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有个小妖精》 第一章 有国青丘 阿狸总想着,若是有一日,它也能像青丘山上的各位大罗神仙一般,万丈瞩目,受万人追捧,这样的日子不香么? 它在这青丘山上生活已有百年。百年来,伴着它的,只有它那不靠谱的师父。 百年来,师父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自然是无话可说。只是,她心心念念的变身术,师父一直是不愿意教。 阿狸嘴里叼着一根干瘪瘪的草,窝在合欢洞口懒洋洋地沐浴阳光。 青丘之国,必生九尾。 可那是阿狸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它们是青丘的统治者,人人见之,哦不,妖妖见之闻风丧胆。云姝上神———阿狸心中的白月光,在它还是只幼崽的时候,曾躲在师父的身后远远的观望过她的狐影。 阿狸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它几辈子也忘不了的光景。天地初变,万物生光,天边逐渐云雾缭绕,不见明亮。四海八荒升起浓浓白烟,一白衣女子缓身而落,伫立在青丘之巅。 万物顷刻间凝结成霜,青丘生灵感叹霜神降临,肃然起敬。 阿狸那时还是只奶娃娃,在师父的怀里紧紧窝着,圆溜溜地双眼透过师父的指缝,望向远处。 方才阿狸未细看,白衣女子也有绒白的双耳,九尾,同这青丘的大部分白狐一般。 阿狸也想万丈瞩目,也想名垂青史,也想千古流芳。 就在阿狸自怜自哀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回到现实。 狐族自来嗅觉灵敏于其他精怪,可由于阿狸时常闲来无事想入非非,连这天生的能力也荒废了。 山林流水潺潺,嘤嘤成韵,婉转动听。 “徒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紫衣云袖拂过,风中夹着绿茵的清香,修长的手握着翠玉竹笛,手中的笛声还似悠扬向远方。 那是一双好看又温暖的手,那双手的最爱,便是阿狸头顶的那一小撮绒毛。 那人一怔,如墨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徒儿?徒儿?你在哪?我明明看到你的小尾巴了。” 阿狸一跃而起,敏捷地跳到一旁的石头上,一脸无奈,“师父,你这是第几次找不着我了?” “你的修行尚浅,毛发色泽都不是最纯正的,每次你入这合欢花从,便自然的与它融为一体。我虽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却找不到你的身影。” 阿狸的师父,名叫月灼,是青丘山上一逍遥散仙。百年前,拾得阿狸,此后便带在身边。月灼向来是善辩的,特别是做了不靠谱的事之后,阿狸称之为不靠谱师父。 “那这么说来,我不是一只纯正的小红狐了么?”狐狸的嘴巴向来是尖的,阿狸这么一嘟嘴,就尖的更加过分,犹如弩箭一般。 “快来,师父抱抱。” 月灼俯身,树影婆娑,阳光自然的洒在他的肩上,他的面颊。棱角分明,唇红齿白。他的眉眼是那样好看。 月灼师父是阿狸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也是,从阿狸记事起,它就见过师父这么一个人形精怪。直到过了一百年,陪伴在阿狸身边的,也就这么一个男人。 月灼有个怪癖好,他喜欢把玩蓬松,轻软的动物毛发。就如他每天都要抚摸阿狸的头,因为阿狸的毛发,特别的柔软。 “师父,我头顶的毛怎么越来越少了?眼看就要入冬了,徒儿感觉有些不能御寒了呢。”可怜的阿狸瑟瑟发抖中。 只见月灼轻描淡写地一笑,“呵,小徒儿,不怕,为师的怀里暖和着呢。” “师父,能松开你的手么?感觉你每次摸完我的头就阵阵凉意袭来。” “是么?也许,是徒儿的错觉吧。” 阿狸觉着,也许师父,是骗人的吧。 修炼至今,已有一百年了。 这些年,阿狸跟着师父,不务正业了一百年。 虽然阿狸没有见过除了师父外幻化成形的精怪,但听师父说,青丘山上的精怪,勤奋好学的成了有作为的妖,有的甚至位列仙班。好吃懒惰的碌碌无为,譬如自己,一百年内,整日跟着师父晒太阳。 但是,晒太阳之余,月灼偶尔也会传道授业解惑,便是跟阿狸说说各种传说,譬如云姝上神的故事。 阿狸才知道,原来修成仙身的精怪必须去人间历劫一番,妖界出身,人界修为,仙界成果。白月光也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 “师父,我也想去历劫。” 阿狸仰着头望向眼前这个男人,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闪烁着星光。对着师父,阿狸没有丝毫的胆怯,阿狸觉着,他更似亲人,总是不自觉的对着他撒娇。 “历劫不是说说就能承受的来的,你的修为尚浅,怎可经受得住。” 月灼对阿狸,从来都未有过严声呵斥,绵绵话语一字一句带着柔情,一百年来,亦复如此。 “可是,阿狸就是想要去,阿狸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阿狸求求你了,师父。” “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好么?在这,陪着为师不好么?”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不得了呀,徒儿养大了,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当初说好的青丘师徒二人组呢?” 月灼每每提起此事,阿狸粉嫩嫩的脸颊顿时变绿。 当阿狸还是一只幼崽的时候,没了娘亲,周围的狐就每日每夜的欺负它。它们说阿狸的毛色不够纯正,嗓音不够洪亮,身形不够优美,枉为一只狐,给狐族蒙羞。这时,月灼路过,他抱起了阿狸,一个眼神,那些狐狸就纷纷落荒而逃。 这一百年来,有了月灼的庇护,再也没有精怪敢欺负阿狸,反而,它们的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有一小部分还成立了以阿狸和月灼仙为中心的小团体。每日每夜往合欢花洞送来各种贡品,山上的浆果,山林的山雀,奔跑的野兔,全都成了阿狸的腹中美餐。当然,阿狸最爱的,就是那雀跃欢跳的什锦鸡,可是人间美味啊。 可是月灼从来不爱这些,他是素食主义者,从来只吃浆果。阿狸也爱吃浆果,可是吃多了,就甜腻了。 不过年少的阿狸以为从此有了靠山,就要在狐族中有大作为了,便信誓旦旦地对着月灼说,要成立个青丘师徒二人组合,走到哪威风到哪儿。 月灼仙听后很开心,连连称赞。 阿狸在最爱栖身的合欢花丛前,聚集了众多狐共赏它的天籁之音,当然,它的师父也同它一起出场了。 结果,经过阿狸几年的日夜观察,发现它们迷的根本不是它,而是师父。 自己还狐假虎威地在青丘办了青丘杯狐族演唱会,结果私下里被评头论足,气的阿狸就此封麦,再也不想让任何一只狐听到它的嗓音了。 可是月灼仙却说,阿狸的嗓音犹如青丘那百灵,悦耳动听。 一只狐被说像一只鸟,这不是莫大的耻辱么? 阿狸发誓再也不想理师父了。 月灼似乎看穿了阿狸的心思,又伸出他的手想要抚摸阿狸头顶上那稀疏的可怜的毛发。 阿狸则自然地往旁边的草地一跃,作为一只身形娇小的狐,与生俱来的敏捷能力还是有的。阿狸想着,再也不能让师父摸头了,否则它的头顶就要寸草不生。 “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呀,你这小妖,这么记仇。何况又不是为师的错,纵使为师颠倒众生,那也不是为师的错呀。”月灼总能第一时间说出阿狸的心中所想,阿狸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师父是否对它用了读心术。 阿狸承认,师父是个很好看的人,而且是百看不厌,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可是师父整日把它困在身边,它还是个事事不知,毫无资历的小毛怪。好奇心驱使它更加坚定了下山历劫的念头。 此念头阿狸在月灼面前说了千百遍,他越是不表态,它就越是执着。这一次,月灼也不拦它,缓缓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历劫最基本的条件,你先幻化个人形给我看。” 第二章 幻化成形 月灼仙这一语,怼地阿狸哑口无言。 是啊,修炼了一百年,阿狸自叹竟然连最基本的幻化为人都不会,到现在一直是狐狸形态,这样下去,它的历劫梦岂不是要破灭了。 可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这一百年来,师父什么也没有教过它呀! 除了每天跟它说说故事,讲讲理论知识,却从来没有让阿狸实践过。师父口头传授的空头文学,阿狸可把那些全当晒太阳时入梦的催眠曲了! 师父呀!你可害惨了我! 阿狸心中怒骂道,月灼见它哭丧着脸,便调侃起来:“徒儿,你可倒好,怪起我来了,谁让你上课开小差来着。” “可是,师父,实践出真知。变身术不是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么?这样才能更好的运用呀!”阿狸嘴里说着不服,心里还是不敢违抗自己的师父的。它知道,师父就吃自己这一套,毕竟宠爱摆在那。 有个好师父,宠天宠地宠徒弟。 月灼轻蔑地撇着嘴,“徒儿,你这思想可有点超前了。” 见师父吃了瘪,阿狸的架子就端起来了,得意地摆起尾巴来,“没办法师父,谁叫我是只灵狐呢,这悟性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为何怎么也学不会法术。” 阿狸不敢看师父的脸,低着头边搓搓毛茸茸的小肉掌边偷偷笑着。 “徒儿这是,变相在说为师的不是?”月灼又想要伸出他的魔手,阿狸正准备逃离,却被他一把揪住了耳朵,拎到了面前。 “瞧你这模样,下山历劫,定是要让人炖成美味的狐狸汤。” 阿狸悬空挣扎着,瘦小的身形在师父面前,师父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任凭它使出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开他的手。 可他倒好,直接把阿狸抱在了怀里,这样它更挣脱不开了。不过师父的手臂白白的,还有一阵让人忘我的香气。 忍不住咬了一口。嗯,香香的,好像什锦鸡肉的味道。 月灼一惊,连忙甩开了手中的这只烫手山芋,手中的翠玉竹笛正巧掉落在石头上,断成了两节。 ....... 变成竹笛已经三日了,虽然师父的怀里很暖,阿狸也很想他天天就这样把它揣着,这样它就不用再躺在冰凉的石头上晒太阳。 那日阿狸威胁月灼仙教它变身术,不料弄巧成拙弄坏了月灼仙的竹笛。身为师父,月灼虽然没有罚它,却硬是把阿狸变成了那翠玉竹笛。可阿狸心想,自己好歹堂堂一狐狸,竟然受了如此屈辱,实在不甘心。 月灼整日把阿狸揣在怀里,阿狸本以为可以跟着他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却不料自己的师父不是偶尔在青丘山上空飞来飞去,就是坐在合欢花丛前晒太阳,根本就没有机会学到任何法术。 月灼仙偶尔会问阿狸,可曾知错?阿狸怄气,不予理睬他,就这样,小狐狸变成小竹笛被困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月灼仙又问了阿狸,可曾知错? 阿狸这才怯懦的点点头。这次她学乖了,再犟的嘴也拗不过法力无边的师父。不可吃眼前亏,还是先脱身为好。可阿狸怎么也想不明白,师父从未为他事与自己置气,如今不过就是弄坏了他的竹笛,他这么神通广大,竹笛坏了,再做一把就是了。 月灼仙打了个响指,阿狸就变回了原形,它第一反应就是用毛茸茸的脸颊往师父身上蹭蹭。久违了,可爱的暖暖的狐狸毛。 阿狸吃了亏,吸取了教训。变成竹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浑身坚硬,师父也不像之前那样经常把竹笛拿出来把玩,这一个月里,连让它出来透气的机会都没有。 “你真的,知错了?” “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弄坏您的竹笛。” 月灼很满意阿狸认错的态度,随即又低眉思索,故作深沉,“这竹笛从为师遇到你那日起,为师便带在身上了,算起来,它可是为师的第一个徒弟。它修炼已有百年了,这下可好,即将成精之际,你便让它魂飞魄散了。” 阿狸心中一颤,原来小小的竹笛,竟同自己一般,是修炼百年的精怪。此番误杀了它,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 阿狸记得月灼师父说过,世间万物,都有好坏之分,妖,也是如此。好妖,可以造福天地万物,而坏妖,却得而诛之。 阿狸想成为好妖,不想成为坏妖。 “怎么办呀师父.....我不是有意的!”阿狸追悔莫及,瞬间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月灼仙瞧着那狐狸的样子,发出嗤嗤的笑声,严肃不过一秒。 这让阿狸一头雾水,于是转头一看,那根翠玉竹笛还完好无损的在师父的腰上系着。 阿狸松了口气,原来翠玉竹笛并没有魂飞魄散。它又转念一想,那这段时间,不是白当了一个月的竹笛? 只闻月灼道,“世间万物皆是灵物,方可修炼成精,只是,这竹子才是襁褓中的婴儿,你修炼百年,它便要修炼千年。” 月灼的言语里还是带有责怪之意,不是为别的,若说他心疼竹笛,那肯定是有的。但如今他更在乎的,是阿狸无意间损了精怪的修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弥补阿狸犯下的错误,他要另想法子才好。 为了打消阿狸的疑虑,也为了证明他寻物的眼光。月灼伸手小心翼翼地拿出腰间的竹笛,道:“被为师选中的,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它好歹也比你年长,怎会轻易魂飞魄散。不过,你损了它的修为倒是真的。” 师父这么一说,阿狸瞧着那竹笛浑身晶莹剔透,原形虽是这青丘山上普遍的竹子,却有了玉石的质感,再看它,根本就是竹子中的另类。 “师父,那我要如何弥补?”阿狸心中羞愧万分,一时又忍不住问出它多年来所疑惑之事:“师父,你是不是有收集精怪的癖好?” 师父拿起小酒杯,正要小酌,被阿狸一问,呛到了,猛然一阵咳嗽。 “嗯,这个么,这么说来为师好像确实有这个嗜好,看到什么小精小怪都想要带回家。” 阿狸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从小到大,师父都是最宠它的,师父在自己的住处为它安了个暖暖的狐狸窝。知道它喜光,便选了个风水宝地,每日晒太阳不低于八个时辰。 再说,阿狸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它也从来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成形的精怪。若不是他今日说起,它竟不知道他手中的玉笛竟是要修炼成精的小妖怪。 一时间,羞愧、酸楚、悔恨、不知所措之感在阿狸的心中缠绕在了一起,百感交集。它是知错了,只是师父身边突然多了个大徒弟,它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阿狸想着,师父莫不是,悄摸摸的把变身法术教给了笛子?前些日子,它看到师父偷偷地采了一箩筐的菌菇,莫不是,也要教这一箩筐的菌菇法术? 阿狸陷入沉思。 月灼又捕捉到阿狸的一丝异样,他的这个小徒儿,没别的特长,胡思乱想可是最在行的。 “徒儿,你又怎么了?” “师父莫不是,再也不宠我了?” 阿狸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马上就要发洪水了。 “想什么呢。” “可是可是,前些日子我明明看到你采了一筐蘑菇!你又想要收蘑菇为徒么?” “目前为师还没有再收徒弟的想法。” 月灼这么一说,阿狸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既然不是又要收徒弟,它就不怕自己失宠了。不过,阿狸深知,它坏了师父大弟子的修行,理应当领罪受罚。 阿狸主动请罪,月灼冲着它的态度,也不会重罚的。只是他要想个两全之策,既能让这狐狸受了教训,收收性子,又能提升它的修为,好为去凡间做准备。 月灼心中为自己愤慨感叹,这当师父,也是实属不易。辛苦拉扯大的娃儿,如今想要单飞了。还要监护它身心方面的成长,人间这一趟,怕是自己也要跟去了。 先让它领了罪,好好思过一番。 月灼咬着手指凝神思索,平淡道,“若你做好了这三件事,不仅算受了过,为师还愿教你变身术法,允你去凡间历劫。” 阿狸一听,如天降大饼,欣喜若狂。不过自己是犯了错,师父这样说,不像要处罚之意,倒是像是给自己吃了蜜糖。到底为何事,不过不论是何事,为了这难得的福利,它做任何事也愿意。 第三章 一曲竹林(一) 关于那日月灼师父所说的三件事,简单来说,就是种植、送信、借东西。 阿狸想着,这有何难,虽然自己还未化为人形,但好歹这百年来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难不倒它的。从小跟在师父的身边,和师父二人相依为命,它最明白的,便是凡事都要靠自己。 阿狸想起月灼时常问它,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师父不知晓,自己更是记不清了,阿狸只知道,这些年来,只有师父伴着它呀。 月灼曾认为,依照阿狸的毛发色泽来看,应该是青丘赤狐一族的,只是修为尚浅,毛发色泽都不是最纯正的赤红色,而是略带些凡人女子喜爱的胭脂粉。通俗来说,就是粉红色。 可若是真照月灼师父所说如此,赤狐族里丢了一只狐崽子,没有狐在意么?没有狐去寻么?连阿狸的娘亲也是如此么? 族里丢了一只狐狸,青丘山上无任何波动,连小道消息也未曾听说,仿佛这只狐狸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呀,阿狸心中呢喃,自己的存在与否,根本就没有狐在意。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自我修炼,它倒是真的连身心都修炼一番了。 心理素质也修炼的极强了,所以还不会抑郁,前些日子,听说隔壁的狐大爷的侄子得抑郁症撞山墙而死了。 月灼师父说过,法术相貌都是身外之物,内心强大才是最重要的。 从师父嘴里难得蹦出来的名言警句,它都是记得最牢的。是它晒太阳之际,师父在一旁低语,在半睡半醒之间,它也就记下了。 那日它弄坏竹笛,后来又得月灼说教一番。世间万物皆有灵,有灵就会修炼,进而幻化成各种形态。由灵物修炼成精,进而为妖。妖之后,就有两个分歧了,一是为人,二是为仙。 而这世上,除了妖,还有魔,鬼,怪之分。魔便是迷惑心智的,鬼是人死后化成的,怪就是那些灵物修炼不成妖,而成怪的,是为罕见之物称为怪。 目前为止,月灼身边的精怪就只有阿狸和那竹笛,至于后来有多少也是未知的,毕竟摊上有这种收集癖好的师父,阿狸得更加努力的巩固在师父心中的地位才好。 这月灼仙命阿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翠玉竹笛送回竹林中,把它重新种回土里,继续修炼。 那日阿狸断了它的精魄,虽无大碍,但毕竟对修行的精怪来说,正如当头喝棒,伤了元气,要修炼些时日才得以弥补。阿狸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师父问它是否知错,并非是为它胡闹而生气。若伤害这生灵性命,就算修炼也必定走火入魔。 阿狸想,师父让它送这竹子精回家,应是让它赎自己的罪过吧。 只是这翠玉竹笛轻飘飘的,叼在嘴里一点重量都没有,阿狸真怕稍用力就碎了。 竹子呀竹子,好歹也是同出师门,你可要坚强点,别再碎了,别再让我造孽了。 这竹笛似乎听到了阿狸的心声,在阿狸嘴里颤抖了一下。 阿狸停下奔跑的步伐,将竹笛小心翼翼地平放到地上,歪着头看着它。 这莫不是,要变身了? 期待了许久,可这竹笛放下后,再也没了动静。 “竹笛呀竹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月明星稀,四周悄然无声。 “我忘了,师父说,你还要一千年才能修炼成我现在的修为,你应该是听不到我说话。”小狐狸儿暗自得意,终于在竹子面前小心机了一番。 终于,竹笛动了动,阿狸心想,果不其然,还是这激将法有用。 看来这竹笛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了,只是还未修成形态。竹子不像其他灵长类精怪,它的语言能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好了,等你修成形态后我们再一决高下吧,至少你也要能开口说话呀!所以现在,快到我嘴里来,我把你带回家。” 正当阿狸要准备叼起这竹子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让它根本触碰不得,还连连后退了几步。 阿狸吓得一激灵。 只见翠玉竹笛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寒光,瞬间又消失不见,犹如昙花一现,一切回归平静。 “你.....当真不是要变身么?”阿狸再次怯怯问道。 还是毫无响应。 当阿狸再次欲要靠近它时,竹笛再次散发出那凌冽刺骨的寒光。 “你莫不是不愿意回家?”阿狸有些明白了,顿了顿,“你是舍不得师父么?” 依旧毫无回应,阿狸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它也是明白了,竹笛不会说话,与之也是多说无益。说的不如做的,它叼起笛身,月灼师父虽说已经用法力治愈了笛子的断裂之处,但依稀也能见到裂痕,阿狸衔着它之时也是万般小心。 笛身时不时冒出豆大的水珠低落在阿狸踏足而过的路上,这可不是阿狸的口水,而是竹笛流淌着泪珠。 “你在哭么?小竹子。别哭了,你的家就快要到了。” 到了凫水边的竹林,这地方深幽静谧,和阿狸所住的合欢花洞不同,一片绿意盎然。这还是阿狸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想起月灼师父说,当年就是在这凫水边的竹林里,见一不起眼的小石头缝中钻出了一根小幼竹。浑身通透晶莹,不似其他竹子苍翠欲滴,却见它异常坚韧挺拔,便碎了石,将它做成竹笛,带在身边。 竹笛还是竹子的时候,由于没有经过土壤的滋润,所以长得与同类不同,也由此有点营养不良。如今伤了元气,得回到主根之地,更多的接受泽被才是。 嘴里的竹笛又在不停地在闪烁着微光,还散发着寒气,阿狸不得已松了口,竹笛滚落在地。吓得它立刻用小肉掌按住,仔细的察看,发现没有损伤,这才安了心。 忽然之间,竹林瑟瑟作响,千万根翠竹好似发着怒吼。 原是竹叶摩挲,可是这风越来越大,犹如一只巨兽,要将周遭万物囫囵下肚。 说时迟那时快,阿狸一口叼起竹笛,用它的小肉掌紧紧抱住一棵大树,这才没被吹跑,只是可怜那狐狸毛被吹得凌乱。 阿狸此刻心里哭唧唧,前些日子师父刚帮它做的狐狸毛发全套护理啊!这下只能再回去找师父重做一遍了! 这番想着,只听一阵——— “来-者-何-人?” 空谷回响。 阿狸才意识到,方才是这竹林开口说话了。而且不是一根竹子,是整片竹林。 这时,嘴里的竹笛又在瑟瑟发抖了。 第四章 一曲竹林(二) “何方妖孽,尔等前来扰乱清净,还不速速离去。” 阿狸难得见到如此气势恢宏壮观的场面,其声势浩大,如同雷鸣般震耳,吓得汗毛直立。 不对呀,竹子不是没有嘴巴么,怎么说话的? 容不得片刻思考,这片竹林不似表面看去那样静谧宜人,瞬间飞出千万片竹叶,阿狸来不及反应,赶紧用小肉掌遮住眼睛。 这千万片竹叶并没有要阿狸的小命,而是全部击中它身后的石壁,这力度之深,能让身后的石壁千疮百孔。 小狐狸儿捡了一条命,趁着刚舒口气,发着牢骚。 师父呀师父,你徒弟差点就没命了,你还不来帮忙。 阿狸心底把师父骂了个底朝天,然而远处的师父还惬意的在合欢花洞里小酌浅笑。 翠玉竹笛滚落到面前,它的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划痕,好似刚留下不久。阿狸见身前落着一片毫无生气的飞叶,莫不是,刚刚? 纵使再害怕也顾不得了,于是小狐狸儿壮着胆,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喂,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妖孽,你方才说什么?” “别妖孽妖孽的叫,它是你们的同类,你们却要伤它;我只不过想送它回家,你们却要伤我们的性命!”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这片庞然大物面前,阿狸显得渺小无力,见翠玉竹笛奄奄一息,不停地抖动它那单薄脆弱的身子,心底不断涌出的正义感,便再顾不得其他了。 “它是异类,不配在我们的根生之地。” “这里有只狐狸只会嚷嚷~还是粉红色的毛~哈哈哈!” “就是啊!简直就是异类啊!” 众竹子的嘲笑让阿狸的心里感到不适。异类,对于它来说,这是个熟悉的字眼。幼时听到这两个字,就有石子如大雨像它砸来。 所以,当月灼仙将它从石子堆里抱起的时候,他道,小狐狸,拜我为师,我教你本领,你便不用再受这份痛苦。 虽然月灼师父不靠谱吧,但这百年来,他终是教它学会了狐火。对了,狐火,还忘了这茬儿。 “你们这些竹子精,再啰嗦一句,小心我烧光你们。” 阿狸昂首挺胸,早忘记使用这技能了。它捶胸顿首,真是失策。 “你才修炼百年,怎能伤的了我们?” 竹子妖言语里尽是轻蔑之意,区区一只小毛狐,哪里动得了它们这些修炼上千年的精怪分毫。 说罢,其中一根竹子便着了火。 “三爷爷三爷爷!我的屁股着了!” “你可闭嘴吧!” 竹叶纷纷落下,迅速盖住了火势。 谁料这些竹子妖突然转变了态度,“好了好了,它可以留下,请你别再放火了,我们可受不住。没想到,你这小小的狐狸精,修炼百年,竟有如此厉害的法术。要知道,一般的火可烧不了我们。” “你们这些竹子精,为老不尊,以大欺小,让我知道你们再欺负它,我便饶不了你们!定要将你们烧个精光!” 阿狸摇摇尾巴,竹林便一声不吭了,恢复了以往的肃静。 若不是方才阿狸看到了月灼师父那飘逸的紫色衣袂一闪而过,它也不会如此壮着胆。 说实话,阿狸认为自己挺怂的。特别是刚刚听完那根竹子精老家伙说,一般的火还伤不了它们,心想,这下可完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它知道,师父肯定是不会不管他的徒儿们的。 ..... 月灼师父交代阿狸的第一件事算是完成了吧,接下来,就要找个地方把小竹笛种下来就成了。 经过刚刚那么一出,已是破晓。天亮之前,把竹笛安好身,它便要回去和师父复命了。 阿狸在竹林里选了个风水宝地,费了全身力气刨了个洞,叼来竹笛,将它轻放土中。黄沙湮没,翠玉竹笛屹立不动,挺直着腰杆,一副坚毅的模样。 “小竹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选择你了。” 竹子默然不语。也是了,它还未修炼成精,还回不了阿狸的话。 “你身上有股韧劲。”阿狸自言自语道,“就好像我一般。” “之前是我不对,伤了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我罩着你,你就不会被欺负了,你和我,挺像的。” 竹笛依旧默不作声。 ...... 天亮了。 阿狸完成了它的任务,便要离开了。 转身欲走之际,阿狸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悠悠笛音,婉转飘渺,宛如那袅袅炊烟,盘旋不灭。 阿狸扭头一看,只见土里的竹笛已经不再晶莹剔透,浑身在逐渐变得发紫,就好像师父常穿的那件紫衣。 浅笑道,“原来你是紫竹么?到头来,那些嘲笑你的,视你为异类的,怕是不知道,你比他们都更加的出众。”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这曲子,就是平日里月灼师父最爱吹奏的那首。 曲终,阿狸回到了合欢花洞。 不见师父的踪影,只见他平日里最爱小酌的案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徒儿,记得帮师父做饭。 啥? 这忙活大半天,师父一句赞美的话语都没有,也没有告知去向,就留下一句,做饭? 师父平日里素好吃果子的,不知师父今日想吃什么? 阿狸这才注意到,师父的字条的背面写了几行小字。 【竹子说,它原谅你啦,待它修炼归来之际再和你一决高下,现在暂且先和你握手言和罢。 这是它赠予我们师徒二人的午饭,在案几下面。】 阿狸钻到案几下,找到一节紫色竹子和一袋白花花的不知道是何玩意儿。这节竹子是空心的,从里面滑落出一张字条,是那竹筒饭的详细做法。 阿狸嘴里怒骂道,居然要一只狐狸来做饭?师父不知怎么从人那里弄来这个什么竹筒饭的做法。他好歹是个人形,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么! 还有!就这么对待徒弟的么!一个徒弟使唤来做饭!一个徒弟居然用来—— 用来做饭吃?? 阿狸严重怀疑师父以后若是心意不顺畅了,不会要把它煮来吃吧? 徒弟不仅可以用来做饭吃,还可以用来做饭吃。 思虑过后,阿狸流下了泪。 第五章 一根鸡毛(一) 听闻,青丘最近有大事发生。 