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月下听寒》 序 自乾元始皇帝一统九州后,天下兵戈渐停,九州同心,山河同辉,除外虏,灭强权,征南蛮,讨北邙,唐字王旗所至,无敢抗衡,辗转间灭强敌百万,屠百十城,生灵涂炭,万民沦落,鲜血沁地,草木不生。 纵横天下南北,一统黄河两岸,边陲各国或遭催敌屠城或俯首称臣,顽抗者举国无一留,天下文枢中隐约传出始皇帝暴虐风声。 乾元初年,始皇帝整文殆武,绞杀士子无数,天下万民莫敢不从。 乾元帝厉兵秣马独占天下腰膂,享山河崔嵬,受得天封地鉴,万民敬仰,称始皇帝。 此后四百年,山河无恙。 又三百年,乾元朝传至慧帝,慧帝昏庸魍昧,乾元王朝七百年基业几尽危殆,周遭列强纷起,天下枭雄不断,割据山河自立称王者不在少数,七百年乾元基业摇摇欲摧。 慧帝悬梁自尽,次子受众议,位登大宝。 历时三十一年,剿平霍乱,国力大不如前,周遭列雄蜂起鹰扬,天下又成鼎立之势。 边关烽火燃起,江湖又掀波涛。 1.雪夜入城 乾元新历三十二年,隆冬,塞外。 隆冬时节,塞北更是苦寒,雪夜,大雪似倾覆般铺满塞外寒地,寒涛滚滚来,寒风骤起刮起漫天风雪,天地间万物朦胧,看不真切。 南安古城屹立风雪中,数丈高城墙布满斑驳伤痕,城墙上乾字皇旗随寒风摇曳,猎猎作响。 雪夜中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自南而来,城外虽是漫天冰雪透骨霜寒但来人身形不急不缓信步闲庭。 风雪迷人眼,直到离城门十余丈远近城墙上的行伍兵卒才看清来者模样。 雪夜中,只见那人一身衣衫被鲜血侵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头花白长发随寒风肆意摆动,单手持一古朴长剑,剑长三尺,剑锋上沾满血痕,鲜血凝而不结散而不落,隐约可见锋刃上鲜血荡漾,阵阵寒风呼啸而来,城外空中隐约弥散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来人满头白发,右手持剑,左手攥着一颗人头,身穿血袍,腰间悬一酒葫芦,葫芦上血迹斑驳,赤脚走在雪地中,脸上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望着雪夜中城墙上的零散光亮,原本微微低垂的双眼透露炽热邪异的目光,白发身影便是如此步步前行,朝着南安古城缓步而来。 城楼上守夜的兵士见城外有人来,顾不得风雪侵袭,撕声喊道:“南安城宵禁,五更天开城门,来人城外等候。” 任凭那城楼上如何叫喊,城外白发人始终置若罔闻,脚下步履不停,仍是步步前行。 眼看那白发人影离城越来越近,手持强弓硬弩的兵卒搭弓上箭,百斤柘木硬弓弓臂涂满了防潮寒的朱红大漆,铸铁箭矢映着月色泛起森冷光芒,牛筋弓弦圆如满月蓄势待发,若来者再往前一步,定逃不了红血染白雪的残酷场面,守城兵丁再次厉声警告道:“来者停步,南安宵禁,强闯者就地射杀。” 可那城外白发人仍是步步前行,丝毫不理会那城墙上怒视的弓弩。 城墙上兵卒见来人如此放肆,冷哼一声,捏住雕翎箭尾的手猛然撒开,只见月色中一支雕翎羽箭撕破寒风激射而去,一阵破空声响刺耳响起。 铸铁箭矢直奔城外人前胸掠去,那白发人不躲不闪只是眼角一扫,城外雪地中骤然卷起一阵寒风,阵阵风雪缠绕住那破空而来的铸铁箭矢,只是一瞬,原本破空激射的雕翎箭身凝结出一层白色冰霜,被寒风一吹便寸寸碎裂,凌乱的散落在雪地中。 城墙上的兵甲看着箭矢碎裂异象怔怔出神,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白发身影左手猛然扬起,手中人头化作一道流光照亮雪夜天空,朝着城门激射而出。 不知道那人头在寒风中冻了多久表面以及凝成出一层厚厚冰晶,撞击在城门上的那一刻便轰然碎裂成细末,随寒风鼓荡。 咣… 一声让人心神颤动的巨响守军耳畔冲袭而来,城楼上的兵丁只觉得心神一颤动,双耳振聋发聩,脑中嗡嗡作响。 南安城数丈厚硬松城门上被人头砸出一个丈许宽的深坑,包裹在外硬铜铁漆被尽数融化,自南安城建城以来抵御了无数北邙铁骑的厚重城门竟在此时缓缓向后倾倒。 轰然一声巨响,数丈厚的硬松城门倒落在地,巨力卷起漫天尘嚣,尘嚣掩映着风雪,一赤脚身影,进了南安城。 城墙上号角骤然响起,低沉的号角声伴随着漫天风雪翻滚在古城里,原本寂静的南安古城逐渐沸腾,嘶风的马鸣衬着震天的喊杀,数十名睡眼惺忪的戴甲悍卒,手持长枪冲出,瞬间将来人淹没。 原本这一场大雪已经将天地间尘嚣已被冲刷的极为干净,但此刻浓重的血腥味冲破漫天冰雪弥散而出。 只见那雪夜中,一白发男子手持长剑在人群中翻转腾挪,雪地中头颅、残肢四散,血肉模糊的南安村兵士哀嚎如雷,久久不绝于耳,城中百姓,听着屋外震天哀嚎噤若寒蝉,裹着厚被瑟瑟发抖。 南安城,从南门至北门,街上遍地都是鲜血,缺头短肢的死尸散落满地。 月夜中大雪仍在不知疲倦的纷飞飘落,不久后,大雪覆盖了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南安古城,整座南安城只能听闻寒风呼啸和雪片坠地的声音,其余全部陷入了寂静。 月夜中,一赤脚男子从北门出,消失在苍茫雪色里。 - 南安城被屠的消息随着漫天舞动风雪覆盖,深深埋入雪中。 次日天还未亮,南安城南门外有十余人踏空而来,这十余人装束各异,道士僧侣皆在其列,其中也不乏眼中怒火酩酊的壮硕武人。 为首的麻衣老道一挥衣袖,一阵劲风喷涌而出,揭开满地积雪,漏出已经霜白结冰的残肢碎肉。 一位庄严僧人站在道士身后,看着这惨绝人寰的南安小城,僧人眼中悲悯难忍,双手合十口中诵念佛号。 “阿弥陀佛。” 一行人自南安城北门出,追随着赤脚男子留下的隐约痕迹,凌空而去。 - 前日有大雪,大雪不知疲倦挥洒而来,这雪几乎倾尽了这一个冬天的寒霜雪意,漫天的银装素裹将整个天地覆盖成一色。 大雪过后乌云消散,今夜月色极为明朗,皎洁月光应和漫地的银霜交织在一处,雪花冰晶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炫彩夺目,离远望去,似是好似遍地珍宝闪烁光芒,临近看,才知是自九天而来的无根天物。 离南安城百里外有一孤村,一行赤裸脚印突兀踩踏着雪地,朝孤村而去。 顺脚印看去,原本幻若广寒的雪夜没了出尘意味,月光下,一白发男子持剑而立,脚下尸山血海鲜血弥漫。 白发身影看着遍地死尸极为兴奋,任凭溅落在脸上的血迹滑入口中,咂摸着口中鲜血的妙曼味道,手腕翻转三尺长剑似月夜中的赤虹一般飞掠而出。 此剑名轻城,剑长三尺宽寸许,据说此剑乃天外之物,剑上有心魔萦绕,心志不坚者,驾驭不了剑上戾气容易走火入魔坠入魔道,这轻城剑的青色剑绦此时已经沁满暗红血液,三尺锋上满是凝而不落血迹,细细看去隐约有几丝殷红血液渗入剑身。 大雪夜自晴,满地银霜映着月光在剑身上照耀出一道冷冽光芒,长剑破空而去,剑锋所到之处卷起风雪呼啸成风,直直刺入一颗粗壮槐树。 白发人解下腰间葫芦,仰头狠狠灌了一口,任凭烈酒在口中卷起激流,混合口中原本的血腥味席卷入腹。 槐树后鲜血阵阵弥散,白发人掌心平伸,三尺轻城剑绦无风自动,剑上似有鬼神一般飞到男人手中,一人一壶一剑,穿一身血染青衫,赤脚踩在一地晦暗血迹上。 槐树后一名女子轰然倒地,一村五十六口不分老少尽数殒命剑下,一代武道宗师彻底被心魔占据,沦落魔道以杀人为乐,而百年来被誉为魔剑的三尺轻城越发诡异鲜红。 白发男子出身西蜀,苦修剑意三十载,因缘际会得古剑轻城,剑道造诣大涨,但可惜心智不坚被剑士魔气所控,坠入魔窟,三月时间,屠三城,戮村寨数十计,杀平民兵卒过万,斩江湖武人数百,一时间乾元王朝从庙堂至江湖翻滚如沸,组织了三次伤亡惨重的重兵围剿仍是无法将其绞杀,乾元王朝自始皇帝起第一次主动求助江湖势力。 无忧坊中的悬金榜,出现了第一个以乾元国号发出悬金檄,江湖中的草莽龙蛇如过江之鲫一般寻觅魔剑轻城的消息。 月余时间,号称天下消息最为玄通的游凤楼门庭若市,所求消息大多都与魔剑轻城有关。 入魔的武道大家行事随心而为,行踪不定飘忽布丁,寻常人根本无法得知其踪迹,偶有得知的寻常武人无非是给恶名累累的魔剑再添几缕剑下亡魂而已。 事已至此生灵涂炭,佛道两门为普救众生派遣门中隐士下山,囊尽天下高手的天玄十首中数位武道魁元也在其列,分出四五队人马,天下各地寻觅风声,为天下众生,诛杀邪魔。 “哇…哇…” 槐树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掉落在槐树旁,原本与母亲藏匿于此的婴儿被刺鼻血腥味惊醒,婴儿柔嫩脸颊上满是母亲的鲜血,啼哭不止。 醉眼惺忪的白发人被啼哭吸引,赤脚身影顺着啼哭声缓步而去,月光下婴儿脸上血迹格外清晰,男子脸上笑容妖异,手腕一抖提剑便刺。 眼看轻城剑锋离襁褓婴儿不过两尺距离,男人身后的雪林传来阵阵异响,惊起几只寒鸦四散纷飞。 “邪魔放肆!” 雪林中,一架灿金色青龙禅杖激射而来,禅杖上金石响声不断,通体升腾耀目的金光,将雪夜照若白昼,一名身材魁梧的释门僧人怒声大喝。 白发男子感觉身后汹涌气机,手中轻城猛然掉转,左手曲肘抵住剑身,略微躬身以三尺轻薄剑身抗衡那架重逾百斤的青龙禅杖,白发男子被落势万钧的青龙禅杖推出十余丈,一双赤裸脚掌在雪地中划出两道深深沟垒右手虎口鲜血淋漓,才算抗下这足以山河崩殂的一击。 僧人身形看似迟缓但动作极快,黄布僧鞋在雪地中点了几下便跨域数十丈距离,出现在白发男子身前,手中禅杖呼啸成风,如大浪拍礁般轰然而下。 襁褓中孩童被青色罡气笼罩,缓缓后移飞出十数丈,手掐印决的麻衣老道看着远处的孩童仍在哭闹,这才放心,手持麈尾拂尘白发人掠去。 一行十数人,慧星袭月般将白发魔头淹没,山野孤村中光芒四起,气机鼓荡,金石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被道士以印决牵引远离人群的婴儿停了哭闹,看着满天光影,咧嘴一乐,极为娇憨喜人。 在场十余人,几乎都是名动天下武道魁首,一炷香过,白发魔头难以抵抗,单膝跪倒在地,勉强以三尺轻城支撑躯体不倒,白发凌乱衣衫尽毁,眼神溃散大口呼出浊气。 突然间,魔剑轻城红光大盛,白发男人单脚点地身形激射而起便要凌空远遁,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手中禅杖猛然一震,单手立在胸前,闭目默念佛经。 一阵金光僧人脚下腾起,不断得向四外蔓延扩散,光芒极快转瞬铺满天地。 高僧猛然睁眼,双眼中金光崩现,直奔要远遁的白发男人而去,原本漫天铺散的金光陡然一滞,辗转间转化为一只金色大手,半空中死死攥住手持轻城的白发男人。 一旁麻衣老道将手中麈尾拂尘扔向白发男人,手掐子午阴阳,手中印决变幻,一抹青罡自眉心涌出,汇于指尖,绽向麈尾拂尘。 原本晴朗的雪夜蓦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道青色罡雷自九天而降,朝着拂尘轰然劈下,刺目光芒夹杂无边风浪将一地积雪吹散消融。 轰隆… 震耳的响雷声夹杂着刺目光芒,许久才停,待等烟雪散去,入魔的白发男子化为飞灰,挥散于天地之间,半空中只剩一柄三尺长剑,屹立于空熠熠发光,剑身原本氤氲的血气散了几分,偶有雷芒跃动。 众人看着这可让人丧失心智的凶恶器物完好无俗,不由得眉头紧蹙。 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看着暗蕴雷光的三尺轻城,朗声感慨道:“九天玄雷尚且无法破灭,看来是天意不毁这凶物,天意难违,阿弥陀佛。” “不毁就不毁吧,剩下的就是你们这帮老不死的事了。”远处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困倦声响。 众人回头看去,一身穿极为邋遢的枯瘦和尚走到婴儿襁褓旁,低头看着那个娇憨讨喜的面容。 邋遢僧人做了个狰狞鬼脸,沉着嗓子低喝道:“小东西,还敢乐?” 婴儿听闻,脸上笑容更弄,伸手拉住邋遢僧人那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胡子,口涎顺着嘴角留下。 原本怒目而视的邋遢僧人不由自主得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拭去婴儿嘴角口水,腾起身形破空而去。 邋遢僧人似是生怕孩子被人抢去一般,身形极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半空中隐约传来疯癫僧人的声音: “孩子我收了,我们爷俩有缘。” 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看着邋遢僧人远去身影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这个癫僧。” “醉癫僧济戎果不负洒脱之名,倒也有趣。”可召玄雷的武当道人捻须笑道。 - 一月后。 邋遢僧人看着哭闹不止的婴儿还有一旁堆积如山的换洗尿布,喟然长叹,面容凝滞神色深沉,愁容里掺杂着数不尽的疲倦。 一炷香后,襁褓中的婴儿可算吃着手指睡着了。 邋遢和尚看着婴儿渐渐睡去,脸上愁云才所有消散,捻须傻笑。 “哇…哇…” 还不等济戎笑完,婴儿啼哭声再起,刚睡着的孩子又醒了,济戎看着啼哭的婴儿,表情苦涩,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光头上用力揉搓,难掩的懊悔。 2.无忧坊 二十年后,乾元新历五十二年。 二十年前,十数位武道大家佛道隐士于塞外孤村绞杀了那名手持轻城的白发魔头,轻城三尺剑锋沐九天玄雷而不毁,佛道两门怕再生变数,以致生灵涂炭,佛道两门合力为轻城铸造剑冢,金刚石台为基,以阴阳八卦列阵,又加晦涩符咒束缚,汇集天地精元,藏风聚水,囚禁魔剑轻城以求抑制剑上魔心。 古文记载,中州往东千里有龙脉,蔓延千里不可绝,横亘千载,金龙得水可口衔天宪,上通天地下掌黄泉,历代帝王对此地极为重视,在各紧要关点集合天地皇气汇聚如一建寺镇灵,以求凝聚国之气运。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五行八卦相生相克,剑冢便选在这条横亘千里的龙脉中金气最重之地,金之锐利交融佛道两门法典,镇压魔性。 善徒遍布的佛门圣地龙岩寺隐僧亲身看守剑冢,辅以多名佛法精深大成者,筑高塔,塔尖藏圣僧舍利,以人皇气脉,风水谶纬,精深佛道法典,得名剑冢寺。 剑冢寺。 一名邋遢僧人踏进山门,衣衫极为破烂坦胸露怀,身上脸上满是油污,腰间悬酒葫芦,醉眼惺忪,负手拾阶而上,身形摇晃满身酒气。 门前扫地的沙弥看着醉眼惺忪的邋遢僧人,一震扫帚,怒容道:“哪里来的大胆疯僧,胆敢饮酒?” 邋遢和尚咧嘴一笑不做理会,直奔前殿款步而行。 小沙弥见状刚要上前阻拦,内堂传出一声洪亮法音:“休得拦阻。” 沙弥业能听闻向后退一步,微微低头,双手合十,极为虔诚。 业能刚一闭眼便有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钻入沙弥口鼻,看着邋遢和尚离去背影,小和尚小声嘀咕道:“臭死了,都招苍蝇了。” 原本前行的听闻邋遢和尚停了脚步,侧头扫了一眼正趴在自己肩头休憩的蝇虫,转头笑骂道:“小子,爷爷这是有佛心,有生灵亲近。” 说罢邋遢僧人耸肩抖落蝇虫,低头嗅了嗅苍蝇趴过的肩头,一咧嘴笑骂道:“小畜牲,敢在爷爷肩头拉屎,乱了爷爷身上味道。” - 内堂,两名僧人对坐佛榻前,一人法相庄严,另一人不修边幅。 邋遢和尚瘫倒在硬木佛榻上,一手搓着脚趾缝隙,接过对面僧人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咂摸着嘴里的茶味感觉有些不尽人意。 “济戎,五年一届的佛道论法从不理会,三年一次的禅典也没声音,反而今日有时间到这清净的剑冢寺来了。”对坐的大和尚法相庄严对于邋遢僧人身上的恼人气味丝毫不做理会,纂绣佛门七宝的袈裟横披右肩,看着便是个出尘得道的方外人。 邋遢僧人济戎闻了闻抠脚的手指,自己被酸臭味道呛了个喷嚏,揉搓着鼻尖懒散说道:“佛道论法是你们这些正统释门跟那些牛鼻子老道的磨牙拌嘴,我来作甚?禅典更别提了,你龙岩寺和苦禅山争这个释门祖庭,争了百十年了吧?一直没分出个胜负来,我一个山野破庙出来的和尚跟你们掺和什么?” 邋遢僧人打量着禅堂内室,又开口问道:“这次禅典,轮到你去中州和那些西域和尚打嘴仗了吧?” “无妨的小事,谁去不是去呢,倒是你,为何来此?” 邋遢僧人眉头一挑兴奋道:“借你山后轻城剑耍几天。” 大和尚摇头道:“不可。” 济戎扫了眼大和尚张鼎一身后的镔铁棍,眉飞色舞道:“那借你张鼎一手中镔铁长棍呢?”。 “也不可。”鼎一和尚仍是摇头。 邋遢僧人济戎表情懊恼道:“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们这些疯和尚,真让人恼火。” 龙岩寺隐僧世人口中的金刚不破张鼎一被对坐的邋遢和尚噎了个无可奈何,摇头叹气道:“你这癫僧。” “我还没叹气你先叹气了,我那便宜徒弟成年了,越来越混账,这哪是收徒弟,好像他娘的养个祖宗,还得折腾着我这把老骨头给他求丹问药。”醉癫僧济戎眼望着东北方向一阵笑骂。 - 塞北,雄州。 始皇帝一统江山后,定国号为乾元,划天下为十七州,唐慧帝后,列强蚕食乾元,原本十七州江山减为九州,雄州处于乾元王朝最北方苦寒之地,作为王朝的边疆重镇,出天门关便是北邙,北邙狼子野心,近年来狼烟滚滚,隔三差五便有小队散兵游勇侵扰乾元国土,边陲重镇的百姓军民总是不得安宁。 雄州城内,一座五层阁楼屹立于城西,五层楼在雄州城屈指可数,登楼便可尽揽雄州满城景色,阁楼攒尖顶、飞檐影壁层层,正中房梁垂戗三脊,可谓是气势恢宏。 二楼处外插红布字旗,字迹潦草,上写无忧坊,大门处楹联抱柱处有对联:世间消愁何处去,无忧坊内有洞天。 以雄壮正楷书写,落笔遒劲有力,似铁画银钩龙飞白水。 大门正中悬四字横批:无忧酒坊。 进门先是一架数丈宽青石屏风横亘在卧,青石上有小字,挥挥洒洒百十有余: ‘无忧坊内,动武者死。小事以酒便能消,大事无非人头落,千两钱财可使江湖儿郎趋之若鹜,万两金银自有人替你取仇人头颅,人间大事三千,小事多如牛毛,是非曲直,始末缘由,不过爱恨情仇四个字,到此花钱便能买人命,破财即可换心安,只需悬金榜下财物够,世间万事皆可行。’ 青石上寥寥百余字,写尽了人间大不违,无忧酒坊,说是酒坊,来这里的人大多不为喝酒,只为杀人。 无忧坊遍布天下,坊内设有悬金榜,按照事情轻重分量,以天干排序发布悬金檄,揭榜人按檄上吩咐办事,事成之后来坊内取银钱。 悬金檄一出,杀人越货有,猎杀妖禽也有,亡命徒应有尽有,有人取高官贵胄人头下酒,有人散尽家财也要让仇人命染黄泉,总之只要上了悬金榜,任你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也难逃一死。 无忧坊乃是天玄榜首所建,三五年时间开遍天下,坊内坊奴高手如云,若有人敢在坊内动手便有坊奴出手取其性命。 过了青石屏风就算进了无忧坊,寻常茶坊酒肆的摆设,八仙桌四条凳,桌上四个青瓷盖碗,酒桌随意散落在各楼层,虽然不成规矩但无人敢擅自挪动,正前方是五张锦帛缎纸从楼顶垂下平铺墙面,上方有一张张厚裁宣纸,以朱砂写大字,贴于锦帛上,便是悬金榜。 悬金榜以天干甲乙丙丁来排列,甲等檄文乃是国仇家恨之大事,这个层次财物大多不能打动人心,多是奇珍异宝失传秘籍等珍稀物件。 一楼靠角落,八仙桌上摆放一碟酱牛肉,一套青瓷酒具,两男子对面而坐,其中正对悬金榜的白袍男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刚入口的半杯烈酒随喷嚏喷涌而出,溅了对面黑衣男子一脸。 白袍男子二十出头的岁数,高梁剑眉,眉下一双丹凤眼闪着深邃的英锐气概,脸颊白皙光洁,棱角柔和,容貌俊逸出众,虽是一身简洁白衣难掩秀逸神采。伸手蹭了蹭鼻尖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谁他娘的骂我了?” 对面黑衣男子伸手抹去脸上酒渍,低声喊道:“我骂你呢!陈长歌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陈长歌回过神来,看着满脸酒渍的好友,略有些不好意思。对坐男子薄唇重眉脸型修长面容有几分邪魅俊气,名叫柳远山与陈长歌终日厮混在雄州城,形影不离。 “你对这个呼延跋烈到底有没有想法?”柳远山回头看着丁等檄文,最底下一行,呼延跋烈的名字正在其列。 陈长歌看着有些癫狂的柳远山无奈道:“呼延,北邙国姓,来天门关外算是御驾亲征,还不是寻常兵武士卒,最起码六阶修为,远在关外万军从中,你拿什么杀人家?” “山人自有妙计。”柳远山一脸神秘。 陈长歌就面前酒杯斟满皱眉骂道:“你有个屁妙计,咱俩要不是坑蒙拐骗做这两身衣服,咱俩连无忧坊的门都进不来。” “所以更该揭榜了,一颗人头三百两银子,够在凤仪阁快活一年的了,那红柳姑娘的柔嫩皮肤,想想就让人燥火。”柳远山一想到雄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烟花妓院一脸向往。 陈长歌对于柳远山的淫腻心思屡见不鲜,叹息道:“你做梦应该做个大点的,你看那甲等檄文第一条了么?你应该帮宋秦城杀沈安之,任意天下一州郡的产业加上宋家宝库三件奇珍,够你开多少凤仪阁的?” 柳远山抚摸着腰间悬着的两把匕首,满脸希冀道:“阴罗刹沈安之,那可是天玄十首中拍第八的人物,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他一半,不,三分之一就知足了,迷雾中来去杀人于无形,一双匕首屠神弑魔无人可挡,多他娘的威风。” 陈长歌被柳远山的痴人说梦咧嘴一乐,讥讽道:“就你这两把匕首?也敢想天玄十首里的人物?” 柳远山看着甲乙丙丁四张悬金榜旁一张只有人名的榜单,不由得的叹了口气道:“诶,天玄十首,囊括了全天下绝世高手,随便拿出一位都是都是气压万夫睥睨天下的武道翘楚。这同在天玄十首中,这第十号称独占天下七分富的宋秦城宋财神,怎么就跟这第八的阴罗刹过不去?” 这张名帖榜是无忧坊中最炙热的榜单,上榜人不出两中,不是他杀的人多的,就是杀他的人多,榜单上沈安之的名字赫然居于首位,以朱砂书写的正字大楷红的像要滴血一般,沈安之不光是天玄十首中的声名卓著高手,也是游荡于这遍布天下的无忧坊中最为出色的刺客,身负血债无数,同样也有无数人发悬金檄取他性命,但十数年来,无一人成功。 柳远山收了思绪,不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饮下面前烈酒开口问道:“长歌,最近没见你师父呢?” 陈长歌耸肩道:“不知道,这老头说去拜访朋友,走了大半年,一点都消息没有。” 黑衣少年不禁嘿然一笑:“这疯和尚不是死了吧?” 白衣少年眉锋一挑,骂道:“你他娘的才死了呢。” 3.白衣 无忧坊二楼。 一阴沉男人坐在一个阴暗角落中,举手投足间悄无声息,一袭黑袍将全身遮掩住,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将面庞遮盖,让人看不真切,体型似病态一般瘦弱清减,裸露在外的手掌惨白毫无血色,肩头立一只黑色乌鸦,乌鸦通体漆黑,唯双眼有瘆人红光。 阴沉男人正从面前酱牛肉中撕下一根细小肉丝,递送到肩头乌鸦嘴前,黑鸦一口吞下肉丝,极为开心的展开双翅抖落了几下,但依旧悄然无声,一人一鸦似阴间亡灵一般没有声响,若是有人离近了细听连呼吸都悄然若无。 阴沉男人听着楼下年轻人的孟浪轻言惨白的脸上漏出细微笑意,这世间习武人何止千万百万,想要举手投足泰山崩殂,一剑东来大江横流人又有多少,真正能读懂这武道精髓冠绝当世人又有寥寥几个? 刚入世的年轻人胸中大多有气吞山河的雄壮志向,心智好的走个三步五步便感觉自己登堂入室了,这些往往便停步于此,心智不高者自持甚低,沦落了心思,反倒还不如前者,想真正把握好分寸拿捏好尺寸火候,怕是比天资更重要。 “有朋自远来,不赠杯酒么?”一阵厚重嗓音从对面传来。 阴沉男子眼神微微一滞,抬头打量来人,清癯惨白的面容跃上一抹森冷笑意。 来人而立之年身穿紧趁黑衣体魄精壮,面容棱角坚毅冷眉深眼,双目有似鹰隼一般锐利,流转慑人光彩,冷峻面容带着些喟然笑意。 阴沉男人伸手斟满面前酒杯推到来人面前,缓缓开口嗓音极为沙哑刺耳似钝刀磨石一般,缓问道:“阴罗刹的酒,敢喝么?” 对坐精壮男子洒脱一笑,将面前酒一饮而尽,道:“你沈安之杀人从不屑于毒蛊之类的险恶手法,我有何不敢?这杯中酒若是赵继骨那类半鬼之人斟满,我可得思衬思衬了。” 天玄十首之中以阴诡狠辣著称的阴罗刹沈安之笑容阴鸷,阴冷道:“近年来剑阁吴魁声名大噪,刚得势就要插足我与宋秦城的恩怨?” 吴魁听闻不禁抿嘴道:“宋家宝库中的珍宝件件都可称得上稀世之物,这宋财神果然大气,可惜了,他不在乎哪些俗物,我吴某人也不在乎,他宋财神势大也好,势微也罢,与我何干?。” 沈安之伸手抚摸肩上黑鸦头顶毛发,笑言问道:“那你来雄州就为讨杯酒喝?” 吴魁摇头反问道:“那你为何呢?” “杀人。”沈安之沙哑嗓音缓缓吐出两个字,话语中寒意刺骨,本就阴沉的面容此刻极为阴恐。 “杀谁?” “天门关守将,秦雄。”说道这个名字,沈安之眼中杀机更重。 “天门关太守,张无回的独传弟子?”吴魁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沈安之阴冷眼神中怒火升腾,点头道“他张无回高居天玄十首第二,终日隐居孤山老林,我找他不得,找他的亲朋挚友尚且算方便。” 吴魁不禁沉吟道:“杀他,乾元北境大开,怕是难以抵挡北邙虎狼之军,雄州百姓难逃生灵涂炭。” “乾元盛衰百姓生死又与我何干?”沈安之畅然憨笑,笑意中满是不屑,又问:“吴魁元想保他一条性命?” 吴魁耸肩道:“我没那闲工夫,我还琢磨怎么去北邙皇宫取上三两月华冰呢。” 沈安之听闻不禁皱眉,呢喃道:“月华冰保护心脉疗伤之物,北邙天精地华至宝十五年才得一两,你这一取就要三两?难如登天取冰之后呢?” “夺轻城。”吴魁取了片酱牛肉扔到嘴里,言语极为平淡。 沈安之微微一愣,旋即讥讽笑道:“刚才一口一个家国百姓,原来也跟我一样,想做个为正道不齿的过街鼠辈。” 吴魁对于阴沉男子的讥讽话语不置可否,耸肩道:“随你怎么说。” 沈安之点了点头,起身下楼离开。 - “一会去不去凤仪阁找姑…快看,好俊俏的乌鸦。”原本在一楼滔滔不绝的柳远山,目光被一黑袍男子肩上黑鸦吸引,低声惊呼道。 陈长歌回头望去,只见黑鸦的主人也听到柳远山的呼喊转头回望,三人目光交织一处,只是一眼便像是看见了地狱鬼卒一般,那黑袍人长相阴森恐怖摄人胆寒,刹那间陈长歌觉得一缕寒气从脊梁起遍布四肢百骸,浑身的不自在。 肩上站有黑鸦的黑袍人看着两名神色各异的年轻后辈阴邪一笑,不言不语转身离开了无忧坊。 柳远山满脸崇拜的看着黑袍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肯定是个高人。” 陈长歌微微摇头饮下一口烈酒,驱赶身上突生的寒意,咋舌道:“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看见他跟活见鬼差不多。” 柳远山啧声讥讽道:“屁,你看你那个胆量还不如个小娘们。” - 三日后,天门关。 天门关所处边塞,本来闷热的晚秋在这显得有些苍凉,天门关,乾元王朝的边疆屏障屏藩要塞,与北邙隔山相望,东抗北邙西临大金,乃是历代军略要地,雄州地处苦寒之地,民风彪悍崇武好战,故而雄州兵士可称乾元兵卒之精锐,两朝时间五十余年,北邙虎狼之辈无法侵乾元半步,雄州重骑功不可没。 作为乾元的腰膂重镇,天门关自然不如其他州郡繁华,披坚执锐的兵将士卒到处可见,秦关军严禁恃强凌弱欺凌百姓,多年下来甚得民心,军民相处也极为融洽。 城门下。 一名身穿黑袍精壮男子同一带兵披甲中年将军走出天门关,中年将军相貌熊毅虎体猿臂,燕颌虎须豹头环眼,腰悬三寸宽阔剑,一身鲜明铠甲衬托出雄壮汉子战场杀伐的冷冽气息。 吴魁停下步伐,转身拱手言道:“秦将军留步。” 披甲将军拱手谢道:“此事多谢吴魁元。” 此人便是天门关守将秦雄,固守天门关一十二载,抗击北莽狼子半步不可入,使得乾元北境安稳固若金汤。 吴魁仰头扫了一眼高十余丈的天门关城墙,城墙上新伤旧痕不计其数,斑驳苍凉的古老城墙似乎在不言不语中讲述着它所见过的故事,看着巍峨城墙不由得感慨道:“可谓是雄关漫漫真如铁,为了关内百万百姓,还望秦将军保重。” 身披重铠的秦雄不禁叹气道:“沈安之与家师纷争并非一日,如今他如断脊之犬一般狂吠乱咬也在家师意料之中,只不过他若真来寻衅,怕是苦了关内百姓,但也无妨,我天门关不是他阴罗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山野禅堂,魁元放心。” “好。”吴魁应了句好,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疑。 远处,夕阳衔山,塞北苦寒地满地柔和,吴魁黑衣入北邙。 - 八月中秋前后便是秋分,进了秋分离着银装素裹的寒冷季节便不远了。 一袭白袍的俊逸少年拎着酒壶进了雄州城内一座偏僻破庙,庙里供奉的佛像已经破败不堪,前后几处已露出泥胎稻草,看着便觉得极为萧瑟,过了佛堂后院便是两间静室,本是礼佛沐香的清静地但这里没有丝毫脱俗意味,一邋遢僧人躺在静室前,坦胸露怀的享用着金秋最后几天的温热阳光。 拎着酒壶的陈长歌刚进庙便闻到一阵酸臭味道,不用想,自己的邋遢师傅回来了,没好气道:“还知道回来啊?” “诶,你这小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为师为了你跑断了腿,你小子还跟我这阴阳怪气是不是?”邋遢僧人便是济戎一吹胡子坐起身,瞪眼埋怨道。 陈长歌进了后院摇晃着手中的酒壶,无奈道:“行行行,您辛苦。” 济戎一把接过酒壶,原本吹胡瞪眼的埋怨也没有了,一脸嬉笑,打开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抹抹嘴道:“好说,好说,最近那老小子回没回来?” “我师傅啊?你走之后没来过。”陈长歌坐在师傅济戎身旁,有日子没见这疯老头还有些想念。 “嘿,你小子,管他叫师傅管我叫什么?”济戎放下手中葫芦,又恢复了刚才埋怨的牢骚表情。 陈长歌对于邋遢师傅的较真胡闹习以为常,耸肩答道:“也叫师傅啊。” 济戎一时没绕过劲了,伸手捻了捻颚下胡须,略作思衬:“那不行,都是师傅我也得是大师傅,他教你那些无用的文人丹青勉强能算个二师傅。” 陈长歌无奈的摇头道:“十三年了,俩人活活争了十三年年,到现在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在陈长歌的记忆里,从出生便没有父母,五岁记事起就跟着师傅济戎这个没武功的疯癫和尚在这破庙里,师傅济戎看似疯疯癫癫没有正经僧人的样子,成天喝酒吃肉,寻常小事上嬉笑玩闹,但遇见什么不平事都爱上去说几句,一教他些什么就变得极为严苛,从小便传授了一些奇怪的呼吸方式,连睡觉的姿势都有严格要求,让陈长歌天天静卧打坐,老和尚却在一旁喝酒吃肉。 到了七岁,该到同龄孩子上私塾的年岁了,斗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师傅非说城里的教书先生太差水平太低不配教陈长歌,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回一个白衣师傅。 白衣师傅名叫张白僧起初不太愿意,后来被师傅胡搅蛮缠的加上孩童的娇憨讨喜反而喜爱上了陈长歌,比起疯癫师傅济戎,白衣师傅极为风雅和蔼,教他读书识字文学典故书法丹青都教的极好,白衣师傅最怕陈长歌长大了装束气质像济戎,从小便反复叮咛嘱咐,陈长歌这二十年都在这两位师傅教导中度过。 琢磨了许久的济戎回过神来,看着一身白衣的徒弟不禁点头笑道。 “别说,这身白衣还不错。” 4.家事国事天门事 天门关。 对这片北境苦寒地来说,秋分后几乎再无暖阳,余下的不是连绵秋雨就是刺骨寒凉,如今便是此时。 入夜,边塞重镇的寒风尤其肆虐,关外是连绵高山,凛冽山风过平原而来,尽数席卷在斑驳城墙上。 夜晚的天门关不似其他府郡勾栏酒肆通宵达旦,桥楼上两更鼓响罢街面上便几乎没什么买卖营业了,红灯绿瓦的勾栏楚馆也是门户闭塞,只剩悬挂在外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内里歌舞嬉闹再不让外人进了。 秋风滚滚的街道上有十数火的兵卒散落在城内各处巡街羁贼,秦关军治军严苛,不许军士狎妓,对于入夜后城内的巡查也极为重视。 秦关军十人一火,五火为一队,两队为一哨,十哨为一营,十营为一团,秦关军共有十五团,共计十五万骁勇铁甲,战力之强堪称冠绝乾元,天门关守将秦雄武人出身,师从天玄十首位列第二枯槁剑士张无回,习得一身重剑本领,国家危难之际,弃武从军参军报国,断送了自己大好武道鸿途,手中阔剑重四十斤,挥舞起来断金斩石,剑下斩北邙将卒无数。 城墙上设有守夜兵丁一队,警示关外趁夜色游荡的北邙散勇,阵阵寒风自北而来呼啸而至,对这些守夜的兵丁来说,跟这苦累差事比起来城里巡夜来的舒坦,偶尔还能看一眼那红灯绿瓦里的旖旎景色,在这北境为了吃饱饭参军可真他娘的是个苦差事。 寒风中,一通体漆黑的乌鸦盘旋在天门关内,翅膀鼓动之间无丝毫声音,黑鸦下,一黑色身影隐匿阴暗角落中闪转腾挪,避开无数巡夜兵丁,朝着天门关巍峨城楼方向而去。 天门关城楼下一间宽阔院子紧挨城墙,普通的两进院子,没有什么奢豪器物,虽是已经入夜但府门仍是大开,四名雄壮兵甲左右而立,一派雄武肃杀景象。 一进院子有回廊,廊下站十余兵丁,二进才是天门关守将秦雄的居所,二进院子当中有一十丈见方的演武场,演武场中剑戟森森刀甲林立,正对一宽阔厢房。 厢房门前站两名持大戟的兵士,木质房门紧闭,内里烛灯通明,一素衣魁梧大汉席地而坐,身后悬挂一身亮银重铠,面前一张矮地檀木方桌,桌上一盏烛灯,大汉单手持兵法一部,细细研读。 小院里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方桌上烛灯焰火微微抖动,正温读兵书的秦雄冷眼斜视摇曳烛火,悄然伸手按住身旁阔剑。 噌…噌… 两声极其细微声音响过,房门前两名持大戟的雄壮士卒脖颈间出现两道极细的血痕,鲜血缓缓渗出,两名士卒连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就没了生机。 还不等尸体跌落,一身穿黑袍的枯瘦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房门前,悄无声息,黑发披散,肩头立一红睛黑鸦,脸色惨白似阴间索魂鬼卒一般。 房间内秦雄听着屋外异响,目光陡然凛冽手中阔剑猛动,自下而上斜挑而出,漆黑阔剑上光芒大涨,一道漆黑匹练从剑锋中喷涌而去,匹练锋利无匹,只是一触便将面前檀木方桌一分为二,光芒所过之处,地上青石留下深深剑痕,朝房门激射而去。 木质房门哪受得住如此摧枯拉朽的猛烈剑气,瞬间四碎,剑气直冲黑衣沈安之而去,沈安之惨白面颊上升腾狰狞笑意,大袖一挥,一阵罡风喷涌而出,抵消那骇人剑气。 咻…… 从一进院子中传来十数道密集刺耳的破空声,十数根铸铁箭矢撕裂黑夜而来。 沈安之挥起的惨白手掌猛然握拳,院子里气机流转,原本十数支破空而来的雕翎箭矢,似乎被一张无形大手攥合在一处,根根碎裂。 一阵嘈杂声响起,原本漆黑的小院被数十支桐油火把照的灯火通明,数百位精锐兵甲手持硬弩从阴暗角落现出身形,墙头上树上院里尽是泛着冷冽月光的强弓硬弩。 房间里四五名来自江湖的习武副将手持兵刃与秦雄站在一起,沈安之看着小院里的一切准备森然大笑,笑声桀厉尖锐道:“你以为这一院子兵林甲士就能挡我?” “试试便知。”秦雄目光冷冽,手中阔剑光芒流转,一股战场拼杀洗练出来的悍勇煞气升腾而起。 沈安之看着悍勇煞气蓄势待发的战场莽夫笑意更浓,讥讽道:“张无回一生浸淫剑意,却教出一个只知钻研剑招的莽夫弟子也算他识人不明,今日杀你,也算替他清理门户。” “放箭。”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低吼,院中数百兵甲悍卒手中弓弩齐放,密匝的破空声彻底撕裂了苦寒地寂静的夜晚,一阵铜锣声自城墙上响起,数以千计的行伍士卒从街巷里跑出,奔向统领府。 沈安之阴鸷目光中只有站在房中的秦雄,对连珠而来的漫天箭雨未做太多理会,一阵黑色雾霭从袖中喷涌而出,弥漫在小院里,原本快若奔雷的强弓劲弩如同钻进泥沼一般没了激射的势头,纷纷掉落在地。 沈安之手中一极致精美的一尺短匕破空而出,直奔秦雄哽嗓咽喉,匕首速度极快,转瞬间已到秦雄身前,电光火石之间秦雄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起手中阔剑。 一阵金铁交接的铿锵声弥漫房间,一阵锐利声响灌满众人双耳,振聋发聩,宽厚重剑身根本无法抵挡短匕的锐利锋芒,厚重剑身断为两截,强烈的震荡自秦雄双手扩散全身,虎口炸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原本直刺咽喉的匕首被阔剑格挡稍微改变了方向,直直刺入秦雄左肩。 沈安之掌间横挥,气机牵动匕首掠向秦雄脖颈,一把短匕极尽锋利,削铁如泥,若直削脖颈,秦雄难逃一死。 院外角落里,一青壮汉子手持一张黄色符纂,咬破指尖,殷红血液抹在符纂顶部,猛然挥出。 原本院内被黑雾占据的气息陡然变幻,一股苍凉剑意喷薄而出,道道金光在黑夜中炸开,巴掌大小的黄纸符纂悬立于半空中,一阵磅礴剑意自符纂中喷涌而出,原本院中淡薄黑雾只是为了抵挡似蚊虫瘙痒般的兵卒弓弩,如此磅礴的剑意根本无法抵挡,黑色雾霭被瞬间驱散,苍凉剑意直奔沈安之后背袭去。 沈安之察觉汹涌澎湃的剑意已至周身来不及反应,单脚点地便要远遁,剑意与沈安之撞击一处,一阵耀眼光芒在天际绽放照亮夜空。 亮光中,沈安之口吐鲜血远遁逃离,目光中满是恨意咬牙道: “张无回,你用十五年修为绘了三张梵天剑符,能护得了他几时?” 统领府内。 华美匕首没了灵力操控跌落身前,秦雄捂着肩头伤口瘫坐在地,看着院外逐渐消散的金光叹了口气,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魁梧汉子闭合双眼,昏厥过去。 - 极西灵州一片孤山群中。 西方灵州乃是乾元地势最高之处,有些山峦高耸入云,此地天空格外清亮,皓月当空甚是明亮。 群山中有一破败茅屋,一面容枯槁的中年人结茅而居,只有一张木床和一盏孤灯摇曳,男人微醺欲睡,心头一震,猛然睁开双眼,看着掌心三道血痕里第一道慢慢消散眉头紧皱。 “秦雄。”枯槁男人低低呢喃,起身拿起一柄白布缠绕的古剑,转身出了茅屋。 夜色中男人破空而起,朝着东北方向,消失月色中。 - 雄州城,偏僻破庙里。 也不过管天气寒暖,邋遢僧人总是躺在静室门前的廊檐下,一手扣着脚趾缝隙,一手托着头,双目闭合嘴里哼哼唧唧,极为悠闲的说道:“徒儿,还有几天寒露?” “两三天了吧。这几天天气冷下来了。”陈长歌紧了紧衣衫,陪着自己的疯癫师傅坐在廊檐下,吹着寒风。 “嗯,快了,那老小子快来了,最近练功没耽搁吧?。”济戎抠脚的手点指掐算着日子。 陈长歌一脸犹疑问道:“练着呢,师傅这功法有用么?” “你小子知道个屁,老子这功法别人想学还学不着呢。”济戎虽是年过半百,行事话语间仍像稚童玩闹模样,让人摸不清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长歌…长歌。”一阵呼喊从庙外传来,一听声音便是死党柳远山。 柳远山刚进庙门一股酸臭气息便钻入口鼻,进了后院果不其然,疯和尚济戎回来了。 柳远山对于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心有余悸,说是和尚吧喝酒吃肉什么都干,一句话不顺气提着酒葫芦就打,说不是和尚吧,还住在庙里,黑衣少年赔笑说道:“济戎师父您回来了。” 济戎瞪了柳远山一眼,没好气道:“跟你小子说多少次了,叫大师,老子佛法这般精深配不上大师之名么?” 柳远山极其畏惧老和尚手里的酒葫芦,嚅喏说道:“好,好,大师大师。” “这才像个样子,柳小子,你欠我那半只烧鸡什么时候还?”济戎捻着颚下胡须,点头问道。 “什么时候欠…一会,一会就给您买回来。”原本柳远山听着一愣,看着老和尚伸手摸向酒葫芦紧忙弯腰答应。 “嗯,这还像点样子,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不是吗,听说天门关守将秦雄秦将军被人偷袭,现在街面上怎么风传的都有,有人说秦将军死了有人说受重伤,反正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信,我想着要是北邙军队要是攻城,怕咱们雄州不安全。” “嘿,两个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还关心起家国大事来了。” 5.寒露 天色逐渐暗淡,到了晚秋,雄州白昼便没有那般漫长了。 陈长歌被柳远山叫走,偏僻破庙里就剩下老和尚济戎一人,邋遢僧人难得清静,一手攥着酒葫芦一手撕扯着面前烧鸡,喝的不亦乐乎。 一身着白羽鹤衣的中年男人推开庙门,缓步进了后院,鹤衣男子衣着锦绣华贵,气态雍容出尘面容清癯,与偏僻破庙气概显然不同,但白衣男子对破庙里轻车熟路。 正在后院廊下大快朵颐的邋遢僧人看着来人漫不经心道:“比预期还早了两天。” 白衣男子便是陈长歌的丹青师傅张白僧,看到闭室酣饮的邋遢和尚习以为常,开言问道:“长歌呢?” 济戎吞下口中的鸡肉,递过酒葫芦问道:“跟姓柳的小子走了,来一口?” 张白僧摇了摇头,眉宇间满是不妥念叨着:“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此子面容阴邪,并非磊落之辈,少接触为好。” 济戎收回酒葫芦自己灌下一大口,出言驳道:“善恶善恶,善恶要都是你来定还要人心干啥?善人也有阴损举,恶人就无菩提心?你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狭隘。” 张白僧被济戎说的有些语滞,摇头叹道:“你这个癫僧,说你精明吧你比谁都糊涂,说你糊涂吧还总能说出几句精明话。一把年纪净干些孩子嬉闹事,你啊你啊。” 济戎满脸倨傲哼道:“把天下人放在一起,都没有和尚我一人精明。” 张白僧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和和尚纠结,问道:“鼎一和尚的筑体丹药讨来了?” “这世上还有和尚我做不来的事?”醉癫僧脸上仍是一脸骄横。 张白僧极为满意,颔首笑道:“十五年筑基,加上诸多灵丹滋补,长歌前途不可限量。” 济戎脸上没之前那般骄横,洒然道:“往哪走是前途?往哪走又不是前途?无所谓了,咱们这把老骨头就别想那么多了,能有几分便是几分吧。”。 “也对,你说我俩这十五年来隐藏身份,对长歌言是好还是坏?”张白僧话语中有些犹豫。 “隐藏也是你隐藏,我可没藏,本来就是一个山野破庙的野和尚。”济戎依旧坦然。 “你这蛮僧。”张白僧对于济戎颇为无奈。 - 陈长歌二人一路嬉闹奔着雄州城一座宽阔庄园而去,庄园在雄州城东侧,占地数倾颇为雄壮,上马石下马石一应俱全,门前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其规模在雄州城内数一数二。 看着二人刚到门口,门房里走出个的小门童,微微颔首言语恭敬:“陈公子,柳公子,我家少爷在后宅书房,您二位进去便是。” 陈长歌不是什么跋扈性格,拱手说道。“项老爷子在家,我俩就不去请安了,劳烦跟天成通禀一声,我俩在门口等他。” 门童应下,进院通禀,盏茶时间一健硕少年身穿锦绣华服迈出府邸,满脸喜色道:“你俩可算来了,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来者是项天成,三人年龄相仿,虽是一身文生公子打扮但难掩少年英武气概,七尺身材,面容端正,剑眉星目,眉间英气流转,眼神坚毅,是这雄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哥,与陈长歌柳远山二人幼年偶然间相识,相谈甚欢臭味相投,都爱干些荒唐浪荡事。 “上次饮酒惹祸,你被你爹禁足,我俩也不来敢来找不自在。”柳远山话语中极为无奈。 