音很敏感的。” “我后来不小心把刀掉了,快速绕到另一侧躲藏,还好你们没有跟过来,要不然游戏就要被迫中止了。”他用带着揶揄的表情看着若平,“继续你的解谜,我还>.想再听呢。我相信在我离开轮椅前,你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密室杰克的最初三件案子到冰镜庄的五件谋杀案,有一个疑点一直让我不解,就是留在现场的推理小说,为什么非得是英文书不可?这些作品大多有中文译本,要取得很方便,为什么凶手非得放英文书呢?” “他该不会是有忠于原味的癖好吧?”李劳瑞右手扶着镜框说,“因为那些故事原本都是用英文写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徐于姗命案应该留下中文书才对,因为我的那篇作品原来就是用中文写的,他竟然还特意放了一本很难买到的英文杂志,这真是令人百思不解。当我推理出纪思哲是共犯,以及凶手很有可能是躲在轮椅之中后,我便开始思考这个人可能会是谁。从逻辑的观点来看,这个人可能会是地球上除了冰镜庄宾客外的任何一人,但从经验跟常理来看,这个人跟纪思哲的关系应该很亲近,他才会让他在自己的地盘大开杀戒,并允许他躲在自己坐的轮椅里面。” “想到这里,一个连结突然浮现,密室杰克只放英文书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方便取得中文书呢?或者是因为他个人的习惯只看英文书,并且早就拥有这些英文书?与英语世界有深层关系,并与纪思哲有密切关系,这样的人,至少就我所知,只有纪劭贤符合资格。” 纪劭贤微笑,“很直觉的推理法,不过被你猜对了。” “当演绎法行不通时,总得试试归纳法。虽然冒险,但大多数时候都能找到正确的路径。别忘了,科学是靠归纳法建立起来的。” “算你厉害,不过这还不是全部的谜底吧?还有第五件凶杀案未解。” “是的,还有刘益民的胶带密室之谜。”若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振作起精神,“这最后的戏码可是你的得意作品呢。” “那个贴满胶带的房间可是完全密室呢,”纪劭贤文风不动地说,“你真的知道我在杀人后是怎么逃出去的吗?” 若平迎着他挑战的眼神,回答:“那我们就来看看我的解答对不对吧。” 莉迪亚不安的眼神落在若平身上,她紧抿双唇,长发在面颊上形成阴影;李劳瑞两手交握在桌面上,表情沉静,镜片后面的双眼带着探询;纪思哲依旧沉在轮椅之中,看起来老了100岁,他低着头,犹如正痛苦地沉思;纪劭贤带着冷笑盯视着若平,嘴角扬着犀利。 “我想,”若平对纪劭贤说,“你的确是个艺术家,因为你坚持的艺术理念很明显可看出来。” “怎么说?” “你重视一致性与融贯性。” “哦?”密室杰克挑挑眉毛。 “假设在一幅画作里面,有三棵树,看起来完全不相同,呈现出来的感觉迥异,让人误以为是用不同的画法绘出的,甚至,是用不同的画笔画出的,但事实上,画出这三棵树的技法都是一样的,只是画者做了些包装,让它们看起来各不相同,但背后是有某种一致性在支撑的。” “既然你我都是推理小说迷,我就用推理小说来打比方。设想一本推理小说有三件密室凶杀案,三件案子看起来根本是用不同的方法所完成的,这时候追求一致性的作者便会设计出融贯的解答,也就是看似相异的三个案子,背后的手法其实都是共享一个核心的概念,或者至少有很大程度的相关性;这样一来,整个犯罪的诡计就是一个融贯的整体。比起三个密室配上三个毫无关联的犯罪手法,融贯性的设计有种一次将所有线头收拢的快感,有种贯穿首尾的美感。有融贯的整体才有灵魂可言,你是这样想的吧。” 对方笑而不答。 “在冰镜庄的五个案件中,前三件性质比较像,都是密室中不可能的出现与消失;第四、五件则各自独立,因此这五件案子可分成三种不同的类型,乍看之下是用三种完全不同的手法所完成,但早先我已经说明,前四件命案都是利用旋转大厦所完成。既然凶手是一位追求一致性的艺术家,他当然也不会放过第五件案子,换句话说,第五个密室还是得仰赖旋转大厦才能完成。” “可是,”莉迪亚说,“刘益民是死在左翼建筑,这跟旋转大厦怎么会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让我从头仔细说明整个过程。当今早我们吃过早餐后,所有人都陷入昏迷状态——当然,除了纪思哲。确定每个人都一觉不醒后,纪劭贤便现身,将所有人搬入展览厅,接着,他们让整栋展览馆三个楼层顺时钟移动一格,到达最后的I5。纪劭贤把梁小音搬出展览馆,置于月神像底下,再推动雕像杀了她。这些都完成后,他进入左翼建筑。” “我想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是早就布置好的,凶手应该没有笨到在今早才布置现场,因为他无法肯定昏迷的我们何时会醒来;如果我们过早醒来,那他根本就没有余裕布置密室,因此刘益民一案的基本布置是在我们被下药之前,凶手就已经找时间布置完成。” “好,凶手杀死梁小音之后,前往刘益民的房间,这时窗户早就上锁,也贴满胶带,电脑中的遗书也写好摆在桌上了。刘益民的手杖、帽子也都放在床上。而刘益民本人仍陷入昏迷状态,穿着礼服被捆绑在床上。凶手迅速用绑人的那条绳子勒毙那个可怜的人,然后把披风套到他身上——这件披风是凶手准备的,不是刘益民的物品,披风的作用我稍后解释。凶手把尸体吊起来,戴上帽子,把手杖摆地上,弄倒椅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再从胶卷撕下四条胶带,贴在门的内侧,然后带上门,离开房间。这样一来,这个密室就完成了。” “什么?”莉迪亚哑然道,“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内侧的胶带根本没有贴牢啊!” 若平点点头,“的确,这样的话不可能完全贴牢,顶多只有半牢。” “但你说你确定门内侧的胶带是贴死的,难道是你看错了?” “不,我没有看错,胶带的确是贴死的。凶手没有贴牢案发现场的胶带,以及我确定胶带是贴死的,这两件事并没有冲突。” “若平,你又在打哑谜了,”李劳瑞说,“怎么会没有冲突呢?这不是矛盾吗?”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句推理小说书腰带上的宣传词:‘眼睛所见并非真实’。我的想法正好相反,眼睛再诚实不过了,它忠实呈现我们所看到的,是人类的思考将所见的真实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我们才会误以为是眼睛在欺骗我们。” “各位,回到案子上来,当我们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发现梁小音被杀,紧接着我们很自然地发现了什么事?你们还记得吗?” “少了一座雕像。”女孩说。 “没错,我记得当时提起雕像数量的人就是纪思哲,他试图让我们注意到少了一座雕像,这样的话,我们才会去搜寻雕像,进而发现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注意,借由找雕像来发现杀人现场是十分重要的。