青丘十二帝之一的贡镜帝君,几日之后要将自己的女儿要出嫁到隔壁涂山氏。都说那贡镜帝君的小女貌美如花,看来这位涂山氏的国君艳福不浅呐。 涂山离青丘不远,涂山的狐族比青丘的狐族历史还悠久。可是很多年之前,突然的天灾,几乎让涂山的狐灭了族,现在所剩的寥寥无几。涂山的狐族为了让自己的氏族生生不息,也知晓如今涂山的势力大不如前,于是主动向青丘狐族示好,让青丘与涂山联姻。联姻的传承,已有千年之久。 月灼仙说的这些阿狸自然是一脸茫然,毕竟它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哪都没去过,更何况是那个涂山。阿狸只知道,师父这次让它做的第二个任务,就是送信,而送信对象,就是贡镜帝君的女儿。 贡镜帝君的女儿因脾性顽劣,前些日子与贡镜帝君闹掰,自顾自地去了凡间。月灼还嘱咐道,大婚之际,此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 这日,月灼仙把阿狸唤到了跟前。 “徒儿,你的第一个任务呢,完成的不是很理想,若不是为师帮忙,你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所以呢,这次的任务,你务必要妥善完成呐!” 月灼仙语重心长的样子让阿狸怀疑他怎么突然间转了性,但是他交给它这个东西,让阿狸瞬间灭了这个想法。 “鸡....鸡毛....”阿狸伸着两只小肉掌,眼巴巴看着手心里静躺着的那一根,哑口无言。 月灼的脸上抹上一片绯红,紧张时便咬着食指指腹,“不是鸡毛,是为师的...” 阿狸的心底此时正在紧锣密鼓,师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乖徒儿,你把这信物给贡镜帝君,他自会明了一切的。对了,这次为师帮不了你了,你要自己完成剩下的事。” 月灼落下一句话,便和须臾仙翁潇洒畅饮一番去了。 师父一句话,徒儿两行泪。 幸得月灼师父用仙术给阿狸画了张实时地图,在它的小肉掌上。不然小狐狸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旦迷路了,随时张开手掌,还有新手引导可以看。 兜兜转转,阿狸来到了贡镜帝君的圣殿前。 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两只四尾银狐拦住了去路。 “哪来的小毛狐,敢闯帝君的圣殿。” 贡镜圣殿前有两只四尾银狐将军,平日里驻守殿门。但贡镜帝君素来是不好人际往来,他们驻守千年之久,也未见得有什么大仙光临于此。今日里来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也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阿狸讨好道,“两位狐大爷,我是合欢洞月灼仙的弟子阿狸,师父命我来求见帝君。” 月灼师父千般交代,送信之事,除非见到帝君,否则谁都不可告知。 “什么月灼仙,没听过,我看你是变着法想闯圣殿,快点滚。” 威风凛凛的银狐将军自然是不会轻易着了道,好歹也当了几百年的守门将军,怎会听着小妖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开殿门,何况,它们从未见过什么月灼仙。 两只银狐亮出了发光的四尾,这阵势,就是要下逐客令了。阿狸不由自主的汗毛倒竖。月灼师父果真不靠谱,来之前也不帮着先打个招呼,害得自己活活吃了顿哑巴亏。 等等!阿狸忽然意识到,它们说不认识什么月灼仙?师父莫不是拿根鸡毛给自己当令箭,这紧要关头,可莫要拿徒儿的性命开玩笑。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阿狸颤颤悠悠的举起小肉掌,鸡毛还在空中摇曳,“你们...你们看.这..这是信物...” 不出所料,两只银狐将军一阵捧腹大笑。 被笑声引过来几只四尾银狐,阿狸见势不妙,仓皇而逃,躲在离圣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小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头上的汗珠不止,阿狸伸出小肉掌,奈何就是够不到前额上被汗珠浸湿的那一撮毛。 “好险。”阿狸叹了一口气。 此刻,月灼师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出现在阿狸的脑海里,还在为它鼓励一番。 阿狸愤然,用小肉掌胡乱挥舞着,师父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定是这些小妖没有眼力劲,狐眼不识泰山,等贡镜帝君招待了我,它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哼!” 阿狸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见到贡镜帝君。 阿狸思忖着,虽然自己修炼时间不长,但是体型娇小可爱,对于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哦,不对,是这种隐秘而伟大的探索任务,还是有信心完成的。 可恶的几只四尾狐还是死守着圣殿门,奈何方才已经打草惊蛇,本来门口只有两只四尾狐把守,现在倒好,又来了几只。 无奈之下,小狐狸儿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便打开了月灼师父给的掌上地图。然而,地图上的引路法子到了贡镜圣殿便没了下文。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阿狸仔细一看,原是地图上的小金点,就在此时身处的大树下的位置。地图上还写了一行小标注:此处有锦囊妙计。 于是阿狸立马开始它的老本行,挖洞。 果不其然,小狐狸儿就知道师父没有骗它,这里埋着一块令牌。 这令牌乃是千年之前,贡镜帝君赠予月灼仙的,只是千年来还未曾用过。月灼仙是极少来这贡镜圣殿,他虽与贡镜帝君也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但介于二人的爱好,实在凑不到一起去。 千年来,彼此间也就逐渐少了往来。 翻看了掌上地图,发现一路上有好多地方都有小金点。阿狸懊悔,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查看,错过了,谁知是不是一大堆未知的宝藏。 只好等完成了任务再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拾到宝贝。 阿狸拿了令牌,大摇大摆的再次走到圣殿前。 还未等前来的银狐开口,阿狸就亮出了金光闪闪的令牌。那原是一脸威相的银狐将军瞬间变了脸,瞧这怂样,真没出息。 “原来是帝君的贵客,失礼了失礼了。” 圣殿大门一开,阿狸的爪子刚落地,再回头时已不见刚才的路。 咦?那几只看门的狐狸也不见了? 阿狸四下环顾,果真一点影子也没有。不知置身何处,这还是贡镜圣殿么?阿狸的满脑子冒着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问号。 “狸儿~” 一个声音在唤道,这声音,好似在哪听过,却又很陌生。 “狸儿~~” 阿狸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根本不是刚刚进入的圣殿。四周一片荒芜,虚无缥缈。 “莫要害怕,此处虚空,万物心生,生而不息。” 不知是何人在言语,阿狸拽紧了身上背着的小布袋,心想,完蛋了,果真是到了个什么也不是的鬼地方。 只见四下缕缕青烟飘起,只有它在原地打转,青烟幻化成一位老者,鹤发黄须,提着一个挺眼熟的酒壶,笑眯眯地站在阿狸的面前。 “你师父果真放不下你呀,特让我在此助你。”说罢,饮了一口酒。 “您是?须臾仙翁?”阿狸恍然大悟。 “狸儿果真是天资聪颖,竟一眼能认出老夫,难怪月灼仙对你如此疼爱有加。” 阿狸的心底乐开了花,原来是师父派来的帮手呀!虽然没有见过仙翁的模样,但是师父平常可说了他不少坏话,什么欠钱不还,喝酒耍赖,白头发比胡须还多,不爱洗澡连胡须都打结了之类的话,否则它哪里一眼能认出来。 不过看仙翁这模样,似乎没有师父说的那么糟嘛! 第六章 一根鸡毛(二) “仙翁~”阿狸露出涕泗横流的样子,仙翁见状,连连后退,满脸尴尬道,“孩子,怎...怎么了.....” 虽然师父给阿狸的这个掌上地图挺好用的,虽然这么做可能有点不厚道,但是有师父如此,徒儿怎么会追赶不上师父的脚步呢?于是乎,阿狸为了发泄自己一路上肚子里憋的气,便把师父平日里抱怨的须臾仙翁的坏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仙翁听。 本想仙翁听完会有更加强烈的心意来帮助自己完成师父指派的任务,小狐狸儿偷摸摸地笑着。哪知,仙翁听完居然一溜烟的说要找他去算账。 嗖的一下,他就溜了。 可是,还没说完—— 怎么就走了..... 阿狸觉着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把悔恨泪,只能用小肉掌偷偷抹去。 所以现在留阿狸孤身在这苍白无影的地方,随着仙翁的离开,周围的一切也逐渐恢复了原状。 不过接下来令阿狸目瞪口呆的是,贡镜帝君的圣殿,真真恍若仙境。 青丘之国本就以云为阶,以月为地。琪花瑶草,数不胜数。月灼仙说过,青丘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神霄绛阙,璇霄丹台,阿狸觉着,形容贡镜圣殿用这些词都还差了点意思。 它缓缓走近,伸出小肉掌碰了碰在身旁的盘雾灯,火烛一闪一闪,摇曳不断。 圣殿里很大,大的可以装下几千万个合欢洞。比阿狸之前见过的翠玉竹笛的老家竹林阵势还大,怎么形容呢,不过阿狸好像已经迷路了。 这里也没个妖影,阿狸踏着鲜绿色的草地往前行,它们似乎知道阿狸的来意,竟自觉地晕开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远处,不见尽头。 走了也不知多久,阿狸似乎在远处看到了方才那两盏摇曳的旁雾灯,与之不同的是,这次,旁雾灯的中央多了一扇不起眼的门。 方才好像是没有的?还是没有注意到? 贡镜圣殿内殿的门自动开启,一切有点出乎意料的顺利,阿狸本以为会遇到的瓶颈并没有发生,一切如同是为迎接它做了准备。 内殿里的世界——— 满屋的紫纱帷幔,熏烟袅袅,还有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与月灼师父身上的体香不同,很好闻,但阿狸还是更喜欢师父身上的味道。 阿狸喃喃自语,它一直把月灼师父当做香饽饽,但并不是食物,因为师父身上有股它最爱的鸡肉的味道。 只是这周遭迷迷茫茫,小阿狸根本就看不见路,四周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它爪子落地声和帷幔飘拂的声音。 阿狸将月灼师父交予它的信物放入身上的小布袋,要是遇到危险,还是保护它比较重要。 尽管这是一根鸡毛... 眼下阿狸感觉危机四伏,毕竟,对于这种未知的感觉,它的内心真的是抵触的。 一阵窸窸窣窣,一只小白鼠忽然蹿到小狐狸儿的面前,差点没害得阿狸当场去世。 月灼师父常说,妖精要修炼成人,其中一个要素就是要胆儿大。可是师父屡次说阿狸天性胆小却又爱装模作样,它还是十分不悦的。 当着师父的面不敢反驳他,阿狸便下了决心想着法要证明给他看。 当初狐假虎威假借着师父的名义办演唱会一事已经成为了他的笑柄,应该是说,自阿狸跟着他修炼以来,纵使月灼师父对它疼爱有加,但也没少嘲笑。如今,他吩咐着阿狸做这三件事,它应当是要完成的漂亮,才不负这份坚定之心。 不过是一只区区的白鼠,有啥.....好怕... 小狐狸儿方才才壮起的胆子立刻泄了气。只见白鼠的身旁逐渐显现一巨大的声影,影子的轮廓很模糊,但却看得出,它是一个长发,九尾的人。 好像阿狸之前看过的云姝上神的影子。 莫不是? 阿狸立刻双脚跪地,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小白鼠一跃而出,顺势从阿狸的布袋里掏出那根鸡毛,叼在嘴里。 “诶!别--” 阿狸话音未落,小白鼠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阿狸的眼皮下消失了。 “汝为何人?” 阿狸颤颤悠悠抬头,竟是那小白鼠在说话。 奇怪,它这么小,怎么说起话来让人不寒而栗——— 它一开口,那根鸡毛便随风缓缓飘落到一张方木桌上。 那影子逐渐显了身,回到了正常人的大小,竟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女子一席紫衫长袂,绾发微卷,仪态万千。纵使她的脸上蒙着面纱,阿狸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可方物。 “你和小灼灼是什么关系?” 她忽然说了话,阿狸方才看她入了迷,正要回话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疼死了。 “小桌桌?” 难不成,她是指这身旁这桌子? “这桌子和我没有关系呀。”阿狸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方才她一开口,意乱神迷。 “大胆,汝等小妖,竟敢捉弄帝君!” 她肩上的那只小白鼠又说话了。 等等!帝君——— 是眼前这只还不如阿狸爪子大的小白鼠?还是那个仙女姐姐呀? 不对呀,青丘的帝君至少也是只狐狸呀。 更不对呀!月灼师父说贡镜帝君是个有怪癖好的猥琐大叔啊!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姐姐吧? 阿狸想它真的要哭了,怎么每次遇到的情况都和师父所说的严重不符。 想起那日,月灼师父语重心长的对阿狸说,这个任务对它来说是事关重大的,还说,这根鸡毛,对贡镜帝君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迄今为止,阿狸还是不明白月灼师父的用意。 “大胆小妖,帝君问话,岂敢不回。” “诶呀,小术术,你这么大声,都吓到这只可爱的小狐狸了。” 那人一步一步朝阿狸走来,身子婀娜,步伐妖娆。 小白鼠不屑地摆过头,阿狸真是不敢想象,刚刚那胸腔共鸣,充满磁性的声音,居然是这小老鼠发出来的。 “所以,”那仙女姐姐用手指勾起阿狸的下巴,“小宝贝儿,告诉我,你和小灼灼宝贝儿是什么关系呀?” “小灼灼?” 提到名字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了语气,阿狸这才意识到,她说的原来是师父。 只不过小灼灼这个叫法也太恶心了罢。 月灼师父说过,世间上会这样叫他的仅有两人,一位是喝醉酒的须臾仙翁,还有一位就是贡镜帝君。 那她不就是? 贡镜帝君轻挑眉,轻浮地朝小狐狸儿抛了个令人流鼻血的媚眼。 第七章 贡镜帝君(一) 若不是阿狸亲眼见到,它是怎样也不会将贡镜帝君和女装大佬这个词联系到一起的。 纵使月灼师父已经告诉过它,贡镜帝君有个奇怪的癖好,但阿狸就当贡镜帝君如它的师父一般,哪个大神没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呢!自家的师父不也是如此嘛! 一路上,阿狸可没少听路边的妖精们夸赞贡镜帝君的盛世美颜。 在妖精们的形容下,小狐狸儿的心是万般期待。 百年来,整日瞧着师父的脸,哪怕他是再好看,再耐看,就好比整日吃着同一种口味的肉,吃了百年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不是阿狸对不起师父,是它本质就是一只好色的狐狸。谁长的好看,它就爱看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妖也有。 妖精们说,百年前的青丘大会,有幸见过的人都知道,贡镜帝君那时的回眸一笑,可是惊了成群飞过青丘山顶的青鸾。青鸾盘旋三日,久久不愿离去。 只可惜,贡镜帝君行迹波云诡谲,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呢,平时也不爱社交,不像月灼师父,三天两头就到别的上神那串门喝酒,还不爱带上阿狸,老使唤可怜的小狐狸,让小狐狸为他做人类爱食的那种白花花的食物,叫做米饭。 如今在小狐狸儿眼前的,可是活生生的贡镜帝君啊!只是这谜一样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帝....帝君,我师师父让我把这信物给你...” 阿狸撇了一眼木桌上的鸡毛,只是这鸡毛,也没什么特色之处,贡镜帝君会稀罕吗? “哦?我的小灼灼还说什么啦?” 贡镜帝君收起了她锐利的爪子,化为了一双水嫩白皙的玉手,两指拈起鸡毛,摇曳着显眼的九尾。 “师....师父还说,让让我来当您的信差...” “宝贝儿,别害怕,”贡镜帝君举起鸡毛仔细打量着,“说话别支支吾吾的,当心闪了舌头。” 她这一说,阿狸更不敢发出一句声音了。 “不过,”她明媚一笑,“看来小灼灼真的很喜欢你。” 阿狸一怔,不解。 贡镜帝君若有所思,“想当年,我朝思暮想的这世间极为罕见的物什,想用千年修为跟他换,他说什么也不肯给我,哪怕一根也不行。” 阿狸迟疑片刻,仔细揣摩着言语中的意思,贡镜帝君所说的世间极为罕见的物什,就是——这根鸡毛? 阿狸承认,这根鸡毛确实比其他鸡毛颜色鲜艳点,但是鸡它可见过,它不仅吃过鸡肉,也见过鸡跑。尤其是什锦鸡,合欢洞那一带一抓一大把,毛色就跟月灼师父的这根鸡毛大同小异。 只见贡镜帝君还陷在回忆中,一脸惋惜,“我的小灼灼虽然很冷漠,可是一想到他的脸我就忍不住——” 一旁的小白鼠干咳一声,一脸不悦。 冷漠?她这说的是月灼师父么? 小狐狸儿满脸的问号? 此刻阿狸的脑海浮现师父平日里使唤它的那副模样,真是可以用无情、无耻来形容。犹记得,合欢洞中,花前月下,月灼师父喝醉了酒,狠狠地掐了它的小脸,念叨着,徒儿好,徒儿妙,徒儿做的饭呱呱叫。 所以,贡镜帝君口中所说的月灼师父,怕不是同一个人吧? “小灼灼让你把他的毛给我,你想要什么来交换呢?我看你资质平平无奇,这要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个像样的小妖精呀~不如,我就把这千年的修为给与你———” 阿狸还未来得及说话,见贡镜帝君拂袖一挥,只觉得身体神清气爽,而后充满了力量。 阿狸想那心心念念的千年修为,本是它该刻苦努力一千年,不知这过程该经历如何的磨难考验。如今,眨眼功夫,就...拥有了? 而贡镜帝君似乎心情愉悦,根本把送信的事抛在脑后,开始自顾自儿的把玩起鸡毛来。 若不是阿狸提醒了一句,她似乎忘了这小狐狸儿的来意。 “帝君,那送信的事儿———” “嗯?信?什么信?” “帝君,我看这只小狐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应是有些乏了,今日先让它在圣殿里歇息罢。” 白术连忙接过话茬儿,一个眼色帝君便知晓。 “也好,白术,你自会替我打点一切。” ........ 说好的一日,贡镜帝君的圣殿好似看不见天际时辰,便也不知过了几日。 只是已经许久不见了月灼师父,小狐狸儿有些想念。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房门口站着位白衣白发的人,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的身影高挑清瘦,身上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那日贡镜帝君身上的味道。 狐一族的嗅觉很是灵敏,只要闻过一次,绝对不会忘记。 何况那日贡镜帝君莫名其妙的将千年修行送与阿狸,阿狸愈发觉得这几日自己的灵力有所提升。不过,阿狸心中紧锣密鼓,若是师父知道,莫不是要怪自己不学无术,走旁门左道了么?! 虽然跟着他也是不学无术... “帝君唤你前去圣殿,速速跟我来。” “你不是帝君?” “我是白术。” 白术?那只小白鼠? 阿狸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虽然没看到他的正脸,但从他的背影来看,也是个让人着迷的人。 不过这圣殿真是大,走了这么久,阿狸有些疲惫,心里呢喃着,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见帝君呢? 想那日,阿狸只觉得一阵晕眩便回到了如今的房内,什么帝君,什么白术统统不见。房里有食物有浴桶,一切都是如此的周到。阿狸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外面通往哪里。似乎圣殿里的一切,都是个迷。 忽然之间,阿狸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周围的气息好像都不对了,一股透骨之气让它不寒而栗。 杀气! 白术转身,面对着它,那赤色的瞳孔似乎要渗出鲜血。 阿狸猜的没错,这张脸足以让它惊艳。那是一张可以与月灼师父的颜相媲美的面庞,有着师父的俊秀,也有着贡镜帝君的柔美,只是此刻它怕是最后一眼了罢。 白术的牙齿比阿狸想象中的要锐利许多,就在他要咬断阿狸脖子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它拥入怀中。 好像月灼师父——— 不对,不是师父,是帝君! “小术术,你这样对客人可不太好。” “帝君!” “小术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贡镜帝君伸手抚上阿狸脖颈处的伤口,“小狐狸,你说你呀,纵使我给了你千年的修为,你还是这么弱不禁风,怪不得你师父———” 她没有再说下去,怀抱着阿狸,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白发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不知所措,只得低下头来。 “诶呀,小术术,你总是这样!那件事人家会想办法的啦!害得人家总担心你会做傻事!” “帝君,您...帝君,我...” 白术的目光一下柔和了许多,沉默不语。 “好了,白术,你且退下罢,我想和这只小可爱聊会天。” 白术却迟迟不动,脚像生了根,笔直的站在那儿。 “小术术!” 耐不住贡镜帝君的软磨硬泡,白术终究还是走了,最后贡镜帝君还跟他说了句,“不准偷听哦~”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阿狸,一想到要和贡镜帝君独处聊天。如临大敌一般,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就像那只该死的小白鼠莫名其妙的要杀它一样。 第八章 贡镜帝君(二) “小狐狸儿,我且问你,送信这件事,除了你和你师父,还有谁知道?” 贡镜帝君治好了阿狸的伤,现在它的脖子没有那么疼了。 阿狸感到贡镜帝君也亲切了许多,虽说她是帝君,但也许是因为她跟师父是旧识,阿狸总觉得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阿狸下意识的四下张望,而后摇头,“师父说,除非见到帝君,否则谁也不能说。” “放心吧,我设了结界,除了我们,任何人都听不到,白术也不会听到的。” 阿狸终于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白术的那双眼睛简直是它的噩梦。 “可是小狐狸儿呀,你知道么,我的本意是想让你师父来我这儿一趟,可不是让你来~” 她牵起阿狸的前脚,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如玉如脂的纤长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继续道,“看来你的师父想把这难得的福利给你。” 福利?什么意思? 阿狸还在迷惑之际,贡镜帝君已经看穿了它的心思,“小狐狸儿,你的师父,想把这一千年的修为给你。这是本君与他的约定,他给本君凤凰毛,本君便赠他一千年的修为。要知道,在这青丘上修炼一千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阿狸仍然是云里雾里的,不过贡镜帝君提到的,凤凰? “帝君?你说,师父他是凤凰?” 贡镜帝君一脸的诧异,“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一只鸑鷟(yuezhuo均为四声)。凤有五色,赤为朱雀,黄为鹓鶵,青为青鸾,紫为鸑鷟,白为鸿鹄。” 阿狸听说过,凤凰是千年之前的一种大鸟,身披五彩羽毛,也是尊贵与权力的象征。每过之处,百鸟朝凤。这是月灼师父告诉它的。 没想到,月灼师父居然是只凤凰!阿狸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嘲笑他是一只小野鸡,他岂不是要记恨在心里了... “也难怪,知道他真身的人不多,不过他如此信任你,却也不愿将真身告知———” 阿狸想,师父应该是有苦衷的罢。 月灼师父从未在阿狸面前显出他的真身。百年来,只要一问真身的事,月灼师父都是以一句玩笑话含糊而过,每次如此。阿狸便再也没有问过他。 “小狐狸儿,你知道么?一个有苦衷的人,活着儿有多累。纵使她的寿命不减,活着也毫无生趣。” “小狐狸儿,看着你,本君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不知何时,贡镜帝君的眼眸里多了一分惆怅,这与她之前嬉闹不羁的状态不同,阿狸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她的眸子很好看,晶莹的如青丘山上的满月眼黑曜石。 黑曜石,阿狸是见过的,月灼师父收集了许多,说是做成小工艺品也是极美的。而满月眼黑曜石,更是石头中的极品。 “帝君...” 这一声,阿狸几乎是下意识叫出来的。 因为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她,而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只是犹如涌泉般脱口而出,随后,阿狸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仿若禁止三秒之后,贡镜帝君开口道。 “小狐狸儿,你这次来,小灼灼就只是让你送信么?如果是送信的事儿,就免了罢,本君那野丫头,早就不知道逍遥到何处去了。本想叫小灼灼来捉她回去,因为这世上啊,除了小灼灼,怕是没人能制得住她。” “师父他还让我...向帝君借羽衾裘一用。” 羽衾裘——! 贡镜帝君的眼神犹如凝冰,只闻一声巨响好似一只洪水猛兽发狂地嘶吼。随后,她冷静地说道,“悬梦法阵破了。” 白术急匆匆地赶来,神色慌张,“帝君,涂山氏的人来了。” 贡镜帝君莞尔一笑,“小狐狸儿,送信的事儿就免了,但是你想要羽衾裘,先替我做件事罢。” 再次醒来,阿狸已经身处之前所住的房屋内。 只是,阿狸觉得哪里好像不一样了,至于哪里,它又说不上来。 听得外面有些嘈杂声,阿狸便想要出去一看,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摔了个跟头儿。 小狐狸扶着将要惊掉的下巴,这...是我吗? 红扑扑肉腾腾的小掌怎么变成带着白毛的爪子了?而且,方才它竟然是被这九条白尾绊倒的。 等等—— 白尾?还是九条?! 咋回事儿? 门外好像有人,阿狸吓得连滚带爬躲回被窝。不过由于九条尾巴过于繁重,根本就来不及藏起。 “国君大人,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这是白术的声音,依然是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既然贡镜帝君不便见我,那我不打扰了。请代我告知帝君,吉日一到,我们涂山氏必定会准时而来。” 这男子的说话声很好听,犹如珠落玉盘,话语间温婉且游刃有余。 怪事儿,他们说帝君不在这,那自己怎么闻到了帝君的气息? “嘿,小狐狸儿。” 耳边一阵发痒,阿狸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再一次滚下床摔了一跟头。 只见帝君已不再是先前那番打扮,换了一身正经的衣服,焕然一新,令人目不转睛。 他梳了个妆。 紫冠将白发有条不紊地束起,那一身绮罗珠履也换成了英气的黑色长袍,胸前还刺有一熠熠发光的九尾白狐。白狐栩栩如生,好像要跃出来一般。 贡镜帝君这么一打扮起来,阿狸觉着这“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的称呼,似乎就么没有师父什么事儿了。 不知何时,门外那两人已经离去。贡镜帝君悠然地坐起来,一手拉开阿狸紧拽的被子,白发垂肩,发尾摩挲着阿狸的小耳朵。痒痒的。 贡镜帝君上下打量了阿狸一番,“怎么,小狐狸儿似乎对本君帮你做的新造型不满意?” “呃...帝君,能把我头上的那撮毛还给我么?虽然造型蛮好看的,但是也不至于是秃头啊!” 阿狸可怜兮兮地摸了摸头上的不毛之地,果然,变了身,身上的短处就显现出来了么! 