三人月余未见,相见逃不离荒诞笑话,或是荤腥或是入俗但也都不失乐趣,三人便如此在雄州城闲逛,看着冷清街面,项天成眉头微蹙。 “天门关怕是守不住了,这些日子城里人走了不少。”柳远山对市面上消息最活泛,看着不远处三两成群结伴出城的雄州百姓。 “北境若失守,走的再远又有何用?”项天成剑眉紧蹙,忧心忡忡。 - 寒露,一年中燥热和寒凉交替的时节,秋夏燥热绝于此,凛冬寒霜入梦来。 麦谷熟梨贝香,草木落黄,天气晚凉。 偏僻破庙中师徒三人席地而坐。 摆放几样下酒小菜,师徒三人月下饮酒。 许久未见的张白僧给陈长歌说了不少近来见闻,自十六岁后,陈长歌随张白僧天下游历了大半年,之后便对师傅口中的奇闻异事格外感兴趣,老和尚济戎一见陈长歌与张白僧亲近便气不打一处来,大概老顽童便是如此吧。 饮酒至微醺,张白僧拿出一颗赤红丹药让陈长歌以酒送服。 陈长歌此时半醉,这次师傅带回来的酒劲刚烈,虽然饮酒不多但觉得天旋地转,服下丹药后晕眩感更重,头重脚轻挣扎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没了知觉。 见陈长歌昏厥,白衣和老僧不做理会,仍然饮酒谈笑,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济戎看陈长歌满脸涨红,虽隔着一丈距离,仍可感受陈长歌身上阵阵袭来炙热温度,醉癫僧面容上没了往日嬉闹,捻须正色道:“这鼎一和尚的筑体丹药果真霸道,佐以金阳山庄蛟骨酒果真是炼体佳品。” “吐纳筑基十五年,和尚你融汇道门子午决所创这个阴阳眠也是格外有效用,今日临渊一跃便看此时了。”张白僧手腕翻转,阵阵青芒透体而出,青芒托乘着陈长歌离地而起。 另外一间静室内一个巨大石盆氤氲着薄薄雾霭,醉癫僧济戎从怀中取出四五种散发熠熠光彩的草药一股脑扔进石盆中,石盆下火光大盛盆中热气摇曳而起,整间静室弥漫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 青芒托着陈长歌缓缓放入石盆内,张白僧掌间青芒大盛,一根似翡翠般翠绿的碧色翎羽在掌心挣扎跳动,似乎是逃离一般。 张白僧咬破舌尖,一滴精血脱口而出缓缓没入通体似玉的碧色翎羽,原本躁动不堪的白色翎羽逐渐安稳,承受着来自青芒的万钧压力,默默等待炼化。 邋遢僧人看着白衣老友举动神色复杂,双手合十,轻声缓念佛号,一股金光自济戎眉心而出,没入陈长歌眉心,似涓涓细流源源不断。 一炷香时间,原本通体翠绿的碧色翎羽已经没了起初的样子,化为九滴微波流动的碧绿水滴在张白僧掌间荡漾,张白僧原本清癯出尘的面容以见点点汗水。 被醉癫僧眉间光芒滋养了一炷香的陈长歌仍是躺在石盆中一动不动,但涨红的脸色逐渐恢复,原本满满一盆的草木汁水已经没了大半,陈长歌眉心中一个金色光点格外醒眼,金色光点从眉心印堂穴缓缓下移,行至鼻尖素髎穴停住,几个呼吸间又开始下移至下颚承浆穴,如此反复金光至胸口膻中肚下丹田,一分为二后下至双脚涌泉上至双手劳宫,刹那间陈长歌身上每条经络都散发熠熠金芒,原本身上白衣早被金芒融化,裸着身躯漂浮在石盆中。 醉癫僧济戎缓缓停了眉心的金光,掐佛印的双掌猛然分离,掌心乍起金光,石盆下本来温温郁郁的草木火焰被金光照的格外炙热。 “进。”邋遢僧人济戎低声喊道,光头上汗珠似黄豆大小。 张白僧脸上难掩的倦色,掌心青芒渐渐暗淡,九滴荡漾水珠飘然而出,按照陈长歌身上金色光点依次没入身躯。 当最后一滴碧绿水珠没入陈长歌丹田,原本布满身体的金色纹路陡然变化,只见躯体中金绿两股光芒交织追逐。 邋遢僧人济戎见状收了掌心金芒,松了口气散去一身气机,张白僧拭去额间汗水,回头打量着窗外天色。 二人相视俱是一抹苦笑。 陷入昏迷的陈长歌恢复了微弱意识,但是无法睁眼,只觉得遍体发热,四肢百骸间有热气流淌,身前热流滚滚蔓延身体每个角落,似虫蚁噬咬一般酥麻酸痒,向体魄深处袭去。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中数十个紧要位置被热气占据,热气十分霸道,胀痛感从周身各处袭来。 这种疼痛持续了数十息,突然间,一阵透骨寒凉自体外而来,钻入刚才热气流淌过得地方,之前滚烫的热气被尽数消融只剩下彻骨冰寒,又是数十息,冷热交替原本彻骨的寒气陡然炙热,来回往复之间足有数十次。 最终水深火热的感觉终于停了,二者汇聚为一,直冲眉心印堂,散在颅内,四肢百骸间热气融融,极为舒爽。 老僧和白衣看这金绿交织往复升腾,最终消散眉心原本浮在水面的身体重新沉入盆底,两人俱是长出了口气,脸色虽是疲倦,但极为欣慰。 东方天际已有微微光亮,一夜便如此过了,济戎手中金光升腾托着厚重石盆从内室出了院子。 五更天,东方天穹金阳初升,酝酿了一夜的寒意化为露水挂在草木廊檐上,寒露这天是露水凝冰的第一天,酝酿了一个秋夏的潮湿寒意于今日凝结,炼体所用的精华之宝中的杂驳已经被热气揉碎剩下的便是精华,趁着寒气凝结能全然融汇于身,故而老僧和白衣选在今日为陈长歌筑基炼体。 看着陈长歌暗酝金光的眉心,俩人相视一笑,原本的疲惫被这欣慰笑容一扫而空,两人叹了口气,回到昨夜廊下酒菜旁,饮了起来。 张白僧将手中酒葫芦一饮而尽,伸手拭去嘴角酒渍问道:“如何?” “你说如何?” 两人目光停在院中石盆,畅然憨笑。 6.人生如何? 陈长歌自寒露那晚喝醉足足睡了三天,今日才算悠悠转醒,但仍是头昏脑涨满是浑噩倦意。 张白僧手持一套崭新白袍进了静室看陈长歌醒转,温言说道:“醒了,出来吃饭吧。” 陈长歌换上白袍走出静室,才三五步,便感觉有些异样,原本算得上强健的体魄此时清减了几分,但四肢百骸中热气融融,举手投足间劲力十足,整个人轻盈了不少,呼吸更为绵长不远处秋虫的细小动作在他眼中极为明显,感觉甚为敏锐,树叶掉落风丝刮动庙外行路人的脚步呼吸都格外清晰。 邋遢僧人济戎攥着条鸡腿正较劲呢,看着陈长歌走出静室,讥讽说道。“小子酒量太差,真给和尚我丢人。” 张白僧递过一副碗筷,轻言问道。“有什么变化?” “感觉有些不一样,但说不太清楚。” 原本只能感觉出空气中浑浊或是清爽气息的陈长歌有了新的认知,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雄浑气息,以先前方法吸入只觉得胸中涨闷。 至此,济戎严格管教了十五年的呼吸法门有了大的改变,原本是吸一吐三,如今是吸四吐一,余下三分下沉檀中丹田,后分化,贯通四肢,再缓缓吐出,循环往复,陈长歌感觉体内五脏四肢百骸中暖意充沛,体内三十六处大穴均有气机流淌,反复了几次觉得身体发沉没了意识。 张白僧看着入定的白衣少年缓言道:“十五年筑基,青鸾顶翎炼体,这次入定,差不多能达到八阶”。 “勉强算八阶,三阶下都是寻常莽夫,什么时候达到一阶,才算是初成,寻常武夫修炼不得法只知道把身体里的灵气化为气力,达到一阶后可以将体内灵气凝聚驱使才算步入武道,一阶后这五重境界才是真正武道精髓。”醉癫僧济戎虽然语气懒散,但眼神格外炙热。 济戎随口问道:“老小子,你在这镇灵境苦熬二十年了吧?” “二十三年了,二十四岁进一阶,三年后步入镇灵,如今年过半百,在这镇灵境一熬就是二十三年,毫无进益。”张白僧深深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镇灵、太玄、归元、帝海、羽圣五重境界一重难过一重,三百年来天下连一位羽圣境圣人都未曾出过。” 醉癫僧济戎嗤笑道。“你们这些俗人就是不懂知足,多少一阶武人连镇灵的门道都没摸着就便此止步。” “你这癫僧就一点都不想破归元入帝海么?” “想啊。”济戎一脸的理所应当。 “你…”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文圣张白僧被疯和尚的言语气的语滞摇头。 - 过完寒露便离着寒冬雪意不远了,雄州天气阴冷,雄州百姓听着空中凛冽风声心中更冷。 安州与雄州毗邻,最近不少雄州百姓逃亡至此,原本冷清的成阳郡喧闹了不少,酒肆客栈人流涌动。 成阳郡东南方向原本是条破败古街,如今不少流民蜂拥而至,稀疏平常的古街上如今极为热闹。 一肩头站立俊俏黑鸦的阴沉男子缓步于人群中,男子黑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加上黑鸦奇怪诡异,周围行路人难免都有打量几番。 一月前在天门关刺杀守将秦雄的沈安之有些不适应众人上下打量的奇异眼神,刚想转入里巷走小路,一身穿麻衣面容枯槁的中年人手中拎着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古剑,站在沈安之面前。 沈安之后脊处隐隐作痛,当夜自己本就没在意身后的寻常兵卒,注意力被怒火控制眼中只有魁梧汉子秦雄,欲杀之后快,身后防御极为松散,不料大意之间被身后人以剑符偷袭,剑符乃是天玄十首中第二张无回所绘,小小一张黄纸符纂蕴藏滔天灵力,张无回以五年修为融汇符纂,此符比起寻常镇灵高手的倾力一击还要重上几分。 沈安之看着面前的枯槁男人,原本散淡眼神霎时冷冽,一只赤红匕首从右侧衣袖中划出,反手攥住出手速度极快,赤红匕首似毒蛇一般刺向男人脖颈,左手暗凝劲气。 枯槁男人手中剑未出鞘,以剑柄撞击沈安之手腕,沈安之连忙收回右手,右臂酸麻手中匕首差点掉落在地,一击不成,沈安之左手所凝聚劲气汹涌欲出,枯槁男人屈指弹出一缕罡风,罡风霸道无匹,瞬间消散沈安之凝结的劲气。 二人虽是交手数招但动作极快,路上行人看不清动作,只感觉阵阵凉风袭来,本就要入冬,丝丝缕缕的凌冽风丝算不得什么,便没人注意。 沈安之本就是个藏匿阴暗处趁人不备夺人首级的阴鸷刺客,如今被人发现身形身上还有伤作势自然难敌,此时落于下风便想远遁,枯槁男子手中古剑抬起,古朴剑柄抵在沈安之胸口,沈安之见逃遁无望,手中匕首紧握,肩上黑鸦眼中红芒大盛,鼓动着翅膀死死盯着面前的枯槁男人。 枯槁男人看着一人一兽的紧绷状态,温言道:“被我焚天剑符重创,两把短匕还剩一把,叱咤天下的阴罗刹此时如断脊之犬般狼狈,不过我不趁人之危。” 沈安之蓦然发笑,笑声阴厉尖锐开口问道:“终于不躲躲藏藏了?” 枯槁男人对沈安之话语间的讥讽不可否置,反问道:“这世上还有人能让我张无回躲藏?” 张无回原本温和的语气陡然间冷厉低喝道:“今日我若不杀你,你还要杀我么?” “杀。”沈安之丝毫无惧胸口压着的古剑,桀厉嗓音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上天追你凌霄殿,入海追你水晶宫,佛爷驾前金翅鸟,拔你顶门三根翎。我沈安之活一年,便找你一年,活一月,便追你一月,活一时,便要让你血溅三步。” “如此便好,天下间想我项上人头者大有人在,多你无多,少你不少,但你若就此收手,我便少了许多乐趣。”张无回轻笑话语里极为洒脱,抵在沈安之胸膛的古剑力度略微重了几分,又道:“不过,若你在找寻无关旁人,我定杀你。” “你终是怕了。”沈安之笑意更浓。 “我身旁剑在,手中酒在,便没有能让我畏惧的世间事,只有畏惧我的天下人。”说罢张无回松开古剑,迈步前行,消失在人群中。 - 雄州。 一晃十余天,陈长歌一直在偏僻破庙入定吐纳未曾出门,两名好友来了几次俱被老和尚挡了出来,今日二人备了些酒菜,又到破庙。 二人刚进庙门,就见邋遢僧人济戎倒在佛堂中,睡眼惺忪。 十二岁起就一同在雄州城厮混的富家公子项天成早就习惯了老和尚身上的厌人气味,施礼道:“济戎师父。” “你家老小子酿的竹儿醇呢。”醉癫僧微睁双眼,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项天成将手中酒葫芦送到济戎面前,恭声道:“给您老备着呢。” 济戎拧开葫芦口嗅了嗅飘散而出的酒香,原本困倦双眼瞬间来了精神,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浓烈的竹叶香味掺杂着酒气辗转间布满口鼻,滑入腹中仍有阵阵回香,老和尚十分喜爱这酒,闭眼咂摸着回甘滋味,神情极为满足:“你家老小子酿酒确实有一手,和尚我喝酒无数,除了那姓谢那老西酿的白水糯,就属你家这竹儿醇最合我意,舒坦舒坦。” 老和尚济戎咂摸着口中渐渐消散的酒香,看着同行而来的柳远山,没好气道:“还得是项小子懂事,知道给爷爷备酒,那柳小子来就知道蹭吃蹭喝。” “您看您说的,我答应给您买的烧鸡也带来了。”柳远山极为畏惧老和尚的酒葫芦,毕恭毕敬的将油纸包的荤腥肉菜送到老和尚面前。 “放屁,这是你欠爷爷的。”老和尚一瞪眼便要打。 柳远山连忙退到项天成身后,嚅喏道:“对对对,欠您的欠您的。” 两人过了老顽童济戎这关才能进后院,后院石桌中张白僧手中笔走龙蛇狼毫细笔行云流水一般肆意挥舞,隐约中有种难以言明的奇怪气势,看的项柳二人目眩神迷。 “项公子,柳公子。”张白僧停了手中动作。 “先生。”二人对门外的疯和尚可能更加畏惧亲近,但是对于写的一手绝佳丹青的张白僧二人极为恭敬。 这些时日陈长歌总是控制不好入定的法门,总是透支心力浑浑噩噩,近几日才稍稍好转,一直蛰伏破庙,今日见到好友难免嬉笑吵闹。 一番喧闹后,静室内五人同席而座,方桌上满是酒菜,醉癫僧济戎没那么多工夫跟他们这相面,攥着满是油渍的鸡腿,喝着项家独有的竹儿醇,不亦乐乎。 项天成自来时便眉头微蹙,话语行为间心头似有愁事,与好友同坐强打笑意,陈长歌柳远山感觉出些许不对,两位师傅在也不便发问。 “项公子有心事?”张白僧饮了一杯项家酿的竹儿醇,确实酒劲干冽清香宜人回味独特不可多得。 “我自幼与长歌相识,自然将长歌的师傅当成自己师傅,有些事也不多客套,最近心思难解,所以特来叨扰先生。”一脸凝重的项天成起身拱手施礼,如此庄重行为让陈长歌二人不明所以。 “无妨。” 项天成饮下一杯酒,叹气问道:“何为人生?” “何为?”张白僧盯着手中酒杯言语清淡。 7.锦衣夜行赴山河 7.锦衣夜行赴山河 项天成听着张白僧清淡言语略微沉思,陈长歌二人面面相觑,醉癫僧济戎更不爱在这些琐事上咬文匝字。 “柳公子,你觉得人生当如何?”张白僧不理项天成,话锋一转问向柳远山。 柳远山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扼住唇舌,犹豫了一下,笑言道:“我这人俗气,总感觉这人生不过快意恩仇,身配削铁剑,瞠目即杀人,割股相下酒,抬手鬼神惊,风里来雨里去,踏北海大潮登泰山之巅,举世无人可抗我锋芒,声名如粪土,仁者义者讥讽我便讥讽。抬手间脚踏千山去,困倦时头枕血海眠,总之想做个当世第一,无人敢惹的哪种。” 张白僧微微点头,又问陈长歌:“长歌,你觉得呢?” “说不上来,万事都有道理,不好强加什么,安心随性吧。”陈长歌自幼与着随性所欲的疯和尚待惯了,若要真给身上套上些什么枷锁反倒不适应了。 “项公子你觉得呢?”张白僧最后才问项天成。 “当不负七尺躯,保境安民,大能安国土山河,小能护妻儿父母。”项天成仰首说道豪气横生。 “如今北境战乱,蛮夷乱我国土,平民百姓奔逃,九州烽火再燃,我胸中块垒不平,热血难熄。”项天成眼中有火光升腾。 “保家卫国又如何?”张白僧又问。 “心结就在此,我看不了荒羌蛮夷横行九州,食我乾元百姓如鱼肉,掠我乾元国土似过廊。想到后人若说举国无一是男儿,只将国土拱他人。我辈男儿有何颜面?”说这此,项天成眼中有泪哽咽,痛心疾首。 原本自顾自饮酒的醉癫僧济戎偷眼斜瞥痛心疾首的项天成,原本浑浊的眼神难得清亮。 夜至深,陈长歌酒醉酣睡,微醺的项天成与柳远山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破庙。 张白僧望着二人月下离去的背影,破庙处本是雄州城偏僻地界,旷野空荡,夜空中只有项天成酩酊的吟诗声。 “君不见,九州风同赴水火。” “君不见,蛮夷虎狼恶营罗。” “君不见,壮士赴死为家国。” “君不见,晚时不在成蹉跎。” “一朝蛮夷乱中原,士子豕奔儒民泣。” “九州不见赤子心,萧潇从此不成诗。” “落笔不及深情处,登马难护山川河。” “身困志贫无长物,位卑怎敢负了国。” 醉癫僧济戎出现在张白僧身旁,同样看着两少年离去背影,脸上没了往日嬉闹,颔首道:“此子倒有几分豪阔气概。” - 次日天未明,项天成身着锦衣曳马出府,独骑北行。 一锦衣少年身骑白马行至一偏僻破庙,将一封书信放置庙门,转身便走。 纵马缓行三五步,身后庙门开阖声音,一道流光掠出,落在马前,流光散去一柄古朴长剑一本破旧书籍落在地上。 项天成翻身下马,张白僧声音自虚空而来,在耳畔响起:“保家卫国不可身无长物,按书上记载修炼,持此剑平蛮夷去吧。” 项天成回头望去,庙门早已闭合,锦衣少年眼神坚毅伸手撩袍跪倒,朝着破庙方向连磕三头,身骑骏马,腰悬长剑,向北去了。 破庙内张白僧拿回书信,放在陈长歌枕边,想着黑夜中那个远行的坚毅背影,心中微凛。 ‘难得赤子心。’ - 当陈长歌看见书信时已是天光大亮,信上寥寥数十字,大多是悲言壮语,字里行间虽说是满是暮气,但这何尝不是雄心朝日的英雄气概,陈长歌想着好友奔赴天门关,沉吟良久。 半晌,陈长歌出了静室,白衣师傅早就在院中等候,俯身石桌上手中狼毫细笔挥洒,头也不回轻声道:“信看了?” “看了。”陈长歌点头道,自从寒露炼体后清减了几分的体魄越发结实,如今雄州初冬已是寒风微凛一身单薄白衣的陈长歌丝毫不觉寒冷。 “研墨。”说罢张白僧手中狼毫细笔似龙飞白水般舞动,大开大阖,笔锋所到之处尽是刀光剑影,笔下所留文字好似活物,随笔意狂舞,看的陈长歌心神恍惚。 一炷香工夫,张白僧停笔,四尺青檀宣跃有千字文,小字似蚊蝇,却不失根骨锋劲神韵跌宕。 陈长歌研磨的手早就停了,死死盯着四尺青檀宣上的文字,千余小字随笔锋狂舞,虽是静物此刻栩栩如生,字里行间竟有大浪拍礁般的摧枯气势,也有飞鹰击殿般的灵巧意味,似鱼跃龙门虎卧山岗,也似步罡踏斗猿猴腾挪,短短千余字有倾泻千里的苍凉意境,也有化龙而起的磅礴气机。 良久,陈长歌回过神了,眼前只有一篇墨迹干涸的千字文哪有之前看到的万千气象。 “记住多少?”张白僧见陈长歌从玄妙感觉中醒来,问道。 “好像记了个大概,又感觉什么都不会。”陈长歌努力回忆着刚才脑中闪过的大千气象。 “按照你记住的写一遍。”张白僧把手中狼毫细笔递给陈长歌。 陈长歌接过细笔掭饱了墨汁,入势起笔,虽无师傅那般笔劲锋芒却也遒劲方正,刚写三四字便停了,咂摸着感觉微微摇头道:“师傅,笔短了几分。” “用这个在地上写,我看得清。”张白僧脚尖挑起一半丈长枯树枝,树枝夹杂劲风冲向陈长歌,陈长歌伸手握住飞掠而来的树枝下意识手腕翻转,散去树枝上劲风。 陈长歌翻转手腕树枝挥舞,在地上比划了数十下,再度停下。 “还短。” 张白僧手中气机鼓荡,远处扁担应声而碎,中间粗壮扁担杆飞起直冲陈长歌面门,轻声喝到:“在空中写。” 陈长歌来不及震惊白衣师傅这手隔空取物的绝活,扁担已至面前,白衣少年伸手握住扁担尾端,却被飞出的扁担杆拖了个趔趄,手腕猛然用力,将扁担在空中画了个圆转大弧,双手握住扁担,在空中肆意挥舞。 一丈长的扁担在陈长歌手中来回翻转,挥舞间劲风猎猎作响,忽快忽慢圆转如意,缓时似山川静卧,急时如震雷激荡,步伐间虽是散乱,但也有几分大河东流的倾泻意味。 前殿的醉癫僧济戎被后院传来的呼啸风声吸引,手持酒葫芦依门而坐,眼中全是白衣少年翻转的身影。 陈长歌闭合双目全凭记忆感觉肆意挥舞,突然脑海间闪出个大浪拍礁的雄壮画面,滔天巨浪从远处呼啸而来,摧枯拉朽般拍击在岸边突兀的礁石上,白衣少年猛然睁开双眼,手中扁担嗡嗡作响,隐约有气机荡漾,原本快速挥舞的扁担陡然一滞,斜指天空,白衣少年点脚跃起一尺距离,两袖白袍被劲风鼓荡,手中扁担拍击在地。 木质扁担寸寸碎裂,原本被人踩踏多年的青石地面有细痕皲裂,陈长歌看着面前碎裂的青石地面大口喘息着,两手微微抖动。 前手百余式勉强算形似,最后一击拍地倒有几丝神似味道,张白僧眼中掠过一抹异色,颔首道;“不错,记住这种感觉了?” 还未等陈长歌说话,一旁邋遢僧人便开言骂道:“不错个屁,步履虚浮,还毁了为师一把扁担。” 醉癫僧济戎说着便站起身,手掌翻转,原本散落一地的扁担碎木均被老和尚吸到手中,屈指一弹,掌中碎木有顺序的落在青石地面上。 老和尚步步前行,踩着刚落地的碎木,一步便是一木,飘然而至,问道:“傻徒儿可看清了?” 不等陈长歌答话,老和尚提起酒葫芦便打,陈长歌下意识后退躲避,老和尚如同附骨之蛆瞬间而至,酒葫芦再临面门。 眼看陈长歌步伐涣散,老和尚济戎便开口喝到:“东南三步。” “往西两步。” “东进一步。” “南退四步。” … 陈长歌下意识的跟着师傅口中方向躲闪,十余步下来,便没之前一般慌乱了,分心咂摸着脚下步伐,隐约心中有奇妙感悟升腾。 一下午时间,白衣少年都被拎着酒葫芦的邋遢和尚追打,偶尔间白衣少年几步蜻蜓点水般的巧妙步伐,但终究是无法摆脱和尚手中的酒葫芦。 - 乾元划天下疆土为九州,除去塞北雄州和与之毗邻的东境安州,余下还有七州,其中皇城所在之地得名中州。 元州与乾元中枢中州相邻,本是西蜀之地,七百年前被始皇帝征讨,纳入乾元国土,坐拥黄河之源,群山险阻,江河肆意,山川秀丽极乾元之盛,元州盛产清流名仕。 元州长陵郡,出城往东便是青衣江,青衣江本名清源河,宽百丈,横跨元永二州,据传千年前大雨不止,河堤两岸百姓危在旦夕,一青衣仙人乘虹而至,一剑斩河口,原本汹涌水势顺势而下,两岸百姓免遭汪洋之灾,后文人改称此地青衣江,元永两州子弟因此多爱着青衣。 长陵郡城东是青衣江一支流,奔流至此已无滔天浪势了,莹澈江水微波荡漾,江边有一高塔,平日里少有人烟,每隔三年便有数十位身披袈裟的得道高僧至此,一住便是一旬。 一身披红袈裟的魁梧僧人手持镔铁长棍走到塔前,颂念佛号。 “龙岩寺,鼎一禅师到。”沙弥冲塔内喊道。 8. 雪中白衣 8. 雪中白衣 雄州。 寒风呼啸,旷野凛冽,路上行人商户大多步履匆匆,按往年来说,霜降过后再有几日方才是初冬,北地雄州虽是苦寒地界,但像如今时节这般寒冷的天气也极为少见,雄州百姓不知这不同以往的凛冽寒意是与上天掌控天气的神明还有关还是与远在天门关外的战火有关 天门关太守秦雄被刺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北邙皇朝征南大将拓跋略先后派出十余队刺探军情的散骑游勇,抓回不少天门关百姓,得知秦太守确实许久未曾露面,北邙军前境军师商略怕是乾元军武故布疑兵引诱北邙军深入天门关,一众军士均向北邙朝廷请旨不宜出兵。 征南大将拓跋略一意孤行不等北邙朝廷旨意,擅动虎符调动七万北邙精锐倾巢而出,三日内北邙铁骑星夜奔袭数百里兵锋直至天门关。 秦关军群雄无首,军师方伯常命副将领精骑五万率先迎战,于关外二百里处乾元北邙两军相遇,双方竭力厮杀双方兵戈正酣,北邙朝廷下旨,增兵五万急援拓跋略,援军一至秦关军寡不敌众溃败而逃,伤亡惨重退守关内,北邙军关下擂鼓呐喊,拓跋略连斩七员乾元武将,锐不可当。 军师方伯常连夜上书朝廷,向中枢请援,乾元多年来战乏不断,北境东海南域连起战火,一时间无军武可增援天门关,下令固守。 两军城外交锋三次,均是势均力敌,但秦关军主将秦雄仍不露面,北邙军心大盛,援兵源源不断,日日在城外摇旗呐喊,僵持数日,莽夫拓跋略披甲上阵领兵攻城。 经历多场鏖战,天门关内仍有守军十余万,方伯常连下三道军令,扼住了北邙军攻城的势头,月余时间,秦关军凭借城关坚实固守北境。 原本数年不见战火的北境突燃烽火,天门关内百姓惊慌失措,买卖商户狼突豕奔连夜逃出天门关,往雄州城去了,原本繁华的腰膂重镇如今极为苍凉,临近军营的百姓人家可听到关外震天的擂鼓声响,百姓人人震惶。 天门关战乱的消息传播极快,与天门关毗邻的雄州城早就人心惶惶,百姓逃往安州去了。 天门关、雄州两城的募兵处成了摆设,在苦寒地熬着不走的大多是庄稼汉子,心里没那么多的家国情怀,只是盼着这种踏天灾祸不突然砸到自己头上就好了,极少有人愿意往战场里送死。 一时间,天门关陷入危局,乾元皇廷迟迟没有增援,太守秦雄生死未卜,本地又无法招募兵勇,秦关军没了再生之力,军心动荡,难以长时间抵抗北邙虎狼之辈,长此以往,北境必失。 在无数天门关百姓争抢着逃出升天时,一刺眼身影纵马进了天门关,骑马人是个锦衣少年,腰悬古朴长剑身骑骏马往秦关军募兵处去了。 一名双眼微微闭合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柄被白布裹挟的长剑,与天门关出城百姓混在一块一起出城,与身骑骏马的锦衣少年擦肩而过,枯槁男人原本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远远打量着少年腰间佩剑,停下前行脚步,转身回到城内。 - 雄州。 趁着日下夕阳,打扫着破庙后院散落的枯叶,看着院里树上萧条的黄枝,低低念叨了一句:“天气早来寒。” 自从寒露之后陈长歌极少出破庙,好友项天成不辞而别前往北境参军后他便在这破庙里与二位师傅修行,白日里与白衣师傅张白僧修习些玄奥道理,闲暇时候与僧人师傅济戎修习步伐体态,十五年来陈长歌一直没有想到疯癫师傅济戎居然还会武艺,隔空取物信手拈来,这些年没注意看的散乱步伐也颇有章法,反复来去颇有裨益。 自从雄州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项天成不辞而别参军去了,这段时间破庙的门槛都要被项家家奴踏破了,年愈花甲的项家老爷年轻时育有一女,中年得子,得子时还没有这番家业,只是寻常富贵人家,幼子项天成七岁时,亲眼看着姐姐被北邙人掳去,项家散大半家财也未找到,半月后被人在天门关外发现尸体,花季少女浑身是血受尽凌辱,自此项家对独子项天成极为宠溺珍惜,如今独子不辞而别去北境参军项家老爷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派四波家奴去天门关寻觅公子音讯,均是无功而返,只听说城门酒家看见了一名身骑骏马的锦衣少年去募兵衙门了,说到底只是寻常的富庶百姓,出身无门第,朝野无枝莲,除了钱财别无长物,想在正值战火中的雄关军中打探消息难逾登天,雄州交好的官员也大多无法伸手到秦关军中,听说前境以及达到攻城境地了,项家老爷子心如刀割。 北风呼啸而过,寒风席卷之中扯下了干枯树枝上最后几片落叶,陈长歌伸手接住落叶,看着干枯蜷曲的枯叶纹路,恍然神思。 良久,寒风吹走落叶,一片晶莹雪花飘然而下落于陈长歌掌心,原本看落叶的陈长歌改为看雪花,时隔半年的略微沁凉触感再次出现,天阴无光,导致着雪花里的冰晶不在闪耀,只是升腾着寒冬气息,升腾了几瞬便化了。 秋冬交集时分,欲寒还暖,一片雪花在苍茫天地间比沧海一粟还要细不可闻,但是它却能终结温热秋夏,带着这天下人步入凛冬,明知自己不像数九风雪不能久存,仍然一意孤行来到这苍茫人世,只为向世人绽放它的寒冬雪意,有些人也是如此吧? 脑海中浮现好友破庙饮酒时有泪哽咽的场面,陈长歌淡然不语,这世上有些人便是如此吧,为了心里坚持之事,哪怕沉浸与芸芸众生不见日月,哪怕湮灭与漫天尘嚣不得人知,也终要走他一遭,管他前路是天上楼阁还是苦恶炼狱,也要踏足前行,终结些枯萎破败的事物,对着漫不经心的天地说上一句:去他娘的。 而后泯灭也好绽放也罢,便都不管了,这究竟是大义还是小气,陈长歌不得而知。 初冬,雄州,雪越下越大,白衣就如此站在树下,看着自九天而来随风飘摇的雪意,面带微笑,任凭这雪铺满白衣,铺满破庙,铺满天地,铺满人心中那缺失的一丝一毫。 - 天地间大雪默然的下着,雪花挥洒而至,身处苦寒地的雄州百姓都忘了究竟有多少年的头雪没下的如此大了。 大雪便如此,浇灌着雄州每寸土地,浇灌着被战火惊扰的雄州百姓,浇灌着天地间的尘嚣,从下午到傍晚又至入夜。 破庙里外尽是一片银白,院中老树上最后一只枯叶受不住风雪酷刑随着北风零落,泯灭于白雪中。 院中古树下,师徒三人对立而站,任凭风雪敲打,岿然不动。 院中两袭白衣身上均有风雪,唯有邋遢僧人济戎身前气机流动,弹开缤落的雪花,十数年前龙岩寺隐僧张鼎一曾问过老和尚,出家人为何对自然之物如此抵触,当时老和尚扶须大笑:“和尚我这一身乃是人间烟火气,若被这没来由的无根之物洗去岂不可惜?” 数年后龙岩寺方丈慧聪禅师得知此事叹曰:“释者修佛礼,禅者蕴佛心。” 树下老和尚济戎单足震地,罡劲自和尚脚下而起,跌宕而出,所过之处积雪翻腾,后院边角有一古井,素日里供庙内几人饮用,井中水清甜甘冽,老和尚罡劲所至,井口原本被风雪凝结的薄冰陡然碎裂,而后古井中似沸腾一般翻滚升腾而起,几息时间,一道水柱从井中跃起直冲天穹。 水柱中隐约可见一亮银光柱,原本漫天风雪似乎陡然一滞,本就寒冷刺骨的北风又凛冽了几分,水柱跃起数十丈便不再上升,水柱中亮银光芒倒置奔腾落下。 寒风中,一亮银长枪自半空而落,夹杂无数井水凝结而成的冰晶,斜插陈长歌身前,冰蓝枪缨垂于雪地中闪耀凛冽寒芒。 枪长一丈二尺,通体亮银色,枪尖长一尺半,宽两寸,菱刺形枪刃,左右两侧薄似蝉翼,前后有凛冽纹路,枪刃纂刻诡谲云图,冰蓝枪缨雪夜中炫彩夺目,枪身雕有蛟鲵搬山图,围绕枪身极其华美,本不惧怕寒冷的陈长歌感觉阵阵霜寒从身前长枪上喷涌而出,似西极极寒地万载不融之坚冰般摄人胆寒。 邋遢僧人看着在古井中沉睡十七年的古枪听寒会心一笑,轻声说道:“试试。” 陈长歌伸手握住枪身,刹那间只感觉一股寒意自手臂升腾瞬间贯通四肢,冷冽寒意刺骨而来,陈长歌手上凝结一层清晰可见的白色寒霜,寒霜顺臂而起直冲面门。 白衣少年眉心印堂一抹极淡金光闪烁而过,原本手臂上凝结的白霜尽数散去,寒意也不如之前那般刺骨了。 “气运九宫,再凝丹田,下往涌泉,上至劳宫。”醉癫僧济戎声音在陈长歌耳边响起。 陈长歌依次运气,双脚落地生根手中劲力大涨,将深入青石的冰蓝长枪猛然拔出,陈长歌只觉得耳畔响过一声巨兽嘶吼,似虎啸山岗也似龙吟四海,震耳欲馈。 “一往无前,蛟蟒也可斗恶龙。” 雪夜中,一白衣少年手持亮银长枪,于风雪中翻腾,气势凛然。 (因新冠,文中敬白衣) 9.以命解剑 9.以命解剑 塞北雄州正是寒风呼啸大雪凛冽,远在东海旁的临州仍是秋日艳阳,在有些时日这气候宜人的临州也将入冬,但此处不比塞北,虽是冬天,少有风雪,大多是冬来无雪夜雨声烦罢了,临州东临苍茫东海西倚王朝中州,多是坦荡平原少有山峦横阻,天下闻名数百年的释门圣地龙岩寺便在此地,东临碣石,登寺便可眺望汪洋肆意沧海杨波。 龙岩寺依山而建,上山神道从山脚起直到山腰,虽是晚秋,来龙岩寺烧香祷告的善徒信众仍是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借着沐佛之名前来登山看景的散淡游客,因此龙岩寺特意在左右两侧矮峰上修建听风堂和沧澜院供来此游客赏山观水,堂院内不设香火,只有三五僧人打扫神道。 登听风堂可揽群山峻岭中云气缭绕,听山间松风,赏晦明变化,山间美景净收眼中,至沧澜院可居高石余阅沧海杨波波涛海浪,日出十分还可观瞧海外天穹金阳初升时的隐隐紫气,可谓是声势绝艳壮美决绝。 熙山山顶便是龙岩寺佛顶,山顶静室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眉须如雪的老僧身着袈裟盘坐蒲团闭目礼佛。 一中年僧人推门而进,俯身轻声道:“鼎一师叔已至青衣江。” 老僧点头不语,手中木鱼轻敲。 - 同在临州的剑冢寺便没有龙岩寺那般香火旺盛善徒云集了,剑冢寺本叫同和寺,乃是乾元始皇帝为镇守龙脉所建,后因魔剑轻城霍乱人间,乾元皇帝为借龙脉锐利气机镇压剑上魔性,改名剑冢寺,留释门高僧再此看守魔剑。 本就少人听闻的剑冢寺少有香客,多是左右府县上了年岁的落魄百姓初一十五前来此处上香礼佛,平日里鲜有人迹。 扫地沙弥法号业能,本是周边安海府一乡绅家独子,乡绅姓李家里有几分产业,周围穷苦百姓都尊一声李员外,李员外平日里对周围百姓也不错,缺银少钱的穷苦人前来求急,大多不会空手而归,父母早丧无钱下葬的苦命伶仃来此也能求回口薄木棺材,李家夫妻二人和善,对家仆奴工也极为宽厚,算是周遭远近有名的善人。 可李家财齐人不齐,李员外而立年级膝下还没有子嗣,可算愁坏了李家两口子,两口子求医问药烧香拜佛,县里药铺大夫成了谢家的座上宾,各类滋补药剂天天不断,远在海边的龙岩寺夫妻二人也是一年两趟从不敢怠慢,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李员外四十二岁夫人身怀有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是个男孩,让乏嗣无后的李员外喜出望外。 人生不孝,无后为大,人生大喜莫过于晚来得子,李员外对于儿子可是宠溺到了极点,事无巨细,只要是儿子用的必求最佳,好景不长,李家小少爷两岁时候身体孱弱,如何进补都无济于事,县里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终是不见好转,难坏了李家夫妇,家里老管家提议,莫不如将少爷送至寺庙里,在佛爷驾前沾点佛气。 安海县自古就有风俗,谁家孩子体弱爱得病就抱到寺院,由高僧剃度出家,沾染沾染佛气,成年后再还俗,说来也奇怪,不少身体孱弱的孩童剃度后渐渐有了好转。李家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便将孩子送到了剑冢寺,出家人本就方便为本慈悲为怀便留了下来,法号业能。 一晃小和尚来剑冢寺有十六年了,十六年里业能在寺里做个扫地沙弥,素日里去师傅颂念佛法,闲时干些挑水劈柴的力气活,身体倒是真的好了不少,如今离着可以下山还俗的日子越发近了,和尚光秃秃的小脑袋里有些畅想着山下的大千世界,想念每次上山都极尽欢喜的爹娘。 业能还沉浸在脑海中的花花绿绿,一精壮黑衣男子走进山门,业能如往日一般双手合十低头颂念佛号:“阿弥陀佛。” 黑衣男子不曾理会小和尚,大步走向后堂。 小和尚一抬头间黑衣男子朝后堂去了,顿时心中大惊,自小师傅便训诫,山外来人无论是谁不可进后堂,幼年时候不懂事,带父母进了后堂,被师傅得知后被戒尺敲打了四五个手心,一向和善的师傅也只有那一次极为生气。 生气的理由业能不问也知晓,还不是因为过了后堂再往前走有一座师傅从来不让靠近的高塔,平日里只有魁梧的鼎一大师才能前往高塔,师傅和一众师叔伯都不能靠近。 有次深夜起夜,看见半空中四五位大师飞入高塔,惊得小和尚以为殿里的金身佛像下凡了,跪俯在地上瑟瑟战栗,许久天空没了声响才敢抬头看,原本凌虚踏空的大师父们都不见了,跑进殿里看金身佛像还在莲花座上,这才在莲花蒲团上连连叩首,第二天便跟师兄师弟说见到活佛降世,一众沙弥都调笑着说不信,今日里若被黑衣施主进了后堂,师傅知道后又难免一顿手心,业能连忙跟上阻拦。 业能边跑边喊道:“施主,施主,后堂不能进。” 黑衣男子像听不见呼喊一般,仍是大步前行,业能紧跑了几步一把攥住黑衣男子衣袖,开口说道:“施主,本寺后堂外人不可进的。” 话音还未落,业能只感觉一阵巨力拍击在自己胸膛上,眼中一切景色都在飞速后退,黑衣男子一挥衣袖,小沙弥业能瞬间飞出,重重摔落在山门处,一丝鲜血从嘴角渗出。 黑衣男子手中分寸留了几分,只是先飞未伤及性命,没了沙弥拦阻,迈步进了剑冢寺平日里不许外人进的后堂。 一阵嘈杂声从后堂传出,盏茶时间,原本佛门清净地的后堂一片狼藉尘嚣不止,十多名身披佛衣的释门僧人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黑衣男子自始至终未发出丝毫声响,推开后山门,眼中只有远处高塔。 “舍利塔禁地,闲人不可进,施主请回吧。” 黑衣男子刚至塔下,一阵似钟鸣般的低沉梵音炸响在男子耳畔,庄严法声从塔顶传来。 男子双眼中光芒炙热,未曾理会似西天法旨一般的庄严梵音,迈步进塔。 “阿弥陀佛。” 剑冢寺后堂翻滚的众位僧人,听着山后似仙乐般的梵音响起,强忍周身疼痛坐起身形,双手合十,颂念佛号。 为首老和尚看着黑衣男人进塔背影,叹了口气道:“善哉,善哉。” 只见七层舍利塔通体金光一闪,震人心魄钟鸣声向四外扩散,本来立于山间枝头的麻雀,受不住这厚重梵音振翅飞逃。 原本的世间清静地此时满目肃杀气。 - 只见舍利塔中气机流转,天地间灵气大开大阖,跌宕不休。 舍利塔顶,黑衣男子衣衫碎裂,胸前血肉模糊,看着悬于半空的金刚石墩眼神格外炽热。 舍利塔顶,三尺轻城一半剑身被浇筑进金刚石墩内,八根手腕粗细铸铁锁链按照阴阳八卦排列紧紧锁住金刚石墩,锁链上纂刻佛教晦涩梵文,于乾坎艮震四门上又依次贴有道门驱邪符纂。 奉命看守魔剑的三名守冢僧早已从莲台上跌落,满地鲜血生机渺茫。 为首老僧四肢筋骨悉数断裂,便是如此拼死相抗仍是难以抵挡黑衣男人的锋芒,老僧嘴角血迹未干,强忍五脏翻腾剧痛,艰难说道:“施主释放魔物,唯恐天下生灵涂炭,还望三思。” 吴魁一语不发取出三粒通透冰晶,冰晶一出,刺骨寒意陡然而生,自从得知这届佛门禅典是由剑冢寺金刚僧人鼎一和尚前去参加,吴魁便潜入北邙皇城盗取三两月华冰。 月华冰出自北邙国禁地空冥山,十五年凝结一两,乃是世间少有的护体珍宝,寻常武人若是重伤,服下一两月华冰便可护住心脉,争取极大的生机。 吴魁伸手将三粒冰晶一同抛入口中,只见一身黑衣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一层寒霜。 借着透体而出的刺骨寒凉,吴魁划破手掌一把攥住剑柄,霎时间舍利塔顶赤芒大盛,阵阵红芒以塔心金刚石墩为中心向四周荡漾扩散,其中一阵最为浓郁的赤色光芒顺吴魁掌心伤口而入,在四肢百骸间肆意游荡,疯狂攫取这具精壮体魄间的精血灵气缓缓汇入剑身。 一来二去之间两者间形成了一架诡异桥梁,剑身赤芒大盛,包裹着剑锋的金刚石墩剧烈震荡,铸铁锁链上的梵文和符纂熠熠发光,似乎想镇压这种剧烈气机。 吴魁鬓角汗水滑落,原本精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一头黑发逐渐霜白,脸上唇上血色尽消,便是如此被囚二十年的魔剑仍不罢休,红芒冲入气海疯狂席卷着气海中的灵气,九宫灵泉均难逃此劫,蓦然间一阵冰蓝色寒芒凝住丹田,红芒连着三次无法冲破冰蓝光芒,转向其余穴位,不断汲取。 原本剧烈震荡的金刚石墩已有丝丝皲裂,剑上红光大盛,吴魁像是一具脱水而死的干尸,极为可怖骇人,但握住剑柄的手仍不肯松开,此时若是小沙弥业能看见这一幕,定认不出这握剑干尸与强闯山门的黑衣施主是同一人。 咔 在吴魁灯枯油尽之时,一阵巨响从舍利塔顶传出,困囚魔剑二十年的金刚石墩轰然碎裂,一阵极为耀眼的赤芒瞬间升腾而起直通天地,红色光芒中,道门灵符燃为灰烬,纂刻释门梵文的铸铁锁链寸寸融化,舍利塔骤然间燃起大火几个呼吸间化为灰烬,滔天焰势中,只有半空一持剑男子漂浮不落,对脚下熊熊烈焰巍然不惧。 10.天下动荡 10.天下动荡 与剑冢寺远隔六千里的永州,也有一世间少有的清静地。 永州与中、元、泰、临四州交接,自古以来便被清流文士誉为温婉江南,寓意极尽乾元灵秀婉转与北地的雄武民风截然不同,乾元皇朝中永州地势最广,山势雄壮水势旖旎州内有一江两河三岳。 青衣江水从元州始横跨永州奔腾入海,州内天思河鸿澄河波涛不止声势绝艳,其实永州最为人称道的不是水,乃是州内山川。 乾元国土内共有五大名山,永州独占其三,汉阳庐山,南岳寿山、太岳武当均被囊括其中,其中又以太岳武当最为著名,武当乃是天下道教圣地,千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下山济世救人的真武道士,光最近五百年武当就出了三位羽圣境圣人,武当道教始庭的称号越发被寻常百姓认可流颂。 武当山上,一间极为简单的茅屋内,原本持拂尘打坐的掌教真人面前一张黄纸灵符蓦然燃起,真人剑眉微蹙,手掐阴阳分点八卦,沉吟许久,长呼一口浊气。 “还是来了。” - 临州,龙岩寺。 正殿后有大小七间讲堂,末尾讲堂终日少有人来,除了寺中扫地沙弥前来清扫被风霜夹杂来的枯叶,基本上算是个无人打扰的清静地,讲堂内陈设也极为简单,法座讲台钟鼓一律没有,只有一口数丈宽黄铜大钟悬于室内,黄铜大钟满是晦涩难懂的释门梵文,大钟建于何年不知,看样子是多年没有人撞鸣了。 原本平静的讲堂前山风骤起,卷起十余片散落在院中的落叶,讲堂内,黄铜大钟钟身纂刻的梵文骤然亮起,原本在此地沉寂多年的黄铜大钟嗡嗡作响,瓮鸣声酝酿了一阵。 咚…咚…咚… 大钟剧烈颤动,三声厚重钟鸣响透整座龙岩寺,一群年轻僧人面面相觑,此时正值午后,晨钟早已敲过了,暮叩又不到时间。 原先在静室中缓敲木鱼颂理佛法的老僧人听闻钟鸣,微微睁眼,苍老浑浊的双眼泛起苦色,微微叹了口气,闭合双眼,手中木鱼又响。 - 临州,文德城,太守衙门。 太守孟涌业这十几天来都是浑浑噩噩,前些日子深夜饮酒,偶感风寒,本就是文弱书生,加上一郡太守平日公务颇多,加上素日里恋酒如命,没甚时间通达体魄,沾染些毛病就得连喝半月的苦汤药才能有所好转,这不,孟太守连喝了一旬汤药这两日才算有所好转。 半月多积压的公务也着实不少,大事小情都有但不过都是些恼人的烦心事,孟涌业看着一公案的案卷刚清净了几分的头脑又浑浊了起来,自己跟自己叹了口气,这几天又没酒喝咯。 虽说这恋酒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这些身居高官厚禄的士子人臣虽说不在中州天子脚下,这醉酒误事要有什么紧要事由在自己这耽误了怕是吃罪不起,但这孟涌业反倒是因酒得福。 当初皇都太和城科考,孟涌业连考两年不中,这头一年是因为醉酒误了行程,到太和城时三天文试已经过半,失魂落魄的孟涌业也是个心思坚韧主,劝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古训,紧咬牙关便在太和城住下,在皇城城里支了卦摊,凭借少年时候读过几本阴阳谶纬给人相面解字为生,但也算是个勉强糊口,说是艰难度日,偶尔有些散碎银钱的穷书生还得顾忌顾忌腹里的酒虫,总去卦摊对面的酒坊偷偷饮上几碗糟酒,味道虽然差了些但好歹是酒不是? 虽说是小酒馆但老板酿酒有一手,密制的盐梅酒清冽可口,在太和南城小有名气,孟涌业也捡过别人剩的碗底,咂摸咂摸滋味便是极为知足,酒坊里有个常客,是个落魄的中年汉子,十天半月来一次,汉子穿的极为穷酸,可偏偏能喝的起五枚钱一大碗的盐梅酒,一来二去之间穷书生孟涌业与落魄汉子成了朋友。 三年时间说是挺长,但熬起来过得也是极快的,又到了春闱科举的日子,这次孟涌业就在太和城可算是近水楼台,早早便去考场等候,三天的科考怎么也比寻常日子好熬,孟涌业胸有成竹,回去后便把卦摊砸了,掏出五大枚拍在老板柜上,粗着嗓门要了碗盐梅酒,一口酒下肚,品着干冽味道说了句好酒就是他娘的畅快。 朝夕相处的酒坊老板也为这穷酸书生高兴,但好景不长,开榜时这孟涌业因为忘了避讳先皇名讳,卷纸作废,原本意得志满的穷书生如遭雷击,在酒坊中默默饮酒悲痛欲绝,正赶上穷酸汉子也来酒坊饮酒,落魄仕子跟汉子说尽胸中臆愤,说道悲处还他娘的哭了几声,中年汉子大概是不愿跟着做女子态的酸书生同桌起身出了酒坊。 再悲再哭不还得活着不是?孟涌业也没心思在太和城待下去了,打点行囊准备回家,刚要出门,礼部的高头大马便到了,扯着红绫敲着响锣,这孟涌业不知道请动了天上哪座大佛,圣上钦点了个榜眼,呆愣愣的孟涌业连连给了自己四五个火辣耳光,说了句不是梦才红着脸上马,倒不是多害羞,主要是手劲大。 御前见驾时候偷偷扫了一眼,那三年来一同饮酒的落魄汉子就在一旁坐着,身穿淡金色五爪团龙蟒袍,亲娘咧,五爪团龙那可是亲王,孟涌业一想起醉酒时与汉子玩笑嬉闹的话语便不由得心惊后怕。 后来,钦点了个文德郡太守,那时才得知那落魄汉子是当朝九王爷,九王爷极为懒散不爱朝政,九王爷不理朝政是真,但是分量极重,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听说江湖上评价武人的天玄十首里九王爷排第九位,江湖中传闻说九王爷是乾元皇氏武力最强,他们一帮江湖莽夫哪知道,他在京上朝时候听闻太监秘谈,皇宫大内里光比九王爷强的就不下五位,但在他孟涌业心中九王爷才是当世第一,要不是酒馆听闻后特意找出试卷,又亲自跟圣上请荐,才有自己这一身大雁补子。 一想九王爷喝酒时爽快样子孟涌业便觉得疲累轻了不少,正奋笔疾书批阅案宗,门外一个县衙班头便在太守府门前呼喊,上气不接下气。 “安海府急报,剑冢寺被袭。” 门前差人听闻连忙走入后堂,也顾不得礼节推开门拱手道:“老爷剑冢寺遇袭,寺中舍利塔被毁,藏剑被夺。” 原本批阅卷宗的孟涌业手一抖,手中笔应声掉落,话语里满是慌张:“快快呈报临州节度衙门。” - 雄州。 醉癫僧济戎这几天难得清静,前些日子教徒弟陈长歌些身法步决,嘿,这小子是真笨,被踩坏两双鞋才找到门路,这些日子自己又拿出多年前在龙岩寺张鼎一手中哄骗,不对,不能算哄骗,是赢来的《度厄决》加上多年前与长枪听寒一同得来的《小衍枪典》一股脑的给了徒弟,才算有了点不用生气的清闲时光,张白僧那老小子非说那《小衍枪典》太过高深不适合,不知从哪淘换出一本《参合录》练了这些日子,也好,难得清闲,邋遢和尚这一生就不爱操心这些俗事,佛道争论也好,释门祖庭之争也好,与我和尚什么关系?爷爷这一生就爱管些不平事,爱喝些世间酒,躺在佛台下的邋遢僧人翻了个身继续酣眠不在去想那些俗事。 