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何信相思最温柔》 九世轮回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这里是一片混沌之地,专门用来关押天界里的堕仙,以及一些以足以弑神的凶残妖兽。 唱歌的这位刚进来不久,嗜酒如命,不喝酒的时候要么坐在一处发呆,要么就开始唱这支曲子。 可别看她是个女子,刚开进来那会儿,这位可是如同疯魔了一般,见谁杀谁,横的不得了,甚至还想打破禁制逃出去。 如此过了几日,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破除禁制,开始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不断的敲打结界,后来她手上的血几乎流光了,全附着在了结界上,顺着结界往下流。 她这才放弃,在这混沌之地开始游荡。 能关在这里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善茬,但是见识了她一开始的疯魔样子之后,竟没有一人敢主动招惹她。 她额头处有一道红色的,如同桃花花瓣一样的印记,是堕仙无疑。若真的与她起了冲突,只怕是这条小命都要没了。 传说堕仙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似乎有用不完的法力。这也是堕仙最让人忌惮的一点。 “老夫可是月老哎……” “喂,这里可是我家啊。” “我们来打赌吧,就赌……这天底下真的有共白首的姻缘。” “……” 这些零碎的记忆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任她喝了多少酒也无济于事。 她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脑袋,模样痛苦至极。 “傻初酒,我心悦你啊。” 只要一闭眼,桃初酒就会想到他说的话,他的样子,想到,他是如何灰飞烟灭…… 这些记忆,竟成了她的心魔,让她从神坛跌落,成了堕仙。 “呜……呜呜……”桃初酒顿时觉得嗓子干涩难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嘴里发出细碎的声音。 天帝透过结界见到她这般模样,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徒步走进结界。 月老,就当是孤卖你一个人情吧。看到她这样,你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对吧? 她似乎没察觉到天帝的到来,依旧低声呜咽。天帝垂着双眸看了她好一会,才道:“桃初酒。” 桃初酒微愣,这才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见到来人是天帝,她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便转头再没了动作,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一具躯壳。 “……”天帝见她如此模样,再没吭声,不顾形象的坐在了她旁边的空地上。反正,在这混沌之地,也没人会在意。 他双手撑着地,身体微微向后倒去,眯起眼睛看着这里不分昼夜的天空。 他记得,从前这丫头可是嚣张的很,话也多,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茬。就算是刚进了这里那会儿,也是没日没夜地闹腾,后来不知从哪日开始,可能是她觉得那样没用,竟直接用双手拍打结界,直到她所触之地,暗红的血迹斑驳不清,景象一片灰败。 再后来,便是喝酒,发呆,唱歌…… 天帝的眸子里渐渐的也没有了神采。 果然,人都是会变得啊。这个姑娘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说到底还是太在意了,太爱了,所以她放不下,也没办法放下。 都说缘分缘分,若是有缘无分,也只是一段孽缘罢了。 天帝吐出一口浊气,侧头看着桃初酒,无比认真的道:“你爱他吗?” 桃初酒没有焦距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点光彩,她的呼吸一滞,双手握拳,须臾,却又松开。良久,她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单音:“爱。”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爱过。 “……”天帝见她渐渐灵动的双眸,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拂袖从地上坐起。 “如果,孤告诉你他没死呢?”他盯着桃初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桃初酒抬起头,那双浑浑噩噩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光亮。 “你想见他吗?” “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猛地点点头。 “哪怕,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也愿意?” “我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他活着就好。 “那,我与你立个约定可好?”天帝沉思了片刻,再次看向她时眼里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那其中所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桃初酒现在这个状态,根本看不懂。 “你说。” “我许你们九世轮回,若是你们在这九世轮回中的任何一世爱上对方,且白头到老,那九世之后,便是你们归来之时。” 天帝道。 “若是不然呢?” “如果不然,第九世之后,他依旧飞升成仙,孤会让他继续去姻缘府,做他那掌管情爱的月老。”天帝顿了顿,看了一眼桃初酒,道:“而你,将被抹去记忆再入轮回,永世不得成仙。” 朋友做到这个份上,月老啊,这个人情可是够你还的了。 桃初酒眼里的光彩不但没有陨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她本来已经接受了他死的事实,现在有人突然告诉他,他没死,他还活着,她怎能不高兴,怎能不激动?只要能见到他,只要能重新和他在一起,就算是不能成仙又怎样?她不在乎。 “我答应。”她迫切的说道。 “如果我们没能白头到老,我甘愿被抹去记忆,堕入轮回,永世不得成仙。” 她双手合十,虔诚的向天帝鞠了一躬。 “每一次轮回,你都不会有现在的记忆,他对你而言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个人,也不记得你分毫。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吗?”天帝盯着桃初酒,希望能从她眼里看出一丝害怕或者悔意。 然而没有。 “我愿意。”上碧落而下黄泉,只愿能和他重新开始。 哪怕结果未定,她也不悔。 “……”天帝注视着她良久,终是扶额无奈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犟。” 而后从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将桃初酒和他包裹进去。 只一刹,两人便没了踪迹。 …… 地府—— 桃初酒站在轮回道前,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天帝愣了愣,有多久没有见到这个傻姑娘笑了。太久了,久到他都记不清了。 “你真的不后悔?”眼见着桃初酒就要踏入轮回,天帝仍是有些不罢休地问道。 “我不悔。” 虽然她现在落魄,但桃初酒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浩瀚的星辰。 她转头笑道,身体没入了轮回道。 “……”天帝扶额,想起了他拼尽全力保住月老的一丝元神,将他送入轮回时,他也曾问过月老同样的问题。 “你后悔吗?” “不悔。”月老只是一笑,转身便入了轮回。 他们俩还真是,说不出来的相像啊。都是一个倔脾气。 天帝苦笑。 罢了罢了,他只能帮到这了,之后的事,全凭他们两人的造化吧。 绾绾不相离(一) 临仙镇是个挺繁华的小镇。光是镇名就很有开头。 临仙临仙,顾名思义就是靠近神仙的地方。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仙人来到了镇子里,那时候的镇子还不叫临仙镇,也不似这般繁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偏远的小镇。 神仙来到这里以后,觉得这小镇是个很有灵气的地方,尤其小镇最东边的湖水为甚佳。于是仙人就在这里停留修炼,后来修为大增。 因为这里灵气充沛,极易引来一些妖物的窥视,仙人于是在临走之时在小镇周遭设了结界,权当是作为他在这里修炼的回报。 从那以后,小镇更名临仙镇。 而鱼绾绾便是在临仙镇的湖里长大的。 此时她正在湖底游来游去。 是的,她鱼绾绾是一条根正苗红的鲤鱼,而且是鲤鱼中浑身赤红的锦鲤。 可能是因为这湖的灵力极为纯粹,她又偏生就是个能吸收灵力的主,所以她现在成精了。 没错,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精了。 所幸这湖深的很,湖底也竟是一些同她一样成精的鱼妖,她也不算太寂寞。加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很多鱼妖都能化成人的模样,在湖里和岸上来去自如,慢慢的,这湖底竟变得同外面一样繁华。 因为这里的所有建筑,几乎都是按照岸上的小镇建造的。 这一日,鱼绾绾抱着她从小摊那里花六个个贝壳买到的《霸道书生爱上我》,刚回到了家里就迫不及待的趴在床上抱着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日头落山了她才意犹未尽的将书合上,躺在床上用手捂住脸。 太羡慕了。 真是太羡慕了。 鱼绾绾一想到书里和鱼妖爱的死去活来的书生就特别兴奋。这样的爱情,简直是太让人羡慕了。 什么时候这样的爱情能降临在她身上,她一定能激动的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鱼绾绾激烈的思想活动结束之后,偏头看了看自己床边的几本书。 都是些和《霸道书生爱上我》类似的恋爱。像她左手边的《论阔少爱上鱼妖的全过程》,《公子别跑:这只鱼妖爱上你了》……这都是什么神仙爱情啊,简直是,太让她羡慕了。 鱼绾绾作为一名正值青春的大好鱼妖,对情呀爱呀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要是她也能和书里的鱼妖一样,遇到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主该多好啊。 她一定每晚做梦嘴角都是扬起来的。 鱼绾绾想,于是她的脑海里也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既然别的鱼妖都可以,那为什么她不行呢?她也要上岸寻找她的真命天子。 于是,鱼绾绾觉也不睡了,计划着该怎样和真命天子“偶遇”。 第二天一早她便动身,因为镇子离湖底太远了,游起来特别吃力,而且鱼绾绾惊奇的发现,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岸边,周围的灵力也越来越稀薄,甚至已经不足以支持她继续维持人形。 所以到了最靠近岸边的那层水域时,她已经变回了原形,除了她能开口说话具有灵识之外,看起来和普通的鱼无异。 她气恼的吐了吐泡泡,用尾巴拍打湖水。早知道就好好修炼了,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连人形都没办法维持。 与此同时,她的前面落下了一个鱼钩,她眼前一亮。 这这这……这不就是很多爱情的开端嘛!无知的小鱼妖第一次来到湖底以外的水域,因为咬住了鱼钩而与良人邂逅,两人相知相爱,克服种种困难最后相扶到老。 这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鱼绾绾此时脑洞大开,已经被她脑补的甜甜的爱情故事彻底洗脑,于是神(异)志(常)不(兴)清(奋)的她不容大脑思考,下意识的咬住了鱼钩。 季羡之见有鱼上钩,手脚麻利地收回鱼线。看来今晚可以让厨子添一道菜了,他心道,不免有些高兴。 毕竟,身为季家小公子,他可是很少来这里钓鱼。毫不客气的说,这是第一次。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体态赤红的锦鲤时,愣了愣。 鲤鱼,好像不能吃吧。 而且这还是一条鲤鱼中难得一遇的锦鲤。 季羡之将锦鲤放在事先准备好的装满水的小木桶里,陷入了沉思。 不然,把它放了? 不行不行,自己第一次出来钓鱼,虽然不能吃,但好歹是一条锦鲤啊。 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定。 他转头,蹲下来看着小木桶里的锦鲤,那锦鲤似乎也在看他,眼神灼热。 等等,眼神灼热? 季羡之定定的看着锦鲤。小木桶里的锦鲤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大兴趣,早已转过头去,哪里能称得上是眼神灼热? 定是自己眼花了。他心道。 鱼绾绾哪里是没有兴趣,她简直高兴疯了! 天哪天哪,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吗?他刚刚是在看她吗?真的是好幸福啊。 季羡之的身影在水下看显得很高大,也很模糊。是以鱼绾绾其实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 但是在鱼绾绾强大的“真命天子”滤镜之下,即便没有看清容貌,季羡之在她眼里也是貌比潘安,高大俊俏。 简称,完美。 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眼神灼热自然也是真的。 何止是灼热,鱼绾绾简直是想跳起来扑进他怀里。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他应该就要带她回去了吧? 好羞涩啊。鱼绾绾内心戏十足,表情很是羞涩。尽管她通体赤红,看不出来。 果然,季羡之把鱼竿背在背上之后,提起小木桶往回走去。 其实季羡之犹豫了好半天才决定把锦鲤带回去,当成宠物养。这样子他第一次出门钓鱼才不算白来,而且这小鱼跟自己也挺有缘的,旁人都是普通的鱼虾,而他就钓到了一条锦鲤,运气实在是不错的。 “算了算了,今晚就不加餐了。算你命好啊小锦鲤。”他边走边道,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小水桶里的锦鲤。 鱼绾绾兴奋完之后也在看他,目光相撞的瞬间,她一个激动,鱼脸又红了些许。 果然,真命天子心里是有她的。鱼绾绾心道。 于是她看向季羡之的目光更加炙热,激动的摆了摆尾巴。 季羡之现在有些确定,他被一条鱼盯上了。 而且这条鱼的眼神……呃,很炙热? “小家伙还挺通人性的。” 看来这个小家伙很喜欢自己啊。季羡之想,嘴角竟不由自主的上扬,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鱼脑袋,很是宠溺。 鱼绾绾哪里料得到真命天子会摸她的脑袋,他的指腹与她的鳞片触碰的地方竟有些发烫。 暖暖的,很舒服。 这就是传说中的肌肤之亲吗? 鱼绾绾捂住眼睛,在小木桶里转了好几个圈,这才平息了她那颗激动的心。 季羡之见小锦鲤在小木桶里转来转去,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心里对这小锦鲤更加喜爱。把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加餐的想法早就抛到了脑后。 他心情愉悦,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绾绾不相离(二) 还未入府,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已经急忙迎了上来:“小少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最近虽说是过了夏季,可这日头还很毒辣,您以后莫要再这样了。” 他语气里都是关心的意思,还夹杂一点责备。 “嗯,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季羡之挠了挠头,嘴上虽是答应了,怕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爷和夫人还在厅前等您吃饭呢,您快去吧。”管家像是早已知晓他会这样回答,无奈笑了笑,又嘱咐了他几句这才离去。 他并没有细看季羡之手里提着的木桶,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鱼绾绾的存在,以为少爷是无功而返。 季羡之吐了吐舌头,踏进了府门。 刚入府,他不是立刻去前厅,而是选择回了自己的房间,安置鱼绾绾。 他将木桶放在窗前的茶几上,用手戳了戳鱼绾绾的脑袋,道:“小锦鲤,我先去见爹爹和娘亲了,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哦,等我回来给你带一些好吃的。” 语罢他微愣,鱼怎么会跑呢。 真是被自己蠢到了。 不过季羡之心情倒是很愉悦,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 是以他出房门的时候,嘴里还哼着歌。 待房门关闭后,鱼绾绾便不顾形象的在水里打转,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他摸我了。 他又摸我了。 所以这是又有了肌肤之亲? 啊啊啊,好幸福啊。 鱼绾绾的脸发烫,虽然此刻她还是只一条体态赤红的锦鲤,但细看起来肤色竟比平时还要红。 “也不知我何时才能重新化成人形。”一番激动过后,她又垂头丧气起来。 她不可能一直已锦鲤的形态去见她的真命天子。 鱼绾绾的眼里似乎燃起了火苗。 她要抓紧修炼。 虽然说这里没有湖底的灵气纯粹,但是灵气还是有的。 鱼绾绾之所以维持不了人形,都要赖她平时懒散,不好好修炼。现在遇到真命天子了才会如此尴尬。 是以,她现在的第一任务是努力吸收周围稀薄的灵气修炼。 不能在像平时一样懒散了,也不能整天对着真命天子花痴了。 嗯……其实偶尔花痴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样想着,鱼绾绾定了定神,慢慢从周围吸收灵气。 …… “爹爹,娘亲。”季羡之到了前厅,朝父母简单行了个礼。 季羡之的父亲是个商人,商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应该都会是精明,然而他却不是。他看起来性情随和,已经年过五十的他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更为他平添了几分和蔼。 他的母亲也是秀外慧中,这么多年来将偌大的府邸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二人闻言并没有苛责他,只是点点头,朝他招手,示意他坐下来用餐。 食不言寝不语,季家虽然没有这个规矩,但是席间除了季母为季父添菜时头上的珠钗晃动发出的声响外,便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季羡之安静的吃完饭,令侍女将碗筷端走之后,对着父母行礼道:“儿子先回房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了。 虽是一家人,却又好像隔着千重障碍。 这种熟悉又疏离的感觉。 令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父亲微微点头,季羡之如蒙大赦一般疾步离开。 或许是没有了那种压抑的气氛,季羡之感觉呼吸顺畅多了。 他的脑海里,一条红色的小锦鲤游来游去,格外讨人欢心。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样了。 思及此,季羡之嘴角微微上扬,又加快了脚步。 …… 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季羡之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进去,想瞧瞧小锦鲤在干嘛。 想象中小锦鲤吐泡泡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她安静的在水里的样子。 小锦鲤原本那对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没有了神采。 像是睡着了。 又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季羡之有一瞬间的失神。 小锦鲤……小锦鲤这是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的用手去触碰小锦鲤的脑袋。与她接触的地方竟有些滚烫。 鱼绾绾一下子清醒了。 她摇了摇尾巴,倏地转了转眼珠子,就看到真命天子担心的样子。 像是为了安抚他一般,她蹭了蹭季羡之的指尖。软软的,很舒服。 季羡之微愣,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下,而后又自嘲的笑了。 他真是关心则乱,小锦鲤原是累了要休息啊。 “小家伙,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他轻叹道。 就算是他关心则乱,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挺害怕的。 害怕小锦鲤离开他。 这么大的府邸里,家人态度不温不火,从不主动关心过问,家仆各个中规中矩,从来不敢与他对视。 记忆里,似乎也只有管家最疼爱自己。 他第一次垂钓虽然没能带回来一道菜,却是找了个小宠物养着。 而且这小家伙还挺通人性。 若是它也离开了…… 罢了罢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小锦鲤这不好好的在这儿呢。 “……”鱼绾绾看到真命天子露出落寞的神情,很想开口,又害怕真命天子因此害怕她。 为此她做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不说话的话,她怎么和真命天子培养感情?万一被别人捷足登先了怎么办? 毕竟就算是她先碰到的真命天子,可是她只是一条鱼。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也轮不到她一条鱼身上啊。 可是她如果开口说话的话,万一吓到真命天子了怎么办。 鱼绾绾在水里打了个转。 她本就是妖。就算此刻她不说话,日后化成人形陪在真命天子身边,随着时间的流逝,真命天子慢慢变老,而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 一番挣扎过后,“要好好抓住真命天子”这一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鱼绾绾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泡泡,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季羡之的手指堵住了嘴。 嘴里似乎还塞进了些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季羡之,有些发怵,嘴里也不敢乱动。 原来季羡之在她说服自己的时候,已经令下人将准备好的鱼食带了进来。 刚才他送到鱼绾绾嘴里的便是鱼食。 看到小锦鲤傻眼的样子,季羡之勾了勾嘴角,宠溺的又摸摸她的脑袋解释道:“这是我命下人买的鱼食。你到府上这么久了,一定也饿了吧。” 见小锦鲤还是愣愣的样子,他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还愣着?快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他柔声道。 “……”鱼绾绾这才反应过来。 很好吃,比她平时吃的海草馅饼好吃了十万八千倍。 看到小锦鲤两眼发光,季羡之又将手指捏了鱼食送了过来。 眼见真命天子又要给自己喂食,鱼绾绾慌忙躲开。 按照那些情节的发展,她现在应该和真命天子培养感情才是。 是以,鱼绾绾慌忙之间开口说话了:“公子公子,你等等……” 季羡之手指轻颤了一下,鱼食落进了水里。 刚刚那是……小锦鲤开口说话了? 鱼开口说话了? 绾绾不相离(三) 他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到惊慌失措或者害怕那种程度。 甚至有些窃喜。 季羡之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大抵是他平淡无奇的生活终于多了一些色彩。 鱼绾绾见他并未做出多大反应,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色,暗自松了口气。 若是直接称呼真命天子的话,未免有些唐突。 叫恩公又有些不着调,毕竟她是被人从湖里带回家了。 思来想去鱼绾绾决定先以“公子”称谓他。 毕竟,她还不知道真命天子的名讳呢。 鱼绾绾清了清嗓子,看着季羡之语气真挚的道:“公子你别害怕,我是一条好鱼妖,不会伤害你的。” 鱼绾绾的声音很清脆,像是山上的泉水流下来,撞击到石头时叮咚的响声。 但说这话的时候鱼绾绾还只是鱼身,所以看起来意外的喜感。 季羡之见她这个样子,忍俊不禁地笑着答道:“嗯,我不害怕。” 真命天子说他不害怕。 作为一条被幸福包裹的鱼,鱼绾绾觉得她的鱼生算是值了,没白来一趟这世间。 真是太幸福了。 她一时激动,竟在水里开始打转,激起了一层水花。 季羡之的笑容有更甚之势。他蹲下来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鱼绾绾打转。 这小家伙,还真是可爱。 他心道。 鱼绾绾转了好几圈才将心头那股狂喜的劲儿压下去。看到真命天子蹲在了木桶旁边,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已然注视她了很久的样子,鱼绾绾还是有些脸红。 但鱼绾绾也不担心面色会变红,毕竟她本身的颜色就是很好的掩护。 她轻咳一声缓缓地继续道:“我叫鱼绾绾,礼尚往来,公子也要告诉我你的名讳。” 美色当前,鱼绾绾早已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了。 “季羡之。”季羡之答道。 他笑的很温柔,情不自禁地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 “季羡之……那我叫你羡之如何?你若是不喜,我也可以叫你阿之。”鱼绾绾又拍起一层涟漪,不偏不倚,正巧全数落入了季羡之的衣摆处。 季羡之倒也不恼,笑着道:“绾绾想怎样叫我便怎样叫我。” 绾绾,绾绾。 越叫越顺口。 鱼绾绾若是化成人形,此刻恐怕早就把持不住。 阿之可真是轻易就能撩动人的心弦啊。 “阿之可有婚配?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没有的话喜欢我可好?” 鱼绾绾顺溜的说出这些话,将最后一点节操也扔在地上踩的粉碎。 季羡之微愣,有些好笑又有些欢喜。好笑是因为鱼绾绾此刻还只是一条小锦鲤,如何能和自己在一起。欢喜却是因为鱼绾绾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十分坚定,爱意都快要溢出水面来了。 “那我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怎么办?”他故意调侃道,眼角的笑意只增不减。 “没关系,我保证我会比那姑娘十倍百倍千倍的讨你喜欢。虽然我现在是鱼的样子,但是阿之你放心,七日之内我一定能化成人形。”鱼绾绾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因为有了“情敌”而斗志昂扬。 阿之果然是优秀的,不然旁的姑娘也不会喜欢他。 有喜欢的姑娘了没关系啊,她鱼绾绾也不是什么都不行。再者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现在可是和阿之共处一室,而且有了“肌肤之亲”,阿之是一定要对自己负责的。 “我会的东西很多,你们凡人女子讲究的琴棋书画我可以学,为夫君熬汤做饭我也可以学,只要是你想要的你要求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样子,我都可以满足。” 鱼绾绾见季羡之虽不言语,但是眉眼间尽是温柔的样子,认为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刻,便又循循善诱道:“而且我可是锦鲤哦,是会带来好运气的,我可以让你们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你我成婚之后我还可以给你生好多好多小小之,你看,这样算下来你一点也不吃亏吧。” 还真是一点也不亏。 季羡之由暗自窃喜变成了开怀大笑,露出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样子甚是好看。 待他笑够了,却又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可是,我若是喜欢上了你,那便对不起另一位姑娘了,这恐怕不太好吧。” “怎会如此?爱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若是你心悦我,便不算对不起哪位姑娘,因为你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你只是不喜欢她,既然不喜欢她了,另择良缘又何错之有?” 鱼绾绾以为季羡之真的对此感到为难,嘴上的攻势不减,试图攻破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既然阿之感到为难了,是不是就证明他还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 思及此处,鱼绾绾差点又忍不住要在水里打转。 这不正是那些个中男主遇到女主之前有喜欢的姑娘,但是直到碰到了女主角他才发现了心中所爱,从此和女主双双坠入爱河的情节吗? 满意,简直是太满意了。 鱼绾绾在心里对这个情节发展竖起了大拇指。 季羡之觉得她这样很有趣,嘴里说着一堆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歪理,差点就信以为真。 也幸好,他“心悦的哪位姑娘”只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否则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唔……听你这样一说,也不是不无道理,”季羡之做出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而后继续道:“不然这样吧,绾绾若是真的能化成人形,便暂且先留在我府上。” 他抬眸瞥了一眼木桶里的小锦鲤,见小锦鲤面色不佳,又补充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在下的意思是,绾绾姑娘留在我府上也好和在下培养培养感情,绾绾姑娘意下如何?” 他自称在下,对鱼绾绾也不直呼其名,而是叫做“绾绾”,还说要培养感情,态度已经是十足明确了。 “噗通,噗通——” 鱼绾绾咽了口吐沫,将一只鱼鳍放到自己的心脏处。 糟糕,她的心突然跳的好快。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感觉好温暖。 她愣了愣神,片刻后马上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嗯嗯嗯!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超级无敌愿意。” 季羡之轻笑,一双手又覆在了鱼绾绾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坏了,她可是一条矜持的鱼啊,她刚刚太高兴了被冲昏了头脑,居然没将性子收敛住。 这下好了,又丢人了。 鱼绾绾试图挽回一地破碎的节操,轻咳一声解释道:“咳咳,我是说,全凭阿之做主。” “好。” 季羡之眯起眼睛看向鱼绾绾,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也不知小锦鲤化成人形是什么样呢? 小锦鲤声音那么好听,说话又讨人喜欢,就算不甚貌美,也一定是个可爱的姑娘。 想到这里,季羡之心情似乎不错。他不在逗弄小锦鲤,从桌上取下鱼食抱在怀里,用手指将鱼食送到鱼绾绾口中。 真是期待啊。 绾绾不相离(四) 鱼绾绾吃饱之后有点犯困,她蹭了蹭季羡之还停留在水面上的手,道:“阿之,天色不早了,我有些犯困了,我先睡一会,你也早点休息呀。” 她打了个哈欠,吐出一串泡泡,而后意识渐渐模糊,只片刻便睡着了。 季羡之看着木桶中的小锦鲤翻了个身,模样娇憨,甚是可爱。嘴角便忍不住上扬,他没有用手再触碰鱼绾绾,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他蹲的太久了,腿有点麻了。 幸好他扶住了身旁的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子,没有摔倒在地上。 季羡之没有立刻走动,他缓了一会儿,等腿不是很麻的时候才挪动身子。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色的确不早了,这会儿从灰暗的天空已经能隐隐看到月亮了。 季羡之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小锦鲤,动作平缓地关上窗,因此并没有制造多大的声响。 而后他缓缓地走向床边,褪去衣物盖好被子,放下了床幔。 似乎觉得忘了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撩起床幔的一角。 那双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却并不会显得阴柔,反而给人一种强劲有力的感觉。 片刻后,从床幔里传出一声轻笑。 “晚安,绾绾。”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他的声音如风吹过竹林,舒缓而又富有磁性,只让人觉得舒服的不得了。 季羡之收回了手,床幔遮住了他的眉眼,但是不难想象,他此刻心情一定很愉悦。 …… 鱼绾绾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季羡之端了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她也看了许久了。 他单手拖着下巴,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趁着这个空档,鱼绾绾这才认真的端详起季羡之的容貌。 他的确生的漂亮。嘴唇是那种微微上扬的唇形,使他看起来像是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鼻梁高挺,因为他很少出门的缘故,皮肤也比较白皙,倒有了一种阴柔之美。不过一双丹凤眼凌厉非常,使这阴柔之气锐减,平添了一份威严。 右边眼角处,似乎还有一颗泪痣。 他换下了昨天出门的便装,身着一袭黑色的长袍,腰带不松不紧的束在腰上。领口稍微有一点开,露出白色的里衣。外袍看起来是纯色,细看之下才发现细密精致的暗纹,又显得他尊贵非常。 他今天将长发梳起来,扎了个马尾,露出了脖颈,显得格外精神。银色的发冠又为他增添了一份沉稳之气。 总而言之,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让鱼绾绾无可挑剔,让她沉浸在美色中无法自拔。 甚至,在心里沉睡多年的小鹿也撞了起来。 这又刺激了她要化成人形的念头。她得好好吸收灵气,不能偷懒了。 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美色也应当如此。 她在心里暗暗的道。 鱼绾绾看向季羡之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柔情似水。季羡之刚经回过神,便与鱼绾绾的目光对上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似乎有某种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开。 季羡之只是愣了一下,马上恢复常态,温柔的道:“早安,绾绾。” “早,早安。” 鱼绾绾不似他那般自然,反倒有些结巴。 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喜欢的人和自己道早安,这是她经常梦到的故事情节,如今真的如愿以偿了,她竟有些害羞。 毕竟,虽然她的节操早已碎了一地,但是脑子里想想和真实经历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呵。”季羡之似乎是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原因,只觉得小锦鲤非常可爱。 他轻笑,趁鱼绾绾发愣的空档已经将鱼食送进了她嘴里。 “绾绾,你再不吃早餐的话可就中午了。”他调笑道,话里却无嘲笑的意思。 鱼绾绾羞红了脸,将鱼食一口吞下,潜到木桶底部,背对着季羡之。 怎么办……她竟突然觉得有些羞涩? 鱼生中第一次这么羞涩。 鱼绾绾虽然看的多,但面对这种情况她其实还是有些无措。 怎么办? 鱼绾绾并没有因此冷静下来,脸反而变得越来越烫。 季羡之瞧她这样,笑容有愈演愈烈之势。 绾绾这是害羞了?还真是可爱。 他也不戳穿,开口打破了这略微尴尬的氛围:“绾绾别胡闹,先吃早饭。” 鱼绾绾这才慢慢浮上来,吐了一口泡泡,一双灵动的眼睛无害地看着他。 季羡之也不逗她,专心致志的给她喂食。 要是这会开玩笑的话,绾绾肯定又要害羞了,潜到木桶底不肯上来了怎么办?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所以季羡之其实是想等鱼绾绾吃饱了才逗她的。 “绾绾昨日还那样霸气威武,说要同我在一起,怎的今日就这般害羞。”等鱼绾绾将最后一口鱼食咽下去,他一手拖着下巴,调侃道。 鱼绾绾面上一红,想到昨日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他并没有说错,因此她也没有反驳。 她脸红的道:“阿之莫要同我开玩笑了。我,我今日还要抓紧时间吸收灵气,不能同你闲聊了。” 季羡之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洋装伤心的道:“原来绾绾昨日的话都是骗我的,哎,罢了罢了,绾绾姑娘若是不喜欢在下……” 不待他说完,鱼绾绾着急的道:“自然是喜欢的!” 小锦鲤已经上钩了呢。季羡之心里窃喜,面上却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道:“可是绾绾都不肯直视在下的眼睛……” “我,我,我只是有些害羞……”鱼绾绾越说声音越小,不过季羡之耳尖,还是听到了。 他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道:“绾绾,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见季羡之一脸真诚,不像在欺骗自己的样子,她红着脸又道:“我,我只是有些害羞。”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其实有很多地方都不是很懂。我刚才偷看你被你发现的时候,其实没有觉得尴尬,就是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鱼绾绾吐了口泡泡,继续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我只知道两个人一定是要相互扶持,一起面对很多的坎坷,然后白头到老的。但是,该怎么和喜欢的人相处……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季羡之笑意不减,亲耳听到小锦鲤这么说,他面上虽然未曾表露出来,实际上内心欢喜的不得了。 “绾绾,你只需做你自己,想同我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觉得拘束。不高兴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和我发脾气,开心难过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分享。”季羡之用指尖轻轻抚了抚鱼绾绾的背,补充道:“绾绾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鱼绾绾和指尖接触的地方有些发烫,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像是还在深思。 片刻,她吐了口泡泡,这才喜开颜笑道:“阿之最好了。” 绾绾不相离(五) 季家的府邸很大,季羡之的房门口便有一个小池塘。 不过眼下已经是深秋了,池子里的荷花早已凋谢,只剩下枯萎了的、光秃秃的枝干。 季羡之站在边上,将鱼绾绾捧在手心里,小心的放进小池塘。 鱼绾绾似乎对这个新住处很满意,在水里转了好几圈才游到了季羡之身边。 “阿之,我很喜欢这里。”她欢喜地道。 “你喜欢便好。”季羡之蹲下身,习惯性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鱼绾绾被摸的很舒服,她咯咯的笑了,又转了个圈道:“阿之,我也喜欢你。” 季羡之呼吸一滞,耳根迅速红了起来。 “嗯。”他也不多说,只是继续都弄水里的小锦鲤。 “绾绾要好好修炼啊,可别忘了我们的七日之约。”他轻声道。 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模糊的画。画里他的小锦鲤一袭红衣,坐在池塘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他依旧觉得心里暖暖的。 小锦鲤变成人会是什么样呢?样子真期待啊。 “嗯。” 鱼绾绾使劲儿点了点头。 开玩笑,阿之要相貌有相貌,要钱财有钱财,对人和善,对她又好。这么完美的真命天子她当然不会放过了。 语罢,她一声不吭地潜入池底,专心吸收周围并不充沛的灵力。 直到季羡之再看不到她的影子,他站在池边又看了好一会,才缓缓踱步离开。 之后的几天,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度过。 鱼绾绾为了能早日化成人形,几乎是废寝忘食的修炼。每天吃完季羡之送来的鱼食之后就一头钻进水里,不像一开始那样黏着季羡之了。 季羡之自然知道,小锦鲤这是为了早点化成人形,好名正言顺的和自己在一起。但他就是莫名有些烦躁,心里又想着其实晚一点也没关系。 他也不知道为何,以前没有小锦鲤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过来的。 没有玩伴,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去先生那里上课,余下的时间都是自己找乐子,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难熬过。 就像是长期处在黑暗里的人,突然见到了太阳,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如果让他重新回到黑暗之中,他就会感觉到害怕。 他想抓住光,紧紧的握在手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心。 …… 七日之约很快便到了。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季羡之就穿好衣服蹲在了池塘边上。 等小锦鲤变成人了看到自己就在池塘边上,一定会很惊喜的吧。 他想着,嘴角微微扬起。一双丹凤眼里仿佛溢满了春水,随时都能让人沉溺进去。 整想着,就看见池塘底部微微泛起红色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屏住呼吸,模样严肃而又认真。 那光芒越来越大,一点一点的从池塘底部向上散发。 池塘中央,光芒汇聚。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少女随着光芒出现。 少女的头发不是很黑,带着一点点暗红色,一直披散到腰部;因为刚刚化形,所以少女并没有多余的法力为自己变一套衣服,因此她身上未着寸缕;但是她的长发将她腰部以上遮的严严实实。 突然,仿佛察觉到了季羡之惊艳的目光,少女回过头。她的眼睛生的很好看,波光流转。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向上翘起。因为有些惊讶和羞怯,她的脸慢慢染上红色,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少女的容貌其实算不上特别惊艳,但是却是让人感觉很舒服的类型。特别耐看。 季羡之有些看呆了,一时竟移不开眼。 “阿之!不许看了!” 鱼绾绾娇嗔道,语气有些尴尬又有些愠怒,更多的则是惊讶与羞怯。 她没想到季羡之会起来这么早,这才大胆的从水里站起来的。本来想着去找一件衣服,好好打扮一下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他倒是给自己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啊,哦哦……嗯嗯!”季羡之慌忙移开目光,耳根泛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慌乱归慌乱,他不忘将外衣脱下来扔给鱼绾绾:“绾绾,你先,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耳根也越来越通红。 鱼绾绾接过他的衣服,面色也是如滴了血一般。 因为是季羡之的衣服,所以她穿着觉得衣服很大也很宽松,上衣就已经快到膝盖上了。 这一身下来,显得她格外娇小。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鱼绾绾穿好衣服后,慢慢朝池塘边走去。当她靠近季羡之的时候,一把环住了他的腰。 “阿之,我穿好了。”她轻笑着道,而后松开放在他腰上的双手,彻底离开了水。 季羡之被环住的瞬间身体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 绾绾可真是要了他的命啊。 他站起身,红着耳根牵着鱼绾绾的手就往房间走去。 一路上磕磕绊绊的说了好些话。 “我的衣服太大了,我这里暂时又没有合适的衣服,你暂且将就一下。等会我们收拾一下就去集市,给你买一些换洗衣服。” “嗯。” 鱼绾绾乖巧的答道。用余光瞥见了季羡之发红的耳根,无声的笑了。 …… 待帮鱼绾绾收拾好以后,天色已经透亮了。 季羡之从来没有为女孩子梳过头发,因此有些笨手笨脚,好几次都把头发锈成一团。 鱼绾绾也不恼,觉得他可爱极了。 完了完了。 越来越喜欢真命天子了。 她心里的小鹿撞了又撞,一直不肯停下。 等到最后,季羡之也只是将她的青丝绾了起来。额前留了两捋碎发。 他是个纯爷们,自然不会有女孩子家的饰品,所以鱼绾绾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看起来极为寒碜。 奈何她长的耐看,竟也平添了几分朴素。 “阿之,我们走吧。”鱼绾绾有些兴奋。虽然以前湖底的建筑都同小镇没有什么大的分别,但是毕竟不是一个地方,很多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她很自然的拉过季羡之的手,超门口走去。 又被季羡之反客为主的牵住,领着她朝集市走去。 …… 临仙镇在外界可谓是名声远扬,所以集市格外的热闹。各种叫卖声糅杂在一起,让鱼绾绾觉得目不暇接。 “糖葫芦,冰糖葫芦哎……” “刚出炉的肉包子嘞……” “客官客官,本店新进的玉佩您可要来好好看看……” “……”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季羡之不禁握紧了鱼绾绾的手,快步将她拉到了他经常购置衣物的一家店里。 也幸好这家店离他们站的地方不远,这才没有多走很长的路。 店主见来人是季羡之,立马带着笑脸迎上来,恭敬道:“少爷这是要给谁做衣服啊。” 店主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见季羡之身后躲着一个姑娘,且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做生意这么多年也没见季家这位少爷身边有过姑娘。 何况还是动作这么亲密的人。 因此也猜到了季羡之的来意。 果然,季羡之道:“嗯。店主这里可有什么适合她的衣物。” “巧了,最近小店新进来一批蜀锦,面料柔软,我觉得很适合这位小姐呢。”老板笑着就将他们引到了店里,令小二拿出来一批颜色鲜艳的蜀锦。 鱼绾绾一眼便看上了最醒目的红色。 她本就是条体态赤红的锦鲤,红色可不就是她的专属色。 “阿之,我想要那个。”她晃了晃季羡之的手臂,一只手指着那红色的蜀锦道。 “好。”季羡之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店主见状,忙叫店小二来为这位姑娘量身。 …… 季羡之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终于见鱼绾绾从里屋出来。 鱼绾绾的皮肤本来就白,红色穿在她身上,更将她这一优势体现的淋漓尽致。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季羡之微愣,竟有些移不开眼。 绾绾不相离(六) “阿之,好看吗?” 鱼绾绾得到新衣服,跑到他面前,高兴的转圈圈。 见季羡之惊艳的眼神,她轻笑。扯了扯季羡之的袖子,又重复问道:“阿之,我好看吗?” “绾绾真是貌美,很可爱。非常可爱,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季羡之反应过来,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回答道。 店主和小二也是惊艳不已,目光一直在鱼绾绾身上不曾离开。 季羡之瞥了店主一眼,随后宣示主权一般牵住鱼绾绾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这才道:“就这件吧。还有这几个颜色的蜀锦,我也要了,都按照这位姑娘的身形做成衣服,明日午时送到我府上便可。” 他指了指边上几个暖色的布料。 “是是是。”店主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季家公子对这位姑娘的重视,他自然也不例外。 季家公子这可是快把宠溺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满满的占有欲啊。 店主的求生欲也很强,立马移开眼,命小二去准备。 季羡之似乎对店主识趣的态度很满意,牵着鱼绾绾的手就往外走。 问他们去干嘛? 自然是去给鱼绾绾买一些首饰之类的女孩子家用的东西。 而他们这一晃便是一上午。 季羡之手里已经大包小包拿了不下十几个了。 其实他们买的东西并不多,只是有一些东西要分开放,所以显得有很多的样子。 “阿之,咱们回去吧。”鱼绾绾撒娇道。 见季羡之额头已经有了细碎的汗珠,她伸手便去替季羡之擦拭干净。 其实鱼绾绾不是很高,站在季羡之旁边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所以她是踮起脚尖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小,鱼绾绾的气息喷洒在季羡之的鼻尖,他只觉得一阵酥麻,耳根又有些泛红。 看到鱼绾绾一脸认真的样子自己又觉得可爱,竟不想让她离开。 鱼绾绾很快便收回手,眉眼弯弯,笑吟吟的道:“好啦。我们走吧。” 语罢便蹦蹦跳跳的朝前走。 季羡之有些贪婪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定了定神之后,他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回去的路上,鱼绾绾一直同季羡之讲话。 鱼绾绾:“阿之,你们这里真的好热闹,跟我们那里一点也不一样。” 季羡之:“嗯。” 鱼绾绾:“而且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我在湖底可从来没感受过阳光的温度。” 季羡之:“嗯。” 鱼绾绾:“你们这里的衣服也好好看,还有糖葫芦,真的好好吃。” 季羡之:“嗯。” 鱼绾绾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一直说个不停。话匣子大开。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第一次来到湖底以外的地方,真切的感受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在别人眼里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东西,她都是第一次见到。 每次季羡之只是“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却也没有表现的不耐烦,反而看着她嘴角不经意间上扬。 马上就到家的时候,鱼绾绾突然停下来,眨着眼睛真挚的看着季羡之道:“那阿之喜欢我吗?” 她一脸认真,所以并不会显得轻浮唐突。斑驳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喜欢吗? 季羡之微愣,耳根却一下子窜上红色。 少女的眼中仿佛有星河闪烁,是他触及不到的温柔乡。 “……” 季羡之感觉嗓子有点干涩,喉结上下动了动,微微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我也喜欢你吗?” 未免有些轻浮。 毕竟他们统共在一起这才第八天。有时候他也会恍惚,真的只有八天吗?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可是,他却不由自主的想一点一点靠近少女,甚至看到她和别人亲近还会……吃醋? 季羡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不能确切的说出来算不算是吃醋。但是他今天看到店主和小二惊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时,他恨不得立马将少女藏起来。 藏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鱼绾绾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的答复,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她又很快打起精神来。 虽然没有说喜欢,但是也不讨厌吧。 也就是说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好了些,扯过季羡之的衣摆,不在追问,转头向前走去。 “算啦算啦,反正以后我是赖上你了,你甩不掉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她就不信阿之不会喜欢上她。 “……”可是阿之怎么不动呢? 谁料鱼绾绾拉衣袖走了几步,他都没有动。害她差点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鱼绾绾有点懵,转过头正想询问原因,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喜欢你,绾绾。”季羡之一手搂住鱼绾绾的腰,一手摩挲她一头柔顺的头发。 鱼绾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时间呆住了。 好半天,她才磕磕绊绊的说出一句话:“哦……嗯……你,你喜欢我?!” 季羡之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鱼绾绾消化了半天才缓了过来。随即将悬在半空的手也环住了他的腰,喜开颜笑道:“我就知道阿之最好了。阿之,我们回家吧。” “嗯。” 季羡之此刻面色也染上了潮红,他贪恋着少女的温暖,并不想松开手。 “……” 阿之这是不想放开自己吗? 阿之,阿之他还想抱着自己……! 好害羞。 简直太羞涩了。 鱼绾绾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击打在她的心上,撩动着她的心弦。 可是她好饿啊。 “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鱼绾绾有些气恼的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通红。 季羡之听到声响,轻笑一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然后他缓缓放开了鱼绾绾,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看着鱼绾绾不断瞪大的眼睛,季羡之心情甚好。嘴角的笑容愈演愈烈。 “你你你……我,我……” 鱼绾绾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她趁着这个空档后退了一大步,用双手捂住发烫的脸。 指尖轻触她的额头。 阿之吻她了? 阿之真的吻她了?! 这这这……简直不要太幸福啊! 鱼绾绾不淡定了。 她没法淡定了。 她这是撩人不成,反被撩? 鱼绾绾透过指缝去看季羡之,偏偏季羡之也歪着头看她。 目光对视的瞬间,季羡之朝她勾了勾唇角,妖艳至极。 犯规。 简直是太犯规了啊。 完了完了,鱼绾绾捂住眼睛。她好像越来越喜欢真命天子了。 季羡之不知道鱼绾绾的内心戏有多丰富,只见眼前的姑娘离开自己的怀抱之后用双手捂住发红的脸,时不时偷看自己一眼。 他恶作剧般冲她笑了笑,没想到绾绾将脸捂的更加严严实实了。 “呵。”他轻笑一声,揉了揉鱼绾绾的脑袋,极为自然的牵起她的手道:“走啦,回家。” 绾绾不相离(七) 季羡之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心很暖,鱼绾绾不禁看向他——眼前这个人,说要带她回家。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感觉很安心。 特别安心。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会觉得轻浮。可是眼前的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无比认真,嘴角带着笑意揉了揉她的脑袋,准备将她带回家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怎么了?绾绾?”见鱼绾绾错愣的样子,季羡之只觉得可爱,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事没事。”鱼绾绾脸上的红晕并没有褪去,她一脸认真的看着季羡之有点担忧的又问道:“可是阿之,我是妖,虽然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但我对于你的家人而言,始终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你要……你要如何同他们解释我的身份呢?” 季羡之哑然。 是啊,要怎么同爹娘说呢。 他们关系本就冷淡,虽是一家人却总是给他界限分明的感觉。 这样贸然的带绾绾回去,总得给绾绾一个身份。 他冒冒失失的给了人家承诺,却连这点都没有想到。 如若不是绾绾及时提醒他,他一会可能真的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他低吟片刻,眉头紧蹙道:“是我思虑不周。” 见他皱起了眉头,鱼绾绾抿了抿嘴唇,想替他抚平。却见季羡之又舒展眉头,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头道:“可是绾绾,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很认真,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你对于我而言,是我的不可替代。” 他眼眸中闪烁着星光,又似乎燃烧着一把火,让鱼绾绾移不开眼。 “我会带你回家。” “绾绾,你只需要站在我的身边就好。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的。” 季羡之语气坚定,立场也很明显,一字一句,断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鱼生中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珍视,鱼绾绾呼吸一滞,心跳慢了一拍。 心里的小鹿一刻也不停歇,直击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好。”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扑进了季羡之怀里。 姑娘眉眼弯弯,竟是将一颗真心也交付了出去。 …… “少爷,您回来啦。”管家老远便看到季羡之,他快步迎上来,这才发现了躲在季羡之身后的鱼绾绾,以及他们握紧的双手。 “少爷,这位姑娘是……”他目光闪烁,有些不明白季羡之和鱼绾绾的关系。 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 瞥见季羡之脸色还算不错,他也没壮着胆问出口。 “我的一个朋友。”季羡之笑着答道。 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他还不能说出他们的关系。否则这对一个女孩子的清誉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鱼绾绾偷偷瞄了一眼管家。 老管家已经年过半百了,面容祥和,看上去很好相处。她能看出来,季羡之很尊重他,他对季羡之也是非常上心。 否则就不会这样用关切的语气问他,其实他也是害怕季羡之被爹娘责备吧。 “朋友啊,那便是客人了。理应好好款待才是。”得到回答后,老管家也不在追问,朗笑着迎他们进去。 好久没有见到少爷这么高兴了,若是这位姑娘能让少爷露出久违的笑脸,身份什么的,不知道也罢。 老管家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下感慨道。 季羡之牵着鱼绾绾的手在府里穿梭,越过大大小小的院落,径直走进了大厅。 厅前,他的爹娘果然同往常一样还在等他。 这次他不像之前那样面色阴霾,甚至有些迫切。 迫切的希望能把他心尖上的姑娘介绍给自己的爹娘。 “爹,娘,我回来了。”季羡之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行礼。 他和鱼绾绾紧握的双手也没有分开。 “嗯。这位姑娘是?”季夫人问道。但语气中只是惊讶,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是我的朋友。”季羡之答道。 “胡闹,既然是朋友,为何要牵着人家的手不放?”季夫人还未开口,季老爷便抢着说到。 闻言,鱼绾绾面色倏地变红,季羡之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 “羡之啊,不用管你爹说的话,他这个人你知道,就是一个老古董。”季夫人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面上笑的愈加和蔼。 季老爷只能默默忍着,自家夫人,再难也得宠着。 “既然是朋友那便是客人了,羡之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快去,带人家姑娘在里屋坐坐,午膳也备好了,今天你就和这位姑娘一起吃吧。”季夫人手上力道不减,嘴里催促儿子快点招待人姑娘。 “好。”季羡之微愣。 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家人说这么多话。 他们好像也不像表面那样,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但他没有多想,牵着鱼绾绾的手便朝里屋走去。 待季羡之走远,季夫人才松开掐在季老爷腰上的手。 转头便是一顿骂:“老古董,你没看到羡之那模样吗?跟当年的你有什么两样?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老古董。那姑娘看着也水灵,能被羡之拐回来也是他的福气。你好好的添什么乱啊,要不是我,你未来儿媳准被你给吓跑了。” 语罢似乎还不解气,伸手还想揪他的耳朵。 季老爷早就料到一般,转身就躲开了,嘴里不服气道:“我怎么就老古董了?这还没过门呢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是儿媳了。”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季夫人眉头一皱,双手叉腰,跟平日里端庄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就不是儿媳了?羡之把人家姑娘手都牵了,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你难道想让咱们儿子做一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季夫人嘴里没停,手上也不停,一把揪住了季老爷的耳朵。 “哎呦疼疼疼……夫人说得对,夫人说得对,我是老古董,我是我是……”季老爷配合的道。 “况且你看看,羡之现在,是不是很快乐。”季夫人看着季羡之离开的方向倏地放低了语气,手上的力气也小了不少。 “你说我们是不是对他太过苛刻了?他都和我们不亲了。”季夫人突然发问,竟让他无法回答。 “我当初怎么就答应嫁给你这个老古董了呢。”但她并不在上一个问题多纠结,又看向了自家老头子。 “当年要不是我收了你,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个倒霉蛋受罪。”季老爷不以为然,调侃道,眼神里都是甜蜜。 “是啊是啊,也就你肯收了我。”季夫人也笑道,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绾绾不相离(八) 鱼绾绾刚进屋就一下子趴在床上,抱着被子不愿意起来了。 逛了一上午了,她可是累坏了,腿又又酸又麻的。 “阿之,你爹娘看起来很好相处呀。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在他们面前有一些拘谨呢?”鱼绾绾歪着头看他,她有些不明白。 虽然她自己被季老爷问出那句话以后也是有一些小尴尬,但是更多的是害羞。 在季羡之的手附上来的时候,虽然是在安抚她,但她清楚的感觉到,他也在轻微的颤抖。 是在害怕什么吗? 可是季夫人看起来人很好啊。 她看着季羡之分神的脸,有些不明白。 季羡之迎着她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真诚,丝毫看不出撒谎的迹象。 连绾绾都能感觉到吗? 可是如果真的像绾绾说的,像他看到的那样,为什么平时要给他那么生疏的感觉。 为什么……要让他感觉到距离感。 季羡之也不明白了。 “……”他沉默着,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唔。”鱼绾绾见状,扔下怀里的被子跑到他的跟前双手捧住他的脸揉了揉。 “阿之,笑一个。你皱眉的样子难看死了,跟个七八十岁老爷爷一样。”她笨拙的哄着季羡之,说话有些滑稽。 季羡之被她这么一闹,心情顿时好了一大截,一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忍俊不禁地道:“嗯。那我是老爷爷,你不就是老太太了。老爷爷和老太太,多般配。” 语罢,他又伸手捏了捏鱼绾绾的鼻子。 鱼绾绾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阿之这杀伤力可真不是盖的。 犯规。 简直太犯规了吧。 她耳根赤红,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她真是自己作死,偏要问人这个问题,然后哄人不成反被撩? 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鱼绾绾又偷瞄了一眼季羡之,随即又捂住眼睛。 最重要的是,真命天子这颜值真的是有点高啊。 很容易让人流鼻血血崩啊。 不行不行,她怎么能这么造作。分明是她先勾搭的真命天子,怎么现在饭到了碗里了反而这么扭捏了。 到底是真命天子反撩技能满分,还是她自己学艺不精。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啊。她一点也不吃亏啊! 想到这里,她放下手,目光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季羡之。 “呵。”季羡之被她逗笑了,牵住她的手在床边坐下。 “如果是绾绾想知道的话,其实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勾了勾唇角,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里仿佛有万千星辉。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鱼绾绾连忙摇头。尽管她心里好奇的要死,但是她才不想阿之再露出刚才那样阴郁的神情。 她不想知道。 一点也不想。 …… “那个,其实听一下也没什么。”片刻后鱼绾绾被自己实力打脸。 她真的没办法不好奇。 关于季羡之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季羡之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无奈的笑了笑。 他算是把她的性子摸透了。 “我和我爹娘的关系,怎么说呢。”他徐徐开口道,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索该怎么形容这段关系,而后道:“就好像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虽然是亲人,但是总是和我保持一些若有若无的距离。他们教导我的时候很认真,我想要什么也都会送到我面前。但是似乎除了每天和我吃几顿饭和过问我学业方面的事,很少和我交流。” 语罢他自嘲的笑了笑,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继续道:“可能是他们太忙了吧。爹他是商人,忙着笼络市场,娘她要把这偌大的府邸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做爹的贤内助,让他在外能安心经商。” “所以他们跟我相处的时间其实特别少。从小到大陪在我身边的都是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轻笑一声道:“我记得小时候我特别爱闹腾,整天缠着管家,问他‘爹爹和娘亲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们是不是不爱我?’管家总是摇摇头,说‘老爷和夫人最爱少爷了,只是他们太忙了。’,那个时候我每天都会很早的就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做完,每天守在门口等我爹回家。” “小孩子好像总是不知疲惫,有着用不完的活力。我就那样等,每次都只能换来他揉揉我的脑袋说一句‘羡之真棒’然后对我笑一笑便进入里屋,不在多看我一眼。后来不知道是次数多了又或者是我慢慢长大了,便不再去等他。” 鱼绾绾听的很认真,季羡之虽然说的很平淡,没有用过多华丽的辞藻去修饰,可是她就是能感受到他当时是有多难过多失望。 那时候季羡之还是小小的一团子,孤零零的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他认认真真做完的功课,目光一直朝路的尽头看去,等待回家的父亲。 鱼绾绾听的心里难受,恨不得立马回到从前将那小小的一团人儿抱在怀里。 是,她听的自己也难受。 她不是做作,只是从季羡之偶尔流露出来的落寞的神情中看出来,其实他也是在乎的。 他很难过,很失望。 他的父亲却总是将他放在各种事情之后,很少去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一想他到底要什么。 出门在外,或许银钱真的很重要。可是比起这些,他似乎已经慢慢丢掉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亲情。 “再后来……再后来爹他不那么忙了,会和娘每天等我一起用膳。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话。”季羡之继续道,眉头不禁皱了皱:“对于我来说,他们真的太陌生了。甚至不如老管家和我的感情。血浓于水,我知道。可我们生疏这么久了,有些事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季羡之不免有些语无伦次,毕竟这些事也并不美好。 时间确实会冲淡一切,可是当某些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提,又会觉得是当头一棒,让人猝不及防。 “其实今天我也很意外,这也是他们同我说的最多的一次。”想到这里,他眉头又舒展开来,目光温柔的看向鱼绾绾。 “绾绾,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也许他们是爱我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已经太久了,久到我只要一和他们站在一起就会感到无影的压迫感,感到冷漠和疏离,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些事情压在他身上太久了,把他对亲情的那份渴望已经快磨光了。 鱼绾绾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是那么的无力。 “绾绾,你会觉得我可怜吗?”季羡之突然抬头问道,眼里的星河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鱼绾绾轻叹一口气,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她能感受到,阿之在害怕。 她顺势抱住他,也不多说什么。就那样安静的抱着他,就让季羡之觉得安心。 这就够了。 “阿之,不用害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绾绾不相离(九) 鱼绾绾坐在季羡之家小花园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她的眉头紧锁,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是的,你没瞎也没看错,她的确皱着眉头,面色也不怎么好。 说实话,鱼绾绾现在很苦恼。 你问她一条鱼有什么好苦恼的。 可是她这条鱼偏偏勾搭上了季家少爷。 昨天季羡之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说出来之后,顿时感觉浑身畅快淋漓。带鱼绾绾熟悉了一下偌大的府邸之后便提出出门散散心,鱼绾绾累坏了,便没有答应他。 他也不恼,揉了揉她的脑袋答应回来给她买糖葫芦,而后便步履轻松的离开。 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歌。 之后,鱼绾绾便一个人坐在这里,思索着怎么才能解开他的心结,怎样才能缓和他与爹娘的关系。 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必须得从他的爹娘下手才对。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鱼绾绾脑海里仿佛又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团人儿站在门口,从天亮的时候一直等到夜色低垂的样子。 每次想到如此,她的心都会微不可查的一阵抽痛。 仿佛那些伤痛那些孤独都不应该他一个人承受,仿佛她也是感同身受。 说起来是很简单,但是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季羡之和家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要真正做起来就困难的多。 鱼绾绾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作为一条有志向的鱼妖,她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 为了她日后的幸福生活,为了让季羡之能解开心结,不会再为了此事而感到烦恼,她这张鱼脸就算是豁出去了也值了。 鱼绾绾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整理好思路以后她便从秋千上跳下来,寻找季夫人。 她寻思着,季夫人昨天的态度其实挺好的,她也能看出来她对季羡之的关心。 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出现不太意外,比起季老爷,她似乎更能接受自己。 所以季夫人是缓和他们母子关系的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 季夫人看着眼前正襟危坐一脸正经的姑娘,不禁有些想笑。 当然,这姑娘便是鱼绾绾。 鱼绾绾来的时候尚未觉得紧张,没想到见了季夫一时却有些卡壳,将一路上早就酝酿好的说辞忘到了脑后。 这就是未来婆婆了。 面对未来婆婆自然要留个好印象。 而且这个未来婆婆还很和善。她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她这是故事一开始就拥有了金手指吗? 季夫人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刚还在想要不要去看看这位姑娘,她便自己来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的,这姑娘进来之后悄悄打量她,目光里却没有丝毫的不尊重。反而多了一些……激动? 何止是激动,鱼绾绾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拥有了金手指一般。比起书里那些荡气回肠、历经坎坷的爱情,她从遇到真命天子以来简直就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 她和真命天子的感情可谓是水到渠成,虽说没有故事里那般爱的死去活来,但真命天子对她一直很宠溺,还有了肌肤之亲。 鱼绾绾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简直是太幸运了。 “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见鱼绾绾一直未曾开口,季夫人耐着性子问道。 她并不觉得鱼绾绾不知礼数。因为鱼绾绾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很亲切。 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鱼绾绾被季夫人的一句话拉回现实,用手拍了拍脑袋,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忍不住又严肃起来。 她真是太不靠谱了,这么重要事情话题都能跑偏。 “不瞒夫人,绾绾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希望能和您聊一聊。” “绾绾?原来你叫绾绾呀。”因为季羡之将鱼绾绾带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向他们介绍她,所以季夫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会她自己说出来了,倒是让季夫人好称呼她。 不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多生分。 鱼绾绾似乎也想起来这点,她暂时先不提季羡之的事,开口简单的介绍自己:“我叫鱼绾绾,初次来的时候太仓促了,没有介绍自己,是我失礼了,还望夫人别往心里去。” “怎会,我们季家虽是大户人家,却没有那么多规矩。再者,来者即是客,昨天老爷那么问你,也应该是你别往心里去才是。” 季夫人笑着道。 她昨天称季老爷为老古董,今天倒是很给他面子,唤他老爷。 可惜季老爷不在,否则能笑的半天合不拢嘴。 “嗯嗯。” “绾绾是从哪里来的呀?怎么会和我家羡之在一起的。”季夫人想到眼前这么水晶的姑娘被儿子拐带回来了,昨天足足高兴了好半天。 儿子虽然和她们不亲,但是对待旁人也是冷冷淡淡的,更别提牵手了。 何况还是和一个姑娘牵手。 这“喜欢”二字都快写在脸上了。 鱼绾绾倒是没想到季夫人会这么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怎么忘了这茬??? 这下怎么办? 鱼绾绾因为焦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面色憋的通红。 季夫人以为她是害羞了,便又笑着道:“绾绾真是可爱,我是越看越喜欢了。” “嘿嘿……”鱼绾绾只能配合的笑了笑。 阿之,你快点回来啊。 她在心里祈祷。 可能有的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心灵感应,鱼绾绾这厢刚这样想着,季羡之便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入。 看到鱼绾绾热切的目光,他紧张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本来是在外面散心,却没由来的眼皮一直跳,心里总感觉不安稳,便疾步赶回来。 赶早不如赶巧,他回来的时候正好。 “羡之,你回来啦。”看着惶急的儿子,此刻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绾绾,季夫人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所想的事,笑的愈发亲切。 “嗯。我回来了。绾绾,你怎么跑到娘这里来了,别打扰娘她休息。”他说着便超鱼绾绾走去,牵住她的手,生怕季夫人吃了她似的。 季夫人目光黯然。 是了,她忘了羡之跟自己一点都不亲了。 “绾绾能来和娘说话,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打扰呢。” 心里虽然苦涩,但是季夫人面上却不曾表露出来。 “嗯嗯,我……我就是想着昨天我们都没有好好跟夫人打个招呼,所以今天就跑来看看夫人。” 鱼绾绾顺着李夫人的话接下去,一只手扯了扯季羡之的衣角,用眼神告诉他他误会了。 “……”季羡之听她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和话语,确实有些让人心寒。 他这才认真的看了看季夫人,见她虽然面色如常,手却隐隐握住了衣袖,心里抽痛了一下。 “……娘,对不起。我刚才语气有些重了。” 他平时几乎和季夫人没有语言交流,这句话一出口不止是他,季夫人也愣了愣。 羡之他……在和自己道歉? 她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这个儿子,她始终是心怀愧疚的。 季夫人眼眶微微泛红,嘴唇半张,终是没多说,只道:“无事,羡之你和绾绾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些乏了。” 她边说边用手擦了擦眼睛,像是在打哈欠,实则是防止眼泪流出来。 “嗯。娘你好好休息。” 季羡之突然觉得嗓子干涩难耐,声音也有些沙哑。 语罢,他牵着鱼绾绾的手转头离开了。 在他心里被冰冻久了的名曰“亲情”的冰山,似乎开始融化了。 绾绾不相离(十) 回去的路上季羡之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鱼绾绾一眼,整个人阴沉沉的,似乎在想什么。 “阿之,你是不是生气了?”鱼绾绾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希望他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 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没事。”季羡之被她轻轻扯了扯才回神,愣了愣才道。 “那你怎么不说话。书上说你们生气的时候就不太喜欢说话,叫什么来着……”鱼绾绾低下头晃了晃脑袋,突然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冷战。对,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书上说,男主角和女主角吵架的时候互相不理对方,就叫冷战。 现在阿之也不理自己了,这不就是冷战吗。 她不自觉的嘟起小嘴,样子像极了被扔在路边的小猫。 “呵。”季羡之被她逗笑了,习惯性的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都是在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啊。”他轻笑道,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不过,绾绾说话每次都能让他小小的惊讶一把呢。 上次她的那番言论就已经刷新了他的观念,反复想来还觉得很有道理。这次倒是还好,只是说了冷战。 看来绾绾读的书还真是不少。 “这,这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书,里面讲的很多道理呢。”鱼绾绾面不改色的道,脸都不带红一下。 教人怎样找一个如意郎君的道理。 这些道理都挺实用的。 这些书可都是宝贝啊。 “是是是,绾绾说的对。”他比鱼绾绾高了一个头左右,只得低下头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哼。”鱼绾绾闷哼一声,倒也没真的生气。 她看了一眼季羡之,见他嘴角带着笑容,眼里也丝毫没有假装的意思,又呼出一口气。 真命天子好像心情又不错了。 待他们到了之前她还未化成人形之前的那个小池塘的时候,她试探性的道:“阿之,其实……其实我觉得季夫人她人挺好的。” “……嗯。”季羡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片刻后答道。 “我觉得你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还可以更亲密一些的。” 见季羡之并没有很抗拒这个话题,她又缓缓地道。 季羡之深吸一口气,有些恍惚。 似乎他之前也是带着自己的个人情感去看待这份亲情了。以至于他只记住了他们对自己冷漠疏离的一面,却忽略了他们后来对自己的好。 他记得,母亲在他慢慢长大后也很是关心他的,也在试着弥补他。讨好般的把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堆到他面前。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好像把她送的东西全都给扔了,这些事情她都是知道的。但是每每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小玩意儿还是喜欢往他跟前送。 后来……他好像也不在拒绝了。 是因为感受到爱吗?还是慢慢的麻木了?亦或者是,他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只是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他害怕得而复失的亲情只是他的一场梦,一旦触碰到了,总有一天还是会消散。 而母亲大概是以为自己还不肯原谅她们。 可是迟到了这么久的亲情,真的还能弥补回来吗? 他害怕。 他害怕又失去这些。 季羡之一双手轻颤着,抿了抿嘴唇,半晌也没有回答。 鱼绾绾能感受到,她是妖,对任何事物的感知都很敏感。对一个人的感情也是。 她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与他的挣扎。 她从身后环住季羡之的腰,然后紧紧抱住。 “阿之,别害怕。季夫人她是爱你的,我也是,我也爱你。她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鱼绾绾垂眸,将他抱的更紧了。 “……会吗?”季羡之微愣,悬在空中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会的。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鱼绾绾睁开眼,一双眼睛里仿佛是有一片世外桃源。 “绾绾,绾绾……”季羡之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蕴含神情。 他反客为主的转过身将鱼绾绾拥在怀里,仿佛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抱在了怀里。 “何须羡南枝,绾绾不相离。” 阿之不用羡慕任何人,绾绾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还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鱼绾绾。 “绾绾不相离……那我们可说好了,绾绾可别骗我。”他亲昵的又将鱼绾绾搂紧怀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鱼绾绾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绾绾,绾绾……”季羡之呢喃着,突然低头在鱼绾绾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一吻。 无关感谢,只是因为他爱她。 他爱她。 在鱼绾绾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季羡之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并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轻轻的,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在她的唇瓣上吻了吻。 鱼绾绾瞬间瞪大了眼睛,就那样呆住了。 她没有推开季羡之,却也没有主动加深这个吻,只是将搂着他的手叠在了一起。 阿之这是吻她了! 和上次一样! 不,比起上次,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 这个吻没有任何缠绵的意思,很轻柔,只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却又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无需多言,他们都明白。 良久,季羡之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缱绻,缓缓喘着气。 “绾绾,你可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宝物。”他并没有松开鱼绾绾,紧紧的抱着她,似乎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你也是。你也是我的宝贝……”鱼绾绾似乎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在做什么,耳根通红,把头埋进季羡之的胸口。 其实不止是耳根,她的脸也如滴了血一般,所以才没敢直视季羡之的双眼。 “呵。”季羡之轻笑,嘴角愈发上扬的厉害。 他也不再调侃鱼绾绾,却也舍不得松开她,良久才伸出一只手去揉她的脑袋。 “绾绾乖,先回屋吧。天气凉,别冻着了。”他松开鱼绾绾,改去牵她的手。 “嗯。”鱼绾绾有些不情愿的离开了他的怀抱,但她还是很高兴。 她和阿之既然已经到了这般,按照话本里的剧情发展,接下来他们就应该快要成亲了,还会有好多好多孩子,然后白头到老,至死方休。 鱼绾绾看着眼前的男人,又脑补出一系列情节,嘴角忍不住上扬。 绾绾不相离(十一) “绾绾,你先回屋。我想……回去看看我娘。”季羡之抚顺她的头发,再次提到季夫人的时候,眼神已经柔和了不少,再也不像往日那样覆满冰霜。 “嗯嗯,好。”鱼绾绾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 不枉她一番努力,真命天子和未来婆婆的关系总算是有了辗转的余地。 “绾绾,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他轻笑,眷恋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转头离开。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鱼绾绾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惊讶了,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心跳漏了几拍。 何止是你啊,我也是啊。鱼绾绾深吸一口气,心道。 她看着季羡之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慢慢淡出了她的视线她才往回走。 …… “岚儿,你说,刚才羡之是不是在跟我道歉?他是不是已经解开心结了?”季夫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摆弄着手里的玉镯,询问身边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虽说是丫鬟打扮,但是她身上的衣服面料都是极好的,头上也有一些珠钗装饰,由此可见她的地位还是挺不错的。 “夫人您没听错,少爷就是这么说的。少爷当时的眼神似乎还有些心疼您。”岚儿回答道。 她倒没有说错,少爷确实是在乎季夫人的。 “是吗?那就好。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季夫人苦笑道,“别人都道是我慧外秀中,将偌大的季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是老头子的贤内助。可是谁又知道为此我付出了多少。” 她看了看窗外,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马上就要入冬了,外面的梅花树渐渐的吐出了枝桠。 “贤妻良母贤妻良母,我终究只做到了前半部分,却没能做到后半部分啊。羡之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整天忙着操持家业,忽略了他的感受,后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他都已经和我不亲了。” 季夫人收回目光,语气不免有些失落。 “我还记得从前羡之总是在门口等着老头子回来。可是每次等啊等,从做完功课,一直等到晚上。从春天一直到冬天都如此,管家劝都劝不住。那个时候他还那么小啊,小小的一团子,就那么一个人守在门口……”季夫人说着还比划着,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 “夫人,这不是您的错,少爷他当时还小,心智尚未成熟,他会慢慢理解您的。”岚儿宽慰道,转身想去拿桌上的茶壶,想为季夫人添一点茶水,却看到她摆手示意不用。 “就是因为心智尚未成熟,才更需要陪伴与引导,才更渴望亲情啊……”季夫人心酸的打紧,声音依旧是哽咽着的。 “夫人……”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才好,只能上前安抚性的轻拍她的后背。 “无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季夫人伸手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才没有眼泪流出来。 “幸好羡之现在不在,否则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要嫌弃我了。”季夫人苦中作乐似的,竟拿自己开起来玩笑。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但是岚儿相信少爷他绝对不会嫌弃您的。”岚儿见季夫人心情似乎有所好转,配合的道。心里也替季夫人感到苦涩。 过去的那些年夫人也试着补偿过,那些事情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都懂。夫人其实是爱少爷的。 虽然这份爱来的晚了一点,但是好像也还来得及。 “哎,说到底,其实他心里其实还是怨我的吧。”季夫人叹口气,对于这个儿子,她有太多无法弥补的事了。 季羡之在门外愣了半晌,要推开门的手一直没有动。 从季夫人刚开始说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门口,一开始只是犹豫要不要进去,后来听到她的这番话,他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原来,母亲是在乎的。 原来,他没有被遗忘。 季羡之一时百感交集,似乎有一股暖流涌入他的心口,将他那颗冰冻了多年的,没有亲情滋润的心又融化了开。 待他缓过神,他推开了那扇门,对上了季夫人惊愕的目光。 “羡之,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不让人说一声,快,快坐。”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甚至能看出来她有一些激动。 “我也是……刚到。”季羡之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站在门口。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他的母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岁月催人老,季夫人嫁给季老爷的时候已经十八了,二十一岁生下了季羡之,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人近中年。季夫人保养的很好,但是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干劲十足。 “……”季羡之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走到季夫人的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季夫人人不高,属于很娇小的那种类型,被他这么一抱,季羡之才发现她原来这么瘦,身子骨原来这么单薄。 “……娘,从前是我错了,是我不对。”季羡之声音有些哽咽,将她抱得更紧了。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不介意了。 只是他跟自己过不去,他一直以为自己过不去那个坎,一直不愿意去试着接受。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拒绝了一切示好。 季夫人愣了半天,眼角渐渐地湿润。 她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你能原谅娘就好,这就好啊……” 和父母之间哪里会有隔夜仇。 有些事情,其实只要说清楚了,那些过去或难过,或遗憾的事,其实都可以被原谅。 抱了好一会儿,季羡之才松开季夫人,用手替她拭去泪水。 季夫人自知失态,却也不在意了。 “要是没有绾绾,恐怕娘和你之间这个心结还得很长时间才能解开呢。”季夫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知道是因为鱼绾绾来找自己说话,才引得李羡之过来。 “是啊……多亏了绾绾。”像是想到了什么,季羡之嘴角微微上扬。 要是没有她,恐怕自己是不会主动来找季夫人的,这个心结,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解开。 绾绾可真是他的福星啊。 “说起来,你同绾绾姑娘现在是什么关系啊?”季夫人见儿子嘴角上扬,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 绾绾不相离(十二) 季羡之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是昨天他或许还会说是朋友,但是刚才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娘,我心悦绾绾姑娘。我心悦她。”提到鱼绾绾的时候,季羡之敛去了所有的棱角,满眼都是柔情。 但是他的语气却很坚定,让旁人看来都能感受到他对这段感情有多重视。 “呵……”季夫人掩嘴笑了起来。 原本以为羡之会犹豫,她倒是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 羡之果然是很爱绾绾姑娘啊。 很爱很爱。 “那你打算让绾绾姑娘以什么身份待在我们府里呢?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没名没分的吧,传出去了对绾绾姑娘的名声也不太好。”季夫人话中有话,暗示的不能再明显。 她这是等于委婉的表达了“你快点把人姑娘娶回来吧,大好的白菜别让别人拱了”。 季羡之托腮,眉头微皱,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才舒展开眉头道:“是儿子疏忽了。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也还没有征询绾绾的意见。” 季羡之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又道:“娘您先看着操持,绾绾那边我心里有把握。” 想到绾绾听到消息后惊讶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绾绾脸皮薄,肯定会害羞的。 她通红的脸颊和滴血似的耳根,还有那令他留恋的唇瓣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好好好,都听你的。娘这就着手准备。”季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虽然那绾绾姑娘她也只见过两次,但是她能看出来,绾绾姑娘心性纯良,并不是那阴狠之辈。而且她那一双桃花眼睛格外漂亮,就像是会说话似的,只教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心中所想。 “不过羡之啊,绾绾姑娘家住何方?家中尚有几许人口?不是娘迂腐,但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起码得告知绾绾姑娘的父母啊。”季夫人有些担心的问道。 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只有他们同意,单方面的办了。还须绾绾姑娘的家人同意才可。 “娘,绾绾她……没有亲人了。”季羡之垂眸,再次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沉痛不已的神情。 自然,这都是假的。 又是一个影帝级别的人物啊。 “没有亲人了?”季夫人惊愕道。 惊讶之后便是对鱼绾绾的同情和关心,她有些急切的问道:“那,那绾绾姑娘是……” 似乎是知道季夫人接下来要问什么,不待她说完,季羡之便道:“实不相瞒,绾绾其实是从皇城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这里的。她的父母因为供养不起她了,便狠下心离开了她。等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父母都不见了踪影。”语罢,他眼中的心疼又加重几分,让季夫人视觉和听觉上都为之一震。 “那,那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季夫人听到鱼绾绾的遭遇,她的心早就软了,对鱼绾绾的遭遇表示万分的心疼。 没想到未来儿媳的身世竟是这般坎坷,而且偏生又长的那般水灵,季夫人一想到她一路上是怎么受冻挨饿才撑过来的就心疼。 “娘你还记得吗?前几日我去湖边垂钓,我就是在那个湖边和绾绾遇到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一条鱼。季羡之抿唇,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面色却不改,依旧是十分感伤。 “那时候绾绾一个人坐在湖边,有时候会起身漫无目的地转转,时不时会偷瞄我一眼。一开始我没有在意,后来她胆子好像也大了,朝我凑过来,可怜巴巴地道‘你这是在钓鱼吗?你可不可以把鱼给我呀,我都饿了一天了。’”季羡之深吸一口气,越说越起劲,仿佛他真的经历过这些事。 “我当时觉得她很可怜,就给了她一些银两,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可真美啊,里头仿佛有些世外桃源。在之后,我们聊了一下午,后来我会每天偷偷和她去说说话,给她带一些吃的。” 说到这里,季羡之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一双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再后来,我确定了我对她的心意,没想到的是,绾绾也心悦我,我便把她带回来了。” 季羡之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也许可以去当个说书先生,一定很吃香。 季夫人听完后唏嘘不已,在心里已经把鱼绾绾划分到自己人这边了。 “好好好,绾绾以后也就是娘的女儿了。”季夫人笑着道,转头看到儿子还杵在这里,眉头一皱,道:“傻儿子,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快去啊,和绾绾姑娘说清楚。” 瞪了一眼儿子,而后又对一旁的岚儿道:“岚儿,快,快和我一起去准备准备,我一定要亲自动手……” 季羡之无奈的笑了笑,简单的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 鱼绾绾并没有回屋,而是去了小花园。已经深秋了,花园里的花已经枯萎了,菊花也到了衰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摘的一片叶子,一个人在那里荡秋千。 季羡之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向上勾起,眼神亦是温柔至极。 还是鱼绾绾先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见来人是他,鱼绾绾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奔向季羡之。一上去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阿之,我想你了。”鱼绾绾撒娇道,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这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季羡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开玩笑的调侃道。 “那当然了,我恨不得一天都能黏着你,陪在你身边。”鱼绾绾抬头,一双眼睛无辜至极。 季羡之强忍心头的欢喜,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温柔道:“那,我现在给绾绾一个机会好不好?一个可以整天和我在一起的机会。” “什么机会?”鱼绾绾有些兴奋,眼睛仿佛都在闪光。 “绾绾,我们成亲吧。”季羡之嘴唇微张,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无比认真地道。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鱼绾绾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 这这这……就是中的求亲吗? 绾绾不相离(十三) 一阵惊愕过后,鱼绾绾的心里只剩狂喜。 我愿意!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啊! 当然这只是她心里的话,她自然没有说出来,不然她的一张鱼脸往哪儿搁。 她压下心中的狂喜,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呀?择日不如撞日,我觉得现在就挺不错。” 面子:卒。 鱼绾绾又一次实力打脸自己。这好像不比她心里的话……嗯……低调? 总之不管怎样,只要一想到能和真命天子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她就控制不住的高兴。 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还没开始捞月,月亮就自己靠过来了,她不能不喜啊。 季羡之被她这激动的小模样搞的哭笑不得。 他这是求亲成功了吗。 似乎和预想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啊。不过看着鱼绾绾兴致盎然的样子,他也不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了。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季羡之将眼前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的人儿一把抱进怀里,低声愉悦地道:“不急,绾绾。现在还太仓促,娘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我和绾绾的婚礼,一定要好好的准备才是。断不能委屈了绾绾,让旁人看了笑话。” 语罢,他将鱼绾绾抱的更紧了,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很快了,很快怀里的人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他的绾绾很快就是他的夫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了。 鱼绾绾被他抱在怀里,即使节操早就被她不知扔到了哪块地皮上,还是情不自禁的红了脸。 季羡之的怀里很舒服,身上似乎还散发着檀木香,鱼绾绾忍不住将头往他怀里又埋了进去,贪婪的嗅着他的气息。 真希望能一直这样啊。 鱼绾绾心道,环在在他腰上的手亦紧了紧。 …… 季老爷回来听说此事后反应剧烈,竟跟季夫人赌气起来。 季老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个人就给做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季夫人:“你在外边忙,我这不是替你操心,再说第一次见到羡之和绾绾的时候,我都跟你说了,羡之喜欢绾绾啊。” 季老爷捋了捋胡子,瞪着季夫人道:“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我不管,我不同意。” 季夫人也不恼,只是笑了笑道:“怎么?你还不同意了?” 季老爷顿时感到身后凉飕飕的,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对,我就是不同意。”他虽然害怕自家夫人,心里对这门婚事也不是特别不满,但是他话都出口了,面子还是要的。 他只是气恼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想想就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低微。 “呵,”季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又道:“绾绾姑娘那么水灵是配不上羡之还是怎么?你把人姑娘放外面,那得是多少人争着抢着想娶进门的媳妇儿啊?你不同意,羡之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你还敢不同意?都四十好几的老头了还赌气,幼不幼稚啊?我看你是太久没跪搓衣板了胆肥了。” 语罢,岚儿已经善解人意的取出了季夫人屋里常备着的搓衣板,默默站在一旁,就等季夫人一声令下。 “我的意思是……同意,同意啊,我也早就觉得绾绾姑娘合我眼缘了。再说了年轻人嘛,我们也不好多干涉,我又不是老古董。”季老爷咽了口唾沫,顿时一脸认真的说道,之前装出来的气势一秒怂了下来。 毕竟,搓衣板这玩意儿不是闹着玩的啊。 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季老爷一个激灵,讨好的又道:“夫人辛苦了,我这就让人准备准备,夫人好生歇息便好。” 季夫人对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似乎习以为常,超岚儿摆摆手岚儿便放下了搓衣板。 “嗯,那就辛苦老爷了。”季夫人满意的道。 季老爷这才松了口气,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便离开里屋着手准备。 之后的日子,季府上上下下一刻也不停歇,季老爷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出两日,季府上下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大红的“囍”字也是贴满了窗户。 之后他又命人准备请帖,向临仙镇的普通百姓送去,为的就是婚礼上图个热闹,不会显得冷清。 季夫人则拉着鱼绾绾寒暄:“绾绾啊,你的事我都听羡之说了。既然你没有父母,那高堂便直接拜我们就好了,以后过了门,你就是我们季家的少夫人了,我会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的。” 说到鱼绾绾的身世,季夫人又感到惋惜。这么好的姑娘,若是没有遇到羡之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啊。 鱼绾绾不明就里,阿之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季夫人了吗?看起来不像啊。 不过,她确实没有父母。 所以她最后乖顺的点点头,满脸都是甜蜜。 第三日的时候,鱼绾绾的嫁衣已经制好了,凤冠和其他的各种饰品也都准备妥当。 季羡之也是如此,婚服首饰,一样不少。 因为临仙镇有个习俗,便是成亲之前夫妻双方不能见面,所以鱼绾绾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季羡之了,对他甚是想念。 季羡之同样受着相思之苦。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他还是觉得很长。仿佛度日如年。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不知不觉的,他们可算是熬到了大婚的日子。 天还没亮鱼绾绾便被岚儿叫起来捣鼓婚服和头发。 以往长发披散在肩头,现在尽数蓄了起来;额前的碎发也被编成辫子,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两边各留了一撮小辫子,用珍珠点缀;沉重而极尽华丽精巧的凤冠被戴在头上,似乎彰显着主人公身份的尊贵。 鱼绾绾平日里素面朝天,现在也被岚儿涂了一层又一层。她本来就生的白,所以岚儿并没有往她脸上抹的太多,只是稍稍涂了一点;嘴唇也只是稍微抿了一点便红润起来。 她身上的婚服华丽而又尽显端庄,火红的婚服更衬得她肤色白皙,让人移不开眼。 鱼绾绾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里净是惊艳。 镜子里的人面色红润,妆容精致,两侧留下来的辫子使她端庄中又不失俏皮,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她嘴唇微张,刚想感慨一番便被岚儿盖上盖头,牵住了手,将她带去前厅。 “时候不早了,绾绾姑娘快随我来快来,别少爷之和宾客们等急了。”她边走边道。 前厅,季羡之看着缓缓朝他走来的人儿,凌厉的眉眼终于化开。 绾绾不相离(十四) 季羡之缓缓走过去,将红绣球的一端递到鱼绾绾手中,自己则牵着另一头。 红绣球意味着驱邪避煞,又是喜庆的意思。寓意他们以后平平安安,吉祥安康。 两个主角都到了,婚礼也正式开始。前来贺喜的人纷纷为二人让出一条路来,呐喊声一声盖过一声。 岚儿和管家在他们前面,手里拿着装满谷物、红枣、花生和钱币的托盘。季羡之和鱼绾绾每前进一步,他们便将托盘里的东西抛撒出去,直到他们走到了屋里。 季夫人和季老爷一身红衣坐在堂前。季夫人面上笑吟吟的,让人感觉十分慈祥。季老爷虽然不笑,但是眉目舒展,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的一旁立着媒婆。媒婆脸上也洋溢的笑容,见他们过来了便高声道:“列为邻友,各位来宾,感谢大家能来捧场。” 众人开始起哄,却都有分寸,没有搅乱秩序。 媒婆又道:“风和日丽艳阳天,家家结良缘。天长地久鸳鸯配,花好月圆爱相随。花好月圆迎来良辰吉日,锣鼓喧天同贺幸福姻缘。” “一拜天地——” 季羡之和鱼绾绾转身朝向门口的方向拜了下去,手中的绣球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晃动。 “一敬苍天,佳偶天成;二敬黄土,喜结连理;三敬天地,地久天长。”媒婆笑吟吟地道。 “二拜高堂——” 季羡之和鱼绾绾缓缓起身,朝着季夫人和季老爷拜了下去。 媒婆:“一拜,敬父母,骨肉情,情如东海;二拜,谢父母,养育恩,恩重如山;三拜,祝父母,享天伦,长寿百年。” “夫妻对拜——” 季羡之和鱼绾绾再次转身,互相拜了下去。或许是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两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季羡之趁鱼绾绾低头的瞬间,偷偷瞄了一眼盖头下的她。鱼绾绾似乎也在偷看自己,目光对视的瞬间,鱼绾绾勾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只一笑,她又低下了头,季羡之却眯起眼睛,眼底尽是喜悦之意。 媒婆又道:“一拜,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二拜,永浴爱河,永结同心;三拜,红花并蒂,心心相印。” “起身——” 两人被管家和岚儿扶着起身,又看向了堂上的季夫人和季老爷。 季夫人笑着看向岚儿,岚儿会心一笑,从身后的侍女手里接过了早就备好的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做工精细的荷包和一把剪刀,荷包上还绣着一对鸳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还请让我各自取一截头发。”媒婆走上前,接过剪刀,分别剪掉了两人一小撮头发,而后将断发递到鱼绾绾面前道:“劳烦小姐亲自将头发系上,放进荷包里。” 鱼绾绾伸出手,从她手里结果两节头发,仔细的打了一个结,而后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荷包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将荷包重新放回托盘。 “礼成——”待岚儿接过托盘后,媒婆满脸笑意的道。 “恭喜恭喜啊。” “真是郎才女貌啊。” “恭喜季公子啊。” “……” 媒婆话音刚落,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送上祝福,季羡之和管家笑着应着,时不时看一眼鱼绾绾。 “诸位,我们在府上已经备好了酒席,今天是羡之的大喜之日,大家且自便,不用拘束。”季老爷不愧为市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怒自威,话一出口,刚才还吵吵嚷嚷不断道贺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大半,却都没有怨言,反倒是感慨季府准备周到。 “季老爷客气了。” “没想到咱们还能吃到季公子婚宴上的菜啊。” “季府真是阔气。” “……” 此时已经下午了,众人感慨一番过后便在席间就坐,或和季羡之敬酒,总之是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鱼绾绾则被岚儿牵着带到了婚房。 入目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没有单列。 鱼绾绾走向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想要坐下,却发现被子里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等果品。 见鱼绾绾略微惊异的表情,岚儿笑着解释道:“少夫人人,此举的寓意是早生贵子。您和少爷一定会幸福的。” “……嗯。”盖头下鱼绾绾的脸已经红透。 岚儿是叫她少夫人吗? 真好啊,从今天以后,她就是阿之的妻子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眉眼弯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 鱼绾绾伸手想摘掉盖头,虽然说她透过缝隙稍微能看清楚事物,但是这么一直盖着总归有点不习惯。 岚儿瞧见了忙伸手制止道“少夫人不可以啊,这样不合礼数。”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摘了它?” “等少爷敬完酒回来,他会为您摘下盖头。” 话音刚落,岚儿便听到鱼绾绾叹了口气,她似乎早就料到了如此,从身后的桌上取了一盘点心又道:“少夫人,岚儿备了一些糕点,您先吃着果腹,此刻天色也不早了,少爷他应当很快就会过来了。” 听到有吃的,鱼绾绾一扫刚才的郁闷,从她手上接过点心便往嘴里送了一个。 有谁会和吃的过不去呢。如果有的话,八成是个傻子。 岚儿见状便退了下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等到盘子里的糕点快要被鱼绾绾解决完的时候季羡之才推门而入。 他此时嘴唇微张,脸蛋儿如滴血了一般,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显然是有些醉了。 鱼绾绾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指了指自己的盖头道:“阿之你终于回来了,快帮我把盖头拿下去。还有凤冠,好重。” 季羡之闻言轻笑,双手挑起了她的盖头,不由得有些微愣。 鱼绾绾的妆容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有了朦胧感,像是久居云层深处的谪仙一般,但若真要比起来,她却又沾染这凡尘,美得不可方物。 情不自禁的,季羡之欺身吻了上去,一只手托住鱼绾绾的后脑勺,不让她逃离,另一只手则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并借着醉意不断加深这个吻。 直到鱼绾绾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才意犹未尽的离开她的唇瓣。 “绾绾,你真美。”季羡之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顿时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 鱼绾绾慌忙挣脱开开,手忙脚乱的退到桌边为他们倒了两杯酒。 “阿之,我,我们还没有喝交杯酒呢。”她被那个吻搞的有些思绪混乱,但是婚礼的流程她还是记着的。 毕竟婚事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大事,一定要把该做的做全了才是。 季羡之眯起眼睛,笑着接过了鱼绾绾递过来的酒杯,和她挽着胳膊一饮而尽。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季羡之声音有些沙哑,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比认真,视线一直停留在鱼绾绾身上。 那双眼睛里包含着爱慕,思念,和怜惜,唯独没有欺骗。 “绾绾,绾绾……绾绾重复一遍可好?”他嘴里呢喃着她的名字,而后上前将她拥入怀里。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鱼绾绾本就是妖,记忆力自然是极好的,只需一遍她便能全部记住。 “绾绾,绾绾……”季羡之的目光逐渐迷离,细碎的吻不断落下。 像是还不满足于此,他将鱼绾绾横抱起来,动作轻柔的放在床上,而后拉下床幔,遮住一室春光。 绾绾不相离(十五) 鱼绾绾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睁开眼便看到了睡在她一旁的季羡之,此刻他还并未苏醒,闭着的眼睛睫毛翘起,看起来格外好看。 她忍不住想翻身逗弄,腰上却袭来一阵痛意。 “嘶——”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轻呼一声。 身旁的男人像是有所感应,睫毛颤抖了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目光对视的瞬间,像是想起了昨夜的疯狂,她倏地脸红了起来。 季羡之满眼笑意,一手搂过她轻吻她的额头,一边道:“早啊绾绾。待会我让岚儿来为你更衣,顺便给你熬一些滋补的膳食。” “嗯。”鱼绾绾羞怯的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 “呵。”季羡之愉悦的轻笑一声,而后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道:“绾绾辛苦了,我先去爹娘那里一躺,你且注意好生休息。” “嗯嗯。”鱼绾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季羡之这才起身,穿上了早就备好的一件玄色衣裳。 “阿之。” 季羡之正准备离开,听到鱼绾绾轻唤自己,便又回过头来坐在床边,温和道:“怎么了?” “你头低一点。”鱼绾绾的脸还是红红的,目光灼灼,看起来十分娇憨可爱。 “嗯。”闻言,他应了一声,乖乖低下头。 一低头便对上了鱼绾绾的薄唇。 唇瓣碰触的瞬间,季羡之微愣。这个吻是鱼绾绾主动的,她并没有打算加深这个吻,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只在他的唇瓣停留了片刻便撇过头,用被子将自己捂住。 她她她……她居然主动吻了真命天子?! 事后鱼绾绾才反应过来,耳朵如充了血一样红。 简直节操碎了满地啊。 不过,面对季羡之的时候她何时有过节操。 罢了罢了,再说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个吻而已,都已经共处一室了,还怕这点吗? 而且是她主动吻了真命天子,她现在这样反而显得有些做作,不够坦率。 “咳咳咳,那阿之要早点回来啊。”她又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嗯。”季羡之被萌了一脸,笑着在她额上又落下一吻应道。 而后他才推开房门,门外岚儿一早就等着了,见季羡之出来她便带着干净的衣物和一碗滋补的药膳进去,缓缓关上了房门。 …… 季家虽然是大户人家,但是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奉茶并不需要起的太早。而且季夫人昨晚带着自家老爷蹑手蹑脚地趴在门外偷听。 绕是她也是过来人,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拉着季老爷便跑路了。 所以看着姗姗来迟的儿子她和季老爷并没有表现的特别惊讶,一脸“我懂的”的表情, 季羡之无奈的笑了笑。 他现在和父母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不在像从前一样冷漠疏离。 “奉茶的事不急,让绾绾先缓一缓。”季夫人笑的愈发和善,说话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你说是吧老头子?”她突然转头向季老爷发问,还瞪了他一眼。 季老爷似乎心情不错,被夫人瞪了一眼也不气恼,反而笑着道:“夫人说的是。” “……”季羡之被自家爹娘搞的哭笑不得,想到绾绾临走前让他早些回去,他又道:“娘,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便回去了。” “嗯嗯,好。”季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季羡之听到这句话后,甚至没有再回答她就离开了, “新婚燕尔,还真是如胶似漆,一刻也舍不得分开啊。”季夫人看着季羡之急匆匆的背影笑着道。 “是啊。夫人,那今晚我们……”季老爷的走到她面前,替她捶了捶肩膀殷切地道。 “晚什么晚,谁跟你我们了,今晚你睡厢房去吧。”季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夫人堵回嘴里,还不轻不重的瞪了一眼他。 “夫人……”季老爷委屈巴巴的,已经快五十的人了,也只有在季夫人面前才偶尔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没用了。”季夫人干脆不再理他,闭目养神。 季老爷一下子焉了,但是也不恼,继续帮她捶背,季夫人被他伺候的服服帖帖的,倒也忘了生气的事。 …… 鱼绾绾此刻已经换好了衣服,将药膳也吃的一干二净,顿时感觉身体舒服了一大截。虽然腰还是很疼,但是休息了一下,又吃了药膳,已经勉强能自由走动了。 她本想着出去走走的,又捂着腰摇了摇头。 怎么那些个话本里都不说一下圆房会这么难受呢?真是劣质产品,以后再也不买那些黑心店家的书了,简直是害死人了。 但是,因为那人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一切又都另当别论了。 “哎——”鱼绾绾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话本里都是男主和女主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然后就再没有后话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处的。 这下没有了模板,鱼绾绾不禁有些愁苦。 ——绾绾,你只需做你自己,想同我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觉得拘束。不高兴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和我发脾气,开心难过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分享。 脑海里突然想起她向真命天子表明心意的第二天,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鱼绾绾又精神了不少。 对啊,她瞎操心什么,她只管好好的和阿之在一起就好了。 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大胖小子,再和他一起慢慢变老,这样就很好了。 鱼绾绾的脑海里勾勒出了季羡之满脸皱纹,胡子和头发白花花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羡之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现在已经晌午了,稀稀落落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鱼绾绾的脸上,她嘴角含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但就是感觉可爱极了。 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啊。季羡之腹诽道,心情甚好。 他走上前去将鱼绾绾搂在怀里,笑着道:“绾绾在高兴些什么?也跟为夫一道分享一下可好?” “我在想,等你老了一定也是一个英俊的老头。到时候我看着你,脑子里还记得你现在的样子,这就很好。”鱼绾绾也不隐瞒,将心里话脱盘而出。 “绾绾也一定是一个和现在一样可爱的老婆婆。”季羡之低下头,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他恨不得能把她揉进血肉里,他的绾绾真的是太迷人了。 绾绾不相离(十六) 西风几时来,流年暗中换。 距离鱼绾绾和季羡之大婚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两人越发的如漆似胶,感情非但没有变淡,反而一日比一日浓厚。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清干燥,雪也姗姗来迟。 快要冬至了,临仙镇才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大早鱼绾绾便感觉有一股凉意,不由得往季羡之怀里蹭了蹭。 嘴里喃喃道:“阿之,昨晚是不是忘了关窗户了?怎么这么冷啊……” 季羡之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转头看向紧闭的窗户,而后才回答道:“许是刮风了吧。” “绾绾别赖床了,这会儿该起来了。”季羡之用食指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嗯……好……”鱼绾绾还不是很清醒,迷迷糊糊的就回答道。 “哎。”季羡之无奈的笑了,用被子将鱼绾绾包裹的严严实实后自己先起身下床。 他已经习惯了,绾绾赖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那么乖巧拘谨的人,起床都是天还没亮就起床,他好说歹说才让她好好休息。 再看看现在……都是被他被宠的啊。 想到这里,他再次无奈的笑了笑,推开门就准备出去将早点带来。 房门刚打开却被扑面而来的雪花迷了眼睛,屋外也早已覆上了白白的一层雪花。地面上的雪还挺厚的,应该是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了。 “下雪了啊。”他轻声呢喃道。 今年的雪来的还真是迟呢。 鱼绾绾此时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耳尖的听到“下雪”两个字,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雪了?下雪了!”前一句还在疑惑,说后一句的时候她瞧见了屋外白茫茫的一片,便有些激动的道。甚至连衣服也没有好好穿就一下子光着脚跑到了季羡之的身边,欣赏外面的雪景。 期间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都被季羡之弹落。 他看着鱼绾绾露在外面的脚皱了皱眉,将她横抱起来,温柔道:“绾绾乖,地上凉,先穿好衣服在看雪好不好?” “嗯嗯。”鱼绾绾使劲儿点了点头,搂住了他的脖子,任他抱着。 …… 在季羡之的“逼迫”下,鱼绾绾极不情愿的吃完早饭。 她还从来没见过雪呢,所以有点兴奋。 本来说好穿好衣服就让她出去玩,结果季羡之又变戏法似的端来一碗粥,她不喝都没法。 本来她想着随便扒拉两口就想赶紧出去,奈何被季羡之牢牢握住手臂,一脸笑容的盯着。 他这个笑容真是越看越欠啊。 但是实力差距在那里,尽管她有很多不满,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乖乖吃完了粥,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我吃完了,衣服也穿好了,这下可以出去了吧。”鱼绾绾现在里里外外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俨然一副做好准备的样子。 然而这都是季羡之替她选的衣服。 季羡之这才满意,见她这样,帮她抚顺头发忍俊不禁地道:“可以了,当然可以了。” 得到了首肯,鱼绾绾就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冲出屋子,也不管被她晾在身后的季羡之。 鱼绾绾今天一身米白色的长袄,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 季羡之笑了笑,不急不慢的跟着走了出去。 但是他的笑容并没有挂住多久,就被一个雪球砸中了脑袋。 “哈哈哈,这下阿之真的是个白头发的老爷爷了。”鱼绾绾捧腹大笑,竟没有看到季羡之勾起唇角伸手抓了一把雪也揉成了雪球。 “噗——”雪球命中率很高,像是想了眼睛一般,一下子砸了鱼绾绾一头雪花。 “好啊阿之,你居然偷袭我。”鱼绾绾哼哼一声,并没有生气,反而越来越尽兴了。 “不敢不敢,怎么能比得上绾绾刚才给我的惊喜呢。这下绾绾也是白头发的老奶奶了。。”季羡之轻笑着学着鱼绾绾刚才的语气道,手里也没闲着,已经揉了好几个雪球抱在怀里了。 鱼绾绾也不示弱,一边躲闪一边回击,两人都玩的投入,十分放松。 季羡之抬手正要扔出刚弄好的雪球时,突然觉得眼前发黑,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头也跟着有点晕。他身形一晃,雪球从手上掉落也不管,只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效果,他的视线依旧很模糊,而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鱼绾绾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看清他的深情,只道是他玩累了,所以一动不动的在原地。 阿之啊阿之,这可是你自己不注意哦。 她偷笑,刚想扔出雪球,就见季羡之身形晃了晃,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只在一瞬之间发生,鱼绾绾甚至没有时间思考。 她慌忙的退了一步,雪球亦洒落在地上,而后跌跌撞撞的奔向季羡之。 “阿之……阿之!阿之你怎么了?没事吧……?” 鱼绾绾抱着季羡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轻轻拍了拍季羡之的脸,探了探他的鼻息。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了叫人来帮忙。 “快,快来人啊!阿之他晕倒了!岚儿,岚儿你快来啊……快来人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慌乱不堪的喊到,一边抱紧了季羡之,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他的身体,试图为他取暖、治疗。 但效果微之又微,季羡之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岚儿闻声一点也不敢迟来,急忙带着人赶来,见到少夫人抱着少爷跌坐在雪地里她也慌了手脚。 “快……快随我去看看少爷!”岚儿忙道,面如土色。 强壮的男家仆一点也不敢耽搁,对鱼绾绾行了抱拳礼便从她怀里接过季羡之,朝着里屋奔去。 岚儿也慌乱的跑到鱼绾绾身前,担忧地道:“少夫人,你也快些起来吧,地上雪这么厚,要是湿了衣服您就该染上风寒了啊。” 她伸手扶住鱼绾绾,却被鱼绾绾推开。 鱼绾绾兀自的站起身,一摇一晃的朝着里屋跑去,许是还下着雪,地上滑,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 大夫为季羡之施针后对着满脸担忧地季夫人道:“少爷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所以身体有些虚弱,又因为在雪地里剧烈运动,这才体力不支晕倒了。按照这个方子抓药,用心调理几天便可见效。”说着,大夫将药方递到了岚儿手里。 “那就好那就好……”季夫人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岚儿,你跟着大夫去抓药,要快啊。”她又吩咐道,不过比起刚才已经明显放松了不少。 鱼绾绾一直坐在床边,她抓着季羡之的手不肯放开。 “绾绾啊,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别着凉了。大夫也说了羡之无碍,你也无需太担心了。”季夫人见她这般模样,连忙安慰道。 “……嗯。”良久,鱼绾绾才松开手,又定定注视了季羡之一眼。 此时的他双目紧闭,平日里总是勾起来的嘴角也瘪了下去,安静的可怕。 鱼绾绾伸手帮他把额上的碎发拨开,而后才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因为季夫人的一句话而放松,看着季羡之苍白的脸,她联想了许多。 像是思索到了什么,她倏地铮大了眼睛,身体轻微的颤抖。 绾绾不相离(十七) 人妖殊途。 鱼绾绾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几个字。 她又想起来,似乎前几日季羡之便有些面色苍白,有时候甚至感觉他整个人站在那里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 她不是没问过,只是每次他都是笑着抚顺她的头发,说他没事,只是没休息好。 可是……可是他身体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和她圆房之后。 鱼绾绾整个人如坠冰窖,她不敢在细想,一时间方寸尽乱,跌跌撞撞地跑去膳房想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地面的雪很厚,一脚踏下去便是一个一脚高的痕迹,有几次她脚步踉跄摔倒在雪地里,在雪堆里砸出几个不小的深坑。 希望是她想多了。 希望只是风寒。 千万别有事啊。 千万……不能有事啊。 鱼绾绾抿起嘴唇,眼角微微泛红。 …… 季羡之一睁眼便看到鱼绾绾坐在床边,怆然欲泣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又转变为惊喜,伸出手想拥抱他,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季羡之有些奇怪,以为她是太担心自己了,抓住了她要抽走的双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绾绾,我没事,别害怕。”他定定的看着鱼绾绾,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恐惧,担心,还有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季羡之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覆上她的手背,他能感受得到,她在害怕。 非常害怕。 “……真的没事吗?”良久,鱼绾绾紧张的情绪才缓缓放松下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前如泉水落下时一般欢快动听的声音,如今已有些沙哑。 “没事。我没事绾绾。”季羡之握住鱼绾绾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道:“绾绾,你感受到了吗?它在跳动,我的心它还在跳动,我没事,所以别害怕。” “……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鱼绾绾低吟道,缓缓地抱住了他。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害怕……我,我不想让你离开……阿之,我害怕……” 放松下来之后,鱼绾绾所有害怕的情绪都迸发出来,整个人被无尽的恐惧所支配。 她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季羡之却能感受到她的心情,他不断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嘴里也没忘记安慰:“我没事绾绾,没事了……不用害怕,我在。” 怀里的人慢慢停止颤抖,紧紧的抱着他。 “嗯。” …… 自从那次之后,鱼绾绾以季羡之身体并未痊愈为由,强行要求要和他分房睡,季羡之无奈,只得同意。 之后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季羡之的身体也慢慢调理回来了。 这一日,季羡之想出门散散心,连哄带骗的带着鱼绾绾一起出门了。 因为马上就要除夕了,所以街上格外的热闹。各种小玩意儿可以说是琳琅满目。小孩子也都出来玩耍,一个追着一个跑。 有的店家已经挂好了灯笼,整条街看上去一片红色的灯笼,喜庆极了。 “绾绾,我们去茶馆坐坐吧?”季羡之偏头微微一笑,指了指前面的一家茶馆道。 “好啊。”鱼绾绾似乎心情不错,她已经不在抗拒季羡之和她接触了。 这也让季羡之小小的高兴了一把,欢天喜地的牵着她的手就往茶馆走去。 季羡之点了两杯花茶,还有一些鱼绾绾爱吃的小点心,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算是其乐融融。 “让一让,让一让。这可是国师的撵轿,无关人员退散。”外面突然一阵骚动,这人声音特别大,鱼绾绾和季羡之刚好又是靠门的位子,所以听的很清晰。 “好端端的国师怎么会跑来我们这里呢?”邻桌的一人问跟他一桌他的同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国师这是回来省亲的啊。”另一个人回答道。 “省亲?国师在我们这里能有什么亲戚?” 另一个人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国师其实是季家的大公子。” “啊?怎么会?”那人惊讶道,眼睛顿时瞪得很大。 “你来镇上不久,你是不知道。季家是有一位大少爷的,可是他从小不务正业,一心想着修炼仙法,得道成仙,可没吧季老爷气的半死。却也无法,后来大旱那年,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国库空亏,这季家大公子啊竟真的求来了一场雨,大雨下了整整三天才停,他从此便名声远扬,被当今陛下钦点为国师。”