阿狸还是更喜欢它胭脂色的毛发,因为它爱的合欢花,也是胭脂红。 贡镜帝君噗嗤一笑,拂袖一挥,阿狸头上的凉意瞬间消失。 “知道为什么小术术要杀你么?” 阿狸摇摇头,心里眼里满是委屈。 “因为本君的小丫头片子不在殿里这件事,除了你师父,不应该有人知道。” 贡镜帝君说的很平淡,可阿狸的心里此刻却波澜壮阔。 师父啊师父!你是变着法要徒儿的命是么! “你也别怪你师父,他想必也不知情。本君让他来,本是想让他帮本君把丫头片子带回来,就给他千年修为作为报酬,没想到,他却让你来。” “小术术就是爱替我操心,觉得你没什么用,本想杀了你。不过现在,本君改变想法了。”贡镜帝君凑到阿狸跟前,俊美的面容就在咫尺,看得小狐狸儿面红耳赤。 “本君把你化成那丫头的样子,所以,你来当这新娘罢。” 阿狸心里怒骂道,这...什么虎狼之词!原来在这等着呢! 阿狸壮着胆,试探性的询问,“帝...帝君,恐怕我不能答应,师父要是发现我丢了,他一定会这来寻我的~” “小狐狸儿,你就是这么天真,他来了不更好,我的羽衾裘还缺点装饰呢~” 贡镜帝君想要掩面一笑,才发现已是换了那身衣服。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摆起他的架子。他尴尬地提醒自己,下次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记住,什么性别,就要做什么动作。 陷阱! 阿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陷阱! 根本没有什么送信之说!贡镜帝君骗了自己!也骗了月灼师父! 阿狸咬着唇,虽然自己还不知道贡镜帝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它可以肯定的是,贡镜帝君根本不想将他的女儿嫁到涂山氏。 第九章 纸短情长(一) 任阿狸怎么逃跑,都是被抓了回来。 直到这天出嫁的日子,云淡风轻,安之若素。 贡镜圣殿的妖精们张罗着喜事,四处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好一幅热闹景象。 而可怜的小狐狸,以一副重生的面孔换上了喜服,由于多次的不老实,被白术以法力束缚得动弹不得。静坐在房内,等着一切未知。 阿狸心心念念的就是月灼师父能快些来,又希望他不要来。那日贡镜帝君的那番言语,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等着。 难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嫁去涂山了么... 让阿狸心中忿忿不平的是,虽得了个千年的修为,但完全挣脱不开白术的法术啊,这让它更加懊悔当初还瞧不起他的真身。 看来,人不能太自大,妖更是如此。 想着贡镜帝君好歹给自己千年的法力,如今在这却手无缚鸡之力。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尝试着变个人形,好歹也圆了自己的长久以来的梦想。 于是阿狸集中着心力,努力回忆着幻形的咒语,不料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是月灼师父根本没教过它啊!从哪里想起幻形的咒语啊! 不怕投错了胎,就怕拜错了师。 有时阿狸在想,它是不是上辈子欠师父的,或者他就是个专门坑徒弟的货。 脑海中浮现出月灼师父的模样,那张脸还是那么的人畜无害。又闪现过贡镜帝君和白术的模样,他俩就想把自己活吃了。 阿狸打了一激灵,醒了。感叹道,自己现在的修为也到了可以白日做梦的程度么? “我的好徒儿,你方才是不是骂为师了?” 是师父!师父居然凭空出现了! 阿狸晃着脑袋,莫不是方才做的梦还没醒? 眼前那人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踱步到阿狸的跟前,熟悉的姿势抚了抚它头顶的绒毛。青丝还夹杂着阿狸每日清晨采集的露珠的香味。 月灼师父最爱用这花露洗头了。 手指的触感还是那般熟悉,只是他惯用的竹笛已经换成了拂尘。 “狸儿,快跟为师回去。” 还未来得及多说,房里已经多了两人。 “小灼灼,你终于来了。” 贡镜帝君和白术已在这等候多时,只是两人何时进来的,又或者两人一开始就在这里,只是阿狸丝毫未察觉到。 “帝君何必为难我的徒儿,你想捉你女儿,我去把她带回来便是了。” 阿狸从未见过月灼师父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不过怎么有种护犊子的感觉。 “小灼灼,本君现在改变了想法,让你的徒弟替我的女儿嫁到涂山,享受荣华,岂不是美哉?” 贡镜帝君一见月灼,眼冒星光,“你想要羽衾裘,不如,本君就将它作为嫁妆送与你徒弟,也不枉我们往日的一片情谊。” 月灼一个脚步没站稳,崴了一脚,急忙辩解道,“慢慢慢!我可跟你没什么关系——” “小灼灼,你真是太无情太无耻太无趣了!” 月灼扶额,苦笑道,“论无耻,也比不上您贡镜帝君呀~居然诓了我徒弟替嫁~” “那也比不上你呀,小灼灼。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是好啊!先是让我大方的赠送了千年修为,又想讹我的羽衾裘——” 贡镜帝君走到月灼面前,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本君还想着,你怎么突然转了性,肯把这雏绒羽给我,原是让我替你做嫁衣之意啊~” 两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白术干咳一声才迅速恢复过来。 “好罢,被你看穿了。” 月灼无奈地耸肩,似乎是认了怂。 阿狸此刻要惊掉下巴了!关键时刻师父怎么如此轻易的妥协了啊! 白术上前,在贡镜帝君的身旁耳语,“帝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欲要扯过可怜的小狐狸,小狐狸吓得毛若针毡。 这时,月灼挡在阿狸面前,“你们想要带走我徒弟,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小灼灼,你知道的,本君是不会杀你的。可是,涂山的人马上要来了,你让本君该如何是好——” 贡镜帝君像是铁了心要让阿狸替嫁一样,只是月灼挡在面前,他好像有些许不忍,不得不说,他对月灼还是有几分情谊可言的。 然而白术却先发制人,他的眼眸愈发渗红,好似那日一般。凝神屏气,一阵强光从他的指尖迸出,朝月灼而去。只见月灼的拂尘一挥,本应击中在他身上的那束强烈的光便反弹了回去。 贡镜帝君未来得及阻止,白术却已重伤。 “凭你?还是伤不了我的。” 月灼替阿狸解了咒,被束缚的久了,小狐狸感到浑身无力。月灼轻手轻脚地抱起阿狸,此时阿狸的身体像被抽丝剥茧,已没了知觉。月灼朝外大步走去,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白术奄奄一息,方才他是使出了全力想要置月灼于死地。到底是月灼仙,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站住。” 贡镜帝君欲要拦住月灼,但实力悬殊,始终是不敌月灼。月灼没有对他下手,因为堂堂的贡镜帝君,居然没有一点儿法力。 是的,贡镜帝君没有法力,所以他才对涂山氏的提亲无可奈何。 与涂山氏的和亲,是青丘以来的传统。狐狸一族,本是没有性别之分的。而涂山为狐族的发源地,论资源与灵性法力都是高于青丘生灵的。 天界想要制约涂山的力量,天火大降,涂山氏死伤大半,元气大伤。从此便销声匿迹,偃旗息鼓。自后,各地势力崛起,其中,便有青丘。 纵使涂山氏低调了许多,但各地生灵也不得不忌惮。涂山氏提出和亲之说来壮大氏族,各地也只能迎合,纵使心底一千万个不愿意。 千年之前,贡镜凭着极高的灵力被封为帝君,虽然她的灵力之高,但她却没有丝毫的法力。而支撑青丘生生不息的青丘法阵,也需要青丘十二帝君的灵力支撑。 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同根。 那时贡镜帝君还是只雌狐,她生下女儿之后,灵力被释放到了极强,为了控制灵力,她渐渐地左右不了自己的性别,所以成了雌雄同体,对外以男体示人,独自之时,又化为女身。 贡镜帝君的容貌极美,也以灵力筑物为名,众妖再见他时,以为风姿飒爽的男子之身。 白术吐出一大口血来,浑身抽搐,将要散尽灵力。他在贡镜帝君的怀里,显得要安静许多,没有了戾气,尽是满眼的暖意。 “帝君,白术无用,直到最后———也帮不了你。” 白术挺着最后的力气,但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在帝君身边,一千年的未雨绸缪,他做到时时谨慎,事事谨慎。到头来,还是帮不了帝君。 贡镜帝君用力拥紧怀里的白术,转头看着停住脚步的月灼,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告诉你救他的办法,只是,要拿羽衾裘来换。” 月灼的话语里带着寒意,“贡镜帝君,念着咱俩也是旧时,我也提醒你一句,涂山氏的人可没那么好糊弄,不管让谁代替你的女儿去和亲,都会被发现,你还是留着力气来救你的相好罢。” 贡镜帝君低头不语,也是,如今,还有什么比白术的命更重要。 白术的灵力散尽,逐渐化为了原形。贡镜帝君将它捧在手心,缓缓闭上了双眼。 到底是青丘上灵力最高的灵狐,他将月灼所说的心法念与白术的灵体之后,白术又逐渐地化成了人的模样。 依旧的白衣白发,爽朗清举。 月灼带着阿狸离开了贡镜圣殿。离开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告诫了他,若再打阿狸的注意,便要将白术魂飞魄散。 后来的事,阿狸便不得而知,只是它还犹记得那日离开圣殿时贡镜帝君的眼神,落寞,无力。 再后来——— 回到合欢洞后,阿狸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便是贡镜帝君女儿大婚的大喜消息。 第十章 纸短情长(二) 青丘上下欢庆,只有阿狸觉得,有一丝悲凉。 听闻,涂山的国君亲自来迎娶,迎亲很顺利,青丘和涂山也有了风月同天之谊。 只是,阿狸很好奇的是,那日国君迎娶的到底是谁? 月灼师父一脸平静的道,是贡镜帝君。 小狐狸儿一脸的诧异,贡镜帝君不是男子之身么?不对,不是女装大佬么?难道,涂山的国君还有这癖好? 果然,大神都是有些奇怪的癖好的。 月灼师父摇头否决,阿狸注意到师父将一件衣裳缝缝补补。 这是件披风。也是阿狸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衣裳了。不论是色彩还是做工裁剪,都是上品。 “我当年见贡镜帝君那会儿,她确实是为女子,不对,雌狐。” 月灼师父修长的手指捻着针线,已经补完了最后一针。 阿狸心里美滋滋,原来师父还有这手艺~ “那他后来怎么成了男子呢?我听其他妖精们都说,当时在青丘法阵施法的时候,他回眸一笑把一群青鸾都惊艳了呢!” 月灼师父听后笑道,“她只是雌雄同体,长得美罢了。其实啊,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只是那儿不同罢了。” “那儿?是哪儿?”阿狸歪着头。 月灼师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奈地扶着额头,“罢了,不过,若是为师扮成女装,也是美美哒~迷倒一片呢~” 月灼师父将手中的披风丢与阿狸,“喏,试试。” “送给我的?”阿狸欣喜若狂,“师父,你什么时候会做衣裳了?” 小狐狸儿迫不及待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只是这狐狸形态的身子似乎怎么穿这披风都不合适。 月灼师父翘着二郎腿,淡淡地道,“徒儿怎么不化为人形试试?” 阿狸心想,它又不是没试过,只是你没教咒语啊师父! 想着,阿狸的脑子里却一热,有什么不得了的知识正在输入! 原来是月灼师父在念咒语,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也跟着师父念起来。紧接着,就感觉浑身滚烫,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啊—— 仰天长叹一声,小狐狸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摆头一看,是月灼师父那瞪大的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 阿狸回头打量自己,终于—— 它终于能化成人形了!化成了一个肤如白玉,衣不蔽体的男子。 “怎么是个男的!” 月灼很失望。 不过小狐狸儿自个儿很满意,欲要找来镜子瞧瞧。月灼师父迅速将那披风紧紧的裹住他的身体。 “别着凉了。” 阿狸没想到,师父无时不刻不在关心着自己,眼中充满了动容之意。 “师父,你做的这件披风很暖和呀。还是化为人形穿什么都合适!以往看到漂亮的衣裳都穿不了~” 小狐狸儿忍不住夸耀道。 “这是羽衾裘。你穿着它,可以增加五千年的修为,且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五千年... 月灼师父这么一说,阿狸才注意到,他的身后,已经长出了七尾。 之前贡镜帝君给了阿狸一千年的修为,让他多了一尾。如今,穿上这羽衾裘,更让他的修为倍增,看来,离梦想不远了。 等等,羽衾裘不是月灼师父要他从贡镜帝君那处借来的物什吗? 月灼师父知道他徒弟要问什么。 “贡镜帝君,她自己穿上了嫁衣,亲自前往涂山,临走之时,她把这羽衾裘送与了我。” 羽衾裘本就是贡镜帝君心心念念的东西。千年前,贡镜帝君想要月灼身上的雏绒羽做成羽衾裘防身,奈何月灼千万个不答应,她也只好作罢。 如今,为了答谢月灼愿救白术一命,她亲自将这雏绒羽和白狐毛做成的羽衾裘送与月灼,而她,也散了半身的灵力救白术。 “师父,贡镜帝君她为何要替她女儿去?” “她女儿一直不是个省油的灯,几百年前与贡镜帝君决裂,自个儿下山历劫去了。” “那,”阿狸若有所思,“贡镜帝君她化为女儿身,替她女儿去和亲,涂山氏的妖们不会发现么?” “她本是雌性,又有如此美貌。只是她散了大半的灵力救她的心上人,也因此定了性,从此以后便都是女体。到头来,也遂了她的意,因祸得福了。” “那,青丘山上少了一位帝君,其他帝君,还有青丘山上的精怪们,不会发现么?” “这不还有一位留在青丘么——” 贡镜圣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 镇守门口的两位四尾将军好久没见过帝君如此神采奕奕的模样。长袍拂过旁雾灯,灯芯摇曳。 漫步在偌大的殿内,白术只觉得一阵凄凉。 众人在喜闹过后,一切如常。只是帝君因女儿出嫁了神伤不止,但也是常情如此。 只有白术知道,一个人,一只妖,如果有苦衷,他该活的多累。纵使他的寿命不减,活着也毫无生趣。 贡镜帝君将半生的修为都给了他,而他替她留在了青丘,成了帝君。 其他帝君纵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从来不把贡镜帝君放在眼中,认为她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此事一过,待青丘大会再次来临之时,他们见贡镜帝君的灵力清减许多,也只会把此事与女儿的出嫁神伤联系到一起。 千百年的嘲笑,还不够么? 算算日子,白术陪伴在贡镜帝君身边,也有千百年了。 他几乎是和月灼同时相识帝君的。那时,她还是只放浪不羁的九尾雌狐,因为其他精怪忌惮她的灵力,也难免遭她的调戏。 白术便是其中一个。但是,让贡镜帝君想不到的是,就是当初这样一只单纯小白鼠,居然成了她死心塌地的跟班。 那时她觊觎月灼的容颜,可奈何月灼是个不领风情之人。但久而久之,她和月灼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不久,贡镜帝君惹了桃花债,竟然生下一只小白狐。而小白狐似乎继承了母亲的天生灵力,一生下来,就身负九尾,灵力惊人。 居然她也不知道小白狐的生父是谁,就在此时,青丘法阵迫在眉睫,贡镜帝君被选为十二帝君之一,与其他帝君共同修青丘法阵,来阻挡外来势力的入侵。 自此青丘万物生长,生生不息。 而小白鼠也逐渐修炼成人形,陪伴千年。 白术对贡镜帝君的情从不言语,久而久之,贡镜帝君也日日化为最初的模样与他相对。 她的心里还是介意自己的样子。 但她不知道,白术从来都是不介意的,千年的陪伴,他是再也熟悉不过那人的气息,不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 只是,这份相守,终是没有尽头的。 她离开了,她要他替她守着青丘。 白术本想生死相随,但是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性命,要做着更有意义的事。 他会在这守着青丘,等着她。 “狸儿,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月灼师父吃着阿狸煮的竹筒饭,津津有味。 月灼仙启唇张嘴,口中的米粒随话语喷出四溅,含糊道,“为什么你第一次化成人形,是个男人?” 阿狸细细品了竹筒饭,这次的经历过后,他以前居然没发现竹筒饭是那样好吃,难不成因为以往是兽形的缘故?吃饭这么不香? 难怪月灼师父非它不爱。 月灼帮他拿掉了嘴角沾着的米粒。阿狸初为人形,手脚使用的还不怎么习惯。 “师父,男子不好么?男子就不用去替嫁了!” 月灼的眉头微蹙,心中万般忐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阿狸去送信。这件事,在阿狸的心里会留下多大的阴影。 “可是为师,还是喜欢可爱的小女生。” 师徒二人吃着竹筒饭,喝着小酒,实在香。 门口一个熟悉的影子闻着酒香飘了进来。 “哟,许久不来你这了,怎么多了个俊俏的小男子~” 这慈祥可爱的声音,是须臾仙翁! 须臾仙翁一脸笑眯眯的,只听月灼师父无奈道,“是阿狸。” “原来是狸儿啊~几日不见,修成人形啦~” 须臾仙翁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小狐狸儿身上,目光从未从酒壶上离开过。 见月灼师父和仙翁又大喝起来。阿狸轻叹,只好去合欢洞口透透气。 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眼。小狐狸儿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察觉到了奇妙之处。 指缝中洒下的光芒,有些温暖。 成为人真好,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接下来,他也想去人间历劫,师父已经答应他了。 恍惚之间,视线被一张从远处飘来的绢帛遮住了。 【余生相侯,定不负白术。】 是贡镜帝君的香气。 阿狸眯眼一笑。 看来,他要去贡镜圣殿送一次信了。 第十一章 长安 长安城,华灯初上,夜未央。 李檀和李绛肩并肩走在街上,二人一身朱色襕衫好不耀眼。 一个刚买了糖葫芦的奶娃娃跑的飞快,只听得一妇人在后面喊,“娃儿——慢点——” 奶娃娃嬉嬉笑笑,回头冲妇人做了个鬼脸,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行人车马。 砰。 糖葫芦滚落在地,奶娃娃摔了个大跟头儿,幸得无碍,只是他着急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的糖葫芦没了!” 李檀蹲下身,摸摸娃儿的头,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小娃娃瞬间止住了哗哗的泪水,起身连一句道谢都没有,迫不及待地往回跑去,“娘~娘~你看!有个好看的哥哥给我了串糖葫芦!” 李檀弯唇笑道,人间的娃儿,嘴可真甜。 是了,这李檀,就是他了,阿狸。 下山前,月灼师父告诉他,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朝代,是唐朝。 然后月灼师父就给他说了一堆的历史,开始阿狸还是满怀期待,拿着师父从人间带来的纸和笔想要做笔记。 可不知怎么的,居然就睡着了,再醒来时,正好听到师父说当下有个李姓诗人生的俊朗,清新飘逸,文采斐然,受到万千少女的追捧。 阿狸一听,来了兴致,这不是正是自己的终极目标么! “师父师父,你上次问我去人间要取什么名字,不如,我们姓李如何?” “皆可,随你~” 就这样,在人间,阿狸名为李檀,月灼师父名为李绛。 至于为什么选择长安呢?阿狸听说当下,长安是最热闹之地。 那他便是要往最热闹的地方去。 为了做到和凡人无异样,阿狸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不到几日,他就把月灼师父教的凡人的生活习性全都学会了,甚至还练就一身的好文采,诗词歌赋可谓是信手拈来。 没办法,谁让他是一只灵狐呢。 说来月灼师父也是,说好的让阿狸去凡间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可他偏偏要跟来,还不准阿狸随意使用法力。 那之前得来的修为就毫无用武之地了。月灼师父不放心,说阿狸的法力自保还过得去,可人心复杂,若遇上了心术不正的人,可能会吃大亏。 阿狸纳闷,人心再复杂,毕竟也是肉体凡胎,还能斗得过妖么? 不过月灼师父还是实力宠徒弟的。这不,刚来到长安,阿狸瞅着那个圆溜溜红彤彤一串串的东西,馋的直流口水。 月灼师父见状,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开元通宝,给了小贩。 正当阿狸美滋滋地想要享用时,就听到一个小娃儿在嚎啕大哭。 原是他掉了糖葫芦。 不容多想,他便把他自己的这份给了小娃儿。 小娃儿欢笑离去的背影在阿狸的眼前挥之不去,其实他是在看那串糖葫芦。 “狸儿,不,”月灼师父连忙改口,“李檀,若你十分惦念,我还是陪你再去买一串罢。” 阿狸点点头。 阿狸心满意足地舔着这精致的糖衣,虽然甜,但有些腻了。 月灼抢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大口下去。 “这糖葫芦,可不能这样吃。应当要杀伐果断,才知个中滋味。” 阿狸听月灼师父这么一说,于是大口咬着糖葫芦。浓烈的糖衣,酸爽的山楂芯,嗯,好吃。 长安街上行人来往必回眸,目光都集中在这俩朱色襕衫上。 看着二位亲昵的动作,感叹道,生的如此好看的两位公子,竟是断袖。 几个官家小姐在窃窃私语。今个儿是长安街的灯会,人比平日里要更多些,那些官家公子小姐平日里不能随意出府,今日,正趁着这良辰美景,便要出来看一看。 尤其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难得的日子结了个伴,来寻如意郎君。 往往这些日子里,总有几段美好的故事被传为佳话。 一阵巨响划破长空。 只见那闪烁的火光扶摇直上,从四处散开来,犹如万丈流星。 这流星阿狸是见过的,只是青丘山上难得一遇,庆幸的是,那次流星群从青丘一闪过的时候,月灼师父叫醒了睡梦中的他,才得以共赏。 而这样的难得一遇,在人间,居然可以随心所欲。 月灼师父说,人们发明了火药,又把它制成了可供娱乐的焰火。既可以御敌,又可赏玩,岂不妙哉。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的智慧,妖也许比不上。 周围一片哗然,人们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了过去。 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句,“是瑶也!” 众人纷纷往前相拥,顿时人声鼎沸。 一女子站在阁楼的上,远远看过去,身姿曼妙,像极了落入凡尘的仙子。 人们拼了命的往一处而去,全是男子,老的少的,纷纷涌入那--- 褰裳阁。 褰裳阁,是长安街上最为出名的烟花之地。 从褰裳阁的整体来看,不过是一两层的小阁楼装潢。一楼设有上座数十,位于正中央四面紫檀雕花木栅栏中,两旁各设三盏荷花高灯,是为达官显贵之座。 而普通的老百姓只能居于次座,比上座矮了三尺,观赏效果自然是比不上的。 褰裳阁每日设有歌舞,舞姬数十余人。二楼便是厢房,厢房里四处设有芙蓉帐,楼上楼下过道处无不花团锦簇。 若是有看客看上哪位娇俏的舞娘子,便可以付了赏银,领去厢房共度日暖春香。 一楼与二楼的衔接处有一高台,那便是瑶也与其他舞姬日常献舞的地方。其中,为瑶也的姿色与名声最得人心。 说是寻花问柳的地方,但褰裳阁的姑娘各个都身怀绝技,貌美如花,身上一点儿也不沾这烟尘之气,这恐怕也是褰裳阁令人神往的原因。 今日借着这长安的灯会,褰裳阁也推出了福利,便是—— 瑶也要亲自选一位公子与之共度良宵。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些贪图美色之人肯定会这样想,于是乎,不管是否有家室,他们都急着来到褰裳阁。 “李檀,你是否也想进去看看?” 月灼师父这样问阿狸。月灼知道自己的徒儿爱凑热闹的性子,难得刚下青丘,到了长安,不如带他看看这热闹罢。 “李绛,何乐而不为呢?” 阿狸眉眼一挑,大步往前。 月灼师父摇摇头,随即跟上。 这褰裳阁如此的小,怎可容得下这么多人。于是便来了几个人,将那些其貌不扬的轰了出去。 人少了许多,但依然嘈杂如旧。 阿狸觉着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月灼师父拉着他,一个劲儿地道,“我们还是走吧。” 阿狸说,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有这样的热闹怎可不凑? 半晌,瑶也现了身。 众人纷纷惊呼,她摘下面纱的那一刻,阿狸乱了神。 这? 是云姝上神? 眼前这女子竟然和云姝上神有着相似的容貌,这是巧合?还是她就是本尊?又是来凡间历劫的? 面对阿狸的疑惑,他还未开口,只听得师父说了一句,“不是。” 月灼师父知道阿狸要问什么,他坚定道,“不是,她不是云姝上神。” 月灼师父说不是,那便不是了。 阿狸的心里有些小失落。 褰裳阁的福利并没有什么规则,众人吵吵闹闹,还有人试图越过栏杆直奔那瑶也而去。 不过很快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打的面目全非。在褰裳阁,瑶也的地位无可取代,只要她不愿意,就没人能逼迫的了。 她高高在上的俯视身下的人群,不可一世的神情在享受着这份优越感。 许久,便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第十二章 瑶也 瑶林琼树,却也无忧。 谁知方才的那一眼,她竟与阿狸对上。 瑶也做了个决定。 她低头跟身旁的小厮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接着,小厮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阿狸和月灼师父。 阿狸有种惹祸上身之感,这么说?她是选中了自己和师父?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俩今天穿了如此骚气的衣裳? 月灼师父的神色依旧淡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小厮道,“两位公子貌如天人,均是人中之龙,瑶也姑娘有意邀二位去房中一叙。” “二位?方才不是说一位么?”阿狸看了一眼师父。 “规矩是人定的,褰裳阁的规矩就是瑶也姑娘定的,她留下二位,就说明她对二位公子都有意。” 月灼师父朝阿狸耸了耸肩,吐舌头,“在下可对瑶也姑娘没什么兴趣,只是路过凑个热闹罢了,倒是这位李檀公子颇有兴致,阁下何不邀他去瑶也姑娘房中一叙?” 小厮看向阿狸。 月灼师父这波操作让阿狸手足无措,连忙辩解。 “不不不...既然他不去....我也不去了...我...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阿狸愤恨地看向师父,谁知他将头撇向另一侧,兀自吹起了口哨。 小厮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他见师父盛气凌人,而阿狸却唯唯诺诺,便锁定了目标,开口道。 “既然如此,李檀公子便跟我来。” “不是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啊!你们为什么带走我啊!” 两个彪形大汉过来架起阿狸就走,不容得他多说。 远处的月灼师父对阿狸挥挥手,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小厮作揖而去。 “师....李绛!你回来!” ....... 莫名其妙的被拖到一处,阿狸没想到,月灼师父居然就这样弃他而去。 千不该万不该,坑货师父最不该。阿狸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师父的套路。 阿狸瞅瞅四周,这里便是瑶也姑娘的闺房。 闺房的布置和贡镜帝君的殿内有些相似,只是女子都爱这样么? “公子来了。” 步伐轻盈,嗓音细如流水。 阿狸屏住了呼吸。 “怎就一人?”她问道。 