破庙佛台下有一个十分破旧的铃铛,铃铛无风自动,骤然响起,原本鼾声如雷的老和尚济戎猛然睁开双眼,眼神凝重的看着佛台下的铃铛。 院内,张白僧正指点陈长歌一些《参合录》的要诀,一脸凝重的老和尚站在佛堂门口,白衣文圣张白僧察觉出老友脚步间的变动,回头望去,原本平日中对世事不以为然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双眼中满目凝重,眉头紧皱。 张白僧走到和尚面前递了个询问眼神。 济戎嗓音低沉,略微有些沙哑道:“轻城。” 原本泰山崩殂面无改色的张白僧一惊,道:“当世还有人能在鼎一和尚手中夺走轻城剑?” 醉癫僧济戎摇头道:“张鼎一不在,和西域和尚辩法去了。” 张白僧唏嘘道:“虽然鼎一和尚不在,龙岩寺守冢僧还在,二十年前西蜀谢魔头得剑前不过镇灵境得轻城后与剑上煞气魔性融为一体不过太玄境大成,如今能在龙岩寺守冢僧手中得剑,融剑后该是何等恐怖?时隔二十年,魔剑又出,江湖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醉癫僧济戎想起二十年前那场人世浩劫面有苦色,脚尖一点拔起身形破空而去。 - 临州,剑冢寺。 以命解剑自有剑护,剑锋一颤,原本通天彻地的红色光芒尽数汇入男子身躯内,干瘪的肌肉逐渐丰润,面如白纸的面孔也有了几分血色,盏茶时间,吴魁原本被守冢僧所伤的躯体尽数痊愈,悬于空中,身旁红芒大盛,红芒中隐约有雷光闪过,魔剑轻城安静的躺在手里,只是一头原本漆黑长发变得惨白,漆黑眸子中噙着一股阴沉血色。 吴魁感受体内气海九宫的变化,红瞳中闪过一丝邪异笑容,化作一道流光远遁天际。 盘坐在剑冢寺后堂中的老僧亲眼看着舍利塔熊熊燃烧化为灰烬,亲眼看着夺剑人电射远遁,眼中极为苦涩,屈指猛弹自己额间印堂穴,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自尽身亡。 自此,时隔二十年,江湖中再起波澜。 七百年乾元王朝动荡不止,庙堂江湖,波澜跌宕。 11.冬日炭火 乾元朝划天下为九州,其中顶数永州地势最广,州内囊括五郡之地,极西灵州最狭州内只有两郡,一州设节度使经略使两官,节度掌管州内政务,经略执掌州内军武。 州下依次设置郡、城、府、县四类城池,一郡纳数城,一城辖数府、一府领众县。 士子登科后由中书省决议,吏部任免钦点士子官职,上任实缺的士子需在吏部标名挂号,领取上任所需印信前去赴任,到任后先到当地城隍庙斋戒焚香,祭拜天地城隍后,便成了这一府一县的父母官。 像这种地方官吏能做到三品刺史,掌管一郡之地,官服换上孔雀补子就算到头了,要是朝中没有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基本再无升迁之望。若是出身门第士族,朝中有所枝连也有可能被召回皇城入主六部或是派一州节度使,掌管一州之地才能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身着二品锦鸡朝服,位极人臣光宗耀祖。 临州节度衙门。 临州节度使赵究看着公案上的急报面沉似水,掌管临州军武的经略使廉天禄得知上达天听的剑冢寺突发变故,急忙而来。 经略使廉天禄是个不惑年的粗鲁汉子豹头环眼燕颌虎须,身着二品武将官服,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帮江湖武人越来越不把王朝兵武放在眼里了,二十年先皇连下三道圣旨,闲杂人等不可擅进剑冢寺,进寺者斩,现在呢?那帮和尚把圣旨当成狗屁,平日里还允许周遭百姓前去上香祭拜。” 节度使赵究是个文弱书生,沉着脸摇头道:“如今周遭烽火大起,北邙已经兵临天门关,大金虎视眈眈,南越安祁等弹丸小国也敢扰我边疆,国内可战之兵极为紧缺,这帮江湖武人兴风作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真他娘的恼火,这帮杂碎,打打不了,抓抓不着,就任凭他们天天兴风作浪?”廉天禄说罢,一拳锤在面前公案上,极为恼火,又道:“杀人放火历朝历代都是掉脑袋的罪过吧?现在出个无忧坊,明目张胆的花钱买人头。” “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了,魔剑被夺,凭借州内士卒兵武难以夺回,上报天听又免不了一场滔天震怒。”赵究揉了揉额头,头疼道:“王朝对这些武人怒火不比你我少,按现在风势来看,天下各州都在整顿军马广募兵卒,再等边境安稳些,便差不多要变天了。” - 塞北雄州。 自打前些天大雪后,雄州的冬日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雄州地处塞北,不同于温婉江南,这苦寒之地只要过了霜降,便是无尽的冬日,无穷的雪意。 在凛寒冬意的雄州,百姓似乎连出门都是件难事,寒冬困不住人心,虽然大雪弥漫之际,雄州以北的万事万物皆覆皑皑白雪,但苦中作乐的雄州人自有取乐办法。 自始皇帝起,地处苦寒之地的雄州百姓便多了些取乐生活的谐事,起始时雄州人喜欢烹食,在秋日取些存得住的应季菜品临冬储藏,到了大雪覆地草木无生时候,取各类菜品一同烹食,看似杂乱无章,但各种滋味灌注其中享不尽的珍馐味道。 时至后来,乱物烹煮的味道满足不了口腹之欲,便有人以黄铜铸覆锥形鼎炉,炉下置炭火,竹木火炭被烧的通红释放炙人热意,圏烤着铜锅,铜锅受热沸腾,食客将新鲜牛羊肉放置其中,三五息时间,原本就切得极薄的肉品被烫熟,蘸上些密制酱汁,趁着熟嫩吞咽下腹,热气弥漫周身,袅袅升起的热气会赶走寒冷带来的孤独,在这寒冬雪意中数不尽的快意人生。 雄州城内便有店家专注于此,铜锅汤底中加上厚重浓汤,烫涮出的肉品鲜美异常。 原本到了冬日生意大好的煮锅店,今年生意极为惨淡,这一切还是因为天门关外的战火,原本数以百万的雄州百姓走了大半,余下的皆是些老幼也大都想拼了命的逃离这片是非之地但无奈力不从心,原本每年食客络绎不绝的店面里,只有两名少年对坐饮酒,面前升腾着炭火燃烧的热气。 自从那日疯癫师傅济戎破空而去,陈长歌心中也奇怪,十五年来在他眼中两位师傅不过是白衣书生和疯癫僧人,如今没想到两人都有通天彻地的能耐,隔空取物凌虚踏空信手拈来。 这些日子一直在破庙里参悟白衣师傅带来的《参合录》,《参合录》不是枪法,是种心中体会,体会人与天地也好体会人与大道也罢,说不上晦涩难懂,但每句都极其深奥,刀剑者兵之王首,不求博览众山小,但求浸淫一道,高者再高。 枪呢?古往今来不过莽夫壮汉逞一时威风气概的手中俗物,但也不尽然,自古以来追求百兵之皇道的武人也不在少数,只因枪法难懂,枪意更是深奥,一些武人连入门都极为艰难更别说精益求精了。 那些日子疯癫师傅不知从哪拿出本《小衍枪典》刚翻了几页,便被白衣师傅收走,说此典太过深奥,不易多看,导致现在终日里只有《度厄决》和《参合录》与自己为伴,但陈长歌感觉《参合录》所说种种与《小衍枪典》前几式极为契合,就拿前几式中记忆最深的怒杀五关来说,枪者,不就讲究个一往无前万夫难挡,若是畏首畏尾怕东怕西还练个球的枪,回家绣花吧,这几日难得有闲暇这不被好友柳远山扯出来吃上一口冬日才有的炭火煮锅。 柳远山从面前铜锅中抄起一筷子肥嫩的羊肉,蘸上翠绿韭花趁热吞入口中,连连咀嚼吞咽入腹,万物皆寒时吃一口温热羊肉说不尽的人间喜乐,少年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对面而坐的白衣少年便没这般雅兴,看着门外的鹅毛大雪,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柳远山看着好友愁容,眉头一挑问道:“怎么?这炭火煮锅都提不起你的兴致?” “从晚秋到初冬一个多月了吧?”陈长歌饮下一杯温热的黄酒,表情怅然。 原本畅快人生的柳远山听闻神色有些黯然道:“快两个月了,天门关仍是战火不止,这雄州百姓跑了大半。” “两月时间,诚济堂成了项府的座上宾。”陈长歌目光扫着门外,项府大管家正搀着位白发先生快步走在雪中,这先生出自诚济堂,是雄州城内最为出名的医倌。 项府大管家项安搀扶这一位须发霜白的老先生快步走在雪中,一脸焦急,雄州街面上风传项家老爷子身染重病,危在旦夕,这一个多月里雄州城大大小小的大夫踏破了项府门槛。 柳远山愤愤道:“天成这小子,说走就走,一点知会也没有,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推杯换盏,第二天再去找他便找不见了。” 陈长歌轻言道:“这些年,天成心里总是念着为国为民保土安境,你心粗一直都没在意你能怨得了谁?” “可也是,谁知道这小子下了这么大决心,雄州城里这么多产业说不要就不要了,跑去天门关参军了。”柳远山想着决然的项天成神色黯然。 “苦了项老爷子。” - 项府大家管项安这些天可是忙坏了,自打少爷留书出走后老爷便急火攻心,原本只是寻常心事郁结,派了三四波家丁奴仆前去天门关打探少爷消息,只听说是知道少爷去了募兵衙门,之后去向便不得而至,又赶上天门关外北邙军攻城,双方将士死伤无数,老爷得知消息后便一病不起,当夜连吐了三口血,昏迷不醒。 项家夫人早早过世,小公子不辞而别,老家主一病不起,一时间所有事情全压在大管家项安身上,小公子离家后大管家项安便跟家中所有奴仆叮嘱千万不能对外说小公子不在家,对名下的店铺掌柜也不能说,索性家中奴仆听话,到如今雄州街面上只知道老家主上了年岁旧疾缠身。 老家主的病越来越重,雄州城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遍了,医术低的先生束手无策,诚济堂的吴郎中说老家主是心病,还需心药医,项安知道心药是怎么回事,可这心药去哪找?偌大天门关战火不息,如何才能找到小公子的下落? 项安心思沉重,他十六岁进项府,当时项府还是普通富庶人家,多年来老家主和过世主母对项安恩同再造,到了现在危难时刻项安却一点忙都帮不上,项安心中懊悔难当,刚送别了吴郎中,门房小门童项全便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说与小公子交好的陈、柳二位公子前来拜见老爷。 项安心中一动,是否可以让两位公子带来些小公子安好的消息,有这味心药老家主便能打起几分精神,如若在下这样去老家主怕时日无多。眼看老家主病重如此,项安没时间亲自叮嘱两位公子,只好让门童项安转告两位公子,两位公子都是聪明人其中用意也大多明白,自己则转回后堂,禀告老爷。 大管家项安刚迈进后院,侍奉老爷的大丫鬟竹兰从老爷房中出来,怀里抱着个黄铜痰盂,痰盂上血迹依稀,竹兰脸上梨花带雨,看见管家项安眼泪再也止不住,泣声说道: “管家,老爷又吐血了。” 大管家项安听闻后如遭雷击脸色煞白,顾不得主仆礼仪,快步跑进卧房。 12.赴天门 后院有三间卧房,项家老爷住在居中主房,东西厢房一间供奉着一尊金身佛像,另一间房内是夫人遗物,厢房终年上锁,唯有清明寒食或是老爷想念夫人时才去厢房中坐坐,看看亡妻生前物品,自己跟自己叨叨些近来的喜事乐事烦心事。 项安顾不得请安,伸手推开雕刻牡丹花的檀木房门,项家老爷一生喜爱诗词,不喜那些粗莽武人,庭园中种植的大多是梅兰竹菊等雅物,对于有名家钤印的怀袖雅物更是极为推崇,故而这些年一直培养天成少爷琴棋书画文雅清流。 但天成少爷不喜,非要习武,因为这事,从小听话的天成少爷可是头回逆着老爷,一来二去之间老爷拗不过少爷,便花重金在天门关请了位兵武师傅,兵武师傅姓谭江湖人出身自幼习武,后来为了保家卫国上了战场,据说谭师傅斩杀虎狼般的北邙兵甲十余人呢,虽然是江湖武人但为人极其和善,直到去年,谭师傅才离开项府,这些年老爷赠与的金银一概没拿,只拿了些散碎银两不辞而别,据谭师傅说天成少爷习武资质极佳,好像还达到什么江湖上定得品阶,不是八阶就是七阶,具体的事项安记不清了,也没时间去想了。 进了主房,项安见老爷正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呼吸声极为沉重,早些时间送来的药还摆放在雕刻有麒麟瑞兽的檀木方桌上一口没动,眼看着是病入膏肓。 看着老爷病态,项安心中极为苦涩道:“老爷,陈公子和柳公子前来拜访,说是有小公子的下落。” 原本在病榻中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的项家老爷听闻此话来了些许精神,气息虚弱嗓音沙哑问道:“有消息了?” “对,俩位公子说有消息了。”项安重复了一遍之前话语。 “快,快扶我起来,请他们二人正堂待茶。”四五天水米未进的项家老爷激动的嘴角颤抖,惨白枯瘦的面容有了几分人气。 - 小门童项全一路引领着二人,跟二人叮嘱管家嘱咐的事情,绕过前院的假山游廊便到了正堂,小门童对二人一躬到地,哀声说道:“我家管家连连叮嘱,请二位公子一定记住,我家老爷近几日每况愈下奄奄一息,再有几日怕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满脸凝重的柳远山点了点头,这一路上陈长歌得知项家老爷子的近况心沉似水,老爷子本就是老来得子,除天成外世上再无亲人,如今年过花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独子却一意孤行去做了个厝火积薪的行伍兵卒,这让老人家如何承受得住。 项府正堂也是满目的书卷儒气,宽阔正堂中满堂檀木家具,八仙桌左右两只独座上摆放前朝青花缠枝莲暗八宝纹花觚一对,厅堂正中有雕刻仙鹤的三足错金博山炉,项府正堂陈长歌柳远山二人不是头次来了,以前来时项天成便介绍过,这座香炉出自前朝巨匠姚同心之手,此炉重铜铸造,炉上重叠博山称得上蔽亏千种树,出没万重山,山上仙鹤栩栩若生,下刻腾鹤势,矫首半衔莲,乃是项家老爷子最爱的物件之一,平日里必须自己亲手擦拭燃香,连天成都不可碰,如今这尊错金博山炉有些日子没人打理了,炉壁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可见出项家老爷忧心程度。 二人刚坐下,陈长歌忧心道:“怎么瞒?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若说是天成给你我写信,那老爷子要看信怎么办?” 柳远山满脸愁容说道:“又能怎么办?听项安说老爷子现在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万一真的病死天成怎么办?瞒不住也得瞒。” “我就是怕到时候老爷子得知真相,反而更受不住。”陈长歌说完长叹一声,还不等两人商量完,管家项安便扶着项家老爷到了正堂,二人起身施礼,大管家微微侧脸给二位公子递了个询问眼神,一脸愁容的柳远山微微颔首,项安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项家老爷在项安的搀扶下艰难的坐进太师椅中,语气虚弱道:“孩子坐吧。” 两月不见原本精神矍铄老态龙钟的项家老爷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呼吸极为虚弱,项家老爷叹气问道:“有天成的消息了?” 原本打定主意的陈长歌看见气咽声丝的老人家心中不忍,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老爷身旁的项安看着陈长歌面容犹疑原本落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正堂内语气凝滞,两三息时间还白衣公子没有开口。 坐在一旁的柳远山见陈长歌表情犹豫,伸手一按陈长歌,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天成托人送回一封信,说在天门关安好,因为识字又有武艺领了个军师亲卫,平日里不上战场,保护军师安全即可,说没脸面给您写信,让我俩过来转告您一声,让您放心。” 陈长歌见状弯腰补道:“确实,天成极为愧疚。” 项家老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原本阴云不散的脸上略微舒展了几分:“那书信?” 陈长歌轻言道:“书信在家中,但是今天师父命我俩去安州办事,怕是不能把书信给您送来了,我俩几日便回,到时候在给您送过来,您看可好?” “哦,好,既然济戎师父有事那不急,实不相瞒,我最近大病一场,天成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行事一项肆无忌惮,如今知道下落也算放心了,诶。”将信将疑的项家老爷终究还是劝自己信了,不信又怎么办? “老爷子千万保重身体,您休息吧,我俩就不打扰了。”陈长歌在一旁如芒刺在背,生怕被项家老爷发现破绽,作揖告退。 项家老爷颔首道:“我身体不便,项安替我送送两位贤侄。” 项安施礼带着二人出了正堂,项家老爷看着三人离去背影,眼神复杂,在这市井做了一辈子市侩商人,这等拙劣言语还是能分辨出来,但事到如今,他不信又能怎样? - 出了正堂便到了一进院子假山处,陈长歌站在游廊下不禁问道:“管家,您说老爷子信了么?” 大管家项安在项府待了一辈子,对于老爷的脾气性格拿捏的极准,略微叹气:“最多信三分,余下七分应该还是不信,除非老爷能亲眼看见书信,看见少爷笔迹,才算治好心病。” 柳远山蹙眉摇头道:“模仿笔迹可是不容易。” 陈长歌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主意大定停住脚步,冲项安抱拳拱手道:“事到如今再拖下去怕是更难收场,明日我与远山去一趟天门关,我俩好歹是习武之人比府中家奴更便利些,若就这么眼看着老人家郁结而死,我俩有何颜面再见好友,还劳烦管家稳住老爷子。” 柳远山听闻脸色一变,满脸的复杂神色,唇舌蠕动没有说话。 项安听闻眼圈泛红撩袍便要跪倒,哽咽说道:“公子大义,受项安一拜,若能救得老家主项安愿当牛做马报公子大恩。” 陈长歌伸手拦住年逾半百忠心管家,轻声道:“不必如此,交好一场,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吧。” 项安从怀中掏出几张百两银票,双手递到二人面前:“两位公子远行,这些银钱权当盘缠。” 原本满脸复杂的柳远山看着管家手中银票下意识吞咽口水,眼中升腾光彩,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陈长歌伸手按住项安手腕,轻笑道:“管家如此不是折辱我兄弟二人?” 项安不禁赧颜也觉不妥,收回银票又道:“是老奴冒失了,二位公子不用盘缠,但也不能足行千里,待我挑两匹脚程爽利的马匹,以便公子快去快回。” 柳远山看着被项安揣回怀中的银票,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眼中光彩全无。 - 陈长歌柳远山二人牵着两匹骏马出了项府,一脸为难的柳远山终于开口道:“长歌,那天门关可打仗呢。” “若是看着老爷子生生病死,咱们怎么有脸说与天成交好一场?你要是为难我自己去也没事。”说着陈长歌率先出了项府大门。 “不是去不去的事,诶,你等我会。”柳远山脸上一红牵马追了出去。 “长歌。”柳远山边说边追上陈长歌,刚出府门的柳远山,一把拉住陈长歌衣袖,眼神锐利看向不远处三名身骑骏马的汉子。 陈长歌顺着柳远山眼神望去,之间三名骑马汉子策马缓行,为首的是为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身淡青色锦服,腰间悬挂羊脂玉环,头顶缁布冠,肤色深沉,眼神桀骜,身后两名男子大概而立年,身形极为魁梧,皮肤黝黑,一人独目,另一人右颊有一寸长刀疤,远远看去便有一股肃杀气概虽说身着寻常百姓衣服,但腰间悬挂手掌宽窄的阔刀,但看起来极为怪异。 陈长歌也感觉出三人有些许不对,小声说道:“这三人不对。” 柳远山眼神锐利,缓言道:“北邙人。” 13.轻城子 项安送二人离开后项府,厨子便送上一碗参汤,大丫鬟竹兰一边侍候着老爷喝着参汤,一边说道:“老爷,少爷有消息了,您也能放心了。” 项家老爷轻缓一笑没说话,给二人挑完马匹的项安捧着一碗热粥进了正堂,看着老爷眼神复杂,便吩咐让丫鬟竹兰先下去,自己拿起勺子给老爷喂了几口粥。 三口粥入腹,项家老爷缓缓开口:“有书信么?” 项安刚要说话,便看见老爷正眼神冷厉的盯着自己,叹着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但二位公子明日便去天门关,定能找到少爷下落。”项安也琢磨过味来了,相处了一辈子,老爷若是能信这种粗略谎话才是怪事,便将实情娓娓道来。 “谈何容易。”项家老爷眼神苦涩。 项安撩袍跪倒,带哭腔说道:“二位公子是习武人,比府中家奴便利些,定能打探出小公子下落,老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您要是撒手人寰,小公子怎么办,咱们这一家子人怎么办。” 项家老爷眼中泛泪,哽咽道:“起来吧,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只是这天门关战火不休,这俩孩子要是因为我这把老骨头异死他乡,我如何对得起他们父母双亲,如何对得起天地间的良心呐。” - 临州,剑冢寺。 自从魔剑轻城被夺之后原本清净的寺庙变得极为喧闹,小沙弥业能那日被强闯山门的黑衣施主打伤,原本伤得极重,可是秋日里来庙中拜访鼎一大师的邋遢僧人又来了,随手给了两粒丹药,业能嗅着和尚身上的气味,将信将疑的不敢入口,谁知那僧人丝毫没有佛门人的素养,掐开小沙弥紧闭的嘴角将丹药扔进,酸臭刺鼻的手掌紧紧捂住业能口鼻,业能没有办法只能咽下,邋遢僧人看沙弥咽下咧嘴一乐才算作罢,伸出手指在鼻孔中摆弄,离开时还不忘给小沙弥看看指尖的鼻屎。 小沙弥看着老和尚黢黑的手掌,越想越恶心,胃中翻江倒海,一股暖流汹涌而去,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瘀血,吐完血后小沙弥四肢无力昏昏睡去,在梦里沙弥顾不得别的,先问候了一遍老和尚的家人。 说来也奇怪这邋遢僧人为人脏腻但丹药确是极灵的,第二天原本胀痛的胸口便没那般疼痛了,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能下地简单活动,也就三五天时间,原本山下大夫说一旬半月能下地的伤病痊愈了,隐隐的力气还大了不少,原本提两桶水极为费力的小沙弥如今能提四桶水了。 自从邋遢僧人来后寺内便不消停了,邋遢和尚终日里缠着方丈去下山打酒,也不知玄慈方丈为何如此惧怕邋遢和尚,居然让业诚师兄去下山买来酒菜,邋遢僧人极为过分,后堂讲堂一概不去非要躺在大殿中喝酒吃肉,还非让玄慈方丈陪他一同坐着,时不时还递过些荤腥肉菜问方丈吃不吃,玄慈方丈只能连连摇头手中佛珠不停默默颂念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超度丧于邋遢僧人之口的无辜生灵。 在舍利塔被毁的第五天,一位手持青龙禅杖的高僧上了山,原本小沙弥感觉寺中的鼎一师傅便是这世间最为出尘的僧人,直到今日见到手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业能才知道自己错了,那僧人身高九尺,膀阔三停,眉须如雪,大耳垂肩,身披红色袈裟,手中灿金色青龙禅杖在太阳下熠熠生光,光芒晃在僧人侧脸,似佛陀转世一般雄伟庄严,只是上山时对视一眼,业能心中波涛骤起,头颅深深低下再也不敢抬头看和尚,双腿颤抖,强行压下了心中想要跪拜的念头。 青龙僧人笑而不语,缓步进了后堂,业能听见脚步远去这才敢微微抬头,看着周围没有高僧影子才深深松了口气,光头上满是汗水。 让业能更为奇怪的是寺中长老见青龙僧人都是恭敬施礼,唯有在殿中饮酒的邋遢僧人对青龙僧人不搭不理满脸倨傲,最后还是青龙僧人主动跟邋遢僧人施礼说话,那邋遢僧人才懒洋洋的答话,难不成这数千年的佛门传统真的变了?业能百思不得其解。 又五日,金刚僧人张鼎一才风尘仆仆的赶回剑冢寺,同行的还有位身穿黄色法衣的西域僧人。 - 偌大江湖,胸怀大志的游侠武人何止千万?有些天资超拔的世家子弟出生便有高人指点名师为伴,少年时多半有些深奥诡谲的筑基方式,以便这些家族希望一飞冲天,而更多则是些出身草莽的寻常孩子,所为理由也五花八门,运气好的有个师傅指点有几本秘籍傍身,运气稍差的只能在江湖中自己厮混。 但无论是何种出身,他们踏出师门走进江湖的那一刻为师者都会或多或少的叮嘱几句,叮嘱得大多是些息息相关的根袛事,但有一点极为重要。 混迹江湖也好出门历练也罢,江湖人讲究的眼明心亮可谓是重中之重,老话说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善水人不无道理,这偌大天下究竟夭折了多少天资卓越的不凡人。 所以闯荡江湖拿捏分量是极为重要的学问,有些人不能招惹,如今江湖中谁又不能招惹呢? 无忧坊自然榜上有名,无忧酒坊遍布天下,干的尽是些杀人买命的狠辣勾当,无忧坊中的禁忌第一条便是坊内不许人动武,单凭这句话可吓不住哪些刀尖舔血的江湖汉子。 无忧坊主姓赵双字温阳,占据天玄榜首位置一十四年,十四年里普天下不知有多少惊奇绝艳的超拔俊才与赵温阳争夺这天玄首位,登浮屠塔与榜首一战,而赵温阳不知用了多少才俊的鲜血染红了整座浮屠塔,赵温阳出手狠辣,十四年里登塔挑战者无计其数,但能活着走出浮屠塔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其余不过为浮屠塔添上一块灵位罢了,唯有枯槁剑士张无回三上浮屠塔,胜负未果。 浮屠塔有个规矩,登塔人须在塔外领取一块牌位,以朱砂写上自己姓名家世,入塔后将牌位放在塔内碑林,才可登塔顶与赵温阳交手,若撑过五十手仍可站立便可在塔内藏经阁选取一本秘籍携带者自己牌位出塔,三年后须携秘籍登塔再战胜之便可成天选榜首无忧坊主执掌天下无忧坊,败者死,若是执意想撼动天选榜首的位置那只能不死不休境地。 若登塔人殒命便安葬于塔后逍遥坟,取其生前兵刃和衣衫放置在自己所写的牌位上,后辈儿孙或是家中长者想要取回逝者遗物遗骸便要登塔挑战,撑过五十手便可取走遗物牌位,撑不过便又多一块灵位。 无忧坊遍布天下州郡,每座无忧坊内都有坊奴,坊奴修为深不可测,若有人敢在坊内动武,便有坊奴取其性命,所以有一段时日江湖风传赵温阳手下的一阶武者不下千余人,镇灵境高手百余人,太玄以上的大境界者也有几人,因此,近十年来王朝对于无忧坊极为重视。 江湖上的禁地无忧坊当之无愧的第一,第二便是游凤楼了。 三十年前,邛州瀚海郡出一奇女子,据说此女出生时已至深夜三更,半空中突降红日,盛夏本正是花卉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之际,方圆百里内的花卉一同凋谢,次年花根又生新蕊却一直氤氲不开,无论如何浇水填土就是不开,整整持续了三年,瀚海郡才又见花海烂漫。 女子姓盛,是家中第三女,幼年时便出奇的聪明伶俐,七岁便是的惊鸿绝艳之容,邛州有一临阳山,山中有一隐居老妪收女子为徒,二十一岁下临阳山,自称盛三娘,在邛州开了一家茶楼,名叫游凤楼。 茶楼刚开张,附近的草莽武人听说此处有位神仙娘子便来此想一览佳人绝色,其中不乏孟浪轻浮的俗汉言语浪荡,轻者受剜眼截舌之苦,重者割下胯下器物,修为尽废,此后便无人敢在游凤楼寻衅。 盛三娘虽是女子修为奇高,被江湖人列入天玄十首位登第六,三五年工夫,游凤楼开遍天下,称得上游凤尽知天下事,任何你想要打探的消息,付诸财物灵宝不出三日便都可知。 这不这几日便有个震惊武林的消息从游凤楼中传了出来,近十年来天下出了不少的惊艳新秀,其中以灵州剑阁新秀吴魁最为夺目,灵州剑阁本来是个铸剑匠人开创的匠门,擅锻造兵刃,其中以铸剑最为出名,天下十大名剑有三把出自灵山剑阁,三十年前一位不出世的枪客取灵峰山上百年玄铁,加以北海蛟鲵交于剑阁,剑阁耗时三月,锻造出一杆冠绝当世的长枪,名曰听寒。 谁知这辈剑阁竟出了位剑道奇才,还未到三十剑意极为雄厚,一时间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左右,有人预测此子不出五年必是天玄十首中赫赫扬名的人物。 如今笼罩无数光环的剑道新秀吴魁再次让江湖震动,他自称夺取二十年前的魔剑轻城,自号轻城子,称不屑与寻常武人交手,剑锋直至天玄十首中第三位,号称阴阳谶纬世无双的长安金三爷。 - 临州,剑冢寺。 张鼎一看着后山菩提塔的残骸,眼中有火沸腾,冷声说道:“这吴魁好大的手笔。” 14.王潮汹涌 剑冢寺静室。 四名僧人盘坐于佛榻上,其中三位法相庄严极尽方外人的出尘清静,另外一僧时至初冬仍是一身满是破败油渍单薄佛衣,坦胸裸裎皮肤上污泥层层,手中握着个脏腻的酒葫芦,侧躺在佛榻上,昏昏欲睡。 邋遢僧人自然是醉癫僧济戎,居正座的则是这些日子被济戎折磨的剑冢寺玄慈方丈,鼎一和尚和青龙僧人左右而坐,一旁的炉火汹涌,炉上铜壶水汽沸腾,玄慈方丈持铜壶为桌上青瓷碗盖中缓缓注入沸水。 剑冢寺依山而建,每到春秋两季左右山头野茶丛生,野茶,生于天地之间,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茶里藏河,茶中有山。一壶茶在手,如天人合一,如抚日托月,如捧着千山万水,故此不少清流士子不惜重金只为求取些上好野茶,已满口腹心志之欲。更有浸淫茶道的文人骚客美其名曰的留下文墨‘神通八极的是酒,思联四方的是茶。好酒可做侠客,爱茶方为隐士。’来烘托哪些虚无缥缈的茶意和那些自恃高洁的通透志趣。 寺中沙弥平日里闲暇时候便去采摘枝上嫩叶,趁着芽叶初展三揉三捻,野生茶叶革质肥厚,不易揉捻成条索,几经揉捻后野山茶中特有的腥味被激发大半,趁此时微火炒青熬打揉捏修茸可使茶叶快速痿凋,舍弃茶上杂驳尽留其中精华,相比于茶园精耕细作出来的茶叶,野茶茶味厚重香气更足。 经过沸水冲淋的茶丝在清澈碧绿的茶汤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枝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虽说杯底的碎末斑驳多了些但丝毫不阻碍茶香荡漾而出。 青龙僧人捏着青瓷碗盖浅浅嗅了嗅扑散在外的茶香,轻轻啜了一口,看似舒缓的茶香极为凶猛,茶香自口鼻进,登堂入室,几个流转间便充斥整个口腔,缓缓升腾,顺喉而下,一股暖流入腹,青龙僧人咂摸着口中还未消散的茶香缓缓点头。 世人口中的金刚僧人张鼎一却无这般雅兴,眼中火光仍有,盯着面前淡黄茶汤神思飘摇。 醉癫僧济戎则不爱这些文人骚客笔尖下渲染的狗屁意境,对他来说再好的茶叶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不如项家老小子酿的一口烈酒来的舒服,邋遢僧人没理会面前茶碗,睡眼惺忪的问道:“那西域喇嘛怎么跟你一块回来了。” 张鼎一缓言道:“宏源上师想前往龙岩寺拜访慧聪方丈,听说剑冢有变便跟来了。” 济戎眉头一挑问道:“哪些西域和尚向来与中土佛教不和,现在派上师亲访龙岩寺?” 张鼎一眼中怒火终于消散,话语中有些叹息意味道:“今年立秋时分,当朝圣上遣太师鲁鸿昌亲访苦禅山,传天子令,欲图引苦禅山入驻中州,在六部以外设佛刑司,与六部同高,掌管天下僧侣,无论何山何庙是僧便要在佛刑司挂名注表,苦禅山晟冉上师任太傅位列三公,掌管佛刑司,今日宏源上师便是要来如慧聪方丈商议此事的。” 醉癫僧济戎对此言嗤之以鼻,不屑说道:“佛刑司?这唐家天子如意算盘打的好生响亮。” “这唐家天子行事雷厉风行,边境战火未熄,就忍不住要像武林下手了,以中土信众为饵引藏传佛教入主中原,以苦禅山制衡龙岩寺等中土释门,直接钦点了晟冉为尊。再有些日子怕道门也不得安生了。”青龙僧人缓言道,青龙僧人法号慧能,手中青龙禅杖重百斤,本是龙岩寺隐僧,二十年前为诛杀轻城魔头出世,二十年后又因魔剑轻城出世。 济戎眯眼道:“虽然武当山独大三百年,但那些牛鼻子老道清静不为,不在乎是不是道教祖庭,那正天观可不一样,若是正天观借势而上,这武林算是彻底起风了,这唐天子是想学七百年前的始皇帝啊。” 史书记载七百年前始皇帝一统六国,靠的是七十万铁骑战阵,铁蹄所到攻无不克,又有三万绛云武军,修为七阶起步,绛云武神白诺归元境一马当先催敌屠城,数十位镇灵境、归元境大将为辅横扫六国。 三十年时间整合六国不从者全族坑杀,除了各地衙门外钦派武神白诺以绛云武军为基础建立靖国军,应对江湖武者。 始皇帝后靖国军流传七百年,丧于旧历唐慧帝之手,先皇哲帝登基后重整军武,意图在建靖国军,但国力不如前自然没有大批江湖武人愿意受朝廷限博取功名了,又赶上边境烽火大涨,哲帝将仅存的靖国武人分于各边疆重镇,历时三十二年才靖平疆域缓养生息,当今唐正帝厉兵秣马十五年,手下暗中招募了万余江湖武人有不少江湖门派贪恋权势富贵对王朝趋之若鹜,天下各州郡的募兵衙门从来没停过招募兵勇,就是为了整顿江湖。 张鼎一摇头道:“朝廷忌惮江湖武人已非一日,无论谁坐上那座尸骨堆垒起的龙椅都如芒刺在背。” 济戎点头道:“就说哪些闲出屁的武人归整出的天玄十首,赵温阳那老小子手下无忧坊中坊奴就数千人,其中不乏大境界的高手为了他浮屠塔中哪些秘籍听命于他,游凤楼那盛家小丫头手下人也不少,金阳山庄哪些疯心刀客,号称天下最有钱那宋家财神一万家奴,还有些江湖门派,林林总总数万人,这些都算是江湖武人中坚力量,若数万修为在阶江湖武人同心,怕是半年便可兵指太和城,任是谁都坐不住。” 剑冢寺的玄慈方丈为慧能禅师添了些沸水,点头道:“好在江湖也纷争不断,达不到武人同心的地步,肃整江湖也好,自打唐慧帝之后,群强割据,江湖武人便视王朝法度于无物了,武人行凶作乱以成常事,百姓毫无抗力,连王朝法度都指望不上。” 疯癫和尚济戎极少有的严肃,道:“肃整还好,若是借此机会铲除江湖势力,怕就有人不服了,这唐天子一边搅-弄武林内斗,一边暗布营盘,若真到了势大那天,就怕他到时候不想再现慧帝时期的天下动荡,想一劳永逸,重腕消减江湖武人。” 三位释门高僧看着以疯癫嬉闹闻名天下的醉癫僧如此正式揶揄一笑。 “方丈,临州节度使赵大人前来,请您前堂相见。”静室门外小沙弥业能缓声说道。 玄慈方丈微微叹了口气道:“为轻城而来。” - 剑冢寺前殿,临州节度使赵究身着团领官服,胸口补子青色素底以金线缂丝海水江牙繁花锦绣,织棉锦绣五彩锦鸡跃居其上,着下裳和蔽膝,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间横亘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佩的金质束带,佩绶散在两旁,头戴二品大员才可佩戴的六梁冠革带绶环犀,冠下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两枚玉绶环,端坐于前殿满脸肃容。 经略使廉天禄本应同行,那粗蛮武人不爱与那些江湖僧侣说话,拗着性子说什么都没来,只有节度使赵究身怀圣意孤身独行,这些日子快马加急将剑冢寺遇袭的奏札送达皇都太和城,赵究已经做好天子震怒的准备,将六梁冠放置于节度衙门龙书案上,静候降级罚俸的旨意下达便搬离节度衙门。 可谁知奏札送上去好几日,太和城一点消息都没有,责问的旨意也没下,又几日,没等到旨意反而等来了宫中总管太监,宫中总管太监带着圣上亲笔书信快马奔赴临州,亲手交于节度使赵究。 赵究看着御笔书信热泪盈眶,当着总管太监的面朝着太和城的方向连连叩首谢恩,心中称赞明君,剑冢寺在临州境内,但凡出事赵究难逃其咎可谁知当朝圣上不但不责罚反而还在信中勉励,事后赵究命管家将书信连夜送回元州老家,以檀木装裱供于祖宗灵堂以报君恩。 四位名动天下的释门僧人走出后堂,临州节度使赵究起身拱手施礼,按正常来说节度使掌管一州之地官居二品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临州无人担得起他这一礼,释门也好道门也罢,敬你你是方外人,不敬你你便和这临州百姓一样,只是布衣平头,不过赵大人自小信佛,对于出世方外的僧侣极为尊敬,若是莽夫汉子廉天禄到此怕是得傲睨自若到了极点。 “赵大人。”玄慈方丈单手施礼道。 “玄慈方丈,鼎一大师。”赵究本是书生清儒,冲着相识的两位僧人还礼,略微沉吟又道:“这两位是?” 青龙僧人慧能施礼道:“龙岩寺,慧能。” 赵究的目光落在了一身邋遢脏腻的济戎身上,虽然读书人出身素养极高可面对和尚身上的厌人气味微微蹙了蹙眉头,疯癫和尚济戎一脸轻蔑自然不会管哪些,任你是谁,多大官职,唐家天子到此又如何?你拜爷爷行,要想让爷爷拜你,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玄慈见此幕含笑道:“这位是醉癫僧济戎禅师。” 赵究一脸霍然,自幼理佛的他自然听过名动大江南北的醉癫僧之名,爱管天下不平事,爱度不善人,重施一礼语气虔诚了几分道:“济戎大师。” 疯癫和尚济戎轻哼了一声,满脸的轻世傲物。 这些浅俗的客套事过了,赵究开口道明了来意: “因为魔剑丢失,圣命已达临州节度衙门,有些事情不便明旨,特派我前来转告诸位高僧。” 15.出城寻友、下山寻剑 雄州 明日便是立冬了,这雄州内铺满了萧瑟的银白,街上的白雪被各类痕迹碾压踩实结冰,若是落脚时有个不注意便逃不离人仰马翻的尴尬场面。 冬日的雄州白昼短暂,原本五更便耀目的晨光需要等到上午才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金阳才算撕破隆冬黑夜照耀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拼命了的亮上几个时辰刚到傍晚便悄声西沉酝酿明日的耀目阳光去了。 五更天,雄州城内锣声大响一慢四快,打罢了五更鼓雄州城内的宵禁才算结束,虽说天未明城内几乎没有什么赶早经营的买卖户铺,也没什么赶着昏暗天色早行的百姓人家,但巡夜报时的更夫可马虎不得,若是迟误了更鼓交替的铜锣声免不了皮开肉绽的二十水火板子。 五更鼓打罢,守城的门吏才能打开雄州城门,让城内外的百姓随意走动,平日一近冬日天降大雪,早上天还未亮雾气渺茫阵阵阴风嚎啸着卷起风雪拍打在身上,无论城里员外老爷身穿多厚的貂裘都会忍不住念叨一句冻死人的天气,所以一般没什么赶在早上出门的城内百姓。 但今日不同,有个牵白马的白衣少年在老槐树坐了小半个时辰,少年衣衫单薄却丝毫不惧冬日初晨凛冽寒风,一杆泛着夜色的冷峻长枪靠在身旁,时不时向城内扫去,似在等什么人。 嘎吱吱… 厚重的城门重重撞击在城门洞上,城墙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掉落。 陈长歌听着开门声回了神,往城里眺了一眼,仍是雾气缭绕的安静场面,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拎起听寒枪勒缰纵身上了马,策马缓行走向城门。 眼看着白马还有几步便要走出城门奔腾而去,从雄州城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城中来人是个骑马的黑衣少年,双手攥着缰绳双脚轻敲着马腹。 陈长歌勒马回望,看着柳远山策马疾驰而来,原本阴云堆积的面孔彻底舒展。 柳远山策马行到陈长歌身旁,冲着身下骏马喝了声吁紧紧勒住缰绳,原本飞奔的骏马停住身形,笑骂道:“好你个陈长歌,不等老子,还真要自己去天门关?” “别像个娘们似的腻腻歪歪了,追得上为父么?”陈长歌咧嘴一笑,开了个关于辈分的俗人玩笑,手中听寒枪一拍马尾,白马四蹄猛动,窜出雄州城门。 “他娘的逆子,看爷爷追上你,打你个人仰马翻。”柳远山自然不会示弱肖马乐一声策马追逐。 阴暗天色中,两名少年追逐嬉闹着冲出雄州城,奔着天门关去了。 - 临州与雄州南北相望,天气环境正好相反,冬日天明时间与夏日无异甚至还微微早了几分,此时临州已是煦日东升,金阳似水般温和了。 剑冢寺,一魁梧僧人手持铸铁长棍缓步迈出寺门。 剑冢寺山门左右有两颗十余丈高的魁梧松树,三五雄壮汉子伸臂揽腕怕是都无法抱住树干,虽是入冬,挺拔松树仍是绿意盎然,绿意下,一头魁梧牲畜跪俯在树下,那牲畜大耳长鼻脸上有一对朝天而生的粗壮门齿,耳大似蒲扇,鼻长过三尺,极其高大魁梧,通体灰白色,眼大如牛,四肢似石柱一般,站立时足有一丈高可称巨兽。 元州往南与安祁交接处有一泰城,此兽便出自此地,周遭山人都称之为象,乾元国土内只有此地出此兽,力逾千钧,一只长鼻开山碎石,丈宽巨石抵不住它长鼻一甩,长鼻极其灵活,近一丈长的鼻子可以缠绕树身,用力便可拔起百十年的松柏树干,一身厚皮刀枪不入,脸上巨齿尖锐无比可串杀虎豹,四肢如石柱般粗壮,行走时山摇地颤,成年时近两丈高,但此兽食草木性情温顺常与人为伴,但若是发起怒来也有踩伤人命的事发生。 剑冢寺山门前这只象还是其中异类,虽以成年却犹如幼年般大小,通体灰白额间有一火色印记,长鼻双齿上皆有火红色彩,虽体型不如同类但力量远超同族,双蹄扬起劈山断石。 当年张鼎一初入镇灵境,便承师命下山游历,游历至泰城,泰城不乏心术不正之人,猎杀象类取粗壮象牙换钱,这种象牙洁白如玉雕刻后极为好看,曾经有一段时日王朝内文士以佩戴象牙制品为傲。 当时这头异象因此受惊震怒,肆意毁坏山村建筑撞杀村民,张鼎一见此状与此兽缠斗,谁知此兽力大无穷竟然与天生神力又有镇灵境修为的鼎一和尚旗鼓相当,当时鼎一和尚不过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几次角力被异象激起火气,舍弃铸铁棍与异象摔打,足足打了四个时辰,异象终是力殆被张鼎一制服,自此异象便跟随张鼎一身边,张鼎一给异象起名赤罗象,这二十年赤罗象与张鼎一朝夕相处沾染了佛性,筋骨气力暴涨,张鼎一琢磨着这赤罗象怕是能与太玄境高手匹敌。 此象极其有灵性,原本正靠在树干上酣眠长鼻弯曲伸入口中,蒲扇大小的耳朵紧紧闭合,感觉到张鼎一靠近,黄牛一般大小的眼睛缓缓睁开,长鼻巨耳舒缓,斗大的脑袋蹭着张鼎一下颚,哞哞鸣叫着,张鼎一宠溺抚摸着赤罗象头,回头望着山门上剑冢二字眼神冷厉,翻身骑上赤罗象,缓缓下了山。 原本在后堂酣睡的邋遢僧人停了鼾鸣,缓缓起身看着山门方向,喟然长叹。 “何苦来哉。” 昨日里那狗屁节度使赵书生便送来唐家天子的意思,这唐家天子是铁了心要搅-弄江湖了,拿捏住鼎一和尚嫉恶如仇的倔强心思,一句战事吃紧普通军马难敌江湖高手把难题全然推给龙岩寺,又冠上一顶为了百姓安危不重现二十年前人间浩劫的惨事大帽子,鼓动着龙岩寺斩邪魔夺魔物,本来这剑就丢于鼎一和尚之手,这大和尚就极为愤怒加上这一番唇舌鼓动,这厮的倔强脾气一发便不可收拾,如今下山怕是要天下的寻找吴魁踪迹了。 旁边静室,二十年前修为便冠绝当世的青龙僧人如何不知道鼎一师弟下山了,他又能如何阻拦,今日天明还需要带着苦禅山的宏源上师前往龙岩寺,商议朝廷钦点佛刑司的始末缘由,这十余年,西域佛教与中土释门争论不休,就单单是为了一句谁是释门祖庭么?这其中缘由到底有多深咀嚼几番也能明白深意,如今朝廷火上浇油,强行把苦禅山引进中土,把两大清净佛门圣地强行搅和到一起,把方外人的清净全然揉碎,想到此处慧能和尚不免长叹,修为冠绝当世的青龙僧人几时这般忧心过?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凝然发愣。 “吾辈愧对佛法禅心。” - 出雄州前往天门关差不多需要一千里路,其中途经一府两县,余下的基本上全是山野荒村了,雄州算上天门关也就有三郡之地,其中雄州城和下属府县占了大半,靠东是经化郡城池百姓比不上雄州城,其余都是苦寒之地环境大概一致,在往远就是乾元王朝的北境大门,天门关,边疆兵马重镇,虽是以关命名,但城池百姓比一般郡城要宽阔不少,如今北境战乱,雄州三郡的百姓跑的差不多了,这路上的荒村野店也基本荒无人烟。 两名少年追逐了一个上午也没分出个胜负,虽是骏马但也受不住如此奔腾,二人找了个路边茶摊歇歇脚程,也为牲口添些草料饮水,如今雄州入冬河水结冰,要想饮马极为困难只能找些买卖铺户劳烦着人家帮衬着了。 二人跑了一个上午腹中饥渴简单要了些果腹的干粮,陈长歌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两匹马的脚力,虽说是骏马但也终究是寻常血统,如今白昼短,一天差不多也就能行进三百里,算上途中耽搁的时间,四天差不多能赶赴天门关,途中经过一府两县三座城池若是脚程控制的好些,便不至于在寒冷冬日夜宿破庙荒村,他自小练习吐纳法门对于寒意没有什么太大感觉,但同行的好友可受不住如此凛冽寒冬,光是今日一上午,柳远山的双颊鼻尖已经被寒风肆虐的通红,时不时还得打几个喷嚏,眼看是受不住风寒感染了些许霜露之疾。 