另一个人耐心的解释道。 他也不避讳,毕竟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他没必要藏着掖着。 “阿之,你还有个哥哥啊?”鱼绾绾一字不漏地听完了,然后轻轻扯了扯季羡之的衣角道。 “嗯。”季羡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一直盯着门外那声势浩荡的队伍。 “绾绾,咱们回家吧?好吗?” “嗯嗯。”鱼绾绾以为他是思兄心切,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道。 “绾绾,记住,待会到家了,千万不要和我那兄长说话,可以吗?”季羡之突然将她拥入怀里,眼神里有一种名曰“担忧”的情绪正在滋长。 “为什么……”不待鱼绾绾把话说完季羡之又道:“绾绾,我哥他……” 鱼绾绾见他言又欲止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甚。 阿之好像很害怕他的哥哥见到自己。 “……绾绾,他是国师,你也听到了,他从小就习惯追求那些修仙的术法,所以他应该能辨识妖物……”季羡之眉头紧蹙,婉婉道来。 鱼绾绾愣了愣。 能辨识妖物? 那他会不会把她赶走? 因为紧张,她的掌心和额头冒出些许汗水。 “绾绾放心,我的绾绾从来没有害过别人,所以不用害怕,再说还有我保护你呢。”见状,季羡之握紧了她的手,在她额头安抚的落下一吻。 …… 两人离季府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便看到了季府门口停了一个红色的轿撵。管家也早早的守在了门外,见他们回来了立马迎上前来。 “少爷,大少爷回来了。您快些进去吧。” “嗯。”季羡之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竟让她安心不少。 鱼绾绾定了定神,跟上了季羡之的步伐。 门口,一红衣男子斜靠在门柱上,对着季羡之和鱼绾绾笑了笑。 绾绾不相离(十八) “回来啦。”红衣男子倚着门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道。 “嗯,兄长。”季羡之回以一笑,表情极其自然,暗自握紧了鱼绾绾的手。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鱼绾绾面前。 鱼绾绾偷偷瞄了一眼那红衣男子——他有着和季羡之七分相似的容貌,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季羡之给人一种温润如玉,阳光开朗的感觉,那他则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站在那里便不怒自威,让人心生畏惧不可靠进。又隐约能看出来一种孤郁的气质。 不愧是国师啊。 他当之无愧,光是气场便能镇住朝臣。 鱼绾绾在心中感慨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红衣男子将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一双丹凤眼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探寻的意思。 “羡之,这位是……”他开口道,目光中多了一份疑惑,电光火石之间,似乎又瞬间了然。 “兄长,她是我的妻子,鱼绾绾。”季羡之这才介绍道,又转头对着鱼绾绾道:“绾绾,这是我兄长,季行至。” 行止。 行如止水。 他还真是应了他这个名字。 鱼绾绾点点头,见他只是用探寻和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便在心里壮了壮胆子。 “原来是弟媳啊。”季行至轻笑,而后推开了门道:“以后你便同羡之一样,叫我兄长吧。或者,国师大人。” 他最后一句话语气略微轻佻,话音刚落季羡之便挡在了鱼绾绾面前,遮住了他的目光。 “兄长,我们快进去吧。” “嗯,好,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为兄我一时激动,没注意到,你别介意。”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在最前面。 当了国师这么多年,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季羡之的那点小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他真没看出来那才是傻子。 季行止轻笑。 …… 几人到了里屋,还未进去就看到季夫人和季老爷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来了立马进了屋。 等他们进屋落座的时候,他们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季羡之等人并没有发现。 “行止,你这次回来,要在家多久啊。”季夫人拿起桌上的水壶,一边为自己斟满一杯茶,一边问道。 “大概要等到除夕过后几天了吧。”季行至托腮,思索片刻才道。 “好,好。我已经让岚儿去给你收拾客房了,应该很快就好了。”听他这么答到,季夫人顿时喜上眉梢,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试问天下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陪在自己身边呢? 季行至是国师。国师事务繁忙,平时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难得回来这么久,季夫人自然是高兴的。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片刻,大体都是季夫人问他平时的生活状态,有没有被人暗算,有没有心仪之人的这种话题。 季行至的耐心极好,也不嫌她烦。季夫人问的每个问题他都十分认真的回答。时不时将目光转向鱼绾绾和季羡之这边。 季羡之也察觉到了,但每次他回过头去看都只看得到季行止和季夫人聊的其乐融融的样子,尝试无果也就不太在意了。 比起一开始他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 “阿之,你兄长……他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鱼绾绾就坐在季羡之的一旁,她覆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不然的话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拆穿她吧。鱼绾绾心道。 “嗯。但还是要防着些。绾绾,尽量离他远点。”季羡之点头,心里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况且,兄长为何总是看着绾绾?他才不承认他吃醋了。 “嗯嗯。好。”鱼绾绾得到首肯后,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下总算没有那么束手束脚了。 季行止饶有趣味的看着鱼绾绾,眼中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丫头是妖物没错了。 但是她身上并无杀戮,从未伤害过别人。这也是他看破不说破的原因。 从他一进门到现在,季羡之一直精神紧绷,对自己有一种淡淡的敌意。他能察觉到。 他这个弟弟显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季羡之却并没有感到害怕,依旧选择护着她。也不像是受了迷惑,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了好多事啊。 季行止勾了勾唇角,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逐渐锐利。 人妖殊途。 终究是人妖殊途啊。 他心中叹道,也罢,正好他也要在这里待上几日,暂且观察一阵吧。 没准,他们还真能打破这个梏栓。 他再次看向季羡之和鱼绾绾,此刻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头,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的身上,熠熠生辉。他们的面上都挂着笑容,季羡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鱼绾绾捂嘴,笑个不停,他自己也跟着朗笑出声。 季行止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们这样似乎也不错。 起码他们都很快乐。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收回目光,就听季夫人道:“行至,最近天冷了,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前几日你弟弟他不知怎的就晕倒了,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养了好些日子才好全了,你要是觉得屋里冷了,就嘱咐家仆们给你多加一点炭火,别着凉了。” 闻言他微微有些错愣,也只是片刻,他垂眸答道:“嗯,我会注意的。” 他眉头皱了皱,再次看向季羡之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担忧。 真的只是感染风寒吗? 但愿如此吧。 但愿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看来还是得找时间和弟媳谈一谈啊。他无奈地叹口气,不再关注季羡之和鱼绾绾。 …… 这几日,季羡之的身体早就全好了,鱼绾绾也不便再拒绝和他同房,而且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她也慢慢相信了只是普通风寒,所以当季羡之提出来让她搬回去一起睡的时候,她只是犹豫了一会便同意了。 当天夜里她就后悔了。 这简直就是一头饿狼啊。 而且还是饿了一个冬天那种。 奈何季羡之的眼神太过温柔,让她把想好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果真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啊。 绾绾不相离(十九) 次日清晨,鱼绾绾微微转醒,只觉得浑身酸痛,她看了看一旁的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可奈何。 毕竟,是她自己经不住他的糖衣炮弹送上门来的。 季羡之此刻还没有醒来,鱼绾绾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最后把手停在他那性感的薄唇上,她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而后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他可能是真的很累,到现在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还是不要吵醒他了。 鱼绾绾揉了揉酸痛的腰,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下床,转身为他捻好被角。 担心会吵醒季羡之,她开门关门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制造出一点声响。 季羡之的房门前不远处便是小花园,小花园里有一颗高大挺拔的桃花树。 鱼绾绾走到桃花树下面,抚上它的枝干。 这棵树的树干很粗,约莫着也有几百年历史了。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树上的桃花也已经尽数凋零,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树冠,看上去光秃秃的。又因为落满了雪花,树冠上白茫茫一片,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熠熠光芒,很是好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倒是平添了几分春色。 鱼绾绾看的入神,竟也没注意到坐在树上的季行止。 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季行止坐的位置正好有很多树冠遮挡,他又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袍,坐在那里一点也不显眼。 他饶有兴趣的看了鱼绾绾半天,见她转身就要走,一个起身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鱼绾绾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绾绾姑娘,好久不见。”他嬉笑着道,也不避讳。 “……”鱼绾绾被他这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惊到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道:“是,是吧。” 明明昨天才见过了。好一个登徒子。鱼绾绾心中腹诽道,没敢把话说出口。 “不知绾绾姑娘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亲人?”季行止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也不介意鱼绾绾冷淡的态度。 “……我没有家人。”鱼绾绾倒也坚定,直视他的眼睛,并没有露出破绽。 “这样啊……是在下不对。”季行止略微低头,然而依旧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兄长,”鱼绾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她并不想和季行止多纠缠。 多说多错,万一露出破绽了就不好了。 “嗯,弟媳请讲。”季行止仿佛自动过滤了她的情绪,依旧是一脸笑意。 “你挡着我的路了。”她用着委婉的语气说出并不委婉的话。 “……”季行止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也愣了愣,只一会儿就恢复如常。 “是我不对。”他勾起唇角,但并没有让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到了鱼绾绾面前。 “绾绾姑娘,人妖殊途啊。” 他薄唇轻启,略带无奈和叹息地说出这句话。 鱼绾绾的面色瞬间苍白了一截,她并没有着急承认,而是道:“兄长,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话轻佻暂且不提,现下又挡住了我的去路,你这样做,就不怕与阿之闹的兄弟之情破裂,还摊上了‘登徒子’的名声吗?堂堂国师居然是这等姿态,绾绾才算是见识了。” 她先发制人,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又只字不提自己是妖,一时间季行止也无法给出合适的答案。 “……”季行止看着鱼绾绾,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黑的可怕,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绾绾姑娘,且听我一句劝,人妖殊途啊。”他缓缓道,也不在意鱼绾绾怎样的挣扎。 “你放开!”鱼绾绾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力量悬殊太大了,几次尝试都未果。 “绾绾!”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季羡之的声音。 季羡之一觉醒来之后见鱼绾绾不在他身边,心里感觉少了点什么。他麻利的收拾好以后就想出来寻人,谁知一出来没多久就听到绾绾和季行止争执的声音。 靠近了才看的真切,他只看见季行止握住了鱼绾绾的手腕,鱼绾绾在他怀里挣扎的样子,她们说的什么却没听的真切。 季行止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手上也不再用力,只是附在鱼绾绾耳边轻声道:“绾绾姑娘,你还是听我一句劝罢,人妖殊途,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一句话说完,他当即松开了手,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鱼绾绾面色有些苍白,她的大脑里此时一片空白,一团乱麻。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 究竟何为人妖殊途。 她偏是不信。 季羡之抱紧呆立在那里的鱼绾绾,感觉到她身体在轻微的颤抖,整个人也没有回神,眼神涣散,顿时觉得心口一疼。 他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一只手抚顺她的头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绾绾,绾绾,是我啊,别害怕,我在这里呢,我在。” 我在这里。 鱼绾绾回神,头脑还不是很清醒,“阿之呢,我要找阿之……不对,我饿了,我想吃饭……我要阿之……” 她说话磕磕巴巴的,也有些语序混乱,让人不知道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但季羡之就是个例外。 绾绾这是在害怕。 “没事的绾绾,我在呢,我在这里。我是阿之啊,你看看我。”他捉住鱼绾绾的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阿之?”鱼绾绾语气还是有一点疑惑,季羡之忙道:“对,我是阿之啊。” “……”鱼绾绾像是回神了一般,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她一把搂住季羡之的脖子,道:“阿之,阿之……” 她嘴里不断呢喃着季羡之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叫着,不知疲倦。 “阿之,我不会害你的,不会的。”她像是在保证一样,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嗯。”季羡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的眼里黑沉沉的一片,像是在隐忍什么。 他离得太远了,并没有听他们聊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话题。 他的兄长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绾绾,兄长他跟你说什么了?”待到怀里的人儿安静下来之后季羡之耐心的问道,手里动作也没停,轻拍她的后背,让她放松。 “……他说我长的丑,配不上你。”鱼绾绾不想让他徒增烦恼,扯了个谎。但她表情认真,且用力抱紧了他,又加上季羡之十分信任她,竟让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破绽。 “以后他要是这么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季羡之虽然还是有一点怀疑,却还是稍稍松了口气,无奈的笑着安慰道。 “嗯。” …… 季行止坐在不远处的一面墙上,目光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无奈的笑了。 绾绾不相离(二十) 自从那天季行止对鱼绾绾说了那些话后,鱼绾绾便尽可能的绕着他走,要么就是和季羡之待在一起,除了偶尔见个面打个招呼,他们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而季行止似乎也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见了面也不刁难,而是十分有风度的保持微笑。 是以这几天,他们相处的倒也融洽。 现下已经临近除夕,季府上下忙成一片,倒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鱼绾绾虽然心里对季行止的话还是有些芥蒂,但是每每看见季羡之依旧是身体健朗的样子,她也渐渐放下心来。 什么人妖殊途,她偏是不信。 “绾绾?在想什么呢?”季羡之见她愣的出神,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烫啊。” 他并未把手收回去,而是向下滑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道。 “疼疼疼,阿之就别取笑我了。”她回神,嘴里说着疼。 其实季羡之手里并没有用力,她不过是存了逗一逗他的心思才道。 “疼吗?”季羡之十分认真的捧起她的脸,替她揉了揉。 “嘿嘿,这下好多了。”鱼绾绾顺势笑着扑进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真拿你没办法。”季羡之无奈的笑道,也没有推开她,主动环住了她的腰。 绾绾这么主动,他求之不得,怎么会拒绝呢。季羡之心道。愈发觉得鱼绾绾可爱。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我听说你们晚上的集市热闹非凡,还有烟火。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烟花呢,咱们明天晚上一起去看看,好不好?”鱼绾绾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面上轻轻落下一吻,撒娇道。 “好。只要是绾绾想去的地方,想看的美景,我都会陪着绾绾一起。” 季羡之显然对她这样的态度很受用,轻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将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轻轻扯下来,握在手里,笑着道:“好了绾绾,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屋了。” 鱼绾绾撅起嘴,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有星星稀稀疏疏的散落在上面,一闪一闪的,格外的好看。 “嗯,回屋。”她点点头,嘟起的嘴巴慢慢的瘪下去。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季羡之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宠溺的道:“遵命,绾绾。” …… 虽说是除夕,但是季府从前几日就开始准备了,所以现在倒也没有什么活。只有一两个家仆贴好了春联,又在季府门口挂了两个灯笼,府内早已准备的妥当。 小点心小玩意儿什么的也一样都没少。 鱼绾绾倒也乐得清闲,一个人坐在小花园里的秋千上,玩的倒也开心。 季羡之一大早便早早的起床,说是出去准备些什么。 鱼绾绾当时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所以具体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大概是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而且她这几天也都没有碰到季行止,心情十分舒畅。 “呵,不知何事竟让绾绾姑娘这般开心,可否与在下一同分享分享。”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鱼绾绾心里一个咯噔,有些僵硬的回过头,季行止那张好看的脸便出现在视野。 真是瘟神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 鱼绾绾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暗自腹诽道。 “真巧啊,兄长怎么这般有雅兴,也来小花园散心吗?” 鱼绾绾避而不答他的问题,也不从秋千上下来,只是歪着头看向他。 好一幅单纯可爱的邻家少女形象。 季行止勾了勾唇角,斜靠在桃花树上,微微眯起眼睛:“是挺巧的,绾绾姑娘,在下说的话,绾绾姑娘可曾想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逐渐锐利。 “……兄长,国师大人,恕我直言,这是我的私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教。”鱼绾绾抿了抿嘴唇,不甘示弱的道。 什么人妖殊途,都是狗屁! 她偏偏不信! 而且她是锦鲤,她是带来幸运的锦鲤啊。怎么会害但阿之呢。 “是,这的确是绾绾姑娘的私事,”季行止对上她的眼神,继续道:“可是你的丈夫,季家小公子,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放任不管。” “……我不会害他。”鱼绾绾抓着秋千的手愈发的紧,她不想放手。 一生中两个人能够遇见并且相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如果还要因为种种原因种种限制而不能在一起,被迫分开,那样真的太不公平了。 “……”季行止见她这样,叹了口气。 眼前的姑娘虽然是妖,但是并未犯下杀戮,确确实实是干干净净的好妖。 这些事情他也不便干涉太多,只能简单的提醒,但眼前的姑娘十分坚定,她想和季羡之在一起。 强行让一对儿相互喜欢的人分开,的确是强人所难。 季行止知道多说无益,苦笑着离开。 痴儿,痴儿啊。 …… 季羡之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他刚踏进季府,便有一团红色的不知明物体像他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阿之,你怎么才回来。” 没错,那团红色不知明物体便是鱼绾绾。 她从下午就端了个小板凳坐着,一直守在门口,跟个小狗似的。 “是费了点时间,不过值了。晚上你就知道了。”他轻笑着揉了揉鱼绾绾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向里屋走去。 季夫人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一桌子酒菜,和季老爷坐在一起,等着季羡之回来便开饭。 季行止坐在他们的一旁,垂着双眸,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爹,娘,我回来了。”季羡之缓缓开口,见季夫人对他招手示意他坐下,他便不过多解释,带着鱼绾绾落座。 这一顿饭吃的倒也融洽,季夫人时不时的和他们聊上几句,氛围也不那么尴尬。 一顿饭毕,天色已经昏暗。 灯笼也早都尽数点燃,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温馨。 季羡之牵着鱼绾绾的手朝府外跑去。 没错,是跑着的。 “绾绾,你跟我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他边跑便道,因为顾及到鱼绾绾,所以他跑的并不快。 两人一路来到了临仙镇一座高塔上。 这座塔名曰占星楼,以前是用来观测天象的,不过已经荒废了很久,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临仙镇的全貌。 此时万家灯火通明,有的连成一片,有的星星点点的散落,倒像是天上的星星,好看极了。 鱼绾绾看呆了,不禁有些失神。 不过这都只是开胃菜,她又听季羡之道:“绾绾,我陪你看烟火。” “嘭——”他话音未落,天空中便响起一声长鸣。 无数支烟花绽放在天际,在这如墨般漆黑的夜空中,点缀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回头,季羡之就站在她的身后。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绾绾不相离(二十一) 那晚的烟火非常好看,她回过头,季羡之就站在她的身后。眼底映出她的模样和漫天的烟火,说不出来的好看。 她们从占星楼下来的时候,临仙镇上的行人已经少了一大截,稀稀落落的,但叫卖声不减,所以并不会给人冷清的感觉。 来的路上,天空中升起几盏孔明灯,更衬得夜色如墨,自身闪烁着微光。 鱼绾绾抬头望去,难掩目光中的惊羡,季羡之跟着她的目光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中了然。 他不由分说牵着鱼绾绾的手来到一个摆放着孔明灯的摊贩跟前,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绾绾,挑一个喜欢的吧。” 眼前的孔明灯玲琅满目,她看了好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拿起一盏橘黄色的把玩起来。 季羡之见状,从钱袋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了摊贩的桌上。 摊主可谓是目瞪狗呆。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阔气啊。 这一下比他卖了一天的收入还要高出许多啊。 季羡之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叫他惊讶的样子也已经见怪不怪了,牵着鱼绾绾的手便离开了。 他们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湖边。 “绾绾,还记得吗,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季羡之牵着她的手还没有放开,目光灼灼,眼里的柔情仿佛快要溢出来了。 “嗯,自然是记得的。” 鱼绾绾使劲儿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的目光如此的温柔,让她觉得安心,沉溺其中。 “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宝藏。遇到了我一生中第一次想要保护的人。”他说着,顺势将她带到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仿佛要把她融进血肉里。 “绾绾,绾绾……你不回离开我的,对吗?” 鱼绾绾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莫名就是知道,这个男人很爱很爱她,所以非常害怕她离开。 “何需羡南枝,绾绾不相离。”她垂眸,一只手搂住了他的后背。 那天夜里,她的灯火长明,带着她的承诺,飘向夜空。 …… 他们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鱼绾绾累的不行,刚沾上床倒头就抱住了被子,把头埋进去。 季羡之怎么会让她得逞? 他关好房门,一边解下腰带,一边靠近鱼绾绾。 他一只手覆在鱼绾绾的手背,另一只手轻轻拉下了床幔,遮住了一室春光。 是以第二天清晨,鱼绾绾起床的时候腰酸背痛的,奈何她又拿罪魁祸首没有办法,无奈的扶额。 最近季羡之仿佛很累,特别的嗜睡,就像此刻,鱼绾绾已经梳洗打扮完了,他仍然没有要起来的迹象。 可能是昨晚太累了吧。 爬上了那么高的楼顶,又和她在街上晃悠,他一个普通人,又不像自己是妖,一定累坏了。 鱼绾绾不疑有他,摄手摄脚的推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转身,一片雪花便落在了她的鼻尖,只消片刻便融化了。 她抬头,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落下,地面上的雪还未融化,又落下了新雪。 瑞雪兆丰年。 今年一定是大丰收的一年啊。 “真好看。”鱼绾绾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 和平常一样,她来到了小花园里。秋千上已经落满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她伸手轻轻拂去,一屁股坐了上去。 大抵是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鱼绾绾渐渐有了睡意,紧紧的抓住秋千,侧着头便微微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晌午了,雪也不知何时停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灵巧的从秋千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 “奇怪……阿之怎么还不起来?” 她睡了这么久,如果阿之在的话一定会抱着她回屋,为她盖好被子。但是到了现在,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雪地上并没有出现多余的脚印,鱼绾绾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呼吸一滞,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多想,她慌忙的朝着里屋跑去。 她跌跌撞撞的到了跟前,一把推开门来到了床前。 季羡之平静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鱼绾绾真的会以为他已经…… 不!她怎么可以这么想? 她的阿之是不会有事的! 她慌了手脚,颤抖着双手,轻轻扶了扶他的额头,触手的是一片冰凉,像是从冰窖里出来的人,不会热,却也感受不到冷。 “阿之……阿之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我,我去给你找大夫,对,你等我,大夫……我要去找大夫……”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磕磕绊绊的,眼圈微微发红,一双手都在颤抖。 不,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慌忙的跑出去,想叫岚儿过来,但不知怎的,只觉得喉咙干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 鱼绾绾慌了手脚,头一次感到茫然无助。 但她的步伐并没有停,还在往外跑,她太害怕了,已经没有多余的神经去感知周围的事物。 所以当季行止挡住了她的去路时,她竟直接撞了上去。 季行止见她一路跌跌撞撞,重心不稳,心里暗叫不好。 “……”鱼绾绾愣愣地抬头,见来人是季行止,不由得心里一松。 这次她没有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而是使劲儿扯着他的袖子,朝着里屋跑去。 “……求你,帮,帮我……帮我看看阿之……我怎么也叫不醒他……他的额头好冰……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很沙哑,比起说话,其实更像是小兽在撕扯着嗓子,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季行止眉头紧蹙,心里咯噔一声,一点也不敢耽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们到的时候,季羡之的脸比刚才还要苍白一些,整个人就像是失血过多,皮肤没有一点血色。 季行止大步向前,坐在床边,皱着眉头为他诊脉,眼里满是担忧。 期间他的手也一直在颤抖,眼神更是冷若冰霜。 季行止成为国师之前,对各个方面都有所研究,所以号脉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吃力。 现下季羡之脉相十分微弱,甚至已经几乎微弱到了难以察觉的地步。 鱼绾绾叫他紧皱的眉头有愈演愈烈之势,瞬间面如土色。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啊……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看烟火…… 鱼绾绾的心里被恐惧所支配,握紧的手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掌心已经泛红,只要在用点力,就能滴出血来。 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一动不动的,死死的盯着季羡之那张血色全无的脸。 千万不要有事啊。 绾绾不相离(二十二) 季行止紧皱的双眉始终没有要舒缓的迹象。 “羡之他……”季行止再次看向鱼绾绾的眼里多了一层冰霜,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他时日无多了。” 鱼绾绾顿时感觉整个人就像是五雷轰顶了一般,疼的她动弹不得。 “怎,怎么会……不可能,我不信!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你是不是在骗我?我的阿之怎么可能有事!”鱼绾绾的一颗心仿佛海里的浮萍,再也找不到任何依托。 她颤抖着身体,跌坐在地上。 “你本性属水,又是至纯的锦鲤,天生灵力强大。而羡之他命中带火,水火相克,你应该是知晓的。” 他的眸子如墨色一般黑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季行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鱼绾绾,他的悲痛并不比她少。 他垂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再次睁眼时眼里划过一丝挣扎。 “还有一个办法。”他定定的看着鱼绾绾,缓缓开口道。 “……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吧,只要能救阿之,只要能救他……” 就像是落入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愿意放弃。 “……妖丹为引,灵力辅之。”短短的八个字,从季行止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显得如此沉重。 那可是妖丹啊! 一个妖怪若是没有了妖丹,就会变回原形,但是还是有意识的,重新修炼多年便能重新修得一颗妖丹。 但若是既没有了妖丹,又失去灵力,便会神形俱散啊! 这也是他犹豫半天,迟迟不肯开口的原因。 这样的话,无异于是以命换命啊。 他生,她便死。 季行止相信,无论最后谁活下来了,这个结果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无异于是受相思之苦,凌迟之痛。 “什么时候开始?” 一阵沉默过后,鱼绾绾缓缓开口,再次看向季行止的时候,眼里仿佛有万千星河闪烁。 “……你会死的啊。”季行止从未见过这般一往情深的姑娘。 甚至,愿意为了爱人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死了我愿意立刻为他殉情,跟着他一块儿去了!”鱼绾绾低吼道。 其实她这个人很怕疼,特别怕。但是比起这些,她更害怕眼前这个人离开自己。 如果他不在了,那她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我害了他……”她声音沙哑低沉,夹带着几分哽咽。 明明季行止一开始就提醒自己,人妖殊途,她只会害了他。 可是她自欺欺人,她不愿意相信。 她不断的催眠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害到季羡之的。 可是她忘了,她本身就是妖,就算没有害人的心思,若是和一个人待的久了,那个人的身体都会逐渐衰弱。 更别说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她除了会加速他的衰竭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我喜欢你,绾绾。 ——绾绾,你只需要站在我的身边就好。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的 ——绾绾不相离……那我们可说好了,绾绾可别骗我。 …… 何须羡南枝,绾绾不相离。 对不起阿之,绾绾不能遵守承诺了。 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开始吧。” 季行止拗不过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便告诉了她方法。 妖丹剥离身体的过程十分的痛苦,硬生生的要将原本身体里的东西掏出来,就像是在她身上硬生生剜下一块肉。 不,甚至比这更痛苦。仿佛撕裂灵魂一样。 鱼绾绾嘴唇血色全无,她咬咬牙,硬是一声不吭的扛了过去。 待到妖丹整个剥离后,她整个人都是虚的,双手扶着墙壁,支撑着自己。 她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便又开始将灵力缓缓渡到季羡之的体内。 随着灵力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抽离,她感觉整个身体如坠冰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冷了不少。 将最后一点灵力输进他的身体后,鱼绾绾已经到了极限。 “我最多,还可以维持人形三个时辰。”她伸手,抚过季羡之的眉眼轮廓,目光缱绻。 “若是他没醒来,你就说我受够了这里的生活,回到了湖底。” 鱼绾绾的指尖在季羡之逐渐红润的唇瓣上停住,嘴里交代着后事,面上却仍是十分眷恋的表情。 “若是他醒了……那我便自己与他说清。也不知道地狱冷不冷,我怕我再也感受不到这股温暖。” 季行止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他心里也不好受。 眼前的姑娘从未害过人,但就因为她是妖,所以她就不能喜欢上人类,这对她来说是何其的不公平啊。 她从未想过要害季羡之,但是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人妖殊途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让两个两情相悦的人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们说话间,季羡之的睫毛轻颤,而后幽幽转醒。 季行止见状,默默退出房间。 季羡之一只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嘴里含糊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头好晕。” “阿之,大夫说你是太累了,所以现在才醒。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鱼绾绾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柔声问道。 “……没有。”季羡之朝她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道。 “那便好,那便好……”鱼绾绾像是松了口气,比起平常,声音轻了许多。 “绾绾,倒是你,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是不是着凉了?”季羡之敏锐的观察到了她的变化,关切的问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鱼绾绾将他扶起来坐好,身体有些乏力,便顺势靠在他怀里。 “阿之,我的灵力快不足以我维持人形了。这里灵力还是太稀薄了,我可能要回湖底修养一段时间。”鱼绾绾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所以季羡之并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这样啊……那绾绾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季羡之道。 “很快,很快的。”鱼绾绾抓紧了他的手,季羡之以为是她为了这件事烦心,并没有怀疑。 “阿之,陪我说说话吧。回去湖底了就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了。”鱼绾绾撒娇道。 “嗯。”季羡之点点头,同样握紧了她的手。 “阿之,你们这里的烟火真好看,以后我还想看。” “嗯。你想看的话我都陪你。” “这里的人也都很好,我很喜欢。” “嗯。”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落在了那颗桃花树上。 “今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嗯,到时候你来了,我们还可以用桃花酿酒,到时候一起喝。” “阿之,我很喜欢雪,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看雪吧。”鱼绾绾收回目光,重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嗯。”季羡之道,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 在去的路上,鱼绾绾趴在季羡之背上,嘴里一直在说话,一刻都没有停。 等到了湖边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鱼绾绾从他的背上跳下来,一把搂住他,眷恋的落下一吻。 “阿之,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她便纵身一跃,没了踪迹。 水花溅到了季羡之的衣摆,他愣愣地看着逐渐平静的水面,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她也从未出现过。 仿佛她这一离开,便是永远。 鱼绾绾终是没有狠下心来,她自私的给了季羡之一丝希望。 她看着自己渐渐变得虚无的身体,扯了扯嘴角。 幸好阿之看不到她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 阿之,对不起了,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 鱼绾绾垂眸,任身体化作点点星光,一点一点的消散。 季羡之一时间觉得心口如刀绞一般疼,他蹙紧双眉,目光留恋的看了湖面一眼,而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 很多年以后。 孤零零的一条小船上,坐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翁,在大雪覆盖的寒冷江面上独自垂钓。 ——公子你别害怕,我是一条好鱼妖,不会伤害你的。 ——我叫鱼绾绾,礼尚往来,公子也要告诉我你的名讳。 ——何须羡南枝,绾绾不相离。 ——阿之,我很喜欢雪,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看雪吧。 绾绾啊绾绾,我还在等你,只是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季羡之心道。 那老翁,便是季羡之。 绾绾不相离,终究,还是分离。 【第一世完】 长生诀(一) 斯丢佩德大陆是一个以修仙论道著名的地方。在众多门派里,太白门是其中的力量巅峰。 说来话长,还得追溯到许多年前,太白门的创始人太白长老身上,只因为他是修仙界第一个自制心法并琢磨出诀窍,成功飞升的一位元老级别的人物。 从那之后,太白门名声大噪,许多人挤破头皮也想进去,哪怕不是正式弟子,只是在其中打打杂,往往都有许多人争着抢着为数不多的名额。 太白门的心法名曰“长生诀”,倒是很配它这个名字,修炼长生诀的人即使不能飞升,却也是与天地同寿,故此才曰长生诀。 只不过正因为如此,此诀也挑人。只有体质至阴至纯的人才能修炼,否则便会被其反噬,轻则失去大半修为,重则走火入魔。 棠晚作为太白门第一百二十八任掌门人,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可以说,她同历代掌门人比起来也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提起棠晚仙师,往往都是带着崇拜与敬畏,将她放在神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棠晚本人其实也不好接触,她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将太白门的心法传承下去,如何能更好的保护所有人。 但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份,所有人尊敬她崇拜她,却从来不会靠近她。 印证了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真正强大到了一种地步,反而会无人相伴,不甚寒冷。 