房内就阿狸和她独处,面对着和云姝上神相似的面容,阿狸一时竟羞红了脸,连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呃...师,不,李绛他说有事先走了...” “原是如此,无碍。”她顿了顿,道,“我们开始吧。” “开始?作甚?” 瑶也徐徐而来,阿狸却一步步向后退。 碰到了什么东西,一屁股坐下。 阿狸唉哟了一声,原是床沿。而此时瑶也却紧紧抱住了他,惯性使两人顺势倒向床榻,她在阿狸的脸颊上迅速啄了一口。 软软的。 阿狸如雷击般推开她,起身跑向窗边,“你——” 她方才那个举动,阿狸的心底居然又害怕又...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她弯眉一笑,“公子真有趣。瑶也不过是亲了公子一下,公子就如此害羞,那要是...” 见这位俊俏模样的公子脸上已经一阵绯红,她没有再说下去,想要靠近,只见他如受到惊吓般立马夺门而出。 瑶也还来不及反应。 巧笑倩兮。 阿狸一口气跑出了褰裳阁。 此刻夜已深,四下无人,唯有微弱的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洒下。 远处,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朝他走来,原是月灼师父。 “师!李绛!” 阿狸大吼一声。 而月灼师父的脸上似笑非笑,他上下打量了阿狸一番,随即道,“怎么?不沉醉在温柔乡?就这样出来啦?” “我...”阿狸顿时只觉得脸上一热,“师父,这是什么感觉?” 阿狸低头思忖。 月灼师父见阿狸的左侧脸颊上有些淡淡的唇印,再看他的衣裳,还是完好的,便舒了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怎么?莫非你动心了?” “师父,什么是动心?” 阿狸眨着眼问。 “见到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连气息也变得不顺畅,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便是动心。” 原来,这就是动心么?月灼师父说的这种感觉,阿狸还是第一次有。 动心的感觉有些奇妙,明明有些不自在,但是却让人热血沸腾。 “原来这就是动心,师父,那我好像对瑶也姑娘动心了。”阿狸遮掩不住嘴角欣喜的笑容,“这是不是师父所说的男女之情?” 关于男女之情,小狐狸儿在下山前问过师父。听须臾仙翁说,凡人常说,妖无情,人有情。人是有血有肉有情之人。 月灼师父却一口否定。人们常说,人是最有情的。而他道,世间万物,唯人最无情。 阿狸不懂,为什么师父说的,和他从须臾仙翁那听到的不一样。月灼不语,他道,唯有男女之情,人比妖要珍贵的多。人世间的情爱,是真正有血有肉,难能可贵的。 须臾仙翁赠阿狸一本书籍,说是看看,便懂了。 小狐狸儿想更进一步了解月灼师父所说的男女之情,可是月灼师父却一把夺过,还斥责了须臾仙翁一番。小狐狸儿问师父,他却不愿告知,他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自行体会。 “如今,你莫非觉得自己已经体会到了?”月灼挑眉。 阿狸连忙点头。 月灼扶额一笑,“呵。” “我可能是爱上瑶也姑娘了?”阿狸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热热的。” “她还对你做了些什么?” “嗯...她亲了我一下,然后...我就跑出来了。” 月灼缓缓伸出手,将阿狸脸上的唇印轻轻拭去。 “师父?” 阿狸抬头看着月灼,一脸的疑惑,而月灼的眼眸里,有些深沉。 就如这夜空,静谧的很。 月灼将阿狸全身上下拾掇了一番,“好了。” 阿狸只觉得神清气爽,也没方才那么紧张了。 “夜已深,为师已经找好了客栈,我们前去歇息罢。”月灼将手中的木牌扔向他,阿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看,“我们俩共睡一间?” “怎么?”月灼眯着眼,“在合欢洞中我们不也是经常共处一室么?” “可是...”想着方才在瑶也房中的一事,阿狸的身体不自觉的有了自我防护意识,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师...师徒有别。” “那你方才去往瑶也姑娘的房中怎么不说男女有别呢!” 月灼显然有些生气,他转身相对,喃喃自语,“须臾仙翁这个老不正经!都教我纯洁可爱的徒弟什么东西呢!” “不是师父让我去的么!你还留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不知师父在别扭什么,但是此时,阿狸心中的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你这毛孩子,下了山,脾气见长。” 见他生气,月灼先妥协了,“为师只是想让你去一探究竟,让你亲自去确认她是不是云姝上神。” “顺便——”他轻咳一声。 “顺便什么?”阿狸追问道。 “看看徒儿对着男女之事是否真的上心。不过,为师还想时机一到,就进去救你呢!” 月灼素净的脸颊染着红晕,“不会让你失身的。” 第十三章 过门香 那日回客栈之后,虽是一间房,却有两张床。 月灼师父终于答应进一步跟阿狸解释男女之情,阿狸便不再赌气。 阿狸搬张小凳子,吃着客栈送来的瓜果甜点。静坐一旁,细细聆听。 月灼师父说,男女之情发展到一个极致的阶段,就会发生肌肤之亲。 而肌肤之亲,就是要与所爱之人做美好的事情。 吃着瓜,阿狸不由思索,他与那瑶也姑娘才有一面之缘,她却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发生肌肤之亲? 月灼师父说,瑶也姑娘身在烟花之地,烟花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情情爱爱,想要与任何男人肌肤之亲也不足为奇。 可是,阿狸记得,师父说过,人间的情爱是至高无上的。若是真心所爱,除了他,瑶也怎么能爱别人?还跟别人有肌肤之亲? 见阿狸着急又失落,月灼无奈。在他的引路之下,小狐狸儿初化为人形,选择了男身,又似乎误打误撞,对一女子动了心。 毕竟是培养了这么久的徒儿,想到日后阿狸若定性为男子,必要与女子共结连理,自己就再也没借口将他留在身边。月灼可没贡镜帝君的癖好,对于男子,他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 月灼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师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狸欲要起身,却被月灼拦住,“去哪里?” “去找瑶也。我要问问她到底对我是否是真心的?”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吧。” 见阿狸终于沉下气躺下,月灼也和衣而睡。 只是阿狸没见到月灼师父那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一夜无眠。 次日。 白日的长安与夜色下的长安又有些不同。白日长安,八街九陌,门庭若市。 城门口,几个人带着几匹驮着货物的马来到城门口。 领头的人点头示意,说了声,“江城。”士卒便让过身,放他们入城。 而后,有两个士卒拦住了后面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 “站住,不许进城。” 一位年长的老者上前,“官爷,我们也是江城来的。” “不许进。” “可是,方才前面的车马也是从江城而来,为何他们可以———” “他们可以,就代表你们也可以么?识相的还不快滚!”几个士兵闻声走来,想要把这几个人轰出去。 来的有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这些人皆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咳嗽不止,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是如此。 车马进了城,就快马加鞭,飞驰而过。 “小心!” 月灼一把拉过阿狸,幸得月灼师父灵敏,不然阿狸早就被撞飞了。 不过—— 方才那马车里装的东西,好像有些不对劲? 阿狸与月灼相视一眼,看来,师父也感觉到了。 城门口传来嘈杂声,阿狸把目光瞥向城门口,那里聚集了一些人。待两人走近一看,原是一个约摸着六十有余的男人昏倒在地,脸上已经失了血色。 “还不救人!”阿狸大喊一声。 官兵似乎慌了,本想赶走这些人,没想到却要闹出人命。见着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过来,几个官兵就合力把昏倒的人抬起,其余的人趁其不备,顺势涌入,跟着那人来到了客栈。 无从安置,官兵们只好把这昏倒的人先安置在就近的客栈,请来郎中为其诊治。 客栈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郎中诊治一番过后,说是普通的风寒加上腹中无食,才导致血气不足而昏倒。 几个官兵询问了那些人,他们说自己是江城来的难民,那里闹了饥荒,人死了大半,不得已才来到长安讨生计。 众目睽睽,官兵们只好让这些人饱餐一顿。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阿狸转身欲走,月灼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不对。” “怎么了师父?什么不对?” “那些人。”月灼的眼神瞥向那些正狼吞虎咽的难民们。 这时,从褰裳阁里传来欢声阵阵。 定是瑶也! 未听得月灼师父的后话,也不容阿狸思考片刻。人群涌向褰裳阁,阿狸和师父被挤散了。远处,阿狸朝月灼挥手,“师父!我先去褰裳阁了~你的事回来再说。” 月灼的嘴里正骂着见色忘义,但是又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 有的人,忙着弄清男女之情,好奇不止。有的人,放心不下。 另一边,一个身影也随即来到了长安。 褰裳阁的客人一直是如此之多,褰裳阁在供世人潇洒玩乐之余,也提供些酒菜助兴。 男子们最爱的便是,边吃着褰裳阁美味的酒菜边欣赏瑶也的舞姿。 褰裳阁有道招牌菜叫做———过门香。据说是用上好的食材制成,食过之后回味无穷。只是价值不菲,非达贵之人所不能食用。 “今日我们也来尝尝这过门香。” 褰裳阁的上座有数十个座位,每个座位的桌上必点一盘过门香。这味道香飘十里,弄得阿狸都有些馋嘴。 “可是,听说这过门香价格高昂,我们的银子...”阿狸陷入思索,师父说过,下山之后,不能随意使用法术,那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变出银子花。 而且,向来不开荤的师父,向来只吃浆果和米饭的师父,如今也要吃肉了。 月灼好像一副很坚决的样子,“小厮,来盘过门香。” 小厮见两人的衣着高贵,一看就是城中的富家公子。立马给两人安排了上座,倒了茶水,让其稍等片刻,先欣赏歌舞。 众星捧月,千呼万唤始出来—— 瑶也和褰裳阁的姑娘们站在远远的高台上,翩翩起舞。 一曲“入梦来”让人忘乎所以,如痴如醉。 台下的众人看的入神,阿狸也是如此。直到过门香的香味将其吸引,回了神,便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还未咀嚼,一阵熟悉的气味入了鼻,阿狸连忙将口中的吐了出来。 呕吐不止。 这是!!! 月灼见状,“尝出什么了?” “狐狸!”阿狸的双唇止不住地发抖,又不敢高声喧哗,凑近月灼的耳边,“师父,这是狐狸肉!” 过门香真是名不虚传,它的香味盖过了食物本身的气味,连嗅觉敏锐的阿狸都没有察觉。还有个原因是,阿狸化为人形,嗅觉的灵敏度也减退了许多。 忽然想起那日,一辆装着货物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差点撞飞了他。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寻常之处,又说不上来,如今,才恍然大悟!马车上也有着同类的气息! 是狐狸的气息。 月灼神色严肃,“方才我未跟你说完,那些难民,过门香,还有这褰裳阁之间必定有联系。” 他往褰裳阁高台方向望去,“长安要出大事了。” 第十四章 鼻青脸肿 曲毕,舞终,佳人皆散去。 到头来,瑶也始终未看阿狸一眼。 台下的看客也一一退席而去,留下阿狸和月灼师父,浅斟酌饮,相谈甚欢。 然而阿狸心心念念的,除了师父口中的大事,还有瑶也的男女之情。 那夜的那一吻,月灼师父说的动心的感觉,阿狸始终不能忘怀。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师父所说的大事。 原来,下山前夕,一天夜里,月灼夜观天象,愁眉不展。算到长安有个劫难与阿狸有些联系。他知道自己的徒儿胆小,又好出头,放心不下。便对他说是要去最热闹的地方,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如今月灼师父才把这话如实的告诉了阿狸。阿狸心中不屑,师父简直是小瞧了他!他虽胆儿小,但是同类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该怎么帮呢? 只听得月灼师父忽然大喝一声,“呵!小厮!你们这过门香的佐料可不一般,曼妙的香娘子作衬,可是有味的很呐!” 仅留下的几位看客齐刷刷地朝两人这边看过来,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自个儿桌上的过门香,忙做呕吐状。 小厮见状赶来,拿起桌上盘子一看,眉头紧皱,“不可能,我们褰裳阁的过门香这几年来深受老百姓们的喜爱,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怎么到了你们俩这里,就出了这事?” “莫非?二位是来找事的么?”小厮往身旁使了个眼色,几位彪形大汉就忽然出现在阿狸和月灼师父的身后。 这速度,难不成有轻功么? 那留下的几位看客见事情不妙,又不敢得罪褰裳阁,慌乱地夺门而去。 月灼师父倒是不急,慢悠悠道,“在下也不知,这等好事怎么就到了在下的头上?” “接下来你可以尝尝拳头在你头上的滋味。” 彪形大汉欲要下手,被阿狸抓住了手腕。彪形大汉只觉得手肘一阵悬空,服了软。 “好说,好说。” 阿狸对着月灼师父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些人好像惹不起。可月灼师父回了他个志在必得的眼神,阿狸瞬间像转了性,开挂般朝着那位彪形大汉的肚子就是一拳。 月灼对阿狸投来赞许的目光,正中下怀。 有师父做后盾,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阿狸铆足了劲,和师父准备大战一场。 打的正欢,回头一看,只见师父已经鼻青脸肿瘫倒在地。 ??? 师父!不!李绛! 咋回事?! 趁阿狸分心,两三个彪形大汉连续给了他好几拳。突如其来,阿狸来不及反应,身子东倒西歪找不着地,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冒出了几颗澄黄的星星。 师父,夜晚的星星真好看。 ....... 师徒二人被五花大绑扔出褰裳阁,引来了一些围观的群众。 好在已经鼻青脸肿,连阿狸和月灼师父都认不出彼此了。褰裳阁在门口贴了告示,禁止师徒二人入内。 两人只好作罢,灰溜溜地离开。 路上,阿狸摸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盛世美颜,如今,就这么毁了么? “师父,你方才那波什么操作?”果然,脸肿了,说话也不利索。 月灼也是同样的不利索,含糊道,“卫视放菜,一尾尼大得过。” 阿狸心中不屑,师父!脸肿了没必要整出这莫名其妙的口音来吧? 随即叹了口气,“师父,你都打不过,我怎么打得过?我以为你会用法术呢。” “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切忌使用法术。” “师父你说话怎么如此清晰?方才还——” 阿狸回头一看,半句话功夫,月灼师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俊采星驰,翩翩风姿。 “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不能随便使用法术么?” 阿狸耷拉着脸。 月灼师父得意一笑,“在人间混,没有一张好脸该怎么混?” 月灼师父瞅着阿狸的脸,不由得噗嗤一笑。 “师父!那帮我恢复下啊!你不帮我我就自己用法术了!”阿狸正要抬手施法,被月灼拦下。 “徒儿,你想要正经得到修为,就要脚踏实地,别用法术。” 阿狸满脸的委屈,奈何嘴角肿的像个大包子,强忍痛说道,“那为何你可以?” 面对徒儿的质问,月灼的眼神飘忽不定,“我只是个陪练的,又不是我想修炼。” 月灼吹起了口哨。 好一句搪塞的话。 哇的一声,阿狸哭了出来,边哭便喊着—— 你欺负人! 路过的人不由得回头。 月灼师父急忙将他拉到一旁,“别别别!徒儿!我们现在是在人间,你现在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你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我们.....” “我不管,你就欺负人!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月灼见状,无奈扶额。 阿狸不依不饶,“方才若是我被打死了怎么办?” 月灼一愣,见阿狸挺着胸,用鼻孔对着他出着气。 他又好气又好笑,“不会的,我怎么会让你死?” “可是...”阿狸依然半信半疑,“可是你自己刚才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保...” “我说过,”月灼摸了摸阿狸的头,笑道,“不会的。” 月灼的眼眸温柔似水,好似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清澈明亮。 阿狸一怔。 “别摸了,再摸就掉光了。”严肃不过一秒,原来师父不过是手又痒了而已。 阿狸头上那撮可怜的毛发,已经所剩无几了。 月灼师父不情愿地收回了手,“走,我带你去看郎中。” “看郎中?” “难不成你真要你的脸变成猪头?法术不能用,我们还不能用人间的法子么?” 月灼仰起头,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妙回堂。 原来,他们此刻的歇脚地,就是江郎中的医馆门前。 江郎中的妙回堂在长安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医馆,医馆足有半亩地大。医馆里,所有设施齐全,百姓们比肩接踵,偌大的地方也没了半个立足之地。 月灼领着阿狸跨进门槛,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拿号了么?” “号?什么号?” 阿狸抬头,那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随即指了指旁边那似乎望不到头的地方。 真是哪哪儿都人满为患! 虽说望不到头,但排队的速度还是挺快的。进医馆的每个人都必须坐下登记,才能发号就诊。 阿狸想着,人间看病还有这规矩,若是在青丘,才不用这么麻烦! 见着如长龙的队伍,阿狸和月灼师父排到了最后一个。 阿狸叹了口气,只好安慰自己静下心来,沉淀沉淀自己浮躁的性子。 就这样,到了辰时。 医馆似乎要打烊,阿狸靠着师父的肩,一下惊醒。见之前的长龙已经不见,只剩下自己和师父,四周空荡荡的。 拦住一个正要急着离去的老者,“等等!我还没拿到号呢!” 老者定睛一看,“你??” 月灼师父也醒了,上来解释,“老人家,是这样的。在下的这位朋友今早管了一些闲事,就遭到了报复,成了这副样子。想要找江郎中医治,可如今,这医馆已经打烊,该如何是好?” 那老者道,“在下便是江郎中,只是这...” 他顿了顿,“你们明日再来罢。” “明日?为何要等到明日?”阿狸怒道,指着自己这越发肿的脸,“我这样能等到明日么?就因为你们已经打烊了?” 江郎中面露焦容,搓手顿足,“打烊了便是打烊了。在下现有急事,公子也只是皮肉之伤,还是明日再来医馆诊治。” 第十五章 褰裳歌舞 江郎中急匆匆离去,欲走之际,他回头道,“白芷有通窍止痛,消肿排脓的作用,将其打粉后用黄酒调敷,方有效果。” 夜色微凉,周遭悄然。只听得螟虫叫声阵阵,显得格外刺耳。 趁着月光娴静,阿狸和月灼师父在街上边走边赏着月色,不经意间,就到了客栈门口。 月灼师父让阿狸独自在客栈里休息,他独自去街上寻了好久,才寻到一处还未打烊的医馆。买了药材,按照江郎中说的法子,制成药酒后为阿狸敷上。 这酸爽! 敷了一整夜,阿狸的伤好了许多。但是淤青红肿并没有那么快褪去,月灼师父便为他买来一斗笠,可遮住面容,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却能看得清外人的样子。 只是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有些晃眼罢。 此后,平静了几日,阿狸脸上的伤也痊愈了。 这褰裳阁,师徒二人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进去,只得想个法子。现在阿狸是双重任务在身,一是为了探清褰裳阁的底,二是为了——— 瑶也。 那日月灼师父去街上帮阿狸寻药,让阿狸独自在房中等候。小狐狸儿觉得无趣便出房,却隐隐听到隔壁房中的议论声,说是褰裳阁的当红歌姬瑶也与官府相互勾结,祸害百姓。 当时阿狸是怎样也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可人儿,何况又有一张与云姝上神相似的容颜,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并未将此事告知月灼师父,师父本对瑶也就有些戒备,此事一说,师父定然也会认为瑶也是个祸害。 阿狸想着,一定要自己弄清这件事,现在要做的,是要如何潜入褰裳阁。 长安街上,柳叶随着酒肆的旗幡飘扬。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走走停停,一会儿驻足此处添置家用,一会儿驻足那处赏玩西域来的新鲜玩意儿。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匿一处,时不时朝外探了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褰裳阁门口。 师徒两人紧挨在一起,生怕被褰裳阁的人发现了。 褰裳阁的门口除了张贴师徒二人的画像,还贴了一张新鲜告示。 月灼师父灵机一转,指了指褰裳阁的告示。 画像?阿狸唇启,打了手势,没有发出声音。 月灼师父摇头,指了指画像旁边的那张告示。 歌姬? 褰裳阁在招歌姬? 月灼师父的意思是要扮成歌姬? 月灼见阿狸已经领会他的意思,点头默许。 包子馒头摊位上的牛大娘刚小解回来,见自己的馒头少了一笼,朝着大街上破口大骂:“是哪个不要命的偷了老娘的馒头!让我捉到,送官还是轻的,非得弄死你不可!” 牛大娘可是精打细算的主儿,长安街的馒头,就属她家最香,难免有小贼惦记着。只是今个儿,居然敢趁着她不在一小会,偷到她的头上来了。 牛大娘深知再动怒也无济于事,只好过过嘴瘾,就此作罢了。 听闻长安城的京兆尹黎干昨日已来到城内,褰裳阁为上头指定的接待达官贵人之处,定是少不了佳人歌舞。 只是褰裳阁的些许歌姬前些日子都因病告假,阵势浩大的歌舞少了人,根本排不起来。褰裳阁便想了法子,从民间找些有姿色的女子来充数。 本是能入褰裳阁的女子应是千挑细选的,奈何条件有限,这可让褰裳阁的验选官大牛发了愁。 “一早上看了几百个了,都入不了眼。”大牛叹道。 小马见状,饮下一整壶茶,“渴死老子了,一早上,都忙着选人选人,到头来,还是一个都没选上,晚上我们该怎么向老大交差?” 大牛耸肩,表示很无奈。 “大牛你看,”小马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位,“这两个女子好像还不错。” 一位粉衣白衫,清丽如芙蓉。一位青衣衬裙,清冷如幽兰。 “二位?”大牛眯着眼,“二位也是来竞选歌姬的么?” 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遮袖掩面,点头示意。 “如何称呼?” “李绛儿。” “李檀儿。” 大牛和小马相视一眼,道,“二位是姐妹么?” 二人又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有一支舞,需要有足够的默契才能完成。二位是姐妹,那定是很有默契了。”大牛说着,摸上了阿狸的手。 月灼师父见势,扯过阿狸的手,娇羞道,“我们算是入选了么?” “嘿嘿,入选了入选了。”大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师徒二人。 阿狸不得不赞许自家师父的神通广大,他弄来两套女子的服装,随便一打扮,居然把两人化得比真女子还娇艳,能以假乱真。 只是方才拿来的馒头此刻还热乎乎的,隔着胸口好不舒服! 师徒二人手挽着手,作女子姿态,扭着纤腰翘臀,朝内堂走去。 门口的两人还在流着哈喇子。 “诶,小马,你觉得刚刚哪两个,谁更有姿色?”大牛一脸胡拉碴子,舔着嘴唇。 想比之下,小马就看着顺眼了许多。但他也还没回过神来,在褰裳阁,他也算阅女无数,但还是不得不为月灼的容颜折服,“我更喜欢高冷一点的,那个青衣的。” “长得是美,可是太不懂风情了啊,在旁边就像在冰窖一样。” 大牛咧着嘴笑道,“我还是喜欢那个穿粉衣的,娇弱可爱。那手哟,真是如丝缎一样的滑。” 褰裳阁内,依旧歌舞升平。 管事的妇人领着入选的师徒来到后房,道,“两位姑娘,你们在此等候。” 这是褰裳阁的后房,是歌姬们备舞之处。雕花木栋错落有致,四处有藤蔓垂直而下,藤蔓上点缀着星星点点花骨朵。 阿狸环顾,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瑶...”他捏着嗓子,“瑶姐姐...” 不远处的瑶也注意到了这方的动静,投来一缕笑意。随后,她便跟着几个歌姬上了高台。 褰裳阁的高台高直耸立,平日里在上座看不觉得,但从后房这个角度望去,就如悬在九霄云外一般。 而后,方才的管事妇人走了过来,“两位姑娘,你们都知道褰裳阁这次招歌姬是为了迎接黎干黎大人,那么,二人有没有学舞的底子。” “有的。”月灼应和道。 “那么,转个圈我看看。”管事的妇人道。 谁知月灼毫不犹豫,信手沾来。 要不是阿狸知道他是自家师父,是个男子,他才不相信世间有男子也可以如此之美。当然,贡镜帝君是个特例。 但如今师父灵动的模样,真是像极了贡镜帝君。 难不成凤凰也没有性别之分,也定不了性? “你呢?转个圈看看。” 阿狸毫无防备,心底有些慌乱,于是,就转了个如此生硬的圈。千钧一发之际,月灼师父将手附上阿狸的手,两人的衣袂随风而动,生硬的步伐也逐渐如行云流水。这是粉黛与青媚的碰撞。 妇人看的出了神,待二人停下,妇人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二位这默契,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待瑶也姑娘舞完这一场,将亲自教你们。” “不...不...这....” “怎么?” 妇人怏怏不悦,斜了一眼阿狸,“你觉得是我们瑶也姑娘不配教你么?” “她不是这意思。”月灼忙解释道,“我们在此候着。” “还是这位姑娘懂些礼仪。”妇人瞪了阿狸一眼,便离开了。 阿狸满头大汗。 月灼将手抚上阿狸清瘦的肩膀,安慰道,“镇定点,妆要花了。” 方才阿狸太过紧张,下意识的多次抿嘴,唇妆已经不复存在。他心里着急的很,若此刻被人认出,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又要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等等。” 月灼师父白净纤长的手指捏着阿狸的下颌,温情脉脉。 “你看,都花了。” 一阵温润而柔软。 月灼将唇压着阿狸的唇。 一瞬间,阿狸的心房,犹如青丘山上,合欢洞前,漫花遍野。 砰、砰、砰。 阿狸觉着心底好像有小蚂蚁在撕咬,背上像被芒刺扎了一处,喉处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师父的唇很软,似乎比瑶也的还要软。还是,因为位置不对的原因? 月灼师父停留的时间很短,只是,他竟然有些不舍是怎么回事? “怎么?意犹未尽?”月灼浅笑。 阿狸羞红了脸—— 不对啊!他现在是男子!师父也是男子!他们俩怎么有肌肤之亲!不对不对!现在他扮成女子!师父也扮成女子———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都不对! “你看你现在,面若桃花,贝齿朱唇,”月灼将阿狸一缕散乱的发丝绾到耳后,“好看极了呢。” 第十六章 祸起事端 话说那日在青丘山上,合欢洞中。