第一,如果不是借由找雕像的话,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刘益民死在他的房内;除非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或者从窗户外面发现,才有机会看到尸体。如果要被动等待我们发现尸体,显然会拖很久的时间,而这是凶手不乐见的。第二,就算我们真的偶然发现尸体,我们只可能从窗外发现,或是打开房门发现,凶手希望我们从窗外发现,因为如果是打开房门才发现的话,对我们而言,我们会无法确定门内的胶带是否有贴牢,这样就失去密室的效果了。借由找雕像这件事,使得我们只可能从窗外发现尸体,因为我们会随着地上的脚印去追索雕像,而脚印则会把我们带到凶手希望我们发现尸体的地方……这正是雕像留下脚印的作用!重点是,从窗外发现尸体这件事确保了在我们的认知中,那个房间的确是被胶带封死。” “这些听起来都没有问题,”李劳瑞摊手,“可是谜团还是没被解开,凶手到底是怎么逃出密室的?你早先说他直接带上门就走了,但胶带又是黏牢的,这根本说不通啊!” “凶手的确是带上门后就走了,而胶带也不可能贴牢,但这两件事并没有矛盾,如我先前所说过的,眼睛不会欺骗我们,会欺骗我们的是做出错误判断的理智。” “老天,若平,”莉迪亚绝望地说,“给点明白的提示吧,我真的想不出来。” “听好了,既然门内侧的胶带不可能黏牢,而我看到的门内侧是黏牢的胶带,结论不就很明显?我所看见的那扇门,并不是凶手离开的那扇门。” “什么!”他的听众一阵骚动。 “换句话说,”若平放慢语调,“我从窗户外面看进去的房间,不是后来我们发现尸体的房间。” 纪劭贤冷笑一声,李劳瑞与莉迪亚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把话吞回去。他们大概是正在试图消化若平所说的话。 “刘益民住5号房,凶手离开5号房后,立刻进入隔壁的4号房待机,那个房间是空房,原本就没有人住,而房内被布置得跟隔壁的5号房一模一样:桌上有笔电、床上有英文书,另外还有bbr>一件跟刘益民身上同样款式的礼服、大礼帽以及手杖;套在吊灯支架上的绳圈也已设置好。凶手进入这房间后,将门关上,拿起胶卷,拆了四条胶带将门黏牢,至于窗户,在先前就已经锁上并用胶带封死了。我相信凶手会事先把可以做的工作处理好的,以便节省时间。” “贴定门框上的胶带后,凶手披上另一件披风,开始等待。当纪思哲看到我绕过左翼往后边去搜查时,他立刻偷偷拨了通手机给纪劭贤——他的手机当然没有被偷,我猜当纪劭贤不在轮椅内时,纪思哲会用手机跟他报告案情进展吧。纪劭贤当然不必跟纪思哲通话,只要察觉手机震动一下,就可以把它切掉了。收到通知后纪劭贤马上把绳圈套上脖子,再戴上大礼帽,手杖握在手中,背对窗户站着。” “礼帽、披风、手杖这三个魔术师的配备全部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这些道具除了在第一案用米栽赃之外,在第五案会派上用场。正是因为如此,凶手才会要刘益民到蜡像馆赴约时,把礼帽跟手杖带着。在第五案中,礼帽可以遮掩头部,避免被人从背后认出;长及地板的披风则是要遮掩腿部,因为凶手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吊死,他的脚不可能悬空,但因为刘益民并没有穿披风的习惯,凶手只好自行替他加上一件。幸好魔术师的行头中有披风并不奇怪,但这件多出来的披风仍然成为一个破绽。” “披风也可以掩盖凶手手上戴的手套。掩盖手套这点是我的猜测,凶手应该不想在房内任何东西上留下指纹,所以需要手套;更何况他手中还握着一枝手杖,但因为刘益民平常不会戴手套,因此他必须借着披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隐蔽起来。” “凶手估算好时间,当他确定我差不多来到左翼房后,接近雕像时,他马上放倒手杖,让手杖重重敲击地板。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吸引我往房内看,以便让我发现房内的‘伪造现场’。另一方面也是不让我继续往前走,因为我再往前的话,下一个房间是真正的刘益民死去的地方,那整个伎俩就穿帮了。” “凶手在放倒手杖这件事上出了纰漏,大概是力道跟方向没控制好,手杖倒下后的位置跟他在5号房内布置的手杖位置不同。在刘益民的案发现场,手杖是笔直躺卧,杖头指向房门,尾端指向窗户;而凶手放倒手杖后——也就是我从窗外望进去时——手杖在地上的状态是歪斜的。这一点疏漏成为这个密室的另一个漏洞。” 这个脚注似乎没有为纪劭贤年轻的脸庞增添任何不悦,他仍旧愉悦地聆听着若平的解说。 侦探稍作停顿后,又继续道:“我透过窗户往内看的景象,当然是一个完全密室,而且墙上有着跟刘益民房间一模一样的文字:Jack the Impossible。这非常重要,因为有这行文字的存在,目击者才能瞬间反应‘这是刘益民的房间’,而没有想到他眼前所看到的房间是另一个。” “由于窗户是上锁的,目击者一定得绕到左翼正门从房间的门进去,这样绕了一大段路,再到5号房前,没有人知道房间的相对位置是不一样的。目击者在建筑后面发现尸体的房间是5号的右一间,4号房。因为在左翼的房间实在太多了,这两个关键房间又刚好夹在中间,非常适合玩弄这种错觉把戏。这就好像当我们爬楼梯上大厦时,如果大厦的每一层楼布置得一模一样,你爬到八楼,别人告诉你这是七楼,你可能也不会察觉有异。” “等等,”李劳瑞插话,“这样做不是太冒险了?万一你离开时是从另一个方向绕到左翼正面,也就是从展览馆那个方向,那你一定会经过真正的案发现场,只要你稍微一转头就会发现隔壁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现场啊!” “没错……一开始我要去找雕像时,因为是循着地上脚印去的,比较不可能从展览馆那个方向进入左翼后部;不过离去时就有可能从那里出去了。这么一来真正的现场就会先被发现……不过实际上我是不可能从那里出入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了……”莉迪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雕像!有雕像堵在出入口!” “正确答案。那座女妖雕像封死了出入口。Siren石像的形象是女妖侧卧在长方形大石上,以宽度而言,正好可以堵住出入口,若是其他石像就不行了,这正是凶手在此处选择移动Siren石像的原因。” “我发现凶手伪装的尸体之后,远远望去看见雕像挡在对边,我也只能从来时之路再绕到左翼正面,这就是雕像为什么必须被移动,因为这是为了让目击者在第五案中的出入路径缩减到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只移动一座雕像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看出背后的目的,因此凶手使用‘藏叶于林’的方法,也移动了其它几座,并制造脚印,营造出雕像自动走路的错觉,混淆了那座关键雕像被移动的理由。