柳远山咕噜咕噜喝下两大碗热汤,身体才有几分热意,出城时原本一袭黑袍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如今没了那般俊俏模样,原本挺拔的脊梁受不住这一上午的寒风撕扯弯腰岣嵝,脸上涕泗横流,冻得头昏脑涨,柳远山越来越后悔逞一时气概跟陈长歌出门了,若是今日不出门,自己此时应该还是大被酣眠那要多畅快有多畅快,而现在呢,自己冻得跟个孙子似的,他陈长歌一身单薄夏衣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对着漫天寒风丝毫不惧,真他娘的让人生气。 柳远山伸手蹭了蹭呼吸不畅的鼻尖,诧异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感觉冷?” 陈长歌捧着面前热汤摇了摇头。 “真他娘的是个怪物。”柳远山越想越气,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还未等柳远山骂完,陈长歌使了个眼神扫向旁边桌子,桌子上两名汉子一身厚重冬衣,小声嘀咕着。 “听说了么?邙人又开始作乱了。” 16.邙人作乱 两名中年汉子看起来比柳远山还风尘仆仆,一人净面重眉,一人清瘦下颚有胡须,净面汉子双颊红的发紫,清瘦汉子下颚胡须上点点白霜凝结冻在一起,二人身上各背负一个麻布包袱,正捧着热汤暖手呢,清瘦汉子骂道:“放屁,那些北邙蛮人不做乱你我还至于逃出天门关?我都怕我他娘的到不了雄州城就冻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了,真他娘的不该信你,他北邙人进城大不了就是个死,还落下个痛快,也不至于遭这份活罪。” 净面汉子嘿然道:“嘿,你这人就是丧良心,起初说走的时候你比谁都上心,如今埋怨起我来了,不怕死你就回去,老子自己走,冻死也比死在哪些蛮人手里强。” 这二人是原本是天门关的百姓,俩人从小便相识,如今年过三十仍是没讨到婆娘,父母早些年去世,两个老光棍相依为伴天天做些喝酒逛窑子的荒唐事,前些日子北邙攻城可吓坏二人,收拾贵重细软就逃出了天门关,平日里二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不会费力养那些赶路的牲口,如今战时,马匹价格飞涨,二人忍痛花高价买了两匹劣马,这两匹马枯瘦的可怜,赶起路来慢慢悠悠,二人出天门关快十天了,仍离着雄州城有段距离,二人一想到这一路的遭遇欲哭无泪,运气好时候能赶上个好心的乡村人家收留一晚,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找个四处漏风的破庙,八九天下来二人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清瘦汉子将手中热汤一饮而尽,叹息道:“都他娘的走到这了,还能去哪,你说作乱是怎么事?” 净面汉子咧嘴说道:“老子刚才在树后方便,听两个赶路人说,宏涌府有个村子被小股邙人给屠了,村里四五个大姑娘都被掳走了,反正惨极了。” 清瘦汉子双眼瞪的极大惊叹道:“天门关破城了?” 净面汉子摇头道:“看样子不像,没准还是从分邙山翻过来的。” “分邙山一到冬天积雪过膝,陡峭无比,就算翻过来也是小队邙人,快走吧,说啥今天也得赶到雄州城,这些小队邙人最他娘的不是东西,十多个人来也快去也快,咱俩这样的遇见就是一死”说罢二人放下手中汤碗扔了四五枚铜板的汤钱,骑上一旁的劣马,慢悠悠的赶向雄州城,大概走出十余丈依稀能听见粗蛮汉子骂牲口的叫骂声,两匹劣马置若罔闻,仍是在雪地中闲庭散步的缓慢前行。 柳远山看着二人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陈长歌伸手敲了敲桌面揶揄道:“小娘子又怕了?” 柳远山一愣,紧接着将手中汤碗重重墩在桌面上,豪气横生道:“怕个屁,老子就怕遇不见他们,遇见了都他娘的剁碎咯。” 陈长歌听完没说话,一脸揶揄笑容。 “诶,你这是什么笑容?”柳远山强忍着脸上涕泗,眉头一挑质问道,随后目光落在放在桌上的听寒枪,问道:“这枪哪来的?好生俊俏。” “师傅给的。” “白僧先生果然是高人随手能拿出这般宝物。” 陈长歌摇头。 柳远山惊叹道:“那疯和尚还有这般宝物?他居然能忍住不拿这俊俏长枪换酒喝,真是奇了怪了,看来我回去得给和尚买点好酒,看看能不能糊弄出点宝物来。” 听闻好友言辞,陈长歌一阵坏笑道:“你看他那酒葫芦算不算宝物?打起人来极疼。” “也没准啊,那葫芦他日夜不离手…嘿,你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损,那疯和尚手里葫芦就打我,你说的极疼是什么意思?”柳远山先前没反应过来陈长歌话语里的揶揄,反应过来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破口骂道,骂完柳远山伸手摸了摸放在桌上的听寒枪,只是一瞬,便满脸煞白的松开手掌。 只是触手一瞬,一股寒凉感觉席卷全身,原本两碗热汤滋养的温热气一瞬间全然消失,打了个寒战又跟店家多要了两碗热汤,原本豪气顿生的黑衣少年又恢复了双手抱肩的窘迫模样。 两名少年填饱肚子,又跟店家要了两壶可在冬日里取暖的烈酒,朝着天门关登马远行。 - 雄州。 破庙内张白僧看着徒弟留下的书信会心一笑,这小子昨日跟柳远山出门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张白僧教导陈长歌十三年,不用多想大概也知道怎么事,如今项家公子参军没有消息。项家老员外病重的消息又传遍了雄州城以自己徒弟的性格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不,今日四更天陈长歌便偷偷摸摸出了破庙,虽说声音极小蹑足潜踪但这些细微心思哪能瞒得过张白僧,不过张白僧并未阻拦,年轻人出去历练闯荡是好事,总不能一直捂在他与和尚手心里吧?要是把这份血性冲劲捂没了,弊大于利。 徒弟自小与柳远山在雄州城厮混,虽说市井气不浓但对于些事情处理也算通透,幼时与自己游历了大半天下,这些阅历足够他此时闯荡用了,可能会吃亏上当触霉头,但这些何尝不是珍贵之事。 张白僧伸手在书信中填了几笔,整了整身上白羽鹤衣,双手合上庙门,出城去了。 - 项府。 自从昨日之后项家老爷状态好了些,心病便是如此,想通透了便好了几分,想开了就彻底好了,虽说忧心儿子安危但也放下了不少,年过花甲的项家老爷刚喝完药便走进供奉佛像的厢房内,在观音菩萨面前一跪不起,手中佛珠轻碾,默默诵念《佛说阿弥陀经》。 一来呢,为远赴他乡参军的儿子祈禳佑福。 二来则是为前去寻觅自家儿子踪迹的两位孩子谋取几分福报,希望二人平安归来。 - 陈长歌二人一路纵马前行,柳远山算是彻底畏惧了迎面来的风寒,二人没像上午一般疾驰,只是策马奔向,疲累了便缓缓脚程,这一走就是近百里。 离雄州城最近的是宏涌府大概二百七十里路,宏涌府是个小型府城,百姓人口本就不多,靠夏日种地为生,如今战火纷纷,城内百姓也跟风逃亡,余下些走不动老幼病残和不怕死的粗蛮汉子。 两名少年上午一阵疾驰大概跑了一百五六十里路,今天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赶在宵禁前赶到宏涌府,在府城内找个客栈酒肆既能饱餐又能有个安静的歇脚地,养精蓄锐好方便明日赶路。 二人走走停停,眼看离着宏涌府不过二十里,此时天色还算早,离关城门还有段时间,看来今日不必为住处发愁了,一想到不用夜宿破庙柳远山心里一阵畅快,便觉得没那么冷了,二人策马走的极慢,赶路这种事还是有人为伴最好,若是一人独行光是苦闷就够人受的了,这一路走来两人说说笑笑除了漫天风雪令人不适其余还算都好。 “救命……” 陈长歌二人行至一间破旧的山神庙,原本柳远山还想进庙歇歇脚,又一想离着宏涌府不远了,到了宏涌府便有暖屋热茶,何必在这四处漏风的破庙中挨冻,二人刚要走,一阵女子的呼救声从破庙中传出,声音极为凄厉。 陈长歌听着呼救声曳马停下,提了提手中听寒枪,眼神锐利,柳远山伸手抚向腰间长剑,原本腰间悬两把匕首的柳远山觉得骑马不方便,便将两把匕首贴身藏于绑腿里,在家中找了一把锋利长剑护身。 柳远山小声嘀咕道:“长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先去看看。”陈长歌点头道,说罢,便率先驱马前行,二人离山神庙也就十余丈距离,马蹄落在雪地中有吱吱响声。 不知是不是庙中听闻外面有声响了,原本紧闭的破旧庙门猛然被人推开,一个一丝不苟的妙龄少女推门而出,少女肤色有些深沉披头散发遍体是青紫色的伤痕,嘴角还挂着血迹。 少女刚有一脚踏出庙门,还未落地,一寸多长明亮刀尖从少女赤裸的胸前透出,少女胸前鲜血崩现,喷洒而出染红了地面白雪。 “臭婊子还敢跑?”一个粗蛮声音从女子身后响起,粗蛮男子一拔刀,血色染红了山神庙的门槛,赤裸少女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角有鲜血渗出,少女倒地,粗蛮男子与两名骑马少年面面相觑。 “废物,我让你把娘们抓回来,让你杀了吗?杀了你就日死的吧。”从庙里传来一阵谩骂声音。 粗蛮男子没应声,双眼死死盯着寺外的两名骑马少年。 “还他娘的墨迹什么呢?把尸体托回来,还不趁着还有股热乎气?”庙中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 “变风了。”粗蛮男子如临大敌,小声说了一句。 庙中传来一阵嘈杂声音,两三名魁梧汉子握着朴刀走出寺门,一身淡青色衣衫凌乱,精壮胸膛坦露在外,右侧胸口上又一深青色狼头的少年手握长剑,眼神狠辣死死盯住庙外人。 陈长歌眯眼看去,手中长枪微微扬起,那胸口纹绘狼头的少年正是那日在雄州城内骑马的青衫公子,而他胸膛上的狼头,正是北邙大族的印记。 17.血溅山神庙 北邙少年见骑马的南朝白衣死盯着自己胸口狼头印记,脸上闪过一抹狞笑,若是不备两个南朝少年看见身上北邙印记到也就罢了,如今两个南朝人知道自己身份,若是到宏涌府搬来府县兵役恐怕不好收场,既然如此,想死大爷便成全你。 北邙少年屈指放在口中,猛然用力,一声刺耳的口哨响起,从山神庙后跑出七八名手持朴刀的北邙汉子,昨日在雄州城同行的独目汉子和疤脸男人都在其列,手中尖刀映着日光,满目狞笑的看着两名似羊羔般的南朝少年,等待着少爷一声令下,十名北邙汉子便要一跃而上,将细皮嫩肉的二人切碎撕烂。 柳远山原本被风寒冻得有些恍惚,此时全然清醒,只见那北邙少年光是吹了个口哨,不知从何处窜出数名北邙大汉,柳远山心跳到了嗓子眼,伸手搭上腰间长剑,贴在陈长歌身旁,小声说道:“人多不可力敌,先去府城搬兵。” 陈长歌低低应了一声,手中缰绳微微晃动,二人刚要策马奔行,山神庙中传来阵阵女子的呜咽声,听声音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口鼻,陈长歌心头一凛,眼中怒火翻腾。 “一同杀了。”北邙少年看着二人惧怕神色,脸上笑容大盛,一声令下,十名北邙汉子嚎叫着拎刀扑向二人。 “跑!”柳远山大喝一声,调转马头转身就跑。 陈长歌眼中寒芒崩现,双脚一磕马腹,手中听寒枪泛着寒光冲向北邙武人。 柳远山跑了四五步感觉身后声音不对,回头一看陈长歌已经策马冲向北邙汉子,手中长枪如龙直刺而出,柳远山一口银牙咬得咔咔作响,狠狠叹了口气,手中长剑出鞘,策马冲向那帮嚎叫的北邙汉子。 陈长歌一马当先离为首的北邙汉子不足一丈距离,真气从丹田起汇入双手劳宫,手中听寒枪猛然刺出,直奔邙人胸前去。 为首的邙人见长枪已至身前,慌忙中脚下步伐猛然停住,用力的侧过身躯,惊险险得躲过这如龙出海的一击,邙人感觉一阵凛冽寒意刮过面庞,本就是战场厮杀的汉子心中凶性大起,手中朴刀直直劈向马上的白衣少年。 陈长歌见一枪刺空,手中劲力大涨,一抖手中听寒,长枪猛然一颤重重拍在北邙汉子胸口,邙人受重力倒飞出两三丈距离,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身体几经颤抖没了声息。 悍勇的邙人丝毫不在意同伴下场有多惨烈,冲到马前,手中朴刀高高扬起直奔陈长歌。 陈长歌手中缰绳猛然一提,身下白马前蹄高高扬起,白马似人立般站起前身,躲过了这狠辣一刀,陈长歌手中长枪一挑,听寒掠过北邙人面门,一条血线自下颚贯串印堂,而后长枪重重落下,绽放寒意的听寒枪狠狠砸下,似泰山击顶一般竟将那邙人头颅拍碎,一瞬间红白之物喷溅而出,那一刻原本悍不畏死的北邙汉子有微微错愕,连出枪的陈长歌也没想到自己一击竟如此凶悍。 强忍着腹中的翻涌感觉,双手握住枪身斜刺向左侧北邙武人,北邙人还没有从同伴被金瓜击顶的残酷场面回过神来,一阵刺骨冰寒已经贯穿前胸,陈长歌长枪一挑,将邙人的尸体挑起,砸向面前持朴刀的北邙众人,四五名北邙武人四散躲避飞来的同伴尸体,面对一身白衣的俊逸少年有些畏惧。 “长歌,救我。” 柳远山的呼救声从身后传出,原本持剑奔袭的柳远山正好看见那北邙人头颅碎裂的一幕略微愣神,一愣神的工夫便被独眼汉子抓到机会,手中长剑直削柳远山咽喉,柳远山下意识后仰身躯,虽是躲过一剑但也从马上坠落,便惊恐喊道。 独眼汉子见柳远山慌张样子,面容极为不屑,提剑劈向倒落在地的黑衣少年,柳远山手中长剑掉落一边身体蜷缩伸手死死护住头颅。 陈长歌见此幕心中大惊,双脚松开鞍踏,单掌拍在马背上,借着单掌力道身形腾起半丈,空中扭转身形,单脚点在马尾借势前冲,手中听寒枪霸道绝伦,划破长空,挟带呼啸风声刺杀刺向独眼汉子。 陈长歌身下白马受不住如此重力,前膝一软跪倒在地。 独眼汉子听闻身后的呼啸风声,该劈为挑,长剑与听寒枪撞击一处将长枪挑起,陈长歌借势扬起手中枪借着力道身形在半空中回正,双脚踢向独眼男子胸口,接连三脚全然踢在男子胸口,独眼男子倒飞在地,陈长歌站稳身形,负手持枪伸手拉起好友护在身后,冷眼看向庙前北邙众人。 陈长歌小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柳远山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从护腿中拔出两把匕首,一把正握一把反握,身形如紧紧躬起,本来柳远山两把匕首使得不赖,只是刚才看见血腥一幕走神了被独眼汉子抓了个空子。 “一帮废物,杀黑衣的赏十夫长,杀白衣的赏百夫长。”北邙少年眼神冷冽,大声喝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略有惧意的北邙汉子听闻此言,双眼再燃火光,紧了紧手中朴刀奔向两名南朝少年。 三名北邙武人将陈长歌团团围住,三人眼中炙热死死盯着站在其中的白衣少年,等着这白衣少年举手抬足间漏出些破绽好群起攻杀。 陈长歌负手持枪枪尖曳地看出几人的机巧心思,丹田灵气流转汇聚右臂,瞅准一人面庞听寒枪暴起猛然刺出,那北邙人心思紧绷看长枪迎面而来下意识侧头,枪尖掠过面庞留下一道血痕,陈长歌手中劲力不停长枪顺势横扫,那北邙人来不及反应便被砸飞出去,其余两人见白衣少年身后破绽大开手中朴刀欺身而来,极为狠辣一人刀锋直奔陈长歌头颅一人刺向陈长歌后心,均是直指要害的搏命招式。 白衣少年往前跨了一步堪堪躲开直奔后脑的冷冽刀锋,手中长枪横扫之势不停,按照怒杀五关中的招式要点运气,在空中荡漾了个大弧,听寒枪一阵嗡鸣隐隐有光芒流转,一阵劲风喷涌而出,劲风扫开刺向后心的刀刃,握刀邙人被刀刃上传来的巨力带了个趔趄,还不等站稳,一杆亮银长枪穿喉而过,那邙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陈长歌收回带血的听寒枪,枪上血线散落一地,阵阵血腥味在清静的冬日里极为刺鼻,白衣少年眉目如电死死盯着站立在面前满脸错愕的北邙汉子。 柳远山倒是没有这般轻松,两名邙人呼啸而来,柳远山被独眼汉子打出了火气,不退反进,短匕握在双手,左手反握右手正握,短匕长一寸三分,乃是柳家家传之物。 柳远山父亲本是雄州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但对寻常百姓行事不算霸道,对些为害市井的涎皮备懒下手极狠,小时候柳远山便问过父亲,同样是些市井无赖为何还要出手教训别人,柳父说是规矩,但什么是规矩柳远山到现在都无从得知。 柳父能让雄州城大大小小的泼皮俯首,见面尊称上一声柳爷自然有些本事,一双匕首使得刚猛霸道,自打发现儿子不是块念书的材料便将两把匕首传给儿子柳远山,四五年来日夜苦练也算有些根袛。 柳远山略微躬身脚下步伐极快,那两名邙人见黑衣少年逼近一刀当空而下,黑衣少年微微侧身左手反握匕首高高扬起硬碰硬的抗住了断空而下的朴刀,右手正握匕首直刺邙人咽喉。 那邙人汉子大概没想到黑衣少年竟然如此狠辣仰头躲过直刺而来的匕首,柳远山见一击不中右手匕首便要改刺为滑,滑向汉子胸膛,同行的邙人见同伴吃亏双手握刀奔着柳远山左手狠狠削去,柳远山见事不妙,矮身退了两步才堪勘躲开势大力沉的一刀,柳远山左手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手背滴滴落下,黑衣少年伸出舌头舔舐手背鲜血,眼中寒意更盛。 柳远山步伐暴起,与两名邙人纠缠在一处,左右摇摆似风中浮萍一般让人捉摸不透脚步,邙人连续三刀落空,正在邙人诧异的工夫,黑衣少年左右闪转间不知如何动作忽然绕到邙人身后,原本躬起的身子猛然站起,左手匕首插入邙人后心,右手匕首从身后揽住邙人咽喉,只是一触便闪身躲开,那邙人汉子手中朴刀掉落在地,伸手捂着鲜血喷涌而出的喉咙,跪倒在地挣扎颤抖,鲜血染红身下雪地。 原本围着陈长歌三名邙人汉子悉数丧命于听寒下,之前对柳远山痛下杀手的独眼汉子缓过劲来,握着长剑奔向陈长歌。 对于在场的邙人来说,陈长歌更为注意那独眼汉子和疤脸男人,余下哪些手持朴刀的悍勇邙人应该是些战场厮杀的军武士卒,只是会些凶狠的厮杀搏命谈不上章法,而独眼汉子和疤脸男人身上有灵气流动,是在阶的武者,其中疤脸男人波动更重。 北邙少年见数名北邙兵勇战败,脸色铁青阴沉似水,裸露在外的胸膛剧烈起伏,嗓音沙哑的说道:“这帮废物,你去。” 疤脸汉子神色犹豫,老爷派自己跟随少爷出来就是为了保障少爷安全,若自己出手怕少爷有什么闪失不好交代为难道:“少爷,您…”、 北邙少年不耐烦道:“别废话。” 疤脸汉子点头领诺,阔剑出鞘,直奔似凶魁般的持枪少年而去。 18.大浪拍礁 宏涌府城外的山神庙历来是个清净地界,近年来风调雨顺没什么香火,前些年天下大旱时候来山神庙祭拜秋雨的雄州百姓可是不少,雄州地处塞北,离江海等水源相距甚远,州内少有龙王庙,像这类在神话中掌管田地城池的山神土地庙便极为忙碌了,有几次连宏涌府的府尹老爷都亲自前来呢,带着信奉真武的山野老道带着猪头牛羊、瓜果茶酒、香烛纸马,来此手握桃香步罡踏斗演练一番,别说,还算灵验,祭拜完后过几日还真有甘露降临,所以宏涌府百姓对这座山神庙极为推崇信奉,家中不顺事、烦心事、求子、赶考等一应杂事也都来山神庙诉求一番,但今日山神庙外可是鲜血沁地,尸横遍野。 陈长歌刚将欺身而来的北邙兵卒斩落,两名在阶武者便气势汹汹而来,双拳难敌四手,白衣少年呼吸之间有些杂乱,不等陈长歌缓养两柄利剑已至身前,无可奈何只能提枪招架,在阶的武者和寻常的行伍兵卒是极为不同的,出招步伐其中都暗藏玄机。 尤其那疤脸男人下手也极其刚猛霸道,出剑便是要害,闪躲时将自己破绽掩饰的极好,加上独眼汉子在一旁附势,二人出手极有默契,两人你来我往根本不给陈长歌取巧的机会,十余个回合下来陈长歌没占到便宜,反而隐隐落入下风。 北邙少年见原本愈战愈勇的持枪白衣渐落下风,原本阴云密布脸上舒缓了几分,目光扫向死在庙前的妙龄少女,轻蔑得踢了一脚已经冰冷的死尸,眼神极为狰狞。 陈长歌越战越感觉双臂有些沉重,这些日子吐纳的灵气也消耗大半,若是如此下去难逃被二人死缠硬磨的活活拖死,陈长歌心中一动,手中劲力大涨,以退为进,听寒刺向独眼男子面门,独眼汉子侧身躲开,可谁知这白衣少年竟是虚晃一枪,长枪重重拍在疤脸男人肩上,疤脸男人肩头吃痛栽倒在雪地中。 独眼汉子见被人戏耍怒火升腾,手中长剑暗酝罡风斩向陈长歌,白衣少年按照老和尚传授的步法脚下腾挪三步,原本必中的一剑竟然被精巧躲开,躲开还不算,那少年手中长枪携风带雨之势奔着自己右脸凛冽袭来,独眼汉子提剑就挡,这一挡竟然挡了个空,不知长枪如何流转竟然没入自己毫无防备的左侧肩膀,一时间独眼汉子乱了阵脚,手中长剑乱了章法。 陈长歌想要乘胜追击直取汉子哽嗓咽喉,栽倒在地的疤脸男人长剑暴起直奔白衣少年双脚,双腿换一命可是他娘的赔本买卖,陈长歌心中暗骂了一声,舍弃直取咽喉的一枪,身形腾起撤开些距离。 疤脸男人翻身站起,手中长剑流光暗蕴,神色凝重,他万没想到这白衣少年竟然玩了一出虚实交替,跟身边汉子使了个眼神,两人快步奔向陈长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再不给陈长歌玩那些虚幻把戏的机会。 陈长歌见两人不再各自为战也不着急,虽说两人行动更为紧密但好在身上都有伤招式反倒不如之前那般狠辣了,又是二十多手步步紧逼,独眼汉子本来武力就不如疤脸男人加上左肩被陈长歌洞穿,疤脸男人手中长剑越来越疾,原本还能勉强跟上的独眼汉子有些力不从心,十多手之后速度有些缓慢了。 陈长歌抓准机会手中听寒陡然一变,将独眼汉子挑飞出去,听寒枪势一沉,朝着疤脸男人下阴狠辣扫去,疤脸男人手中长剑接连三点算是化解这波阴狠攻势,刚想欺身只见陈长歌长枪光芒一震。 陈长歌脑中再次浮现那日大浪拍礁的雄壮画面,眉心金光一闪丹田中气机汹涌,手中听寒光芒大涨,一声断喝,手中长枪猛然拍下,疤脸男人感受汹涌气机脸色一变,躲闪已是来不及只能伸手硬抗,双手握住长剑横在身前。 听寒夹杂着无穷无尽的寒冬雪意和澎湃汹涌的漫天气机轰然而下,重重拍在长剑上,一阵劲风暴起,劲风卷起厚厚积雪遮天蔽日,远处的北邙少年被凛冽劲风吹到在地睁不开眼睛。 这一瞬陈长歌心头升起一股奇怪感觉,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极为玄妙,漫天风雪散去,那疤脸男人手中长剑寸寸碎裂,握剑的右臂骨结断成了几段,血漫七窍毫无生机,若是济戎再此定要笑骂一句这傻徒弟竟然误打误撞使出几分枪意,但陈长歌不知,只是喘着粗气咂摸着心中感觉恍然神思。 被挑飞的独眼汉子竟然如此执鹜,趁着烟雪消散之际长剑刺向陈长歌,陈长歌仍然沉浸在奇异感觉中不为所动,眼看着独眼汉子离陈长歌不过一丈距离。 一道破空声响起,咣当一声独眼汉子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一把匕首没入独眼汉子脖颈,远处的柳远山见汉子倒下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陈长歌被长剑落地的声音唤醒,目光冷冽的看着山神庙前的北邙少年。 北邙少年被劲风吹倒后久久不敢抬头,感觉周遭风雪安歇了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山神庙前尽是邙人尸体,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疤脸汉子也倒在地上死相极惨,只是那持长枪如雪中天神的白衣少年不见了,北邙少年刚要四处张望找寻少年踪迹,只见一杆刻有诡谲云图的亮银长枪横在自己眼前,虽隔着一尺距离仍然可感受到长枪上那刺骨冰寒,只见那白衣少年浑身是血,眼神比这漫天风雪都要寒冽。 北邙少年见逃离无望出声再无先前那般狰狞,哀求道:“我父亲是征南将军拓跋略,只要你们不杀我,护送我回北邙,我保你们高官厚禄一生荣华富贵。” 陈长歌冷言道:“惨害我乾元平民时你可想过有此下场?” 说罢陈长歌手中听寒一动便要出枪,柳远山一把拉住陈长歌手臂,开口问道:“北邙拓跋家?” “对,对,我叫拓跋岩是家中独子,两位身手不凡来我北邙定能委以重任。”拓跋岩献媚道。 柳远山在陈长歌耳边低语:“交官府吧,官府中还能问出点消息。” 陈长歌冷哼一声,长枪猛然刺出,拓跋岩吓得双眼紧闭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但长枪并没有刺中自己,等了几息没有动静拓跋岩才敢偷眼观瞧,那亮银长枪深深刺入面前雪地,拓跋岩长长舒了口气,还不等气舒完黑衣少年将其一把拽起,结实得绑在一旁槐树上。 陈长歌听闻庙中的女子呜咽声越来越大,顾不得身上血迹进了山神庙。 庙中心生了堆柴火,两名妙龄女子被捆住手脚一丝不挂坐在角落里,嘴里被这群邙人塞着白布,眼看是要亵渎玷污不料被陈长歌二人给打断了,两名女子中有一人脸上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看见进庙的是一袭带血白衣表情一愣。 另一人虽是一丝不挂眼神却极为冷历,冷静女子秀骨清像眉目冷艳,丹凤眼桃花眸。肤白如玉身材玲珑有致堪称绝色,这俩人加上惨死门口的妙龄女子三人是昨日被邙人在旁边村寨掠回来的,从昨天起那北邙少年一直垂涎于冷静佳人的绝代姿色,但那少年有个癖好,必须要玩弄够了,让佳人哀延婉转才下手玷污,这不还没到那佳人婉转两名不速之客便来了。 陈长歌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也不是龌龊小人,看两人赤身露体脸颊一红连忙低头,不敢直视。紧随陈长歌进来的柳远山万没想到庙里竟然是如此旖旎场景,一愣神,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狠狠的咽了口口水,那冷艳佳人眼神充满了厌恶和不屑。 陈长歌一脚踢在柳远山屁股上,柳远山才回过神了也感觉自己极为失礼老脸一红将头低下,陈长歌直觉得面颊滚烫脸红筋暴侧着头闭着眼将两人口中白布拿掉,想伸手为两名女子解开绳索。 少年闭目神思又极为紧张,慌忙之间手上没拿捏好距离,绳子没碰着倒是碰触些香温软玉的柔软感觉,连忙收回手,脸上红意又涨。 “畜生!”冷艳女子脸上红晕浮现破口骂道。 陈长歌面容红的要滴出血来咬牙连忙说了几句告罪的话,将绳子解开。 冷艳女子脱离了绳索束缚一把抄起自己的衣衫盖在身前,冷语相道:“还要在看一会?” “不敢,不敢。”陈长歌连忙说了几句不敢,拉着柳远山踉踉跄跄的出了山神庙,这哪还是刚才杀人如饮水的人间罗刹,简直就像个做错了事的朦胧少年,像是偷吃了什么禁果被人发现了一般的羞涩脸红。 冷艳女子看着跌跌撞撞踉足绊脚的白衣少年不禁一笑。 出了庙门陈长歌这才敢抬头睁眼,柳远山见好友双颊似天边晚霞般的火红,调笑道:“你他娘的让老子低头闭眼,自己对姑娘做些苟且事?” 陈长歌脸红未散,从嗓子中挤出两个字:“放屁。” 柳远山揶揄调笑变本加厉,嘿然道:“嘿,说你还不乐意了,你小子也不是第一次碰姑娘,怎么今日这般害羞?” 夕阳燃烧了西方大半天空,路旁光秃的枝桠上站立数只振动翅膀的寒鸦,在等这些人走后好落地享用这遍地尸体,对局内人来说生死可能是世间悲事大事,在这些局外物来看,这一切不都是平常事么? 夕阳,落日,山神庙,遍地死尸,满地鲜血,两浑身是血的少年在庙前嬉闹,一人喋喋不休,一人赧颜不语,无论如何看都是个极其诡异的画面。 19.请壮士入城 时间不长两名少女整理好衣衫走出山神庙,陈长歌二人听闻身后的悉索声响下意识要回头。 刚要回头,身后女子的清冷嗓音轻喝道:“别回头。” 被喝退的二人只好继续看着远方夕阳,那冷艳佳人手中多拿了一套女子衣衫,费力的将惨死于庙门的少女尸体抬起,一点点为其穿上衣服,庙中哭泣嚅喏少女见尸体上满是血迹不敢伸手帮忙,只有清冷女子艰难的为已经冰凉发硬的尸体穿上衣衫,忙活了好一会才为死尸穿好衣服。 清冷女子满手鲜血在地上捡起一把朴刀直奔拓跋岩而去,柳远山见女子气势汹汹伸手推了推正在愣神的陈长歌,二人急忙追赶阻拦。 那清冷女子眼圈通红,紧咬牙关一刀劈下,可能是因为朴刀太长加上女子头次用刀,刀锋歪了几分,砍在拓跋岩肩头,拓跋岩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惨叫声。 女子见一刀砍歪,提刀又要砍,陈长歌一把拉住女子手腕道:“姑娘不可。” “滚!”女子大喊一声推开陈长歌,又是一刀劈下。 陈长歌一时间没注意被女子推了个趔趄想伸手阻拦来不及,原本惨叫的拓跋岩见刀锋又来,身体被绳索束缚不能躲闪只能竭力的侧头,避开要害。 刀锋一闪而过,拓跋岩惨叫又起,拓跋岩左耳被削下,满脸是血,陈长歌一把夺过女子手中朴刀伸手拉开女子,女子大口喘着粗气,胸前隆起的酥峰剧烈起伏,伸手擦拭眼圈渗出的泪滴。 身旁的柳远山见刚才女子刚才的狠厉手法咂舌道:“最毒妇人心。” 冷艳女子红着眼圈狠狠的剜了一眼柳远山,柳远山被吓得不敢说话。 陈长歌看了下拓跋岩的伤势,耳朵被削掉,还不至于丧命轻喝了一声:“别嚎了,死不了。” 拓跋岩强忍疼痛,哀求道:“大哥,求求你看好那个疯女人,别让她在过来了。” 陈长歌听完这北邙少年的言语不禁一笑,将一块破布塞进少年嘴中不再让其哀嚎说话,啐道:“你也怕死?” 冷艳女子脸上有些许血迹,应该是刚才拭泪时蹭上的,陈长歌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女子,女子冷哼一声接过手帕转头不在看两名少年,陈长歌柳远山相视略微耸肩,满腹无奈。 陈长歌拿起听寒用邙人衣衫擦拭听寒枪上的血迹,冲解救出来的两名女子开口问道:“二位姑娘家在哪里,荒山野岭姑娘家行走不便,我兄弟二人送你俩一程。” 原本嚅喏女子泪水刚停被陈长歌一句话又勾动伤心事,哽咽说道:“我家被这些人毁了。” 柳远山虽是爱沾花惹草,可一看姑娘哭就浑身不自在的毛病从小就改不了,问道:“那姑娘有没有什么亲戚?” 嚅喏女子抽泣道:“我舅舅在宏涌府住。” 陈长歌点点头,又问冷艳女子:“姑娘你呢?” 冷艳女子正将脸上血迹擦拭干净,伸手挽起鬓间碎发,虽是无意之举却看呆了陈长歌,陈长歌在雄州城厮混也见过漂亮姑娘,特别是十六岁时与白衣师傅游历天下,到泰州时见过一位杨姑娘,杨姓姑娘的父亲与师傅是故交,杨姑娘比陈长歌小两岁,虽然那年才十四却也极为温婉动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当年匆匆一面温婉笑晏堪称倾城在陈长歌脑中挥之不去,这些年时常浮现在梦中,而面前女子与杨姑娘截然不同。 女子黛眉秀骨桃花眸子泛着冷意,肤白如玉清冷狐美,体态修长极为有致,就是气态清冷的让人升不起龌龊心思,像是一块天人雕刻的羊脂美玉浸泡在冰水中沾满了风雪寒意,让人望而却步,女子嗓音比长相还要清冷,轻缓道:“送我去邛州。” “嘿,你这姑娘过分,老子还得……”柳远山听闻姑娘的清冷言语不禁升腾火气,转头嘿然说道,但话刚说了一半便看见女子面容,他与陈长歌一样,一直没仔细打量,如今看见血迹擦净露出庐山真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句惊为天人,话锋一转,一脸谄媚道:“送,天涯海角都送。” 清冷女子斜瞥了一眼一脸献媚的柳远山,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白衣上。 陈长歌瞪了一眼色迷心窍的柳远山,拱手道:“姑娘,我兄弟二人前往天门关有要事,怕是不能送姑娘前往邛州了,我先送二位姑娘进宏涌府,在府中找个渡坊送您吧。” 清冷女子摇头道:“不行,寻常渡坊怕不安生,既然你救了我,就得护送我去邛州,到地方金银财物少不了你的。” 柳远山义正言辞道:“姑娘说的对,万一哪些渡坊车夫贪图姑娘美色有什么不测,你我得多悔恨。” 陈长歌看好友那副嘴脸就恨不得拎着听寒戳他几个透明窟窿,冷哼道:“要送你送,我得去天门。”说罢便解下拓跋岩拴在白马鞍配上,看了看白马伤势,好在刚才白马跪地那下没伤到筋骨,不耽误赶路,翻身上马。 柳远山满脸媚笑,弯腰躬身伸手道:“姑娘你别听他胡说,他是个榆木脑袋,他不送我送你,咱先去宏涌府,坐我的马,请。” 清冷女子眉头一挑,骂道:“滚。” “诶。”狗颠屁股似的柳远山点头答应,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伸手将冷落许久嚅喏女子拉上马匹。 清冷女子走到白马下,一语不发,陈长歌见状往前挪了挪身形,给女子让了个地方,清冷女子冷哼一声,拉住鞍配便要上马,女子双臂无力,连上了三次总是爬不上马背,陈长歌见状伸手示意姑娘借力上来,女子看了一眼陈长歌手掌毫不理会,倔强的拽着鞍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爬上马背。 夕阳中,四人骑两匹马,白马上有根一丈多丈的绳子,拴着一名浑身是血的青衣少年,走向雄州宏涌府。 - 染红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斑驳的黑色弥漫天际。 宏涌府。 城门外的兵役看着逐渐暗淡下的天空疲累的打了个哈欠,心理暗暗嘟囔着天色快点暗下来,好回家喝上一口温热黄酒暖暖身子,突然城门上一声口哨响起,兵卒一愣,连忙抽出腰间制式鹅头刀,推了推头上盔甲站在门吏官左右,警视的望着关外雪地。 宏涌府守城九品门吏官董裕前些天刚过完五十大寿,原本再有几年便能混所宅院辞官卸甲,可谁知天门关外烽火大起,府尹老爷又说最近有小股邙人游骑骚扰百姓,让他这年过五十的老门吏身先士卒,天天带着一队城内驻军驻守城门,警惕往来人。 董裕二十五岁参军也在上过战场,年轻时候也在天门关外,催动胯下铁骑冲杀北邙兵武,还没等杀敌便被一只流矢射中肩头坠落马下,被送回宏涌府养伤,当时宏涌府缺少军武,便做了个守城兵役,干了二十年才熬到九品门吏官,眼看要颐养天年了又被扯到城门外驻守了,真他娘的不顺。 老门吏在寒风中冻了一天腰酸背痛,刚看着天色晚了能回家休息了,谁知道这城门上斥候的警示哨响了,诶,无可奈何只能拖着老骨头硬着头皮站在最前。 远处趁着月色两匹马缓缓而来,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是个浑身是血的持枪少年,老门吏小声喊了一句:“准备。” 身后兵役紧紧攥住手中鹅头刀,虎视来人,等来人离城门四五丈,老门吏董裕看着两名骑马少年浑身是血,马上还驮着姑娘,身后用绳子拴着个浑身是血的青衣人,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喊道:“来者何人?” 陈长歌听闻率先下马,手中听寒立在马旁,解下拓跋岩推到城门前,一把拽开拓跋岩身前青衣,露出胸口狼纹,推向门吏官。 若说战场杀伐门吏官董裕忘得差不多了,要是说做官当差,董裕可头头是道这二十年都困在这弹丸小城勾心斗角了,看来人模样不像是作乱的邙人,邙人才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到你城门前,老门吏定睛看向青衫少年胸口,眼神一滞,连忙一挥手掌。 城门前一众兵役看浑身是血的少年步步走来,眼神紧绷,手中鹅头刀攥了又攥,等待这门吏老爷下令,便冲上去与少年厮杀,可谁知箭在弦上之时门吏老爷竟让自己放下兵刃,一群兵役虽然不解,但军令如山,收刀退后,城门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也偃旗息鼓收回长弓上的箭矢。 老门吏董裕一把接过绳子,扯开少年衣衫仔细打量胸前狼头,抬头小声问道:“北邙人?” 陈长歌拱手答道:“遭遇了一队邙人,将首领生擒。” 门吏官董裕心头大喜,狼头印记可是北邙贵族,生擒北邙贵族可是大功,自己这宅院可以换成二进院子了,回头冲着身后军武大声喊道:“都给我让开,请壮士入城。” 身后军武散列两排,在众人注视中,陈长歌牵着白马走进宏涌府,马上坐立一位倾国倾城的冷艳美人,一众军武瞪大眼睛,迟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美艳女子。 20.硕鼠 门吏官董裕带着四五名守城兵役手握鹅头刀风风火火的赶到宏涌府大牢,见门就闯,牢门外的狱卒见状以为这老门吏要劫狱,连忙进院通报典狱老爷。 典狱官许宁听闻那还得了,连忙集结狱中牢卒刀剑出鞘站立在大牢门前,见老门吏进院大喝道:“放肆的老东西,胆敢劫狱?” 刚进院的董裕听闻一愣,抬头见院内刀剑林立,心头一惊破口骂道:“老子劫你奶奶个腿,姓许的,把人看好了少一根头发老子跟你没完。” 说罢老门吏董裕将浑身是伤的拓跋岩小心翼翼的送到典狱官许宁身前,挒开拓跋岩身前衣衫露出狼头。 典狱官许宁双眼瞪得老大,咧嘴笑道:“董老哥交公时候替我带一句。” 董裕一推拓跋岩,小声说道:“把人看好了,少不了你的。” “诶,请好吧您。”典狱官许宁接过拓跋岩满脸笑意,活捉北邙贵族多少年没有过的功勋了,许宁心中大喜,转身一巴掌重重扇在报信的狱卒的脸上,破口骂道:“有眼无珠的杂碎,下次看清了再说。” 被一众南朝官吏交接的拓跋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情极为沮丧,原本屠了个村子抓了个世间少有的美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不知道从哪出来两个不知深浅的南朝小子,把带来刺探军情的兵士全杀了不说,连父亲派来的护卫都敌不过他俩,被生擒原本就够悲惨的了,那娘们跟疯了似的提刀就砍,老子还他娘的没得手呢,至于这么狠么?连砍两刀得亏老子躲闪的急要不然就跟那几个废物护卫一同上西天了,这两个王八蛋连伤口也不给老子包扎又把老子拴在马上跟着马跑,十多里地,差点没累死,好不容易不跑了又他娘的遇见一帮那自己请功的南朝小官,平日这等官阶的兵吏拓跋岩说杀就杀,如今却成了他们手中的柿子,任由揉捏。 在一众狱卒推推搡搡下,拓跋岩被送入大牢,有兵士取下堵在嘴里的破布喂了口水,便没人搭理了,拓跋岩气不打一处来,叫喊道:“给老子上药,吃饭,要是给老子饿死了你们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狗日的南朝人。” - 宏涌府府尹衙门。 府尹吕祯端坐在书房中,手拿一封书信反复,府尹老爷近来神思烦忧,天门关外战火已经已经酩酊两月,两月中双方僵持不下,秦关军军师方伯常连发来三封军情檄令,希望各郡城府县派兵援助援助北境,雄州经略衙门也下发军令,从各城池守军中点拨出兵甲器械共计两万余驰援天门关,如此一来天门关处的军情有所迟缓,原本这消息对雄州百姓而言是好事,但吕祯却犯了愁。 雄州与北邙隔山而望,天门关作为乾元北境门户总是经历战火纷扰,两国中间是一片苍茫山脉,乾元百姓称其分邙山,几乎全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通行,一入冬山上积雪过膝,一步踏空便是坠入万丈深渊,但总有小股的北邙狼虎汉子冒死翻分邙山进乾元国土,游荡于各种荒村野寨屠戮百姓,这种情况每年都有发生不过今年尤其严重,特别是最近几日,接连接到三四个山村被屠的消息。 对于那些被屠杀的百姓吕知府不在乎,在他感觉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那些山野村民死了也就死了是他们命里活该,怨不得别人,不被邙人屠杀说不定也遭什么横祸丧命。 这些琐事吕知府并不忧愁,只是忧愁如何将这些琐事报与上级衙门,这些贱命他不看重但那些太守刺史看重,若呈表处理得不好难免在上级老爷处为自己添麻烦,再者便是忧愁前程,近来犯境的邙人比往年更加肆无忌惮,半月以前,居然有邙人深夜潜入府尹衙门,送来书信一封。 那邙人身手爽利,府衙中竟然无一人知晓,书信大概的意思是邙人在分邙山下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有意向雄州进军,自己若是能献城相迎的话三日便可越过天门关拿下整个雄州,到时候在慢慢啃噬十余万的秦关军,若是同意献城一个月后子时将回信放置在城外山神庙,若是不同意便等北邙虎狼大军兵临宏涌府,邙人还应允若是献城到时这府尹官帽便可换成二品大员的六梁冠,一提到官职吕祯动了心思。 自己坐科出身,当年皇都科举自己中榜三十四名,才点了个夜华县的县令,在夜华县六年,好不容易搜集够了财物在打点朝中关系升迁了这么个宏涌府府尹,这府尹说是五品官,但有多烦累只有他自己知道,宏涌府城中能拿捏的买卖铺户都拿捏的差不多了,无论大小只要是市面上走动的就得给老爷交银子,府下有三县,县县都是穷鬼一年到头来一点油水卡不到不说还得从府库拨银给他们,老爷真金白银买的府尹,那府库就是老子私库,从老子私库中拿银子?想得美,哪些北邙人给这几个县城都屠了才好。 这些年府城中也不是没有铺户受不住搜刮要上郡城告状的,都被吕知府强行按下,按了些流放充军的罪名客死他乡了,宏涌府内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里骂一声硕鼠,这些骂声传到吕知府耳中也无事,这吕知府根本不在意这些骂声,这骂声比蚊虫叮咬还不值一提。 咣当一声,府尹吕祯的书房门被推开,师爷纪子明忘了敲门一脸欣喜冲进书房,边进边喊道:“老爷高升。” 手持北邙书信的吕祯如遭雷击,手中书信猛然按下,伸手将书信盖住,强压着心中慌张,骂道:“废物东西,什么事慌里慌张连礼节都没有?” “老爷高升,门吏董裕来报,活捉北邙征南大将拓跋略之子拓跋岩。”师爷纪子明将心中喜事娓娓道来,生擒北邙贵族,那可是少有的大功劳。 “北邙贵胄?”府尹吕祯一愣,手中力道松了几分略微抬起些缝隙,纪子明隐约看着那信纸上的北邙狼头,有些许错愕但掩饰的极好,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纪子明压住心头起伏,神色毫无变化正色道:“正是,董裕带着二位义士正在二堂等候老爷。” - 陈长歌柳远山和两位姑娘被门吏官董裕带到了府尹衙门二堂,衙门分大堂、二堂和内堂,大堂便是公堂,平日中审案告状,二堂又叫印堂,多半是鸣琴致远议事会客之所,但也多用于审些不雅的风化案子,内堂便是官员及家眷的居所。今日之事大堂和内堂不合适,师爷纪子明命董裕带几人前往二堂自己则去后堂恭请老爷。 宏涌府二堂与寻常衙门二堂陈设几乎相同,一张公案桌,公案上摆有惊堂木黑色签筒,公案后悬挂松鹤同春图,四五只仙鹤居于松树下向日而居,官员大多是为了取其中高洁意味,平日若是审问犯人便将桌席椅凳撤下,今日里是会客,便有衙役搬来桌椅,几人依次落座,等候宏涌府府尹老爷前来。 门外师爷纪子明嗓音洪亮喊道:“府尹老爷到。” 陈长歌几人起身拱手施礼,不是犯人自然不用跪拜,宏涌府府尹吕祯款步而行,居公案后而坐,声音极其庄严:“少侠免礼,落座吧。” 府尹吕祯身着五品白鹇官服,不惑年纪枯瘦身材,嘴角留有细胡,脸色惨白面容清减,高颧深眼,薄唇细眼面容略带阴鸷缓言道:“便是这四位少侠生擒那北邙贼人?” 柳远山站起身,施礼道:“回大人,我兄弟二人途经城外山神庙见一伙邙人作乱,将其首领生擒,解救出二位姑娘。” 府尹吕祯颔首赞赏,又复问身旁师爷:“果然英雄出少年,将邙人尸首运回了么?” “快状皂三班衙役带回尸体,共计十具尸首,九男一女。” 府尹略作沉吟:“两位少侠果然神勇,但府城内无法领取赏银,二位须至天门关秦关军政衙门领取赏银。” 陈长歌拱手道:“来此主要是还为了两位姑娘,两位姑娘昨日被邙人掠走,我二人又有事在身,无法护送,还劳烦大人送姑娘回家。” “哦?”府尹吕祯眉间一挑,目光落在最远处冷艳女子身上,脸色为之一震,突然间感觉心中燥渴难耐,自古财色不分家,这吕知府如此贪财好色也是情理之中的,眼神炽热问道:“两位姑娘都是宏涌人士?” 嚅喏姑娘点头应道:“我舅父家住宏涌府。” 清冷女子惜字如金:“邛州。” 吕知府听着清冷嗓音心头似有猫抓鹿撞一般,下意识说道:“邛州,无妨,姑娘可在后堂住下,明日本官安排车马送姑娘前往邛州。” 一时间二堂内众人面面相觑,哪有如此失礼的官员,就算住下也得是下住馆驿,哪有让女子住在后堂的道理,都是雄州人,府尹吕祯的名声早就宣扬在外。 陈长歌眼看府尹色心大起,铿锵道:“小事而已,便不劳大人费心,我兄弟二人正好顺路邛州,可护送这位姑娘前往。” 吕知府刚反应过自己话语不对,一时间有些语结道:“啊…啊,好,有少侠护送姑娘倒也安全。” 话语虽是如此,府尹吕祯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好小子敢坏老爷好事?’ 