棠晚趴在海棠苑的窗棱上,双手拖着下巴。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了,此时外面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 今天是她要下山历练的日子,她只发了一会儿呆,便将佩剑别在腰上,披上斗篷撑着竹伞走了出去,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棠晚抬头,伸手去接住一片雪花,还未细看就已经在她手心里融化了。 她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去。 棠晚并不打算御剑,那样太过高调,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况且只是去镇子里历练除妖,并不需要走很远的路。 等她来到小镇入口的时候,已经晌午了。雪似乎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下的更大了, 她叹口气,准备找一家客栈先落脚,待雪停了再出去。 谁知走着走着突然脚底也不知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一时没注意就害的她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棠晚:“……” 她拂去脸上和身上的雪,准备起身,也并不多想地上是个什么绊了她一跤。 竹伞被棠晚扔的老远,离她还有好一段距离。 她无奈的叹口气,正想去捡,却发现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还挺软的。 她这才低头细看,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被雪花覆盖的人形。这便是害她跌倒的罪魁祸首了吧。 也多亏她那一摔,使得堆在这人身上的雪少了大半,她才能一眼看出来。 看样子他倒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多半是没气了。棠晚心道,但她还是俯下身,伸手在那人脖颈处探了探,发现还有律动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天算你走运。”棠晚嘴里不知掐了个什么诀,竹伞微微泛着光芒在地上转了两圈,便倏地变小了许多,直至变成了半个手掌那么大,像是有了意识一样,自己乖乖的钻进了棠晚的袖子里。 她把那人从雪地里“挖”出来,刚想掐个诀化去他身上附着的雪花,却又觉得不妥。 要是直接融化了,这人的衣服大概也湿透了。 棠晚低头想了片刻,伸手为他拂去身上的白雪。 她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人的衣着,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块破布,因为它实在是太烂了,几乎每隔一小部分就会有一个窟窿。 这人看起来也不大,估摸着也就九,十岁的样子,而且非常瘦弱。 棠晚为他拂去白雪的过程中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身体,她只有一个感觉——这孩子太瘦了! 一手摸上去,感觉硬邦邦的,竟直接能摸到骨头。 她蹙眉,将斗篷卸下来将怀里的小孩包裹好,而后抱着他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客栈。 “小二,我要一间客房,还有一桶热水。”她一只手抱住她捡回来的孩子,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银两放在柜台前, “好嘞,您随我来。”店小二赶忙迎上去,领着棠晚来到了一间客房,贴心的为她推开门,而后道:“客观您稍等,热水马上送到。” 说完这句话,他便退了出去,为棠晚带上了房门。 棠晚将人放在床上,握着他的手为他输入内力。 等到他的手心慢慢的开始冒汗,她才松手,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看了看他的脸,见他已经面色如常不像刚才那般惨白才松了口气。 只是……他这衣服也太破旧了,实在是没办法抵御风寒啊。 棠晚的视线又转向他的衣服,不禁叹了口气。 “客观,您要的热水来了。我可以进去了吗?”小二在门外敲门,试探的问道。 “嗯。”棠晚把手从他的额头上抽回来,替小二把门打开。 “就放这里就好了。”棠晚道。 “好嘞。”小二将一桶水放下之后便带紧房门退了出去。 棠晚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嗯,刚刚好。她心道,转身又走到床边,为那小孩除去了衣物,实在是因为那衣服太破了,而且又沾满了泥土,所以她只留下了亵裤,将其他的衣物尽数除去。 棠晚将他抱在怀里,轻轻的放进了木桶里。 因为一般客人要热水都是用来洗澡,所以不用棠晚细说小二也明白,因此这个木桶足够让他躺在里面。 况且他实在是太瘦了,就那么小小一团子,就算是木桶里此刻再多一个人,大概也不会觉得拥挤。 棠晚又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因为水里小孩身体才刚刚回暖,又在昏睡,所以棠晚很小心的在帮他清洗身上的污泥。 等到把他洗的干干净净之后,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块干净的浴巾,帮他擦干身体。 就在棠晚刚把他抱在怀里,准备将他放回床上躺好的时候,怀里的小孩睫毛颤了颤,倏地睁开了眼睛。 小孩:“?” 棠晚:“……那个,我可以解释。” 长生诀(二) 常安的意识一开始还停留在他晕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 雪地很冷,他身上的衣物又不足以御寒,他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走着走着便被寒风吹的有些晕眩,他体力不支又饥寒交迫,不知被什么被绊倒了之后就晕了过去。 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感觉周身都是暖暖的,特别舒服。 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他好像被谁抱在了怀里,那个人的怀很温暖,他忍不住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想看一看。 一时间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棠晚还抱着他,这孩子这么瘦抱起来都这么硌人,如果她倏地松手,肯定要摔疼才是。 “你别怕,我先抱你回床上。”棠晚像是妥协了一样叹了口气,将他抱着,动作轻柔的将他放在床上,用被子把他裹紧。 常安静静地看着她做的一切,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心跳微不可查的慢了半拍。 “呃……是这样的,你晕倒在雪地里了,我正巧路过此地,就顺手把你带了过来。”棠晚解释道。 当然,她只字未提自己被他绊倒一事。 堂堂长生门掌门被一个小孩绊倒一头栽在雪地里,说出去好像有点丢人。她心道。 “……”小孩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棠晚:“……” 棠晚向来不爱说话,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般不停的叹气……还说了这么多话。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棠晚败下阵来,她耐心的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还伸手抚上了他的头,轻轻的揉了揉,像是抚摸一只小狗一样。 常安并没有甩开棠晚的手,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一点恶意,此刻被无奈和温柔所占满。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良久却道:“……我没有名字。” 棠晚一愣,抚摸着他头发的手也顿了顿。常安感受不到她手里的动作,反倒有些不安,主动蹭了蹭。 “这样啊,那你有没家……”“人”字还未出口棠晚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连名字都没有,又何谈家人呢。 她又叹了口气,道:“那你……嗯……你有地方可去吗?”说完她看了看窗外,雪还在一直下,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停不下来的。 他这个样子,要是出去的话,八成还要冻晕在外面不可。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常安撅了撅嘴。 她这么问是要离开了吗?要是他说有地方可去,还能在见到她吗? 这样想着,他努力把脸憋的通红,眼角挤出几滴眼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棠晚承认,她心软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跟我回去吧。”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 否则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外面又是大雪纷飞,他也没有衣服御寒,非得冻死不可。 “好啊,神仙姐姐,我不介意的。”常安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把棠晚都给逗乐了。 “你今年多大啊。”棠晚笑着问道。 “十二了。” “我比你足足大了十四岁,论辈分,我都可以做你娘亲了,怎么可以叫我姐姐。”棠晚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不过你既然要跟我回去,也不能没有名字。” “嗯……就叫秋迟吧。秋天的秋,迟来的迟,你觉得怎么样?” 棠晚托腮,她也是第一次给人取名,也不知道小孩喜不喜欢,试探性的问道。 她是在雪地里拣到他的,此刻又是寒冬腊月,比秋天迟一点,可不是冬天么? “秋迟……秋迟……”他喃喃道,嘴里反复念叨着,而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道:“喜欢!秋迟谢谢神仙姐姐!” “不知礼数的毛孩子。”棠晚轻笑着道,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罢了罢了,下次在抽个时间历练吧。 先带这小娃娃回去。 棠晚看着被棉被裹成一团的秋迟,才想起来他那件“衣服”。好吧,说是衣服都是给它面子了,它就是块破布一样的存在。 但是她不能打击小娃娃的心,只能委婉一点。 棠晚道:“你的衣服,呃……有点旧,而且都脏了。你姑且先披着我的斗篷吧,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再给你找件新衣服可好?” “好。”秋迟笑着道,声音脆生生的,一张脸也红红的,样子可爱极了。 棠晚本来是打算御剑回去的,即刻出发,不出片刻就能回到太白门。 但是顾及到秋迟只有她的斗篷御寒,且外面风月又大,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罢,那便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也不迟。棠晚心道。 她转头又问道:“你饿不饿?我让小二送点吃的上来。” 不等秋迟回答,她自顾自的转身推开门去找店小二。 其实棠晚自己辟谷多年,感觉不到饿。但是秋迟不一样,他还是个孩子,而且身上一点肉也没有,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抱在怀里都硌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肯定饿了好久了。 秋迟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愣的出神。 她真的不是神仙姐姐吗? 第一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让他体会到“温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且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路人,一个乞丐……真的不是神仙吗? 说起来,她还没有告诉自己她的名字呢。等待会,他一定要问清楚才是。 秋迟心里想的很多,连棠晚上来了也没有注意。 棠晚趁着他发愣这个空档,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笑着问道:“快尝尝,刚出炉的桂花糕,好吃吗?” 秋迟许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只觉得这桂花糕甜甜的,刺激这他的味蕾。 “唔……好吃!”他嘴里还嚼着桂花糕,含糊的道。手里也不停,将棠晚端过来的盘子上的桂花糕一扫而空,狼吞虎咽吃起来。 怎么跟个小狗一样。棠晚心道,勾了勾唇角,冷不丁嘴里也被塞进了一个桂花糕。 “神仙姐姐也吃。”秋迟收回手,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嗯。”棠晚轻笑,如了他的愿,将桂花糕吞下肚。 也许是她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竟觉得今日这桂花糕格外的甜。 “那个……神仙姐姐,你叫什么呀?”秋迟小心翼翼的问道,眼里都是期待。 “棠晚。”棠晚答道。 秋迟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手里的桂花糕掉落在地上也不自知。 该不会就是他想的那个棠晚吧。 长生诀(三) 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唯独这“棠晚”二字,无人敢与之相同。 长生门第一百二十八任掌门人——棠晚。 “棠,棠晚仙师……” 秋迟愣了好一会儿才道,甚至有些结巴。 “……”棠晚见他的反应,大概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吓到这孩子了? 她叹了口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吓到你了?” 好像自从遇到了这个小家伙,她就不停的在叹气?棠晚心道,无奈的笑了笑。 “没有没有!”秋迟赶忙接口道,头像个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 “那便好。”棠晚的手还在他的头上。 少年的头发很软,随着他摇头的时候,不停的蹭着她的手心,痒痒的,但很舒服。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棠晚替他捻好被角,扶着他躺下,自己并没有躺下来的意思。 因为她定的是单间,所以床并不是很大,这孩子又这么瘦小,睡在上面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甚至不到整张床的一半。 但棠晚并没有和别人同睡的习惯,她独来独往惯了,此刻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已经让她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秋迟还有很多话想问她,但都被他咽回肚子里。 仙师平时对别人也是这么温柔吗? 来不及细想,见棠晚就要从床上起来了,秋迟连忙扯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仙师,你不睡吗?仙师是不是也嫌弃我了,我怕……”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只要她开口拒绝,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棠晚无奈的又坐了回去,道:“……没有的事,我只是不习惯与人同睡。你睡吧,别怕,我就坐在这里。” 这么说,仙师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 不知怎的,秋迟心里竟异常的高兴,连眉眼都柔顺了不少。 “好。”他乖巧地回答道,松开了棠晚的袖子。 棠晚松了口气,正准备抽回袖子却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被秋迟给握住了。 秋迟的手还很小,隐隐的还能摸到一些结痂的伤口,再加上刚才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可见他一直以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总归不会有多好。 棠晚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勾勒出了一幅画面:小小的秋迟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人群中不断乞讨,但因为他实在是太小了,时不时就会被大人踢倒在地,身上摔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她转头看到了少年渴望的眼神,在心里叹口气。 罢了罢了,她还真是拿这小孩没办法。 “睡吧。”棠晚揉了揉秋迟的脑袋,柔声道,也不松开他握着的手。 “嗯。”秋迟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满意了一样。 棠晚只觉得好笑,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也许是太累了,秋迟一闭上眼就有困意袭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棠晚见他已经睡了,又轻轻唤了他几声,确定他睡着之后,她准备将手抽出来。 她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接触。 但没想到的是,秋迟小小年纪一孩子,力气倒是不小,即使是在梦里也依旧不肯放开,将她的手握的很紧。 若是强行抽出来的话,肯定会将他吵醒。 棠晚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 罢了,由着他去了。 她这是碰到了克星吗? 棠晚撇撇嘴,单手拖着下巴。 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她叹口气。 …… 秋迟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棠晚依旧坐在昨晚的位置上,他们握紧的手也没有分开。 他的脸顿时红了一截。 昨晚,他一直拽着仙师的手吗? “你醒啦?”棠晚见少年已经醒了,另一只手指了指桌面,道:“醒了便过来吃饭吧。你身体还太虚弱,不能吃太多油腻的,我点了一些素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秋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用余光看了一眼——桌面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都是很普通的素菜也没有荤腥,但是相比起从前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简直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喜欢!”他使劲儿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 棠晚见他点头也松了口气。 她平时都不吃东西的,第一次为一个人操心,不知道他的胃口就都点了一份,得到了肯定后放松了不少。 “那还不松开?”棠晚抬起被他握住的手轻笑道。 “……哦哦。”秋迟“嗤”地红了脸,她话音刚落便松了手,顿时感觉手里烫的打紧。 棠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起他昨天的衣服,用小二端上来的洗脸水洗了洗,拧干之后用内力烘干递给了秋迟。 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 秋迟从她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还是愣愣地,但也只是一会儿。 他迅速的穿好衣服,就走过去用餐。 他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仙师不少时间,因此吃的很快,两人倒也没浪费多少时间。 大雪昨天夜里就悄无声息地停了,今天倒是个艳阳天,棠晚思索着,不然还是御剑吧,到底快一些。 她心里这样想着,便开口道:“待会我们御剑回去,你要是害怕便抱紧我。” 说罢安抚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不怕。”秋迟忍不住在她手心蹭了蹭。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是真正站在了剑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真他娘的太高了。 他心道,缩了缩脑袋,搂住棠晚的腰,抱紧了她。 二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长生门上早课的时候,因此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掌门好。” “掌门好。” “……” 偶尔碰到几个人都是毕恭毕敬地称棠晚为掌门,棠晚也只是“嗯”一声便没了后话。 毕竟她向来都是不爱热闹的人,也不是很爱说话。 不管旁人对她如何,她的态度始终是不咸不淡,既不让人觉得亲近,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总之,她将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 秋迟一路上看着棠晚的态度,心中窃喜。 原来仙师对他是不同的。 棠晚哪里会知道他想的什么,带着他不知走了多少台阶后到了一个亭子。 长亭里,一人一袭白衣正在练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待他将一套剑法武罢,棠晚点点头,开口道:“练的不错,倒是长进不少。” 她平日里很少夸人,要知道能得棠晚的一句肯定是有多难。 那人似乎很欣喜,刚把剑收回剑鞘就匆匆走了过来。 “弟子云色,见过师尊。” 长生诀(四) 秋迟躲在棠晚身后,暗自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比自己高了两个多头,和仙师站在一起也不差分毫。容貌算是俊俏,皮肤白皙,眼睛是一双丹凤眼,倒是给人凌厉的感觉。 只是此刻的少年眉眼带笑,一袭白衣,看上去就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显得他的眉眼也温柔了不少。 “不必多礼。”棠晚笑着道,将身后的秋迟往前推了推,道:“云色,这是秋迟。你且为他找几身换洗的衣物,收拾好了带着他来见我。” “是。”名叫云色的少年俯首道。 少年全名唤作江云色,是棠晚唯一的弟子。 并不是每一位来太白门拜师的人都是棠晚的徒弟,光是太白门的长老就有好几十位,他们会从这些弟子当中挑一些资质不错的收入自己门下。 棠晚却是从不收徒。 江云色是个例外。 六年前的收徒大会上,江云色差一点就一举夺魁。那时的少年估摸着也就和现在的秋迟差不多大小,一场接一场的比试下来,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一场比试的时候,少年险些丧命,成为另一个弟子的剑下亡魂。 他本来都闭上了眼,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甚至闻到了淡淡的檀木香。 “比赛不得伤及同门姓名,是谁给你的胆子?”他闻言,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便是棠晚略带担忧的目光,此时她仿佛怒火中烧,整个人都气的颤抖。 她安慰道:“没事了。” 没事了。 仅仅三个字就让江云色慌乱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们太白门不需要你这种连同门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从此刻开始,将你从收徒大会永远除名,你服是不服?”棠晚转头看向那名弟子,目光异常凌厉。 “我不服!”那名弟子双目赤红,提起手中的剑,竟准备向棠晚刺去。 棠晚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抱着江云色,脚尖轻轻一点便从地上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耳之势将剑从剑鞘拔出,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服是不服?”棠晚又加重语气重复道。 那弟子似乎是没想到她这般厉害,他居然连她何时闪到了他的身后他都不知晓。可见实力有多恐怖。 宁惹众人万千,不惹仙师棠晚。 先前听这句话,他只觉得别人夸大其词,今天才算是见识到了,狠狠的打了他的脸,让他对自己那可笑的认识感到羞愧。 “……服。”此刻不管他是否真的服气,不管他心里有多少怨言,他只能统统咽回肚子里。 “自行去戒律阁领罚。”棠晚收回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那弟子咬咬牙,硬是没有反驳。 棠晚这才放下怀里的江云色,握着他的手道:“这小娃娃以后便是我的徒弟了。” 江云色现在想起来的时候,依旧会觉得特别激动,心里的小鹿一直撞个不停。 这算得上是他这十几年里最传奇又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秋迟跟着他到了一间客房,江云色为他带来了一件同样纯白的衣服道:“小弟弟,你先试试吧,我看这衣服应该挺和你的身形。” 做完这些后他便退了出去,在外面等着秋迟。 “好。”秋迟笑着接过了衣服,心里却在琢磨棠晚和他的关系。 原来仙师不只是对他一个人好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仙师救了他,又八他带回了太白门,给他准备干净的衣服,他怎么能觉得失落。 等会还要去见仙师,他可要好好收拾才是。 这样想着,秋迟又满血复活一般,迅速穿好了衣物,确认自己仪容得体之后才推开门。 “师兄,我换好了。” “嗯,我们现在去见师尊。”江云色觉得这个娃娃可爱极了,牵起了他的手,朝着棠晚的住处走去。 棠晚的住处在太白门的顶端,名唤“海棠苑”,倒是和她的名字很像。 说是住处,其实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像是应了它的名字一样,这里载满了海棠,只不过此时正处深冬,但也不难看出,等来年春天这里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越往里走,海棠树便种的越密集,等他们跨过最后一层台阶,秋迟才看到了棠晚的身影。 此时她正斜靠着坐在一株海棠树下,手里抚着琴。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秋迟还是听清了琴音。 她所弹的,正是凤求凰。 等他们快要靠近的时候,棠晚像是察觉到了一般,抬眸看向他们,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抱着琴站起来,温柔的笑了笑:“你们来了。” “嗯。”江云色规规矩矩的答道,实则内心也是惊起了一层波澜。 即使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师尊,还是忍不住惊艳一把。 实在是因为棠晚本人美得不可方物,不似人间俗物,倒像是那天上的谪仙,让人敬畏。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秋迟亦是静静的注视着她,眼波流转,却没有像江云色一般规规矩矩的回答,愣了片刻后他便一把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棠晚。 只是他现在还太小,身高只比棠晚的腰高了一点点,今天穿的又是一身白衣,倒像是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可爱极了。 棠晚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只是个女孩,她也有所有女孩的通病,拒绝不了可爱的事物。 她的一颗心都快被秋迟给萌化了,忍不住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 “真合身。”棠晚道,另一只手揉了揉秋迟的头发。 秋迟没有接话,继续往她怀里蹭了蹭。 江云色见状也愣了愣,虽然只有片刻。 记忆里的师尊虽然对他也很好,但是却从未逾矩。偶尔会揉一揉他的脑袋算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却从未像现在这般纵容一个人。 可能是那孩子还小吧。 他自我安慰道,也没往心里去。 “师尊,那弟子先行告退。”他拱手道,不愿多留。 师尊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单独同这个小娃娃说,他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倒是有些不识趣了。 “嗯。”棠晚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手里还捏着秋迟的脸,玩的不亦乐乎。 长生诀(五) 待江云色离开之后,棠晚手里的动作才稍稍停了下来。 这小团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棠晚心里感慨到,又捏了捏他的脸。 “秋迟,你喜欢刚才那位师兄吗?”棠晚收回了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喜欢。”秋迟想了片刻,老老实实地答道。 除去江云色看向棠晚的目光中的觊觎,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那你想不想做他的徒弟?”棠晚问道,手里的动作不停。 秋迟却好像被针扎了一般,身体绷紧了。 半晌听不到他的回答,棠晚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似乎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是喜欢么?棠晚心道,小孩子的心思,六月的天啊。 “……仙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做他徒弟……我喜欢仙师,我只想做仙师的徒弟。”秋迟抬起头,一双眼睛眼角泛红,眼里含着泪珠,将落未落,他几乎是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道。 “……”棠晚被那双眼睛盯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爬。 原来是怕她抛下他啊。棠晚无奈的笑了笑,叹了口气,伸手替他勾去那含在眼角的眼泪。 “我没有不要你。”她道,另一只手安抚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秋迟闻言又把头埋到了她的腰间,心里松了口气。 他才不会跑去给别人当徒弟呢。 他这辈子,都只认定了棠晚仙师一人。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 “可是你又为何要拜我为师呢?太白门的众多长老都很和善,云色他又是我唯一的弟子,你拜他为师其实和拜我为师没什么两样。”棠晚是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托盘而出,耐着性子问道。 她是一代仙师,太白门掌门,什么大人物大场面她没见过? 却偏偏拿一个小孩没办法。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我”秋迟咬紧下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那“唯一”二字刺痛了他的耳朵。 天知道他是有多羡慕江云色啊。 羡慕他可以在仙师心里有一席之地,而自己对仙师来说还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因为我觉得仙师是他们之中最好看,脾气最好的人。”他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嗡嗡的特别小。 但棠晚还是听清了。 她轻笑一声,无奈道:“好好好,为师知道了。” “!”闻言,秋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眼里是数不尽的惊喜和动容。 棠晚自知失言,刚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秋迟却生怕她反悔似的已经松开了她,兀自地朝她跪下。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俯身便朝着棠晚拜下去。 这一拜,从此师徒相称,生死不悔。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棠晚一手扶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她这可真是“语出惊人”。的确是“惊人”,竟还多出来个徒弟。 这似乎不太符合规矩啊。 收徒大会每六年一届,这届才刚过去不久,她当时拒不收徒,驳了不少人面子。现在突然又多了个徒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倒也不是不愿意收秋迟为徒,只是又得她一番解释,挨个送礼,倚老卖老了。 她叹气,伸手虚扶了一把秋迟。 少年到底懂得不多,竟真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摸起来硌人的慌,却又异常温暖,在这寒冬腊月里就像汤婆子一样,烤的她手心里也暖暖的。 棠晚:“……” 她一时五味交杂,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但她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也没松开秋迟的手。 可能是很少与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她心里一时有些不自在吧。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偏房。你还太小,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这海棠苑吧?等你稍微大一点了在搬出去和师兄弟们同住。”棠晚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朝着海棠苑身处走去。 “好。”秋迟脆生生地答道,一蹦一跳的跟着棠晚,但是也只是刚好能跟上她的步伐。 棠晚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跟着秋迟的频率慢悠悠的走着。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意外的融洽。 二人都是一袭白衣,很快便融进了白雪之中。 …… 将偏房打扫干净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秋迟看着一旁的棠晚,忍不住问道:“师尊,你饿吗?” 这声师尊叫的并不拖泥带水,很是顺溜。 棠晚觉得很顺耳。 她道:“为师辟谷多年,许久不曾感觉到饿了。你若是饿了,便去山下和师兄弟们一起用膳,不用担心我。” 秋迟使劲儿摇了摇头,道:“师尊,我会做很多菜,只要师尊给我食材,我就可以做饭,不用麻烦别人。师尊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他的一双眼睛很是水灵,此时里面满满的期待。 棠晚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点了点头。 “好!那师尊等等我,我去找食材。”秋迟得到首肯,兴致盎然的跑出去,一蹦一跳的,可爱极了。 趁着这个空档,棠晚用暗语联系到了江云色。 棠晚:“云色,你在何处?” 江云色突然听到棠晚的一句话,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眼里放光。 江云色:“弟子在藏书阁。” 棠晚:“你来一躺海棠苑,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江云色:“是。” 得了命令,他放下手中的书籍。许是因为太过着急,刚放进书架上面便掉了下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捡,便行色匆匆的奔向海棠苑。 …… “师尊找弟子,是有什么急事吗?”江云色覆手站在棠晚面前,似乎很期待她的答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棠晚轻咳一声,接着道:“你有师弟了。” 闻言,江云色平静的脸色似乎有些挂不住,他愣了愣,神色恢复如常,声音有些干涩的道:“师……弟?” “嗯。” 江云色的目光紧紧锁在棠晚身上。 他希望这只是师尊跟他开的一个玩笑。收徒大会已经过去了好几月,师尊当时明明拒不收徒,他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师弟? “师尊,菜做好了,请师尊品尝。”就在他思绪混乱之时,秋迟端着一碟子菜小跑了过来,嘴里脆生生的喊着“师尊”。 棠晚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和你师兄还有话要谈,你先回房,为师随后就到。” 江云色看着面前这一幕,突然觉得扎眼的打紧,扎的他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原来……竟是他? 长生诀(六) 秋迟来的时候一心想着要把他做的菜给棠晚尝尝,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江云色在场,这才莽莽撞撞的进来了。 听到棠晚这么说,他乖巧的点点头,端着那盘烧鸡默默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棠晚歉疚的看着江云色道:“云色,为师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心里委屈。这件事的确太过仓促,也没有提前告知你,是为师的不对。” 怪她一时口快,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便是覆水难收。 平时在众人面前冷冷淡淡少言寡语的棠晚仙师,在徒弟面前的确是手足无措。 江云色也是,秋迟也是。 “但是他还是个孩子,为师这海棠苑冷冷清清的,小孩子不都挺有趣的,你小时候也比现在可爱多了。他来了倒也能让这里添点色,陪陪为师。” 江云色在听到棠晚说他“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的时候,面色稍霁,但后一句话有让他不太冷静。 他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见江云色许久不言语,棠晚苦笑着叹气道:“云色,你知道为师最不会哄别人了。” “为师对你的功课不会疏忽,对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你只是多了个小师弟,其实并不影响什么。于公于私,为师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瞥见江色面色如常,她又有些懊恼。 她这是解释什么啊。 “多谢师尊关心,师尊喜欢便好。弟子并没有异议。”江云色垂眸,遮住了眼里的波涛汹涌。 “那便好。” 他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棠晚心道,对江云色这个徒弟又多了一分满意。 “为师记得,当年你就和他一样,小小的一团,特别招人喜欢。怎么跟为师待的久了,长大了也冷冰冰的了。”棠晚笑着伸手,在他的额头轻轻弹了弹。 “师尊莫要取笑我了。”江云色被她这么逗了逗,心里的醋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毕竟,师尊不知道他对师尊的这份心思。 她不知道,他自然也不敢说。 从当年师尊从那弟子手里救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埋下了情根,这份爱意愈演愈烈,直到现在,那颗种子几乎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再也去不掉了。 “为师记得,你们下午还要练剑,回去吧。”棠晚不再逗他,笑着收回了手。 “是,弟子告退。”江云色拱手,缓缓地退出了海棠苑。 棠晚无奈的揉了揉脑袋。 她真是会找罪受啊。 想到罪魁祸首还在等着她去用膳,棠晚又勾起唇角笑了笑,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 棠晚刚一踏进秋迟住的偏殿就看见了他。 此时他正坐在门槛上,斜靠着门框,俨然一副等着棠晚来找他的样子。 见棠晚过来了,他那一双如墨的眼里才闪过一丝光亮,“腾”地从门槛上站起来,扑进了棠晚怀里。 “师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他撅起嘴,有些不满的道。 他的师尊岂容他人窥视。师尊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为师的错,该罚。”棠晚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目间温柔至极。 “那……就罚师尊吃完我做的烧鸡。”秋迟两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边说这便从棠晚怀里跳出来,拉着她的手走向里屋,而后献宝似的把烧鸡端出来放在桌上。 “好好好。”棠晚应着,走过去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顿时,味蕾像是炸开了花。 饶是她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烧鸡了。 烧鸡的火候把握的恰到好处,上面零散的撒着些许葱花入味,尝起来油而不腻,普普通通的调料在秋迟的手里仿佛有了魔力一般,堪比主厨多年的顶级大厨。 棠晚没忍住,又撕了一块儿放进嘴里。 她算是尝到了整个人被幸福包围是什么感觉了。 等她回过神来回味的时候,一整盘烧鸡竟已被她吃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骨头了。 棠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习惯性的想把手收进袖子里,却被秋迟手疾眼快的抓住。 “师尊,弟子帮你擦一擦手吧,被油渍弄脏了衣服就不好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手帕,捧着棠晚的手小心翼翼的擦拭。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仿佛是在干一件什么很重要的大事。 也许是心理作祟,棠晚只觉得和他指尖接触的地方微微发烫。 “好了。”秋迟收起手帕,抬头的瞬间发现棠晚也在看他,愣了愣,而后很自然的冲她笑了笑。 仿佛他们本该就是这样。 “嗯。”棠晚应了一声,而后走到椅子旁边坐下,冲他招手指了指旁边的位子道:“秋迟,过来坐。” “好。”秋迟乖巧的坐过去。 坐在了她的旁边。 他们中间只有一个桌子相隔,秋迟不敢去看棠晚的眼睛,此时他的心跳的很快,一颗心里所想的,竟都是一个棠晚。 “说起来,为师自从把你捡回来,还没有好好和你说说话呢。今日得空,我们师徒二人便来聊聊。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为师都会告诉你。”棠晚单手支着脑袋,笑着看向秋迟。 “什么问题都可以吗?”秋迟试探性的问道,眼里燃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嗯。”棠晚点头道。 秋迟沉吟了片刻,道:“师尊对江师兄是什么看法?” 棠晚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她以为他会问心法之类的问题。 倒是让她猝不及防了。 棠晚想了想,调整了一下思绪,道:“云色的功底很好,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子,当年为师收他为徒的时候,他跟你一样,小小的。那时候他被打的浑身是伤,险些丧命,但是目光依旧坚定不移,没有求饶屈服。说句心里话,为师其实挺赞赏他的。” “只是赞赏吗?”秋迟目光灼灼,似乎是要将她看穿。 “嗯。”棠晚轻声应了,被他看的心里怪怪的。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黏人。她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秋迟却像是突然松了口气,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便道:“弟子问完了。” 棠晚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点点头便从位子上站起身。 “为师下午还有要事要和长老们协商,就不多留了。这海棠苑你随便逛逛,暂时先不要下去找你那些师兄师姐们,知道吗?”棠晚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又在秋迟的脸上捏了一把。 “知道了师尊。”秋迟也不放抗,任她这样捏着。 到了问口,棠晚突然停住脚步,期待的看着秋迟道:“好徒儿,为师回来还可以吃你做的饭吗?” “当然。”秋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 “嗯。” 长生诀(七) 说是找各位长老商量要事,实际上是挨个赔礼,腆着老脸倚老卖老。 “是是是,这件事是我处理不妥当,长老您别气了……”这不,棠晚刚从一长老处走出来,边走边赔不是。 长老们得了好处,明面上倒还是一副大度的样子,显得自己有气度。 棠晚心里明白,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她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透过云朵慵懒的照射在地面上,暖暖的,很舒服。 棠晚突然想起来,临走前,她好像是说要回去用膳? 她不禁老脸一红。 怨不得她,小家伙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只尝了一次就仿佛余音绕梁。直到现在她的口腔内仿佛还残留着那烧鸡的美味,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棠晚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疾步往回走去。 …… 还没到海棠苑门口,老远的棠晚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她毕竟是一代仙师,身体的感官都比别人灵敏。 她面色如常,只是脚底下的步伐快了不少。 到了偏殿,她又顺着香味来到了偏殿的隔间。 这里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厨房。秋迟此刻正在熬粥,他拿勺子舀了一口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才送到自己嘴里。似乎对这个粥的味道很是满意,秋迟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 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就沐浴在阳光里,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眉眼带笑,同样能让人看得出神,移不开眼。 