这就是我一开始所提到的,雕像移动的关键在于它的位置,而不是方法。雕像移动一次就是一步棋,四步棋加起来成为一记完美的‘将军’。” 密室杰克——纪劭贤似乎十分满意这样的恭维,他略微阴沉的面孔起了一阵涟漪,“若平,你的课堂的确很精彩,若不是已经离开学生生活了,我还真想再考进大学去当你的学生呢。不过,你刚刚的理论看似完美,却还是有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可以让你的推理完全崩溃。” 若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还是请你先说明吧。” “你说这个胶带密室基本上是用‘案发现场误认’的诡计来完成的,其实也就是跟前三件凶杀案,甚至手机魔术背后的本质是一样的。” “没错。” “但以刘益民凶杀案的事实来看,你从窗户外面看进去的房间,不可能跟你们后来发现尸体的房间不一样。” “理由是?” “理由是窗外的那具雕像,它一直都躺在固定的位置不是吗?你们发现尸体之后,应该有注意到石像还是躺在窗外吧?那具地上的石像,我猜你也检查过了,是货真价实的花岗岩石雕,不可能被移动的……你之前揭露的石像移动方法,本质上也不是真的去移动石像,那只是一种错觉罢了,而那种错觉,很明显地不适用于此处。既然地上那座石像不可能被移动,那么结论就是密室杰克根本没有使用孪生房间的伎俩,也就是说,跟此案有牵涉的房间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如此一来,密室的问题还是存在。” 若平点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果雕像能移动的话,那我的解释还是可以成立。” “但显然雕像不可能被移动啊。”纪劭贤的嘴唇抿成一道坚持的弯线。 “不,”若平温和地纠正对方,“应该说雕像不可能被‘人力’移动。” 纪劭贤的微笑转化成冷笑,“那么,难道你要说是被神力移动?” “也不需要用到神力,事实上,一般移动这种雕像,我们都是借助机器的力量吧?” “机器?”纪劭贤摆摆手,“冰镜庄里面可没有吊车或推车之类的东西。” “是没有吊车,”若平冷冷地说,“不过冰镜庄有一台大型机器,它的力量可是不输给吊车。” “哦?有这种东西?”纪劭贤双手交握,“请恕我愚昧,这样的东西在哪里呢?” “我们现在就在那台机器里面,就是这栋旋转大厦。” “用旋转大厦让雕像移动?”李劳瑞碰碰眼镜,“这怎么可能办到?” “主要是利用旋转大厦旋转时的拉力,”若平说,“凶手事先准备了一条尼龙绳,将一端缠在石像的脖子上,他多绕了几圈,以防绳子脱落;另一端沿着岩壁拉到展览馆,绑在大门的把手上。这些是事前工作,后来我发现刘益民尸体、从左翼后部奔出来时,纪思哲马上按下扶手上的控制钮,让展览馆一楼顺时钟旋转一小段距离,躺在地上的雕像受到拉扯,往前前进了一个房间的长度,来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外。旋转的幅度及雕像前进的距离、绳索勾搭在门上的位置当然都是事先演练好的。我万万也没想到当我绕了一圈再来到5号房前时,不但是来错了房间,连窗外的雕像也已经偷偷移动过了。” “那么重的雕像,”李劳瑞说,“那条尼龙绳应该耐不住吧?500公斤的拉力一定会让绳子断掉。” “这就要说到那具人马兽的雕像了。”若平神秘地说。 “人马兽?” “是的。雕像被移动的目的除了堵住左翼后部出入口外,其实还有一个,就是要让人马兽雕像位于躺在地上的石士兵与展览馆之间。” “这是什么意思?”莉迪亚皱眉。 “我想大家都听过滑轮这种装置吧?”若平说,“我画的这个简图是四分之一省力装置。如图所示,要拉动100公斤的重物只需要出25公斤的力。 “我后来发现人马兽的前脚跟后脚被做成滑轮的装置,还有立正士兵的头部也是。显然在I5之中,这两具雕像的构造不太一样,这也可以当成破解雕像移动之谜的一个线索……发现雕像产生变化,因此推出有不同雕像组的结论……总之这里的重点是,凶手用这些雕像藏书网上的滑轮制造省力装置。在这里凶手做的事很简单,他完全模仿上图的装置,只除了加了一个定滑轮改变施力方向,以及把整个装置放倒在地上运作。凶手把绳子缠在石士兵头部的双滑轮后,再把绳子绕过人马兽的前脚跟后脚。记得吗?人马兽的四只脚被雕成两支圆柱的形状。绕过双圆柱后,才把绳子拉到展览馆大门固定。看看这张图(图21)。”
//..plate.pic/plate_148381_1.jpg" /> “这张图(图22)是上一张图的简图,请对照着看。想象一下这个装置放倒在地上,图中的a是人马兽的前脚所形成的定滑轮,把原本的施力方向改变到相反方向,也就是d标示的旋转大厦施力方向;b是人马兽的后脚形成的另两个定滑轮;c是士兵头部的两个动滑轮。施力后,石像会往e的方向移动。依照这个装置,要拉动500公斤的雕像只需要出125公斤的力道,这个力量由旋转大厦来提供绝对绰绰有余,而绳子也绝对耐得住。如果是三分之一省力的装置,绳子能不能承受我就不敢说了。”
//..plate.pic/plate_148381_2.jpg" /> “真是高招的设计,”李劳瑞评论,“希腊神话结合物理学所形成的犯罪诡计……” “可是,”莉迪亚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那石像……缠着那样一条绳子,难道你一开始时不会注意到吗?” “我当然注意到,”若平说,“这就是为什么石像必须被打扮成死者的样子。” 恍然大悟的神情在听众的脸上扩散开来。 “现在你们终于了解了吧?在我发现石像颈部缠着一条绳索时,我当然会觉得奇怪,但当我一转头发现窗内的吊死尸体时,我立刻做了最直接的联想,亦即,那具石像代表的是里面被吊死的人!” “这又是另一个藏叶于林的手法,如果只有最后一件案子的石像上套着绳索,那会显得相当奇怪,因此凶手干脆把所有的雕像都‘上妆’,并选择‘吊死’来处理刘益民的尸体,这样才能跟缠着绳索的石像符合。更何况,前四件凶案中有两人都是被勒死,石像颈部缠着绳索似乎也不显得那么突兀……每一个细节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过,”李劳瑞说,“难道你发现雕像时没有注意到那条绳索很长吗?” “绳索大半都被藏在草丛中,所以我很难察觉。” “当我们试图进入刘益民的房间时,在隔壁的凶手立刻拆下窗户的胶带,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他弯身到雕像旁,用瑞士刀割断绳子,然后再往回走,绕了一圈左翼到展览馆门前,收起剩余的绳索,启动身上的遥控器把展览厅转回来,进入展览厅把绳索藏入展览柜中,然后等待。当我们离开刘益民的房间后,他再回到4号房,把房内的东西收拾干净并带走,并处理掉墙上的文字……我想那大概不是喷漆文字,只是用颜料涂上去的吧。” “这不是有点冒险?”李劳瑞说,“我是说,如果我们离开刘益民的房间后,又顺道检查隔壁房间,那把戏就穿帮了。” “我承认这里凶手有点冒险,可是,在凶手跳窗出去剪断绳索前,他可以先将房门上锁,避免之后有人进来,而到时纪思哲也可以推说找不到钥匙。