阿狸第一次化形,成了男子。阿狸心中自是满心的欢喜,而月灼师父却是满脸的愁容。 月灼捏着阿狸轻软的双耳,叹道,“为什么不是女子?” 月灼师父最喜的便是这舒适的触感,这轻盈又松软的,像极云彩绵绵。 尤其是小狐狸儿头顶上的那撮黄毛,触之如初生的嫩苗,与他身上的雏绒羽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那时阿狸也知晓了,与男子比起来,原来月灼师父更喜女子。 月灼师父为了打消阿狸的疑虑,搪塞道:“你失了唇色,我只是给你补上而已,莫让人怀疑了。”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对着阿狸的脸,他还是下得去嘴,但一想到他是男儿身,月灼便—— 叹了口气,吹了吹额前那飘逸的发丝。 罢了。 高台喝喝,余音绕梁。一曲毕,已是半个时辰后。 瑶也独身走来,纤弱的身姿行了个礼,轻语道,“二位就是李檀儿和李绛儿姑娘?” 想必,方才那位管事的妇人已经与她打过招呼了。 师徒二人回了个礼,这女子的礼数,月灼师父在客栈的时候也已教过阿狸了,两人做起来毫无别扭之处。 “请随我来。” 瑶也领着二人从后房的另一侧小门而出。出了小门,是一面青瓦白墙。师徒二人顺着走到尽头,步伐迟缓,到了墙尾处却驻足停留。 师徒二人同时发现了异样,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注视着这青瓦白墙。 这应是褰裳阁的后院,周围种植两棵柳树,此时一阵风猛烈而起,将柳条狠狠地拍打在白墙上,白灰簌簌落下,墙面上显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瑶也见身后无了二人的身影,又见二人在那面墙前迟迟不动,她便有些慌了。 赶忙上前催促道,“二位姑娘,快些走罢。” 然而师徒二人的心中此时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遂跟上瑶也的步伐,静观其变。 褰裳阁内真是别有洞天。原是外表看去,简单明了,但实际内里却九曲八折,遮遮藏藏。 约莫走了少顷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便是褰裳阁的姑娘们平日里排舞的地方。 此地有三两棵桃树,现在正值桃花盛季,朵朵争相开放,娇艳欲滴,犹如那十七八姑娘的脸蛋,粉扑扑的。 桃花的香气为这清净的院子润了色。但阿狸还是无法忘怀方才那青瓦白墙后传来的同类气息。 月灼师父依然按兵不动,他示意阿狸莫打草惊蛇。 阿狸无心听瑶也说曲,神色恍惚。 瑶也却早已注意到,问了句:“姑娘?” 阿狸拉回思绪,继续装作认真的样子。 只听得瑶也道,“今晚京兆尹黎大人便会来到褰裳阁,而我二人要演奏的便是名曲《六幺》。 “此曲婉转缠绵,遂称妙绝。既然你二人为姐妹,我便将此曲中抒情禅意的部分加入姐妹难舍难分的情节,定会使人潸然泪下。” 黎干,便是管辖长安城的京兆尹。 瑶也为此曲重新编排了,取名为《六幺令》。说是要默契相合的二人才能共舞此曲。方才通过崔大娘引荐,说是二人的默契度甚好,瑶也才肯把她苦心创作的舞曲教与她们。 这崔大娘,是方才那位引路的妇人。 《六幺令》的故事说的是两位姐妹因家道中落,被迫分离。不过最终,姐姐还是寻到了妹妹。 六幺最善言情,字字心声,恻恻动人。不过此曲得以琵琶作衬,以舞为主,以琴为辅。 瑶也不愧为长安城人人为之心动的歌姬,她的才华也是难以掩饰的让人动容。 舞步不难,要说契合度,师徒二人相处百年,这可难不倒他们。 只是阿狸这男儿的身子舞起来要僵硬许多,但是月灼师父不同,行云流水般。 莫不是因他活了千年,身子骨能曲张自如罢。 只是要求两个大男人化作舞姬上台献舞,若是传到青丘,怕是要贻笑大方。 月灼师父拉着阿狸的手,眼里有光。 不怕,以往不是都办过演唱会,还怕人笑么? ........ 夜色微凉,褰裳阁内灯火通明,凤管鸾笙。 京兆尹黎干端坐在上座正位,欣赏着歌舞。看着约莫着三十出头,留着撮小胡子,身材五短,大腹便便。他一身锦衣玉帛,并未穿上官服。四五个布衣士卒围绕身旁,周围的看客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按照这阵势,也知道是个不可得罪的官。 褰裳阁似乎没有个管事的主,里里外外忙碌的只有那日的崔大娘和几个面熟的小厮。而黎干大人经常来这,里外与褰裳阁配合的很好。保密工作做的好,褰裳阁里没有人得知今个儿晚上,京兆尹大人会来这。 一盘盘的过门香上桌,香飘四溢,与这褰裳阁里的熏香气味无缝相融。 黎干提箸夹起一块肉,刚到嘴边,准备欣赏《六幺令》。却见身后上来一人,俯身在耳旁低声道,“大人,江郎中有事求见。” “先让他等着,别扫了我的兴。” 瑶也怀抱琵琶坐在不显眼处,但众人皆是为她而来,炙热的目光从未停止过。这让台上的师徒二人显得有些多余。纵使气氛很好,舞姿优美,众人也未将二人纳入眼中。 台下忽有人言,“此舞,所带情感颇深,虽为两位女子共舞,怎么会有爱人诀别之意?” 曲未终,只见江郎中破门而入,跪在了黎干面前,声声喊道,“大人,此事,拖不得啊!” 黎干被扫了兴致,脸色及其难看,对着江郎中一脚踹去。又让褰裳阁的小厮们遣散了众人,关起门来。 无端被赶了出去,几个青年男子甚是不甘。不管在里面的官老爷势力多大,自个儿好歹也是花钱来的,在门口,也要将瑶也看个够。 谁想到,这一听,竟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你说什么?”黎干一脸的不可置信。 江郎中颤颤巍巍,嘴唇已经不能合紧,“大人,我行医多年,深知这并不是普通的风寒,怕是长安城要爆发虚劳之疾。” 黎干命人屏退了褰裳阁所有的人,包括师徒二人,连同瑶也一起被逐到了后院。 黎干的神色凝重,“确实了么?” “城中有多人日夜咳嗽不止,前几日我连夜去为多人诊治,发现每人的症状都如此。大人,快下令封城罢。”江郎中双膝跪地,苦苦哀求。 而黎干却另有打算,“慢着。若是此刻封城,上头知道了此事,可还得了?前些日子城中无端来了一群江城的灾民,已经有人禀报了我,我此番赶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黎干背过双手,由于身形所限,两手掌不能交叠在一起,只得弱弱地靠在腰间。 江郎中反复说道,“大人,请即刻封城,或许病情还控制得住。” 黎干道,“不可。此举怕是会乱了人心,待我仔细商榷后再做决定。” 黎干身旁的几位布衣士卒注意到了门口的响动声,立刻拔剑而起,冲到房门口。 屋外空无一人,方才门口的那几人早已逃之夭夭。 事情难掩众口,不出几日,长安城便有了瘟疫霍乱之说。 医馆的药材一扫而空,家家户户忙着储备食粮,曾经熙熙攘攘的长安街道只余三两行人。 长安城的街道,似乎吹着一股邪风。 师徒二人走在街上,看着行色匆匆,面带病容的百姓,紧锁的眉头便再未舒展开。 月灼师父注意到了角落里哭泣的一名女子,女子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咳嗽不止,面容憔悴,行走的步伐踉踉跄跄。 她的不远处,便是几个与她情况相似之人,他们是前些日子里从江城来的那群难民。 一位老叟见到师徒二人,主动上前,“两位公子,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几日未吃到东西了。” 环顾四周,酒馆客栈一夜之间主动封门闭户,连师徒二人之前所住的客栈也关了门,不再招待客人。不然,二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阿狸见众人饥肠辘辘,便将身上带着的干粮分了出去。月灼也拿来包袱里的备用衣裳,众人饱餐一顿,换了衣裳,师徒二人这才问道。 “老人家,你们是江城来的么?” 老叟一怔,见眼前的二人不是官府的打扮,又如此善待他们,便安心道。 “是,江城闹了灾荒,我们这些人不得已才来长安讨生计,谁知官府那日就让我们在客栈里饱餐了一顿,说会请上头的人来解决此事。可是我们左等右等,最终竟是被赶了出去....” 第十七章 瘟疫 月灼见众人这副模样,于心不忍。 若是痛快施了法术将长安恢复原来的模样,怕是会被天界追究逆天改命之罪,除非有两全其美之策,不用施法,也能扭转乾坤。 “老人家,恐怕这长安此时正瘟疫蔓延。还请您如实告知,江城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么?整日咳嗽不止?” 月灼师父这一问,这位老叟才注意到问题的重点。 他见自己的同伴也是如此,咳嗽已有几日,但仍不见好转。以为是一路上受冻挨饿,才得了风寒。如今,长安城的其他百姓也逐渐有了这症状,莫不是..... 老叟有些吞吐,“公子,难道是我们.....” 月灼师父不语,低眉思索片刻后,“现在不能妄下定论。我先带你们看郎中罢。” “没用的,我们刚从那过来,长安城的医馆已经人满为患了。”人群中有人道。 说这话的是一不过四五岁的小娃娃,他从老叟那里拿了些从阿狸他们那里分来的干粮,满脸感激道,“谢谢村长爷爷,小豆子这就给娘亲拿去......” 那位名叫小豆子的孩儿拿了食物,兴高采烈地奔向一位妇人。妇人抖着又瘦又黑的手,接过干粮,囫囵吞下。随后揉了揉胸口,撩起上衣,将襁褓中的婴儿紧贴自己的心房。 ....... 这一方,京兆尹黎干也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恐怕此事,要瞒不住了。 他来回踱步,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随后抛出,碎了一地。 黎干大喊一声,“来人!把褰裳阁的那东西给撤了。” 东西是撤了,黎干还是放不下悬着的心,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只是这一切,与当初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所说的有些出入。黎干再派人去寻他时,怎么也不见那人的踪影,仿若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但眼下这情况,能瞒到何时算到何时。他试着分析江郎中所说的种种,才把注意力归到这难民身上。 自城中官府来人,通报他有难民迁徙与此之前,长安城平静如常。而后,官府又通报说有难民因风寒而昏迷不醒,他便有了不祥之感,决定亲身前往查探。 哪知这疫病传的如此之快,如今大半个长安城,怕是已经染上了疾病。 ........ 此时的褰裳阁,也是好不热闹。 众舞姬纷纷告假离去,来来去去,只剩瑶也一人。 人去楼空,繁华不再。 瑶也却没料到有一人在这时竟会来此处找她。 步伐稳健,行若清风。 “苏公子?”瑶也喜出望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在这时候来找她。 来者约莫着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一身文人墨客打扮,面如冠玉,身姿爽朗。 少年名叫苏宴,是褰裳阁的常客。 苏宴踱步入了内堂。 “瑶也姑娘,今日,不舞一曲?”苏宴折了扇子,撩袍而坐,如往常一般。 “苏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来看瑶也。”瑶也那我见犹怜的面容晕开一丝无法掩饰的欣喜。 她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有些心思,不让任何人看出半分。 从她决定坠入这深渊的那一刻,她知道,就要这么一直走下去了。 名扬长安的褰裳阁歌姬,京兆尹黎干的红颜知己么? 她一笑,知这滋味如黄连一般,不过是苦中作乐。 瑶也如往常一般,登台轻歌曼舞。而苏宴,也如往常一般,望着她,浅酌小饮。 苏宴是从来不点招牌菜过门香的,他来褰裳阁,必是一酒一曲一瑶也,曲毕,人散。 向来如此。 高台上的瑶也依然是那众星拱月,不可一世。她在谁的眼里,向来都是如此。有着名伶的傲气,也尽着名伶的职责。 台下的看客不多,除了苏公子,就剩下三两个兔头麞脑的男人,屈指可数。 一个转身,她瞧见了一抹清秀的身影。 是那日的那位公子,他与另一位俊秀模样的男子并肩同时进入了内堂。 瑶也忘不了那日,竟有如此纯情可爱的男子,犹如一只受惊的白兔。那样慌乱的眼神,她在这烟柳之地,还是第一次见到。 同时瑶也注意到了他身旁另一位公子。瞧着模样比李檀公子硬朗许多,眉清目秀,眉眼间犹如星河。应是那日她选中了,并未一起赴约的公子。 师徒二人见褰裳阁外无人,贴在门口的二人画像也已不见了踪影,便大大方方入了这褰裳阁。只是铺面而来的萧条的气息,与这繁花之地有些不搭。 二人随意入座,如今,这里的上座多得很,当然可以随意挑选。 疾病的事还没有头绪,月灼只好把那些难民先安置在长安城一处巷尾的房屋里。说来也怪,那房屋虽不显眼,但也不至于让来往的人视若无睹。 阿狸纳闷,月灼师父是如何做到的。 月灼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做了个口型。那是用法力的造出的,别人看不见。 果然如此,阿狸猜到了十有八九,但不是说不可以用法力么?! 师徒二人几乎全程靠着口型交流,在外人看来,两人此刻动作亲密,更像一对恩爱伴侣。 前方的苏宴起身,饶有兴致,朝师徒二人径直走来。 “二位有些眼熟?”苏宴凝神思考,恍然大悟。 “你们不是那日在台上——舞着《六幺令》的姑娘么?原来是公子啊。” “原来二位公子的癖好如此让人耳目一新。” 这声音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谁知月灼师父突然将阿狸拥入怀中,将阿狸的头埋入他的胸口,“什么姑娘的,我们两个明明就是大男人。” 苏宴的唇角勾起,了然一笑,对着二人作了个揖,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的阿狸快要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月灼师父才将他放开。 “你可要离那人远点。” 阿狸不解,方才他连那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被师父按在怀中。 “为何?” “不知道,感觉不像好人。” 不知何时瑶也下了高台,她向苏宴行了个礼后,朝师徒二人的方向走来。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阿狸看的愣了。 “二位公子,别来无恙。”瑶也的双眸似水,她走到阿狸的身旁,想要牵起他的衣袖,却比不上师父手快,将阿狸往身后一拉。 “瑶也姑娘,在下有事想问姑娘。” “公子?何事不妨直说。” “瑶也姑娘,褰裳阁到底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月灼的脸上虽是笑着,但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了凌冽之意。 阿狸一惊,连忙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师父今个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岂不是要打草惊蛇了? 声音不大,只有三人能听到。 瑶也姑娘怔了怔,她也没料到,竟会有人问她这样的话,莫不是被人察觉什么了? 她仔细瞧着这两位公子的眉眼,竟与那日跳《六幺令》的姐妹二人有些相似。 于是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原来那日在褰裳阁,黎大人离开后,瑶也还想着给二人些赏钱,作为这舞的报酬,谁知两位姑娘不见了踪影。 如今,一切已明了,两位姑娘便是这两位公子。 月灼依旧穷追不舍,已经把她逼到道德的角落,再一步,她若再往前一步,便要摔个粉身碎骨。 如今的长安发生了这事,怕是她和黎大人都不能预料的。 之前,有位奇装异服的男子对她说过,若她串通黎干做着贩卖狐皮狐肉的勾当,就帮她去寻妹妹。 为了妹妹,她是做什么都可,哪怕出卖灵魂。但是日夜的梦魇,让瑶也已经不再认识自己了。活着,真不如死了般。 如果能让一切早些结束,那么她是不是能在断壁前悬崖勒马呢? “我说,”她一字一句道,“是我...是我让褰裳阁的人去捕杀狐狸...” “还有谁?” 瑶也如鲠在喉,紧拽着自己的衣袖,指节也变的煞白,她不敢说,她怕再说下去... “没有了。”瑶也鼓起来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有底气。 这一切都逃不过月灼的法眼,他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你带我们去,我们便不报官。”月灼师父目光一瞥,见阿狸的脸色已如白絮般煞白惨淡。 阿狸自是不能接受的,纵使他以往已有过怀疑。但是他多么想证明,他喜爱的瑶也是无辜的。更何况,阿狸万万不能接受的是,瑶也竟然已经自招了。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的时候,阿狸觉着自己的心里像被刺了一刀。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此刻也是这副感觉。但已经与那日不同了。 第十八章 剥皮 本来此刻苏宴应是要离去的。看着瑶也与方才那两位公子相谈甚久,苏宴有些好奇,便凑了过去,“你们在说些什么?” 月灼见他又起意过来,便勾着他的肩迅速转过身去,将他拖到了几米外,冷冷道。 “告诉你,别再骚扰我家徒....我们....” 苏宴觉着这两人还挺有趣,但他们似乎丝毫没有让自己加入的意思。他也是个识趣之人,两袖一挥,嘴角挂着笑容,扬长而去。 瑶也生生地望着那两人,一阵心焦,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苏公子.... 瑶也与苏宴相识的日子也不长,但就在是在那日,风光甚好,云淡如初。她与身旁的姐妹相谈甚欢,他恰巧进入了褰裳阁。 撞掉了手中的折扇,她俯身去拾。抬头一眼,那人潇洒朗阔。 她想要把折扇送还,他却道,“那便送与姑娘罢。” 从此,一片花瓣入了塘,芳心暗许。 瑶也领着师徒二人来到了那面青瓦白墙下。 原来那墙有一道密门,只是被青色的藤蔓遮住,杂乱不堪,引不起人的注意。 白墙后果然是屠杀场。怪不得嗅觉敏锐的阿狸不能立刻察觉到,怪不得褰裳阁的过门香如此畅销,原来他们是往里加入了一种世间罕有的香料——孜然。 孜然罕见,便是人间难寻。它的香味能盖过一切味道。遂能入人心,乱心神。 三月的季节阴雨绵绵,猝不及防地,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顺着青瓦,低落在阿狸的脸上,一阵冰凉。 此处空无一人,阿狸眼睁睁的见一只只拨了皮的狐狸井然有序地陈列着,无法想象这皮毛从它们的身上活生生的剥下时,是如何的痛楚不堪。他不由得身子一震,好在月灼师父一个上前扶住了他。 然月灼师父此番也咬牙切齿,只听一只还未剥皮的小狐有气无力地,伸着短小稚嫩的小爪,“救.....” 话音未落,小狐的爪子落地,已没了气息。 这只狐狸还是孩子呀! 阿狸的眼中充血,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着,有两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他的身体游走,他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苍白的手掌顿时爬满殷红的毛发,手指节成了利爪,不顾一切地朝瑶也挥去。 瑶也只是个凡人女子,见眼前俊俏模样的公子突然成了这副怪样子,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而月灼师父将拂尘一抛,瞬间化成一条坚硬无比的绳索,绳索如得了命令一般,在阿狸的头上盘了几个圈后,将他牢牢束缚住。 阿狸逐渐镇定了下来,两眼一黑,便什么事都不知晓。 月灼扶起二人,抹去了二人的记忆。 在人间使用法术有一定的限制,超过了限制,就不可再使用。这也是他一直阻止阿狸使用法术的原因。 方才为了制止阿狸,他耗了一点灵力。一旦这副人身躯壳的灵力耗尽,便真正成为了肉体凡胎,所以他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那这苦力,还是自己来罢。 好在二人的身子都轻得很,月灼不用法力还是扛得起的。只是要离这地方远点,阿狸才不会再次记起这气味。月灼将二人生生的扛上楼,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若是让阿狸记起这番景象,怕是又要被他体内的离火珠所控。方才幸得及时阻止,不然他若使出狐火,后果不堪设想。 月灼想起百年前,他拾得阿狸,它在石头堆里,毛茸茸的小腿还压伤了。 这一只瑟瑟发抖的幼崽很怕生,月灼从石堆里抱起它,它还在抵触的想要挣脱。月灼将它带回合欢花洞,悉心治疗,为它取名为阿狸。 几日后,小狐狸儿的伤口愈合了,月灼便问它,以后是否愿意伴在他的身边。 小狐狸儿自然是乐意的。 救它时月灼便感觉到小狐狸身体里的异样。它的身体比任何一只同类都要炙热,但它却怕冷。最喜光,每日要晒太阳。 月灼百年来陪伴它潜心修炼,不是他不愿意教这些实质性的法术,只是阿狸年龄尚小,现如今只能陪着它修身养性,协助它克服体内离火珠的力量。 月灼也不是没有试过取出离火珠,但经过百年沉淀,离火珠已经逐渐与阿狸的身子融为一体。 月灼想取出离火珠自然不是为了私心。月灼知晓,离火珠乃狐族圣物,他为鸑鷟,种类品相不同,用不到。 衔珠而生的狐狸,自然是有来历的。但神通广大的月灼也无从得知它的身世,连阿狸自己也不知情。 如今,既然小狐狸儿成了他的徒弟。他便要尽着自己的责任,呵护它。 而离火珠也日益与小狐狸儿的身体融合的更加紧密。月灼担心阿狸总有一天会失控,便想着法子要让它早日修成正果。 可奈何这小狐狸儿—— 却将自己的一番苦心当做驴肝肺。 月灼盘算着,何时等阿狸能将体内的离火珠力量运用自如了,再告诉他真相。本想这次下山是个很好的修炼机会,可见方才他那副样子,月灼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再等些时日罢。 阿狸睁开眼,眼前的一片由朦胧逐渐清晰,他摸着自己生疼的太阳穴,一脸茫然道。 “师父?这是在哪?” 阿狸恍惚间见着月灼师父的背影,向右方探头一看,背影后还有一女子静谧地躺在床榻上。 阿狸揉揉眼,定睛一看,随即一阵惊呼。 “师父!你们居然做那事——” 阿狸见师父坐在瑶也的床尾,没有多想,心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师父居然,居然和—— 月灼起身,凑到阿狸的跟前,捕捉着他此起彼伏的气息,“想什么呢。” 阿狸不知该如何接话,便转移了话题,道。 “怎么回事?我们方才不是在看瑶也姑娘跳舞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塌上?” 只见月灼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嗯,看的尽兴了就——” “就到了厢房?果真——发生了什么吧?”阿狸咬着手,有点儿不敢相信。 月灼也继续打趣儿道,“我的徒儿是不是希望发生些什么呢?我们三?嗯?” 虎狼之词。 此刻瑶也醒来,见两位年华正好的公子四目相对,气息游离,脸颊绯红,忍不住打破了气氛, “你们——” 两人迅速分离。 阿狸咳嗽了一声。 他记得,此番来的任务不是打探褰裳阁的秘密么?师父又是在作甚? 二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了褰裳阁。 月灼心中惦念着,想再回褰裳阁一趟,看看那青瓦白墙后,是否还有存活的生灵。但是此番前行,要想法子瞒着阿狸。 于是月灼装作自己饿的走不动路,打发阿狸去粮铺为他买来食物,又是遭到阿狸的一阵抱怨。 现在已经是如此紧急的状况,自家的师父居然只想着吃。 哪听月灼义正言辞地道。 “饿了便是饿了,为师已经是半个废人了,徒弟居然不管我。亏得为师之前还独自走遍千里路为你寻药.....” 阿狸让月灼好生现在褰裳阁歇着,毕竟二人现在也没地方去。 阿狸嘴里不允,身子还是老实地去为他寻吃的去了。 月灼便抓紧了机会回到褰裳阁,持了瑶也,逼她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算瑶也不说,月灼还是可以猜到,此事与黎干相关。 官府居然与褰裳阁做着这既害人又屠害生灵的勾当,简直令人发指。 瑶也不得已全盘脱出,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只是她一直等待着那位男子能为她带来妹妹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若是现在死了,有些不甘心。 月灼并未杀她,说留着她的命还有用处。并嘱咐她万不得将此事告知阿狸。从即刻起,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示。 为了保命,瑶也只得妥协。 如今城中虽然已经有了风声,但有小部分的百姓还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在荒芜的街上晃荡。 京兆尹迟迟未下令封城,到时,怕是整个长安都要葬送。 现如今,只能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众人眼前,才足以让人信服。 第十九章 香饽饽 长安城最为出名的小食有许多,譬如阿狸之前吃过的糖葫芦,红枣米糕、香叶扒鸡、金银果子、王麻子豆腐等等。 但如今,全关了店门,连牛大娘的包子馒头小摊也无影无踪。阿狸还记得,那馒头味,吃起来真香。 只是怪师父,正事不做,这关键时刻居然遣自己去为他寻找食物。这如今,街上空荡荡的,哪里还能找到食物啊。 一阵香味飘来,阿狸吸了吸鼻子,惊叹道,“好香。” 阿狸跟着香味到了店铺门口,见门口排起了队。阿狸惊讶,眼下这荒城,竟还有如此热闹之地。 只见店铺的木制匾额上写了三个大字——香饽饽。 他往前探了探脖子,不料跟前的人一个转身,两人用力一撞,撞上了额头。 阿狸惯性闭眼,哎哟了一声,额头上瞬间起了个包。此时眼前的人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阿狸睁眼,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番,眼前的男子一副书生模样的装扮,看着很是斯文有礼。见他根本一点事儿都没有,便道,“你是有铁头功吗?” 男子一听,噗嗤一笑,定睛一看,才道,“你是那日那位公子么?” 阿狸才感声音熟悉,疑惑道:“你是?” “在下苏宴,那日在褰裳阁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哦不,两面之缘。” 原来他是那日月灼师父说要远离的坏人。阿狸后退了几步,那日没看清他的样子,如今一见,也是秀色可餐之人。 不过,既然月灼师父说要远离他,那此人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阿狸离他远远的,这让苏宴很是不解。苏宴近一步,阿狸就退一步,苏宴再近一步,阿狸就退到了实在无路可退之地。 阿狸退到了墙角,身子蜷缩在一起,缓缓蹲下。而苏宴手持折扇,拦住了他。扇面离阿狸的右耳只有咫尺之距。 “苏公子。”阿狸缓缓道。 “小公子为何如此怕我?” 苏宴见着阿狸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像个小娘子一般,觉着好笑。他不过是看两位公子有趣,想交个朋友,奈何一位对他有敌意,一位便充满了惧意。 阿狸趁他思索的时候,钻过他的臂下,一溜烟跑了。 跑了许久,阿狸往后探头,见那人未跟上,他便松了口气。 心想,这真是个怪人。 .......... 此刻月灼师父逼问完了瑶也,他这次是真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之感,肚子发出了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瑶也道:“公子,先吃些食物充饥罢。” “你们这里都是狐狸肉,我不吃。” 瑶也一时语塞,随后又转了笑意,“也不是,也有些清粥小菜。” “不吃。” “如今,出去已经买不到充饥之物了,公子支开李檀公子,怕是要他扫兴而归。” “不可告诉他,你们屠杀生灵之事,”月灼道,“我已将他的记忆抹去”。 方才此人逼问她时气势勃勃,瑶也就已经知晓他不是普通之人。他能抹去人的记忆,说明他一定有着非同凡人之能力,那不如—— 瑶也双膝跪地,颔首低声道,“公子,请你帮帮我。” 月灼微微抬眸,浓黑细长的睫毛扑闪着。 “你们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我如今不过是留着你的小命,让你多活几日。等事情一揭露,你还是要以死谢罪的。” 月灼声色严厉,不看瑶也一眼。 “瑶也深知自己罪大恶极,想要将功补过。公子说的事瑶也自会做到,只是——” 瑶也屈下身子,抱住了月灼的双腿,摇尾乞怜。 