一时间吕祯心思飞转,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强留定是不妥,这二人有是武人,府中兵甲怕是不足为抗,天门关,想到天门关吕祯心中暗喜。 “我就不多留几位了,稍候我写封领赏书信,少侠可前去军政衙门领取赏银。”吕知府说罢便在挥毫写下一张领赏书信,盖上知府大印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章,盖在书信上,眉间闪过一丝狰狞喜色。 21.等死的傻子 入夜,宏涌府街上的灯笼亮了大半,虽是冬日,也有人趁着月色走在街上,左右张望着临街的各色店铺。 其中有三名少年极为乍眼,一身手持长枪,浑身是血牵着一匹白马,马上端坐一个美艳女子,一黑衣少年牵马同行,满脸欢喜。 柳远山拍了拍自己怀中的领赏书信,满目欢颜道:“这趟天门可是没白来,二百两银子。” 坐在马上的冷艳女子听闻一声轻蔑嗤笑。 陈长歌摇摇头,无奈道:“无可救药。” 说完白衣少年牵马快走了几步,与好友拉开了些距离,柳远山在兴头上不爱跟陈长歌打嘴仗,牵着马快步跟上,调笑问道:“怎么?榆木脑袋开花了?想起来送姑娘回家了?” 陈长歌眉间一挑:“我可没说,我那不是替她解围么,你看那吕知府差一点把色迷心窍写在脸上,若是留她在府衙后堂,不出二更便得被那知府掳去暖被添香。” 柳远山一耸肩头道:“但是你还是说了,不过这宏涌吕硕鼠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马上的清冷女子轻描淡写道:“说了。” 柳远山也差不多跟吕知府那般色迷心窍,听着姑娘清冷嗓音,一脸贱笑道:“你看,姑娘都说你说了就别嘟囔了,再说这护花的好事一生能有几次?”说罢回头望向姑娘绝美的面容道:“姑娘,你想吃点什么?要不上我马上坐一会吧,他的马太瘦,不舒服。” 清冷女子置若罔闻骂道:“滚。” “诶,好嘞。”柳远山感觉哪怕被女子的清冷嗓音骂上一句都是极为舒坦,神色极为舒适。 陈长歌看好友如此表情只感觉浑身发麻,一脚踢在柳远山腿上,骂道:“滚,离我远点,真他娘的犯贱。” 柳远山伸手擦去腿上雪痕道:“你懂个屁。” 马上女子便就如此看着二人嬉闹,一言不发,闲逛在刚入夜的宏涌府,走了能有一炷香时间,一直惜字如金的冷艳女子盯着街面一家裁缝铺开了口。 “买身衣服吧。” 二人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衣衫,满身是血眼看是要不得了,怪不得这街上百姓都刻意绕开几人。 - 三人进了裁缝铺,清冷女子给二人挑了两身长衫,二人仍是跟以前一样,一人穿白一人着黑,清冷女子换了身青色织棉长裙,青色本就出尘衬托女子面容云气扶摇翩翩欲仙,二人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陈长歌一撞柳远山肩膀,小声道:“算账去。” 柳远山一愣,问道:“为什么?” 陈长歌坏笑道:“你怀里不有二百两银子么?” 一时间柳远山语滞,不知如何说话,伸手便要掏钱,清冷女子在两人嬉闹的时间,从换下的宽袍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店家,转身出了裁缝铺,丢下句:“接钱。” 柳远山点头哈腰的应道,活脱像个献媚的小厮,陈长歌看不了好友这个德行,转身出了裁缝铺,一袭青色长裙的清冷女子已经上了马,陈长歌有些纳闷女子,邛州人事却出现在荒野山村,长相绝美不说还出手阔绰,还来不及问柳远山拿着找回的零散银票出了铺子,双手将银票递给清冷女子极为殷勤。 原本极其冰冷的女子竟然笑了,秀眉一弯展颜一笑,就那一瞬便看呆了柳远山,女子柔声说道:“收起来吧。” “诶。”柳远山痴痴的应了一句,呆呆愣愣的按照女子吩咐将银票放入怀中。 女子见此幕笑意更浓,又问道:“银子收下了吧?” “收下了,收下了。”此时柳远山沉迷于女子醉人笑脸只知道答应。 可谁知那女子竟然瞬间收了笑容又回复了方才的冰冷,说了今日字数最多的一句话,道:“这钱是你俩送我回邛州的报酬,他已经收了。” 陈长歌也没想到转变如此之快,瞪大了眼睛看着还沉醉于她人笑颜的好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脚踢在好友屁股上,愤然道:“还笑,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若是平日里陈长歌有此行为二人难免撕闹一场,今日柳远山好像饮下迷魂汤一般,只知道嘿嘿傻笑,脑中回忆着女子温婉笑容。 陈长歌看着少女怀春一般的柳远山,苦涩道:“我们去天门关真有急事,真送不了你。” 清冷女子问道:“去天门关做什么?” 白衣少年如实答道:“朋友离家,他父亲病重,我俩去找他下落。” 女子又问:“参军?” 陈长歌点头道:“嗯。” 清冷女子无所谓道:“无所谓,我不急,先去天门关也行。” 女子又叮嘱了一句:“明天给我买匹马,我不爱与人同骑一匹,再有,我叫田白意,别姑娘姑娘的,听着别扭。” 陈长歌黑着脸答应了句嗯,转身牵马就走。 田白意回头望着还在发呆的柳远山说道:“你朋友没跟来。” 陈长歌似乎是上了贼船一般语气低沉道:“他就是个傻子,让他在这等死。” 田白意听闻白衣少年话不禁莞尔一笑,若是柳远山此刻再见她,恐怕会更呆了吧。 “你他娘的才是傻子,田白意。”还站在原地的柳远山呆呆的呢喃着,突然之间回过神,看二人已经牵马走了,连忙追赶。 - 宏涌府衙,师爷纪子明眼看那黑衣少年将领赏书信放入怀中满脸喜色的走出府衙大门,纪师爷神情复杂。 后堂书房,宏涌府尹吕祯手中细笔挥舞,在上报郡守衙门的邀功呈表上刷刷点点,听闻书房外师爷纪子明的脚步声,轻言问道:“哪几名少年送走了?” “禀老爷,送出府了。”师爷纪子明尊崇说道,略有迟疑开口问道:“老爷,募兵印是不是重了些…” 原本奋笔疾书的知府老爷伸手猛然一拍公案,厉声道:“放肆,本官行事还需你指手画脚?” 纪子明如遭雷击身形一躬再躬,颤声说道:“属下知错了。” 知府吕祯一想到如此佳人从手下溜走便觉得心中愤懑,将手中细笔放置笔林中,哼然道:“你懂什么?这等有眼无珠的山野莽夫,武艺再高又有什么用?他们二人若真是死在战场上,还能落下个为国捐躯的名声,老爷这是积德行善。” “老爷大义,是属下愚钝了。”纪师爷低头应和,眼中闪过一抹凶暴戾气,宏涌府吕硕鼠阴妒如豺暴掠似狼,如今变本加厉,寻常赃官为掩手下人口舌都会散些银钱,这吕硕鼠倒好,对手下衙吏都极为苛薄,衙中怨声载道。 吕知府满脸邪火道:“将那名留下的女子送入后堂,老爷一身火气正没处发泄,你将这呈表补齐明日递送到郡守衙门。” 纪师爷为难道:“老爷,城内百姓看见哪位姑娘进城了,怕不好收场啊。” “说你废物你就一点都不动脑子?晚上多灌些痴傻药,这女子被邙人掳走的受不住折磨疯癫了,幸亏本官菩萨心肠将其解救,让她舅父明日来送十两银子,报效府备。”吕知府极为不耐烦,说完起身去了后堂。 “恭送老爷。”纪师爷看着吕祯背影眼神中极为愤懑不齿,吾辈读书人竟因功名拱手与如此恶豺硕鼠之下,有辱斯文。 师爷纪子明看知府吕祯走远,在公案上翻找了一阵,在一本出自道门的《太上感应篇》中找到了那封印有狼头的书信,看完信上文字,师爷脸上怒火难熄盯着公案上的《太上感应篇》,如此狼心狗肺蝇苟恶人也配看此等典籍? - 剑冢寺。 小沙弥业能莫名的感觉今日寺中气氛有些凝滞,刚回寺的鼎一大师悄无声息的下山了,那手持青龙禅杖的在世佛陀带着那位身披黄色法衣的西域师父也走了,原本每次来都要在寺中住一夜赶上晨钟去前殿祷告的大官昨日傍晚时分刚到与玄慈方丈说了几句话便下山了,原本喧闹的剑冢寺又恢复了清净,也不对,那疯癫和尚仍然赖在寺中,说有酒没喝完,正拉着玄慈方丈饮酒呢。 玄慈方丈自然不饮酒的,只有那疯癫和尚胆大至极竟然敢当着我佛金身的面饮酒吃肉,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这寺中所有人不如他一人佛心重,我呸,真不知羞。 正殿中,醉癫僧济戎握着酒葫芦侧躺在蒲团上,时不时伸手抠抠脚趾再将手指拿到鼻尖嗅嗅气味趁着气味没消散饮一口酒,剑冢寺方丈玄慈不理会那和尚脏龊行为,面带笑意闭目诵经,这二人你不言我不语的僵持了大半个下午,邋遢僧人先忍不住了道:“你这老和尚好无趣,还不如张鼎一那厮有趣。” 玄慈方丈笑道:“鼎一禅师被唐家天子鼓动下山寻剑去了。” 济戎哼了一声,道:“去呗,那头倔驴认准的事谁也改不了。” 玄慈方丈问道:“那这次你去不去?” 济戎摇头道:“和尚我二十年前都去过一次了,这次谁爱去谁去吧,再说你们在这困住那把剑就是顺应天道,丢了就不是天道了么?一帮糊涂和尚。” 在一旁为正殿添烛火的沙弥业能听着邋遢和尚的言语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 济戎眉头一挑笑骂道:“嘿,你这小子,爷爷救了你的命你一点都不领情?” 小沙弥声音极小的嘟囔道:“谁用你救了。” 玄慈方丈轻声训斥道:“业能,不可无礼。” 老和尚济戎伸手将最后一滴酒水倒入口中,失望道:“没酒了。走了走了,你这老和尚不地道,也不供酒喝。” 醉癫僧济戎起身说了抻着长音懒散说道: “找酒喝去咯。” 22.来找酒喝 若说乾元皇朝哪州地势最为宽广,永州当之无愧可居首位,永州囊括五座郡城,一江两河波涛不止,三大名山仙气萦绕,前有传说中那仙人一剑劈开的青衣江水横跨而过奔流入海,后有那太岳武当道家祖庭之名响彻天下。 虽说州内三山有太岳武当珠玉在前闻名遐迩,但其余两座雄壮山岳也是世上少有神仙府邸世外仙境,其中汉阳庐山最为出尘。 周遭百姓又称其匡庐山,北枕江东有湖,可谓是镇抵九江持敞平原,居彭蠡之泽依山川灵秀,若说太岳武当以山势秀美琉璃景色著称,那汉阳庐山当属世之无愧帘帘飞瀑磅礴盛景,急流与悬瀑当世无双,有喜好寻幽探僻的文人走遍庐山笔下淡墨浓情的渲染匡庐水势,山内共有碧潭幽湖一十四处,泉流溪涧一十八条,奔腾如雷的悬瀑则最多漫山共有二十二瀑,其中险峰怪石飞瀑流泉合二为一的三叠泉瀑最为文人喜爱,千年来不知多少名动天下的文人骚客因此瀑留下笔墨,世人皆称‘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 出了三叠泉,便可仰望重山峰峦高耸入云的中汉阳主峰,汉阳峰高近千丈似天人刀剑劈凿一般,屹立于天地间,脚下有奔腾江水,登顶便可览星辰于侧,汉阳峰顶有一石砌平台,名曰汉阳台,据坊间趣谈,此台自开天辟地便再此,上古时洪荒稽天,便有人皇居于此以避洪祸。 而后天下出了位旷古烁今的治水人皇,便登汉阳台前石崖以观天堑大江的波涛水势,如今寻景人登顶便可远眺大江滚滚东流,近彭蠡湖水波浩渺,俯视脚下群山连绵,颇感山河壮丽,气象万千。 原本便是诸多神异传闻夹杂与身的汉阳庐山在千年前正式被人尊为神仙府邸,千年前有位匡俗先生,骑驴进山炼丹修道,三十年后在山中顿悟天道,挥手间引来天外石柱,匡俗仙人以剑为笔,于石柱上挥洒写下‘大汉阳峰’四字后羽化飞仙,后世有大贤为仙人墨宝续上对联。 上联是“峰从何处飞来,历历汉阳,正是断魂迷楚雨” 下联是“我欲乘风归去,茫茫禹迹,可能留命待桑田” 正因匡仙飞升于此,百姓才称此地为匡庐山,又因汉阳峰之名,称为汉阳庐山。 七百年前始皇帝因夏日苦闷来匡庐山博览山河水势,感觉此地气候宜人风景旖旎,便钦赐御笔庐阳郡。 永州庐阳郡依山而建,出城十余里便是汉阳庐山的浅山密林,因此每年前来匡庐山一览胜景的异乡旅客少不了在城中歇息脚程。 永州是乾元王朝南疆,与雄州南北相望,相比于塞北,永州的冬日都算不得冬日,不见丝毫雪意不说植被草木还仍是绿意氤氲不见凋敝枯态,偶有寒意也不过是场淅淅沥沥的冬日夜雨,不觉寒冷不说反倒在冬日里有几分耐人咂摸的静谧意味。 冬日,来此地贪些暖意的途羁旅客络绎不绝,在庐阳郡城北一条前朝古街上,一个浑身酸臭的脏腻和尚拎着个酒葫芦大摇大摆走在路中,丝毫不理会身旁人厌恶的神色。 老和尚负手而行,拎着手中干涸的酒葫芦,贪婪的打量着周围景色,嘴中不知道含糊不清的哼唱着什么小曲,找了一家宽阔府邸依着门前白玉石狮席地而坐,伸手扣扣脚趾,仰头望天,任着冬日阳光洒在身上,极为惬意。 这原本是位秀才家的祖宅,十年前那老秀才家道中落,不得已将祖宗产业变卖,三进庭园假山游廊均是精工细作,前后的金鱼池暗藏些风水玄机,堂中家具不少出自大家手笔,变卖消息一传出,庐阳郡内不少员外富绅蜂拥而至,眼看着价格讨还的差不多了,银票契约摆在了桌面上,要签还未签,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个素衣的花甲老人,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压在房契上,在场富绅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亲娘咧,那可是夜明珠,世间少有之宝,近些年朝廷对于这些珍宝的控制力度大不如前,若是放在四十年前的唐慧帝,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可以换一身三品大员的刺史官服。 当夜素衣老人捧着一块以红色朱砂书写的牌位,一身带血青衣,一把断刀住进了宅院,老秀才将一切器物留下,只拿着祖宗牌位深夜出庭院,自那之后就没有在庐阳郡看见过那老秀才。 素衣老人姓谢,在这庐阳郡一住便是十年,找了十多个家奴员工打点庭院,平时闷了在院中闲逛酿酒,极少出门走动,一应事情全有管家谢忠打理,十年下来极少庐阳人见过谢家老爷的庐山阵容,只是知道是位出手极其阔绰的老员外。 谢府门前站了两名家奴门倌,谢府一年来也没有几个访客,但老爷吩咐,门倌不敢不站,只能在这苦闷冬日熬的昏昏欲睡。 一阵微风习过,卷起一阵酸臭味道冲入门倌口鼻,原本欲睡院工陡然来了精神,忍住腹中作呕的汹涌感觉往府外望去,只见一个邋遢和尚靠在门前白玉石狮上晒太阳,坦胸露怀,满身油泥。 谢府找家奴唯一的规矩就是和善,恃强凌弱一概不要,加上平日里老爷和蔼,在这庐阳郡里谢家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门倌看和尚如此打扮以为是前来化缘的贫苦和尚,便上前道:“和尚师傅,化缘去后门,我给您去厨房找些饭菜。” 这门倌本是好意,可谁知慈心生祸害,那邋遢僧人丝毫不领情仰头骂道:“狗屁,敢让爷爷吃你家的剩饭?给爷爷打壶酒来。” 遭受无妄之灾的门倌愤然道:“嘿,你这和尚好不讲道理,哪有出家人要酒喝的?” 邋遢僧人不讲理道:“不管,爷爷我走了两千里就为来你这喝酒。” 门倌没好气道:“没有,你要是再敢撒泼连剩饭剩菜都没有了。” 邋遢僧人一翻身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声叫喊道:“没天理了,他们欺负和尚,不给和尚酒喝,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路上行人不明所以,只见一个脏臭和尚在宅院门口撒泼打滚哀嚎不止都觉得新鲜,几位闲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谢府大管家谢忠被府门的喧闹声吸引,出府问道:“怎么回事?” 挨骂门倌一脸无奈道:“不知从哪来个疯和尚非要酒喝,不给就打滚。” 管家谢忠见和尚疯癫样子不由得微微蹙眉道:“成何体统,给他壶酒,哄走算了。” “诶。”门倌应了一声,转身下了台阶,强忍着和尚身上的酸臭味道,笑着说道:“大师傅,怨我了,我给您打酒去。”说完伸手就要接和尚手中酒葫芦。 和尚从地上坐起,一把将酒葫芦藏在身后,斜瞥了一眼门倌手掌,厌恶说道:“滚蛋,你那么脏的手也敢碰爷爷酒葫芦?” 门倌被和尚言语惹的一愣,低头对比了一下二人手掌,虽说自己肤色黑了些,但是你和尚如何厚着脸皮说别人脏? 老和尚见门倌一时语滞,懒散问道:“你要给爷爷打什么酒?” 那门倌顾不得跟老和尚多嘴,赔笑道:“打上好的烧刀子,三枚钱一壶。” 老和尚一挑眉,张嘴便骂:“呸,糊弄你爷爷?爷爷要喝你家谢老头酿的白水糯。” “哪里来的癫僧,乱棍轰走。”管家谢忠本也是信佛之人,对前来化缘的僧侣都是温言以待,可是这疯癫和尚太不知好歹,破戒不说还言语放肆,一时怒火中烧轻喝道。 两旁家奴听闻抄起硬木长棍直奔疯癫和尚而去,眼看便要乱棍打在和尚身上,从院中传来阵厚重嗓音。 “退下。” 管家谢忠听闻,回身施礼道:“老爷,这和尚…” “无妨。”谢家老爷声音沉淡如水,魁梧身材,花甲年纪,一身素色衣袍,须发如雪,脸上终年挂着古井不波的深沉气色,缓步走出庭园,一众家奴极为差异,平日里少爱走动的老爷今日居然亲自出门,连忙放下手中长棍,退到一旁。 老和尚见谢家老爷出面,双手抱在胸前,阴阳怪气道:“好你个谢无量,我以为你不知道和尚来呢。” 谢无量见和尚荒唐样子无奈一笑道:“你这癫子,进府,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这世间僧人除了他济戎怕在没有这般打扮了,济戎站起身拍拍身后尘土,缓步上了台阶,冷哼道:“你老头早出来请我还至于如此?” 走过谢忠身前淡然说了句:“这小子手还算干净,给爷爷打壶白水糯去。”说罢将手中酒葫芦扔给谢忠,谢忠手忙脚乱接过油腻沾手的酒葫芦,神情扭曲。 邋遢僧人跟着谢家老爷进了庭院,留下一阵酸臭味道和一群面面相觑的谢家家奴呆呆发愣。 “管家手比我手干净?”挨骂门倌小声嘀咕了一句。 手捧着脏腻葫芦的管家谢忠黑着脸骂道:“滚。” 一众家奴作鸟兽散,邋遢僧人的声音隐约从二进院子传出: “好你个谢老头,找了个如此地方养老,真他娘的会享受。” 23.十年 谢府本是一处文人祖产,其中景色大半逃不脱高洁志趣的松鹤桃柳,拢共三进院落,头一进净是些山石景物,绕过府门雕有松鹤昌明青石迎墙照壁,便是个半月形的金鱼池,上好的匡庐山奇石被堆垒在池中,被水波滋养任游鱼荡漾,岸边一垂柳低垂婆娑,一到初春时节整个一进院落垂柳蓬茸、柳絮似棉,随手撒下一把饵料便可见百余锦鲤翻腾而至叠起水浪的潋滟景色。 顺游廊便能到二进院子,平日里谢家老爷谢无量不爱走动也无宾客拜访,东西厢房几乎都是些家仆住所,到了三进,便是谢家老爷所居住的幽深庭园了。 按普通人家来说老爷夫人所住主房当是最为奢华的,但谢府迥异于常,主房内陈设极为简单,没有什么奇珍瑰宝也没有什么大家画作若是光看这房间便觉得与这院子极不相符,一笼木床、一张方桌两盏椅凳、一只青瓷盖碗、一盏破败油灯伴随了谢无量十年,房间东北角落有一木质供桌,桌上三只托盏,正中是个以朱砂书写的木质灵位,灵位上‘谢长更’三个大字刷刷点点挥洒肆意,左右两侧分别是一把断刀、一袭带血青衣放于托盏上,平日里更是清静的紧,除了管家谢忠一应家仆均不可进入院子。 谢无量带着多年未见的老和尚进了主房,随手拿起方桌上的青瓷碗盖浅浅啜了一口只有匡庐山才有的庐顶云雾,说道:“我这常年就一盏茶杯,你先渴着吧。” 邋遢僧人济戎晃了晃管家刚送来的酒葫芦,不屑道:“和尚我走了两千里路来是为了喝酒,谁稀罕那苦涩玩意。”说完打量了一下屋内摆设,咧嘴又道:“你这员外当的跟我和尚差不多啊。” 谢无量淡然道:“那些俗物,看多了反而心烦。” 济戎视线落在角落处的灵位上,点头道:“到老到老说了句明白话,以前最爱追名逐利的谢无量终于释然了,有十年了吧?” “十年整。” 济戎看着牌位上的名字,极少有的清淡语气道:“你就在这静室里陪了这孩子十年。” 谢无量淡然一笑:“嗯,以前没时间陪他,现在多陪陪他吧。” 灵位右侧是把古朴断刀,漆黑刀柄上刻着一亮金虎头,虎头双睛处镶嵌了两颗深红色玉髓石散着阵阵幽深意味,刀身宽三寸,脊厚半寸,通体亮银色,唯有锋刃上有淡淡金色,原本四尺长霍亮刀锋被巨力震碎成两截,如今供桌上只剩一半,虽是半把二尺断刀但仍可感受到刀锋上凛冽寒意。 济戎看着断刀神思飞远,想着当年名动天下的阳平刀如今破败模样不禁一愣道:“怎么没把刀都拿回来?” 谢无量看着那半把阳平刀,叹气道:“有一半就够了,留个念想。” “葬哪了?” 谢无量终年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光彩道:“匡庐山上,这孩子生前就喜欢匡庐山的风景,我在三叠泉旁给他找了个抬头有树睁眼看水的地方,景色着实不错。” 济戎听闻后哑然一笑,脑海中那倔强的青衣少年持刀远行的影子频频闪过,叹息道:“可惜了。” 谢无量释然道:“有什么可惜的,这天底下还有多少人还埋在那座塔后不得团圆。” 济戎摇头笑道:“你倒是真想开了。”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里说不上是苦涩还是释然。 醉癫僧济戎仰头饮下一口阔别十年的白水糯,恍然神思:“十多年了,你这老东西除了那一手刀法当世无双,这酿酒的手法也是无人能比啊,不过和尚我口味可涨了,与我徒儿一同厮混的项小子,他家老小子酿的竹儿醇不比你的白水糯差,你怕是喝不到咯。” 谢无量哑然道:“你这和尚何时涨了个吃锅望盆的毛病?” 济戎眉锋一挑,嘿然道:“嘿,老东西狭隘,还不准人点评几句了?” 白水糯酒如其名,入口柔顺下腹温热,但回味极其汹涌磅礴,乃是谢无量独门之法,与项家老爷酿的竹儿醇截然不同,一个先柔后浓,一个先浓后柔,都是世上少有的佳酿。 谢无量不愿与老和尚胡搅蛮缠,恍然道:“醉癫僧和白衣文圣教导出的弟子该是何等出色。” 老和尚济戎听罢一吹胡子满脸愤懑,骂道:“出色个屁,一个混小子提起他我气就不打一出来,对了,你那个狗屁义子呢?” 谢无量微微摇头道:“没消息,当年接到更儿死讯没时间顾及那些了,这几年也陆陆续续送去几封信一直没有个回音。” 老和尚济戎怄气道:“都他娘的是些混账。” 对于济戎的孩童脾气,谢无量极为无奈,问道:“你走了两千里就为了这口酒?” 济戎瞪眼道:“怎么?不像?” 谢无量骂道:“像个屁。” “嘿,老东西。” “有屁快放。” 老和尚济戎终于不再嬉闹,正色道:“轻城,被人夺了。” 谢无量一愣,旋即轻笑着摇头,话语中满是苍凉道:“这真是想听的消息一个也听不到,不想听的事挡也挡不住,这次又是谁受不住魔剑蛊惑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鼎一和尚手中夺剑?” 谢无量平静眼眸怔怔出神,二十年前,一对出身西蜀的孪生兄弟名动天下,长兄谢无量一手刀法天下无双,胞弟谢无恙苦悟剑意三十年大器晚成,一时间天下无人可逆二人锋芒,只因为一把三尺长剑,顿悟剑意的谢无恙坠入魔道,以屠戮生灵残杀人命为乐,天下武人对其深恶痛绝咬牙切齿,三十年剑意丧命于天雷之下,此后长兄谢无量便隐居深山参悟刀中深意再也不在世上走动。 五年后,天骄刀客谢长更以一把阳平刀闻名天下,二十二岁便深谙武道精髓,一悟便归元,谢长更入归元境三年不眠不休只为追逐武道极致,一把单刀东问道西斩佛气顶泰山足踏北海,视天下群雄如草芥,看千万武人为蝼蚁,一刀斩去无忧坊悬金榜,醉酒夺游凤楼主脸庞脂粉,可谁知,那一代天骄年仅二十七岁便夭折。 得知独子殒命,原本执天下武道牛耳的谢无量心中郁结,几尽走火入魔丧命深山,虽留下一条性命但境界大退,原本已经触摸到那层虚无缥缈的门槛全然崩塌消失不见,寻回独子遗物遗骸后,便隐居于此,终日与独子遗物为伴,少与人说话。 可怜,可叹。 任凭你移山填海,任凭你屠神斩佛。 任凭你力压万夫,任凭你举世锋芒。 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谢家兄弟,落了个绝后的下场。 良久,当了十年老员外的谢无量思衬了良久,脑海中胞弟谢无恙因为三尺轻城一夜白头的样子,独子谢长更身着青衫持刀下山的倔强背影交错重叠。 谢无量比济戎大十岁,当年济戎二十岁远不像这般脏腻还是个清秀沙弥与当年还未得道的中年刀客谢无量相识,二人先斗武,后斗酒,最后斗嘴,济戎输了一拳,赢了一壶,骂街算个平手,如今一位醉癫僧,一位谢家刀圣都成了年过半百的老人,自己从个面目清秀的俊逸和尚变成了现在这般脏腻的疯癫僧人,那谢家刀圣也经历人生起落年逾花甲,看着三十年老友从叱咤风云武道魁首到现在成了个覆宗绝嗣苍凉老人,心中说不出苍凉意味。 老和尚济戎索性不再去想,摇头说道:“是个年轻后生,悟性倒是长更跟有几分相似。”老和尚想起二十年前塞北荒村的那场滔天雷光,又心有余悸的说道“说来也怪,那废铜烂铁邪性得很,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那武当牛鼻子老道引来九天玄雷,那滔天雷光之后竟然毫发无损,还越发强横,真他娘的邪门。” 谢无量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轻笑道:“那轻城剑是一百年前灵山蒲兵圣用天外陨铁锻铸,又取百种灵兽精血祭灵,才有那般凶猛灵性,本就不是这世间俗物,哪有那么好毁?老夫记起来了,那蒲兵圣只有一子,没学到兵圣那出神入化的锻器法门反而继承了一身枪意,那蒲家公子蒲久心取灵山寒铁锻造的听寒枪不也被你个老秃驴藏起来了。” 醉癫僧济戎一瞪眼老脸不红不白啐道:“呸,什么藏不藏的,和尚那是光明正大的收起来。” “无所谓了,那听寒枪被那人斩断后便没有之前的灵气了。” “那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眼拙,在和尚这仍然是天下少有的神兵。” 谢无量没理会和尚,自顾自说道:“不过这天下三百年没出过羽圣境了,那武当老道人傅寸天算是最接近羽圣境,如今他死后,这武当怕是敌不过正天观了。” 济戎摇头道:“也说不定,那王四九不还活着呢么?” 谢无量想着那个同样喜好酿酒的古稀老道略微颔首,没有说话。 “行,这趟没白来,酒也喝了,你这老东西也还活着,该走了。”醉癫僧济戎摇晃着手中酒葫芦,咧嘴说道。 谢无量抚须大笑问道:“世人都说你是个疯子,你到底疯不疯?” 醉癫僧济戎站起身,负手而行头也不回,爽朗道:“走了走了,跟你这老东西说不明白个所以然。” 醉癫僧济戎出了正房,摇晃着身形往外走,眼看要出了三进院子的拱门,传来一阵懒散声音: “世人皆笑我疯癫,何愁有酒不是仙。” 24.歪诗 雄州,高悬于西方天穹的金阳似是累了,渐渐收敛了刺目阳光换上一层橘红暮霭极为缓慢的铺在雪地上,当最后一丝阳光被寒风吹散,天色算是正式黯然失了颜色。 每到是夜深人静时那日苦战的场景便一幕幕从陈长歌脑海掠过,那持枪的白衣身影哪一步走多了几寸、哪一手力道轻了几分、听寒枪尖深了或是浅了都了然于心,经过了几夜的深思,陈长歌感觉手上劲力和体内灵力的控制越发得心应手,熟稔在心了。 虽说那日苦战将陈长歌丹田中凝结的灵气席卷殆尽,到今日才勉强恢复大半,但这两日的吐纳法门却所精进,前十五年疯癫师傅教导的法门是吸一吐三,经历了寒露那夜醉酒后改为了吸四吐一,白衣师傅玩笑着说若是何时能做到吸九吐一自己这武道才算初成,当时陈长歌只觉得天方夜谭,吸四吐一便觉得胸中涨闷憋闷难耐了,吸九吐一还不他娘的憋死?可身躯经过那日过度熬榨后,隐约有几分变化,这几天对于周遭事物的感知也越发明显,周遭三五丈的寒风卷起积雪的声音都逃不过陈长歌双耳,原本的吸四吐一不像以前那般涨闷费力了,偶尔还可做几次吸满五大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的过分吐纳,虽说每次都胸间涨闷欲裂的狼狈下场,但也算进意不是? 若单说吐纳上的进益还算不上珍贵,主要是自从那日山神庙前鏖斗北邙兵卒起,那种大浪拍礁玄妙感觉总能浮现在陈长歌的心头,虽然每次都只是昙花一现,但往复多次下来不免有几分感悟,这种感悟似是如影随形又似是虚无缥缈,是长枪握在手中的厚重感觉、也是举手投足间的火候分寸,每当这种感觉一闪而过,陈长歌便觉得手中听寒枪与自己的距离又近了几分,虽说那丈二长枪是死物,但一来二去间又感觉什么诡谲联系,说不清楚。 陈长歌不由得想起被白衣师傅誉为金玉良言《参合录》中几句提纲挚领大道法门,什么‘一阴一阳谓之道、一起一落如是斯。’虽说还不懂其中深意,但他感觉无非就是潮汐起落是道,呼气吐气也是道,马蹄起落是道、寒风呼啸也是道,万事万物皆有其中道法自然。 索性这两日陈长歌不在理会无事献殷勤的好友与那倾城面容的冷艳美人,自顾自的纵马驰骋,一边练着胸膛涨闷的吐纳法决一边琢磨着呼吸之间的间隔,马蹄起落的空隙,寒风呼啸的起停琢磨这些自然俗事中的深奥意味。 三匹骏马驰骋于官道上,最前方的白衣少年打量着月色,缓缓勒马停住身形,冲身后两人说道:“大概还有十里,今天应该无法赶到洪文县了。” 身着黑衣的柳远山点头道:“这个天色,就算到了差不多闭城了,要是夜宿城门外,你我勉强能受得住,怕田姑娘受不了。” “随便。”一身青色衣裙的田白意仍是寡言冷语。 夜色中,三人趁着最后一丝光亮找了间破旧庙宇,拢了堆干柴算是将庙宇点亮,不知是间什么庙,神台上的空空如也连神像都没有,庙里虽有些潮湿阴冷,也比庙外那漫天冰雪来的暖和不是?三人围坐在火堆前,简单吃些果腹的干粮,得亏这两日备了些食物,要不然三人只能再破庙里忍饥挨饿了。 虽说破庙中条件极差但陈长歌心中倒有几分畅快感觉,明日过了洪文县在前行百里便能到天门关地界了,虽然这次北行不明不白揽了个去邛州的苦活,但陈长歌的心思还是挂念在一意孤行的项天成身上。 柳远山吞下手中干粮,连连灌下三口烈酒,靠着腹内酒劲温热,面前火堆炙烤,才算祛了几分寒意,伸手将酒葫芦递向田白意,谄媚笑道:“田姑娘,暖暖身子?” 田白意扫了一眼酒葫芦摇了摇头,这两日田白意对于无事献殷勤的柳远山态度越发冷淡,以前还能从口中听到个滚字,现在只有点头摇头的生硬动作了。 柳远山倒还是那般没有骨气,任凭你田白意如何冷眼对我都不气不急,望着面前升腾的火堆叹气道:“也不知这小子怎么样,雄州还有那么多家业和姑娘等他呢,别真他娘的死在战场上。” 陈长歌拿起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柴扔向柳远山,骂道:“你他娘的这辈子就得死在女人身上,这些天听说有军队进天门关,军情没有那般紧急了,应该没事。” 柳远山偷眼瞄了瞄田白意的冷艳面容坏笑道:“那也是个风流鬼,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若是能死在田姑娘身边那更是风流鬼中的翘楚,三生无憾。” 陈长歌只觉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一层盖过一层,点头道:“对,没准哪天我受不了你这恶心人龌龊样子,我就掐死你了。” “不行。”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田白意摇头说道。 柳远山听到田白意的清冷嗓音只觉得通体舒泰,眉宇飞扬道:“看没看见?还是田姑娘知道心疼人。” 田白意从手中酱牛肉上撕下一丝放入口中,轻轻道:“用你那杆枪更快些。” 刚饮下一口酒的陈长歌忍不住笑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大笑道:“嗯,真心疼你。” 原本柳远山飞扬的笑容瞬间被熄灭没了精神,偷偷瞄了一眼田白意没敢说话。 田白意眉间少有的喜色玉手扬起,冲一旁的酒葫芦扬了扬头,陈长歌递过一只没人用过的酒葫芦,田白意接过仰头饮下一口,烈酒刚一入口冷艳佳人受不住呛人的辛辣味道几滴热泪从眼角留出,本来这几日的策马驰骋田白意的美艳脸庞被寒风肆虐的有几分枯红,加上现在咳嗽的满脸涨红眼角有泪,原本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似山野村妇一般没了出尘意境,二位少年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讽揶笑容,冷艳女子也觉得自己的样子落魄的紧,不禁自嘲一笑。 三个心事各异的年轻人,三只满是烈酒的葫芦,一捧摇曳的柴火照耀破庙,三人谈笑晏晏。 连饮了几大口,酒意扩散全身,柳远山脸上氤氲红晕,转身望着庙门外的月夜,怅然神思。 时近中旬,正是皓月当空圆月高悬的时候,月光照耀着白雪,白雪反映着月色,虽是些俗境但也有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柳远山稍作酝酿,闭目吟道:“浩瀚星野凭天阔,半声糊涂半声浊。” 田白意逐渐有些适应这种辛辣味道,面庞上红晕掺杂这风寒冷哼了句:“歪诗。” 柳远山醉意弥漫,醉言道:“长歌补一句。” 陈长歌也有几分微醺,索性陪了好友一句:“凛风劲雪夜常有,故途归人无几多。” 田白意看着两名醉意升腾的少年,不由得一阵轻笑,小声呢喃道:“更是歪诗。” - 宏涌府。 自从那晚家丁将那嚅喏女子送入后堂,吕知府脑中全是那冷艳美人的音容相貌,索性将邪火全然撒在嚅喏女子身上,强行缠绵缱绻后还不尽兴,整整一夜都在换着法的折磨那嚅喏女子,原本是未经人事的农家姑娘,哪受得住那豺狼之辈凌弱折磨,还不等灌下痴傻药就有几分疯傻恍惚了,灌下药之后更是思绪全无只知哭笑抓挠,便是疯癫至如此,那吕知府仍是色心又起,按在身下又是一番苟且才吩咐家中仆人为其整理仪表,等到天亮送出府去。 家中仆人也大多是青壮汉子,虽说是疯傻女子心有不忍也想尝一口新鲜水嫩的鲜桃,那嚅喏姑娘被送出府时已经是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了,一众差人将其送到舅父家时,舅父见甥女如此老泪纵横,敢怒不敢言,便是如此差人仍在索要银钱。 自从那一夜后,本来身体孱弱的吕知府疲累不堪,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算缓过精神,又是一个上午吕知府算是再度生龙活虎起来,一边喝着后厨熬煮的参汤一边将那姑娘舅父送来的银子收入私库。 吕知府财色兼得又有功劳再身,但仍是不知足,这几天虽是乏累昏睡但是那冷艳女子的容貌时时浮现在梦里,惹得吕知府心痒难挠,越是心痒便越是记恨那两名少年。 一个下午的时间宏涌府尹吕老爷都在书房端着一杆狼毫细笔回想着那日冷艳美人的音容相貌,想了许久,提笔在厚宣上勾填一笔,感觉画不出女子面容意味便将宣纸扯去揉搓成团扔在一旁,在铺宣,思衬容貌。 书房地上的废宣纸团从一个到数十,到最后桌上地上满是废气的残破宣纸,便是如此仍然没有一张形神具似的女子丹青图,府尹吕祯将面前桌案上最后一张厚宣撕扯丢到一旁无奈叹了口气,这些年这宏涌吕硕鼠只顾得上残害百姓搜刮民财了,幼年时学的丹青早就忘到分邙山外了。 入夜,垂头丧气的吕知府瘫坐在太师椅上,对那两名少年捶胸愤恨,拿起一旁的青瓷碗盖,早些时候师爷送来的参茶早就凉了,叫喊着让师爷再送进杯茶,自己则失魂落魄还在回味着女子容貌。 突然间沉思的吕知府猛然坐起,在案桌面上,胡乱翻着满是废纸檀木案桌,满脸的慌张。 25.读书人 府尹吕祯越找越急,原本惨白的面容越发凄凉面无人色,滴滴汗水从鬓间滑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粗气,翻遍檀木桌案还是一无所获,一屁股做回太师椅上,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发愣。 这几日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今日心思也全然在那冷艳女子身上,忽然间神思一闪,忘了随手将那印有狼头的密信放在何处,那信上白纸黑字有自己的名字,若是被有心人翻了去递交郡守衙门,叛国投敌的罪名自己有几颗人头也不够斩的,故而如此慌张。 想到此处,府尹吕祯抬头扇了自己一个火辣耳光,暗骂一句好色的匹夫,起身便要前往后堂找信,刚想起身,师爷纪子明双手捧着参茶进了书房。 府尹吕祯压着心中波涛,低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纪师爷将盖碗放在满目狼藉的檀木桌案上,躬身答道:“禀老爷,您命小人前来送茶。” 吕知府伸手拭去鬓间汗水,长出口气道:“这几日神思乏累,忘了,忘了。” 吕知府心思百转,一手拿起盖碗打去漂浮茶沫,借着抬头饮茶的功夫,试探问道:“子明啊,你可看见…” 吕知府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再出声,偷眼观瞧师爷纪子明眼神变化,纪子明一脸不明所以仍在等老爷的后半句,如此僵持了片刻,师爷纪子明双眼毫无变化,恭声问道:“什么?” “没什么。”吕知府见师爷泰然自若眼神中全然没有亏心人的惊恐颤动,心中暗嘲了句多疑,继而问道:“还有事么?” “小人见老爷这几日神思疲倦不敢擅自打扰,那北邙贵胄在牢中压了三天,看样子没什么骨气了,已经熬打的差不多了,想问问老爷是否提审。” 知府吕祯打量着院中天色,微微颔首道:“三天了,到是磨的差不多了,牢堂审问。” 监牢中的日子可不是那般好过,特别是宏涌府的监牢,牢卒各个如狼似虎,任你是铁打的汉子铜铸的金刚到宏涌府大牢中不出三个时辰都能乖乖招供,虽说三天时间没对那北邙人动刑,但三天的‘文刑’更容易让人心神崩塌,不打不骂便能将那邙人骨气熬打干净,此时再审问事半功倍,至于那书信应该是自己这几日浑噩随手放到后堂卧房了,只能等回来再找了,先审一堂那北邙贵族。 - 自从那是老门吏董裕送来个北邙贵胄,这几日宏涌府典狱官许宁极为勤勉,平日里许宁能不来这阴冷牢狱便告假不来,寻常狱卒想见典狱老爷一面难如登天,自打这北邙贵胄下狱,典狱老爷许宁便寸步不离宏涌府大牢,无论白昼,原本塞些银钱就让探望的亲眷的城内百姓也一率不准入内,从狱门到牢门层层护卫,生怕有些什么意外。 起初时典狱官对那北邙犯人百依百顺,食物药品应有尽有,只要有所需要许宁一律照办,后来师爷纪子明来过几次叮嘱了些重要事由,许宁的态度便一落千丈了,暗道一句,小子小子,你落到爷爷手里算你命苦。 从那开始拓跋岩的悲惨日子便开始了,从原来的有酒有肉变成了一顿一块冰凉梆硬的粗面窝头,一天只给两碗水,喝完任凭如何作闹都不给添,牢内的马桶也没人收,桶内污秽散发恶臭,如此还不算,这三日连个知会的声音都没有了,任凭辱骂都没有人与他说上一句话,起初拓跋岩以为这些南朝人给自己下药毒得耳聋了,可晚上便他娘知道不是自己聋了,是他娘的这些南朝人阴损。 本来牢内阴冷现如今连口热菜热汤都没有了,那一块窝头别说吃饱连塞牙缝都不够,忍饥挨饿好不容易睡着了,不知道那几个狱卒从哪掏出一面黄铜响锣,见自己合眼便疯了似的敲锣,若是敲三声响锣还不醒,便隔着木栅栏往牢里泼热水,还不全泼,只让朝自己下半身泼,起初烫的难受,等到把热气熬没就剩下刺骨冰寒了,这雄州本来就是冬天,这牢里四处漏风,裤子一沾水便冰凉的不行,没一会拓跋岩便觉得自己双腿针扎一般的疼,小腹尿意频频,接连泄了几次便觉得口渴难耐,这帮人却连一滴水都不给自己,那他娘的疗伤汤药却一天三四碗不喝都不行,拓跋岩虽然不懂医理,但是明显能感觉出那汤药味道比黄连还要苦上几分,药汤熬得极为浓稠,喝完之后口中苦味一两个时辰都挥散不去。 这三天虽然没有什么残酷刑罚,只是不让睡觉不让吃饱任凭马桶恶臭喊破嗓子也没人答话便将拓跋岩折磨的不成样子,肩上脸上的伤隐隐作痛,把原本的嚣张邙人熬得疯疯癫癫,典狱官许宁偷偷来看过几次,不禁暗挑拇指,偷偷呢喃句。 “还得是读书人,真他娘的绝了。” 蓬头垢面的拓跋岩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刚喝下一碗疗伤的苦药,口中苦味弥漫,身边不远就是装满污秽的马桶,起初受不了那作呕味道,三天下来还有所适应了,这段日子下来拓跋岩渐渐习惯了食不果腹的感觉,只是这不让人睡觉是他娘的太残忍了,三天时间听了无数声响锣被泼了两盆热水,双膝如针扎一般麻痒刺痛,任凭一双眼皮重逾千钧脑中困得嗡嗡作响都不敢合眼,一群南朝哑巴,一天到头来一句话都不说,虽说受如今这般折磨还是提不起自尽的勇气,只能天天问候南朝人的祖宗十八代,上到南朝天子,下到那两个愣头小子,骂完一遍再骂一遍以抒心中怒火。 牢门外狱卒见那北邙人躺下不动,狱卒拎着铜锣望牢里眺望,拓跋岩见状破口骂道:“滚,老子没睡觉。” 狱卒也不禁发笑,这宏涌府大牢跟府尹家私牢差不多,乡绅富户不按时缴纳银钱的也被羁押入狱,连唬带吓哄骗出银子才算完,普通百姓家中有俊俏女子被府尹相中的则更为凄惨,识相的将女儿送到府衙任老爷蹂躏后还可落下个平安,不识相的先抄没家产,将房屋充公,为老两口子安上一个空悬多年的大案,拖到牢里活活打死,剩下一个孤女掳回府堂,老爷先行享用之后,之后府衙差人跟着喝两口鲜汤,玩弄的腻了就卖到青楼,像如今这般轻柔的手段衙役倒是第一次见。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两名差人拎着木枷脚镣打开牢门,丝毫不顾及拓跋岩肩上伤势将刑具胡乱套在身上,拖拽而出。 宏涌府大牢的刑房内清退了闲人,只有府尹老爷在狱神图前居中而坐,师爷纪子明站在身侧,四五魁梧狱卒怒目青须左右而立,身后便是血迹斑驳的残酷刑具,木马铁牛上寸许长的钉刺冒着寒光,硬木拶夹鲜血未干,炭盆中泊泊白烟升腾而起,到此地谅你是铜金刚铁罗汉也架不住五大外刑,光看便得觉得胆寒。 头戴枷锁脚下镣铐的拓跋岩被差人押到刑堂,窝膝一脚将北邙少年身形按下,厉声喝道:“犯人带到。” 面容枯瘦苍白的吕知府一翻眼皮,深沉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拓跋岩跪俯在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吕知府不急不气,冷声道:“北邙人好硬的骨头,就不知你这狼虎风骨能不能扛得住那猿猴戴冠铁袜铁鞋,来人,替本府给这位北邙少爷松松筋骨。” 拓跋岩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吕祯双眼,嘴角微微扬起咬牙道:“宏涌吕硕鼠好大的官威,要对我这北邙二品大员动刑了么?” 府尹吕祯是何等心思,转瞬便想起那封密信上的点点滴滴,心中暗自琢磨,面沉似水没有说话。 拓跋岩见状,大笑道:“猿猴戴冠时可得注意些,别把我这六梁宝冠碰掉了。” 师爷纪子明低喝一声:“大胆的邙人,上拶夹。” 左右差人取出一具木质夹板,夹板开合时将犯人十指放入空隙中,猛然用力,任凭硬木夹击挤压指骨,几个呼吸间便能将十指指骨结夹碎,痛不欲生,两名狱卒手脚爽利转眼便将拶夹套在拓跋岩手上,只等老爷一句行刑,便拉紧拶夹。 拓跋岩见两名差人蓄势待发,轻笑道:“我招,我全招。” “不过如此。”纪子明挥手让差人撤去刑具,捻须大笑道。 拓跋岩邪魅一笑道:“不过,只能那吕硕鼠听,别人不配。” “放肆。”纪子明眼中怒火升腾,断喝一声,左右差人便要再套刑具。 “慢。”一直沉默不言的府尹吕祯缓缓开口,两名差人听闻府尹老爷吩咐便停了手中动作,退立两旁,吕知府又道:“都退下,本府亲自审他。” 偷看过密信的纪师爷自然知道这其中缘由,躬身施礼带着四名差人出了刑堂。 府尹吕祯见几人鱼贯而出,嘴角轻挑眯眼问道:“想说些什么?本府听着呢。” 二人目光交织,拓跋岩凝视了一会轻笑道: “想问吕知府去不去山神庙?” 26.硕鼠误国 宏涌府尹吕祯伸手擦了擦嘴角细胡,问道:“去怎讲,不去又怎讲?” 拓跋岩见这吕硕鼠果然如情报上所说是个贪墨至极的小人,这些日子任凭南朝人如何折磨他都狠不下自尽的心思便是因为这收了信的吕硕鼠,此时心中大定,一字一句铿锵道:“去了,便是一方狼主,不去,仍是五品纱帽。” 府尹吕祯大笑道:“黄口小儿,如今连你都身陷囹圄,还敢再此允诺本府?” 拓跋岩听闻放声大笑道:“天下不止一个拓跋岩,北邙也不止一个拓跋家,吕硕鼠如此灵巧心思不会不懂吧,城外有我族上千人,不出两月便有三万先锋虎贲骑翻分邙山而来,再有三个月十五万虎贲军便能神兵天降到你这宏涌府中,如今雄州各城池都空了大半,宏涌有你吕祯克扣民脂更是如此,宏涌府城宽阔足够藏兵三十万,若是在宏涌藏兵一年,暗中备下三十万北邙甲士,十万人便能配合关外大军咬死秦关军,余下精锐便可长驱南朝腹地,到时天下都是我北邙的。 不出两年你便是这安南镇的狼主,我朝的二品大员,天子钦点的安南侯,一方诸侯和这五品官帽哪个来的舒坦?你吕知府贪财好色南朝人不喜欢,我北邙国正喜欢尊驾这般的豺狼虎豹。” 拓跋岩见吕祯心神摇曳,阴阳怪气说道:“当然,尊驾也可将这消息上报你乾元朝廷,我想乾元天子定然会嘉奖阁下,说不定十年内还有机会升成一任太守,掌管一座弹丸小城,称得上是荣耀至极啊。” 拓跋岩又啧舌道:“不过,这几日吕知府还需要小心点啊,那日哪两个愣头青把我押进城时候可是闹得满城皆知,如今,也不知道我族人是否知道我在此,你那个府尹衙门守卫太过松懈了,当日送信时候竟然连发现的人都没有,真是大意。” 