棠晚就站在门口,她并没有出言打破这份安静,只是静静的看着秋迟忙东忙西,看着他一会熬粥一会炒菜的。 秋迟的注意里全都放在了做饭上,而且灶台的方向是正对着门口的,也就意味着他是背对着门口,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棠晚。 等到他忙完了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喜欢,他心道。 秋迟将粥和菜分别用碗和碟子盛好,喜滋滋地转身,在看到门口的棠晚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粥险些拿不稳。 “师……师尊?” 他有些紧张,身体紧绷绷的。 “嗯。”棠晚轻声应道,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腿。 站的太久了,有些麻了。 师尊这是到了多久了?是不是等了他好半天?秋迟心里是兵荒马乱的一片,想到这里他又慌忙看了看自己的行头,袖口上染上了些许油渍,在白袍上就显得十分扎眼。 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师尊来了怎么不叫我一下,我也好给你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啊。”他没有在仪表上纠结很久,有些窘迫的问道。 “为师见你熬粥熬的仔细,怕打扰到你了,便没唤你。”棠晚朝他笑了笑,柔声解释道。 “师尊……来了很久了吗?” “没有,为师也是刚到不久。” 棠晚面不改色道,动了动腿。 还好,已经不麻了。她心道。 这还是棠晚人生中第一次撒谎,她也不知为何,只是她觉得,如果她说她从他熬粥开始便一直站在这里的话,他肯定又要自责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秋迟转过身,将碟子和碗筷放到灶台上,朝着棠晚走过了,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师尊快些坐下。” “嗯。”棠晚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面前是个木桌,不高不矮刚刚好,棠晚坐好之后刚好达到她的肚子那里。 这厢她刚落座,秋迟就迈着小步子走了过来,将手里的粥和勺子放在了她面前,而后也为自己端了一碗,跟着落座,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师尊,快尝尝。” “嗯。”棠晚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还没有吃从色泽和香味上就已经能感受到这又是何等美味。 事实上的确如此,小半天她就已经把碗里的粥一饮而尽了。 棠晚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知怎的,她在秋迟面前似乎总是原形毕露,没有了在外人面前那般约束,没有了“仙师”“掌门”这些身份的约束,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让她活的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太白门不可侵犯的谪仙人。 秋迟看到她因为餍足而露出满足的笑容的样子,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耳根有些泛红。 “说起来,小秋迟的厨艺是师承哪位大师?”这般的出神入化,让人吃了一顿就想着下一顿,若是和别人学的,那人一定还要更好一些吧。 “平时自己没事干瞎琢磨的。”秋迟对“小秋迟”这个亲密的称呼似乎很喜欢,乖巧的答道。 他绝不是自谦,只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师父。 棠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师父。 “……没想到小秋迟这么厉害。”棠晚有些惊愕,同时又有些惋惜和心疼。 瞎琢磨都这般厉害,若是他身世在好一些,在山下随随便便开个店也一定不会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嗯。有些时候一天都讨不到吃的,只能挨饿。后来就自己慢慢捣鼓,找到食材就可以给自己做顿饭,虽然有时候还是会饿肚子,但是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了。”秋迟将自己的厨艺是如何得来的如数道出,并没有觉得说出来的话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会有多可怜。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那时受冻挨饿的不是他本人,仿佛这只是他讲的一个故事,而不是他的亲身经历。 但他越是这样越让棠晚心疼。那些曾经受过的苦受过的痛,就算是再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也总会在心上留下一点痕迹。 “为师不会让小秋迟再挨饿受冻了,为师要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小秋迟面前。这才应该是你,你是金子,而不是跌落污泥的石头,之后为师护着你,受了委屈也要告诉为师,明白了吗?”棠晚突然起身,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秋迟走进,揉了揉他的脑袋,而后把他往怀里一扯。 她不会安抚别人,但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是以自己的方式在给秋迟安慰。 “嗯。”秋迟乖巧的搂住了棠晚,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长生诀(八)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没错,虽然这句话很土,但是用来形却容最合适不过。 此时离秋迟来太白门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从前瘦瘦小小的少年已经长的同棠晚一般高了,眉眼也慢慢长开了。刚来太白山那会儿只是觉得他水灵,现在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来从前的一点样子,却大相庭径。 少年原是一双桃花眼,都不需要刻意为之,只需稍稍看你一眼,你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面前。 三年间他和其他弟子没什么分别,该训练便一起训练,风吹日晒一样没少,但就是不知道怎的,他的皮肤却不见黑个一丝半毫,还是和刚上山那会儿一样白皙,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也不似从前那样瘦小,来的时候毫无基础,经常被同门欺负,现在却能一人单挑好几十人。 江云色也是变化不少,每日刻苦修炼,已经将各个心法口诀掌握的出神入化。 他本就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比起三年前,他看起来更加的沉稳了。 这三年里每日练完剑或者闲暇时间,他都会跑去海棠苑和棠晚小叙片刻,只要见到棠晚,不管训练的有多么疲惫,他都能马上打起精神,分享一大堆他在山下和师兄弟的趣事。 棠晚每次都是认真的听完,有时候听他讲到高兴处也会应上几句,低声笑出来。 当然,秋迟每次也都在场。 两人争着抢着要和棠晚搭话,眼神交流的瞬间是一股子火药味儿。 棠晚也注意到了秋迟的变化。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功法上,都向她昭示着一件事——从前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羽翼逐渐丰满,已经可以自己独立生活,不再需要她的庇护了。 从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他长大了,他们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虽说是师徒之名,也并没有逾矩,但不免惹人非议。 是以,棠晚沉吟片刻,遍用暗语对还在山下的秋迟道:“小秋迟啊,为师昨日发现,你现在都和为师一般高了。” 秋迟此刻正在和一个师兄比试剑法,不能分心,听她这么说心里却“咯噔”一下,手里的剑差点拿不稳,幸好他及时稳住。 他静下心,一边接招一边道:“嗯” “呃……为师的意思是,小秋迟是不是也该搬出去和师兄弟们同吃同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棠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一晃他都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啊。 棠晚已经习惯了秋迟的存在。练功回来的他,为自己变着花样做饭的他,在自己跟前撒娇的他,犯了错怆然欲泣的他……这些画面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她的心都不自在的慢了一拍。 要是他搬走了,这海棠苑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棠晚叹了口气,单手扶额。 从前倒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反倒是乐得清闲。秋迟刚来的时候她就说过,等他大一点了便让他下山个师兄弟一起生活,现下怎么会这般舍不得呢。 秋迟只觉得心里的某跟弦“嘭”的一声断了。 他手里招式不稳,被人钻了空子,剑锋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可……可是师尊,我还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他慌了手脚,也不管脸上的伤口,朝那师兄简单的拱手便疾步朝着海棠苑走去。 长生诀(九) 话音落地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棠晚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平时她的话也不多,人也冷冷淡淡的,但是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么落寞,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她,亲吻她。 秋迟心里这样想着,手已经伸出去了,在离棠晚还有一掌远处停了下来,他急忙收回了手。 他面颊泛起了一层冷汗。身体永远比嘴巴诚实,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去抱住师尊了。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以后他有何颜面面对她? 可是看着棠晚垂眸不语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伸手抚上她的脸。 “……师尊,保重。” 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他真的会后悔要搬走。秋迟心道,转身就要离开。 出乎意料的,棠晚抓住了他的袖子,声音低沉的可怕:“你就这么想走?” 能不能留下来。 这句话被棠晚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她一时间百味交杂,心里十分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情愫。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果秋池走了,她这海棠苑便又是她一个人了。 她的心里,也就空落落的了。 “……”秋迟愣愣的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僵硬。 师尊是在……挽留他吗? “……你走了海棠苑的花以后谁打理,谁给为师做饭吃……为师还有好多东西没教你。”你走了,谁陪着为师。 棠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慌张的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她……何时需要人陪着了? 此刻,秋迟已经可以确定,棠晚的确是在挽留他,而且很认真。 他咽了口吐沫,喉结上下动了动,觉得口干舌燥的,无比艰难的开口道:“不是师尊让我搬出去的吗?” 从棠晚挽留他的那一刻起,秋迟心里的防线便已经垮了,他本就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陪在棠晚身边,又怎会真心的想要搬出去。 况且……师尊是不是也对自己有了情感? 他心中忐忑,呼吸有些紧促,心跳也快了不少。 “……为师反悔了。”棠晚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 要是能未卜先知,她绝对不会作死说出那样的话,现在反倒让她红了脸。 话音刚落,秋迟便转身,反客为主的抱住她,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 “太好了,太好了师尊……弟子也不想离开海棠苑……弟子想一直陪着师尊。” 棠晚心跳漏了半拍,也顾不得这是否合乎礼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容不得她继续思考。 半天,她的一双手臂才缓缓地搂上他的后背。 “嗯。”那便一直陪着为师吧。 棠晚垂眸,任他这样抱着,也不过多言语。 少年现在已经与她一般高,抱住她的时候丝毫不费力,他的肩膀宽阔有力,给人十足的安全感。此时他紧紧的抱着她,似乎要把她融进身体。 …… 秋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两人很默契的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只是秋迟越来越喜欢和棠晚待在一起了,殷勤了不少,除此之外没什么多大变化,相处的倒也融洽。 按时间算,也到了弟子们下山历练的时候了。 棠晚和几位长老商议过后,最终决定还是和往年一样,由棠晚和其首徒江云色带领一干弟子下山,除去山下镇子里的邪祟。 “诸位弟子来到太白门修行已都有些时日了,按照惯例,诸位应该下山除祟。今年是我与你们的江云色江师兄带着你们一起,临走之时我们会给你们每个弟子发一个传音符和信号弹,以及一些在危机时刻可以保命的丹药,以防有一些比较难对付的邪祟。大家都明白了吗?”棠晚站在高台上主持着临行前的小会,交代了一些基本问题。 她的身边站着各位长老,以及江云色。 秋迟贪婪的看着棠晚。她依旧是一袭白袍,腰间别着她的佩剑。 长生诀(十) 是以,他们都不能让棠晚察觉到。 棠晚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虽然两人面上看起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但她还是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两个小家伙果然还都没有长大。棠晚心道,仿佛又回到了秋迟刚来到太白门的那天。 她无奈的笑了,趁着他们两人争风吃醋的关头,脚底下夹紧了马腹,马儿得了命令,加快了脚步,从二人中间快速离开。 “那为师便先行一步了。”棠晚转过头,朝着她们笑了笑,摆摆手就要走。 秋迟和江云色互相瞪视对方了一眼,亦握紧了缰绳骑马紧紧跟上。 一路上收敛了许多,没有再互相嘲讽。 棠晚见他们这样,只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又有些无奈。两个徒弟都这么大了还那么黏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到了小镇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将马安置在镇上的马厩之后,棠晚带着一干弟子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四海来仪”。 四海来仪,迎接四方远客,以礼相待。 店名便很合棠晚胃口。 因为太白门收徒秉承了贵精不贵多的原则,所以此行的弟子其实没有多少,加上她以及秋迟和江云色也只有仅仅二十五人。 也因为如此,他们的吃住花销都不成问题。 将一切打点妥当之后,棠晚一个人坐在了靠近角落的位置,虽然说在角落,但到底清静些。 秋迟的眼睛一直在寻找棠晚的下落,在扫到角落那抹白影时他松了口气,从他现在的位置起身,慢慢地靠近棠晚。 因为是客栈,所以声音嘈杂了些,将他的脚步声淹没了进去。 是以他站在棠晚身后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 恶作剧般的,秋迟伸出手覆在了棠晚的一双眼睛上。但因为害怕突然“袭击”将她的眼睛捂的酸痛,所以他将手上的力气控制的很小,甚至给她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睁眼。 “师尊,猜猜我是谁?”他刻意压低声音,听起来与平时的声线相差很大。 棠晚的睫毛很长,一上一下扑闪的时候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摩擦。 秋迟只觉得心猿意马,酥麻感顺着掌心一路传到了心里。 “小秋迟又顽皮了,都跟为师一般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棠晚只是宠溺的笑了笑,没有指责他。 秋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从他的一双手伸过来开始,她便嗅到了专属于他身上甜甜的奶香味儿,也存了逗一逗他的心思,竟没有戳穿。 秋迟骤然收手,强压住心头的悸动坐在了棠晚旁边的位子上。 “弟子觉得师尊一个人坐在这里未免有些冷清,便过来陪陪师尊。本想着让师尊惊喜一下来着,却不曾想师尊已经猜到了。”秋迟为棠晚倒了一碗茶水,递到她的面前,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为师不喜热闹,你知道的。在海棠苑的时候也只有你我二人,云色偶尔也只是来看看,尚才不觉得什么。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倒是有些不习惯。”棠晚接过茶水,嘴唇抿在碗的边沿。 “弟子明白。”弟子知道。 秋迟瞥见棠晚温柔的眉眼,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反倒感觉心口越来越热。 好在他面上并没有多大变化,不至于失了姿态。 “晚上去除邪祟的时候千万不要害怕,它们有一些能判断你的情绪,制造出幻境,将你心中最害怕或者最渴望的情绪最大化,让人迷失自己。切记,一定要坚守本心,万万不可被邪祟迷惑。”棠晚语重心长的道,心中有些担忧。 临行前不知怎的,她的眼皮一直不安的跳了跳,心中也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单手扶额,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不瞎想了,以往那么多年都没有出什么叉子,那些邪祟也不过是最低端的邪物,最厉害的一次也只是有点实力但不足为惧,又缘何单单这次会有问题呢? “嗯,多谢师尊提点。” 师尊在关心他。秋迟心中忍不住的欢喜,却也没忽略她蹙眉的表情,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但敏锐如他,这点表情他也捕捉到了。 好端端的,师尊为何要皱眉。秋迟心道,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抚平眉目,但理智告诉他,还不可以。 他们说话的期间,饭菜也都做好,被端了上来。 棠晚点的菜很简单,清汤寡水的,还有一碗粥。她吃惯了秋迟做的菜,再吃客栈的菜就觉得逊色了不少。 她笑着对他道:“为师吃惯了你做的菜了,待我们回去了,你再给为师做顿饭吧。” “嗯。”秋迟点头应道,拿起了碗埋头吃饭。 …… 长生诀(十一) 周围依旧是人山人海喧闹非常,他的眼里却只剩下了那个他心尖上的姑娘。 大婚? 秋迟看着眼前姑娘,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让他看不真切,一颗心却跳的很快。 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确定盖头下的人是不是她,刚伸手便被媒婆抓住了手腕嗤笑道:“新郎官这是着急了?还没拜堂呢。” “……我……”秋迟语气停顿,一时竟忘了该怎样答话。 “好了好了,吉时已到——”媒婆松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和新娘子的手交叠在一起。 “一拜天地——” 话音落地,新郎新娘朝着众人拜了拜。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转身,朝着高堂的诸位长老拜了拜。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面对面拜了拜,而后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 “送入洞房——” 秋迟整个过程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别的什么,唯有这句话让他一个激灵。棠晚临行前给他的手镯此刻微微发烫,这才使他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他努力使自己的静下心来凝神,再次睁眼时清醒了不少。 喜堂依旧是喜堂,只不过周围的人都少了一份活人的气息,各个面上青青紫紫的,仔细看之下竟都在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语,黑压压的一片竟都是死人!整个喜堂也笼罩着一片阴霾,显得鬼气森森,哪里还有刚才那般喜庆! 他顿时便想明白了,因为他片刻的失神,竟让邪祟趁虚而入,迷惑了他的神智。 秋迟面色不改,装作还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将目光放在媒婆身上。 那媒婆还是那副六旬老妪的样子,肤色青紫,俨然一副气息全无的样子。邪祟制造的幻境里有时也会卷入活人,刚才因为分了心,加上邪祟的幻术,他并没有仔细的观察这媒婆,现下他神智清醒,定了定神再次看了看,发现自己看她的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眨过一次眼睛,心下了然。 什么人能这么长时间眼睛一眨不眨?就算是诸位长老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死人却可以。因为她们的身体早已僵硬,没有办法做出很细致的动作。 能在他发愣的一瞬间招出这么多亡灵,连他也差点被迷惑心神,要是没有棠晚给的玉环在关键时刻将他的神智唤回来,只怕他现在也就是这些亡魂中的一个了。 看来他是遇到了个大家伙啊。 意识到这一点,秋迟屏息凝神,并不打算打草惊蛇,任由媒婆将他的手放在新娘的手上,一步一步的带他进去洞房。 “老身告退。”那媒婆僵硬着脸扯出来一个笑容,衬着青青紫紫的皮肤显得格外的狰狞。 秋迟微微颔首全是同意了,那媒婆便退了出去,将门紧闭。 待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之后,秋迟才将目光落在了新娘子身上。 此时她正坐在床上,双手时不时扯一扯她的婚服,她露出来的手臂肤色倒是如常,面部被红盖头遮住,秋迟看不真切。 “……娘子,该掀盖头了。”秋迟试探性的伸出手,那新娘子倒也没有拒绝,任他伸手抽走了盖头。 秋迟在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那张脸,正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仙师棠晚。 棠晚爱着素衣,平时身上多余的首饰配件都没有,腰间佩剑,头上是一顶银制的发冠。虽然素净了些,但是给人一种谪仙人的感觉,特别干净。 眼前的姑娘面施粉黛,唇色朱红,头上戴的是一顶做工精致的凤冠,还有一些零碎的珠宝做点缀,身着艳红色的婚服,更衬得她皮肤白皙, “……师尊?”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在这一瞬间又有了溃散之意。 “傻徒儿,不是为师还能是谁?”棠晚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而后转身为他们斟满了交杯酒。 而后她将酒递到了秋迟的手里,挽起他的胳膊,笑着道:“愣着做什么,该喝交杯酒了。喝了这杯酒,从此恩爱缠绵两不疑。” 秋迟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受她的蛊惑。他扔掉手里的酒杯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直视她的眼睛,目光清明,半点不像被迷惑的样子。 “你不是师尊。”半晌,他开口道。 秋迟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而后听她面色如常地笑着道:“傻徒弟,莫不是傻了,不是为师还能是谁?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忘了为师的样子了吗?” “这里的幻境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吧。”秋迟定定的看着她,面色隐晦不明,并没有接她的话。 长生诀(十二) 恢复了原貌的她看起来倒是舒服多了,她自己舔了舔手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秋迟抓住的手臂迅速抽回。 不知怎的,秋迟竟觉得她有些眼熟,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感,反倒是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他还来不及细看,她就在眼前没了踪迹。 灵敏如他,瞬间发现右边有一道白影向自己扑了过来。 尽管秋迟已经很快的避开了她,但是手臂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处流出来,打湿了大半片衣襟。 秋迟“啧”了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朝虚空中一道白影刺去。 一剑破空,竟生生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却没伤她分毫! “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他伸手,召回佩剑,凌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还是个难缠的家伙啊。 “小毛孩子还是欠点火候。”那女鬼勾起唇角嘲讽道,手里也没有停下攻势,再次朝着秋迟扑过去。 她的指甲异常的修长锋利,只要靠近秋迟了总能在他身上留一道伤口。因为秋迟的法器是剑,不适合近战,不禁落了下风,他尽量与那女鬼拉开距离,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直在挡着她的进攻,但是身上还是留下了数十处伤痕。 秋迟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白衣,发冠亦是银色。现下白衣染血,几乎整个都被染成了扎眼的红色,发冠在不断的打斗中歪斜,好不狼狈。 渐渐的,他的步伐变得虚浮,竟有些无力之感。 多处的伤口让他失血过多,现在他还能站着一边防着她的进攻一边回击躲闪,已经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在那女鬼的再一次进攻之下,他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击。他的衣服本就被那女鬼锋利的指甲给划开了不少,此刻他左肩松松垮垮的衣料彻底被撕碎,露出了大半边染血的肩膀。 秋迟栽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肩膀,将已经到了喉咙里血咽了回去,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他垂眸,伤口处传来阵痛,让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师尊,弟子可能要栽在这里了,又要留师尊一个人在那空落落的海棠苑里了。他心道,竟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垂死之际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自己的师尊。 那女鬼想给他致命一击,双手已经到了他的喉间,在瞥到秋迟肩膀处一个坑坑洼洼的伤口时,硬生生的停住了手。 那伤口微微凹陷进去,虽然上面沾染了鲜血,但是并不难看出,它是一处旧伤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秋迟不禁睁开眼,却见那女鬼身体颤抖,双目中隐隐约约能看出含着眼泪。 半晌,她也没有攻击自己,只是呆呆的盯着他肩膀的某处愣的出神。 秋迟被她的目光看的很渗人,忙扯住滑落的衣料,将肩膀严严实实的盖住:“没想到你还是个色鬼。” 女鬼也不恼,反倒是被他的举动拉回了现实,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秋迟的脸,又陡然收回。 “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父母尚且健在?”她的声音似乎也在发颤,一双手悬空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秋迟稍微支起身子,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单抽一口凉气,说话也不是特别稳。 “你……你别动……你身上有伤,你先告诉我好不好……我,我帮你治伤……” 秋迟还没有开口喊疼,她这个罪魁祸首看起来反倒是比秋迟本人更着急,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眼角更是隐隐有泪水流出。 秋迟被她的行为搞的有些呆愣。 她这是……哭了?他这一身伤难道不正是拜她所赐?她哭什么?自己的名字身家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竟让他来不及思考。 现下这女鬼离秋迟只有一个人的距离,趁着这个空档,他这才仔细的打量着她。她看着倒也很温顺,一副柔弱女子的样子,若不是他亲自领教了没准会信以为真。 细看之下,竟真的有些熟悉。 仿佛他们在哪见过。 “……我叫秋迟,父母……都不在了。”思量间,秋迟没控制住,还是说了出来,虽然模棱两可。 在提到父母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明显闪过一丝嫌恶和与他身份不符的杀戮之意。 “秋迟,秋迟……”那女鬼愣愣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他的名字,突然她眼光一凌,捂着脸退开数十步哽咽着声音大吼道:“不!你不是秋迟!你叫常安!你叫常安啊!你是吹云镇常家庶出的小少爷啊!” 眼泪顺着她的手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 那是她心心念念要一直保护的小少爷啊!临死之前还一直护在怀里的小少爷啊!她答应过夫人要好好照顾小少爷……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久违的名字再次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竟让他恍如隔世。 常安,那是他的原名。 常安常安,为何他却常常不能安。 “……你究竟是谁?”秋迟赤红着双眼,也顾不上伤口传来的痛意,“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慢慢靠近她。 “少爷……我是暮云啊……”那女鬼放下双手,一双眼睛已经红透,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给秋迟疗伤。 她的手很冷,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了,变成鬼了之后她日日担心着秋迟,她逼自己去残害凡人从而使自己变得强大,不受别的鬼怪欺负,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少爷,继续好好保护他,才能给自己报仇。 只是没想到,记忆中的小少爷已经长的这般大了,而且也已经改名换姓,拜了棠晚为师,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暮……云?你是暮云?”秋迟喘着粗气,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容不得他继续去想别的事情。 长生诀(十三) 行至朝雾里,坠入暮云间。 暮云的名字便是取自这句诗,她也应了她的名字,温柔到了骨子里。 要说有什么人能让他刻骨铭心地记一辈子,那便是暮云。 秋迟只觉得喉咙干涩,梦里总会出现的身影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却一见面便是兵戈相见。 一时间,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过的怎么样?” 好半天,秋迟涩着嗓子道,声音不像平时一般明亮,意外的低沉干涩。 暮云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指甲上还残留着秋迟并未干涸的血液。如果不是千钧一发之际看到了他肩膀上的那道旧伤,恐怕他现在早就成为了她手下的亡魂。 这双手上已经沾满了太多无辜的鲜血了,她也早已不复当年的心态,渐渐麻木了。 过的好吗? 应该算是好的吧,没有鬼怪敢欺负她,没有人束缚她的自由,没有人逼她去做她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除了不知道如何去关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倒也乐得自在。 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比她活着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暮云也想过要去轮回,可是她要保护的人迟迟没有出现,她还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她不能就这样走了。 现在秋迟就站在她的面前,她这么多年以来悬在空中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我一切安好,少爷无须担心。”暮云勾起嘴角,释怀的笑了笑,尽管脸色惨白,但是依旧不难看出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嘶——”放松之后伤口处的痛意席卷全身,令秋迟倒抽一口冷气。 暮云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的阴郁了些,她慌忙过去扶着秋迟坐下为他疗伤。 感受到身体里传来阵阵暖意,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秋迟便笑着道:“我起先见你的第一面只觉得你眼熟,并没有认出你来,暮云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暮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肩膀处,那里已经被秋迟重新用衣服遮住了,再看不见那道旧伤。 秋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倒是没想起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毕竟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他都记得不是特别真切了。 “小少爷还记得你肩膀那里有一道伤口吗?”暮云呼出一口气道,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继续为他疗伤。 伤口? 秋迟愣了愣,似乎是想起来了些什么。 …… 很小的时候,秋迟便和暮云关系特别好,如漆似胶的,竟比他的那个娘亲还要亲切几分。 这也怪不得他。 常家在吹云镇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常老爷白手起家,靠做生意发家致富,是吹云镇最大的商户。 旁的稍微有点钱财的人家都是要纳几个小妾的,更何况是家大业大的常家。 秋迟的娘亲便是那小妾中的一个。 因为时间的推移,她不再讨常老爷欢心,而她把这一切硬是归咎到秋迟头上,认为是因为生了他,她的身材还有容貌才不复当年。所以对于这个儿子,她总是冷眼相待,有时候在别的女人那里受了气,回来的时候甚至会揪着秋迟的耳朵,一边骂他一边动手动脚的对一个孩子动手,以排解心中的怒气。 暮云是伺候她和秋迟的侍女,她不好当面劝诫她,所以每当秋迟从他母亲房里跌跌撞撞,挂着泪珠走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在不远处等着,而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桂花糕递到他的嘴里。 一天当中的这个时间便是秋迟最开心的时候。 说起来道伤口,其实也是拜他那所谓的母亲所赐。 只因为她最喜欢的一个花瓶不慎被暮云打碎了,那时候她不在屋里,并不知情。 暮云是知道这为夫人的难伺候,顿时面色白了一大截。那时候的秋迟才八岁,他记得暮云的好,扯了扯她的袖子,一双眼睛里都是安慰:“暮云姐姐,你别害怕,娘亲回来了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再不济我也是她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她不会很过分的。” 暮云感激的看了一眼他,眼里十分挣扎。 最后在秋迟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勉强同意。 可是他们俩都高估了女人的爱,她竟直接将那碎了的花瓶底托狠狠的砸在了秋迟的肩膀上,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晦气!”“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狗东西”云云。总之骂的特别狠,丝毫不顾及母子之情,仿佛秋迟只是一个她用来泄愤的工具。 伤口真的很疼,鲜血也止不住的流出来,将大半片衣襟染红,但那女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暮云在一旁狠狠的揪着衣摆,在秋迟失血过多身体摇晃的那一瞬间她慌忙跑过去,用手帕简单的包扎伤口止血,愤恨地看着那女人道:“他可是你儿子啊!虎毒不食子,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不通人意!要是老爷知道你这么对他儿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这句话似乎起了威慑作用,那女人才慌了手脚,赶忙找了大夫来。 那道疤后来一直没有去掉,也有可能这辈子都去不掉了。 秋迟收回思绪,勾了勾唇角:“是啊,那时候暮云姐可真是霸气啊,竟然连那个女人也给唬住了。” “嗯。”暮云轻笑着,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比起刚才,秋迟的伤口明显已经好了很多,已经慢慢的在愈合。 他怀里的玉环似乎在微微发烫,闪烁出来耀眼的白光。 棠晚在玉环上下了追踪符,见其他弟子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客栈,唯独秋迟和江云色迟迟不见归来,她心里那股不安感愈加的强烈。 她蹙紧双眉,朝身后的众弟子吩咐道:“本尊去去就回,你们暂时且待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是,掌门。”众弟子点头称是,各自回了房间,喧闹的大厅在一瞬之间安静了下来。 棠晚揉了揉内心,手里握紧了佩剑,客栈外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她在心里感知玉环的方向,一脚踏出来客栈,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长生诀(十四) “暮云姐,你为何不去重新投胎?也好了却这一世的痛苦。”秋迟和暮云又聊了许多从前的旧事,那是两个人共同的回忆,而后他才正色道。 暮云生性善良,若是投胎,下辈子肯定也是个好家。 秋迟很在意,他一直把暮云当做亲姐姐,所以他希望她能有更好的人生,她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暮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呢? 从前是为了秋迟,一直不愿意离开,游荡在这世间。现在则是因为她的这双手里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数目。 她现在,已经如同厉鬼,犯下了太多的杀戮,要如何投胎? 见她神色黯然,电光火石间,秋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嘴唇微张,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少爷知道暮云是怎么死的吗?”良久,暮云朝他温柔的笑了笑,说起她的事就像是在讲故事一样云淡风轻。 “……不知,娘她告诉我,你回家了。”秋迟躲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隐隐能看出青筋,足见他用了几成力。 “夫人是这样跟你说的呀……”暮云面色惨白,此刻兀自地笑了,只让人觉得惊恐。 “夫人啊,她把我卖去了勾栏院。”她薄唇轻启,脸上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用近乎平淡的语调说出来这样一句信息量巨大的话。 恍若一道晴天霹雳,震得秋迟说不出一句话。 暮云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往事重提,她竟感觉不到当时万分之一的痛苦,淡漠的如同一个旁观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那时候夫人手头紧张,缺钱,少爷您应该知道,她这个人手里向来留不住钱。所以她就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她也知道,直接跟我说我是不会同意的,她便下药迷晕了我,将我卖给了勾栏院。”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那里。老鸨可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不愿接客她便用强,找来了几个男人……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那时候我真的有了寻死的念头,可我还是被救了回来。” 说到这里,暮云的瞳孔骤然变得赤红,蕴藏了无数杀机,不过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继续道:“那里的天可真黑啊,人心也够冷。姿色不好就得做最粗重的活,任姑娘们差遣,我靠着这一张脸倒也做到了花魁的份上,暗地里攒钱赎身。可是后来,我被算计,有人觉得我碍眼,在我的吃食里加了点料。” 秋迟的一颗心一就像是海浪上的帆船,大浪不止,帆船不停。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于是我越来越嗜睡,却又查不出来什么蹊跷。后来花魁没有了,但所幸赎身的钱财我已经攒够,我便去找那老鸨。可是她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她让我继续接客,我不从,她便又叫来了几个壮汉。我不忍继续受辱,便摔碎了茶碗,捡起碎片朝着脖颈割去……” 秋迟的指甲把手心都挠破了,有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猩甜味,令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没办法开口。 “……对不起。”他垂眸,甚至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暮云。 他替他那名义上的母亲道歉,也替自己,如果当时他多追问一下,如果他能多怀疑一下……怎么也不会是这个结局啊。 “少爷为什么要道歉呢?错不在你。”暮云敛去周身戾气,想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却被一道从龙中划过来的剑气震开,倒退了十几步。 “放肆!”一声厉喝从秋迟身后传来,剑亦朝他身后飞去。 是师尊? 秋迟倏地转身,还来不及激动就被棠晚抱了个满怀。她紧张的上看下看一双手在他脸上摸了又摸。 看到秋迟破裂的衣衫处露出来的皮肤,她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他紧紧的裹住,目光凌冽了不少。 “还好没有受伤……”棠晚松了口气,语气也稍微柔和了些许。 秋迟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师尊看到他刚才的模样,可能连杀了暮云的心都有。 师尊这是在关心他么? “我没事,师尊。” 长生诀(十五) 有人说过,人这辈子吃的苦若是太多,下辈子就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一生平安顺遂。 暮云这辈子没享过几天福,下辈子,希望她能过的开心一些,幸福安康。 秋迟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的祝愿道。 因为棠晚站在他的身后,只看得到他呆立在那里的背影,以为他还在黯然伤神。 她走到秋迟身边,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在靠近的一瞬间又陡然收手,最终还是熟门熟路的把手放在他他的头顶:“嗯……小秋迟还有为师呢,为师会待她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的。” 她这个人嘴笨的很,也不会安慰人,但是每每面对秋迟的时候就会败下阵来,尝试着去做一些她从没做过的事,或者学着说一些她从来没说过的话。 就像此刻。 “嗯。”秋迟轻声应道,留恋的在棠晚手心里蹭了蹭,感受着从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那便好。”见状棠晚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也只有片刻,她便又蹙紧了双眉。 云色也迟迟没有回来,莫非也遇到了同等级的邪祟?随即这个想法便被棠晚否定。 江云色的修为比起秋迟只高不低,只怕是遇到了更难缠的什么邪物啊。 “秋迟,你先回客栈,找一身衣服换上。”棠晚握紧了剑柄,轻声吩咐道。 “那你呢,师尊?你不和弟子一起回去吗?”秋迟的眼皮跳了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师尊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呸呸呸,他怎么能这样想?这个想法很快便被秋迟扼杀。 师尊可是整个修仙界功力最高深莫测的棠晚仙师,怎么可能会有事,他这样自我安慰道,但依旧难掩心中的慌乱与担忧。 “你那江师兄也未曾归来。是师尊思虑不周,想着他能应付得来,且云色和我通常都会用暗语联系,这次不知怎的,竟无人回应。”棠晚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往年的邪祟虽说也有较为强大法力高深的,但从未像今年一样。 那么这些邪祟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只是巧合那倒不用太过担心,只管加强对这一带的保护便可。但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这个幕后黑手是图的什么? 