当然凶手出去前会关好窗户并拉上窗帘,尽量避免让人从外面观看就能发现里面的不对劲。” “最后要补充的是,左右翼建筑的构造对凶手来说其实相当方便,如果没有封闭式的回廊,那么任何人只要一开门便能望见广场及对边建筑的状况,甚至当我们在交谊厅并将大门敞开时,也能注意到广场上的动静,这对凶手的行动来说是相当不便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两边的建筑才故意建成封闭式回廊……以上,便是冰镜庄杀人事件的所有真相。”若平停顿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的听众。 “动机呢?”李劳瑞说,“就算是遗书上所说的那样,纪思哲为何又会牵扯进来?” 若平回答:“动机部分只是我的猜测,我猜大概是这样吧,纪先生偶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是连续杀人魔,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纪思哲决定在自己的儿子因绝症而不久人世之前帮助他完成轰轰烈烈的最后奇迹,因此造就了这次的杀人事件。” “可是纪劭贤不是一直在美国吗?”李劳瑞又问,“他怎么在台湾犯下冰镜庄之前的案子?” “这我就不晓得了,为了筹划密室杰克的杀人事件,他也许已经偷偷回国好几年。” “为了这些杀人事件,”女孩说,“所以建造了冰镜庄,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想冰镜庄原本就是纪思哲的别墅吧,旋转大厦也是原本就有的设计,只是为了因应杀人诡计,才把冰镜庄切成五个部分,并制作额外的雕像。这样反过来想,才会让整件事比较合理一点。好了,密室杰克先生,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纪劭贤紧盯着若平,脸上仍挂着淡淡的微笑,若平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正将某种东西收进长裤口袋。 “基本上你全部都说对了,只除了动机的部分跟你想象的有些不同,不过这不打紧,我仍然认为你已经成功地解释了冰镜庄的奇迹,因为这样,所以我愿意放你们自由。在你刚刚说话的同时,展览厅已经转回I1的位置了,也就是说,当你们踏出这栋建筑后,你们又会看见那敞开的隧道口,满溢着光明。” 若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游戏结束了,你输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纪劭贤冷冷地看着他,“输?是的,谜团被你解开,我是输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一丝冷笑,“你不算真正抓到我。” “什么意思?” 纪劭贤沉默了半晌,才说:“现在,我跟纪先生想静一静,请你们先出去。” “你别想逃。” “请你们出去。” “照他的话做吧,”纪思哲抬起他的头,脸色看起来像秋天的枯叶,“相信我,你们不可能逮住他的,别忘了他手上有枪。” 双方对峙了半晌,若平叹了口气,李劳瑞与莉迪亚默默站了起来,三人交换了眼神,然后往展览厅出口移动。 当他们踏出展览馆后,背后传来上门闩的声音。 外头吹着冷风,五座雕像又完好如初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仿佛时间转回两天前的晚上。 若平转身看着展览馆大门,其它两人也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起先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当他注意到双扇门之间的门缝开始往左偏移时,他才意识到整个一楼正在顺时钟旋转。由于展览馆三层的外观都是暗蓝色,也没有什么特别图样区隔三层楼,若不是因为大门位置的改变,实在很难看出楼层正在移动。 在这无语的夜幕下,他们静静注视着这栋建筑奇迹;在这奇妙的片刻,谋杀的奇迹反而被遗忘了。一段时间之后,大门整个没入左侧的岩壁,取而代之的是整片暗色的壁面。 “他打算逃掉吗?”莉迪亚不安地说。 “能逃去哪里?”李劳瑞说。 “对密室杰克而言,没有不可能的事,”若平望着展览馆,“不过纪思哲说得也对,我们是不可能逮住他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女孩问。 “等待黎明到来吧。”若平说完,在地上坐了下来。 三人就这样默默坐在展览馆前,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他们在夜的凝视下不知道坐了多久,展览馆大门又缓慢旋了回来。若平率先起身,他上前去推了推门,其它两人也随后跟上。门没上闩,若平把门往内推,走了进去。 圆桌上的电脑还开着,纪思哲仍坐在他的轮椅中,头部低垂,而纪劭贤不见人影。 他快步上前,来到老人的身边。若平稍微碰触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那瘦小的身躯立刻崩塌,斜倒在轮椅中。 一个小玻璃瓶从老人手中滑落到黑色的皮垫上。 神的假面 残冬时节,寒假尾声,熙来攘往的台北街头却透显著一丝寂寥,仿佛冬神眉头深锁,一手托着腮似的从空中俯瞰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而这广漠的街景全罩在他哀愁的身影中。 若平在重庆南路一家二手书店中晃荡,黄鼠狼般的老板用监视器的双眼扫射着他;身边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如获至宝似的翻阅着一叠过期的推理杂志,双手颤抖、眼中泛泪,并不时发出惊叹声;另一边则是一对学生情侣,藏身在书架阴暗处卿卿我我,激动的两人把书架上一本书碰飞,泛黄的书摔跌在地板上,书名大剌剌地朝天展示: href='2089/im'>《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若平踅到另一侧,一排过期的美术杂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随意抽出一本书名是《文化与艺术》的双月刊,25开本,日期是两年前的一月。 若平平常不看艺术杂志,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了解台湾的艺术工作者所谓的艺术到底是什么。学过艺术哲学的他,很明白艺术客观性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哲学问题,因此他不带任何成见地翻开了杂志。 里面有许多雕塑以及画作的图片,对于视觉来说是十分可亲的。