吕祯听闻眼神森冷,阴笑道:“真当本府是个文弱书生,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如此威胁本府。” 拓跋岩摇头道:“府尹大人怕是误会了,如今阁下为刀俎,我是砧上鱼肉,哪敢威胁大人,只是为大人指条明路罢了。” “无知小儿,我倒要看你灵巧舌头如何逃活一条性命。” 拓跋岩不禁轻笑问道:“吕知府,这雄州城有多少府县?有多少城池能藏兵十数万?为何我朝天子选定了阁下这位宏涌府府尹?这雄州千万百姓,其中有多少穿南朝服饰的北邙人? 正是你贪,我朝天子才如此看重你,也正是因为你识时务,知道轻重缓急你才会看到那封信,这些年你压住了告状的百姓乾元朝廷就不知么?他不过是在等你再养肥些,乾元皇朝可放任你贪墨,放任你狠辣,他会放任你叛国? 就算你把我压死在这阴冷牢狱,你的恶帐还有与我族通信的消息就不会出现在郡守衙门么,说不定明日这宏涌百姓便尽知你通信北邙叛国投敌,是,你可以将密信销毁推脱的一干二净,但你这些年的品行乾元朝廷会相信你如此干净么,无风不起浪,大人想不想赌一赌乾元朝廷会不会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思铲除一个赃官呢? 叛国投敌可是祸灭九族大罪,孰重孰轻,我想吕知府了然吧?” 吕祯越听脸色越深沉,咬牙道:“想不到贵国朝廷对我这个边陲小吏如此花心思。” “还不是因为吕知府有过人之处,若是个清官我朝便无从下手了,自打你贪墨民财的那一刻起,你就没后路了,说来还要感谢那两个愣头小子,若不是他二人生擒了我,我几时才能与大人说的这么通透?” 知府吕祯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阴沉道:“北邙朝廷好硬的手腕,步步紧逼,是吃定了我不敢鱼死网破。”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拓跋岩眼看把这豺狼小人的后路截的差不多了,开始撒下蜜糖包裹的饵料了,正色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乾元不重用你给了你一顶五品官帽,我北邙视你为珍要扶持你做一方诸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我朝要统一天下,你要滔天富贵,何乐而不为?这些年大人刮尽了宏涌的油水不过得万余两纹银,若是大人识时务,我朝愿奉上两万两白银和一方狼主宝印。” 有硕鼠之称的宏涌府尹吕祯眼神复杂,抚须不语。 良久,吕硕鼠答应道:“好,我亲自送你,若分邙山下真有可行之路,我定当全力报效北邙朝廷死后而已,若无路可行,那便是你葬身之地。” 拓跋岩颔首恭敬喊道:“拜见安南侯。” - 宏涌府后堂。 原本典狱官许宁在牢狱外等候吩咐差遣,可谁知府尹老爷吕祯出了监牢便亲点让许宁跟着轿子,许宁哪敢耽搁,一路上屁颠屁颠的跟在轿后不敢言语,眼看到了府尹衙门,知府老爷竟然没让自己书房等候,一路带到了后堂卧房,清退了左右家奴,让自己坐在八仙桌后的太师椅上,还亲自为自己斟了一杯参茶,差点把许宁激动的跪地叩首感谢老爷天恩。 府尹老爷吕祯从卧房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雕花檀木盒,二人同坐卧房正堂,吕祯开口问道:“你跟本府多少年了?” 许宁站起身,拱手答道:“回老爷,您到任第二年升小的做了这典狱差,到现在已有七年了。” 吕祯点头问道:“我待你如何?” “老爷待我天高地厚之恩。”说罢许宁撩袍跪倒,这到不是恭维,这许宁当年还是个狱卒时便心思通透的差人,吕知府到任第二年还不像现在这般放肆,那时行事有所顾忌,这许宁看出吕知府对监中一名女犯有些深意,这胆大的狱卒竟冒着被斩首的风险将那女子待出牢狱偷偷送与后堂。 当时许宁也是战战兢兢可谁知老爷却十分满意,没多久便座上了典狱的位置,虽说只有九品但可是这城内一等一得肥差,被羁押入狱的人吐出的银子大多进了知府老爷的口袋,但仍有小部分被许宁接住,在满城都说府尹吕祯人面兽心的时候只有许宁不以为然,不为了赚钱当哪门子官? “如今老爷我说给你高官厚禄,你敢是不敢?”吕祯说罢将雕花木盒打开放在许宁面前。 许宁抬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两根金条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木盒中,看的许宁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吕祯欣然道:“好,本府没看错人,这两根金条只是开胃小菜,事成之后老爷百倍赏你,到时老爷这位置,便是你的。” “老爷您吩咐便是。” 府尹吕祯沉了口气,一把掺起许宁扶到正位太师椅上,将雕花木盒塞到许宁手中,小声道:“今夜二更天,你把牢里所有人都撤走,三更天,你带人回来收尸,取下之后城外火烧,一会老爷写一封犯人自尽的呈表,你派人连夜送到郡守衙门,可能做到?” 许宁听后心中大惊,老爷这明显是要行险,颤声道:“老爷您这…” 吕祯手上力度重了几分,狠狠按在许宁手腕上,坚定道:“别问,过了今夜,这位置就是你的,敢不敢?” 许宁心中惊涛骇浪反复挣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雕花木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点头道:“敢。” 趁着夜色,许宁怀揣着雕花檀木盒,快步出了府尹衙门,一炷香过后,两名雄壮差人走出消失在夜色中。 - 后堂书房。 纪子明被下人叫来,说是老爷召见,纪子明急忙赶到书房,见老爷正坐在桌案后,面色深沉,弯腰施礼道:“老爷。” 知府吕祯面色深沉,轻缓道:“不必多礼,本府刚在那邙人口中审问出重要军情,万分紧急,一会便要出城前往天门关,四日便可回返,府内一应事务暂由你处理,若有什么来往公文一率按下等本府回来再说。” “领命。” - 入夜之后的宏涌府除了两条主街其余都是漆黑一片,两名雄壮差人打着灯笼游荡在一片叫花乞丐聚集的地方,转了几圈,架起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乞丐不等乞丐说话一巴掌将乞丐拍晕,抗在肩上。 - 桥楼上打罢了定更鼓,许宁步入后堂,一群狱卒见典狱老爷驾到紧忙迎上前来,许宁打量了一下人数,值夜的差人都在,清清嗓子喊道:“府尹老爷审出了重要消息,赏了咱们爷们,咱爷们不是那吃独食的人,今晚我在东街迎客来饭庄订了三桌上等酒席,你们几个兔崽子有口福,去不去?” “去。”听见有这等好事,一众差人眼冒绿光如狼似虎的答应道。 - 桥楼上二更鼓响,府尹老爷带着两名差人扛着昏倒乞丐进了监牢,盏茶时间,宏涌府尹吕祯和三名身穿黑红官衣的差人出了宏涌府大牢,趁着月色隐约可见其中一名差人头上缠绕着白色药布。 宏涌府东城门处一队府衙亲兵早就再此等候,见府尹老爷骑马过来,为首亲兵叫开城门,一行二十骑从宏涌府北门出扬长而去。 宏涌府城内一个阴暗角落,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27.叛国 宏涌府城东街,有一迎客来饭庄,在此地开了足有三十年,起初是对老夫妻经营,刘老太堂前招呼客人,刘老头后厨掌灶,有几手压箱底私房菜,味道不必雄州城的暖松阁差,起初的小面馆三两年时间便开成了三间门脸的大饭庄,这饭庄越开越大,前来贪味恋酒的食客也越来越多,没多长时间老夫妻身体扛不住繁杂的店面,便将饭馆交由儿子儿媳打理。 儿子儿媳也是出了名厚道人,刚接手时味道略有几分逊色,但为人爽快会做买卖,多添些分量结账时的零散数也大多抹去,便留下了挺多老主顾,小两口就如此经营了十五年了,买卖是越做越大,名声是越传越好,不少周边府县的百姓都闻名而来,食客越来越多,饭庄里人手就有些不够用了,起初招了一批都嫌太累有些日子便不干了。 半年后雄州大旱,不少人前往城东的山神庙求雨祭天也不见好转,一对庄稼绝产的小夫妻逃难到了宏涌府,店主刘东家心善,便将二人收留,让二人帮衬着饭庄买卖,二人都是庄稼人出身虽说饭庄买卖兴隆跑堂打杂的活乏累了些但也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强不是? 小两口丈夫罗德,妻子素梅,便在迎客来饭庄扎根了,一年时间,二人越干越好,店主刘东家便有心提拔罗德当个学厨,学会之后工钱能翻上几番,夫妻二人生活能更好些还能让妻子素梅歇息歇息要个孩子,这人活一生不就为了孩子么,罗德夫妻一听这话感激涕零给东家连磕了三个响头泪眼婆娑的说要当牛做马当做报答。 这罗德悟性不错,一年时间便能掌勺了火候味道拿捏的也都不错,妻子素梅也身怀有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惜这素梅身虚体乏难产而死,腹中胎儿也没保住,罗德伤心欲绝,旁人劝解着续娶一方雄州城内的小寡妇张氏,两人都是丧偶又都没有孩子索性就在一块过了,一个厨子娶不娶妻又有谁在乎。 过了能有半年,宏涌府改地换天了,夜华县的县令吕祯升迁成了这宏涌府的府尹老爷,这些都是官面上的大事,跟普通买卖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可谁知这知府老爷是个狠毒如蝎的赃官,一年后,吕老爷在路上瞧见一美貌姑娘心中色心大起,便差人打听,一个宏涌府能有多少人,几番打听下来便得知姑娘身份,姑娘刘素,是大买卖迎客来的小姐,吕知府便惦念上了。 三番五次的克拿卡要饭庄一个不字没有,让交税就交税让捐银就捐银,几次下来吕知府犯了难,这般听话委实找不出发难的理由,当时内堂有个师爷二人从夜华县便狼狈为奸,那师爷替吕知府出主意,暗中收买那厨子罗德的媳妇张氏,罗德夫妻二人一纸诉状将恩重如山的店主东家告上大堂,吕知府当时便就押了个流放永州的罪过,刘东家两口子不服,便被活活打死在狱中,一应家产尽数抄没充公,女儿刘素被官卖,厨子罗德首告有功,将迎客来饭庄赏给罗德。 当时宏涌府百姓不知此事是府尹老爷的阴诡伎俩半月后便没了消息,罗德从厨子摇身一变成了店主东家,三年时间,罗德媳妇张氏与人通奸有染,暗害罗德,罗德羁押入狱病死在狱,这张寡妇成了迎客来的掌柜,一个心如蛇蝎的妇人哪会经营饭庄,这几年迎客来饭庄一落千丈,三间门脸只剩下一间,张寡妇终日只知道与活计姘头眉来眼去,若不是今日那看守牢狱的典狱官许宁订了三桌酒席张寡妇早就关门与姘头缠绵去了。 脸上满是庸脂俗粉的张寡妇托着一盘素炒雪鲜摇晃着走向饮酒正酣的典狱官许宁,这张寡妇虽说年过三十,但体态风韵胸前波涛汹涌腰肢以下也是极为丰润,走起路风摆荷叶雨润芭蕉一身丰熟体态说不尽的浪荡意味,不少上了年岁的老狱卒见这浪荡寡妇眼睛都望直了提酒的胳膊悬在半空愣愣出神,张寡妇可看不上哪些上了年纪还一穷二白的糟老头子,眼中只有那身穿皂罗官袍的典狱老爷许宁,一想许宁那健硕身躯,寡妇心中便忍不住一阵荡漾。 “呦,许大老爷平日里可不来我们这小店,这当官的爷们,可真是一点都不会疼人。”张寡妇将手中菜放在许宁面前,白皙手肘搭在许宁肩上,微微俯身用前胸那熟透了的瓜果轻轻摩擦许宁脊背,魅声怨说道。 许宁感受着脊背的压迫感微微耸了耸肩,用脊背蹭了蹭那对汹涌而出的熟艳蜜桃,指尖轻轻滑过张寡妇手臂,邪魅说道:“那还不得怨这张大掌柜没有心思搭理我这脏汉子。” 虽然隔着厚重冬衣,张寡妇仍可感受到胸前的摩擦,听闻许宁特意在大字加重了语气,低头俯在许宁脖颈间,吐气如兰娇声道:“没良心的冤家还愿意喝下这半杯残酒么?” 桌上狱卒听闻寡妇浪言一脸羡慕,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句,他娘的,何时才能升官发财,让些浪荡娘们投怀送抱? 典狱官许宁伸手轻轻滑过张寡妇腿侧,小声笑道:“老子别的不行喝酒号称一绝,莫说半杯残酒,十杯八杯老子也能喝下,等老子先办完正事就来办你,今夜不光要喝酒,还要喂你这贱货吃下一杆钢枪。” 张寡妇心中被调动的荡漾难忍,压低了声音,呼气道:“那奴家就等一会练上一出玉舌卷金枪了。” 张寡妇满脸喜色款摆腰肢离开正堂,一桌狱卒满脸羡慕,跟许宁亲近的心腹不由得挑起大拇指道:“大人就是大人。” 许宁听闻大笑道:“都他娘的跟老子好好干,以后少不了你们的。” 一旁的差人自然明白是怎么事,笑着应道:“谢谢大人。” 许宁打量着天色,大手一挥道:“行,差不多了,回牢。” 三更天,一行醉眼惺忪的狱卒牢头摇晃着身形出了迎客来,等一行狱卒回到宏涌府监牢时,那重要北邙犯人已经悬在梁上没了气息,一行差人酒醒了大半,满脸沉重。 一个年轻狱卒,颤声道:“大人,府尹老爷要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若他娘的让老爷知道是咱们出去喝酒让他钻了空子咱们全都逃不了。”许宁看着牢中死尸心中感叹这替死鬼身材几乎一模一样,连头上的伤口都一样,都是缠绕药布蓬头垢面,若不仔细翻找真的是找不出破绽,一边赞叹着老爷手腕干净利索,一边阴沉着嗓子装腔作势,略作沉吟又道:“把尸体取下来,连夜送到城外烧了,我跟老爷解释,要不然咱们一个都逃不脱。” 三四差人点头应道将尸体摘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狱卒,抬头道:“大人,这犯人好像不对啊。” “不对?”一群差人不禁私语。 许宁心中一凛,强压着压着心中惊慌,怒声骂道:“不对?把你吊顶上就对了,那尸体都硬了能和活着时候一样?别废话,快去。” 那老狱卒不敢言语紧忙将尸体放在竹席上,抬出监牢,夜色中一行狱卒抬着一架竹席出了宏涌府东门。 - 许宁将知府吕祯亲笔写下的呈表交到一个手脚麻利的狱卒手中,连连叮嘱了几句,眼看着那年轻狱卒策马疾行跑出南门,心中巨石才算落下长舒口气,打量着天色哼唱着小曲满脸喜色奔着东街方向走去,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他娘的才叫财色双收呢。” - 宏涌府西城门,守夜兵丁今夜极为忙碌,平日关城门后常人比那不可出了但今夜却极为忙碌,先是二更天府尹老爷下令开城门,好不容易熬到了三更可以趁着万籁寂静时候偷偷睡一觉了,一行府城狱卒抬着竹帘带着老爷书信敲开了城门说是有急事,眼看这那白布竹帘兵丁心思了然这些爪牙不知又做了什么脏事,这群兵丁刚出城,府衙的纪师爷又来了,虽是心中千百个不乐意但也按照吩咐开门等候了,自打上一任师爷病死之后便有了这位纪师爷,为人仁厚平日里也乐意为普通兵丁谋些福祉,相比于那豺狼般的知府纪师爷深得军民爱戴。 出城没多远的树下,狱卒刚拢起一堆木柴要火焚死尸,县衙的纪师爷便到了,翻看了一下尸体状态,便吩咐众人将死尸就地掩埋,一行狱卒无奈,让埋就埋吧落下个痛快,否则这尸体烧起来没有一个时辰是烧不完的,在这寒风中站一个时辰铁人都能冻透,草草挖了个浅坑便将尸体埋在树下。 - 宏涌府监牢。 留下看守监牢的狱卒见一行人扛着竹帘进了大门,不由得诧异道:“这么快就烧了?” 为首的老狱卒无奈道:“哪能那么快,纪师爷说老爷不让烧,命我们埋了,这事用不用禀告大人?” 看守监牢的狱卒满脸淫笑道:“上哪禀告?咱们大人现在把玩着娘们胸脯呢,算了,反正处理了就算交差了。” - 深夜中,三匹快马出了宏涌府城,为首的师爷纪子明满脸愤懑,直奔雄州方向。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疾驰了一夜的宏涌府府衙师爷纪子明赶赴雄州城门,勒马喊道: “宏涌府尹吕祯叛国,速报郡守衙门。” 28.关外锦衣 绍义凯是土生土长的天门关人,家中世代都是耕农的庄稼汉子,祖辈几代人传承下来也在这天门关有几晌肥沃田地,眼看着贫苦日子越过越好,一年到头种地也能攒下些许银钱,年节时添置些家中器物,嘴馋了讨口酒肉吃,这本是庄稼汉子都向往的生活,可绍义凯一天书没读过的老父亲不知从哪想起的家国大义,非让绍义凯参军报国,老母亲心疼儿子自然不允,自古都是吃不上饭才去当兵用脑袋博口饱饭的,如今家中大有余粮,怎能让孩子用性命冒险?村中三老四少里外亲戚也都前来劝解,可任是谁劝都不听。 最后绍母实在迫不得已,从邻村请来绍父的结拜大哥,原本义兄说好了前来相劝,可谁知那兄弟二人到家下一壶黄酒下肚那义兄就变了卦,极为支持绍义凯参军,按照老绍的话说,就是他一辈子没读过书,就在这垄沟里窝了一辈子,把那点心气志向全都窝没了,自打与几位兄弟结拜之后才闹明白了人生的方向,若是让儿子继续这么窝下去才是枉为人父,给儿子起名义凯也为了让儿子明白什么是人生义气。 哪怕绍义凯是心中一万个不乐意,可拗不过父亲执念,最后被父亲托人送到了天门关募兵衙门,签字画押领了铠甲刀剑算正是成了秦关军中一个最为普通的步战轻军,在这秦关军大营一呆就是一年多,这一年里白日天天训练厮杀机巧,到了晚间听同营房的老油子将那些战场杀敌的雄壮场面,也听他们说那些娘们胸脯的沉淀分量,起初刚二十岁的绍义凯还有些腼腆,可长时间下来也就习惯了,嬉笑时多是这些荤腥笑话。 这一年里天门关外还算是风平浪静,只有两三次的小股邙人游掠被大批军士厮杀驱逐,直到两月前,绍义凯才算是真正上了战场,两月以前不知道从哪来了个江湖高手刺杀太守秦雄将军,那一夜,天门关数千军士夜间出营,聚集在天门关各个角落,等待那刺客到来。 可数千军士的蹲守毫无用处,那江湖刺客像是地狱恶鬼一般飘然而来将秦将军重伤后飘然而去,数千人连影子都没看到,只有那日在太守府中的精兵强将才趁着火光隐约看见那人样子,闲谈时候还说那人长相像极了阎王驾前的鬼卒。 自那日起便再没见过秦将军,有兵士风传秦将军重伤濒死,那一阵军营内人心惶惶,见军内人心动荡,军师老爷方伯常亲自登台挂帅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好景不长,没几日那北邙军队便来了,侧将军姜天宇领五万精兵出关应敌,激战了两天传来捷报说北邙军落于下风,可这捷报刚回营一天,侧将军便败退,五万兵甲损失大半,据哪些伤兵说那些邙人极其魁梧凶残,虽说光听就把绍义凯吓得够呛但这一年多的军武气概不是白练的,强忍着心中恐惧,绍义凯整日磨刀,等待着与那北邙军队战场相见。 从小到大绍义凯说的话就没准过,但这次却他娘的准到离谱,三五日时间,那邙人军队真的来了,为首的邙人将军怕有一丈高,身骑北邙骏马,手中大刀连斩七名将军,接连在城外酣战了三场,都是难解难分,眼看着城中受伤军马越来越多,军师老爷见状不妙便不再让人迎战。 可那北邙人不依不饶燃起狼烟便要攻城,这下军师老爷坐不住了,连安排三匹人马出城迎战,这段时间一直作为后军的绍义凯被当做前军,率先与北邙军冲杀,还没出城时候绍义凯还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个死,二十年后老子不还是一条好汉?可出征之后的绍义凯却傻了眼,那种被夹杂在万军丛中,往远望去是无边无沿的北邙军士,连寒风中有隐约有血腥味传来,绍义凯慌了神。 一声号角吹响,乾元北邙两军数万人厮杀在一处,个顶个拎着兵刃嚎叫着冲向对方,运气好的能躲过劈下来的刀锋找着空子捅出一刀,运气不好的直接被人砍下整个头颅,倒在地上四肢还能颤抖,脖颈上却只有一个血窟窿。 绍义凯亲眼看见身旁的袍泽被人一刀通透前胸,亲眼看见那北邙人悍不畏死身中数刀仍在挥舞弯刀竭力拼杀,你北邙人好汉我秦关军也不是孬种,绍义凯将妨碍视线的头盔摘下扔到一旁,双手握住虎头大刀与北邙人纠缠在一起。 绍义凯运气不错,一场厮杀下来,躲过了四五刀要命狠辣砍杀,斩下三颗邙人头颅,军师老爷用兵如神,几个时辰便将一场攻城化解了,下了战场的绍义凯呆呆发愣想起那战场上的狠辣刀锋不禁后怕,可更让人害怕的是天门关外战火已经打响十余天,雄州方面竟然一点增援都没有,眼看熟悉的袍泽一个个葬身沙场绍义凯犯起了嘀咕。 自那场大战之后两军都需要修养一阵,两天后,一个手握长剑的锦衣少年被送到军营来,前线都打到这般地步了,寻常人避之不得早就跑了,这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却来参军,八成是脑袋有问题,起初时一众袍泽以为这少年是谁家公子前来镀金捞功的,正当众人不屑的时候那锦衣少年将身上锦衣尽数撕碎,换上寻常军旅衣衫铠甲,也不怕营房中寒冷脏乱住了下来。 三日后关外又有战火,绍义凯一边炫耀着斩杀三枚头颅的战果一边对那公子哥模样的少年说着上战场时在哥哥后面躲着点,看哥哥给你杀那些北邙蛮子,两军关外对垒,绍义凯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手中虎头刀,偷眼观瞧公子哥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惧意,手中长剑微微扬起,眼神坚毅冷峻。 号角响起,步战轻军蜂拥而上与北邙军士厮杀在一处,绍义凯一脚踩空一个趔趄,北邙军士的弯刀如影随意劈砍而来,绍义凯暗道了一声完了勉强提刀格挡,只见那公子哥直冲而来,一剑斩去邙人头颅,任凭鲜血洒满脸庞手中长剑翻转劈倒一名邙人兵士,三五个冲杀下来竟有四五名邙人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息,长剑所至,强横无匹。 那一场秦关军占据主动,追杀邙人十余里,眼看到邙人营寨方才退军,战后绍义凯问那少年这一战杀了几名邙人,那少年只是含糊答了句记不清了,营房中的行伍悍卒不由得调笑,说这娃娃是不是吓尿了裤子,胡乱回来吹牛皮,那公子哥也不辩解,任凭人们玩笑。 事后绍义凯才得知那锦衣男子叫项天成,又是三五番厮杀,又过了十余天,战火稍稍歇了几分,雄州方面也增援过来两万多兵甲,让一直紧绷厮杀的秦关军松了口气,又是三五天,不知从来来了三百多名盔明甲亮的兵武自称靖国军,这些一到天门关便被委以重任,起初时有些战场厮杀的军士不服,但经过一场主动出击的反击中让所有人闭上了嘴,这三百人个顶个骁勇无比,斩杀十余名敌军似反掌观纹一般。 那一场,乾元军武大胜,将邙人前哨打退三十里,缴获不少粮草辎重,靖国军声名大噪,但这些靖国士卒行为及其霸道,看不起寻常兵武,轻则打骂重则刀剑相向,一时间秦关军不少将领与靖国军矛盾冲突迭起,军师方伯常出面才化解干戈,眼看着战火没有那般汹涌了。 一个身着麻衣的枯槁中年人来到了营房,带走了新来的公子哥项天成,那中年人别人不认识,他绍义凯倒是知晓几分,在他的认知里那中年人应该是个大官,随心出入太守府一众军武连拦都不敢拦,军师老爷见了都是恭恭敬敬,这他娘的不是大官又是什么? 虽说这段时间秦关军与靖国军冲突不断,秦关军中人心愤愤,但这几日有了个让众人振奋的消息传来,秦关军的大将军,天门关太守秦雄将军前往军营巡视战情了,这个消息可是比皇朝的增援更能让众军师士气大振。 秦将军到校场便责罚了几名领头的秦关军将士,轻则受些责骂罚处,重则去军法处领三五军仗算是打压住了两军争斗的风头,靖国军众人见状也没了动静,虽说有将士被罚,但分是谁罚的,若是天子下令责罚这些将士怕都会心有不服,但若是秦将军下令,罚就罚了打就打了,将士们各个心甘情愿。 若说谁是这秦关军内的灵魂秦将军自然当之无愧,秦关军内十五万军士有多少是因为秦将军北境军神之名前来投军保国的,又有多少人因为秦将军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而一往无前?这十余年不知多少北邙大将前来扰关被秦将军斩落剑下,又不知多少邙人见秦将军闻风丧胆,天门关百万百姓口口相传一句话,秦雄在秦关军便在,秦关军在,北境无恙,任凭你北邙狼虫虎豹牛鬼蛇神,有谁能过得了将军手中一柄阔剑? 天门关军营中因为秦将军伤势痊愈,原本被靖国军打压的秦关军士个顶个的挺胸抬头,恨不得向那些略微悍勇的跋扈军士骂上一句:他娘的,我们将军在谁敢放肆? 29.庶卫 自打那日项天成孤身进了募兵衙门后,便跟北境十数万战士一样,成了秦关军最为基础的步战轻军,当时战事紧急营内没时间操练新军,只能给予新兵一套盔甲一把秦关军独有的虎头刀便上阵厮杀,生死存活就得听天由命了,胆大心细会个一招半式的魁梧汉子自然能多些活下来的机会,像这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多半是白白送命。 参军入伍时,募兵官见项天成锦衣华服不由得多问了几遍,确定是真要参军才让他填写了参军名状,不过在他们看来,这锦衣少年就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富家公子,多半是要化为天门关外的一捧黄土被寒风吹散,但架不住人家自己同意,签字画押之后便下放了营房,秦关军营帐都是二十人同住,营帐内的老卒兵役见来了这么一位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基本上也都是调侃揶揄居多。 项天成第一次感受到战场上的肃杀气概委实心神震颤,天门关外鲜血未干,放眼望去满目的狼烟,漫山遍野的北邙兵卒黑压压一片,除了寒风的呼啸声响余下只有重骑的嘶风马鸣,一阵号角吹响,身后军鼓咚咚作响,数万将士手中虎头刀向日而立震天的喊杀声让项天成心神一颤,稳住心神紧了紧白僧先生所赠的古剑跟着众多军士一同冲杀,首战便斩杀北邙兵卒十余人。 回营后,同帐中的士卒有三位惨死战场,乱世当兵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用命博口饱饭,就算哪天这一个营帐的兵士都没回来都算不上稀奇,有几位眼泪窝子浅感伤汉子看着袍泽遗物偷偷掬了一把辛酸泪,莽撞点的则趁着还活着尽情说闹,说一句多得一句,别到时候死在战场上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出来那多他娘的亏。 嬉笑时候便有老卒问项天成些揶揄问题多半是尿没尿裤子,斩下几颗人头什么的,项天成生来老实,不似柳远山那般油嘴滑舌,又不似陈长歌那般机敏伶俐,随口说了句记不清了,惹得一帐士兵捧腹大笑,被众人冠上了个大言不惭吹破牛皮的名声,唯有一位年岁差不多的年轻兵士愿意相信。 实话项天成忘了剑上到底染了多少鲜血,当淹没在人群中间时只知道下示意的躲闪挥砍,哪有心思记得究竟斩杀多少人,鸣金收兵之后头脑一片空白的项天成跟在人群中半个多时辰来才从厮杀中缓过神来,之后又是几场交战,项天成才算彻底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原来的细声慢语也逐渐变成了粗壮嗓门,原来听些不正经的荤腥笑话也不会下意识脸红了。 项天成对于手中长剑越发熟稔,这几次征战下来大概斩了四五十名敌军,这些年本来就有些根袛按按照师傅谭成青的话说,自己勉强能碰得着上七阶武人标准,加上前些年师傅所传授的技艺大多是师傅从军时候磨炼出来的搏命招式,师傅不愧是战场厮杀下来的汉子,这些狠辣招式果然凶狠,比起哪些在武馆中学来的花哨技巧强多了,这些日子项天成都在慢慢融入军旅,晚上闲暇时间就翻翻白僧先生所赠的古籍,虽说书上有些话一知半解不太明白,但反复咂摸几番业能品出个浅薄皮毛。 一晃在军中住了一个月,睡梦中总能梦见与陈长歌柳远山两名好友在雄州城厮混的场面,梦见三人饮酒致醉大闹暖松阁,梦见三人学着同龄纨绔去花街柳巷买醉,梦见破庙中的邋遢禅师和世间少有的通透文人白僧先生,但梦见最多的还是在自己幼时惨死的姐姐和年迈的父亲。 一梦见家中的老父,无论睡多深沉项天成总能悠悠醒转,擦掉睡梦时挂在脸上的泪痕,暗暗埋怨自己一句太不懂事,这些日子也总在找机会给家中送封信,奈何战火酩酊一切都不方便。 又过了三五天,不知道从哪来了个身穿麻衣的中年人与掌管一营的千卫官一同到了这架普通营帐内,点名带走了项天成,一众同营袍泽嘀咕着这小子怕是犯了什么事,惊动了掌管一营千人的千卫老爷亲自到此。 项天成跟随二人一路来到了军政衙门,那拎着一柄被白布缠绕住古剑的麻衣中年人不知是何等尊贵身份,执掌一营的千卫官对其都极为恭敬,弯腰俯首没有丝毫军旅汉子的骨气,便是如此那中年人仍是丝毫不做理会,双眼微阖走在最前。 军政衙门中翻找名状,在众多募兵状中找出了项天成参军时候所填写的名状,细笔刷刷点点后盖上了府衙大印,就这样,项天成莫名其妙挂上了个杀敌三十人的军功,新兵特赏晋升庶卫之职,掌管一火人马。 粗略估算了一下人数,三十颗人头应该不在话下,但这些连项天成自己都记忆模糊,军政衙门的司军官们又是如何知晓的?被晋升庶卫之后,项天成被带到了秦关军演武场,有专门测评战力的鉴军官对这名新晋升的庶卫进行测试,百十招撕扯下来又给了个精锐的头衔。 本来若是在在阶江湖人前来参军时都会主动说明自身武艺,再由鉴军官进行评测按照武人等级划分职位,一般的在阶武人不会屈居一个步战轻军,来参军就是为博些战功,身手好起步自然高一些,虽说起步高但也基本上也就是个庶卫官极少有直接可位居执戎官,在经历些战场磨砺人心砥砺在定官职升降。 在秦关军中兵丁等级严苛,分普通士卒,其中十名士卒为一火,领头的称庶卫或是火头负责掌管这一火人平日中的操练演巡,五火为一队,为首者称执戎掌管五火,两队为一哨,称掌哨官掌管手下两队共计百人,十哨为一营,便做到了掌管千人的千卫官。 从军到了千卫这一档次才有脸面跟家里人说一句是在品的兵将,从军到此方能算在军营中脱颖而出,也是兵和将的分水岭,千卫官以下几乎都是靠着莽夫义气晋升的,凭借你战场杀敌的骁勇,斩下敌军首级多者,便能得到重用升为一任庶卫,执戎和掌哨基本也是如此,只要有点凶猛武技,有颗忠肝义胆不畏死的心在加上些许好运气便能差不多胜任,若是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上,封你个将军不都他娘的没用不是。 但千卫以上便不是一句骁勇善战就可以胜任的,从千卫官若能粗略懂些用兵窍门再有些让众人信服的威望,才能有机会升到五品,当上一名军营校官,说出去也他娘的是个中郎将,跟在校尉的手下做些出谋划策领军厮杀的露脸活计。 但若想再升那就得有些大能耐了,校官之上便是四品校尉,便能逢人吹嘘一声做了将军掌管一团兵士,那可他娘的太威风了,一团足足一万将士,但想升到这一步极为困难,能指挥万人冲杀得是何等厉害人物。 余下的三品都统二品护军都是不敢想的无上荣耀,那都得是文武双全的将人才能有望获得荣光,号称北境战神的秦将军才做到了二品护军,赫号骠骑大将军,从军者最高荣耀便是当朝大司马兵马大元帅可称一品军候,但这等荣耀官职足足空悬了十三年无人享次殊荣。 演武场旁一间书房内,脸色惨白的秦雄居公案而坐,那日阴罗刹沈安之深夜刺杀,招招都是直取命门的狠辣招式,若不是当晚秦雄以阔剑挡住那把飞匕怕是现在奈何桥都走上几个来回了。 那日以师尊亲传阔剑和一张焚天剑符为代价没有立毙当场,但也是气若游丝命在垂危,天门关太守秦雄右手筋脉尽断,罡劲顺着经络直冲气海,若是罡劲到达气海搅动体内真气逆流,任是大罗金仙在世救不了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出身乾元医门圣心谷的军师方伯常以秘药护住秦雄心脉才算捡回一条命,虽活了下来但筋脉尽断的重伤城内无人可医治,终日昏迷不醒只能勉强维持性命,若不是一月之后师傅张无回亲至,恐怕无力回天了。 张无回以真力为秦雄接筋续脉,便是如此又过了三五天才略微好转,有了些许微弱意识,算是因缘际会在阴罗刹手中捡回一条性命,到如今卧床四十余天才将伤势将养了个五六分,听说近日来军中不安生,秦关军士卒与靖国军矛盾日益激烈,才托着病体强行下床,校场中罚没了本军将士,虽然未做言语但他秦雄露面就是震慑靖国军气焰,这般下来才算稳定住了军心。 还不等回府修养,师傅张无回便让自己来演武场中等候,还命方伯常钦点了个雄州籍的新兵晋升庶卫,方伯常自然知道这枯槁男人的分量遵命照办,虽说新兵有些武艺根基,但毕竟战事未消,此时就赏有些不合道理,师命难为秦雄只好照办,与师尊张无回一同在这书房内,看窗外少年演武。 居下垂手而坐的张无回自然了解徒弟为难心思,缓声问道:“你可识得那少年手中剑?” 秦雄看着那英武少年手中的古朴长剑,略做沉思,想了许久也未想起这剑,摇头道了句不知。 枯槁男人张无回见状不由得轻笑,侧头隔窗望着那柄古朴长剑,怅然神思,呢喃了句:“让马蹄震傻了的榆木脑子。” 30.蝶衣阔剑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人用剑?是百万还是千万? 其中有多少仗剑凭陵的气概少年,又有多少佳人倾国的浩然剑意。 是一剑西来还是大江东去?是青锋映日睥睨万夫还是浅眠深山郁郁无欢? 这世上有人浸淫剑意独爱着三尺青锋,就有人不爱练剑却不得不练。 在灵州深处有片跌宕山林,高者峰峦入云,低者百丈深涧,这片山林自古便是荒山野林没有名字,四十五年前一名辗转天下只为打磨剑意的枯瘦汉子携妻子一捧骨灰一对孩子,住进了这片山林,给这片山林起名孤山。 上山后,无房便自己盖,无田便自己种,无酒便自己酿,那汉子亲手将妻子埋在一座浅峰峰顶,登浅峰便可遥望灵峰雪山。 这汉子便带着一对年幼孩子在孤山中住下,起初一年生活没有酒,男人觉得极为无趣,那年春日时种田,夏日时临山听风,随风舞剑,平日里赶上晴天便登上浅峰与妻子一同眺望那高耸入云的灵峰山,闲暇时诱捕些野味照顾两个孩子,好不容易熬到秋日,将熟成的谷物收起晾干,转过年来酿出了第一桶米酒,喝着自己酿的酒,男人来了精神头。 如此一过便是三年,三年里男人每日除了照顾一对孩子,就是寡言寡语寻常时只知饮酒发愣,或是居于崖边酣眠,枯剑与酒壶终日为伴,三五日便要到妻子坟前说上些年轻时候没来得及说的话。 一对孩子也到了贪玩的年龄,那年男孩八岁,女孩六岁,女孩是男人的亲生女儿,生来活泼伶俐爱笑贪玩,男孩是男人收养的孤儿,虽然有些愚笨但心智还算健全,从小男孩便是师妹唯一的玩伴,是揶揄捉弄的对象,也是惊慌害怕时候的支柱,更是闯祸之后替罪的羔羊。 从那时候起为师为父的枯瘦男人便不再饮酒酣眠了,白日里教两名孩子读书识字,夜晚则让孩子拎着竹剑在山崖边随山风狂舞,随明月同辉。 男孩生来愚笨,对白日中的读书写字不感兴趣也学不会,对入夜后的竹剑极为痴迷,女孩则截然相反极其钟爱跳跃在笔下的文字,不爱去那山风凛冽的崖边。 但二人不敢不练,稍有走神便逃不过一顿戒尺手心,女孩聪慧,对如何趁父亲不注意逃去山林中玩闹颇有心得,每次为了躲避功课兄妹二人进山林玩耍,回来受罚的几乎都是愚笨师兄。 平日里男人和蔼,但一发现徒弟和女儿趁自己不注意贪玩嬉闹便变得极为严苛,轻则戒尺手心,重了就是罚跪抄书,一罚便是几天。 自己那傻徒弟更是愚笨,生怕师妹受罚,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每次闯祸大多都逃不过手心红肿几天,但仍不长记性,两手消肿后便再次屁颠屁颠的跟在师妹身后傻乐。 师徒三人便这样在山中又住了十年,这十年中兄妹二人从崖边的竹剑换成了两把古朴长剑,两柄古剑长三尺三寸,剑身宽两寸,重二十三斤,剑走轻灵夺巧如此厚重长剑并不多见,据师傅醉酒时候说,这两把剑是当年他与师娘所用,师娘故去后两剑便被封存,师傅笑称,这世上怕是只有她们娘俩用如此阔剑了。 兄妹二人也从与山风狂舞变成了与山林野兽厮杀,这十年里生来愚笨的师兄也开了窍,虽然不像以前那般痴傻但仍是改不了在师妹面前傻笑的毛病,这一年阳春时节,兄妹二人被男人赶下山,出门游历去了。 这年张无回十八岁,师妹张安宛十六岁,二人下孤山入俗世,在山上待了十三年的兄妹二人对尘世毫无头绪,免不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好在二人心智坚韧,虽是一瘸一拐但仍要走遍天下。 三年后,兄妹二人游历至永州,在青衣江旁遇见一位爱穿白衣的文士,三人志趣相投索性同行,在南岳寿山上冲初升的金阳立志要游历天下,那人虽是文士也精通武道,用了三年年仅二十四岁便达到了普通武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一阶,当时张无回和师妹张安宛仍被挡在二阶无法跨越。 那白衣文士气态绝佳,一手丹青苍劲有力,自小便钟爱文墨的张安宛有了些细微变化,原本同行中大大咧咧的激灵丫头变成了个爱脸红的少女,平日里若有若无也爱与那白衣文士并马同行,张无回虽然感觉出师妹的细微变化,但心中滋味五味杂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三人一直如此,形影不离的走了三年,三年中见过三山五岳的雄伟气概,见过那天堑大江的波涛声势,见过王朝中枢的繁花锦绣,见过那临海之滨的壮阔肆意,第三年盛夏时节,白衣文士于东海边龙岩寺沧澜院顿悟,一步迈入镇灵境,不再是俗世的寻常武者。 深夜,三人夜宿沧澜院,张无回昏昏睡去,剩下感觉异样的二人纵观波涛水色,初入镇灵境的白衣文士破空登上熙山山顶,折下山巅一朵山花戴与张安宛鬓间,月色下,白衣文士与蝶衣少女面朝沧海并肩而立对明月立誓以沧海为证,张无回淡然一笑,拭去眼角泪水,翻身继续酣睡。 又是一月,三人于临州星海楼下与一武者缠斗,初入镇灵境的白衣文士不敌落于下风,身穿蝶衣的张安宛见白衣文士苦战提剑相助,殒命掌下,那武者见误伤人命破空远遁,张无回忘了那日提剑追了多远,也忘了是如何失魂落魄回到灵州孤山,他只记得那白衣文士满脸清泪抱着张安宛尸体远走背影。 回到孤山后张无回发现师傅遗书,那枯瘦男人在二人下山的第二日便自尽于妻子坟前,含泪眺望灵峰山,几年时间师傅早已变成皑皑白骨,张无回将师傅葬于师母坟旁,在二人身前挖一衣冠冢,将师妹张安宛幼时所用竹剑放置其中,自此,张无回便久居孤山苦悟剑意,终日与三座荒坟为伴。 后来,听说星海楼下武者姓赵,住在一座塔中。 后来,听说那白衣文士心魔缠绕止步镇灵境,因女子喜欢便专修文墨。 后来,张无回剑意大成,跃居天玄第二。 秦关军书房内的张无回思绪飞离,记忆中那把厚重阔剑与那窗外少年手中古剑渐渐重合,张无回呢喃道:“这丫头就是个被马蹄震傻了的榆木脑子,选谁都没错,错在当年选了下山。” 良久,张无回拿起那把被白布缠绕的古剑,出了书房,临走时留下一句: “这孩子杀敌六十七。” 是啊,每次关外交战都个枯槁男人站在城楼尖上,眯眼看着那把阔剑在人群中挥舞的样子,回忆着二十四年前脑海中的影子,可是那持剑人,没穿蝶衣。 - 项天成攥着刚刚下发的庶卫腰牌站在军政衙门门口束手无措。 麻衣男人出现在项天成身前,缓缓问道:“会喝酒么?” - 夜晚,一帐的秦关军兵卒看见那块庶卫腰牌呆呆发愣,脾气暴躁的粗鲁汉子不屑的骂上一句又他娘是个捞军功的富家子弟,一营房内二十人,只有那日被项天成救下的年轻兵甲,暗暗叹气,呢喃了一句技不如人。 让绍义凯更为奇怪的是起初时与普通兵甲同吃同住的锦衣公子,如今却也搞起了纨绔做派,每日不与他们一同演练战阵也就算了,醒了就往营外奔,有时宵禁后才归来,一持续便有近十天。 - 天门关南城门内有家酒馆,酒馆店主姓王,再有两年就奔六十了,邻里百姓都戏称一句王老汉,老汉人憨厚,以前有个媳妇后来跟人跑了,老汉也不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卖了家财开了这么一间酒馆,酒馆没别的,就是些稻谷酒,还有些下酒小菜平日里生意还不错,老汉上了年纪无儿无女,这次打仗便没跑,一个老光棍跑到哪不一样? 之前这两月可是人心惶惶,原本总能隐约听说前方战鼓响,但自打那日有三百多铁骑进了城之后这天门关可是安稳了不少,那三百多人看着就跟城内的官兵不一样,个顶个魁梧身材,身上穿的都是雕刻兽首的厚重铠甲,看模样就得有三四十斤重,胯下一水的高大骏马,连马上都覆盖着铁质铠罩,走起路来地都跟着晃悠。 听说他们来之后便大胜了一场,原本兵临城下的北邙人也被打退了,眼看着情势越来越好,出门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小酒馆的买卖可是逐渐好了起来,老汉心中也高兴,倒也不是因为银钱,都到了这把年岁,多挣少挣便不打紧,够花就得,能过上几天安心的养老日子不比啥都强。 不少周边村子百姓听说这些天关外稳定下来,都敢出门来买些日用器物,但大多也不敢就留,买完就走不爱在城中滞留,眼下天色逐渐暗淡,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要关城门了,原本悉所的城门又恢复了之前的萧索。 一阵马蹄响过,三匹骏马在城门外缓缓停住,闲来无事的王老汉打量着城外来人,马上两男一女,都是年轻后生,长得相貌不凡,一人穿白一人着黑,尤其白衣少年手中的长枪更为惹眼。 王老汉顺着往后看,眼神一愣手中账本咣当一声掉落在柜台上,老汉呢喃着:“还有这般好看的丫头。” 31.入城 天门关作为边疆的腰膂重镇,规模远比其他城池宏伟的多,王朝中州太和城城墙不高过九丈,开九门一门五洞,取九五至尊之意。但天门关作为横亘在乾元与北邙的第一道屏障城墙足有十二丈,开四门一门三洞,城墙厚数丈女墙望塔林立,以夯土为基堆垒雄州特有的巨大青轩石,夯土中拌羊血与蛋类增加粘度后紧紧夯实后堆垒青轩石,在缝隙以糯米熬汤浇土筑城,屹立于寒风中,经凛风熬打后坚不可摧,便是如此坚固城池才可在数十年内无数次让北邙虎狼之军望而却步。 三人三马在城门外勒缰停住,仰望着这座苍凉古城北境壁垒,天门关城门开三洞,居中城门洞上悬挂以板石雕刻的唐慧帝亲笔御书‘天门’二字,虽说唐慧帝是乾元建朝以来数一数二的昏君,喜女色喜珍宝,特别是对于流落在民间的大家画作匠人珍宝极其喜爱。 百年前永州出了四位名动天下的公子,其中两人善画丹青,一人书法堪称决绝,余下一位乃是旷古绝今的诗道硕儒,这四位并称江南四大才子,为首一位久居桃花庵,爱饮酒善丹青,自称桃花庵主,说了句‘又摘桃花卖酒钱’被后辈读书人广为流传,名动天下。 这位桃花庵主书画堪称一绝,其中又以山水、仕女为最,唐慧帝在位时一五品知府以一张《山路松声图》换了一声二品朝服,在那之后这股风气便在朝野滋长,无数官吏便撒下人手在民间搜刮画作器物珍宝美人,得之便连夜送入皇宫之后静待朝廷恩赏,朝野风向如此便没有清良之辈专心政务了,佞臣奸党蜂起,因此七百年乾元王朝才有了第一次边关动荡,而后慧帝悬梁自尽,次子位登大宝,定年号为哲宗破旧历改新历,历经三十二年剿平霍乱,又五年哲宗驾崩,太子继位,定年号为正,便是当朝的唐家天子。 虽说唐慧帝不是个明君,但一手文墨丹青堪称大家,但当时皇朝动荡,存世的墨宝少之又少,而天门关外悬挂的正是慧帝墨宝之一,本意是嘉奖边关将士,可王朝内谁不知晓,不是昏君误国哪有这般蛮夷外虏逞强作乱之事。 马上的黑衣少年望着天门关雄伟坚城不由得赞叹道:“不愧是边疆第一镇,果然雄武。” 提枪的陈长歌略微颔首道:“五十余年,无数兵甲葬身于此,无数向往军马的边塞诗人到此就为一睹坚城雄伟。” 身着青衫的田白意嘴角微挑道:“带甲百万镇天门,血气冲霄染昆仑,便是在如此雄伟城池的护卫下,才由得宏涌府尹那般肆意妄为。” 田白意一想起那宏涌府尹的色欲挖空的嘴脸便心生厌恶,陈长歌柳远山相视略微耸肩,这一路走来不太容易,与邙人厮杀与赃官争事,还得与着千里路程漫天风雪抗衡,便是如此,到了天门关能否有消息还未曾可知,或许天成那小子葬身于万君丛中连一副骸骨都无法找回,就算勉强打探到消息他今日活着那明日呢? 心病、心病,那是心事郁结积郁成病,是一封书信便能治好的么?这几日的陈长歌也觉得远赴天门这事有些莽撞,但为友一场,若是漠视不理良心难安,既来之则安之吧,尽力而为但求无愧吧,傍晚,天色尚未全暗,三人骑三马缓步进了天门关。 城门酒家的王老汉眼看着三人纵马缓行,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三人走远消失在视线里,才堪堪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暗骂自己老不正经的这把年岁了还贪恋人家丫头美色,又不禁叹息道:“老咯,老咯。” 王老汉捡起账本继续勾画盘算着今日又进账几枚银钱,此时天色暗淡,酒坊没有什么客人,只有桌客人坐在王老汉柜台前,喝酒的是个年轻男人面容冷厉让人不敢直视靠近,看着便不是个面善的主顾,二十冒头的年级面庞坚毅眼神冷峻,高颧细眼右脸上有道浅浅伤疤,手掌上尽是练武人才有的拳茧一把短刀放在身旁,望着刚才骑马走过的青衣衫女眼神闪动,不言不语,只是大口大口得喝着烈酒。 王老汉为人憨厚,寻常的客人到此老汉都爱主动攀谈几句,在街面上开买卖别管主顾什么身份落下个熟脸也是好的,但像这般长相凶恶冷峻的老汉望而却步,如今这乱世这种武人还是少招惹为好,老汉想着,便默默将男人的账单勾了,三碗烈酒拢共没几枚铜钱,不要就不要了,就算买个安稳。 