仙门百家表面上一片和谐,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谁又知道这风平浪静下的暗潮翻涌呢。 假若她的猜想是真的,又要牵扯进多少人、多少事? 只是猜测就让棠晚的头像快要裂开一般嗡嗡作响。 秋迟见棠晚不断的揉捏她的眉心,不禁有些心疼。 “师尊,那你小心些。”他的一双手攥紧了棠晚披在他身上的外袍。 手心里被他的指甲弄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偏偏棠晚又是白色的外袍,所以这一星半点的红看起来格外的明显。 “你何时受伤了?”棠晚抓住他的手,让伤口整个的暴露在她的面前。 方才她只顾着检查身体上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现下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经被鲜血染红。周遭有一些已经干涸,泛着黑色,但不断的有鲜血流出,又将那层血痂给覆盖住,看起来一片狼藉。 棠晚记得,这双手原本骨节分明,虽然长期练剑,但是也不知是他保养的好还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竟没有老茧,所以让人看起来就觉得舒服。现下这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皙,更衬得伤口狰狞可怖。 最重要的是,不难看出,这些伤口都是因为这双手的主人自己握的太紧,指甲陷进肉里才造成的。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片狼藉,他肯定还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动作,而且每次都用了五成的力气,他居然能一声不吭的撑到现在,也不止血也不清理伤口,这是跟他这双手有多大的仇啊。 “你若是不想要你这双手了,为师这就帮你砍下来!”棠晚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身体不断的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心疼。 长生诀(十六) 因为眼睛不舒服所以更新暂时停一下。明天生日,更新两章。晚安宝贝们。 《何信相思最温柔》长生诀(十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生诀(十七) 偷懒了哈哈哈。把昨天的请假条更新了,宝贝们可以康康。明天我不更新就秃头。 《何信相思最温柔》长生诀(十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生诀(十八) 江云色进入这片鬼气森然的森林里时,就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修为只在他之上,甚至超出许多。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在心中默念清心咒,逼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被外力干扰。 “啧,小子,根骨不错嘛。”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让他差点稳不住心神。 “阁下是谁?何必装神弄鬼。”他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的模样引得对方发笑。 “老夫就在你面前啊。”那声音又道。 江云色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异样,将剑柄握的更紧了些:“若是阁下在我面前,怎生我偏偏看不到。” “老夫已身死多年,你看不见也实属正常。” “阁下直说吧,您肯定不是为了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找我聊天的吧。”江云色一针见血地道,目光晦暗不明。 “爽快!哈哈哈,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那声音朗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老夫的确是有事相求。不过这件事于你于我都是一桩美事。” “阁下请讲。” “老夫肉身已死,你让老夫暂且寄宿在你的身体里,待他日替老夫寻一具合适的容器,使老夫借尸还魂。” “阁下不必再说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无须再费口舌,江某是不会答应的。”江云色毕竟是正道之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定是做不出来。 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那声音又道:“年轻人真是不懂事,听老夫把话说完。事成之后,长生诀归老夫,你那师尊棠晚归你。嘿嘿嘿……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你答应,老夫有的是法子,你别说你对那棠晚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一派胡言!”江云色面色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晕,也不知是因为愤怒导致的,还是因为被戳中了心事羞愤难当。 “啧啧啧,老夫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师尊对你那小师弟倒是很不错啊,都一起住在海棠苑那么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日久生情呢……” 江云色闻言面色白了一截,身体也在轻微的发颤。佩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变化,亦发出“呜呜”的嗡鸣声。 “怎么样?老夫能说到做到,断不会欺骗你一个黄毛小子。”察觉到他动摇的一颗心,那声音循循善诱道。 “……”江云色垂眸,脑海里想到了师尊和秋迟之间那种莫名的羁绊,摇摆不定的一颗心有了抉择。 “好,我答应。” 长生诀(十九) 因为我们这里停电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来。如果晚上电来了就继续更新,还是没电的话就暂停一下。 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 《何信相思最温柔》长生诀(十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长生诀(二十) 读者宝贝们对不起T^T我自己手动刀片,因为灵感阻塞,为了不水文不影响你们的体验,我决定明天更新,今晚让我整理一下思绪。 再次感到抱歉。 《何信相思最温柔》长生诀(二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章:长生诀(二十一) “当真明白了?”棠晚笑着问道。 “嗯。”秋迟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处,那里放着一盆水。他伸手进去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推开门,拱手道:“那弟子先退下了。” 他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又转头道:“对了,弟子刚才试了一下,水温刚刚好,但是不能久放,师尊也快些洗漱吧。” “嗯。” 棠晚话音刚落,他后脚便也跨了出去,为她关上了房门。 她在床上半晌没有动作,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 她这是怎么了? 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穿好外袍开始收拾。 另一边,秋迟关上门之后,亦是没有着急离开,身体贴着门,耳根烧红,待听到棠晚下床的声音才略微僵硬的迈着步子顺着楼梯走到下面和师兄弟们一起用餐。 离开的时候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干弟子们走在前面,棠晚,秋迟还有江云色在后面跟着。 只不过几人的心境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一路上,棠晚在心里将这次下山历练碰到的事情试图串起来,寻找一些联系。还有她的那个梦,那时候师尊是在和谁说话?那种场面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究竟只是一个不存在的梦,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篡改了她的梦境。还有她梦里的那团黑气,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一直跟着她却又不敢靠近她?是不敢还是不能? 这些事肯定有猫腻,但是幕后黑手又是谁呢?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多的疑问笼罩着她,让她精神紧绷,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即使她昨天才因为过度疲劳又使用了太多灵力而晕倒。 秋迟和江云色之间也是暗波翻涌,两人又恢复了对立关系。 只不过江云色的眼里多了一份阴狠,似乎真的想要让他置于死地,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是还是被秋迟捕捉到了。 置于死地? 秋迟扒拉了下头发,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充满了对师尊的占有欲和对他的敌意,哪里还有他捕捉到的那种情绪? 大概是他看错了吧。秋迟心道,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和他挣什么,师尊是人,是他们的师父,他们对自己的师尊存了不该存的心思,本就违背了常理不值得被原谅。 退一万步讲,就算师尊能接受,最后和谁在一起,也是由她决定,他们做不了主。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抓紧时间,尽可能的对师尊好,与江云色公平竞争。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和师尊住在一起,和师尊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比他长,师尊应该是更在意自己才是吧? 况且,之前是师尊让他留在海棠苑的。 是不是就说明,师尊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思及此处,秋迟勾了勾嘴角,眼神也温柔了不少。他本就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这样一笑,若是让姑娘家瞧见了,早就被他勾了魂去。 江云色撇了他一眼。 这是在嘲讽自己? 他的嘴角也扬起一个笑容,似要和他抗争到底。 三人一路无言,秋迟和江云色谁也没搭理谁,一直在用眼神交流。棠晚思绪紊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逗一逗他们。 上山的路仿佛特别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了太白门入口处,已经是晌午了。 秋迟:“师尊,到了。” 江云色:“师尊,到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不管心里的想法如何,两人面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 棠晚被他们这一提醒,才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平稳的落到地面,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秋迟与江云色不甘示弱,也纷纷下马,跟在她的身后。 有了他们两的帮衬,棠晚组织起来容易了许多。 “这次的历练诸位弟子的表现都十分出色,我仅代表太白门各位长老和我本人对在座各位道一句恭喜。”她站在高台上,对这次历练中各位弟子的表现进行点评。 而后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修行你们的修行之路还很长,切记戒骄戒躁,不可莽撞行事,功课也不能落下。为三年以后的收徒大会做好表率。” “是——” 得到了棠晚的肯定,一干人心下欢喜的不行,回答的声音都比下山的时候响亮了不少。 秋迟现在人群里仰望着棠晚,一如从前他跟在她的身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认真而炙热眼神的注视着她。 那是他的师尊,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匆匆总结完之后,棠晚直朝藏书阁奔去。 她记得,有本古籍里曾经提到过鬼气和怨念,当时她只是无意间瞥到的,并没有细看,现在想想越觉得那团黑色很有可能是鬼气或者怨念。 为什么它一直不肯近身?因为它没办法——她身上早已沾染了长烟的灵气,诸邪避退,不得近身。 之所以说有可能是怨气,因为在她手里除掉的妖魔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个了,一些修为高深戾气深重的妖魔最容易生出怨气,侵入旁人的体内。 希望她的猜测是对的。棠晚加快了步伐,心里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 江云色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窗开始打坐,实则是与江阳在脑海里交流。 “江阳前辈,接下来该怎么做?”江云色的语气依旧很是尊重,称他为前辈,没有了对邪魔外道的那种排斥。 “那个秋迟,是你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吧?”江阳并不着急回答,反问道。如果他有实体的话,恐怕此刻会是一手托腮。 一个老头子托腮? 画面太美,江云色想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他是师尊三年前捡回来的小乞丐。”他尴尬的轻咳一声,规规矩矩的答道。 “唔……”江阳似乎也没有责怪他刚才略微无礼的举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想办法去查一查他的身世,顺藤摸瓜,总能查出来点猫腻,他是乞丐,那他之前有没有家人?如果有的话为何会成了乞丐?” 被他这么一提点,江云色心下清明了不少,忙道:“多谢前辈指教。” “接下来的事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自然是不用了。” 第45章:长生诀(二十二) “鬼气…鬼气……”棠晚的目光扫过一排又一排的书籍,眉目始终不见舒展。 她恍惚记得上次便是在这附近看到的那本古籍,藏书阁本就存着诸多古书,现下她没了当时的平静,一心想要尽快得到答案,找起来麻烦了许多。 “在哪呢……”她喃喃道,手里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突然她眼前一亮,伸手取出了被遮住的一本古籍。因为许久没有人翻动,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 棠晚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而后将古籍收进袖子里。藏书阁里平时有很多弟子都会来,人多耳杂,她不便在这里研究古籍。 她敛了神色,走出藏经阁的时候呼出了一口气,步伐比起去的时候明显要轻快许多。 …… “鬼气入体,多是心神不定时鬼气陈宇而入,一般修士根基稳固尚难近身,修为高深宗师级别的修士鬼气见之避退,不得近身……”棠晚读着便皱起了眉头。这样说的话,她又怎会被鬼气侵入体内? 她不好臆断,继续往下读:“若是双方实力悬殊,哪一方强大则那一方更胜一筹。修士可斩厉鬼,厉鬼亦可杀修士……然鬼气入体实则是由厉鬼或被厉鬼附身之人,亲自将其注入修士体内……” 亲自? 棠晚紧皱的眉头有更甚之势,额头隐隐作痛。 她何时碰到了厉鬼?怎的她竟一点也不知晓。 她神色凝重,往下道:“若是身死时正逢阴时阴月阴日,则其化为厉鬼乃鬼中大凶者,往往怨念深重,难以去除。修士见之切勿引火上身,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乃是人鬼之衡……” 这么说,她是碰到了一个修为远在她之上的厉鬼。 可是既然古籍记载,人鬼之间有一种平衡,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若是真的斗上一斗,双方必定元气大伤,谁都讨不到便宜,这也是修士和厉鬼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大家都明白这个理。 他真的做,莫非是想挑起战争?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隐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还有她的梦……想起这个棠晚又是一阵头疼,她翻阅古籍,寻找相关记载。 “梦也,乃是因睡眠时身体内外受到的各种刺激或残留在大脑里的外界刺激引起的,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若是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则会陷入一种备战状态,梦也会有所变化。梦里发生过的事物便是真是存在过的,反之则是因为外界刺激而产生的意象。梦里见到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则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为其灌输了不属于他本身的记忆片段或他想让做梦之人知晓的事……” 棠晚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将古籍变小,收进了袖子里。 她起身,朝海棠苑内的小院走去。此时正值初春季节,海棠花已经尽数开放,树枝上也有些花骨朵,不过只是少数。放眼望去,火红的一片,如同霞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眼,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伴着独属于海棠花的清香,更加的好闻,令人食欲大振。 棠晚咽了口吐沫,将烦心事暂时抛在了脑后,朝着秋迟的偏院走去。 她走路的步伐一向很轻,不会制造声响,加之他背对着她,所以当她走到了门口处时,秋迟也没有发觉。 棠晚斜倚着门,就那样站着,不说一句话。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上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光斑,让人看着就觉得如沐春风,格外的舒服。 秋迟还在忙碌着,手里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停, 棠晚不禁有些恍惚,眼前的身影和从前那个小小的团子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斜靠着门,沐浴着阳光静静的看着他忙碌。 只是看着就觉得很美好。 嗯……虽然上次她站的腿麻了。 棠晚一只手支着下巴,没有像上次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他做饭,主动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需要为师帮忙吗?” 她这一说话倒是将秋迟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差点没拿不稳。 “师尊只需要坐着等我就好了,弟子一个人可以的。”他没有呆住多久,立即反应过来,只是身体还是略微僵硬。 棠晚佯装生气,挑起一边眉毛:“你这是嫌弃你师尊还是怀疑你师尊的手艺?” 秋迟道:“不是,弟子没有……” “不必多说了,也罢,为师不便打扰你,说起来,许久不曾去过云色那里了,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待他说完,棠晚便打断道,作势要走。 秋迟将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了些,隐隐能看出手背上的青筋。 “弟子刚才想了想,师尊还是留下来吧,以后弟子如果下山历练,师尊也不至于饿着。”他放下手里的刀,走到棠晚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棠晚本就是做做样子,眼见计谋得逞,面上还是一副“是你挽留我我才留下来”的表情。不过这还是她自从来到太白门之后第一次要动手做饭,她其实还有一点小激动。 “那我们开始吧。”她兴致冲冲,绕过秋迟抓住了案板上的菜刀。 兴许是力度没有控制好,她转身去看秋迟的时候,秋迟也正好转过身来。而那泛着寒光的菜刀,正好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秋迟:“……”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转身,默默的捡起甩在了墙壁上的菜刀。菜刀的顶尖已经陷进了墙里,此刻直直的插在墙里。 这刀若是砍在他身上……场面有些血腥,秋迟摇摇头,不敢再去想。 棠晚有些尴尬的道:“那个……手误,手误。” 秋迟被她这个这个样子搞的哭笑不得,一边有着劫后余生的想法,一边安慰道:“是是是,其实师尊可以不用动刀,弟子已经将食材切好了。” 潜台词其实是“师尊,只怕你再动一动菜刀,不是它死就是我亡啊”。 不过好在棠晚接受能力强,看着墙上留下的刀痕深有同感,也便不再坚持。 经过一番忙碌,在秋迟手把手的指导下,她煮了一锅鸡汤。 刚做好就盛了一碗递给秋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道:“快尝尝为师的手艺。” 秋迟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筷,迎着她的目光抿了一口。 嗯……其实有一点咸了,待会还是不要让师尊吃了。 不过他喜欢,只要是师尊做的他都喜欢。 秋迟道:“味道不错。” 得到了“顶级大厨”的肯定,棠晚也准备给她也盛一碗,却被秋迟拦住。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有些不解。 “师尊第一次下厨,以往都是弟子为师尊做饭,今日就让弟子尝尝师尊的手艺吧,师尊若是饿了,弟子再为师尊重新做一份。”秋迟笑着道,眉眼间仿佛蕴藏着星辰。 “好。”棠晚对上他的目光,心跳不由得慢了半拍。 少年虽然青涩,但容貌已经长开,绕是棠晚与他朝夕相见,也还是被他惊艳到。 第46章:长生诀(二十三) 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 那次下山历练时碰到的对手棠晚依旧没有头绪,但是岁月不等人,生活还是要继续,一转眼便又是三载。 六年一度的收徒大会如期举行。 棠晚负手立在在殿内,像往年一样坐镇其中,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和麻烦。 只不过今年,她的身边除了江云色,又多了一位白衣少年——正是秋迟。 原先只是和棠晚一般高的他,现下和她站在一起,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左右。青涩的面庞已经完全长开。长期练剑,风吹日晒并没有显得他皮肤黝黑,反倒是又愈来愈白皙之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别的什么。鼻梁高挑,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仅是一双桃花眼便能勾人心魄。 另一旁的江云色虽然也是仙风道骨,谪仙一般的人,但相比之下还是略显逊色。 “开始吧。”棠晚道。 她话音刚落便又一个长老站出来道:“太白门收徒大会,正式开始。”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沸腾,各种呐喊声混杂在一起,扰的棠晚有些头疼。 她试着在掌心凝聚灵力,但总感觉体内像是有什么一直阻碍着她运功,是以她现在凝聚出来的灵力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一。 她不禁皱了皱眉,嘴唇微微抿着。 自从三年前开始,她便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修为一日不如一日,每当她想运功修炼,便会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碍着她,遏制她的灵力,不让她发力。 一开始她以为是休息不当,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这种状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让她警钟大震。 她也怀疑过是当年鬼气入体所致,但是她偏偏又在身上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身上一丝鬼气都没有! 可是古籍中也有记载,如果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便是她想查,也绝对是查不出来。 棠晚的眼皮从刚才起便一直在跳。今天是个阴天,太阳被厚厚的云层密不透风的遮挡住,愈发显得天色阴沉。她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但愿只是她胡乱猜测吧。棠晚心道,安排了一些事宜之后便在殿内早已备好的椅子上落座。 秋迟和江云色紧随其后,两人已经没有了三年前那般针锋相对的感觉,都各自稳重了不少,只是目光对视的瞬间还是带了点火药味,表面上看去倒是一副师兄弟和睦友爱的画面。 大殿之下新来的弟子们已经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比试,看着虽然枯燥,但是只有经历过的弟子才能体会到,他们辛辛苦苦努力修炼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今年前来比试的弟子每一个人功底都甚是不错,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此处是高处,正所谓站的高看得远,自然也能看的真切。 到了最后一轮的时候,留下来的弟子已经基本上都是有资格留在太白门的人选,尽管战败,却也各个输的体面,一些长老惜才,还会将他们收入门下。 棠晚也惜才,只不过她向来喜欢清静,两个徒弟都够她头大了,若是再多几个,岂不是要累死她? 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比试已经接近了尾声,这半天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不知为何,棠晚心里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况且她现在灵力阻塞,只能使出从前三分之一的力量,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在她心里思索的时候,长老们已经将这一届入门弟子的名册拟好递了过来。 秋迟见她盯着一处出神,轻声唤道:“师尊,这是这届入门弟子的名册,还请师尊过目。” 棠晚回过神来,接过了他手里的名册认真看了起来。 讲真的,这届弟子很优秀。其中的翘楚被长老们用红色的笔勾勒出来,让人看过去一目了然。 今年比试的第一名是一个叫做常乐的弟子,资质似乎不错,长老们对他评价颇高,将他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常乐……”棠晚喃喃道,不自觉的将他的名字念了出来。 秋迟身体一颤,有些僵硬的转过头,一眼便瞥见了那人的名字。他脸上原本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险些绷不住。 他来这儿做什么? 秋迟心中警钟大震,背脊冒出冷汗。 要是被他认出来了,他便会万劫不复。 秋迟转头看向棠晚,目光中难掩深情。比起他人怎样看待他,他最在意的,始终是师尊的看法啊。 按照规矩,每届魁首要得到掌门的祝福,所以必定要来到棠晚的身边,他有心无力,根本无法阻止。 思索间,常乐已经踏过一层又一层阶梯来到了殿上。 “弟子常乐,见过掌门。”他拱手行礼道,再次抬头时,目光在瞥见棠晚身边的秋迟时面色一变,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便是一脸惊恐和愤怒,说他是怒目圆睁也不为过。 “常安?!你是常安?!你这个杀人犯居然还或者?!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情绪失控,朝着秋迟大吼道,身体跃跃欲试,还想扑过去。如果不是棠晚坐镇,恐怕他真的会付诸行动。 “这位师弟,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他是棠晚仙师的小徒弟秋迟,怎么会是你口中的常安?在掌门面前不得无礼。”一旁的长老尴尬的解释道。 人是他们推荐的,现下在棠晚面前失了礼数,他们面子上自然是过不去,不过常乐此人基本功扎实,是个好苗子,他也在为常乐找了个台阶下。 “不!我不可能认错!这个人就算他化成了灰我也不会认错!”可惜常乐这个人没有听出他话中有话,依旧坚持道,用眼刀一直剜着秋迟。 棠晚蹙眉,果然,还是有变故发生了。只是这变故牵扯到了小秋迟,她便不能不重视。 “那你且说说,他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恨他?”棠晚开口道,隐晦不明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他这个杀人犯,把自己的亲爹和亲娘活活用刀捅死!在水里下毒,害的常家几十口人命一夜归西!简直畜生不如!” 第47章:长生诀(二十四) 常乐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大殿外的弟子几乎也都随着诸位长老离来到了殿外不远的地方,此话一出,不止是大殿内的人,他们也都听的一清二楚。 人群中顿时爆发起一阵又一阵的私语声,但碍于秋迟是棠晚的亲传弟子,尽管他们心里都有所怀疑,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问他。 即使这样,场面还是一度混乱。新弟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多只是听闻过棠晚的威名,并不知道她的实力。有一些嚼舌根的厉害,事情的真相都没有着落,他们便已经开始落井下石,甚至连棠晚一起指责,说她识人不清,包庇徒弟。 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们说出来的话有多恶毒,只听信片面之词便对旁人妄下定论,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甚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以讹传讹,给同伴一起分享。 真是令人作呕。 棠晚强压着心中的恼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都给我闭嘴!”棠晚的手握紧了长烟,一剑出鞘,剑气在不远处的比试台上划开一道裂缝。 宁惹众人万千,不惹仙师棠晚。 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棠晚向来喜欢用行动来令别人闭嘴,即使她现在灵力受阻,但也是比那些个弟子强上太多了。 在不知内情的长老看来,便是棠晚只是想震慑住谢谢弟子,所以并未使出全力。 然,这也足够了。原本喧哗的场面在长烟出鞘之后就变得鸦雀无声,让那些人差点咬到舌头。 “安静了?”棠晚挑眉,长烟不离手,直指着殿外的那些弟子,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若是他们不安静,这把剑下一秒便会从他们的喉咙穿过去。 众人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竟没有一个人再敢说一句话。 “既然安静了,那就听常乐把事情说清楚!一个个浮躁不堪!不明真相就用自己那肮脏的思想随意揣测别人!怎么?你们是亲眼看到秋迟他杀人了还是怎么?嗯?”言语间,她手里的长烟一直不曾放下,语气亦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秋迟站在她的身边,隐隐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的颤抖,虽然很微弱,但是的确如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在害怕。 害怕真的是他做的。 “说啊?怎么都不说了?都来讲与我听听啊。我棠晚的徒弟何时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语罢,棠晚护崽似的挡在了秋迟的身前,手里的长烟发出“呜呜”的嗡鸣声,像是在配合主人,也早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江云色一直在一旁暗自观察者棠晚,眼底的寒气愈来愈重,直至抵达心里。 袖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面色却不改,上前走到棠晚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亦愤愤不平的道:“师尊切勿动怒,师弟同我们生活了这么些时日,他的人品师尊和弟子最清楚不过了,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听他这么道,棠晚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长烟的剑气淡了一些。 秋迟正站在棠晚的身后,他却不敢像江云色一样伸出手去安抚师尊,只能默默的感受着师尊的情绪。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若是从前,只怕他早就眼巴巴的上前了,可是此刻他竟有些心虚和害怕。 如果师尊知道了他那样不堪回首的一段过去,还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吗? 在他思绪混乱间,听江云色又道:“常乐,你说话要讲求证据,你若是说我师弟是你口中的杀人凶手,你拿什么来证明?难道仅凭你这片面之词就能让我们定罪?” 棠晚凌厉的目光亦看过去,手里的长烟剑气又涨了几分,让常乐惊起了一身冷汗。 若是说他没被震慑住,那都是狗屁!隔着这么远便能在远处的地面划出那样一道裂缝,这人的实力有多恐怖简直一目了然。 只是他虽然畏惧,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无论怎样的去抹除它的存在,也还是会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而很不巧,他常乐就是这个痕迹。 “恕弟子无礼,敢问掌门,他的脖颈处是否有一个形似梅花的胎记?”常乐僵硬着身体,语气也略微颤抖,但是目光仍然倔强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他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直击要害。 棠晚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都是他的那句话。 她记得,刚上山那会儿顾及到秋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沐浴的时候都是由她为他擦洗身子的。那个时候她便注意到他脖颈处有一朵形似梅花的胎记,她觉得挺好看,还用手戳了戳。 若这件事不是秋迟做的,他又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这等隐私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若是秋迟做的……若是他做的…… 棠晚握着剑柄的手力道不禁加大了不少,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猜不到她心中所想的事。 半晌她才开口道:“是。”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殿内回音效果挺好,所以大殿外的弟子也听的一清二楚。 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唏嘘,常乐都没有描述什么,他们便脑补出一系列情节,秋迟从他们的口里说出来便成了畜生不如、弑父杀母、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 “掌门,既然您也承认了,现在足以证明我所言非虚,句句属实了吧?”常乐嘲讽的笑了笑,而后面容扭曲地指着秋迟吼道:“他常安,根本不配当您的亲传弟子!常安,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秋迟被他这样吼也不反驳,只是用清冷的眼神盯着他。常乐被他看的心里发虚,另一方面又觉得非常的看不惯他。 他娘的,他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了,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作态,像是他们一家亏待他对不起他了。 “看我作甚?我们家供你吃供你穿,难道还对不起你吗?”常安上前一步,揪住秋迟的衣领,表情扭曲。 秋迟比他高了半个头,所以他也只能做到揪衣领这一步,并没有将人整个提起来。 “呵——当真如此?”秋迟不怒反笑,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揪着他衣领的胳膊,仅用一只手便反转局面,将他的手甩开握住了手腕。 “啊——”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听常乐惨叫一声,而后他松开了手,轻蔑的笑了。 长生诀(二十五)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等长老们赶忙上前的时候,常乐的那只手已经软塌塌的耷拉下来,也不只是脱臼了还是被硬生生给扭断了。 棠晚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心态,若是以往,见到此情此景,定会上前擒住那人。只是现在那人换成了秋迟,成了她一直养在身边悉心照顾共同生活的小徒弟,让她有点难以代入角色,不知如何是好。 她上一秒甚至还想着,只要秋迟摇摇头,哪怕直说一个“不”字,她都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替他把事情压下去。 可是他这么做,无疑是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人就是我杀的”。 秋迟微微抿起嘴唇,看向棠晚时低着头,眼里湿漉漉的,整个人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像是一只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 但是他长的本就好看,这样子也不会显得奇怪和做作。若不是那个被他一下子把手腕扭断了的人还在旁边惨叫,真的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才是受害者的错觉。 棠晚见他这样,莫名的竟还有些心疼。只是她是太白门掌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反过去告诉他“为师在这儿,你别害怕”之类的话。而他又打了常乐,便注定洗不清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江云色的眼神幽深,上前一步挡在了棠晚面前,道:“师弟这是何意?就算常公子他说的不对,你只需要点点头,我和师尊定会帮你查清真相还你清白的,你又何苦打人家呢。” 他又怎会真心帮秋迟? 这夹枪带棒的话语中,有心人一听便能听出来,秋迟这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凶手啊! “师兄——江师兄!你看看我的手,你们看看我的手啊!他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会一出手就这样狠毒!掌门,江师兄,诸位长老!你们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啊——”常乐顺着江云色的话接道,因为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并没有完全缓解,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眼角还挂着许多眼泪,自然,都是疼出来的。 总之,整个人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让诸位长老都心痛不已。 “闭嘴。”棠晚不着痕迹的从江云色身后走到了秋迟面前,很显然,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常乐见识过她的实力,闻言立马闭上了嘴,整个人大写的欺软怕硬,一个“怂”字。 “……”棠晚看着眼前委屈巴巴的少年,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而后薄唇轻启道:“你方才质问他说……‘当真如此?’,可否跟为……跟我讲讲,是否另有隐情?” 为师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上下动了动最后又被她咽回肚子里。 她说,跟我讲讲。 秋迟心里像是被许多细小而密密麻麻的针扎满了,只觉一阵刺痛。 他喘着粗气,慌乱间抓住棠晚的手道:“师……师尊,我……弟子知错了,您不要弟子了吗?” 他眼神里的紧皆是发自内心的,像个害得到了糖,他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便被人从手里夺取。 “……我……”棠晚没有推开他的手,少年的手微微颤抖,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在害怕。 秋迟真的太害怕失去棠晚了。或许别人的世界里一生还会有很多人进入,但是他的心里唯有棠晚一人,她是光,是太阳,是她抓住了他的手,带他从黑暗中逃离出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你能明白那种置身黑暗,永远不知道前路有什么,永远面对的都是无尽的黑暗,整个人身处在绝望中的感觉吗? 六年前的雪天,他本来是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算是解脱了。 可是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他还是遇到了他的那个仙师棠晚。 所以,他不能失去她啊。 他真的,除了棠晚,什么都没有了。 “……”棠晚叹了口气,拂开他的手,语气略带疲惫地道:“那好,你告诉为师,常家的人是不是死与你之手?” “……是。”秋迟手里突然空落落的,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那你为何……为何要这么做?”棠晚心中笃定,这其中的肯定另有隐情,但此刻大殿内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没有办法去袒护他。 不是不想,是不能。 秋迟的眸子里彻底没有了光芒,跟六年前一样,重新坠入深渊的感觉,真的特别不好受。 要一个人撕开好不容易愈合的旧伤口,的确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殿外的天空,缓缓道:“我原本是常家庶出的小公子。我娘只是常家的妾室。常家在吹云镇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我爹白手起家,靠做生意发家致富,是吹云镇最大的商户。旁的稍微有点钱财的人家都是要纳几个小妾的,更何况我们家家大业大,我娘亲……便是那些小妾中的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道:“因为时间的推移,娘她不再讨我爹欢心,而她把这一切硬是归咎到我头上,认为是因为生了我,她的身材还有容貌才不复当年。所以对于我这个儿子,她总是冷眼相待,有时候在别的女人那里受了气,回来的时候甚至会揪着我的耳朵,一边骂我,一边打我,以排解心中的怒气。” “有一次,她甚至拿这茶碗砸到了我的头上。我记得,那时候流了好多血,头很疼,可是她没有管我,是暮云姐当面斥责她,那我爹当挡箭牌,这才让她慌了手脚,找大夫为我包扎伤口。她那个时候,一定恨不得我马上死在她面前才好吧。”说到这里,秋迟嘲讽的笑了笑,又将目光放在了瑟缩着的常乐身上,看的他头皮一阵发麻。 “你又有多无辜?仗着你娘是正室,哪次见了我不是拳打脚踢?现在把锅都甩给我,自己倒是落得一身干净,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笑了笑,只是其中苦涩万分:“那时候你最喜欢的便是和仆从们一起欺负我,让我从你们的胯下钻过去,我要是不愿意就动手打我,不让我吃饭。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你们打在我身上真的好痛,经常搞的我灰头土脸的,回到偏院娘亲也会责骂惩罚我。” “你猜猜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秋迟笑了笑,眼里染上一层嗜血的光芒,“我在想,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第49章:长生诀(二十六) 常乐惊恐的瞪大眼睛,此时他正坐在地上,闻言蹬着腿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简直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他嘴上依旧是怒气冲冲的吼道,身体也在发颤,让让人看来则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导致。但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 只有他知道,秋迟所言句句属实,他无从反驳。 “那你害怕什么呢,哥哥。”秋迟笑着道,分明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在常乐的眼里却是凶神恶煞,恐怖非常。 尤其是那一句哥哥,叫的他心里发毛。 “我……” 常乐开口想要狡辩,却被秋迟打断道:“哥哥,咱们还是待会儿再叙旧吧,我的故事可还没讲完呢。” 他转过头,对上了棠晚的目光,又很快躲闪开,不敢直视棠晚的眼睛,他道:“后来,暮云姐也不在了,这个家再没有了我值得留恋的地方。每日面对你们的谩骂殴打,我受够了!我希望你们去死!我希望你们全都死光!在这个家,谁又是正义的呢?我娘不爱我,我爹不重视我,任由他的大儿子欺负折磨我,仆人们冷漠疏离,甚至是你们的帮凶!” “我记得,那天是个和今天一样的阴天,我爹突然想起了我娘,难得来了一趟偏院,喝了我给他们沏的茶水便失去了力气,身体软绵绵的,他们也叫不出声,因为根本没有力气。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刀子,先走向了我娘,一刀一刀划开她手臂上的血管,让她亲眼看着她的血从身体里流走却没有办法,让我那冷漠的爹爹亲眼看着她在挣扎中慢慢趋于平静,直到失血而亡。” “看着他惊恐瞪大眼睛的模样,我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被他们欺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看着他们的命拿捏在我的手里,我就觉得兴奋得不得了,我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地方还有那群禽兽了!” 