这时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期一位留学日本、教授犯罪学的老师所说过的话:“死者的鲜血对于某些杀人者而言就像是红色的水彩颜料,而杀人现场就是一幅画作。犯罪艺术家与一般艺术家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使用的创作材料不同罢了。就连一只埋藏在盆栽里的断掌都可能展现出凶手的艺术品味。” 他默默地又随意翻了几本杂志,最后目光停留在去年1月号的某一页上。 那是一则艺术家餐会的报导,时间是前年12月1号晚上7点到9点,上面刊载了与会者的感言,还有活动照片。若平赫然发现李劳瑞也在其中,照片中的他仍旧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穿着整齐的西服,举杯向其他人致敬。 这个人也算是个奇特的艺术家吧。如果他是犯罪者的话,绝对不会逊色于密室杰克,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冷静与缜密的脑袋…… 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若平止住思绪,再把报导看了一遍,他皱着眉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才缓缓地把书放下。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11点半。 若平走出二手书店,黄鼠狼店长、翻着杂志的年轻人与水乳交融的情侣全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他走入流动的人群,开始感受到心脏的搏动。 没过多久,他踏进一间意式料理店,对迎面而来的服务生说:“我有订位,两位。” 对方确认了若平的名字后,便把他带到一处角落的位置。 他把背包放在隔邻座椅上,目光扫了一眼昏暗的餐厅,然后等待着。 时间是轻盈的舞者,有时跳着轻快的华尔兹,有时飙着极速的街舞,无论是何者,光阴都在悄声无息中流逝。 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到那道迫近的人影,他才意识到时间之轮的冻结。 她微笑着走了过来,一如往常,倾泻的长发从后颈延伸而下,就像从天空释放而出的黑色波浪;一双棕色皮靴让她跟大地有了连接,顺着黑色丝袜扶摇直上,灰色针织衫将她温热的身体与冰冷的冬神隔绝开来。她把黑色小提包轻放在椅子上,然后在他面前落坐。 “抱歉,来晚了。” 一段时间没见面,两个人的频率似乎又不同了。他努力思索着,要如何填补因时间与距离产生的隔阂。 “不,你很准时呢。” “真的吗?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喔。” “我没有说谎,现在是12点整。”他出示手机屏幕,上头的确显示12点。 “你的时间还真慢啊,我的表是12点10分。” “你是故意调快的吧?有些人会故意把时间调快以避免迟到。” “我看起来是那么紧张兮兮的人吗?先点餐吧!” 若平这才注意到服务生已经在一旁呆站很久了。 点完餐后,莉迪亚舒了一口气,抬起眼来,两人视线再度对上;若平脑袋一99lib.团混乱,他的嘴不待大脑下达命令就自行吐出了话语。 “不敢想象已经一个月了。” “是啊,”她点点头,“距离那场噩梦已经一个月了。” 那像是一场噩梦,更像是不可思议的经历,冰镜庄就如同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不同的次元,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难以令人想象,不过,它确实存在过,也结束了。 “结果,”女孩说,“警方还是没有找到他吗?” “没有。” 纪劭贤失踪了,那天在冰镜庄,展览馆再度旋转回来时,里面只有纪思哲的尸体,很明显地,他服毒自尽,但纪劭贤本人却不见踪影。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去找人,只能待在原地等待。一直到了隔天,就在所有人筋疲力竭之际,纪思哲的黑衣司机出现了,当他获知冰镜庄内发生连续杀人事件,而自己的老板又是共犯时,墨镜后的双眼没有太大的波动。黑衣人似乎原本就不太喜欢他的老板。 若平借用他的手机报了警,折腾了老半天,一直等到下午警方才抵达冰镜庄。 由于冰镜庄的构造过于复杂庞大,警方的搜索工作旷日费时,重点是最后并没有找到纪劭贤。 要逃出冰镜庄,除非从空中逃逸,否则只能经由隧道口出入。若平必须承认,发现纪思哲的尸体后到警方来到这段时间内,他们没有任何人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人能躲过他们的视线溜出冰镜庄,何况对纪劭贤这个魔术大师来说,这种程度的脱逃比起冰镜庄的杀人事件可是轻松了数十倍。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在I1的交谊厅桌上,警方发现了被窃的康德哲学手稿。这份手稿为什么会在案件结束后又被归还呢?没有人知道答案。 “Hermes为什么把手稿归还?”女孩歪着头说,“放在I1的交谊厅,难道Hermes原本就没有打算带走那份稿件?” “其实关于Hermes偷手稿这件事,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若平说。 “哦?” “Hermes偷走放在冰镜庄内的手稿,他之后的行踪只有两种可能,离开冰镜庄与留在冰镜庄。” “所以?” “如果Hermes离开冰镜庄的话,这就代表他先前必须先设法到达冰镜庄,偷偷潜入、完成偷窃,再不声不响地离开。如果他在偷窃之后还继续留在冰镜庄的话,那么要么他从头到尾都躲藏起来,不然的话,他就是冰镜庄宾客的其中一人。” “你是说……我们其中一人是Hermes?” “嗯,我比较倾向于这种假设。Hermes在完成偷窃后,如果还躲藏起来,根本没有意义,而且也没地方可以让他躲。当然,除非他知道冰镜庄的秘密,但我不认为他完成偷窃后有躲藏的必要,因此若是他留下了,他必定是宾客中的其中一人。这个可能性我越想越觉得是对的。如果Hermes发出预告信给纪思哲后,设法接近他,成为朋友,这么一来不是更可以掌握他的受害者的行踪与信息吗?这等于是一种无形的刺探行动。而以宾客的身份,Hermes根本不用再偷偷潜入冰镜庄,他是光明正大地进入冰镜庄,再找机会下手偷窃。” 女孩点点头,“的确,Hermes伪装成宾客的说法很合理。” “当然,我没有证据支持,不过,我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因此我开始推理,宾客之中谁才是Hermes呢?我首先把五个被害者全部剔除,Hermes是智能型罪犯,不会沦落到被杀害的命运,因此一定是幸存者之一。我很清楚自己不是Hermes;因为性别的关系,也不可能是你,那么,就只剩下李劳瑞了。” “他那冷静的态势,的确是很有智能型罪犯的风貌。”女孩同意地颔首。 “在冰镜庄时,我极度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十分肯定。再加上后来手稿被归还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谁才是Hermes了,因此没有去找他求证。” “手稿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放到交谊厅的啊?” “如果Hermes是幸存者之一的话,当我们回到I1后他随时都有机会趁人不注意时把稿子丢到交谊厅里,只是他归还的动机我不能明白就是了。” 这时,他们点的餐送上来了;看起来可口的意大利面暂时攫住了两人口腔的注意力。默默吃了一阵之后,若平才又继续说:“其实,究竟李劳瑞是不是Hermes这件事以结果来看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因为我对于谜团总是喜欢追根究底,因此就想再多了解一下李劳瑞这个人。” “哦?那你有什么发现?”女孩抬起头来,打趣地望着他。 “有的。刚刚我在二手书店闲晃,翻了几本过期的美术杂志,赫然发现李劳瑞出现在其中。那是一篇二年前十二月的艺术家聚会报导,李劳瑞有参加,上头还有他跟其他人的合照。” “你的意思是,Hermes假扮这个人假扮得很彻底吗?还亲自去参加艺术圈的聚会。” “不,正好相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证明了李劳瑞不可能是Hermes。” 女孩握着叉子的右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她蹙眉,凝视着若平,“怎么说?” “这个聚会的时间是两年前的12月1号晚上,这时间正好是Hermes在花莲犯下杀人案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而我们确定杀人的是Hermes,因此参加聚会的不可能是Hermes。” “其实在发现这件事之前,我也调查过李劳瑞的一些资料,从我所获得的信息来看,他实在不可能只是一个‘暂时性’的身份,也就是一个被假造的角色。他在台湾艺术圈活跃的期间不算短,也定期有成果发表,个人生活也没有异状,怎么看都不像是中途被人假冒盗用身份。不过当时我还没有证据,因此也不敢妄下断言。但如今,我认为我的想法已获得证实。” “可是,如果李劳瑞不是Hermes,那谁才是……” “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若平的眼神锁着那对墨黑的眸子,“就是你。”他轻柔地说。 片刻间,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然后她笑了,笑容让她的脸庞犹如绽放的花朵,“若平,你喜欢编故事也不必编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吧。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她收起情绪后,嘴角又微微扬起,带着兴味打量着他,“我知道了,这就是推理小说所谓的意外结局,不过也太不合理了吧?Hermes是男性,但我是女生啊!你刚刚才否认这个可能性!” 若平回答:“如果你看过新闻报导,就会知道Hermes是位易容高手,他曾经打扮成一位性感美女,连我都被他骗了。” 她凝视着他,笑容从脸上消失,“既然你不相信的话,我让你检查,我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他与她四目对望了半晌,然后别开眼神,“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被控性骚扰!” 女孩叹了一口气,“说真的,对于我是Hermes这个推测,你能持续相信一分钟吗?” “一秒钟都不到,”若平喃喃说,“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冰镜庄我对你说的话吗?我那时就绝对不相信你会是杀人凶手,而Hermes可是杀过人的。” “但逻辑告诉你我是。” “也许是我忽略了什么细节了。” “有吗?” “我不确定,至少目前看不出来。” 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说:“老实说,除了Hermes这件事之外,你认为冰镜庄的谜团算是完全解开了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所有谜团都被破解了吗?会不会还有没揭露的秘密?” 若平疑惑地看着她,“难道还有?” 女孩别开眼神,“其实还有两件事是隐藏在台面底下的……”她伸出手制止要开口说话的若平,“这两个秘密没有被你看穿,并不是你的问题,因为这些秘密只有我知道。” “秘密,”若平重复一次,“没错,秘密是无法用逻辑洞悉的。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秘密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手拿起手提包,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纸,递给若平。 那是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数据,若平很快地扫视了一遍,那是一篇讨论区撷取下来的文章,内容大抵说明了一件几十年前的车祸案。一名女子驾车坠崖,看似意外,最后警方也以意外结案,但残存的许多疑点却被人怀疑女子是先被人撞死,再被伪装成意外。 直到读到文章的最后几段,他才猛然发觉女孩要他读这篇留言的目的。 “这则报导里头死去的女子,是纪思哲以前的外遇对象?”若平差点弄倒眼前的玻璃杯。 “是的……这也是动机,是冰镜庄事件的动机。冰镜庄事件的牺牲者不单是享乐型杀人下的产物,”女孩看着桌面,“密室杰克杀了那些人的心态应该是异常心理促成的没错,但纪思哲会帮他杀人,可不是为了成就自己儿子的死前奇迹。” “难道……” “纪思哲的妻子在这件事不久以后病逝了,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外遇的事。纪思哲把这件事隐藏得很好,他深爱着这个婚姻之外的女人,大概是因为无法接受她死亡的事实,所以他才会开车狂奔,发生车祸而导致半身不遂。” “你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 “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小孩。” 若平感到胸口一阵波动,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孩,嘴巴却吐不出话语。 “我在台湾上了没几年小学,母亲就出事死了,后来我被母亲在美国的家人接回去。” “那你出现在冰镜庄是……” “只是想看看我的亲生父亲,”她低下头,“我妈那边的人对纪思哲很不能谅解,他们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我妈,因此从小就对我灌输纪思哲的负面印象。但人嘛,总是会有好奇心。我拜托在台湾工作的编辑朋友跟纪思哲搭上线,说要采访,恰巧发生Hermes的事情,我就借着个机会去了。” “所以,你朋友跟纪思哲联络,然后现身的是你?” “当然。” “难怪,我就在想,你中文这么差的人怎么可能当编辑。这些事……你之前怎么不提呢?” “我为什么要提?这与密室杰克一案没有太大关联,这是我个人的秘密,我只是觉得让你知道无妨而已。” “所以……冰镜庄的五个牺牲者是……?”他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纪思哲应该深信我母亲不是意外死亡,所以后来委托了侦探去调查。我猜他查到的结果大概是,那天晚上有人驾车意外撞死了我母亲,而当时意外肇事的一群人就是顾震川与刘益民等四人,而梁小音应该就是当年路过现场却不报警的过路人。” “我明白了。” “在冰镜庄的时候,我就怀疑过这种可能性,因此离开之后,我委托征信社去调查,发现这群人在我母亲出事的那个夜晚,他们的确结伴到花莲去玩,纪思哲一定是为了报仇,才会设计这次的事件杀害他们四人。我想罹患癌症的根本不是密室杰克,而是纪思哲吧……” 她始终没有用“父亲”这两个字,也许纪思哲对她来说,仍旧是个疏远的存在吧。 “但是,”若平问,“这样的话就变成纪思哲利用自己的儿子去帮他报仇了,虽然纪劭贤是连续杀人魔,但这样的做法 4e5f." >也实在太残忍了。另外,为什么当初在冰镜庄时你就怀疑纪思哲是为了报仇才杀人?你是怎么看出的?” “因为,”女孩回答,“我知道纪劭贤不是连续杀人魔。” “你说什么!”若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僵硬起来。 “纪劭贤不是密室杰克,从来就不是。”她说道。 在玻璃杯中融化一半的冰块又冻结起来,像刺眼的冰晶。 女孩的眼神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不,若平,你的推理并没有错,这只是文字游戏罢了。在冰镜庄中你逮到的凶手应该就是密室杰克,只是他说谎,谎称自己是纪劭贤。” “难道……”若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个猜测在脑中骤然成形。他却说不出口。 “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我才是真正的纪劭贤。” 若平吸了一口气,他没说话。 女孩继续说:“当密室杰克说他是纪劭贤时,我便知道他在说谎。我知道纪思哲根本不是在帮自己的儿子完成什么奇迹,我才会怀疑他的动机另有所图。” “所以纪思哲对外所宣称在美国念书的长子,其实就是你?” “嗯,他其实一直很想把我带回身边扶养,但我妈那边的人不让他这么做,他便故意说是把小孩送到美国念书,以为这样就可以在这场争夺战中占上风。因为我的名字太男性,因此被误传是长子。我妈那边的人对此事视而不见,而纪思哲也因为心虚,所以没有出来澄清。”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总之,我这次来台湾的心愿已了,见到了父亲……虽然是很不好的收场,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他替母亲报的仇,或许可以看成是一种赎罪吧……你怎么了?” 若平呆坐着,两眼茫然地盯视着玻璃杯中的冰块,他的身子颤抖着。 “你没事吧?”女孩伸手触碰他的右手背。 温暖的触感一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他说,“多亏了你的自白,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离开冰镜庄前,密室杰克暗示这件案子仍有些秘密未揭开,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什么?”女孩一脸讶异。 “就是密室杰克的真实身份。” “对……他不是纪劭贤。” “他不只不是纪劭贤,他还是一个我们早就知道的99lib.人。” “真的?”女孩挺直身子,睁大着两眼。 “这个人冒充纪劭贤跟我在华建集团的办公室会面,拥有这么高明的变装技巧及邪恶的慎密心思,这样的人会是谁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拼图还少了一片?” “你是指?” “Hermes还没在冰镜庄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啊……” “没错,我没猜错的话,密室杰克就是Hermes,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人。” “我早该看出来的,”若平低下头,“一个封闭场所出现两名智能型杀人魔,然后一人不见踪影,这种巧合百年难得一见,好一个一人饰二角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密室杰克扮成Hermes?还是Hermes扮成密室杰克?他们一直是同一人?还是其中一人在冰镜庄暂时假扮成另一人?” “这么说好了,这个凶手先以Hermes的名义在犯罪圈闯出名号来,再用密室杰克的身份犯下三件杀人案,然后继续用这个身份在冰镜庄杀人,并同时使用了Hermes的身份。没错,他们是同一人,警方的犯罪纪录必须修改,他们面对的是一名罪犯,而不是两名。” “但纪思哲怎么会和密室杰克扯上线?”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想他们两人在偶然的机会得知彼此的需求,一个人想实行犯罪奇迹,一个人想报仇却没有能力,于是他们达成合作的共识。密室杰克犯下三件杀人案后便销声匿迹,一定是因为之后的时间都在与纪思哲筹划冰镜庄的事件。纪思哲应该不知道Hermes就是密室杰克。” “密室杰克利用Hermes在冰镜庄制造烟雾弹,带给他许多便利。这不但让纪思哲在礼拜五晚上有理由把宾客聚集在展览馆,以利旋转大厦移动,也为物品失窃制造了烟幕。” “Hermes在逃出冰镜庄时把手稿留下应该算是在承认他一部分的失败吧。因为他设下的谜团被解开了。他虽然是个恶毒的杀人犯,但在讲求公平规则上还是个君子。真的是个很特别的罪犯。” 莉迪亚凝视着他,“他们自始至终是同一人……你能肯定这个想法是对的?” “天底下没有任何绝对确定的事,只有可能成立的事。我只能说这件事能以高几率成立。我曾经怀疑过密室杰克怎么会从连续杀人的模式跳到冰镜庄的大量杀人模式,这种转换在连续杀人魔中是不常见的,现在这点也有合理解释了。这件案子的凶手根本不属于任何一种特定类型的杀人魔,应该说,他自己就是一种新型态的罪犯,一种没有特定杀人模式的罪犯。