月灼一怔,立刻让她撒开,可奈何她迟迟不放,便道,“再不放开,我便立刻要你的命。” “公子——瑶也的命你尽管拿去,只是请公子帮瑶也寻找家妹——” 她哭的梨花带雨,“当初,家妹与我失散,不过五岁的年纪。父母过世,她从来没受过苦——” “所以这就是你昧着良心害人的原因是么?” 月灼的唇角不屑一笑,眉眼里充满了鄙夷之意。 “你可知,那些动物,也是有生命的灵体,它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至亲父母姐妹。你做昧着良心的事之时,想过了么?” “你又知,如今这长安城爆发瘟疫霍乱,害的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贫病交加。你那时,想过了么?” 她知自己是罪大恶极之人,月灼此番频频追问,她更是羞愧难当。 是了,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未在乎过别人。 想到城中之景,百姓苦不堪言。瑶也的心犹如雷霆轰顶,她低语自喃道,“错了....真的错了....” 月灼见她这副样子,有些迟疑。 “罢了,等明日,你随我到医馆,一个个赔罪罢。” 瑶也害人是事实,她此刻忏悔之意也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发生过的事还有重来的机会吗?这次的瘟疫,怕不是上天降下的天灾,人类自作的人祸。 阿狸张望着,已经走了好几条街,还是看不到卖吃的。只得回到方才那间店铺门前,见门口已无人,阿狸心生喜悦,赶忙上前。 “大爷,来两个香饽饽。” 店铺的老板是个花甲老人,他的双眼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一脸的慈祥,“哟,你可来晚了,香饽饽已经卖完了。” “呃.....一个.....都没有了么?”阿狸满眼的失望,他走了这么些路,自己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更别说月灼师父了。此刻,怕是已经饿昏了罢。 此刻,到处都买不到吃的,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阿狸丧着气欲要离去,只听得老人用沙哑地声音喊住了他。 “小兄弟....” 阿狸停住了,耷拉着脸回头。 “方才是我老眼昏花了....有位书生模样的公子多买了几个香饽饽留了下来,说若是有位身着碧色青衣长衫,身子骨娇小,面容俊俏的公子前来,就把这给他。” 老者说着,从身后的笼屉里拿出一袋纱布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香饽饽。 阿狸吞了吞口水。 “那人说的便是你吧?拿了赶紧去吧,我要关了铺子,明日,也要回家歇息些时日了....” 阿狸连声道谢,接过老人手中的香饽饽,滚烫的触感让他拿不稳,险些喂了地上的神仙。不过,老者说的那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公子,莫不是那位—— 苏公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师父怕是等急了。 阿狸的眼前浮现出月灼师父面黄肌瘦,叫苦连天的模样。自家的师父,在青丘那时,要是自己做饭迟了些,他便饿的浑身发颤。想到如今—— 师父挺住,徒儿来救你了。 第二十章 医不三世 阿狸拿着一袋的香饽饽,心满意足的走在街上。忽地停下了脚步,原是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 他只得拿起一个香饽饽,一大口咬下去。然后朝袋里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他吃了一个,还剩下五个香饽饽。这些,总够师父填饱肚子的罢。想那时在青丘,自家的师父可是一口气能吃五碗竹筒饭的人。 阿狸边想着,边吃香饽饽。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拐角处,见一人靠着墙角,蜷缩抱紧身体,呀呀直叫唤。 阿狸见那衣着有些眼熟,走近一看,竟是苏宴。 只见苏宴两手捂着肚子,额头涔涔大汗。面容煞白,嘴唇逐渐失色。 阿狸立刻环顾四周,街上荒凉无影,微风所过之处扬起薄薄的尘灰,毫无半点人气。 阿狸将怀中纱布包着的香饽饽请放在一旁,他还特意打了个结,不让它染上灰尘。随即问道,“还能说话吗?” 苏宴闭着眼,眼角微微皱起,面容有些狰狞,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有....个贼人......我.....的....钱袋.....” 苏宴不停地喘着粗气,双手掩住之处已经染红一片,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阿狸想起江郎中的医馆就在这附近,惴惴道,“我带你去医馆。” 虽说就在这附近,也要走几里路。路上,苏宴在阿狸的背上小睡了一会,醒来时觉着恢复了些精神,也能感受此刻身下人的此起彼伏。 之前阿狸觉得若是扶着他走到医馆,怕是会失血而亡罢。于是索性将他背起,这样些许会快些。 但是苏宴的血一路走,一路滴,加上阿狸步伐不稳,踉踉跄跄,撞得他的伤口发疼。 “小公子....再这样下去....在下要死在你背上了。” 阿狸不语,此刻他不能再说话了,要留着力气.....医馆.....医馆快要到了。 “小公子,在下还不知你的名字。” 苏宴贴着阿狸的背,声音孱弱,但是阿狸听得很清楚。 “李檀。” 阿狸的口中迸出两个字,要知道,此刻背着一个人说话是有多困难。 苏宴的身子不重,只是他太高了,压在阿狸瘦弱单薄的背上,怎么看都有违和感。 好不容易到了妙回堂门口。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两人目瞪口呆。 妙回堂的匾额被摔得稀烂。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妙”“回”“堂”这三字分崩离析,错落交叠的鞋印恰巧就落在这个“妙”字上。 想必,用力踩在匾额上的几双脚的主人,不是刚踏过泥路,就是刚到家中牲口圈中喂食,匾额上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牲口圈中饲料草的味道。 医馆里的东西相继被扔出,有些人捡起地上散乱的药材落荒而逃。 只见江郎中双目无神地坐在门槛边,被人指着鼻子骂道。 “庸医害人!庸医害人呐!” “庸医快放人!我们要个公道!” 妙回堂的伙计仓皇失措,一大群人围在门口,还有一部分百姓更是直接冲进去,将里一通乱杂,妙回堂的伙计根本来不及阻止。 翻箱倒柜,见物砸物,见书撕书,这伙人,与土匪盗贼没什么两样。 江郎中呆坐着,双手捧起地上被撕的稀碎的医书,泛黄的眸子里有些酸涩。 那可是自己苦心了半辈子才研究出来的治病法子....还有祖上留下来的,他当做宝贝儿一样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他自问自己通晓三世之书,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祖上的医术代代相传,传到他这辈,已是三世了。怎料竟毁在自己的手中...... 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阿狸欲要上前,恍惚中,在人群中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月灼师父和瑶也。 他们来此处作甚? 阿狸喊了月灼师父,月灼回过头来,见阿狸身上背着一个流血不止的男子,走近一看,居然是那个讨厌的男人。 瑶也大惊失色,喊道,“苏公子,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情,先救人再说。”阿狸顾不得其他,将苏宴带到江郎中面前。 江郎中见状,“快快.....把他带进去......” 那些还在医馆闹事的百姓此刻也放下手中的家伙,停了下来,纷纷看着几人,交头接耳。 江郎中在月灼师父和阿狸的帮助下,把苏宴安置到了一个平塌上。要找洁净的布料和草药为苏宴治伤,可这些全被门口的人弄得乱七八糟。 于是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墨色的小瓶,撕开苏宴身上的衣物。顿时,白皙健硕的身材在众目之下一览无余。 他受的是刀伤,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风油粉能用,那是他三辈祖上,老祖宗留下的治疗跌打外伤的神药,自己一直随身带着。 白色的粉末顺着瓶口洒下,落在伤口处。 血淋淋的伤口,模糊地已看不见何处是肉何处是皮。 苏宴低吼了一声,眉眼紧皱,五官扭曲在一起。 妙回堂的伙计从里屋找来备用的纱布条,递给江郎中。 三人见血止住了,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只听江郎中道,“他受的是刀伤,此后回去修养几日,再吃些清淡的食物,便可逐渐恢复。切忌伤口处不可碰水。” 江郎中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庸医害人!庸医害人!” 阿狸耐不住性子,朝外喊道,“你们凭什么说江郎中害人!方才你们不是亲眼见他救人了么?!” “他是庸医!前些日子我家娘子不过就是轻咳了几声,到这妙回堂治病。而他却说我家娘子是瘟疫,硬是叫人把我家娘子关了起来。” “对对对!我爹也被关了起来!” “还有我家的小虎子和小兔子!两个还是娃儿!就被他们关了起来!” 妇人声泪俱下。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家伙,有木棍有锄头,更有甚者,还拿来了家中管教牲畜的鞭子。又是一阵强烈的讨伐声。 “众人莫怒,方才在下已经说过,你们的至亲得的都是虚劳之疾,若是再与你们有接触,怕是你们也会染上疾病。” “在下将他们留在此处,是想将他们留下集中医治,不让疫情扩散,是在救他们,也是在救你们的命呐!” 江郎中苦苦辩解,这些话,他已经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可是那些人依然听不进去。他将手一拳一拳地捶向自己的胸口,差点没把一口老血捶出来。 恨呐...... “胡说!庸医害人!还我们亲人!” 那些人还是纠缠个没完,依然不肯离去。 月灼见众人听不进江郎中的苦心劝说,将黑色金边双袖一挥,便义愤填膺地朝门外走去。 众人见来的人有些气势,讨伐声逐渐弱了下来。 “知道众人因至亲分离而痛苦,既然长安城中多人出现此症状,还是听从江郎中所说。各自回去,待江郎中把大家亲人的病治好,自会放他们归去....” 众人听此番话语,觉得有些道理,便放下手中的木棍武器,相视而言,有些动摇。 人群中又有一人喊道,“若真是疫情严重,那官府怎么没有通知百姓,如今城中也没有张贴告示!定是这庸医在这妖言惑众!弄得人心惶惶!” “京兆尹大人已来到城中,前些日子,还到过褰裳阁。” 眼尖的人认出,此刻说话的便是褰裳阁的当红歌姬瑶也。没想到,高傲冷艳地瑶也竟会出现在此处。 那些男人有了怜香惜玉之感,还有人调侃道,“瑶也姑娘,还记得在下吗?在下与你也有过一段露水之缘呢.....” 瑶也撇头低眉,弱弱道,“不记得了....” 第二十一章 害人害己 这时苏宴已清醒,听见门外喧嚣声。见门外那些人气势汹汹,他再看一眼江郎中不知所措的眼神,指节紧紧拽在手心里,显得苍白无力。 苏宴的身子是虚弱的,却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发出一阵怒吼,“大家听我说一句,在下方才在路上遇到贼人,抢了在下身上的钱袋,还用利器捅了在下一刀。” 他顿了顿,“若不是江郎中,在下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江郎中是因病救人的,方才,你们不是也看在眼里么?” 众人张口结舌,不甘就此离去,心中忿忿不平,定要为那些被关在妙回堂的亲人讨个说话。 “如今妙回堂的能力有限,接下来无法收留更多的病患,众人皆不信我,怕更多的人染上这疫病。” 江郎中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门外的人未听到,但江郎中此前已经对他们说了无数遍,只是人人皆不信,人人未将这片好心放在心里。 瑶也终知人情冷淡,便道,“一切的缘由,都是京兆尹大人。京兆尹黎大人命褰裳阁做着贩卖狐皮狐肉的害人勾当,百姓们才有了如此的灾难。” 长安城的红人说出这番话,使得众人惊恐万状。 不知何人向瑶也投来一颗石子,石子虽小,砸在身上也是疼的很。随即,伴随着怒骂声,更多的石子向她砸来。 “你这个祸害人的妖精,做着丧尽天良害人的事。”砸来石子的人,有男女老幼,更多为妇人。 瑶也受着万人唾弃的感觉,她低着头,默默受着这一切。 阿狸于心不忍,起身将她护在怀中,朝众人道,“她也是受人之命,你们要讨伐的人,是黎大人,而不是她。” 阿狸的语气坚决,瑶也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如今这副样子,还是那时因为一个吻而害羞不止的男子么? 见他已经脱去了那时的稚气生涩,瑶也嘴角微微上扬,当初,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又转身透过阿狸的肩膀向后望去,苏宴对上她的似水的眸子,却充满了愤慨。苏宴转头,不再看她。 瑶也神伤,但她的心中也坦然,当初,不是早就知晓了如今的结局么? 做害人之事,终将害人害己。 所以她始终不敢向苏宴表明自己内心的一缕情丝,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尽管,苏公子是那么的温柔,她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 瑶也的一席话并未劝走那些人,反而愈演愈烈。在阿狸等人手足无措之际,来了几个官兵,众人慌乱离去。 官兵问了缘由,月灼等人并没有如实相告,就说是因治病时闹了些不快。 官兵见无事发生便离去,师徒二人一脚刚入堂内,听得江郎中摇头叹道,“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呐!” 江郎中见瑶也入堂内,变了脸,恶语相向道,“你给我出去!” 瑶也一怔,呆立在原地不动。 “若你方才所言为真,那你们褰裳阁和京兆尹做这些事的时候,不问问良心么!” 江郎中情绪激动,气的身子微微发颤。 瑶也依旧低头不语。 只听月灼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怎么把京兆尹黎干的所作所为让百姓知晓,让百姓配合我们,来挽救长安城。” 江郎中若有所思,低声道,“这疫病,虽然罕见,但城中现无一人因染病身亡。百姓自是不会相信疫病的可怕之处。” “疫病的传染性极强,但也因人而异,年老体弱者最为致命。如今城中大部分染病的百姓都留在我这妙回堂里,所以我们要利用这时间空隙,与疫病做个斗争。” 江郎中言之有理,月灼心中有了打算。遂让江郎中留在妙回堂里,继续诊治已患病的百姓。而他们则是想办法让城中百姓知晓京兆尹黎干的真实嘴脸。 来个里应外合。 于是几人便辞了江郎中,阿狸欲要背起受伤的苏宴,却被月灼抢先一步,“我来。” 阿狸心想,月灼师父似乎对苏公子很上心。嘴上说着要远离他,却又迫不及待想背他。 忽然想起一事,他大呼。 “糟了!” “怎么?”月灼疑惑。 “那香饽饽还在墙角躺着,我得回去拿来。” 月灼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未进食。听阿狸这么一说,已经饥饿难忍。 众人便跟着阿狸到了方才的墙角,见香饽饽还完好的在此地。虽然外层已染上了灰,但内里还是完好的,不碍事。 阿狸欣喜,一手捧着,一手翻开纱布。掏出了一块,塞进了月灼嘴里。 月灼一脸地满足,腮帮子鼓鼓的,道,“真好吃....唔.....还是你知道疼人....” 背上的那人却幽幽地传来一声,“那是我买的.....” ......... 众人回到褰裳阁,共商计策。此刻褰裳阁里已空无一人,但为了防范隔墙有耳,瑶也还是建议众人到二楼厢房商讨。 只是此处春意盎然,芙蓉帐暖,气息迷离,实在不是个商量大事之地。 苏宴却道,“将就将就。” 月灼瞥了苏宴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一个外人,跟着我们作甚?” “在下也是长安城百姓,自然是要为长安城出一份力。”苏宴振振有词。 月灼心中寻思着,小样儿,让我可爱的小徒儿背你,这笔账我是会记在心里的。若是有一日做了坏事,我第一个便废了你。 阿狸未察觉到二人的火药味,而是端坐在桌旁,一脸乖顺地瞧着月灼师父,期待他发表一番大言论。 月灼对众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让瑶也在褰裳阁再推出一次之前那样的福利,能引来多少人便引来多少人。 话未说完,只听褰裳阁外一阵喧嚣嚷闹,三人便下楼查探。 留得受伤的苏公子独自在房内修养生息。 长安街道的集市口,密密麻麻都是人。三人已多日未见此番景象,不由得想起,此事之前,长安城那副繁华之景。 焰火齐放,车水马龙。妇人谈笑自若,小贩自卖自夸,还有几个淘气的娃娃在街道上你追我赶。 一片安宁满长安。 三人朝街道的集市口小跑而去,见那集市口筑起一木制的高台,一群人被绑在一根大木桩上,周围全是锋利如尖刀的木头渣子。 高台四周都是紧密联合的木头栅栏,被绑的人叫苦连天。 月灼认出,是那群难民。 他茫然不解,自己明明已设了法术,众人皆是找不到那群难民的,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驻足不动,静观其变。 只见京兆尹黎干上前,百姓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黎干昂首,声如洪钟,“烧死这些人,就是这些人,把这怪病带到了长安城!” 众人纷纷起哄呐喊,栅栏里一个被捆住的小男孩儿忽地哇哇大哭起来。那孩子不过四五岁一般大,紧紧地抱住母亲的手臂,不住地抽泣着。 然众人之口依旧咄咄逼人。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第二十二章 因果 此时不过四月初,天上竟自个儿飘落下小雪来。浅堤河岸旁的柳絮纷飞,与绒绒白雪相碰撞,一时竟不知是柳还是雪,亦或是那苍白绝望的脸上淌下的泪珠。 小豆子蜷缩在一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怀里,瑟瑟抽泣,抬起他那微白泛青的圆脸蛋,“唔,娘亲.....小豆子害怕......” 他止住了抽泣,见着娘亲怀里的弟弟哭的更大声,他便伸出发黑的小手,轻轻地拍着弟弟的肩膀,指甲缝里沾满了泥巴和灰。 小豆子不是不爱干净的孩子,他还在江城的满园村时,家中虽贫穷,但还足够吃饱穿暖。他的爹离世的早,娘亲那时又怀了身孕,家中的重活都落在了豆子身上。 豆子经常去不远处的河边打水,拎着两个不大的小木桶,村里的人见着了,都夸他力气大。 豆子的弟弟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在哥哥温柔地拍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但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猛烈的干咳—— 咳嗽混杂着哭声,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响起。 小豆子的娘亲含泪低下了头,轻咳了几声,不住地摇晃怀里的婴儿,希望他能尽快平静下来。 一切,都怪那该死的疾病—— 忽然有一天,满园村的平静被打破。突如其来的疾病席卷了满园村,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几日时间,成了废墟。 因村子座落在江城的偏僻之地,江城的官府不能及时的给与百姓救助。仅留下来的几个村民无可奈何,只得出逃谋求生计。 于是,小豆子一家随着村长一同到了离村子最近的长安城。与其千里迢迢求得江城官府的庇护,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徒步来到长安讨一条出路。 满园村虽不富裕,但这里的天空,与碧波相连。碧波澹澹,若隐若现有山岛竦峙。 这村子离传说中的仙山——涂山不远,村子里经常光顾特殊的客人,常有铃鹿、白狐等稀有的生灵误入村中。但村中的人大多心地善良,见之只将其驱赶出村庄,并不会痛下杀手。 直到那一日—— 心地善良的小豆子拾回了一只受伤的狐狸。这狐狸浑身的毛发泛银白色,一双碧绿中透着黝黑的,如宝石一般圆润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小豆子的娘亲。 小豆子的娘亲浑身冒着一阵寒意,叫小豆子赶忙将狐狸儿赶出去,可小豆子却不情愿,说它受伤了,待治好后再将它放生。 自此,小豆子自个儿去山林里采些草药,他闻着味,便知道哪种是治伤救命的,哪种是奇毒无比的。因为他的爹,就是个救死扶伤的郎中。 小银狐脚上的伤在小豆子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转,欲走之际,小银狐回眸望了一眼小豆子与他的娘亲。 小豆子的娘亲觉着,它的眼里没有了那渗人的寒意,而是有了些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不久后,豆子的弟弟就出生了,小豆子有些失望,因为他想有个妹妹。 过几日,村中办了一场宴席,原是村长的儿子与长安那处接了一笔大生意,从此村里就要富起来了,大家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然而,就在那场宴席中,小豆子再次见到了那只银狐。 银狐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宴席中央的空地处。小豆子年龄还小,不过四五岁的孩子自然听不懂村子里的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此刻,他看着小银狐的双眼,眼里却充满了噬人的恨意。 小豆子的娘亲自然是明白,村中谈论的生意,就是那杀害生灵,贩卖狐皮狐肉的勾当。她见小豆子欲要上前,便拉住了他,斥责道,“你想做什么?” “娘亲,小狐狸很可怜,我要去救它。” “凭你一个小娃娃?你能做什么?不要再惹事了。” 小豆子的娘亲隐忍道,“豆子,别去,你根本阻止不了。” 小豆子的娘亲紧紧地拽着他细小的胳膊,拽的生疼。小豆子也知晓了他娘亲的用意,但那些人却当着众村民的面,将小银狐的皮毛活生生的剥下。 小豆子慌忙掩住了双眼,但从小手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那是怎样的一片血淋淋的场景。 他哭了,哭的很大声。娘亲抱住了他,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宴席过后,小豆子病了三天三夜。待病好之后,听闻村长的儿子这几日咳嗽不止,滴水不进,身子骨日渐虚弱,快不行了。 久而久之,村中的村民逐渐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村长大感不妙,只是为时已晚。 村民皆病,良田荒废。许多人选择离村,只剩些孤儿寡母,鳏寡老人,在这村中等死。 小豆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望着屋外的灰蒙的天空。 他再一次抬头看天的时候,已经到了长安。长安城的天空一碧如洗,云过之处漾起层层波浪,他记得,家乡满园村的天空,也曾如此。 ....... 黎干见那小娃娃哭的烦心,便对着身旁的人眨了个眼示意。两个士卒得了命令,拿来已经准备好的火把,正欲要投向那绑着数人的木堆。 众难民见状,倾尽全力向黎干求饶。哪知黎干却背过身去,根本见不着他们的凄惨模样。 身为村长的老叟此刻仰天长叹一声,“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小豆子见众人这模样,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放声大哭起来。他不想死,他还没有和弟弟一起长大,他还想再吃一次娘亲亲手做的面糊糊。 他还没有对那只小银狐说声.....对不起...... 他还没有对那日,在长安街上,将他们安置在房屋中的两位好看的哥哥道声谢。 若不是他那日,见屋外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与他们一般,干咳阵阵,孤立无援。他也不会放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进了屋内,那男子也不会将官兵带来,害了大家。 都是自己.....都是自己害的..... 小豆子泣不成声。 待众人绝望之际,只听一女子歌声起,犹如一盘珠玉碎落心间,滴滴答答,直敲心房。 瑶也闭着眼,缓缓上前,她唱的,正是她创的《六幺令》中曲。 六幺令最善言情,不知此时,她所唱,能否唤起那些人心中的一点儿良知? 六幺令.褰裳阁 初夏飞雪,长安书悲苦。 天地骤然纸色,风起柳絮舞。 城内玉楼银街,响哭声一路。 孩婴哭啼,妇寡凄楚,君心铁石皆不顾。 感惜唐王失仁,只听宫娥鼓。 子泣上苍无眼,泪落碎玉珠。 母叹人生多难,心死如墨乌。 褰裳阁下,谁有千伤?吟唱一阙断肠曲。 第二十三章 一树桃花 阿狸见着瑶也只身一人上前,有些愕然。转头看向月灼师父。此刻,月灼师父眉睫低垂,轻轻阖上双眼,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白色的飞絮,默然不语。 三人此番定格成一幅画。貌美窈窕的罗袖白衫女子静驻轻歌;一头长发瀑悬,如墨的发丝在空中轻舞,玄色金边长袍的男子立于柳树下;身旁一碧色青衣长衫,绾着发髻的男子正痴痴地望着。 《六幺令》的调子哼着,虽没有琵琶作衬,却也足以令人迷惘。哀嚎声逐渐被歌声隐没,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如出水芙蓉般娇艳的女子。 黎干自是第一个朝她走去的,他威风赫赫,步伐稳健。 瑶也怵在那,见他来了,便低下头,一动不动。 只听黎干没好气地道,“你来作甚?” 瑶也不敢回话,娇弱地身子瑟瑟发抖。 “来做个了断。” 月灼大步上前,玄色的袍袖一挥,英气狭长的眉眼如利剑一般,对上黎干那一双如死鱼一般发肿的眼睛。 “你是何人?” 黎干皱眉,感到此人气场强大,怕是来者不善。 “别管我是何人,你可知你是何人?” “笑话,本官堂堂长安城京兆尹黎大人,长安城最大的官儿,有谁不知?” 黎干冷哼一声,昂首挺胸,晃了晃头上的帽子。 “对,你黎大人,就是这长安城最大的笑话。” 月灼一字一句,犹如十多个巴掌,狠狠地打在黎干那臃肿的脸上。 “你!——” 黎干气急,发红的双眼怒不可遏,立刻命人来捉住月灼。士卒们一哄而上,但月灼行云流水似的步伐都巧妙的一一躲过。 谁也奈何不了月灼师父,黎干便命人绑了一旁干着急的阿狸。阿狸本是在一旁发自内心地替师父加油助威的,谁知忽然上来一群人,三两下就将他绑成粽子一般。 阿狸从来不是吃素的,他一边一脚踹像士卒,来一个踹一个。 此刻场面乱作一团,百姓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听黎干大喝一声,“都住手!” 他一手高举两支火把,一手插在肥硕的腰间,道,“再动一下,我便立刻烧死他们。” 火光冲天,奈何雪下的还不够大,若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一点点,便可扑灭这烈火。 瑶也咬着唇,贝齿在小巧的唇上留下一道深痕。就在众人都放松懈怠的那一刻,瑶也起身,一个转身如白驹过隙,夺过黎干手中的两支火把。 瑶也一手高举火把,另一只手将火把对着黎干怒道:“就是他!就是他命令我和江城那处做着贩卖生灵的生意,你们所食的褰裳阁的上等好菜过门香,不过是狐狸肉而已。” 众人哗然。 瑶也继续道,“多年来,黎干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这样一个只为谋利,不把百姓放在心中的人,你们还信他的话么?” 她一时激动将手一挥,火把上的零星火焰迸出,落在她白皙柔嫩的皮肤上,灼出一处处疤痕。 “也许,就是因为他,老天惩罚我们,在长安降下劫难.....” 瑶也忍着痛继续道,如今,只有她,只有她才能救大家。揭穿了黎大人的真面目,也许,她的心里会好受点儿。 可黎干哪里允许她继续说下去,迅速从衣衬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正中她的心口。 呲—— 她猝不及防,然回过神时,白衫已染成红衣,犹如一朵朵彼岸花在这茫茫风雪中相继绽放。 也许是因为刀子进去的极快,位置又很准,她没有感觉到那么痛。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只是拔刀的那一刻,有一点点痛。