秋迟说着,踉跄着步子退后了一步,一只手捂着脸,像是在笑,又像是到了绝境无依无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此时没有一个人的表情不是凝重的,原本闲言碎语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没人提起。 “……可是,那也不用把他们杀了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一位长老站出来,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仇恨,甚至还带了一点同情和怜悯。 “怎么解决?跟他们谈判?”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秋迟兀自笑了起来,嘲讽的道:“我那时才十岁啊!我怎么跟他们谈判?报官?谁会相信一个十岁小孩的话?常家家大业大,他们只要去说几句小孩子不懂事就能把我带回去,然后呢?又是一顿毒打吗?!” 笑够了,他有些疲惫:“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 “那样的黑,仿佛永远看不到光。” 那长老哑口无言,是啊,又怎么会有人去相信一个孩子? 棠晚看着他,仿佛又回来了刚捡到他的那会儿。 那样瘦小的身板就直直的躺在雪地里,衣衫褴褛,那个时候其实他就没想过能活下来吧? 就已经想着……去死了吧? 她突然有点不敢去想,眼前这个陪了她六年的少年向来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整日黏在她左右,为她做饭……要是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若是他不想活下去了……她该怎么办?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杀人啊。”江云色走到他的面前,面上带着痛惜之色。 话音刚落,原本还沉浸在秋迟的话里,对他的遭遇同情万份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是啊,不管怎样,他的身上始终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啊! 谩骂声又开始四起,棠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她四肢冰凉,周身的温度降了许多。 “……那便关进静室吧。”她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的锁在秋迟的身上。 “杀了那么多人居然只是关进静室?” “就是就是,这种恩将仇报没心没肺的人就应该就地正法了他!” “掌门这也太偏袒他了,莫非是想徇私包庇。” “……” 她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争论声便传进她的耳朵里。 棠晚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堵在那儿,她过不去,只觉得心烦意乱。 “就算是无恶不作凶险至极的厉鬼,也断然没有当场除去这一条规矩!还不是照样等着各门派长老来了进行审判,将其罪名公诸于世,之后才当场诛灭!你们嘴里所说的又是哪门子道理?嗯?”长烟剑不知何时从她的手里飞了出去,只间一道白影闪过,便直直抵在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弟子喉间。 那弟子脸上“唰——”的失去血色,跌坐在地上。 “本座包庇?本座若是想护着他,你们以为你们谁能看到这场闹剧?!”长烟的剑气又凌冽了几分,那弟子的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却不足以致命。 众人心里不服,但也只能在心里将她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面上无一不被她震慑住。 “……”棠晚似乎是真的气急了,她愣了愣,神色略微收敛了些。 “一日后,待诸位掌门来此,在下定论。”她收回长烟,那弟子松了口气,直接晕倒在地。 “但是,在此之前,不管他是秋迟还是常安,都是我棠晚的徒弟。要罚,也是我罚!还轮不到你们在一旁来指手画脚!”棠晚话锋一转,眼里多了几分寒气。 她转头朝着秋迟走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跟为师去静室吧。” 秋迟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听她这么一说,僵硬的点了点头。 一众长老在心里捏了把汗,一边感慨于棠晚这恐怖的修为,一边又觉得她看似公正的处理方法,实则最容易被人误解啊。 但她向来就是那样一个人,一直被人放在神坛,当做信仰。但凡她做了一丁点不符合人们心里所想的事,她就会从神坛跌落,沦为被人谩骂诋毁的对象。 江云色看着并排离开的那两道身影,双手握拳又松开,常此往复。 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不爽呢。 “……还有劳诸位长老安抚一下师兄弟们,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弟子还要通知各门派掌门,实在抽不开身。”江云色朝在场的诸位长老拱手,简单的行礼,得到默许后便不在多留,踏出了大殿。 “吃醋了?”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兀自响起,带着十足的戏谑。 “江阳前辈,恕在下现在没心情开玩笑。”江云色声音清冷,难掩其中厉色。 “啧啧啧,明日一过,棠晚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就当这是他们最后的道别。别因此耽误了大事,放出去的消息那么有料,明日,长生诀我们一定是势在必得。”江阳笑着道,就像是再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般。 “嗯。”江云色轻声应道,脚底下的步伐轻松了些许。 师尊,很快,你的眼里就只能有我一人了。 第50章:长生诀(二十七) 去静室的那条路似乎特别长,棠晚和秋迟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一般,一路上沉默无言。 秋迟跟在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背影那样的决绝。 可是师尊后来说了那些护着他的话,难道也都是假的么? 她说,不论他是常安亦或者是秋迟,他都是她的徒弟。 在他浑浑噩噩的思索间,他们已经到了静室。 秋迟一时没停住,直直的撞在了棠晚的后背,下意识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才猛然间意识到失礼,仓皇失措地收回了手。 “师……师尊,我……” 不待他说完一句话,棠晚开口紧接道:“你别说了。” 秋迟愣了愣,慌了手脚。 果然,师尊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啊。 他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东西了,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留恋的人或事,便只有一个棠晚啊。 就算……就算所有人都辱骂他谴责他,他也不希望棠晚那样对自己。 他知道这很自私,可是……这是他唯一的愿望啊。 “师尊……师尊……师尊,弟子知错了,师尊……师尊不要生气好不好……”他一把抓住棠晚的手,结结巴巴的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是真的怕极了。 害怕棠晚离开他。 “不能。”棠晚猛地甩开他的手,秋迟一颗心仿佛像是一片浮萍飘摇在惊涛拍浪的湖面,上下起伏,随时都会被大浪卷着带入湖底。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吗秋迟?!”一句话末了,棠晚又道:“或许,我应该叫你常安才是。这些事情从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乞丐,什么没有家人,什么无名无姓!原来……净都是些假的……” “我……”秋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衣摆,又陡然的收回了手。 “若是没有这一出闹剧,你还打算要瞒我多久?”棠晚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撑着额头,语气淡淡的,没有了刚才的暴怒。 良久,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开口道:“小秋迟,为师是人,为师信你,可这不是你欺骗为师的理由啊。” “为师只是气你瞒着为师这么多……为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棠晚虽然背对着他,可是肩膀明显有些颤抖,声音里也有了哽咽的意味。 “常家人对你打骂欺辱,以德报怨这种事,你那么小,不用做到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那样,少说也有六七年了吧,你欠他们的,也早都已经还清了,你杀了他们解了你的心头之恨,虽说是手底下沾染了数条人命,了他们也并不无辜。” “若是我,必定不会让他们死的那样痛快。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棠晚神色晦暗,袖子下的手掌暗暗的握成了拳。 秋迟诧异的瞪大眼睛。 这话……是从师尊口里说出来的? “师尊,你……是不是被妖魔附身了?”他心中这样想着,竟直接问出口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太白门掌门——仙师棠晚,诛邪见之避退,又何来附身这样的无稽之谈? 第51章:长生诀(二十八) 他一句话说出来,心里舒服了许多,也不再避讳什么,那充满着浓烈爱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棠晚,似乎要从她那里看出来些什么。 棠晚的背贴在墙上,静室的墙壁异常的冰凉,更显得她浑身燥热,烫的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她?她是他的师尊啊,怎么会……喜欢她? 棠晚眼神躲闪,想要偏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秋迟怎么会让她如意?一手钳住棠晚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惹得棠晚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她的眼里压抑着某些情绪,被秋迟敏锐的捕捉到,他迫切的想要听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师尊呢,师尊喜欢弟子吗?” 他手里的力道有些控制不住,棠晚吃痛地想要转过头,但是显然不可能。她只好作罢,无奈的闭上了眼,也不去回答他的问题。 秋迟见状,轻笑一声,故意在她的耳边吹了口气,轻咬她的耳垂道:“师尊若是再不睁开眼睛的话,弟子便只好去吻到您睁开眼了。” 棠晚被他咬着耳垂又被他这样“威胁”,在加之刚才召长烟出鞘费了好些灵力,身体本就有些发虚,此刻轻微的颤抖着。 “小秋迟……你放开为师……”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睁开眼时眼里盈着泪水。 “师尊……”眼前的棠晚分明是一副脆弱的不行的女子作态,跟平日里高高在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形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他是希望师尊能够接受他,喜欢他,可是这些都是建立在棠晚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而非在他的逼迫之下,这样做与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 与其这样,他宁愿她永远是那个骄傲的棠晚,万人敬仰,受人尊敬。 “……抱歉,是弟子逾矩了。”秋迟慢慢的收回禁锢着她的手,似乎还在留恋她的温度。 他略带歉疚的看着棠晚下颚处被自己抓红的地方,想伸手替她揉一揉,却见她猛地瑟缩了一下躲开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亦如此刻他的处境,进退两难。 “……抱歉。”良久,他低着头,只说出来这两个字。 棠晚在这个空档缓了缓思绪,本就是贴着墙壁,所以她也不至于没站稳。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麻,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秋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从前总以为是师徒之间的情谊,三年前她让他搬出去住,结果出手挽留,真的是因为……想吃他做的饭吗? 还是说,她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已经在潜意识里将他划分到自己这边了? 云色也是她的弟子,甚至比他更早上山,她也未曾有过让他留在海棠苑,陪在她的身边这种念头。 其实,六年前那个雪天捡到的小秋迟,早就已经在她的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吧。不,甚至是,占据了她的整个心脏。 “……为师……为师现在很乱……”棠晚嘴唇微张,吐出一口浊气,像从前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给为师一点时间,好吗?”她接着道。 秋迟眼里的光芒又重新汇聚起来,顺势扑进了她的怀里,将她紧紧的抱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嗯嗯。” 棠晚叹了口气,稍微舒缓的眉头在看到现在的处境之后便又皱了起来。 “明天……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住你,别怕。”棠晚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抚顺他的头发。 “嗯。”秋迟答道。 …… 第二天正午,秋迟被捆仙锁束缚着,使不出任何灵力,变得和普通人并无一二。 太白门今天可热闹了,仅隔了一个晚上,各大门派的掌门都纷至沓来,平日里就算去请他们来审判妖物厉鬼也不一定能来的如此齐全,竟是一派不差。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灼热,没有了云层的遮挡,直直的照射在地面上,撒在了秋迟身上,他银色的发冠反射出熠熠光芒。 棠晚蹙紧双眉,看着台上的少年,只觉得今天的阳光十分刺眼,惹人心烦。 各派掌门各个怀揣着自己的心思,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其乐融融。 待他们落座之后,常乐也被带了上来。 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的手臂已经感觉不到之前的痛楚了,但仍然使不上劲,不过精神明显比昨天好了些许。 “常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棠晚低声问道,整个人周身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气场,显得人不怒自威。 不愧为仙师棠晚。 “……有。”常乐缓了缓才指着秋迟道:“这个人弑父杀母!害的常家一家老小全部殒命!他简直畜生不如罪该万死啊!” 昨日消息一出,便闹的人尽皆知,是以此时并没有人流露出来太过惊讶的表情,有的略带同情的看着常乐,有的看向秋迟时深恶痛疾,大部分人则是保持着看戏的态度,眼神淡漠,不插一句话,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江云色站在棠晚的身侧,看着秋迟的时候,如同看着待宰的动物,而不是与他师出同门的师弟。 “是吗?”棠晚站起身来,眼神晦暗不明,走到他的跟前道:“可本尊怎么听说,你们对他是打骂侮辱,不给他饭吃让他身上连一块儿好皮都找不出来?” 棠晚的的目光锁着常乐,令他颤抖的退后了一步。 一些人听后也唏嘘不已,感慨冤冤相报何时了。顿时对秋迟心生同情。 “那……那是他妖言惑众胡说八道!您是一代仙师,堂堂太白门掌门,怎么能因为他是您的徒弟就偏袒他?!”常乐咬咬牙,目光凶狠。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只要稍微推波助澜,煽动诸位掌门的情绪,还怕她棠晚不成? 再说了,他背后可是有人撑腰的。 想到这里,他挺直了腰板,继续道:“就算是我们家亏欠于他,他又何必杀了我们一家老小?!我们打骂虐待他,起码供他吃供他穿,说起来,又哪里对不起他了?!” 见棠晚并不接话,诸位长老们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咬牙又道:“莫不是掌门你仗着你们一派手里有着长生诀,便目中无人!” 此话一出,不止是棠晚,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原先保持着看客心态的各门派掌门也纷纷屏息凝神,眼里透出贪婪的目光。 第52章:长生诀(二十九) 长生诀一直是一个禁忌一样的存在。 但因它极为的挑人体质,得之功力大增,甚至可以得道飞升。若是强行修习则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在加之旁人一直忌惮历代掌门的存在,这才使那些虎视眈眈的觊觎长生诀的人有所收敛。 现下这个话茬儿被提起,棠晚周身的温度都降了许多,用眼刀剜着常乐。 也不知为何,这次窥视长生诀的人明显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位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啊,仙师,不能因为受罚之人是你的弟子就可以姑息。就算他有苦衷,那也是活生生的十几条人命,难道就这样轻易作罢吗?”这不,棠晚还没有发难,便有人按耐不住站出来为常乐开脱。 若是常乐没有提起长生诀,棠晚不罚或者罚的轻了,便是棠晚徇私包庇,倒也没什么,顶多是落下话柄,让人诟病。 可是牵扯到长生诀,再加上他一番煽风点火的话,就变成了棠晚仗着修习了长生诀,自持清高,目中无人。 “是啊是啊,仙师可不能这样纵容弟子。”又有一人站出来帮着常乐说话,他的身后也传来同样的声响。 “像他这样连亲生父母都可以残忍杀害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简直是畜生不如。” “仙师这不是要包庇弟子吧……” “……” 这些质疑的声音直朝棠晚刺去,她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被旁人冠上了各种猜测质疑的话。 人心向来就是这样脆弱,他们可以将你放在神坛,便同样可以让你从光芒万丈的高处跌入污泥中,无故染上一身污浊。 “就是啊,还是说,仙师你其实就是仗着长生诀在你手里,所以根本不把大家放在眼里?”目的已经达成,常乐再没有了之前的畏手畏脚,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嘴里说着挑拨离间的话。 “……”棠晚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长生诀是在本尊手上不错,可本尊从来没有仗着法力高深而去欺辱其他同门,反而处处行善,替你们仙门百家摆平了多少麻烦,在下记不太清了,诸位掌门心里有数便好。” 此话一出,原本有些咄咄逼人的帮派已经尽数住嘴,默默退后了一步。但仍有许多门派屹立不动,咬着不放。 棠晚顿了顿,继续道:“本尊知道,秋迟他手里沾染了常家一家老小的人命。但他跟本尊我这么多年,行善积德降妖除魔,帮助了不少人。本尊相信,在坐的各位掌门长老们应该都明白功过相抵这个道理才对。” 此话一出,场面倒是安静了不少,又有一小部分门派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咄咄逼人。 “所以本尊觉得,本尊并没有什么过失之处。”棠晚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便有人反驳道:“那常家的几十条人命就这样算了?仙师你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就是啊,果然啊,这有了长生诀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有底气,连人命都可以不顾了。” “啧啧啧,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堂堂一代太白门掌门居然这样徇私舞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棠晚的手握紧了长烟的剑柄,强忍着没发作,径直走到了秋迟身边,替他解开了捆仙锁。 “师尊……”秋迟轻声唤她,伸手扯住了她的衣摆。 现下这个局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他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意让别让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强加在她身上,往她身上泼一点脏水。 犯错的是他,杀人的是他,而不是棠晚啊。 他的师尊那么好,就应该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而非像现在这样,为了护住他而被让人妄加揣测。 “没事了,没事……”棠晚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容一如从前一样,仿佛现在被万人用最坏的想法揣测的人并不是她。 “既然仙师执意如此,我们也无法。”一个身着青衣,模样俊俏的人出言道。正是清风派掌门秋瑾端。 清风派是仅次于长生门的存在,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年来,他们所收揽的人才也不计其数,若不是忌惮长生诀,恐怕现在他们便是这仙门百家之手。 秋瑾端冷笑着,跟在他身后的弟子一个个都精神紧绷,随时准备恶战一场。 是她棠晚自己不识抬举,怨不得他了。 秋瑾端露出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昨夜有人放出消息,什么长生诀只有体质至阴至纯之人才能修习的话,其实根本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防止长生诀被人觊觎,引发不必要的争端,然而实际上,只要是个人都可以修炼长生诀! 长生门还真是深藏不露啊,竟将这消息封锁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昨夜那个消息,恐怕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今天她棠晚处理与不处理此事其实都没有多大分别,处理的好了不让人揪着错处便能稍稍安稳几日,来日在挑她的错处。若是处理的不好了…… 秋瑾端笑的愈发灿烂,眼神却越来越阴狠,充满了算计。 若是处理的不好了,自然是像现在这样,被逼下神坛,乖乖交出长生诀! 除了他,一旁没有退下去的各门各派也纷纷蠢蠢欲动,摩肩擦踵,随时都做好着准备。 “那依秋掌门之意,这个人,我是可以带走了。”棠晚语气淡淡的,直视着他。 分明是疑问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便硬生生的成了陈述句。 “自然是不可以的。”秋瑾端的手抚上了他的佩剑,兀自地把玩了起来:“棠晚仙师,我们尊你为仙师,以你们长生门为仙门百家之首这么多年了,不说对你们长生门有多敬畏,单单是弟子见了你们也要恭恭敬敬的,不生事端。” “不过,恕在下直言,仙师今日之举实在是有失公正啊。不禁让在下觉得,刚才那位常乐常公子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握住剑柄,再次看向棠晚的时候目光中夹杂着阴狠和算计。 棠晚护崽似的挡在秋迟面前,道:“秋掌门,明人不说暗话,本尊也想知道,是常乐的那句话,竟让秋掌门产生了如此大的误会。” “误会?哈哈哈哈,仙师真是说笑了。”秋瑾端突然大笑了起来,说话的时候犀利非常:“那常公子不过是说,你们长生门就是仗着手里拿着长生诀而看不起我们仙门百家,自持清高罢了!” 第53章:长生诀(三十) 秋瑾端话音未落,便有很多附和的声音响起。 他们自知实力不如他,于是与他一起争夺长生决,倒不如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以后相处起来也不至于针锋相对,顾及着今日这点情谊也该不会太过挤兑。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吵的棠晚头痛欲裂。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恭恭敬敬,其实棠晚心里明白,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看上去一片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 如今一旦有人提出了关乎他们利益的事,他们便撕破了脸,跟着其中最强大的人,重新选择一个值得依附的人。 简直是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方才本尊已经解释过了,也将原因一一罗列出来,在座各位长老,掌门都是有目共睹,若是本尊目中无人恃才自傲,昨日就将此事压下去了,又何必派人通知诸位掌门,将事情闹大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只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吧。” 棠晚的手抚上了长烟,看似只是随意的放下了手,在加之白袍的袖子遮住了她的手,所以旁人看不真切。 她试着凝聚灵力,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仿佛被什么东西阻碍,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她定了定神,彻底握住了长烟的剑柄。那双手骨节分明,现下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白,看上去比平时失了一分血色,显得异常白皙。 “仙师能言善辩,在下自愧不如。”秋瑾端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退缩,反倒像是越挫越勇,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这么多年了,长生门一直独占着这仙门百家之首的位置,现下是不是也该给我们这些门派分一杯羹了?”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一片寂静,仿佛银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他这句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啊! 但是各个门派的长老还有掌门,似乎都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 棠晚仔细观察着这些人面上的表情,其中有唏嘘感慨的,有担惊受怕的……可偏偏,就是没有人流露出来一丝惊讶的意味。 仿佛这一切……早有预谋。 原来,早就有人布好了局,等着她往局里面跳,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可惜她发现的有些晚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这幕后黑手会是谁呢?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只是为了长生诀吗? 会不会……和三年前那次历练之时遇到的强劲对手,是同一个人? 棠晚蹙紧双眉,低下头思索着,有些分神。 趁着这个空档,秋瑾端拔出佩剑,直朝她刺去。 谁料剑还未近身,便被另一道白光挑到了一遍。 江云色不知何时挡在了棠晚的面前,手握长剑,目光中流露出阴狠。 “你疯了?此时出手作甚!可别坏了大事!”江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吼道。 “前辈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我是师尊的徒弟,师尊遇险,我却一直站在一旁迟迟不肯出手才更容易惹人怀疑。” 江云色敛了敛神色,收起了手里的剑,仿佛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戾从未出现过,只是让人眼花了。 “秋掌门这是何意?难道秋掌门是要抢走长生诀,独享其成吗?”他薄唇轻启,冷冷的道,目光锁在他的身上。 “是又如何?你一个黄毛小子,牙都没长齐,最好不要多管闲事逞英雄。”秋瑾端啐了一口唾沫,出言不逊道,胜券在握的作态不改。 问他哪里来的自信斗得过棠晚? 秋瑾端嘲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昨晚那些消息里,最让他动容起了替而代之的念头的,便是那句,棠晚灵力受阻,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厉害。 若是仔细打听,便能知道,昨日她的剑为何只是在地上划了一道口子?若是昨日,他也许还会以为她是保存实力,小惩大诫一番,只是想震慑住众人,到了今天他却是再也不信了。 棠晚她,的的确确是实力大不如前。 “是不是逞英雄,比试过了才能见分晓。”江云色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握紧了手里的佩剑。 “啧啧,不知轻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秋瑾端冷笑道,拔剑迎了上去。 两人纷纷从地面上跃起,在空中形成了两道光影。 江云色一身白袍,秋瑾端则是一身黑袍,黑白两道身影伴着佩剑之间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人又移动的极快,直叫人看花了眼,但又让人感觉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漂亮。 “哎哎哎,你不会是动真格的了吧?”两人交手的招式越来越复杂,江阳甚至有点怀疑,他是真的起了杀意还是只是为了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不是,前辈放心。”实际上若不是江阳提醒,江云色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杀了眼前这个人。 秋瑾端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少年身上强烈的压迫感,且自己与他交手,竟感觉有些费劲不禁咬了咬牙,将浑身灵力汇聚到佩剑上,朝着江云色刺去。 他被江阳一番提醒,本无意躲闪,正想正面迎接的时候,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怀里有些淡淡的檀木香味儿,叫人闻着觉得安心,安全感十足。 但毕竟是秋瑾端用尽了全力的一击,虽然躲闪及时,但棠晚的手臂还是被那记暴击给划破了衣衫,漏出来白皙的手臂。 但此刻手臂上硬是多出来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流出,染红了大片白袍,显得十分突兀。 “还好,还好……没事了云色,没事了。”棠晚见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的手臂,眼里透出来心疼与自责。 她连忙将受伤的手臂放在了身后。本想开口,突然伤口处传来一阵酥麻痛痒的感觉,而后她面色瞬间变得,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棠晚慌忙间又把手臂递到了眼前。 伤口处此时已经发青了,混着黑色的血液,显得格外的恐怖。 他娘的,居然下毒 第54章:长生诀(三十一) 秋迟离棠晚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虽然棠晚背对着他,但是伤口处不断滴落在地面的血液,以及空气中散发的猩甜味儿,都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师尊被秋瑾端用佩剑刺伤了! 秋迟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簇火苗,有愈演愈烈之势。 此时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桶上数百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亲眼看着他身上的血被自己放干了才好! 可是他又感觉到很无力。明明是常家人有错在先,明明师尊已经给足了理由,明明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已经足以洗清他身上的杀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还要穷追不舍,死死的抓着他的错处不放!甚至因为他而迁怒于他的师尊? 江云色亦是如此,眼神阴戾,双手握成拳陷进了掌心里,但他却。感觉不到疼。 这点痛苦跟师尊为他挡的那一剑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想不到鼎鼎有名的清风派秋瑾端秋掌门,技不如人竟然也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江云色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这一句话,一只手扶着虚弱的棠晚。 “正所谓兵不厌诈,这句话小兄弟应该都耳熟于心,从小听到大了吧?”秋瑾端并没有因为他的嘲讽而晦暗了神色,反而轻蔑一笑,将佩剑收回了剑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从秋掌门你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玷污了它的本意!令人作呕!”不待江云色接话,秋迟疾步走到了棠晚和江云色面前,周身的气场压抑,竟给了秋瑾端一种压迫感。 “怎么?你一个杀人凶手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好坏?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就不曾变过,且莫说今日是我怎样赢得,不管我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你们输了便是输了,我为王,尔等为寇。”秋瑾端笑的狂妄,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秋迟的面前,一只手嵌住他的喉咙。但是秋迟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所以也仅仅是嵌着,并没有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嘶——咳咳——”秋迟被他这样握住要害,有些呼吸不畅。 两人实力悬殊,差距太大了,他现下根本没有能力从秋瑾端的手里挣脱开来。 “到现在还留了你一条命在,是不是便宜你了?嗯?”秋瑾端冷笑着,手上的力道慢慢的加重。 秋迟呼吸的越来越吃力,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直接从秋瑾端的小腹穿过,又迅速的抽出来,连带着喷涌出来许多的鲜血。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伸手捂在腹部的伤口上,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到棠晚手上还在往下滴血的长烟剑时,像是气笑了一般,也不顾及手里还沾满了鲜血,直接抚在额头上,大笑不止。 手上的血液还是温热的,此时正顺着他的额头留下来,配上他此时凶神恶煞,怒目圆睁却又大笑不止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活像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他一松手,秋迟便跌坐在了地上,他被抓的有些缺氧,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用手捂着喉咙,大口的喘气,这才有所好转。 紧接着,他听秋瑾端道:“好一个仙师棠晚,果真配得上如此称号。”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暴怒和凌厉:“可惜啊,还不是身中剧毒被我踩在脚底下。” 他说着,将扶着棠晚的江云色一脚踹出去很远。 棠晚此刻本就虚弱地不行,现在没了江云色的支撑,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幽深的目光一直盯着秋瑾端,用眼刀剜他。 秋瑾端有些癫狂地笑着,一手将灵力注入伤口,开始治愈自己,一只手捂着额头。而后狠狠的踩在了棠晚那只握着长烟的手,不断的转着脚尖,撵着她的手指。 “嘶——”十指连心,顿时一股钻心的刺痛感传来,令她疼的闷哼出声,却倔强的不肯喊疼,只是用一双深情晦暗不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那双眼睛里,似乎带着嘲讽和……同情? 秋瑾端被她看的心里更加的不爽,顿时又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怎么,你是在同情我吗?棠晚仙师,你可别忘了,现在被我踩在脚底下的人究竟是谁?是高高在上的你,还是一直被你的光芒所掩盖住的我?!”他说着,脚底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棠晚能感觉到,她的手骨可能已经碎了。 “啧——”像是玩腻了右手,他又将脚踩在了她的小腹上,与那里被她一剑贯穿的地方相同的位置上。 “怎么样啊?仙师,你看看我对你可好?都没有用剑刺进你的身体,嗯?哈哈哈哈哈——”他扭曲着表情大笑道,脚底下的力道一分也不差。 棠晚将嘴唇咬的泛白,直到嘴里有了血液的猩甜味儿,也硬是没有吭一声。 其余各派掌门见状,纷纷白了脸色,不敢上前。原本他们就存了讨好秋瑾端的意思,现下只怕是更加坚定了这个念想。 连实力深不可测的棠晚仙师都被他踩在脚下,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天下还有谁会是他的对手?此时若是伸手帮棠晚一把,简直是引火烧身,自寻死路! 江云色双目赤红的盯着秋瑾端,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那个人肮脏的脚竟踩在了师尊身上,若不是他还有用……还留他作甚!怎么会让他活到现在?! 感受到了江云色的怒气,但江阳知道,以他的定力,一定能忍住。 但是眼前倔强的姑娘,像极了她师尊,当年的顾云帆也是这般,铮铮傲骨,可杀不可辱,绝不低头!那两道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竟然令他不禁有些恍惚。 “云色,再忍忍。待得到了长生诀,这个人,你便是将他阉了,做成人彘也无所谓。再忍忍。”他难得极具耐心且语气阴狠的说话,从前他同江云色交流,说过的最恶毒的话,无非是开玩笑的说将一些人怎么样怎么样,从未像今天这般认真。 人彘则是挖去此人的双眼,熏聋其耳,灌药致哑,断其手足,然后丢进茅房,任其痛苦地死去。 这对于一个修仙之人,无疑是最大的羞辱。 可江云色还觉得不够,他甚至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割去他的皮肉,等他快要死了的时候在把他救回来,继续折磨!这样方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这一点上,秋迟和江云色难得的达成了一致,若不是此时没发子还手,恐怕他此时早已扑了过去! “怎么样啊棠晚仙师,交出长生诀,再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了你和你的两个徒弟,你说怎么样?嗯?”秋瑾端移开脚,揪住棠晚的头发,笑的如沐舂风,仿佛刚才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的衣襟染血,语气阴狠,活像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半点也看不出原先仙风道骨的样子。 “绝不——” 棠晚只觉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模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嗡——”的一声断了。 第55章:长生诀(三十二) 棠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仿佛整个人身上的骨头都碎了一般,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困难。 “嘶——”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睁开了眼。 秋迟就在棠晚的身边守着她,见她醒了先是惊喜不已,但见她紧蹙的双眉又担忧的道:“师尊,您先别动……” 他动作轻柔的扶起棠晚,让她靠在了墙壁上。 棠晚身上的白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极为刺目的红色,现在已经干涸,凝固成了黑色的血痂附着在白袍上,使白袍看上去污迹斑斑。 秋迟眼里充血一般赤红,眼角隐隐可见有泪痕,也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因为心疼棠晚。 “……傻秋迟……哭什么,为师在呢……为师会护着你的……”棠晚磕磕绊绊的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艰难的喘气。 她似乎想伸手去摩挲他脸上的泪痕,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抚上了他的眉眼,没有替他拂去泪痕,反倒是将手上温热的鲜血染在了他的脸上,弄污了他的脸。 “抱歉啊……弄花了你的脸……”棠晚失了力气,手臂直直的垂了下来,砸在了秋迟的手臂上。 “没事的师尊,洗一洗就好了。师尊快别动了,别扯到了伤口啊……” 秋迟的心抽搐着滴着血,却也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师尊,救不了自己,谁也救不了。 棠晚虚弱的笑了笑,开始观察起来周围的环境。 他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太白门用来临时关押一些邪祟的的地牢。这里四周光线昏暗,空气阴暗潮湿,为了防止邪祟逃跑出去伤人,这里的牢门上都施了咒,只有施咒者可以来去自如,除非施咒者自愿带着里面的人离开,或者是里面的人修为远在施咒者之上,便能轻易离开。 棠晚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只能感受到一阵阵钻心的痛楚从伤口处传来,眼下她失血过多,本就十分虚弱,根本无法动弹。 而且,她似乎被废去了一身修为,挑断了手筋脚筋。 从前的仙师棠晚,眼下只是一个连行走都是问题的废人。 她垂眸,嘴唇微张,一些答案明明已经呼之欲出,她却还是想要得到一个答复。 棠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事到如今了,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她灵力尚在,眼下虚弱成这般,她又能怎么办? “……小秋迟,云色呢?”她缓了口气,垂眸问道。 从刚才她醒来开始,便没有见到江云色,不由得有些担心,害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江师兄没事,秋瑾端只是将他与我们单独关了起来。倒是师尊您,身体都成了这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才是啊。” 秋迟红着眼,将灵力缓缓地传入她的体内。暖流在她的身体里打转,痒痒的,很舒服。 这股灵力虽然微弱了些,但对于棠晚的伤口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用处。起码,伤口处的刺痛感慢慢的淡了下去,除了大伤口外,一些细小轻微的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 那天棠晚晕倒之后,秋瑾端目的没达成,恼羞成怒,毁了棠晚的一身修为,将他们关进着地牢,倒也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为了早日得到长生诀,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 秋迟心里有一股怨气,在场那么多门派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各个冷眼旁观,害怕惹祸上身。 考试请假(2) 为了不断更…考试中,回去更 《何信相思最温柔》考试请假(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啊我回来了 好了开始补之前的章节 《何信相思最温柔》啊我回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 上学请假 《何信相思最温柔》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更新完之前的。 《何信相思最温柔》明天就回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开始补更 补更开始。 《何信相思最温柔》开始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补更 补更,明天补完所有的。 《何信相思最温柔》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来了 补更开始哈哈哈哈哈 《何信相思最温柔》我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开学了 开学了,我尽量更吧。懒癌晚期 《何信相思最温柔》开学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不更新我是狗 再不更新我是狗 《何信相思最温柔》再不更新我是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啊哈哈 先汪为敬 《何信相思最温柔》啊哈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日常补更 补更 《何信相思最温柔》日常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关于更新 我是这样想的,不是欠的有点多嘛,我就想着一次性写完之后在发,大家看起来也就爽一点了。 《何信相思最温柔》关于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轮 补更中 《何信相思最温柔》一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锅我的锅 我的锅我的锅抱歉抱歉马上补 《何信相思最温柔》我的锅我的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对不起,补更 补更 《何信相思最温柔》对不起,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补更 《何信相思最温柔》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已补更两章 《何信相思最温柔》已补更两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