老汉都已经做好白搭三碗酒的准备了,可谁知那年轻男人还是仗义主顾,也不言语足足扔下十多枚铜钱,拎起那把短刀顺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王老汉见桌子上的铜钱喜出望外,抬手便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暗骂自己一句有眼无珠的老东西也学会以貌取人了。 - 入夜后,皎洁月色铺满了腰膂重镇天门关,陈长歌三人入关找了家换算洁净的老店,这世道不少开买卖的商人早在两月前逃了,劣中取优找了家让田白意还算满意的客栈便住下了,虽说田白意不太注意环境那日寒冷的破庙也挺过来了,询问意见也太多是如何都好,但女人么,娇贵些也是正常,所以陈长歌便带着二人多找了几家,从小白衣师傅就说若是与女子出门同行该有些担当。 但这担当和柳远山那厮的殷切可是两码事,这厮对柳叔都未曾这般殷切,平日中最贪图享受的柳远山将一切好东西都让给了田白意,活脱一个奴仆样子,若是让疯癫师傅济戎瞧见这小子如此没有骨气的模样,那酒葫芦肯定比往日都疼。 在雄州城那晚陈长歌便画了几张项天成的人像,自幼与白衣师傅学丹青文墨,这种人像自然画的是极为精致,与本人差不多了几分,入城时陈长歌拿着人像问了几家,大多都是先感叹人像的画工在摇头说不知,偌大天门关,百姓过百万,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一点点来吧。 陈长歌叹了口气翻身欲睡,刚一合眼猛然坐起身形,拎起立在床头的听寒枪,面容冷峻凝视四周,自入城之后陈长歌便隐约感觉有人跟着他们,那人呼吸与常人不同比自己的吐纳法门还要奇怪诡谲十分好认,傍晚时隐约听到几次,进店后便没了,如今再次出现不由得让陈长歌暗暗心惊。 拎枪听了一会,那人的呼吸再度消失不见,陈长歌便不敢在大意依靠着床头浅眠,不敢睡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客栈二楼总共七间房,三人开了三间,将角落的客房让给了田白意,二人房间夹在左右,入夜时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至于让一女子孤立无援,若是普通女子还好,这女子容貌太过惹眼,还是小心为好。 柳远山早就受不住这几日奔波昏昏睡去鼾声如雷了,被二人救下的冷艳女子田白意却还未合眼,玉肩靠在床头上,手中摆弄着一块雕刻凤凰涅槃的令牌,盯着那令牌上栩栩如生的凤凰,秀眉微蹙恍然神思。 - 次日,金鸡三唱五鼓天明,眼看着窗外天色大亮,街上人声嬉闹三人出了客栈,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天门关大街上逢人便问,一连问了十余人,胆大的说句不知道,胆小的见少年手持长枪便不敢言语快步逃开。 柳远山咂舌摇头道:“这么一个一个的问下去等咱们回去项老爷子都烧周年了。” 陈长歌瞪了柳远山一眼,没好气道:“大早上说些晦气话。” 牵马缓行的田白意轻声道:“确实不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榆木脑子不会转弯。”柳远山见田白意赞同便更为得意又道:“天成来参军,怕是没啥机会在城里闲逛,要问也得去军政衙门问。” “军政衙门是随便能进的么。” 柳远山嘁然道;“你这愣货,忘了为父怀中着二百两纹银了么?” 天门关内两少年当着位绝代佳人撕闹喧嚣。 - 天门关虽然属于郡城,但同样也是边关重镇,自然比寻常州郡多了些规矩官职和官衙,在天门关下设共有三类衙门:郡守衙门,城属衙门,军政衙门。 郡守衙门乃是一郡太守办公之处,掌管郡下各府的政务,天门关太守秦雄也是雄关军统领,平日大多不在郡守衙门,衙内只有副职官吏坐镇,若是下属各府有事禀报衙役会直奔城楼下的统领府。 城属衙门是专门掌管城内事物的,主管城内百姓,城内若是发生些殴打寻衅、失物丢窃、吵闹不合等琐事便由城属衙门接管,也被称为百姓衙门,这两处官衙天下各郡都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军政衙门。 军政衙门分两处,内衙和外衙,内衙在秦关军军营内,外衙设在城池内,行政等级与其他两衙门相同,但执掌事物却极为特殊。 32.锣响了 秦关军军政衙门,内衙设在军营内,主管之事多半是营内事,大多是些赏罚士卒、晋升官职、操练兵役得军武事。 而外衙截然相反,外衙设在城池内,主要掌管城内士卒与百姓之间的事,再者若是雄州经略衙门和兵部的军情也需先送达外衙,而后由兵役转送内衙,余下便是城外事了,若是城内发生秦关军士卒凭武力欺压凌辱百姓,百姓可至军政衙门递状鸣冤,再由司军官审处罚没。 再者就是募兵和接物,其他城池的募兵处都设在城属衙门内,由六房中的兵房负责招募兵勇,而秦关军驻扎在城内,便由军政衙门负责,再者就是接物,若有百姓富户前来捐财务兵甲马匹等一律由军政衙门接管。 陈长歌三人曳马到了军政衙门,军政衙门与其他衙门一样,门前设有鸣冤鼓,鼓旁设有两块青石板上写‘越诉笞五十,诬告加三等。’鸣冤鼓由专人看守,告状人不可轻易击鼓,前来告状先与门前兵卫诉明,再有兵卫传达后堂,才可升堂开审,若私自击鼓无论是原高被告一律杖责五十,因为告状告得是人,击鼓则告得是王法。 三人到了衙门,柳远山将书信交出,三人将兵刃和马匹存在衙内班房便有士卒带路,引着三人前往赞政厅,赞政厅名言其意处置军政事物之所,与城属衙门二堂相同,几人交了书信,在厅内等候赏银。 本是柳远山提议,借着领赏时候顺带问问衙内官员,哪怕耗费些银钱也比无头苍蝇似乱撞来的强,之前项家四波家奴无功而返便是因为不得法,偌大城池岂是几人能寻遍的? 盏茶时间,负责政务的中年司军官转到赞政厅,睡眼惺忪得望着几人极为困倦此人姓赵,衙内差人都称一声赵司军,平日里为人和善懒散人缘不错,秦关军军政衙门外衙总共有司军官两名,平日里秦关军军风严整几乎没有什么军民之间的矛盾闹到此地,募兵捐物等有专门的军士负责,所以司军官之职极为清闲。 特别是赵司军更是清闲的紧,起初时也是秦关军的士卒,二十一岁参军行伍,跟着雄关军厮杀了三年,斩下北邙人头三十余颗,从普通士卒晋升成了一任庶卫,最后一次上战场受了些小伤,索性就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凭借有几分文采当了这么个司军官。 平日里两名司军官轮换着执掌政务,那位是个年轻后生平日敬重前辈几乎将政务全然揽在自己身上,这位赵司军便落了个清闲,休班时爱听些雄州戏腔,到他坐堂之时也是每日哼唧着小曲喝着淡茶熬日子,原本战事吃紧,这军政衙门更没什么政务,可谁知秦将军竟然往这外衙配了一位衙丞,这衙丞官是个生面孔,老赵从来没见过,后来听说是前些日子进城的靖国军。 雄州经略衙门不知他娘发什么癔症,非要望着秦关军中注入些异类,眼看前线战事逐步稳定,派下三百多人号称什么靖国军,之后借着由头打了一场反击,那战算得上大胜,那帮不要脸的外乡佬非说是自己的功劳,有几人还私下中说若不是他们靖国军到此这天门关都要破城了,啊呸,不要脸的放荡货,真他娘的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们秦关军十五万人拼死抵抗将那些邙人势头盖过,你们那三百多人能干的了什么? 生来和善的老赵极少动怒,头一次被同为乾元军武的袍泽气的够呛,这些大言不惭厚皮人越发过分,仗着自己会些武艺暗中欺凌打压秦关军将士,都是战场杀伐的血性汉子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有几个暴躁的袍泽偷偷摸摸跟那些外乡佬动起手来,但大多以吃亏受伤结尾,那他娘的也不服,仍有不少袍泽跃跃欲试,要与那些靖国军较个高低。 后来这事传到秦将军耳朵里,将军重罚了几个带头的袍泽,将这股风头压了下去,那些外乡佬也安分了不少,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军师方老爷便向外衙配设了一位衙丞,这人而立年级傲慢的紧,平日里爱拿鼻孔瞧人,衙内兄弟都不负但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两日不知那外乡衙丞发什么邪火,竟然让把这两年的政务统筹一遍,他要查阅,嘿真他娘的没事找事,这两年政务没一件出错,无论是下至百姓还是上报经略衙门桩桩件件都做得极好。 可没有办法,这人非要查阅,那就统呗,这几日正好是赵司军坐堂,这统筹的活计便落在司军老赵身上了,老赵偷闲多年,如今丝毫没有头绪,昨日更是连家都没回统到三更天实在熬不住睡去了,今日被差人叫醒,说有人斩杀北邙将士十人,前来领赏,这赵司军才托着困乏身体到了赞政厅。 赵司军刚坐下还不算太过清醒,一旁的差人便将宏涌知府吕祯的亲笔信送上,赵司军打着哈欠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就你们几人?杀了十余名北邙将士?” 柳远山往前跨了一步,施礼应道:“正是,我兄弟二人活捉一位北邙贵族。” 赵司军看二人举手抬足有些英武气概,虽说那宏涌府吕祯名声不好,但为了这些银钱坑蒙军政衙门他还是不敢,老赵不禁赞赏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乾元儿郎。” 赵司军将手中信尽览,看到最底处名刺与签章处老赵瞬间清醒了不少,这签章处印着一方知府印和一方小印,知府印是正常,前来领赏的文书上本就应该有知府印,可是那小印却不对,小印乃是交兵印,是宏涌府向秦关军交付新兵时候所用之印。 但平日里交兵印都有相应的人头明细,今日却和领赏文书印与一处赵司军有些不解,但交兵印已至,秦关军就必须收纳新兵不可驳回,赵司军纳闷道:“这怎么参军还带个姑娘?” 赵司军提笔写了一张提银条,盖上司军印,将提银条与领赏文书交于身旁差人,吩咐差人前去领银,柳远山见差人离开,拱手道:“多谢大人,小子我略备薄礼,有一事相问,还望大人帮忙。” “我先问问你俩。”赵司军摆了摆手,又说道:“你二人怎么参军还带了个姑娘?” “参军?”三人一愣互视一眼不明所以。 “你二人不是宏涌府送来的新军?” 少年一阵摇头。 赵司军一愣,转念一笑,叹息道:“吕祯啊吕祯,害人不浅。” 陈长歌拱手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老赵本就是个宽厚人,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便解释道:“你们是如何招惹那赃官了,把你二人当做新军交付天门关了。” 柳远山眼神一震,心中暗骂那该死的赃官,辩解道:“大人我们确实不是。” “晚了,如今天门已接,木已成舟,带他二人去取兵刃铠甲,下放营房吧。”司军老赵摇头说道,说完便有差人走到二人身前。 一直静立一旁田白意小声说道:“跑。” 陈长歌柳远山对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田白意心中暗骂一句两个愣货,拽起两人手臂便往外走,陈长歌两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反拉着田白意快步跑出赞政厅。 身后差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声喊道: “站住。” 司军官老赵虽然也于心不忍,但若是新军逃脱他这顶乌纱帽就算到头了,连忙站起身喊道:“快追。” 三人快步跑出赞政厅,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奔班房,身后便有铜锣声响起,待三人牵马从班房中走出,十余名兵卒手中虎头刀出鞘,拦住衙门门口,赵司军脸色铁青,喊道:“放肆。” 陈长歌将田白意护在身后,手中听寒枪微微扬起,冲柳远山小声说道:“强闯,我分开人群,你带着田姑娘先跑不要管我。” 柳远山将手中长剑递给田白意防身,眼神紧张骂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陈长歌手中长枪横起,冷声道:“让开。” 赵司军眼神闪动,着急道:“你二人现在放下兵刃我还可救你二人一条性命,若再晚我也没办法了。” “得罪了。”陈长歌眼看兵卒越来越多,心中一沉低喝一声,手中听寒汹涌而出,柳远山从绑腿中抽出两把匕首拉住田白意紧随其后,一众秦关军士卒见级人闯门,提刀奔向为首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双手一挑,磕开一把虎头大刀,紧跟着长枪横扫而出,枪至半空陈长歌收了大半力道,此时面对的不是北邙蛮夷,都是保护家国的乾元男儿自然不能伤及性命,先散开人群让二人跑了再说。 一众兵卒见长枪横扫而来,练练后退避其锋芒,还不等提刀劈砍那白衣少年又至身前,陈长歌枪锋一晃挑飞两把虎头刀,脚尖猛然发力,挑起数颗细小石子飞向众人。 小石子似雨点飞涌而出,虽然细小但暗中蕴藏劲力,站在前排的兵丁感觉胸前脸上阵阵刺痛,后退着躲开那杆耀目长枪,顿时人群有些慌乱,陈长歌见状手中长枪暴起,大喝道:“跑。” 柳远山拉起田白意便往出跑,眼看离府衙门口三五步距离,从府衙深处一只一只柳叶铁镖激射而出,只奔柳远山面门,柳远山练得本就是阴诡步伐,感觉出空中气机不对,猛然一步停住身形,柳叶镖从柳远山面前飞掠而过。 一阵雄壮声音从远处响起:“何人胆敢强闯军政衙门。” 33.峥嵘 话音刚落,一持刀魁梧汉子冲出后堂,边冲边喊道:“放肆的后生,胆敢闯你爷爷的大堂。” 柳远山看着钉在柱子上的柳叶镖脸色铁青,汗水从鬓间滑落,一错神的时间,三五名兵丁站在柳远山面前,手中长刀映着日光怒目而视,柳远山两把匕首攥着手中,将田白意护在身后,缓缓退到陈长歌身旁。 那持刀的魁梧汉子已至陈长歌身前,那汉子赤须阔口豹头环眼,铜铃大小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长歌,叫骂道:“无用的废物,险些放跑了两个逆贼,待老子擒他而后在与你们算账,赵老头,这两个小子是什么人?” 赵司军见这魁梧汉子气便不打一处来,这赤须汉子便是新晋衙丞,行事傲慢粗鲁的外乡人,对手下差人非打即骂,这十余天衙中差人见他都如见鬼一般,赵司军有心无力只好默默忍受,轻声道:“这二人是宏涌府送来的新军。” 赤须汉子听闻破口大骂:“他娘的,两个小子到了这想当逃兵?要回家吃奶?一个个连点男儿气概都没有,真他娘的窝囊,看老子不剁碎了你们两个胆小的狗杂种。” 陈长歌心中怒火升腾,手中长枪直至赤须汉子阴沉道:“我二人至此是被狗官陷害,你等都是保家卫国的壮士,我不忍下杀手,刷刷你那张狗嘴让我三人离开。” 赤须汉子哈哈大笑,笑声震耳,骂道:“小杂种好大的口气,我看你是如何用那杆绣花枪为爷爷挠痒痒的。” 说罢赤须汉子大步奔袭而来,手中大刀当头劈下,没有技巧和招式,只是直直劈下夹杂着劈金断石的气力,白衣少年提枪一挡,赤须汉子见少年动作不禁冷笑,心中暗道老子这一刀能劈开虎豹,岂是你一个花哨后辈能挡住的? 听寒与大刀交接的那一刻,一阵刺耳的铿锵声弥漫而出,在一旁的田白意感觉耳膜发麻,听寒枪将大刀磕开些许距离,陈长歌只感觉虎口一阵撕裂剧痛,双臂被巨力震的发麻,感觉出赤须汉子的巨力便不敢继续缠斗,手中听寒直刺汉子脖颈。 那赤须汉子见志在必得的一刀被磕开还未来得及发愣,一股寒意便直奔面门而来,大汉猛然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长枪,手中长刀顺势挥砍向少年双腿,原本还想借势拍击的陈长歌见长刀袭来不敢恋战,长枪收回身形暴退与赤须汉子拉开距离。 赤须汉子眼中怒意沸腾,冷哼道:“小杂种还有点本事,但这点本事还逃不出军政衙门。” 这汉子本是个山野村夫,年幼时便力大无穷百十斤的枯柴单手便能扛起,后来跟村中一个老武夫学了一招半式,成年后父母双亡,留下的贫瘠土地无法养活汉子,便投军进了行伍图口饱饭,十多年的战场磨炼让汉子越发粗蛮,根本不屑于耍那些花哨招式只知大力劈砍,任凭面前是江湖武人也好还是外族蛮夷也罢一刀砍去便是了,五年前被选中进了靖国军,这五年去过南域到过北海,与那些瘦弱外族猴子厮杀了五年,近日才到了这寒苦的雄州。 赤须汉子是泰州人,自幼便看不起那些自恃魁梧的雄州汉子逞威风,这些年一见跟雄州男儿憋着股较劲的邪火,半月前随军到了天门关,见天门关十余万兵甲竟然落于下风,赤须汉子心中更为不屑,什么民风彪悍什么男儿雄州,狗屁,一场大胜后赤须汉子更加得意,有些雄州兵士看不惯与汉子行事,与汉子暗中角力但大多都敌不过汉子那双蒲扇般的大手。 在之后什么狗屁战神秦雄出面惩罚了几名雄州兵卒,不过是杀鸡儆猴耍心花花肠子,可谁知靖国军的曹将军偏偏吃着一套,罚赤须汉子到这当一任衙丞,他娘的,眼看关外有仗打,偏偏这时候把自己撤下来困在这无趣的笼子里,赤须汉子更为怨恨雄州人,因此对于衙内兵丁非打即骂,正是火气旺盛时这两名不知死活的雄州杂碎又来招惹,这赤须汉子便将满腹邪火尽数撒在两名胆小少年的身上。 大汉略微躬身,双手握住刀柄铆足了气力,冲着那持枪少年的脖颈一刀斜劈而去,长刀来势凶猛刮动呼呼风声,陈长歌见长刀自左上而来巨力灌顶,自知汉子力大不可力敌,原本躬身横枪身姿猛然侧起脚下不退反进按照邋遢师傅传授的步法往右前连跨两步,手中听寒倒转居于尾部的枪纂猛然挑起,直奔赤须汉子下颚,这听寒枪乃是通体寒铁打造,锋刃尖锐可斩金石,尾部的枪纂也是如此,六棱梅花形的枪纂卷在一起,锋利无比。 赤须汉子见一记劈砍被持枪少年侧身躲过,而后这小子竟不退反进锋利枪纂找了个刁钻角度直刺下颚而来,汉子猛然向后仰头躲开要害左脚起势蹬向少年腰间,陈长歌见枪纂刺空横起长枪立在腰间,挡住汉子正蹬借着劲力连退三步与大汉拉开距离。 陈长歌略微抖肩手中听寒翻转卸去劲力,枪锋斜指赤须汉子暗道一句这厮好大的力气。这赤须汉子对于灵力的掌控极差,也就七阶武人水准,但力气着实让人心惊,只是一脚便震的陈长歌双肩酥麻胀痛,这汉子还极擅长近身厮杀,比起当日山神庙外两名邙人武者更难对付。 “废物。”赤须汉子见少年偷偷耸肩便知少年受不住如此劲力咬牙骂道,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根本不跟陈长歌丝毫喘息时间,长刀再度欺身而来仍是巨力劈砍不做花哨动作,赤须汉子已经打定主意要以巨力震碎少年双臂,折磨够了再一刀削去头颅,以此泄去心头愤恨。 赤须汉子打定主意后刀锋便不再指向少年要害,只是劈向少年手中亮银长枪,至赤须到此连连退后陈长歌身后便是军政衙门府墙眼看退无可退陈长歌只得提枪硬抗,咬紧牙关丹田灵气暴涨汇聚双手劳宫穴,额头间金光一闪,听寒气机暴涨由下而上斜荡而出。 一阵比先前还有刺耳的金铁声响起,刀枪相接那一瞬间,长刀锋上被磕出一个细小缺口,震荡感自刀刃传递至汉子右手,汉子丝毫不理会虎口处的吃痛,手中长刀连连落下。 三刀过后,赤须汉子刀锋上被崩出三个缺口,右手虎口刺痛,右臂隐隐传来胀痛感,赤须汉子见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兵刃如此狼狈,脸色铁青一口铜牙咬的咔咔作响,沙哑道:“是把好枪,可惜落在个废物手里。” 陈长歌手中听寒连抗三刀,双手虎口崩裂鲜血沾满了亮银枪身,洇润血迹从十指指甲缝中渗出,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冷厉死死盯着赤须汉子,竭力忍住双臂筋骨的刺痛感,双眼血红,额间金色暗暗浮现,咬牙道:“那你可看好了,看这废物是如何取你项上人头的。” 说完陈长歌丹田中灵力沸腾,顺着经络悉数汇入灌注双臂,手中听寒枪猛然掠起,直撩大汉面门,赤须汉子原本以为会是如何惊天动地的杀招没想到竟是如此粗劣撩枪术,看来这雄州废物是黔驴技穷了,大汉不屑一笑,后退一步极为轻松的躲开长枪的撩杀,手中长刀劲力暴涨便要刺出,可谁知就在此时异象突变。 只见那少年腾起身形跃起两尺距离,双手握住枪身,额间金光一亮,一阵澎湃的灵力波动透体而出全然融进枪内,只是这一瞬,天门关军政衙门上空的寒风暴涨,原本晴朗天色隐约阴沉下来几分,一阵阵凛冽寒风吹动檐上积雪,漫天风雪随风鼓荡,阵阵寒气凝聚腾起,汇入那丈二枪身,只见那听寒枪越发耀眼,那白衣少年眉心金光汇入听寒枪锋,少年一声断喝双臂一沉,听寒枪轰然拍下,夹杂着无尽的寒冬雪意,剧烈鼓荡的气机流转重重拍下,枪锋急速下沉,似乎远方天际的阴沉天色都被这长枪引动,击顶而来。 柳远山与田白意受不住那刺骨寒风,只得偷眼观瞧,只见那漫天风雪中一道淡金光芒轰然落下,那身穿白衣的好友薄薄金雾从双眼中喷涌而出,似天人下凡一般跃在军政衙门院子里。 赤须大汉感受着身前汹涌的气机面色一沉,原本的轻蔑荡然无存,手中要刺出的长刀横在身前,体内气力尽数灌注刀锋内,忍着漫天风雪死死挡住那杆落下的冰寒长枪。 轰… 一阵巨响传出,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长枪中绽放而出,将一众兵士吹倒在地,漫天风雪散去,陈长歌单膝跪倒在地身体依靠着听寒才堪堪没有倒下,嘴角有血迹留出,双眼冷厉光芒尚未散去死死盯着那赤须汉子飞出的方向,大口喘息着粗气。 赤须汉子被汹涌气机推出十数丈,撞击在府墙上才堪堪停下,身后青石墙壁尽是皲裂痕迹,长刀寸寸断裂,右手五指指甲尽数脱落鲜血淋漓,右手手臂清晰可见臂骨断裂的痕迹。 哇的一声赤须汉子吐出一口鲜血,魁梧身材艰难的往前移动着,双目死死盯着跪倒在地的白衣少年,便是如此眼中杀意为停,左手从腰间摸起一只柳叶镖。 柳远山见那汉子手中柳叶镖心神一颤,将手中匕首掷出飞刺赤须汉子,赤须汉子抬手手中金镖飞掠而出与柳远山的匕首撞击在一起,匕首被金镖改变了方向朝一旁飞去,赤须汉子杀心不停,又摸起一枚柳叶镖,朝陈长歌面门激射而去。 34.既如此便如此 柳远山见一击不中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汉子第二镖已经脱手而出,亲眼看柳叶镖朝陈长歌而去无法阻拦,柳远山眼圈通红,疯了似的将第二把匕首丢向赤须汉子,丢下田白意奔向陈长歌。 刚才那一击榨干了陈长歌最后一丝气力,四肢百骸内空荡如野,勉强依靠着听寒枪动弹不得,此时虽然眼看着那柳叶镖激射而来却再也拿不出丝毫气力躲避抵抗了,眼看那铁镖越来越近,陈长歌不禁苦笑合上了双眼,静静等着那柳叶镖取走自己性命。 在即将殒命的这一刻陈长歌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场景,疯癫师傅济戎嬉闹饮酒的样子,白衣师傅张白僧笔下的龙蛇,天成、远山三人大闹暖松阁的场面,还有那日初见田白意时候的旖旎景色。 二十年来见过的人,听过的事,看过的风景,说过的话都在脑中一闪而过。 既如此便如此吧,二十年谈不得壮阔,说不上波澜,不过普通人的普通事,死了便死了,今生为圆愿来世再说吧。 陈长歌已经感觉到那柳叶镖上的寒意,心中暗道声算了,便静候铁镖袭面。 那赤须汉子将最后一枚柳叶镖掷出后脸上怒火消融了大半,同样看着那少年黑衣同伴掷出的匕首,恍然神思。 自至军政衙门后赤须汉子从未笑过,如今即将要丧命于生平最厌恶的雄州人之手,赤须汉子不禁自嘲一笑,对雄州人的怨气反而消散了几分,争斗、恶斗、苦斗,争得何物斗得何事? 柳远山双眼中泪水喷涌而出,大声喊着长歌,奔向那位静待死亡的白衣少年。 田白意看着平日里殷切黑衣和那倔强心细白衣少年眼神复杂,握剑的手不禁重了几分。 街上的天门百姓都被军政衙门内打斗声音吸引,驻足在衙门口往里眺望,还没看几眼被那风雪弥漫峥嵘异象吓了一跳,还不等缓过神来就见一把匕首在空改了方向朝着府外飞掠而出,为首的中年男子呆愣愣得看着那匕首飞出,忘了躲避。 眼看那柳叶镖离陈长歌面门不过二尺,陈长歌只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火热的灼烧感觉,极快,那炙热感觉自胸口遍布全身,嗡得一阵轰鸣,一阵金芒透体而出向往扩散,金芒扩散的极快所过之处隐隐撕裂虚空,金芒掠过柳叶镖,原本激射而来的柳叶铁镖被金芒融为铁水,铁水沸腾着散落在地。 府门外一枯槁男人出现在呆愣男子面前,伸出两指稳稳夹住匕首,打量着衙门内凝固的场面,看见那一杆亮银长枪一圈透体金芒不由得一愣,双指略微用力便将柳远山家传折断,一阵罡风自指尖喷涌而出。 飞刺赤须汉子的匕首被罡风缠绕没了劲力,轻轻的掉落在地上,那奔向好友的黑衣少年被一阵罡风弹回,避免了被金芒焚成灰烬的下场。 只是一指,便救下三条人命,枯槁男人手中提着一把被白布缠绕的古剑进了军政衙门,人群中一个脸上有疤男人见了这犹如神迹般的场景,恍然神思,后退几步消失在人群中。 - 永州庐阳郡。 永州与王朝中枢中州相邻,过了一片苍茫山脉,便到了王朝皇都所在中州,老和尚济戎拎着从刀圣谢无量处讹诈来的白水糯闲散的走在山林里,永州温度和暖山林中的野兽大多不被寒冬雪意困扰漫山遍野的寻觅食物。 一头吊睛猛虎跟着老和尚三里山路了,从身后奔袭了两次,都被老和尚躲开,醉癫僧济戎一边饮着白水糯一边逗弄着山林猛兽感觉极为有趣,特意放慢了脚步让猛虎可以追上自己。 刚饮下一口白水糯正计算老虎位置的济戎心神一颤脸色铁青,一双浑浊的眼睛瞬间清灵死死望着东北方向,追赶了三里路的老虎见老和尚站立不动,飞身扑向老和尚,眼看前爪离老和尚不足三尺距离,老和尚抬手间挥出一阵罡风将老虎击出十余丈撞倒三棵百年树龄的粗壮树木才堪堪停下,掉落在树下的猛虎颤抖了几下,便没了生机。 一生不曾杀生的醉癫僧济戎第一次破了杀戒,身形拔地而起,朝着东北方向破空而去。 - 天门关,军政衙门。 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跌到在地的柳远山连忙睁眼看向力殆的陈长歌,见陈长歌被金芒笼罩愣了手脚,战场厮杀十余年的赤须大汉眼睁睁看着那金芒迭起焚化柳叶镖,又见那激射而来的匕首掉落在地,不明所以。 持剑的枯槁男人进了军政衙门,见那汹涌而出的金芒不由得摇头轻笑,呢喃了句:“装疯卖傻的和尚。” 说罢,男子大手一挥,一阵黯淡光芒喷涌而出,极为轻缓的将金芒推回陈长歌体内。 陈长歌只感觉胸前又是一阵炙热感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地上的铁水与院中的众人极为不解。 枯槁男人从怀中掏出两颗丹药屈指一弹,将丹药弹入陈长歌与赤须汉子口中,看着那杆亮银长枪苦笑不语。 “前辈,前辈。”一阵声音打破了院中人的古怪氛围,一披甲士卒腰悬古剑进了军政衙门,士卒不敢置信的看着衙门里的人,嘴巴张的老大,说不出来话。 跌坐在地的柳远山听闻声音如遭雷击,挣扎着爬起身,回头看着那名披甲士卒,不由得一愣,继而阵阵苦笑,那披甲士卒也是如此,摇头苦笑不止,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笑的极为畅意,陈长歌服下丹药后恢复了些许气力,顺着笑声轻轻看去,摇头不语长长的叹了口气。 田白意心思通透,见三人如此表情自然明白,不禁莞尔呢喃道:“巧了。” 军政衙门外,两哨秦关重骑奔驰而来,军师方伯常跃马走在最前,当时军政衙门内刚一交手便有兵丁禀报统领府,私闯官衙乃是大罪,便有方伯常亲往。 方伯常下马,一挥手两哨铁骑下马,手中虎头刀铿然出鞘,死死围住军政衙门,方军师一马当先进了军政衙门,还不等开口便见那枯槁男人在院中,抬手让兵甲收了武器退出衙门,躬声道:“见过前辈。” 张无回略微颔首算是应了。 方伯常小声问道:“这?” 张无回目光仍在亮银长枪上,摇头不语,赵司军将始末缘由全然告诉军师方伯常。 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陈长歌盘膝坐下化解体内的丹药,一炷香时间,陈长歌才算缓过气力,起身拱手道:“多谢前辈。” 张无回并未理会,仍是盯着听寒枪,问道:“那疯和尚是你什么人?” - 天门关统领府。 书房内,天门关太守秦雄居中而坐,军师方伯常与张无回座于下垂手,陈长歌柳远山田白意三人站在堂中,半月以来秦雄的伤势逐渐好转,原本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单手持着宏涌知府吕祯的领赏文书,眉头紧锁。 秦雄将书信放到一旁,摇头说道:“这文书却有些不正常,那赤须伤势如何?” 军师方伯常脸色深沉道:“右臂尽碎,其中经络不通,将养后能否恢复还难说,若不是前辈赶到救下那赤须莽夫怕是要殒命二人手下了。” 一想到那鲁莽汉子吃瘪,秦雄不禁一笑道:“难得,赤须那厮狂妄的久了,如今居然在两个娃娃手底下吃了这么大亏,不定如何恼火呢。” 军师方伯常是个中年文士,长须重眉在着战场久了,身上的书卷气被消磨大半捻须笑道:“说来奇怪,这厮倒是改了心性,不作不闹不吵不骂就在外衙中养伤,和善了不少。” 秦雄略作沉吟,颔首道:“你三人暂时还不能离开,在这统领府暂且住下,我连夜差人去宏涌府查点名状,若真无你二人亲签的名状便无事了。” 陈长歌几人拱手致谢,方伯常命军士为几人安排住所,坐在一旁久未开口的枯槁男人站起身清淡说道:“跟我走。” 说完便走,刚出营门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新晋庶卫项天成,补了句:“还有他。” 枯槁男人行事蛮横霸道一意独行,可偏偏无人能管,留下当朝二品护军秦雄三品都统方伯常连连苦笑。 - 统领府在城楼下,往东三里便是秦关军军营,横亘了半座天门关,这几日北邙不敢犯境,十余万军卒趁着来之不易的闲暇时间演练战阵厮杀。 入夜后,军营内军士的嘶吼声仍不绝于耳,一匹轻骑快马腰悬虎头刀出了南门,直奔宏涌府而去。 统领府偏院中,有军卒送来酒菜,五人在院中同席而坐,陈长歌几人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那神秘的枯槁男人默默无语不敢说话,唯有田白意丝毫不在意,饮下一杯天门关特有的红苍酒。 枯槁男人被三人行为不禁逗笑,笑骂道:“我脸上有菜阿?他娘的三个怂货,还不如个姑娘。” 田白意想着今日在军政衙门厮杀的二人,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动人笑意,笑骂道:“愣货。” 至此三人才敢动筷饮酒,原本凝结的氛围也逐渐活络了起来,特别是那独守孤山二十年的枯槁男人也觉得守着一帮年轻孩子畅快了几分。 天门关外的明月越来越亮,几人越饮越多,陈长歌三人恍惚间找回了雄州的影子。 月色如水,眼看已至三更,枯槁男人张无回将听寒枪握在手中,笑问陈长歌:“那疯和尚跟你说过这枪么?” 35.断枪、旧友 入夜后,仿佛九天上有仙人抹去了这座城关的声音,整座天门关格外寂静,夏日里入夜后还有些夏虫鸣叫,到了冬日只有那凛风劲雪呼啸而过的刺骨寒声,但天门内的军民百姓格外享受这种宁静,但这种宁静到底多少男儿热血换来那就不可得知了。 陈长歌听闻枯槁男人的话,摇了摇头。 枯槁男人呢喃了句还不到时候,枯槁男人气息陡然一变,眼神冷若冰霜手中听寒枪猛然刺出,直奔陈长歌面门而去。 这一刺可吓坏了几人,柳远山一声惊呼便要站起身,项天成眼神一惊,那田白意最为清淡,脸上氤氲醉意,眉目含笑望着那映着月光的冰寒长枪,唯有陈长歌仍在提杯饮酒不躲不闪眼神怡然不惧凝望听寒的森冷枪锋。 眼看枪锋离陈长歌面门不足三寸距离,枯槁男人冷声道:“不怕么?” 陈长歌将手中酒杯放下淡然道:“怕。” “那为何不躲?” 陈长歌不由得苦笑道:“前辈若想杀我,我如何能躲,若不想杀我,我躲之为何?” “倒有那厮的几分感觉。”枯槁男人轻笑道,连他自己都忘了,到底有多少年没笑过了,今日不知笑了多少次,就是不知这笑容是给故事的还是给故人的,男人猛然抽回听寒枪,手腕翻转映月而舞,听寒枪上流光暗蕴在月色中极为耀眼,枯槁男人手中听寒呼啸不断,脑海中神思飘摇。 那年,他回到孤山便学起了师傅,终日守着三座孤坟寡酒枯剑为伴,望着张安宛衣冠冢念叨着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眺望这灵峰山苦悟剑意,四年剑道有成,从二阶入镇灵,从镇灵入太玄此等进益速度堪称世间少有,那日深夜他想起破空跃熙山的白衣身影,破空而去夜上灵峰山。 月色中张无回踏着雪鹰脊背,脚踩山间罡风步步登高,登至山腰时被一阵金铁声响引去目光,只见月色中有一花甲汉子,正在这雪山寒夜中裸着上身挥舞铁锤正锻造着一块通透赤红硬铁,一旁的淬火碳炉熊熊燃烧,热气喷薄而出消融上方寒意,一杆冰寒长枪立在淬铁炉旁,汉子极其魁梧雄壮一头须发斑驳,两臂上手指宽的青筋暴起,便如此一锤一锤的砸在铁砧上,铁锤每落一下便是一阵震天声响,张无回感觉脚下的山体都随着这铁锤震颤,时不时便有阵阵积雪从上峰滑落,不知是因为山风刮动还是这汉子铁锤震颤。 二人便一直如此,一人打铁一人旁观,从深夜至清晨,从黎明又至傍晚,二人片语不发,花甲男人只知淬火燃铁锻锤,张无回只知默然饮酒,如此过了一天一夜,哪块硬铁被汉子锻成长剑模样,汉子仍是不满意,继续锤炼,那硬铁最后经不住汉子巨力熬打崩裂破碎没了用处,花甲汉子见状不由得一阵苦笑,伸手朝张无回勾了勾手指。 张无回将手中酒葫芦扔给汉子,汉子畅快一笑,一口饮尽葫芦中的酒水,念叨了句好酒,这叫蒲久心的花甲汉子,六十二岁世上没有子嗣亲人,老父二十年就以仙逝,十年不下这灵峰山只求锻出一把绝世长剑,但这十年中却未锻成一把兵刃。 二人算是阴差阳错的莫逆之交,两人在这灵州山林中多了个去处,张无回爱饮雪莲茶,蒲久心爱喝那粗劣的粮食酒,两年后,二人结伴出了灵州为蒲久心老父烧香填坟。 那一年熙山脚下,来了一老一少,老者持长枪少者持古剑,登沧澜院上听风堂,览罢东海美景祭拜那龙岩寺佛顶后的孤坟,在龙岩寺中遇见了一个哄孩子的邋遢和尚和一个深沉的魁梧汉子。 就在那年,在熙山脚下遇见那还没住在塔中的赵姓武者,张无回三剑便落败,那蒲姓汉子手中长枪如龙,挑起万斤东海海水轰然落下,与那赵姓武者鏖战三个时辰,一杆长枪被赵姓武者拦腰斩断,虽然身败但那蒲姓汉子笑的极为畅快,一柄断枪弃之不理,又到后山孤坟连叩三首,回到灵峰山上继续锻剑昼夜不停,三月后,于淬火台前吐血而亡,手中锻铁锤仍紧紧攥在手中不肯放下。 蒲久心七岁习武,一意孤行苦悟枪道三十年,四十岁出山,取灵峰山顶百年玄铁交于灵山剑阁,剑阁锻造三月,锻出一杆绝世寒枪,名曰,听寒。 听寒一出,尘世间皆知灵州蒲久心之名,但更多尘世人戏谈,这锻造轻城的灵山蒲兵圣落了个后继无人,兵圣之子竟委于他人锻兵,此后蒲久心独居灵峰山二十年,决意锻出一把堪比轻城的绝世之兵,直到听寒断了也没能做到,那赵姓武者一刀斩断的不光是听寒,也斩断了蒲久心的枪心。 那一刻蒲久心浸淫一生的枪道彻底绝了,他想起来老父临死时神色与那一身当世无双的锻兵之法,年逾花甲的蒲久心葬于灵峰山顶,冠绝当世父子二人葬在乾元的最东和最西。 自那之后灵州那片山林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枯槁汉子坐在三座坟旁眺望那座被寒雪覆盖的山顶孤坟,而后十七年,世间再无听寒也再无兵圣后人,唯有一个挂念旧友的枯槁汉子三下孤山,三上那座葬有无数武人的高塔。 统领府侧院中一枯槁男人眼圈微红,手中气力猛涨丈二听寒陡然断裂,汉子看着手中断枪笑意更重,正凝神观望枪花的陈长歌猛然站起,脸上醉意弥漫,看着一分为二的听寒,表情惊愕。 “早断比晚断强。”枯槁男人说罢便将一分为二的听寒扔给陈长歌,继续说道:“那疯和尚是想让你多沉淀几分枪意,多半怕你分心,气出九宫凝聚双手,将灵力汇入枪身蛟鲵头部。” 陈长歌接过两截听寒,按照枯槁男人所说双手运气,亮银枪身上雕刻的蛟鲵图猛然一亮,从截断处生出四五缕光亮将两截断枪牵引至一处,陡然合并光芒一闪而过,听寒枪合二为一完好无损,陈长歌三人被这奇异景色震惊瞪眼不语。 枯槁男人见三人的无知模样不禁叹气,回到了桌前,饮了一杯红苍酒悠悠说道:“谢无量锻兵之术还是不如蒲家人,但这听寒补得倒是不错,日后路过灵山剑阁再找那刑匠神修茸吧,既是那人徒弟记性应当不错,刚才的枪法记住多少?” 陈长歌这才回过神来,将听寒一分为二,回想着刚才月下森光:“模模糊糊。” 枯槁男人摇头笑道:“枪者虽说要一往无前,但若能圆转如意也极为可贵,长枪也好短枪也罢,一杆也好两截也罢,其中意思大概相同,没必要按照前人老路步步跟着,能有些自己感觉也是好的,今日你在军政衙门那一式有几分意思,便如此练吧。” 陈长歌一躬到地由衷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不必,无论今日是谁握着这把听寒,我都得说两句。”枯槁男人摆手道,不等陈长歌说话,便从怀中掏出一把赤红短匕递给身着黑衣的柳远山继续说道:“今日毁你一匕,现在赔你一匕,此物本是一对,那一柄在一恶人身上,能不能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那赤红匕首长一尺通体赤红色挡手雕刻些许火纹锋刃清亮森冷极为华美,柳远山平日里于财物贪墨,今日见那枯槁男人的手段自然不敢要,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此物太过贵重,那凡世俗物毁去就毁去了,不值得前辈如此在意的。” “聒噪。”枯槁男人不耐烦的骂了一声,将匕首放在桌案上,转身进了卧房。 在一旁的田白意醉眼惺忪,微醺道:“确实聒噪。” 田白意说罢也起身回了自己卧房,院中只留下许久未见的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侧院总共三间卧房,那枯槁男人居中独住一间,田白意自己占了一间,余下一间留个三兄弟。 院中只剩兄弟三人,红苍酒映着月色,杯中纳着寒光,量约未见兄弟三人醉眼惺忪念叨些近来忧事愁事波澜事。 - 宏涌府,北城门楼。 深夜,桥楼上刚打罢四更鼓,门吏官董裕才算重新躺下,听着城外呼呼刮动的寒风身上的棉被没有丝毫暖意,老门吏董裕抬头顺着朽木门窗望着月色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门吏这几日可是极为乏累,原本天门关战火州内有邙人作乱白日里需要门吏亲守城门本来就够辛苦了,可谁知自打七日前领了份活捉北邙贵族的大功之后这生活更是一落千丈,狗屁奖赏没见到不说,反而更心惊胆战了。 特别自打四日前那晚府尹老爷和师爷相继出城后,府尹老爷迟迟没有归来,平日里为人和善的纪师爷在第二日下午赶了回来,带了足足两千雄州府兵,不知怎么回事和善的纪师爷也变得极为苛刻,当时便把自己这白日苦差变成了昼夜值守,那两千府兵统一换上了宏涌守军的军服,被纪师爷分散到各城门与城门门吏一同执勤。 老门吏这几日总感觉这城内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36.国贼 特别是这几日守城时听说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有不少兵丁说那北邙贵族在大牢中上吊了,是因为那典狱官许宁玩忽职守与迎客来的王寡妇通奸导致那邙人寻了空子,还说纪师爷当日便前往大牢将许宁羁押入狱,真假不知反正传的极为邪乎。 一听这事老门吏便更不敢偷懒了,这四日昼夜看守就昼夜看守,白日里眼睛瞪得老大丝毫不敢错漏些任何人,入夜就在这城门楼子铺上席褥就地而面,愣了便添床厚实棉被,但这城门楼子四处透风在严实的棉被也堵不住钻进来的寒风不是,这般如此老门吏也不敢放松,总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睡觉,有什么风吹草动兵甲不通报自己也得主动下去看看,老门吏可是害怕到老到老再把这顶乌纱帽丢了,那自己余下这十几年日子可就苦了去了。 这不刚才放进一名来自雄州的轻骑,说是有奔袭三日而来有重要公文交递府尹衙门,老门吏在城楼上听闻便穿上官服亲自为那轻骑开了城门,还不忘赔笑着道一句辛苦,核对了印信客套几句眼望着那轻骑进了城才敢上楼继续在这寒夜中熬着,老门吏紧了紧棉被,迷迷糊糊刚要睡着,便听闻守夜的兵丁敲门,在门外低声喊着:“知府老爷回来了。” 老门吏一听刚涌上来的睡意瞬间消散,慌慌忙忙穿上官衣踏上官靴,踉跄着下了城门楼子。 - 一行二十余骑在城门外等候开门,为首的正是宏涌府知府人称硕鼠的吕祯吕知府,吕知府原本可是极为在意仪表的读书人,这六七日的长途奔袭可算是把吕知府折腾了个半死,原本惨白的脸上如今满是被飞霜捶打的残红,原本唇上打理平顺的细胡如杂草一般杂乱,喷嚏接连不断,暗暗骂着守城的没眼人,让本老爷站了这么长时间,也骂那独耳的拓跋岩,这一路上几乎全是荒野,连着六七宿都是住在在破庙里,出行时也没带着铺褥,就那么躺在土地上,哪是一个冷字能说尽的。 但此行也算有好事,那分邙山下还真有一条小路,虽然说不宽敞但行军是没有问题,若也比那陡峭无比的分邙山强了百倍,那拓跋岩虽然年轻却所言不虚,只要能在城中找出藏兵之所,自己这一任狼主可算是坐实了,他娘的乾元王朝,狗日的唐家朝廷,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老子如此才能就委任一任小小的知府,老子这才能担任个六阁学士左右仆射也是绰绰有余,如今北邙人虽说野蛮但知人善用看出了老子的能耐的,等老子当上狼主统领雄州,不,安南镇的时候,第一个便要剐了雄州刺史,他娘的,第二个便要找到那天被人带走的女子,定要好好的揉搓-玩弄一番,让那外表冷峻的骚-浪-货婉转求饶才行。 想到此吕祯感觉心中一股豪气顿生,可豪气仅持续了一瞬便被城外漫天寒风吹散,吕祯鼻尖一痒又是一个喷嚏喷涌而出,骂道:“都他娘的在城里生孩子呢?在晚老子给你们一个个扒皮抽筋。” 刚骂完城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吏官老董裕满脸慌张,大喊道:“恭迎老爷。” 吕知府策马走向城门,见那老门吏越想越气,手中马鞭猛然扬起一鞭子甩在门吏官董裕脸上,破口骂道:“狗日的东西,让本府在寒风中等了如此时间?” 老门吏董裕没时间感受脸上火辣疼痛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颤声求饶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该死?你早该死了。”知府吕祯眼神阴鸷口中骂声不断,手中马鞭再次扬起接连不断的击打在老门吏的后脊,以此来抒发这一行的苦难和不顺。 起初三五鞭老门吏还能停住可这知府吕祯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老门吏受不住那刺骨鞭打在雪地中打滚哀嚎,一旁的士卒心中不忍可无人敢上前阻拦。 又是十多鞭,那门吏哀嚎声音逐渐减弱,一旁胆大的年轻士卒壮着胆子替门吏求饶道:“老爷这门吏快受不住了。” 知府吕祯见那有人为其求饶,眼神似尖刀般剜去,狠辣说道:“受不住?那你替他受好了。” 说罢吕知府手中马鞭便要挥出,那年轻士卒闭着眼连躲都不敢躲,眼看马鞭要挥出,城门内传来师爷纪子明的声音:“老爷何必与一些粗人较劲。” 知府吕祯听闻手中马鞭一顿,策马奔向城内,马头直奔城内的纪子明而去,眼看离纪子明不足三丈,这读书人竟然躲都不躲,知府吕祯眼中怒火升腾,继续催马前行,离纪子明不过一丈距离,那读书人仍是纹丝不动,知府吕祯虽然眼神凶厉但也知在此地撞杀他不妥,伸手一勒缰绳勒马停住,马头已至纪子明胸前,若是再晚一秒这纪师爷难逃被撞身亡。 知府吕祯手中马鞭直至纪子明,桀厉道:“纪师爷大义,不让本府粗人较劲,那本府只好听从师爷之言跟读书人较一较劲,看看是我手中马鞭硬还是那读书人的风骨硬。” 宏涌府师爷纪子明低声笑道:“世间道理最硬。” “那老爷手中马鞭便要问一问道理了。”知府吕祯笑声阴历,看着平日里总爱与自己唱反调的师爷眼中怒火升腾,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大笑道:“给老爷跪下磕上几个响头,老爷便不打你这道理。” 纪子明听闻笑容更重,铿锵说道:“我辈读书人,上跪天地君亲师,下跪人间法度道理,我如何能跪你个狼心狗肺的豺狼虎豹。” 知府吕祯听闻脸上阴鸷更浓,重重问道:“跪是不跪?” 师爷纪子明摇头笑道:“跪不了。” “放肆的东西。”知府吕祯脸上阴沉似水,怒骂一声手中马鞭便要挥下。 “慢。” 眼看马鞭要打在纪子明脸上,一阵喊声从两旁街道中传出,转眼间数百名身穿宏涌兵府的士卒从两旁窜出,刹那间点燃十数枚火把,将这宏涌府北城门照耀似白昼一般。 