刀光凌冽,闪过她的眼眸处,泪水随着长睫顺延而下。 她没有立刻死去,只是,人在将死之际,是不是都会回忆起以往的事呢? 年幼时,也曾欢声笑语,和家妹一起,赏着家里的桃花。 那年的桃花开得正艳,她长家妹十岁,四岁的家妹在她的怀中,惬意地听着故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家妹名叫窈窈,四岁的孩子听不懂此为何意,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窈窈不懂什么意思?” 瑶也轻笑道,“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 说的如此通俗易懂,四岁的窈窈也和声着,“就如姐姐一般嘛?姐姐像桃花一样美呢。” 瑶也宠溺地抚着妹妹的头,见妹妹粉扑扑的脸蛋儿嫩的要滴出水来,“才不是。窈窈长大后,定是要胜过我的,真是个美人胚子。” 两人相视而笑,桃花瓣簌簌落下,沉溺在那年翩跹飞舞的花瓣里。 如今怕是,再也见不了妹妹一面了吧—— 倏忽一瞬,她口吐一大口鲜血,火把没有落地,而是被黎干的手下接了去。 瑶也又想起那年,战乱纷纷,她与窈窈失散,窈窈不过五岁,还是个无知孩提。没了自己的庇护,她该如何而活? 若是窈窈死去,这也是瑶也做的最坏的打算。十几年来,她苦苦寻妹妹的下落,却不得而终。她最怕听到妹妹死去的消息,然而等了十几年,也无等到任何讯息。 若是她活着,此刻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瑶也最期待的,就是窈窈能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再一同习那音律歌舞,姐妹彼此相伴就这样生活下去。 纵使她如今已沦落为歌姬,但相信,只要在这长安,若是窈窈活着,她就算将长安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她的下落。 除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在她将死之际,她不想再如此凄凉了。 不过,若是窈窈已经死了,此刻,自己也即要见到她了。 瑶也的眼眸逐渐深沉,视线变得模糊,她颤悠悠地伸出沾满血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五岁的窈窈在她面前无忧地欢笑着,晃着黑黢黢的小辫子。 “姐姐,我在等你。” 瑶也会心一笑,露出一排沾着血的贝齿。而倏然间,她又见那爽朗清举的背影,持着折扇,好一副雅人深致的模样。 “苏公子.....” 她唤到,见那人缓缓回头,那样温柔的眸子,亦是当初那模样。 ........ “这折扇,就送与姑娘你罢。” 说罢,苏宴转身离去。 瑶也有些痴了,身旁的小姐妹打趣道,“我们褰裳阁的当红舞姬,也有动心的时候。” 她红了脸,遮袖掩面道,“别乱说。” ........ 也许此刻,才可以把藏在心底的话语脱出。 “苏公子....瑶也....” “今生无分.....希望我们......来世有缘。” 她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苏宴的身影,猛然想起,他受了伤,还在褰裳阁等着。 终是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 柳絮顺着风儿,飘进了褰裳阁二楼的厢房。 苏宴躺在床上,双手还捂着隐隐发痛的伤口处。虽然江郎中的药粉是好,但也不是神丹妙药,不能立刻见效。他听见窗外喧嚣阵阵,也担心阿狸他们三人的安危。 奈何自己此番连床榻都下不了,只得睁着眼,抬头望着上方。 咦,什么时候,下雪了呢。 第二十四章 桃源村 在瑶也离去的那一刻,她的耳边,听到有人歇斯底里呼喊她的名字。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可是她再也见不到来者是谁了。 阿狸挣脱众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将地上的人儿抱起,像一件珍宝一样,抱得紧紧的。泪水顺着脸颊两侧滴落在瑶也的面颊上。 她一点儿也不像死去的人儿,她的面容还是那样白皙中透着红,身上的香气未散去,手心的触感还是炙热的。只是,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未完成使命的泪水。 那泪水里映着谁呢? 阿狸在流转的泪珠中看到了自己痛楚的模样,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士卒包围了。 士卒千军,阿狸独身一人。寡不敌众,他只得放下瑶也的身子,起身拼个你死我活。 月灼师父再顾不得其他,指骨分明的右手伸出,掌心朝上,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把拂尘。拂尘一挥,阿狸就在万人堆中刹那消失不见。 阿狸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一处虚无缥缈之地。四周皆是浮云漫漫,只是这云彩与自己平日里望着的不同。这样真实的触感,近在咫尺的柔软,莫非—— 身子站不稳,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腾空而飞。 四周的云彩如有了规律一般,迅速向后移动。眺望远去,那是天的尽头,仿若有一束霞光。 月灼师父一手揽着阿狸的腰,一手持拂尘。手中的拂尘向左,两人便朝左飞。向右,两人便朝右飞。 阿狸此刻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见着那长安在自己的脚下愈离愈远,最后变成芝麻大点。 他有些许哽咽。 月灼师父的眼神瞟向低头沉默的阿狸,他叹了一口气,再无多说。 须臾间,两人便到了一处村落。拂尘一挥,两人从空中缓缓而落,见此地依山傍水,屋舍俨然。月灼便选中了那树荫下空旷之处落脚。 怎料拂尘收的早,两人失重一般,狠狠地砸向地板。 阿狸是最惨的,他在师父的身下,直接摔青了腚子。月灼师父压在他的身上,有个人肉垫缓冲,幸得无碍。 这么一摔,将阿狸心中所有的悲痛都摔了出来。 阿狸终于在此地得以发泄。先是放声大哭,又低声啜泣,最终忍不住,扑倒在月灼的怀中,像百年前那般,哭个不停。 “师父.....” 月灼心疼地拍拍阿狸的背,“师父带你离开那里.....” 阿狸忽然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推了一把月灼肩膀,斥声道,“那些难民呢.....不救了吗?!” 月灼英眉微蹙,深眸低垂,无语凝噎一般,转身垂首。 “救不了.....” “为何?你都救了我,为何不救他们!” “不是我不救,是根本救不了。” “那苏宴呢?他还在长安城中,也不管他了吗?” “命中自有定数。” 他的声音细小,毫无底气,若不是阿狸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什么借口。我根本不信!” “师父,您是师父,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那些可怜的人.....”阿狸转过身,两手抓着月灼的肩,使劲儿摇晃。 月灼被他晃的有些愣了神,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但对着阿狸,他又不得不给他个解释,“徒儿,你知道么,有些事是我们改变不了的。” 月灼知道,在青丘的那晚,卦象显示,长安城这番劫难,定在劫难逃。 不论他们做了多大的努力,长安的劫难怎么都会发生。若是他们阻止了难民被烧死,那难民们也会换一种死法。 月灼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曾经用法术冒着逆天改命的罪过,造了一临时的隐身之地,本以为任何人都找不到那些人。怎料到,那群难民们还是出了屋子,落得这个下场。 直到现在,月灼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破了他的法阵,寻到了这些难民。 再如瑶也,月灼早知她会死于非命。当初,若不是他极力阻止,她早就死于魔化的阿狸手下。只是,他不愿看到,阿狸为了一个该死之人,而让他自己从此堕入妖魔道。 兜兜转转,不过同样的结局。 所以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救不了,救不得。 虽救不了长安,但是他们可以救江城。 卦象中的劫难只显示着长安,并未提到江城,所以,在这里,他们还是有一线希望去救那些凡人。 只求他们不要像长安城的百姓一般,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见阿狸还在与自己置气,他便低身下气讨好道,“好徒儿,忘了那里的事吧。” 阿狸气急败坏,扭头指着月灼的鼻子道,“师父,你变了。” 月灼一怔,错愕道,“我如何变了?” “师父变得自私自利,见死不救,冷眼旁观,漠不关心,冷血无情。”阿狸双手插着腰,挽起双袖,可是袖子太长太宽,挽起又顺着他细长的手臂滑落下来。 月灼无奈扶额,“徒儿你的成语还真多。” “我还没说完呢,”阿狸见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你简直与那个黎干不分上下。” 阿狸一想到,长安城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那黎干,定会将那些难民烧死。还有那可怜的苏公子,伤还没好,不知道,黎干会不会找上他的麻烦。 还有瑶也,她的尸身就那样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阿狸顾不得生疼的腚子,猛然起身,欲要离去。 月灼拉住了他的手,“去哪儿?” “去救他们。师父不救,我救。” 阿狸的一字一句都夹杂着哽咽。月灼知道,这小狐狸定是伤透了心。他自然是不愿小狐狸对他的误会如此之深,只得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奈何阿狸半信半疑,月灼有些心伤,百年间的相处,经过这事之后,他们的师徒之情竟有些动摇了么? 也许这次历劫,不光是让阿狸提升修为。也是给自己提个醒,莫要重复千年之前的残局了。 阿狸虽有众多疑虑,但是他知道,这世间上,谁都可以不信,就是唯独师父不能。 无奈叹了口气,“自从下山来,多了许多烦心事,还不如不下山。” 月灼挑眉,“哦,这么快就后悔了?那我们回去?” 阿狸立刻摇头,“别别别,我只是.....” 只是.....觉得遗憾.....又无能为力..... 阿狸又陷入了思索。 未等阿狸回神,月灼便纵身一跃,将他压在胯下,两脚踝用力的夹着他纤细的腰身,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细小的手腕,道,“说,方才谁给你的胆?胆敢以下犯上?” 阿狸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咬着牙,想要挣脱时,只听得身旁草堆里有窸窣声响。 两人猛然一惊,同时喊道,“谁——” 草堆里蹲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他一人的身子,比师徒两人合体看起来还要高大。只见他一手扛着锄头,身上粗布麻衣,头上还包着一条卷成麻花辫状的蓝色头巾。 那人的皮肤黝黑,伸着手挠着后脑勺,道,“对不住,两位,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阿狸心里骂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才偷看的。 阿狸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推开压在身上的月灼。月灼此刻也感到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嗯.....大叔,请问此地可是江城?” 那见着约着四十出头的男子一脸不悦,竖着大拇指指着自己,“大叔?老子才二十岁。” 二十岁......? 月灼与阿狸惊愕,互看一眼,心里盘算着。 月灼一千八百多岁,贡镜帝君和白术一千多岁,阿狸一百多岁。 须臾仙翁.....?算了,他忽略不计。 果然,岁数这个词果然是个迷。 第二十五章 桃妖 “大叔.....呃不对.....小哥哥....”阿狸弱弱地道,“这里,是江城吗?” 这位自称二十出头的男子对阿狸方才的称呼很满意,他昂着头道,“叫我阿良就好。这里是江城,不过只是江城的一个小村落。叫做桃源村。” 桃源村?阿狸环顾四周,此地广袤无垠,虽绿茵千里,但也没见着半株桃花。 “为何叫桃源村?明明没有桃花啊?”阿狸问道。 这问题可难住他了。阿良心想,自己不过是个砍柴的樵夫,哪里懂得这么多。 “这里自古以来就叫桃源村,不过,这桃花,也是这几年才不开放的。”阿良指了指四周,那些光秃着,枝丫横叉的小矮树。 “这便是桃树,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年,桃花就不开了。” 阿良见师徒二人穿着艳丽,扮相不俗,不像是本地人,便问道,“二位从何而来。” 阿狸脱口欲出,怎料月灼抢先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 阿良一听两人是从城里来的,便两眼放光。要想着,他们这个乡下地方,虽然景色宜人,但是穷得很呐。 若是好好招待了他们,岂不是和城里人结了交情,待到有啥好吃的好穿的,他们也会想到自己一份。 “想必二位是来咱们这桃源村游历的吧?”阿良摆着一张笑脸。 师徒二人心虚地点头。 然而月灼发现,方才与阿良说了这么久,他一直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患病的迹象。他记得那位老叟说过,江城的人也是日夜咳嗽不止,面黄肌瘦。 而他眼前这位男子,身材健硕地像头牛一般,哪里有怏怏病态的模样。 莫不是,那位老叟所说的江城,并不是指江城里所有的地方? 但至少,月灼现在要确定的是,这座村落,是否有人也感染了虚劳之疾。 阿良领着师徒二人回了家,这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虽然没有长安街那样繁华昌盛,但这里的人个个彬彬有礼,热情相待。 阿良是独自一人住在这茅屋中,茅屋不大,但却干净整洁,所有的物品有条不紊的陈列着。 阿狸感叹道,这样一个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心细如针的一面。 阿狸也同师父一样,发现这个村子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这里的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男人打猎种田,女人织布纺衣,莫不是他们来错了地方? 师徒二人打算在这里暂住些时日,静观其变。 夜晚,阿狸被阿良的呼噜声吵醒,在极小的木塌上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才发现,另一头的木塌也空空如也。 咦,这么晚了?师父去哪儿了? 阿狸遂起身,披上外袍,轻声掩门,但此木门因老旧,还是发出一声咯吱的声响。 阿良翻了个身,用手戳了戳鼻孔,继而酣睡如泥。 夜里有些凉意,阿狸抬头,这里的夜色凉如水,不知可有牛郎织女在这天悬星河中相会? 牛郎织女的故事他是听师父说过的。阿狸还记得,他们虽每年才能见一次面,但终归,有了一儿一女,不负韶华,还算有了好结局。 比起那些明明相爱而爱不得,明明不爱却又牵强在一起的人,也许要幸福的多。 阿狸有时想着,自己对瑶也,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呢? 是师父口中所说的男女之情么? 他自己也是弄不明白,但是瑶也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他也无从弄得明白。 月色清淡地如水一般倾泻而下,映得这萋萋芳草失了原有的色彩。 四周悄然无声,只有那几只乌黑的雀鸟,站在光秃的枝丫上许久,幽绿的眼珠溜溜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一缕不明不暗的光亮指引下,阿狸被引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前。 这是一棵桃树,只是它没了生机,没有了颜色相称,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就像老者的面庞,一道一道的纹路交错着,杂乱无章的盘踞着。 “少年~” 耳边传来一声呢喃软语。 阿狸张望且琢磨着,并未见到人啊。 难不成是......鬼? 他记得,月灼师父曾说过,世间上,除了人、妖、仙神、魔、还有鬼。鬼是人死后所化成的,有的甚至是怨气极大的,带着生前的死状。 若是碰上怨鬼厉鬼,那怕是有灵力的妖,也要忌惮三分。况且,那怨鬼厉鬼的死相不仅不堪入目,还能让见者失眠个几百年..... 阿狸将他那紧张的抖个不停的小手指藏入袖中,倏地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吓得连忙抱住了头。 不对.....阿狸想到,月灼师父说过,鬼走路是发不出任何声响的。 “徒儿~~你在这作甚?” “玩泥巴么~~一起吖~” 这样熟悉的声音,这样迷人的声线,这样飘逸的发丝。这样迷倒万千..... 阿狸仰头一看,果然是月灼师父。 有师父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月灼也是循着光到了此处,此时两人耳旁又想起一声,“少年~” 月灼此刻提眉一笑,俊秀的容颜在月色的映衬下更加的清隽。他缓缓绕道这棵光秃的桃树后,将树后的东西拽了出来。 这是一位清丽的女子,看着莫约十七八岁。梳着双髻,一席粉色袖裙着身,裙摆边微微翘起,上面还绣着一株开得艳丽的桃花,犹如一朵桃花附了人身。 原是她在装神弄鬼。 “我是桃树妖。” 师徒二人还未问话,她却不打自招。 阿狸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忿忿道,“为何戏弄我们?” 桃妖两手一摊,叉着脚站着,“在这无聊了,好不容易来了新的客人,便要好好戏弄一番。” 月灼横眉怒目,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阿狸挡在师父身前,两人相视点头,一同撩起袖子冲上去。 那桃妖慌了,见两人丝毫不惧怕,还想揍她,便投降道,“慢着慢着....小妖看二位好像不是本地人?” “对.....我们是青丘....”阿狸欲要回话,便被月灼师父一手捂住了嘴。 “青什么?”桃妖有些好奇。 见二人不语,桃妖便抖抖手道,“外人快些离去罢,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玩的。” 月灼松开阿狸,手上竟是阿狸的一嘴口水。他将手往阿狸的衣服上蹭了蹭,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开花了?” 桃妖被这么一问,似乎扎到心坎里去了。戏谑的神情蓦然神伤,不经意间,低下了头。 “因为他死了。” “谁死了?”师徒二人同时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愣头愣脑的二愣子。村子里有个樵夫要砍我,砍伤了,他便来给我治伤,我从来不知道,竟然会有人给树治伤的....” 说到这,桃妖不由得噗嗤一笑,继续道。 “他经常来跟我说心事,说他家里有妻儿等着他,等他治好了这村子里村长夫人的不孕症,他就回去见见妻子和儿子。” “日子久了,村长夫人也怀了身孕。可是那天,他正要离去,村长的夫人突然小产,村长认为是他医术不高明,让人打死了他.....” 桃妖目光黯然,“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我只是个修为尚浅的小妖,根本帮不了他....” 第二十六章 苏宴 “所以,情郎死后。你从此就伤心欲绝,再也不想绽放了?” 桃妖愕然,转头看着说这话的那位男子,此男子身形高挑,玄色金边长袍下的他浑身散发高贵之气。 眉宇间惊艳了众生。眉若利剑,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都比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子多了份器宇轩昂。 阿嚏—— 阿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用手指搓了搓坚挺的鼻梁,碧绿色的长衫上似乎沾染了方才的浊物。 桃妖嫌弃地看了一眼阿狸,她平日里最讨厌那娘里娘气的男子。 想着不久之前,她还盛开的时候,有一看着挺儒雅的男子在这里瞎转悠着,见什么都要吟一首诗。见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她忍不住捉弄了他一番,哪知他哭哭啼啼地离去。 想比之下,桃妖更讨厌娘里娘气的痴傻书生。 “才不是什么情郎。他不是....有妻儿么?” 桃妖的眉目间有些许消沉。蓦然间,回过神来,她又插着腰指着师徒二人道,“要你们多管闲事。” 说罢,呲溜一声,人就不见了。 只留下师徒二人怵在那大眼瞪小眼,互相无奈地耸了耸肩。 夜已深,师徒二人结伴回了茅草屋,入塌而睡。 次日清晨,月灼还在睡意朦胧中,转而忽感到面前一阵气息,犹如海水般带着一丝咸甜。 月灼睁开惺忪的睡眼,此刻他,衣襟半敞,锁骨壑壑,如墨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身后。 阿狸看的入了神,不经意间羞红了脸。 月灼想看看这狐狸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便装作睡意未醒,揽过阿狸的脖颈,顺势将他推向塌内。 小巧的木塌经不住两人的重量,呀呀作响。 月灼半睁眼,忍住笑意,将一条腿压在阿狸的身子上。 “师父.......” 阿狸挣动身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快放手.....” 月灼师父当做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呼呼大睡。 只听一声—— “你们......” 一位身形高挑,儒雅俊美的男子刚进门,见到此番场景,直愣愣地杵在门口。 月灼师父这才睁眼,只不过他方才怡然自乐地神情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鄙夷。 “你怎么在这?” 苏宴不解,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 月灼松了手,阿狸这才透过气来,如得救了一般。气还未顺,着急解释道,“师父,我方才想着帮你买点食物充饥,谁知在那里就碰到了苏兄弟。” 苏宴听阿狸称他为兄弟,受宠若惊,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阿狸。 “呵,阴魂不散。”月灼嘟着嘴,小声的说了一句。 ............ 午时,苏宴将自己的境遇说与了师徒二人听。 原来,那日,苏宴在房中等候许久,却还未见到三人归来。隐隐感到有不祥之意,便忍着痛去寻。 他看着褰裳阁内那不长的楼梯,是用上等的紫檀木制成的,仔细一闻,还带浓郁的檀香味儿。 恍惚间,他竟看到那楼梯化为一条浑身光滑,紫红色纹路交错的巨蟒,巨蟒的信子细而殷红,一伸一伸地摆动着。 一双见不着眼白的双眼发着森森绿光,似乎要把苏宴生吞活剥。 苏宴一个踉跄,跌倒地上。腹间的伤口有撕扯感,苏宴低头一看,伤口处又有些鲜红渗透而出。 晃眼,他再定睛一看,哪里是紫红色绿眼的巨蟒,原来不过是木梯而已。 苏宴一手搀着木梯的横杆,一手捂着伤口处,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层层起伏的阶梯。 每落一脚,他的腹间伤口处便要痛一次。 苏宴咬着牙,身后的衣衫已湿了大片。过了半晌,终于如释重负般走完阶梯。 他步伐紧凑,轻踏地面而不敢用力。还未走到褰裳阁门口,便见一些官兵迎面而来。 苏宴连忙找一处藏身,幸得他常来褰裳阁,知这紫檀雕花木栅栏里的上座处,有一处空位有升降的作用。 只要拨动一侧的荷花高灯的莲身,那座塌就会升起,直至与歌舞高台相对。起初是用来提高宾客的观赏效果,没想到此后成了噱头,吸引来更多的宾客上座。 然而如此特殊的座位,褰裳阁内只设一处。高台升起后,底下就会成为一镂空之地,此地也不知通向何处。 但此刻时间紧迫,苏宴也顾不得其他。那些官兵来势汹汹,想必定是来者不善。 他扭动莲身,跃入这四方洞中。而高台未一直往上,而是升到一半,便落了下来。 那群官兵一惊,只听得一声巨响,扬起一阵尘灰,方才见着的那模糊人影便凭空消失了? “给我搜——” 其余地官兵得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 此番苏宴跌落一处,竟觉得有些刺眼。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加上方才那重重一摔,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雪上加霜。 苏宴见得眼前一阵明媚,才知是那刺人的日光。他便豁然开朗,此地定是另有出口。 而他此身所处,正是那日师徒二人所见的青瓦白墙。 苏宴见这边普通的白墙处不时冒出尘灰,便用手作拳,敲了敲。 有回响声,此面墙是空的! 他在墙的四周摸索着,终于在那藤蔓缠绕处找到了一处隐藏极密的出口。门后,一阵阵过门香的味道夹杂着血肉的腥臭扑面而来。 他是极其厌恶这过门香的香味,苏宴甚是不解,为何长安城的百姓都对这味道一往情深。 苏宴是不喜这味儿的,反之,他还觉得恶心作呕。 而今,更与这腐肉烂皮的腥臭味相融合..... 苏宴觉着自己的胃里正翻江倒海,随后呕出一大片食物残渣。 他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那一只只,血淋淋的尸体。 那些.....是什么? 他没看清,也不敢再看,便朝着远处的另一扇石头门慌乱离去。 那扇门是褰裳阁的另一处出口,出口处是长安城外的一处偏僻石头墙。石门开启,又很自然地关上。 苏宴不敢相信,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出了城? 他回头望了一眼石头门,仿若与这扇门连接的那个通道,犹如人间炼狱。怕是地府也不过如此罢。 幸得他身上还带着些散碎金子,便到城外摆摊处,置换了些朴素的衣物与充饥的干粮。再回头时,见长安城门已封,城外的石墙上粘贴着阿狸与月灼二人的画像。 原来那日,长安城的集市出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兆尹黎干命官府在城内外粘贴贼人的画像,以戒众人。 褰裳阁的歌姬瑶也也参与其中,妖言惑众,落得身亡的下场。 京兆尹黎干将她的尸体抛入那群难民之中,又抓来江郎中与那些身患疾病的百姓,说他们是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一场阴谋,要谋害长安城。 于是,黎干将所有病患连同瑶也的尸体一同葬身火海。 有两个同谋现已脱逃,黎干就算是倾其权利,也要将这两人捉回长安。 这是苏宴听那摊主说的,那摊主前些日子带上了身家已离开长安城。长安城不同往日,他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想去再寻一处可安生之地。只得边走边做些小生意,来解决温饱问题。 摊主说,幸亏离开的早,再迟些,长安封了城,就走不了了。 苏宴思绪万千—— 想到那些无辜身亡的病患与江郎中,还有瑶也—— 落日余晖照着他的身影,细细影子被拉长,斜向一处。苏宴咬牙切齿,攥紧拳头,随后,又松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力垂到身侧。 第二十七章 卿卿 听着苏宴的描述,阿狸的脑子里仿若有了那触目惊心的画面感。他扶额思忖,喃喃自语,“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月灼见阿狸似乎要想起那不该想起的东西,便将话锋一转,道,“你又是如何到这里的。” “那摊主说,离长安最近的,便是江城的两个村,一是满园村,二是桃源村。” 苏宴接着话茬,继续道,“如今满园村已是满目疮痍,我便想着来这桃源村查探这病源所出,顺便歇歇脚,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只听月灼连忙接着他的话音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阿狸此时抬眼鄙夷地瞟了一眼月灼师父,“师父,明明是你自己找错了地方,以为这里是那老叟说的地方罢。” 