他的心中充满野心与妄想,他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他妄想成为无所不能的上帝。” “他扮演偷书贼、连续杀人魔、纵欲杀手,他设计不可能的犯罪,筹划冰镜庄的奇迹,他利用纪思哲,愚弄冰镜庄的幸存者跟警方。他保留他最后的身份直到最后一刻,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晓得谜团的真相。他躲在幕后享受着全能与全知感,也就是神的权力。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 “但没有人能成为神的,不是吗?” “人本来就不可能成为神,”他深叹了一口气,“冰镜庄的犯罪也不全然是成功的,他也意识到这点,才会心虚地交还手稿。无论如何,正是因为这种偏执的妄想,才会造就这样一名可怕的杀人魔。” 若平语毕之后,两人默然无语。 女孩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们在较为愉快的氛围下用完餐,没有再谈到冰镜庄的事。 饮料与甜点上桌后,若平不经意地问:“你现在是借住在你那位编辑朋友家吗?” “当然。” “什么时候回纽约?” “明天。” “这么快。” “嗯,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沉默了,静静地用长汤匙搅动玻璃杯中的果汁。冰块随着水流旋转,就像许多六面体的镜子,映照出无限多的幻影。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 “噢……我可以替你送机吗?” 她愣了一下,摇头,“不必了,你今天特地上来台北,应该马上又要回花莲了吧?” “我今天可以在台北找地方住。” “真的不需要。明天那班飞机时间很晚的,今天就当作是送行了。” “这样啊……”他垂下眼神。 若平本来想再坚持,但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的话语始终没有说出口。 终于,两人起身离开餐厅。 “你怎么回去你朋友那边?”站在餐厅门口,若平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问。 “我叫出租车就行了。” 两人面对面,似乎都在犹豫谁要先说出离别的话。 若平仔细看着她的脸,时间仿佛跳回一个月前,他们刚见面的时刻。冰镜庄发生的一切如影带般在脑海中快转,然后时间又跳回现在。 他心中纠结的那份感觉,始终还是没有化成言语,接触到外面的时空。 “无论如何……”女孩的声音轻触着他,“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名侦探。” 他望着她的脸,轻轻地摇头,“不要叫我名侦探,这个词有造神的感觉,我不喜欢被神化,况且……我也没那个资格。”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若平。”她静静看着他,那对眼眸沉静而深邃。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有空一定要来纽约玩。” “一定。”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收走视线,转身踏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车子驶出的瞬间,他望见她仍透过窗玻璃对着他挥手。他抬起右手,轻轻摆动。 等到车影没入车潮中,渐行渐远,溢出视线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第一届“島田莊司推理小说奖”入围作品评语 文◎島田莊司 这个作品与《快递幸福不是我的工作》的写法有很大的不同?99lib?,是典型的“密码型”创作,直接继承了“馆作品”的本格体质,不闪闪躲躲,也不刻意安排什么,而是大大方方地正面迎战,竭尽所能地思考发想,不断地向前推进,让这部作品呈现出尖锐、复杂的风格。 本作的结构,就是主轴设置了一个很大的诡计,借着这个诡计的运作,再配合事件的进行,铺陈了许多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谜。 这种干净利落与一本正经,以及仿佛能为自己所信仰本格推理创作牺牲的态度,让我非常喜欢,日本也有不少和这位创作者一样的同好。不过很可惜,现在爱好本格推理的人并非多数。 我觉得 href='4222/im'>《冰镜庄杀人事件》在2009年的今日问世,有些生不逢时。如果 href='4222/im'>《冰镜庄杀人事件》是在绫辻先生的“馆作品”之前,或在拙作的 href='7296/im'>《斜屋犯罪》之前出现,那么毫无疑问的,这部作品应该就是本奖的得奖作。然而现在本奖期待的,应该是可以领导日本现状,给予其他创作者有效启发的作品,而这个作品却没有这样的特质。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奖是为台湾而设的奖,所以从台湾的推理文坛看来,只要选出的作品足够新颖,应该就算达到这个奖的使命了。然而,假设这是在“馆作品”风潮初期或最鼎盛时期问世的条件下做评论,那么我要说本作品带出谜团的手法,其魄力与创新都稍嫌不足。 隐藏在作品背后的素材原理不够新、太规格化,这些都不要紧;解谜机制太过复杂,这也无所谓;追溯原理,发现作品中的诡计骗局早有先例,也不是什么重罪。对读者来说,推理小说最重要的,就是提供了什么样的惊喜给读者。 很遗憾的,这个作品中的谜是以前出现过的,而且是已经形式化的东西,结果,这个作品无法当然地带给读者太大的惊奇。很多密码型的本格推理读者都有这样的经验,我可以想象华文的读者应该也一样吧! 这位作者在创作过程中,对于作品背后诡计所使用机关的架构,以及谜团如何在舞台上呈现的手法,在两者间并不加以区隔,可以想象创作者很努力地想把这两者合而为一。虽说这个努力的本质是为了精益求精,但也显示出过度沿袭前例的状况。 喜好推理的同路人,会认为只要背后的机关够巧妙,就可以成就出好的作品,因此给作品较高的评价,然而读者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部分,并就自己看到的部分来表达喜恶。关于这点,基本上所有的创作者都必须了解。虽然读者之中有些推理迷因为深知推理小说的沿革,会和推理写手有相同的看法,但是创作者如果不下意识地区别背后的机关与舞台的呈现,那么整个故事的演出就会索然无味,也容易让整体运作变得暧昧不清。 今天,本格的“馆作品”时代已告一个段落,然而一旦出现本作这种结构的作品,足以让人去思考如何延续“馆作品”的生命,这是相当有意义的事,或许也是当今重要的课题。 我期待这位作者的下一部作品能有让读者大开眼界的想法,提出更具立体感的构思。我的感想有点严厉,但是,作为一个喜爱本格推理的人,我还是喜欢这位作者这次的作品,而且我敢肯定,日本一定有人在期待这部作品的翻译本。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