月灼见这小狐狸出卖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伸出细长的手指,正对着阿狸的脑门,弹了一下。 阿狸哎哟了一声。 “师父?.....你们是....师徒?哪个门派?” 这么一问,师徒二人都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合欢。” “合欢派.....?” 苏宴心里琢磨着,他也游历了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稀奇古怪之事,眼界也算深的了。江湖上的名门派别也听说了不少,只是这合欢派....从未听说过。 莫非是一不成气候的小派.... 合欢派......这名字一听,好像有点不正经,也不知派中传授的是哪种道法,修炼的是哪种功夫。 苏宴想起方才师徒两人亲密之举,恍然大悟,便又觉得羞于开口,只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三人洽谈之际,一大早上山砍柴的阿良挑着些木柴回来,进门见家中有客,一副风雅名士的打扮,便喜迎而上,为三人倒上茶水。 询问一番才知苏宴乃洛阳城中一富家公子,最喜游山玩水。得知三人是朋友,阿良说要为几人做几个小菜边吃边聊,便退到伙房,边准备食材边竖起耳朵。 阿良家的伙房与卧房,还有客堂是分开的。虽然是分开独立的,但是相距不远,若是谈话声音大点,还是可以听清的。 阿良想着,这些人吃我的睡我的。也不能白吃我家粮食啊,若是家中真有些实力,那还好说。若是装模作样,定要将他们卖给人贩子。 瞧这三位公子,细皮嫩肉,相貌堂堂,均是上等的货色啊。虽然没有涉足这方面的生意交易,但如今,外头都在做着这事儿。 阿良一直想掺和一脚,但他还是有那心没那胆儿。 可现下这两人在家中已住了几日,也没啥表示,金银珠宝什么的也没有见着,甚至两人连包裹都没有。 阿良早就怀疑他俩的身份,若是真的富家公子出来游山玩水,那怎会连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袱都没有呢? 如今又来一人,进门前阿良已经将他仔细打量一番,同样也没有携带包袱。 莫非是集体诈骗?来骗吃骗喝的? 若真如此,他就来个黑吃黑。 阿良从衬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用牛皮纸包裹,四方形状的一小包药粉。这是阿良去城外将那些猎物走货时,从一长安城的老友那里得来的。 他说此物是经过曼陀罗花的汁液提取,再与川乌、草乌合磨,形成的药粉。其色如月白,但却食之无味,入食材中也将与食材相融合。 人畜食之,皆可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方觉浑身无力,气若游丝,但不伤性命。 阿良不管那些繁琐的制作工序,他只管这效果好不好。起初,他买来这药粉只想用在山上那些猎物身上,好让自己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捕猎。 没想到,今个儿,就用在他们三个身上。 阿良将包装拆开,奈何手却抖个不停。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未害过人性命。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不伤人命,要是这些人死在他家里该如何是好? 犹犹豫豫间,他听见窗外有一女子的声音,只得将药粉重新包好,塞回衣内。 阿良出了伙房,见眼前站的是位体态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女子估摸二十出头的样子,体态丰盈,娥眉如月,双眸似钩。一席白纱袖裙拖地,只是这裙身,破破烂烂,显得脏乱不堪。 阿良还注意到,这女子的身上还有些许处带着伤,瞧着伤口的抓痕,似乎是野兽所为。不过就算是灰头土脸也挡不住女子的娇媚态。 “你.....” “小女子唤作卿卿。与家人在山中失散,又遭受野兽袭击,好不容易脱险而出,便到了这。”卿卿咽了一口口水,“大哥可有地方让我休息一下,讨口水喝。” “有有有....” 阿良连声道,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将她带进了客堂。 一会儿的功夫,四个外人就占满了阿良的小茅屋。 见眼前来人,三人本起身相迎,可师徒二人却僵着身子在原处,一动不动。 她是狐狸! 阿狸一眼识破眼前的这位女子是狐妖所变,只是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知是何目的。再看月灼一眼,他若有所思,也没有当众拆穿。 那女子抽抽噎噎,瞧见师徒二人,眼中有些复杂之意,但并未理会二人。而是随着阿良一同入了卧房。 半晌,阿良从房中而出,顿时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他清了清嗓子,挺拔了身姿,道,“那姑娘叫做卿卿,之前在山上与家人失散,又遭到野兽追赶,好不容易逃到这。方才给她看了伤口,涂了些药,睡下了。” 月灼饶有兴趣地打趣着阿良,“阿良,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啊,见人就带回家~” “哪里....哪里....”阿良不好意思地挠头,又觉得月灼的话哪里有些不对劲。 阿良心想,他这话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夸自己吧? “嘿嘿....三位接着聊,只是谈话声尽量轻声些....怕打扰里屋那位姑娘休息。” 阿良说罢,退出了客堂,朝伙房方向走去。 此刻三人无心再谈论下去,因为此处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苏宴此时也察觉到了师徒二人的异样,便道,“李檀小公子,你们....莫非是觉着方才那女子....” 阿狸道,“苏宴,你想说什么?” 苏宴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月灼,胸有成竹地道,“觉着她也是病患?” 只听月灼一声冷笑道,“非也。比你想象的,恐怖多了。” 苏宴不解,想要继续问下去,只见月灼抬头望着天,长发与衣袂皆被风扬起。 “你知道,山海经的传说么?”月灼背过身子,微微侧头,问苏宴。 苏宴愕然,心想这人突然问他山海经的事情作甚? “在下曾游历四方。神魔鬼怪之事也略有耳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山海经》乃先秦古籍,记载许多奇珍异兽,可谓是一部旷世奇作。” “那你知,这《山海经》中,哪类异兽最善化为女子形态,蛊惑众生么?” “是九尾狐。善变化,喜食人,其声如婴儿....” 苏宴说道此处便停住了,再仔细回想方才那女子哭泣的声音,简直如婴儿哭啼一般。他惴惴不安,莫非,他是在提醒那女子是九尾狐所化.....? 阿嚏—— 阿狸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鼻子痒痒的,还有些发红。 天空波云诡谲,霞光万丈,此状,是要下倾盆大雨之兆。 “要变天了呢,徒儿要适当添加衣物,可别着了凉。”月灼望向天边的霞光,道,“我也要去收前些日子晒着的衣服咯。” 第二十八章 真实与否 月灼师父溜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阿狸嘴里碎碎念叨,这师父,做事一半一半的。既然看穿了那女子的真面目,也没给他们留下个解决方法。 苏宴还在为方才月灼所说的话焦思苦虑着。阿狸在一旁问道,“苏宴,若方才那女子真是九尾狐,你要怎么做?” 阿狸虽是不经意之问,苏宴也是被他问的一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想到,《山海经》中的异兽会现身在他的身边。 他虽喜游历,但觉着游历山水间的那些神怪之说不过是道听途说,只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而如今,听阿狸这么一问,苏宴倒是想好好思考一番这问题。 阿狸经过长安那事之后,原本无忧无虑、放浪轻狂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他也才真正了解到,当时月灼师父口中所说的,凡人的心思,所谓什么。 也许是瑶也的死他还没有释怀。直到现今为止,他还未真正弄清楚,他对瑶也的感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瑶也勾结官府,害死同类的做法,真真切切的伤了阿狸的心。 而如今,阿狸也想知道,眼前这个他眼中所谓的凡人,与他也算曾患过难的兄弟,对他们妖族,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李檀小公子,在下倒是觉得,若是那上古的异兽真化成了人——”苏宴两手托着下巴,道,“若是它为善,人便可以与它结成莫逆之交。” “若它为恶,若是十恶不赦,必杀之;但若是有了苦衷,那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着感化之。” 苏宴呶呶不休,只听阿狸道,“苏宴小兄弟,口渴了罢,喝杯茶先。” 苏宴饮了口茶,继续与阿狸说道,“诶,李檀小公子,说起这九尾狐,你可知,商朝时期的妲己?” 阿狸翻了个白眼,他不过就是问了个问题,这家伙还没完了。 不仅没完没了,苏宴还越说越起劲,“李檀小公子,你可知,这妲己,不仅是个绝色美人,还是个痴情的主啊....想那时....” 苏宴说着,声情并茂,眉飞色舞。最后干脆直接起身,连手脚都用上了。 阿狸哪里不知道,好歹妲己也算他的一个老祖宗。不过,这家伙因为美色祸国,最后被那位留着白胡子,爱钓鱼的姜老大爷给亲手血刃了。 这是月灼师父告诉他的众多神话中的一则,当然,对凡人而言是神话,对妖而言嘛,那就是历史了。 所以那时,阿狸听后,心中更坚定了日后能化形了,必定要化成个男身。若是一不小心化成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子,颠倒众生,岂不是要重复踏上老祖宗走过的路? 而苏宴此刻还未说完—— “我最羡慕的,就是她与那殷纣王的爱情,最后竟因为殷纣王,放弃仙身,自刎了.....” 放弃仙身?自刎? 阿狸听着他的话,越听越疑惑,怎么与月灼师父所说的有出入呀? 难不成,他们听的是不同版本的故事? “等等....你说?妲己最后自刎了?不是说她是祸国的妖,被姜太公那老家伙给杀了么?” 阿狸不解,追问道。 苏宴伸出右手的一根细长的手指,左右晃动着,“那只是民间流传的普遍版本。而真正的结局便是,我方才所说的那般。” 阿狸不屑,“你又知道了?” 苏宴眯着眼,一脸坏笑地靠近阿狸,阿狸被他这副样子吓得汗毛竖起。要是那狐狸形态,怕是毛发早入静电般散开罢。 “因为我看过——《山海密卷》。你可知,妲己原来就为女娲座下的婢女,因殷纣王对女娲不敬。女娲便派妲己前去祸乱朝纲,事成之后,即将位列仙班之时,她竟随那纣王一同死去....” 阿狸自然是不知道关于妲己的这样一番传说,他不知妲己原来也是仙身,来到商朝,也算是去人间历劫了一番。 若是历劫,死后也许会魂归天庭,他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苏宴道。 “为何?妲己不是仙身么?完成了任务不是要领赏么?” “她自愿放弃了这个机会,随爱而去了啊.....”苏宴抬眸,白净的脸上一阵唏嘘。 阿狸有些惊讶,若是苏宴说的这个版本是世人少知的。那么,流传在民间的关于妲己的那番传说,为何要刻意抹黑妲己的形象,让众人为之唾弃呢? 而那些,所谓的传说,到底是谁编制的呢?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世,怕是传到最后,早已面目全非了。 任何一个传说,任何一个历史,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知道它真正的结局。 不过有个问题倒是让阿狸颇为好奇。 “苏宴,你说的那《山海密卷》是何玩意?在哪可以看到?” 阿狸这么一问,只见苏宴又现方才那副脸色,弯着唇角,“李檀小徒弟,你想看么?这里面还有些关于异兽们之间的繁衍之谈。” 阿狸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也许是害臊了出现了幻听,竟听到远处传来月灼师父的怒吼,“混蛋苏宴,趁我去收衣服,敢调戏我的宝贝徒儿!” ....... 阿良在伙房犹豫着,是否将这药粉浸入那刚做好的白米粥中。 白粥还泛着热气,袅袅烟雾扶摇直上,绕着他的脑袋盘旋,仿若形成了千万双无形的手,扯着他的脖子,不停地重复道,“倒吧....倒吧......” 阿良战战栗栗,两手手指小心地捻着牛皮纸的两端,上面的粉末跟着摇摇晃晃。啪的一声,药包掉落在地,药粉撒了一地。 他赶忙抓了伙房的柴火灰洒在上面,将那牛皮纸扔进了炉灶,边碎碎念叨,“不行,这草菅人命的事儿我还是做不了,赶明儿,找个借口,让他们走罢。” 只是那女子—— 阿良两眼放光,“那三个大男人就让他们走罢。而卿卿姑娘,就问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媳妇儿。” 阿良出了伙房,将热腾腾的一锅白粥端到两人的面前。阿良见着这两人狼吞虎咽的模样,不住地摇头,心想,真是一点戒备心也没有啊。 这三人少了一人,阿良问道,“还有一位公子呢?” “哦,”阿狸嘴里还含着白粥,咕噜一声吞下,道,“他去收衣服去了。” 正巧这时,卿卿从里屋出来,换了身男子的衣裳,粗布麻衣大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竟是那样的好看。凹凸有致的身姿完全不用在意穿的是麻布还是绸缎。 阿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衣服能穿在一位女子身上,还是这么好看的一姑娘。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姑娘愿意与他搭话。 阿良十几岁的时候,喜欢过村里的村花小莲,可是小莲从来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说他丑,说他穷。 阿良也曾想着,若是有一日,一位善良美丽的女子能不嫌弃他,与他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那他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宁愿就这样在平凡的生活中相濡以沫。 他看得愣了神,竟然忘了嘘寒问暖。见桌上的粥还未凉去,便连忙问道,“卿卿姑娘起了啊,饿了吧,快来喝些粥。” 说罢,阿良拿起一旁的碗碟,帮卿卿盛了一碗,还轻轻地吹了吹。 第二十九章 摊牌 阿狸承认,卿卿姑娘很美,但与瑶也想比,还差些分毫,不过各有各的特点。若与云姝上神想比,那自然是比不上的。云姝上神对阿狸来说,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只可仰望,不可亵玩。 他一介小狐妖,见过的精怪少之又少,见过人形的精怪更是屈指可数,撇开那雌雄同体的贡镜帝君不说,虽然她的容颜在青丘是数一数二的,但碍于她的体能特性,阿狸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同类,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阿狸隐隐觉着,那位唤做卿卿的姑娘,有些不简单。 就如苏宴所说,若是为善,那他们为同类,自是欢迎;若是为恶,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再不听偏执如此,那必杀之。 阿狸刚开始觉着苏宴的想法有些佛系,但后来仔细想想,若妖一旦为非作歹,就必定也要落得个被杀的下场。 在阿狸的想象中,若凡人都尽善尽美,妖也善良可爱。不仅仅是人、妖二界,若是六界皆如此,那岂不是美哉?妙哉?皆大欢喜哉? 只是阿狸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妖都有私心的,何况人呢?更何况这六界的芸芸众生呢.... 阿狸长吁了一口气。 卿卿喝完了那粥,见身旁没有帕子之类的物什,便提起衣袖拭了拭嘴角。道,“谢谢阿良哥。” 又见苏宴与阿狸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便问道,“阿良哥,这两位是?” 阿良挠挠头,道,“他们是城里来的公子,来这桃源村游历的,在我这住了几日。明日也许就.....走了吧?” 阿良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苏宴和阿狸,苏宴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刚想回话,却听到—— “阿良此言差矣,我们还没打算启程呢,所以还要再住几日。” 只见月灼抱着一摞衣裳回来,喘着气。 阿良心里骂道,这三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月灼自然是听不见的。他径直走到苏宴的面前,方才这小子趁他不在,他调戏自己徒儿的一举一动他可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月灼真是恨不能用瞬移术立刻回到可爱的小阿狸身边。 于是月灼恶狠狠地盯着他,警告道,“你小子,给我注意些。” 苏宴一头雾水,甚是不解。 卿卿见着月灼,眼神瞬间变得犀利,随后又娇弱地对阿良说,“阿良哥,感谢你愿意收留我。卿卿就此告辞了,这份恩情,等卿卿寻得了家人,便送些银子来报答。” 她转身欲走,却听到村子外有人喊道,“伤人啦!伤人啦!山上有野兽伤人啦!” 阿良不嫌惹麻烦,出门抓住那人问道,“怎么回事?” 只听那喊话的男子道,“山上有野兽!几个樵夫都看到了,那野兽还伤了一对夫妻,死状太惨了,连头都被吃了,只留下身子。” 卿卿神色慌张,上前问道,“那夫妻是何装扮.....” 那男子见卿卿问话,先是一愣,后回道,“那对夫妻身上穿着城里的绫罗绸布。男的穿着鸦青色的长衫,女的穿着黛蓝色的罗裙,裙摆上还绣着一朵殷红色的牡丹。” 他转而又在阿良耳边问道,“阿良,你这小子,是在金屋藏娇啊?” 调侃一番之后,他继续在村里传话,提醒村民小心山间野兽出没。 这人显然是读过书的,阿良说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平日里也负责为不识字的村民们宣传些外来消息。 方才他那样说,卿卿知那死去的夫妻就是自己的父母,两脚无力,瘫了下去。阿良连忙去扶,卿卿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那卿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阿良有些心疼,安慰道,“卿卿姑娘.....节哀.....” 苏宴越发的觉得她的哭声刺耳,果真如那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哭的令人心烦。 阿良将卿卿扶回屋内,好生照顾她。于是,三个臭皮匠也凑着头,小声地在门外商量起计策来—— “如今儿,都确定了她是九尾狐所化?”月灼拍了一下苏宴的胸膛,“尤其是你小子,确定了吗?” 苏宴使劲点头。 阿狸早就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早已与师父达成了共识,只是苏宴那家伙迟迟不表态,如今,也是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看这样子,这只九尾狐是朝阿良来的。还有,你小子,也小心点。” 苏宴问月灼,“那你们呢?为何只让我小心?” “因为我们是修仙之人,妖物自然要忌惮三分。”阿狸挺着胸膛,很是骄傲自豪。 “合欢派吗?那我也加入行么?”苏宴起了兴致。 “这——”阿狸转头,示意苏宴这件事要问他的月灼师父。 然而月灼师父晃着脑袋,直截了当的说,“想的美。” 苏宴垂头丧气,这讨论会还没开始呢,阿良就从屋里出来了,三人只好装作如无其事,只好作罢。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方才那碗白粥过肚,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于是,阿狸等不及月灼师父和苏宴买食物回来,自己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伙房,看看是否能找到东西填填肚子。 话说月灼师父与那苏公子是那一见面就分外眼红的两人,如今怎么会一同去为阿狸买食物呢? 其实,两个时辰前,他们三人在讨论吃的方面的时候,月灼与苏宴的意见出现了大分歧,争论不休,谁都不肯服气。 月灼说这村里的枣子糕好吃,苏宴却说是那蛋黄煎饼更加美味,于是两人便负气,分头去买了食材。还让阿狸留下看着卿卿,以防她有什么行动——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对阿狸来说,他真正需要的,是肉啊! 肉啊!鸡肉啊! 想着以往在青丘的日子,啃着鸡肉,晒着太阳,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咕咕咕—— 阿狸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声音,他循着伙房的小路进去,竟然发现,这后面,竟是鸡窝! 虽然只有三两只鸡,但也够阿狸饱餐一顿了! 好久没有闻这久违的味道了,阿狸馋的口水直流。一时忘了自己是人形模样,慌忙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哈喇子。 这鸡肉的味果然是他最爱的味道,只是—— 他搓搓鼻子,难不成是因为化成人形的日子久了,他的嗅觉也渐渐失灵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抱起一只鸡就啃,只是那鸡无端被人咬了一下,哪里服气。于是用尖嘴反攻阿狸,幸得他反应快,及时用衣袖挡住,不然,定要满脸是伤。 只听身后一声柔声,“果然你也是狐狸所化。” 卿卿走近,阿狸起身,那鸡仔一溜烟跑了,跑的贼快。 阿狸轻笑,“怎么,你要摊牌了么?” “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们,想必,你们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罢,你与你的那位伙伴。” 阿狸知道,她说的定是月灼师父,只是忌惮师父的法力,到现在才摊牌。 “既然是同类,那我们就联手,将这村子里的人杀个精光。” 第三十章 现形(一) 阿狸不解道,“为何要杀他们?” “这村子里的人,滥杀我的兄弟姐妹,杀了我的同伴。我杀他们,不正是血债血还么?” 卿卿一字一句,眼里透着恨意。 阿狸讶然,原来,这看似热情祥和的桃源村,而这里的村民,也在做着杀狐狸,杀他们同伴的事么? “怎么...联手....”阿狸垂眸,声音低沉。 一句话脱口而出,卿卿惊了一惊,她没想到,这狐狸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她。若是有他联手,再加上他的那位同伴,她定能为自己被这些凡人滥杀的血亲报酬。 其实她刚见到师徒俩时,便察觉到了月灼师父身上带着些许灵力。 她只有两百年的修为,虽看出阿狸是狐狸所化,但师徒二人此时对卿卿来说,也不知是敌是友。她察觉出阿狸虽为狐妖,但并无灵力,也就安了心。 然而阿狸身旁那位高大俊秀的黑袍男子,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卿卿实在瞧不出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也隐隐察觉到,虽然他此时灵力薄弱,但那绝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卿卿想着,若是搞定了那红狐狸,他的同伴自然也就站在她这一派。 同是为妖,难不成,自家人不帮自家人,还去帮那凡人吗? 凡人皆可恨!每每想到这,卿卿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恨不得将这桃源村的人一个个撕的粉碎,正如她的血亲们,让这些凡人也尝尝生吞活剥的滋味。 偌大的江城与繁华的长安,中间隔着两个村庄——满园村与桃源村。但这两个村庄属于江城的管辖范围内。 两个村庄相隔不远,但都地处偏僻,所以两个村庄的生活习性都很相似。由于偏离了热闹繁华,两村庄都只能靠砍柴捕猎,再拿这些到繁华的城里去卖些银子。 村民们本是都捕些低等的生灵,如野兔,山鸡,山猪那些。怎料到,这两年,他们竟打起了灵狐的主意来了。 卿卿的至亲就在受害者之中,而村民们所捕的猎物,大都是老弱幼小的灵狐。 卿卿不过修炼两百年,她的孩儿还不过一百天,那些人便趁着她去觅食,带上家伙,抄了她的狐狸窝,杀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修炼三百年的三尾灵狐,虽有些灵力。但是面对人类的武器,又寡不敌众,终是护不了他的孩儿。被村民用锄头镰刀砍死,拨了狐皮。 待卿卿觅食回来,只见散落的银色狐毛与一地已经干了的血渍,她一下就能辨认出,那是她丈夫的。而再瞧那干草堆砌起来的窝里,自己的孩儿早早已没了踪影。 空留一地凡人密密麻麻的脚印。 可想而知,方才她的丈夫与孩儿遭受了什么—— 卿卿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狐叫声,响彻云霄。 遥远的思绪拉不回来,谁也不能理解她的丧子丧夫之痛。她找不见她的丈夫孩儿,她也曾问过自己,若那日没有离开,与它们一同死在一起,也不会这般痛苦。 她扪心自问,自己一家人,虽然为妖,但从未害过人的性命。为何那些人要对她的血亲痛下杀手。 于是,她只得化成人形,待屠光了整个村子,她再随她的亲人而去。 卿卿不禁潸然泪下,与白日里那番惺惺作态不同,阿狸是真的听见了她心碎的声音。 “今夜子时,我们分头行动,潜入这些村民的家中,杀了他们!” 卿卿的语中带着恨意。 子时么..... 卿卿还算是仁慈的,阿狸想着,至少与那些凡人想比。那些凡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不把这世间生灵的生命放在眼里,而是自私、恣意地任他们宰割。 卿卿的意思,便是叫阿狸与师父待到子时的时候潜入村民家中。那时村民正是熟睡之中,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不是比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的血淋淋场景要好么? 阿狸的头又有些痛了,想着卿卿口中所说的凄惨景象,他的脑子里,总浮现着一幅不大清晰的画面,画面处撕裂着一道道红色的光芒,渗着血,犹如利剑一般,即要破脑而出。 想到这,阿狸便头痛的不行,他不想要再想下去了。此时脑海里又闪现过另一番话。 “若伤生灵性命,就会入魔的。” 这是月灼师父在青丘时对他所说的话。这生灵指的是这世间一切拥有生命的灵物,包括所有的精怪,当然也包括人。师父劝她不可伤生灵的性命,是为了不让她堕入魔道。 要想到,若是一旦入了魔道,就一辈子成了神界与仙界的宿敌,苦苦修炼的修为一朝尽废,还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阿狸忧心忡忡,虽然卿卿如此恨桃源村的村民,他还是试着劝说道,“卿卿,你知道吗?若是杀了这些人的性命,你就会堕入魔道。” 听阿狸这么一说,卿卿有些错愕。但随后又坚定地道,“若是真的堕入魔道,已是孤身一人,没有什么再牵挂的。” 卿卿见阿狸犹豫不决,那副迟疑的神情令她有些气愤,朝他吼道,“你帮还是不帮?若是不帮,就不要来阻碍我。” 她落下一句话,便气急而去。 走时,她停了一下,回头对阿狸道,“我们狐族向来敢爱敢恨,没想到你竟贪生怕死!简直是狐族中的异类,为狐族蒙羞,枉为一只狐!” 这番话,一字一句犹如锋利的尖刀,将阿狸的心千刀万剐。还不带出血的那种,为的就是要一刀一刀记住那种滋味。刮了还会长,长出来再刮,循环往复。 阿狸知道自己很懦弱,但是他也担心,那些村子里无辜的老人和幼童,还有卿卿自己的性命。 若是她要讨债,找那些猎户去偿还,村子里的人,不全是罪该万死之人啊。 阿狸不知所措,恰巧此时月灼师父与苏宴提着一大堆食材回来。两人不过是意见不同,竟然挥霍银子,将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了这些东西。 两人见阿狸这副模样,便询问发生了何事。阿狸将方才的事告知,月灼心生一计,“既然她不走,我们便让她现形好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