知府吕祯手中马鞭一停,大喝道:“怎么?宏涌府兵要反了我这宏涌知府?” 纪子明听闻哈哈大笑,笑的眼圈通红,眼中有泪翻滚,摇头笑道:“宏涌知府,好一个宏涌知府。” 知府吕祯见众人没了动静,手中马鞭一挥大喝道:“宏涌府师爷纪子明勾结外邦犯上作乱,此时放下兵刃本府既往不咎,左右与我拿下贼子纪子明赏银百两,封官九品。” 数百名兵丁手中兵刃锵然出鞘,那纪师爷终于停了大笑,眼圈通红热泪翻滚而出,指着知府吕祯嘶声骂道:“宏涌府贪官吕祯在任十年,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数百条,欺压民女巧取豪夺,肆意妄为,如今竟敢勾结外邦,私纵北邙重犯,献城叛国背信弃义出卖祖宗出卖朝廷,吕祯啊吕祯,你何谈为人?” 知府吕祯听闻脸色铁青慌张道:“胡言乱语的疯子,左右莫要听其胡言乱语,速速拿下。” 师爷纪子明眼中热泪翻滚而出,咬牙骂道:“十年里,你冤枉人命残害忠良,上到赈灾下到粮饷你是无一不拿,巧立名目使数百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宏涌府百姓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人神共愤,天地可鉴。” 知府吕祯脸上铁青,手中马鞭猛然挥下嘶声骂道:“胡言乱语。” 师爷纪子明伸手拉住马鞭,猛然一扯,将马鞭从知府吕祯手中拽出,大声喊道:“左右,与我将贪官拿下,万剐凌迟。” “是。”数百位兵士齐声大喝,响声震天,手中长刀映月步步逼向马上的吕知府。 知府吕祯见状调转马头就跑,冲身后二十骑慌张喊道:“快,快拦住他们。” 师爷纪子明满脸是泪,嘶声吼道:“宏涌知府吕祯,卖国求荣暗通北邙,私纵北邙重犯,念在尔等不知放下抵抗擒住吕祯尚可将功赎罪,如若不然,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在场二十骑听闻面面相觑,不敢抵抗,那知府吕祯纵马狂奔,眼看离城门不足十丈即将逃出生天,浑身是血的老门吏董裕从地上艰难爬起,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拿下国贼,以泄人神之愤。” “是。” 数十名守夜兵丁大喝一声齐齐冲向纵马奔逃的知府吕祯,知府吕祯眼神狠辣想从人群中冲撞过去。 之前险些挨鞭子的年轻士卒从一旁掠出手中鹅头刀锵然出鞘,一刀掠向马上的吕知府,吕知府眼前寒光一闪,连忙向后侧身,身体一倾,跌落马下。 只是一瞬,数十名兵丁将知府吕祯团团围住,门吏官董裕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年轻士卒手中夺下鹅头刀,一刀劈向倒地的知府吕祯。 吕祯见刀光袭来连忙护住头颅脖颈蜷缩身躯,一阵凉意闪过,吕祯只感觉双腿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 月色中,城门下,浑身是血的门吏官董裕手拿鹅头刀,一刀砍去知府吕祯双脚,一瞬间,鲜血从吕祯脚踝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遍地白雪。 37.呼吸 次日,枯槁男人孤身离去,畅谈一夜的项天成也回了兵营,只剩陈长歌三人留在这跨院中,平日里三人若有若无的闲谈几句,也称不上乏味寡淡,从雄州城到天门关这一路上奔袭千里,接连经历两场苦战透支心神精力过多,特别是军政衙门那日,若不是靠着那佩戴十数年的护身符,怕是没机会见到苦寻千里的好友了,那护身符是邋遢师傅十数年前给陈长歌的,起初年幼的陈长歌嫌挂在胸前沉重,邋遢和尚吹胡子瞪眼吓唬着年幼的孩子日夜佩戴,几经周折孩子才算听话,十数年这护身符日夜不离身,才有这今日的活命。 陈长歌借着这久违的闲暇滋补灵力咂摸感觉,熟悉熟悉从一变二的听寒,还有那枯槁男人月下的枪法,直到这枯槁男人离开,几人也不知其姓名。 相比于陈长歌柳远山则更为忙碌,一路上风波淡去寻友之事也算圆满,又恢复了那一副献媚的小厮样子,终日为田白意端茶送水,闲暇时便掏出男人所赠的匕首欣赏一番,算是达到了柳远山多年的梦想,美人在侧,手握神兵,只不过这在侧的绝代美人不搭不理,手中的神兵也不懂使用之法。 - 自枯槁男人离去后七天,前去宏涌府寻找投兵名状的轻骑才算回来,还带回了一个让北境震荡的消息。 入夜,眼看着那城门即将关闭,一骑呼啸而来风尘仆仆,纵马越过守城兵丁,一语不发直奔秦关军统领府,守城兵丁见此人跋扈样子不由得暗骂句匹夫,便不再理会。 那轻骑七日前按军令,连夜前往宏涌府募兵处查询投军名状,三日奔袭,昼伏夜出,深夜三更才知宏涌府,刚进城不足一个时辰,便得知那宏涌府知府吕祯被府堂师爷擒下,斩去双足囚于大牢,雄州经略使亲至连夜审问。 那知府吕祯熬了一天一夜,终于是在第三日下午扛不住那猿猴戴冠的残酷外刑,全然招供,被木笼囚车装着去了分邙山寻找那条可行之路,雄州经略使遣轻骑率先返回天门关准备人马等候军令扑杀分邙山。 统领府外,那轻骑脸色铁青嘴唇煞白,双颊满是通红的冻色,踉跄着下了坐骑,那雄州骏马轰然跪倒在地马鼻嘶啸四蹄震颤累毙而亡,那轻骑两天一夜未敢合眼就怕误了前方军情,也顾不及通报直直闯入秦雄书房双手捧着檄文,要说话还未说出口便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 那一天,平静半月的雄关军再度沸腾,主将秦雄亲点两万精锐整装待发,沉寂半月的乾元男儿盔明甲亮枕戈待旦,只等中军台上的魁梧将军一声令下。 - 同在那一日,一亲卫兵甲将陈长歌三人送出统领府。 - 此日上午,天光大亮,在城门口摆酒摊的王老汉早早支开了铺子,强打着未醒的困意等候第一批饮酒客人,半个多时辰酒摊前仍是冷冷清清,熬着寒意的王老汉自己温了碗黄酒暖暖身子,正饮酒的王老汉突然来了精神,只见那日的俊俏丫头从城内驱马缓行,那日同行的两名俊逸少年仍在身旁陪伴,只是那白衣少年有些改变,手中那杆冰寒长枪不见踪迹,背上多了一卷六尺长的白色布条。 王老汉便如此痴痴得望着三匹骏马出了天门关,直到那俊俏丫头消失不见后,才堪堪回神,刚要将碗中黄酒饮尽,却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是那日多给了些银钱的持刀客官,也不骑马徒步而行缓步走向城门,王老汉想起那日多收的银钱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赠上一碗温热黄酒让好心客官暖暖身子,大声呼喊着客官,任凭这王老汉如何呼喊,那持刀少年置若罔闻,随着那一地的马蹄印出了天门关。 - 这几日天门关内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白日里少有阳光铺洒,可能是着天门沉寂太久了吧,一上午的时间,陈长歌三人策马行了七八十里,归途不比来时,来时心中挂念着好友安危,策马时的力度都不自觉的重了几分,那几日只知赶路欲图早早到达,但归途心情轻松了不少,陈长歌怀中揣着好友的亲笔书信还有随身信物心情大好,如今天门战火渐停,项家老爷子见这书信高悬的心也可放下几分了,加上这几日的静悟,原本那种一闪而过的玄妙感觉越发清晰。 近几日也一直熟悉着听寒一分为二还有合二为一的感觉,索性便取了些许白布将听寒绑在背上,平日里也算方便不少,否则拎着一杆丈二长枪总是惹来百姓的注视目光。 三人便如此纵马缓行,脚程差不多便不再刻意赶路避免再有什么夜宿荒庙孤宅的惨淡事情,田白意这一旬相处下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冰凉,偶尔也有些细碎笑意,她这一笑不要紧,可是美坏了柳远山,这厮一见女子笑容便如登春台欢天喜地,总是能把陈长歌恶心的够呛。 但无论如何,心中愁云散去感觉这冰天雪地都格外可亲,看着偶尔树上惊起的寒鸦、随风鼓荡的霜花也大都觉得满目锦绣银装如画,总有种想要唱一曲塞北雪意的冲动。 三人并马而行,黑衣白衣将青衣夹在中间,柳远山正喋喋不休向田白意宣讲些在雄州城的旧事,渲染些女子不曾见过的慌蛮景色,说来也怪,那寒冷如冰的田白意格外喜欢听这些旧年俗事和塞北夏日时的景色,柳远山见其喜欢便更加滔滔不绝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停,陈长歌被好友聒噪的犯了,缓了缓缰绳,离那多生一张嘴的黑衣人远了几分距离。 与二人拉开丈许距离陈长歌耳边终算是清净了不少,刚要享受寒冬雪意里的片刻清净,陈长歌猛然勒住缰绳,白马一声嘶叫停在原地,陈长歌眼神如锋略微侧头向身后瞥去,从背后抽出两截听寒合二为一握在手中,将心神放得极缓感受着身后的气机变化。 正滔滔不绝的柳远山听闻马鸣声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年侃然正色,手中长枪紧握,便勒马停住单手扶住腰间长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陈长歌隐约察觉那日在天门关内多次出现的神秘呼吸再次出现,但一闪而逝,丝毫不给陈长歌捕捉位置的机会。 柳远山二人纵马回返不安问道:“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 柳远山听闻心中一惊,失色问道:“邙人?” 陈长歌感觉着周围气机变化,轻轻摇头道:“应该不是,这人在天门关内出现过,关外战火燃起,邙人不敢明目张胆出现在天门关内。” 田白意清冷眸子微微眯起,环视四周,清冷问道:“现在怎么办?” 陈长歌静心探查了一会仍是一无所获,那神秘呼吸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身后的雪地空无一人,不禁担忧道:“先赶路吧,这人气息隐藏的极好,每次都是一闪而过,但愿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原本晴空万里的三人心头又挂满了残云,没了之前那般喧闹的心情,策马奔行,想与那神秘气息拉开距离。 马蹄溅起风雪三匹骏马奔袭而去,离几人驻马位置十余丈远近,有一颗粗壮树木,时刻百年粗细的老槐树,槐树上的树叶受不住寒冬雪意尽数凋零,之后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扛着从天而降的积雪,两只寒鸦立在枝桠上居高而望,打量着可以充饥的食物。 树下闪出一名麻衣少年,那少年持单刀手上尽是厚重拳茧,右侧脸颊有一细浅刀疤,看着路上被马蹄鼓荡起的风雪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玩味笑意收敛住的气机呼吸缓缓吐出,枝上寒鸦被呼吸惊扰猛然飞起,四散逃离。 - 自从那日与两名长谈一夜后项天成算是正儿八经当回了普通兵卒,自打晋升庶卫后这半月时间项天成昼伏夜出,日日被那不知姓名的前辈带走,白僧先生所赠的古籍也被前辈收了去,半月时间,项天成便一直跟随枯槁前辈,让打坐便打坐让练剑便练剑,早些日子里一知半解的古籍也由枯槁前辈解惑,原本晦涩难懂的话语在男人口中极为简单练达,三两句便说的项天成醍醐灌顶恍然顿悟,仅仅半月时间项天成感觉自己杆头直上进意良多。 那日与枯槁前辈出城采气,回来时路过军政衙门男人干枯的眼神中一闪光彩,身形一闪出现在军政衙门门口为一旁观闲人挡去一把匕首,项天成追随而至,便见两名许久未见的好友倒在军政衙门内,便有了之后的彻夜长谈。 得知二人不远千里来寻觅自己消息、得知家中老父病重项天成心中苦涩汹涌,但一入军营便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写下亲笔书信加上随身信物让好友交给父亲勉强让父亲安心。 第二天一早项天成不敢与好友多说生怕被二人扣动心弦,便又来了一次不辞而别,回到军营这六七天便一直随着营内演练,原本这同帐军士看不起这前来镀金的新晋庶卫,可一场演练下来,便没有什么嘈杂声音了。 众人大多没想到,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竟能开百斤铁胎硬弓,看起来还仍有余力,军营这地方本就是以武为尊,这少年如此神力升个庶卫还不他娘的绰绰有余? 没几日,项天成所在的军团便被亲点成了先锋,在营中摩厉以须盼着与那些北邙士卒战场上一决生死。 38.马鸣随长风,杀意冲天阙 天门往南百里有一县城,名叫洪文县,在天门关上空氤氲了数日的阴沉天气到这里才算打住,虽是下午但金阳尚有几分和煦暖意,金阳铺满雪地,风雪映着阳光流淌在这座边陲小城里。 洪文县城门外,久违的晴天迎来了三匹骏马,三马并行但马上只有两人,一名黑衣男子与一名青衫女子,纵马狂奔马蹄狂乱溅起漫天风雪,风雪遮挡视线看不真切。 马后百丈远近,一名麻衣男子徒步狂奔与雪中,跟着那遮目风雪疾驰前行,随是徒步但速度极快,便是如此速度男子脸色如常没有丝毫吃力感觉。 麻衣男子又往前冲了百十步猛然停下,手中短刀一凛,看着那从树后跃出的白衣少年,邪异一笑。 陈长歌一袭白衣立于雪地之中,手中听寒负手而握,凛冽枪锋曳地,寒风一荡吹起衣袂衣袂晃动,眼神冷厉气态森然,一袭白衣似雪中凶神一般,冷声道:“追了一路了不想歇歇么。” 持刀的麻衣少年仍是满脸玩味,沙哑道:“二十丈也可发现我了?” 陈长歌手中听寒微微扬起,厉声问道:“为何追我?” 麻衣少年咧嘴一笑,手中短刀微微出鞘,冷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俩这幅德行配不配得上如此美人。” 陈长歌将听寒横起指着少年笑问道:“你说配得上么?” 麻衣少年摇了摇头,手中单刀猛然出鞘,脚尖点地,身形激射而出,陈长歌脚下气力暴起,直奔那麻衣少年而去,二人之间十数步距离哪经得住如此狂奔,瞬息,二人已至身前。 麻衣少年手中短刀长二尺四寸刀锋清亮,眼看与白衣不足三步,麻衣少年猛然矮身,手中短刀直扫陈长歌腰腹,陈长歌猛然停住身形单手扬起长枪荡开短刀,顺势双手攥住枪身朝着少年头颅狠狠拍出。 麻衣少年借着长枪荡开刀锋劲力翻身退出三五步距离躲过拍击,刚一落地身形再起,速度比原先快了许多,刀锋直指陈长歌胸口。 陈长歌手中听寒回掠身前,猛然侧身身体向后倾斜躲过这直刺胸口的狠辣刺杀,一脚踢起听寒枪纂,手中劲力暴起以锋利枪纂刺向麻衣少年后身,麻衣少年速度不减往前跃出两丈躲过枪纂,在雪地中翻滚一圈重新站起身形。 陈长歌将听寒揽在腰间,眼神死死盯住麻衣少年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少年重速轻力,刀锋劲力稍弱但速度奇快,麻衣少年见陈长歌不进反退,长枪揽在腰间分明是要以守为攻,也不着急在雪中站起身形,围着陈长歌缓步而行。 接连缓行三五步,见陈长歌眼神晃动,原本迟缓身形猛然暴起,躬身快步奔向持枪的白衣少年,陈长歌听寒猛然刺向麻衣少年面门,麻衣少年见长枪袭来猛一侧头躲开冷冽枪锋身形继续向前,陈长歌丝毫不给少年变速的机会枪身圆转横荡而出,电光火石麻衣少年横起短刀主动将听寒枪身压在自己肩头攀在枪身上,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借着横荡势头腾起身形,半空中一刀撒开枪身,扭转身形削向陈长歌面门。 陈长歌见那少年借势而起岛风袭来,双腿躬起身体后仰与地面平行,手中顺势滑向麻衣少年腰腹,少年一刀削空也不敢久留越过白衣少年向前翻滚,可谁知那白衣少年竟然单脚点地猛然侧过身形,长枪直探而出,麻衣少年刀锋竭力回掠才算堪堪扫开冰寒枪尖。 远处骑马的二人见陈长歌与人缠斗调转马头奔向二人。 那麻衣少年才刚转身,陈长歌身形已至长枪枪锋摇晃,冰蓝枪缨随寒风舞动,手腕一抖听寒如龙探出虚点麻衣少年肩头,眼看枪尖离肩头不足尺许距离,陈长歌手腕暴起锋刃扫向少年咽喉,麻衣少年被枪缨晃得目眩刚想躲开右肩可没想到那枪锋换了个刁钻角度直扫咽喉,麻衣少年身体极其灵活猛然后仰躲过枪锋,刀锋从下往上撩向陈长歌手臂。 陈长歌松开左手躲过冷冽刀锋,右手劲力大涨听寒狠狠压下,麻衣少年一刀砍在听寒枪身上,刀锋抵在听寒枪身上,脚尖与刀剑同时发力堪堪躲过听寒的拍压,在雪地中打了个滚翻身站起,眼中怒火沸腾,见远处尘雪飞扬三匹马在烟雪中若隐若现,麻衣少年死死剜了一眼持长枪的白衣少年,脚下速度暴起远遁而走速度极快。 马上的柳远山手握长剑,见那麻衣少年奔逃便要纵马追赶,陈长歌伸手拦下柳远山这才作罢,翻身下马忧心问道:“没事吧?” 陈长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对付么?” 陈长歌脸色深沉,摇头道:“不容易,这厮速度极快,光看眼下无法拦住他。” 柳远山收回长剑,叹气道:“他想干什么?” 陈长歌一脸苦涩:“跟你一样,色迷心窍。” 柳远山义愤填膺,啐道:“呸,他也配。” 田白意脸色如常,怅然道:“添麻烦了,到雄州我自己想办法吧。” 陈长歌将听寒插回背后布囊,翻身上马:“先不急,看看再说吧。” 三人策马同行,洪文县近在眼前,柳远山担忧道:“那咱们今日还赶路么?” 陈长歌打量着天色,若是强行赶路的话怕是又要夜宿荒郊野店,摇头道:“城内歇息吧,夜宿荒郊的话更危险。” 柳远山眉头一挑,想起那日炙热骇人的红芒心有余悸,不禁问道:“你那护身符还能用么?” 陈长歌摇头不语,精神全然放在那神出鬼没的麻衣人身上。 柳远山想起那邋遢和尚不禁啧舌道:“没想到,这老和尚还有这般能耐。” 远方夕阳西下,三人策马进了洪文县。 - 三日后,天门关。 夜色漆黑寒雾弥漫,一队轻骑深夜入天门。 片刻后,一阵沉闷锣声响起,那亲点的两万精锐打点行囊,站立在练兵场中,虽是睡眼惺忪,但也难掩剑戟上森冷的月光。 月夜中,两万秦关军精锐夜出天门关,直奔那片横亘千里的浩瀚山脉,分邙山。 - 又两日,宏涌府。 入夜时分,一辆木笼囚车自东门进,囚车里押解着一濒死犯人,犯人瘫坐在囚车内,双腿被医布缠绕。 次日正午,在宏涌府为非作歹十年的知府吕祯被押解上了斩刑台,吕祯本就被酒色掏空了体魄,被门吏董裕砍去双脚已是重伤,又在宏涌府大牢内承受了一天一夜的大刑熬打,又跟着将士前往分邙山指认秘路,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就奄奄一息,今日被送上斩刑台与典狱官许宁,各放入两张巨大渔网内,将渔网高高吊起,准备受万剐凌迟。 吕许两家三十六人均跪在台前,身上麻绳五花大绑,背插犯由牌,雄州经略使亲自监斩,眼看到了午时三刻,衙役点燃三声追魂炮,告诫天地避邪祛秽。 雄州经略使手中朱砂笔勾去犯人名帖,将笔丢落在地,一众刽子手反手为斩刑犯灌上一口斩刑酒,拔去犯由牌手起刀落,三十六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 师爷纪子明将知府吕祯所犯罪行一一诵读,两名刽子手手持柳叶刀,将许宁吕祯二人被渔网勒在外的皮肉刀刀剐去。 叛国投敌乃是至罪,需连剐三天,剐满三千六百刀。 吕祯第一日便气绝身亡,便是已经身死,也许剐满三千六百刀,至此,为祸宏涌府十年的硕鼠吕祯落了个万剐凌迟。 - 天门关。 在两万精锐出城七天后,十数万秦关军将士列阵在前,场中旌旗招展,剑戟森森,马鸣随长风,杀意冲天阙。 秦关军主将秦雄站在点兵台之上,一身重铠映着日光,腰间悬阔剑头顶紫金冠,满目肃杀大喝道: “自古神开天人皇定国,始皇帝开疆扩土,我乾元男儿再祀持戎征讨各国,战场泯躯也在所不惜,就算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也不可能辱国之土丧国之躯,我乾元将士无不披肝沥胆视死如归,枪槊映日甲刃辉光,同心协力剿蛮夷之辈。 秦关军奉天子命固守北境,数十年来我等袍泽披坚执锐,容不得邙人肆意妄为,如今邙人暴戾擅开兵戈,扰我边疆屠我同袍,胆敢欺我视我乾元男儿如无物。 我族疆土怎可让贼寇信马由缰卧榻鼾睡,祖宗土地岂可拱手与人,我族子孙怎可成他族奴仆,今日若放任邙人蛮夷欺凌我族百姓我等妄称男儿血性。 出城之后,便为死战,凡我军战士必当英勇杀敌,讨欺我之寇,伐蛮夷荒羌,任凭是尸横遍野,我辈儿男立身无愧死而无憾。 哪怕射尽最后一只羽箭,砍断最后一杆长刀也要将北邙蛮夷尽数诛灭,将这天门关外的分邙山作为邙人葬身之地,以北境之风雪,覆盖邙人之死尸,让其永世不敢欺我乾元。” “杀敌,杀敌,杀敌……” 十数万将士齐声呐喊,喊声响彻云霄直达九天,久久不散,杀气四溢,摄人胆寒,寒风中乾元皇旗猎猎作响,十二万天门关将士统称一心,誓要剿平外虏,还我山河锦绣。 39.西北望长安城 那一日,正东方向的金阳终是撕开厚重的云层,寒风一卷将氤氲了半月的阴沉天气尽数消散,高悬于天穹之上的金阳正向众人舒展他凌驾万物的姿态,当第一抹阳光映射在天门关城墙上,从数丈高巍峨城门内一雄壮将军驱马缓行。 那雄壮汉子身披重铠头戴紫金冠,胯下红宛马嘶风而鸣,男人身后便是抗纛大将,高牙大纛长五尺高三尺,以齿牙火纹结边,旗心纂刻麒麟盘山,赤红大纛随寒风鼓荡猎猎作响。 天门关北城门一门开三洞,三洞中数不尽的秦关军将士源源涌出,刀甲映日目染寒霜,鼓角齐鸣蹄声震天。 令出山摇动,三军听分明。 秦关军十数万精良战甲倾巢而动,自北门而出,直捣三十里外的北邙大营。 - 被宏涌知府吕祯私放回北邙的拓跋岩将雄州行事与吕祯献城之事尽数禀报其父拓跋略,贪恋功勋的北邙少年顾不得身上伤势领兵竖甲,率领三千虎贲军身着乾元民服,从分邙山下小路领兵进发雄州。 拓跋岩怀中揣着一方狼主宝印押着两万两雪花银走在最中,合计着日后自己拿下雄州的滔天军功,不由得想起那贪得无厌的吕硕鼠,此人今日可为财势叛出乾元与北邙献城,那明日便会死忠于你北邙了?此等贪得无厌的奸诈小人想着便觉可笑,北邙民风粗矿彪悍不假,但也容不得这等奸诈小人委居重任,以一方假印万两银财换取这一州之地,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如今那吕祯上了北邙的船便再无回头路了,有此人在雄州里应外合拿下雄州只是时间问题,等雄州变成安南镇的那一刻,父亲拓跋略便是名正言顺的狼主,而自己便是安南世子,到那时,必将翻遍镇内每寸土地,找到那两名南朝少年还有那劈去自己一耳的冷艳女子。 这次出征,拓跋岩第一件事便是与父亲要了个亲卫,他娘的,若不是那些废物护卫自己何至于让人砍去一耳,这亲卫年近四十身材魁梧脸上毛发如畜在战场中厮杀十余年算得上四阶武者,有此等战力在身旁,哪怕事情败露他也可保障自己安然退回北邙。 所谓小路便是在群山峻岭中有条略微可行的小路,宽处不过两丈,窄处只有六七尺距离,便是这样道路仍是极为艰险积雪厚重,领军不比独行,三千虎贲轻骑在着小路中走了十余天,才算即将进入乾元境内。 眼看着为首的三百轻骑已经跃出小路进了隘口,出了隘口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窄路中憋了十余天的战马一见宽敞道路早就按耐不住心思纵马狂奔而去,身后的北邙士卒见状心如猫挠一般着急,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缰绳催促着牲畜和前方袍泽快走几步。 两万秦关军早以奉命驻守再此,将领官在两旁山石后隐匿,只等那大批北邙士卒尽数走出小路后便群起而攻一举歼灭,目力惊人的斥候见那首批冲出小路北邙士卒已经要跑出攻击范围,将令官手中令起猛然挥下,一阵沉重的号角声蓦然想起隐匿在两旁矮峰的秦关军士猛然起身,手中铁胎硬弓弓如满月,漫天箭矢似黑云压城般倾覆而下,一轮箭雨过后,秦关军士卒虎头刀出鞘,嚎叫着冲向些余下的邙人士卒。 刚出小路的拓跋岩亲眼看见那遮天箭雨铺洒而来,亲眼看着那数不清的步战轻军持刀呼啸而来的场面,拓跋岩手中长剑出鞘,后头大喊道:“快撤。” 拓跋岩所在位置是部队中段,小路内还有近千名北邙士卒,小路狭窄一时间难以调转马头,近千人拥挤再此动弹不得,眼看着那持刀的秦关军士卒越来越近,那奉命保护少爷安全的魁梧亲卫手中六尺长刀铿锵出鞘,低声喝道:“少爷跟在俺身后,俺带少爷突围出去。” 说罢,便策马奔袭,手中长刀将一南朝士卒拦腰砍断,大喝道:“虎贲军将士,迎敌。” 独耳的拓跋岩跟在魁梧男人身后,眼看着那魁梧男人手中长刀起落,男人巨力寻常甲胄根本抵不住汉子手中的六尺长刀,断肢四处可见,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四五名南朝兵士砍倒在地。 一声令下,原本被秦关军震慑住的北邙士卒回了精神,手中大刀扬起与南朝士卒厮杀在一处,邙人凶狠虎贲军也是精锐战力,虽未穿盔甲但仍悍不畏死,任凭被人挑落马下身中数刀也在所不惜依旧狠辣应敌。 许久,隘口中杀声震天,血腥味道升腾而起,隘口外,只见数十匹骏马浑身是血冲出重围,奔逃而出,数百骑秦关军轻骑穷追不舍。 - 隘口内,三千虎贲军被屠戮殆尽,只有那几十骑残骑趁乱逃出数百精锐铁骑以追出基本上是必死局面,中军官见隘口中尸横遍野,大手一挥喊道:“清理战场,庶卫领辖火中兵士往里推进,查找漏网残兵。” 一个时辰后,追杀逃窜邙人的铁骑悉数归营,马颈下挂满了邙人头颅,只有一队轻骑驮回十余具袍泽尸体,执戎右臂被人斩去重伤濒死,刚至隘口便坠马落地,昏迷不醒,队中庶卫禀报中军官,说是跑了两人,那两人极为悍勇,连斩十余人,纵马逃离,一人重须一人独耳。 - 邛州。 临海之地与临州共享东海之滨,西临中州北往安州,乃是天下脊背之地,乾元国土九州内永州温婉地势最广以山势雄壮著称,这邛州也已山势闻名,但并非是山势雄壮,而是邛州山灵水秀,乃是这乾元龙脉最广之地。 邛州,有三朝皇都坐落于此,七百年前始皇帝一统天下,将邛州十三朝古都尽数焚毁,数千载沉淀的古都旧城荡为寒烟,前朝那极尽人间奢华的长乐宫化为尺椽片瓦碎墙颓垣,也这是因此,七百年民间文枢中传出始皇帝暴虐风声。 始皇帝建都中州,定皇城为太和,后整文殆武绞杀清流士子数万,焚书毁籍,之后便无人在敢谈起此事。 始皇帝最信风水戡舆,派出百位精通青囊戡舆的风水大家寻遍天下,那十年内遍天下都在逢山铺路遇水搭桥,只为斩断那玄不可说的龙虎脉象。 其中龙脉最盛之地莫过于泰岳岱山,泰山余脉绵延千里,高千丈耸如云,被称登天之地,几千年来凡有大功绩帝王方可等泰封禅,泰岳岱山作为五岳之一又有独尊五岳之名,山上神邸众多,也极为灵验,山势陡峭风景绝艳,等玉皇顶可揽云海玉盘、日出东极、晚霞夕照、大河金带,堪称人间盛景天上仙府。 民间又有传说,泰山可称天上仙府,与泰山相邻之地有一矮峰,峰中有深谷,深谷便是阎王殿,内有河名为奈河,河上有桥桥中有一幽亭但大多都是坊间传闻不可深究。 泰山往西千里有一古城,便是十三朝古都,长安城。 长安古名镐京,后一起义人皇设阿房建长乐,改名长安,意图长治久安,历经十三朝,辗转六十六帝一直都是王朝皇都,直至乾元帝一统天下,才将长安废除定都太和。 也是那年的一场大火将十三朝古都尽数焚毁,一把大火燃了七天七夜,千年的积淀在火中扭住翻腾,最后化为残桓断壁碎瓦寒窗,而后长安在建便成了普通郡城,以长安为基称为城安郡。 经过那一场大火后,十三朝古都再见不到哪些巍峨宫殿奢华皇廷了,只剩下三四处斑驳残破旧宫痕迹可供后世文人留下笔墨,百年前有位名震外邦的军旅诗人辛幼安解甲归田后游至长安城,看着历经百年后的斑驳杂糅,泣泪而书‘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被后世广为流传。 邛州城安郡郡守衙门这几日可是不得清闲,自打城安郡刺史孙亭儒到任后可是忙坏了这从三品的城安盐运使祝洪,这祝洪年近五十当年也是士子登科,本就是地道的长安人,金榜题名二十七,回城后也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做官做了二十年,从六品通判做到这从三品的盐运使这般清贵差事,掌管一郡盐政兼管军内织造,平日里清闲的紧。 祝洪此人和善为官不贪不枉,平日里懒散好静,对于财色没什么大兴趣,唯独是对这口腹之欲极为在意,手下差人为了讨大人欢心也是变着法给大人寻找珍馐佳味,没用几年,这盐运使祝大人从一清秀文生吃成了个大腹便便的油腻样子。 祝洪对于现在的官帽极为满意,在别人看盐运使终日寡淡,但祝洪偏爱享受这等清闲,平日里没什么公文便休憩一天,有些闲散小事便堆积几天在一同办了,去衙门也大都是日上三竿才到,就是围了掐着时间路过那醉仙楼吃上一盅刚出锅的冰糖蹄髈在饮上几大碗酸梅汤液剐去油腻感觉,才志得意满的捏着腰间肥肉前往衙门,到衙门也基本上是倒在后堂借着口中滋味呼呼大睡至晚方归。 可自打这孙刺史来,祝盐运这悠然自得枕稳衾温的生活算是彻底没了。 40.红瞳斗万象 这孙刺史听说可是正儿八经的煊赫身世,祖上三人在朝为官,其祖父孙勤阳位列三公乃是当朝圣上的东宫太保,执掌门下省对帝阁政务见解极深,如今的盐运使兼管织造便是孙太保提出,年愈古稀只至近几年才少有露面。 孙翊其父官居从一品,任礼部尚书二十余年,在朝堂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孙尚书怕是不久便要换上七梁紫金琉入主门下省了。 这孙亭儒孙太守可是真真正正高门华胄走出来的清流公子,科举钦点了个知府了,五年内连中三元,如今年不过三十从一任府尹坐至如今的城安刺史,除了其父辈在朝堂中的根植威望,这孙亭儒才学极佳几年的外省文官做的秦镜高悬,几任城池的百姓提到孙亭儒孙大人无一不竖立拇指由衷的道上一句有脚阳春。 这几日本来睡到日上的祝盐运起的极早,托着肥腻体魄早早的奔向郡守衙门,为这新晋太守鞍前马后献些心力,倒不是这孙太守刻薄,眼看着这般年级出身岂是一任刺史便能做到头的?被召回中枢不过时间问题日后入主六部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这孙刺史日后有望搏一搏那左右仆射也说不准,如此一尊通天大叔谁人不想攀上一攀,这祝洪虽说为人清淡懒散但也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这孙太守为人宽仁和善,到任后对下属温言和色过往的襟肘政务也不多提,一众官员感恩戴德,这孙太守到任后除了查阅历年政务,闲暇时间大多都是前往城东一处庄园,在门口恭候着主人召见,这几日祝盐运来此便是要伺候着孙大人出门,陪在孙大人身旁等候那庄园主人召见。 - 长安城东有一处庄园占地倾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其他庄园不同,这座庭园不设假山与游廊,院中只有一个碧深幽湖湖边满是粗壮芭蕉,悉传是三十年前一武道大家以一剑西来劈开百丈地面,经后人雕琢修成湖湖水终年不结冰,起名纳意,意在湖大可纳天地,会世间万意,湖心有一圆台无顶,汉白玉石镶地,东南北三方各竖一圆柱,三丈三尺长,圆柱上绘有百兽盘山,台心处地面石刻麒麟走蛟,可谓极尽奢华。 前院有湖院后有楼,楼高七层,重歇檐朱红漆,塔内纳珍宝无数,登楼顶可尽览长安,平日偶有仙鹤自东而来,衔草木而至,更显此楼出尘气态,在长安城内如此煌煌已不是普通富贾可为之的。 家主姓金,身无功名,前来递拜帖拜访的几乎都是周围各州城府县官吏,奉圣命出访的钦差或是封疆大吏到长安城第一行几乎必是此地,但令人咂舌的是,十行高官只有一两人可得主人召见进金府外堂求上一卦,反而平日有些前来求卦寻常百姓更招这位金爷待见。 起初这金家人的行事作风让长安豪族耻笑,虽说树大根深但少有树高通天,豪门士族无非是根基深厚朝野内江湖上枝叶交错错综复杂,但没哪个豪族敢明面上跟一方大吏如此交恶,但金家却一意孤行,身无功名却丝毫不惧皇权富贵。 多年前永州经略使奔赴千里前来拜访金家家主,在门外一候就是三天,金家未作理会,行伍出身的莽夫悍卒哪受过这等气,纵马硬闯金府,金家管家关合大门,盏茶时间院内飞出两只仙鹤一直口衔书信,另一只则口衔一幅字画,正楷泼墨书“王侯至此下马过”印先皇玺印,刺史见印下马,冲着字画连叩三首转身率兵马离开,至此,金府在无人敢闯。 也是如此,长安金家被世人熟知,金家三代山野游民,祖训不出仕不入朝,修八卦六爻出神入化,民间悉传,一卦算生死,楪筮问前程。 原本金家的八卦六爻在民间被一小部分人熟知,当年先皇哲宗仍是皇子时得知民间有一金家,微服拜访山林人还未至金家家主便下山迎接,双手奉上谶语,先皇一语未发转身离开,两年后登基大宝,又半年后赐字一幅‘王侯至此下马过’。 这代金家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相继夭折,唯剩一双年幼子女,幼子起名金登云天赋极佳,十五岁便精通阴阳谶纬之术,但与世代山野闲云的金家人不同,将本不出世的金家搬到了穷尽奢华的长安城,又在长安城建府,让世人尽知长安城金三爷。 一阵铜锣声响,新晋刺史孙亭儒的官轿至金府府门,孙亭儒撩袍下轿,立于金府门前一语不发,体态肥腻的盐运使祝洪捧着一暖手碳炉,躬身送至孙亭儒身前,轻声道:“老爷,暖暖手吧,老爷尊驾已经来此七日,这金家人丝毫没有迎接的意思,要不下官去通禀一声吧。” 孙亭儒而立之年面容清癯一脸的书卷气净面无须,双眼微微闭合摇头道:“不必,到该见时自然会见。” “诶,诶。”肥硕男子答应了两声便闭口不言,靠着宽阔身躯尽力为此时老爷遮风挡寒,只不过在心里狠狠的抽打这不懂礼数的金登云。 还没等盐运使的腹中牢骚发完,便有一阵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阵红光从半空中掠入金府消失不见,孙亭儒眼角微动,淡然一笑转身上了轿子,留下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盐运使,端坐在轿子上的孙太守看着红光淡去的方向,喃喃道:“今天这金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盐运使祝洪也听见那阵破空声音打量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刚一回头见孙亭儒已经上了轿子,便急着献媚,嘶声喊道:“起轿。” 红光掠入金府直奔府内纳意湖,单足踩在正东方向白玉石柱上,男子而立年一身黑衣紧趁利落背负三尺长剑负手而立,一头白发随风舞动,闭目不语。 多年来无人胆敢闯的金府霎时间有些嘈杂,大管家金森服侍金登云十年,这等场面还不至于像一些婢女杂役吓得不敢说话,伸手作揖行礼,笑问道:“未请教客人贵姓,我好通报三爷。” 来者未应。 管家金森刚要再问,只听一阵声音从远处飘来。 “下去吧。”一男子从书房中走出,男子而立年,高七尺一席儒生打扮,头戴阴阳发冠一身锦缎白衣脚踏白布短靴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掐几枚铜钱,缓步前来。 大管家金森冲着家主和来客各鞠了一躬,弯腰退下,偌大金家庭院只剩下白衣如雪的金登云和黑衣白发的不速客,不速客仍是一语不发,任凭须发风中凌乱。 许久,金登云率先打破寂静,笑脸言道:“白发红瞳轻城子,果非凡响。” “长安城金三爷好大的架子。”轻城子吴魁仍不睁眼,缓缓开口言道,声音如像是北境风雪熬打青石般沙哑刺耳。 金登云越走越近,手中铜钱在走路的碰撞中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分外悦耳,轻笑道:“轻城子此来是为尝我新采山茶?” 吴魁眼皮微微抬起,露出点点骇人红芒,冷声道:“求卦。” 一听求卦金登云止住了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迈步,朗声道:“轻城子今日无卦可求,他日再来吧。” 吴魁伸手拔出身后轻城剑,一语不发,手腕上赤芒崩现。 金登云止住了步伐,微微叹气道:“莫要惊了我这一池锦鲤。” 话音刚落吴魁激射出,剑影蕴赤霞,直奔金登云。 “何苦。”金登云微微摇头,右手一挥,四枚铜钱飘洒向地面落在身体周围四方,右手猛的握拳落在地面的四枚铜钱腾起一尺高,散发熠熠光彩,转身淡蓝色光芒汇于手掌,一掌硬抗魔剑轻城。 庭园中气机汹涌,一阵刺目光芒闪过,滚滚风浪从二人中间激荡而出,纤细些的芭蕉根本挡不住气浪汹涌轰然碎裂,枝叶被碎成斑驳小块散入纳意湖中。 轻城子吴魁一触即离飞身退立于石柱前,眸中赤芒流转满目杀机,死死盯着那头戴阴阳冠的金登云。 金登云眼神冷厉眉目之间的笑意全然消散,单手结印,只见那散落在四方的铜钱猛然一颤,从铜钱中绽放出点点淡蓝光芒缓缓延伸,几个会转间,四枚铜钱光芒相连缠绕在金登云身边,男人手中印决突变,光芒猛然收缩随气机鼓荡而出,金登云鬓间碎发随衣袍一同鼓荡,气机一波胜过一波,淡蓝色光芒骤起,将锦衣男人囊括其中,一阵阵百兽嘶吼声隐约从光幕中传出。 咔的一声轻响,那淡蓝色光幕悄然碎裂,金登云微微冷笑伸出右手两指虚空翻转,刹那间,纳意湖湖水沸腾翻滚,翻腾了几瞬,一条巨大水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型,一阵清亮凤鸣声响起,水柱轰然落下砸向石台上的吴魁。 石太中杀意氤氲的轻城子看着那层淡蓝光幕出奇一笑,自顾自呢喃了一道: “万象卦么?” 41.赤雷与八卦 辗转间,巨浪裹挟万钧气机撕扯寒风轰然落下,直指那黑衣白发的红瞳男人。 吴魁红瞳微阖,手中轻城猛然劈下,一缕赤红匹练自锋刃激荡而出与那巨浪撞击一处,任凭那赤色匹练凌厉无比仍是无法与那声势浩荡的巨浪抗衡,仅是接触的一颗,赤色匹练被巨浪尽数消融,万钧气机轰然砸下已至身前,吴魁红眸微动,脚下劲力暴直接涨身形腾空而起,黑衣身形一退再退,直至攀在石柱上才算躲过这巨浪威压。 万钧巨浪撞击在石台上化为无数飞溅的水珠肆意飞舞,水雾升腾在二人中间形成一面水幕,水幕渐渐散去轻城子嘴角微起,脚尖轻点白玉石柱速度极快一道黑影顶着赤霞箭射而出。 金登云见轻城冲撞而来,手中印决突变蓝芒汹涌荡漾,撞击在石台上纷飞的水珠瞬间停住悬于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晶,通透冰晶泛着日光炫彩耀目在半空中微微颤动。 金登云猛然握拳,遮天掩目耀目冰晶席卷而去,刮破风声刺向那黑衣白发的轻城子吴魁,只是一瞬间便将红瞳人覆盖,漫天冰晶依旧汹涌一层厚过一层,几息时间一个数丈宽的巨大冰球出现在湖心石台上。 那冰球寒意汹涌极为通透,清晰可见那黑衣红瞳被冰结在其中,动弹不得,红瞳人双眼赤芒大盛透体而出,一寸一寸向外滋长扩展,赤芒越来越快眼看要冲出厚重冰层。 咔 一声轻响蓦然响起伴随一阵细密的裂痕出现在冰球上,两道红芒冲出冰层冲天而起,红芒绽放炙热温度,瞬间撕裂冰球,厚重冰晶被热浪悉数融化,再度化为一地湖水散落各处,轻城子吴魁通体笼罩赤芒直奔铜钱中的金登云而来,眨眼间红芒将石台上的寒气和水滴尽数扫空,手中轻城离金登云也不过丈许远。 一袭锦绣白衣的金三爷袍袖挥舞,一阵罡劲自袍袖汹涌而出,罡劲所至之处将赤芒绽放的热意尽数吸收同化融于一体,与那轻城剑撞击一处。 半空中,赤芒对赤芒,吴魁手中轻城剑斜掠将罡劲尽数消散,脚下步伐以欺身而来,轻城横荡而出三尺剑锋直奔金登云脖颈而去,狠辣无比,金登云周身四枚铜钱猛然飞起,一枚荡开轻城剑锋余下三枚直奔吴魁胸膛而去。 吴魁周身罡气将三枚铜钱悉数弹开,那白衣文士身形前冲右手成掌翻转探出拍在吴魁肩头,看似落势轻柔实则掌心灵力汹涌骤然发力一阵汹涌气机在黑衣肩头炸开,吴魁不退反进肩头一震罡劲涌出与那掌力硬生抗衡在一处,鼓荡气机将二人弹开些许距离。 金登云手腕翻转卸去劲力反手掐住吴魁手腕,左手翻转将四枚铜钱揽于掌心,掌心蓝芒暴起,汹涌推出,吴魁衣衫一荡左手成拳轰然弹出,拳掌相接,一阵耀眼光芒从二人掌心绽出。 轰隆一声巨响,刚刚平稳的纳意湖水受不住这般气机鼓荡,湖心石台的湖水受不住如此天地威压轰然炸裂,腾起数丈水花。 耀目光芒渐渐散去,二人分开身形各退出数丈,两人左手衣袖尽数破碎,吴魁红瞳中战意沸腾,左脚弹出右脚顺势滑到身后略微躬身见轻城横在面前剑锋直至金登云。 四枚铜钱依次散落回金登云身前,裸露在外的手臂暗蕴流光,一甩手,将侵入手臂的剑气尽数卸去,双手成印,四枚铜钱升腾起半丈距离横在胸前嗡嗡作响。 吴魁脚下发力身形前冲,手中轻城光芒大盛,金登云手中印决变幻,四枚铜钱激荡而出,铛铛铛铛,四声清脆声音响起,四枚铜钱被吴魁悉数扫落在地,身形腾空而起手中轻城赤芒暴躁狠狠劈向白衣文士。 金登云不想硬抗轻城剑,矮身前冲身形极快,每迈一步都落在散落在地的铜钱上,感受着身后的汹涌气机也不回头,抬脚时脚尖高高扬起以劲力将铜钱踢向身后的轻城剑锋,跨了四步扬起四枚铜钱,金登云站立在石台中间,手中印决不停,四枚铜钱与吴魁不停颤抖。 又是一阵轻响铜钱受不住轻城锋芒散落在地,金登云手腕翻转四枚铜钱缓缓后退飞回,吴魁自然不会给他重新布阵的机会,一矮身速度骤增手中轻城猛然探出凌空刺向白衣文士,势头迅猛,想抢在铜钱归位前重创金登云。 金登云见那赤芒凌空袭来不禁微微冷笑,不躲不闪任凭那黑衣人刺向自己,吴魁见那白衣文士不躲不闪杀意骤起速度猛然提了几分,意图一击殒命,但霎时间异象突生。 当吴魁正好经过在四枚铜钱上方的时候原本后撤的铜钱猛然一颤,原本速度迟缓的铜钱骤然变幻,按八卦位置散落,依次散落在西南、正东、正西三大凶门地坤死门、雷震伤门、泽兑惊门,独枚落在东南平门风巽杜门,三凶一平,大凶之兆。 “坤二震三泽兑七,朱雀太阴九地临。” 金登云手中印决流转口中念念有词,话音刚落,四个方向的铜钱中透出一尺多长的金光,四道金光向中心汇聚凝结在红瞳人身上,刹那间持剑凌空的吴魁感觉压力倍增,身上似乎压了日月山海重逾万钧动弹不得,周身灵力被那金光死死压住运转不得。 金登云手腕翻转,脚下石台上雕刻的麒麟和走蛟眼眸一亮,离地而起携带汹涌灵力奔腾着冲向吴魁,清亮兽鸣震颤心神。 吴魁几经挣扎发现无法挣脱见那灵兽汹涌而来不敢怠慢,挣扎着松开手中轻城任凭金光席卷自己,轻城剑脱手而出,剑锋赤芒隐约一剑削去麒麟头颅反手刺破走蛟眸子,本就是灵力虚化之物被击破后消失不见化为浩荡灵力弥漫空中重新沉入石台中。 金登云衣袍一涨,身后三根石柱上雕刻的百兽盘山蓦然亮起,百种山兽汹涌而出,山虎夔牛灵猿山魁尽在其列嚎叫着向凶卦中的黑衣人冲撞而去。 眼看着百兽冲向自己吴魁怒目圆瞪咬破舌尖,精血流入气海一声断喝,眉心处一抹赤芒腾起转瞬间转瞬间铺满周身经络,赤芒随呼吸在周身起落,几个辗转间赤芒弹起,将缠绕身体的金色光芒撑开几分距离,吴魁陡然一颤脱离了铜钱的束缚,一手攥住轻城剑,直奔金登云而去。 金登云见吴魁强行脱离八卦阵也不慌忙,手腕翻转间灵力凝结荡开了激射而来的吴魁,金登云起身落在三根石柱中的正西位置,刚才困住吴魁的四枚铜钱飘回掌心,金登云将铜钱攥在掌中,周身淡蓝光幕暴涨光幕氤氲极厚,金登云握着的铜钱手猛然拍地,一缕淡蓝色光芒自白衣脚下升腾而起直冲天穹,霎那间原本响晴白日的天空大失颜色,阵阵黑云笼于金府上方,雷声轰鸣作响,湖面上狂风骤起,浪涛不止。 - 金府外,孙亭儒听闻雷声突至撩开轿帘正好看见金府上方乌云压城,脸上淡然一笑。 - 金府内吴魁重整体内灵力,将那八卦阵法中的金芒悉数剔除,眼中红光更浓手握着魔剑轻城青筋暴起,一头白发在大风中肆意鼓荡,原本极尽人间奢华的府邸此刻似灭世大劫一般,狂风大作响雷不停。 轻城剑三尺青锋上笼罩了一层浓厚赤霞。赤霞中偶有雷光闪烁,吴魁一声断喝腾空而起,手中轻城似乎牵动了这方天地内的所有气机,红芒似赤雷狠狠劈向石柱前的金登云。 金登云眼中蓝芒崩现,左腿略微躬起右脚后退一步,手中铜钱撒向空中,阵阵光芒从身后三根石柱上升腾而起,汇于铜钱,在天空中酝酿许久的雷声轰然炸开,一道雷光从九天中迸出,直直轰向被赤霞淹没的吴魁。 原本在初次交手幸免的粗壮芭蕉此刻在狂风激荡舞荡,舞荡了几下便受不住如此灵力波动,轰然炸裂,一院的壮美芭蕉悉数碎裂,湖中风浪不止。 轰 这一声巨响响彻整座长安,一阵通天光芒从长安城城东照耀而出,虽是白日,但也觉得那光芒刺眼夺目,一众金府家奴被那巨响震颤心神,捂着溃聋的双耳,翻滚在地。 金府纳意湖上。 许久,雷光和赤霞在水花的溅射下消失不见,满院的寒风渐渐消散,芭蕉碎块散落满地,寒风中吴魁嘴角噙着血迹离开极尽长安奢华的金府,留下一地的锦鲤,在石台上痛苦腾跃。 名誉天下的金三爷荡开落下的水花,右手衣袍破碎的金登云脸色煞白,强忍着胸中汹涌感觉,盯着白发红瞳轻城子离去方向眼神森然。 之后数日,长安城百姓提起那道惊天雷光仍然心有余悸,有些附近市井商户说看见有仙人乘雷而去,说的极为玄怪。 新晋刺史孙亭儒听着那道炸雷看着那破空而去的身影默默不语,自那日后,孙刺史便不再前往金府求卦了。 42.故事 安州,属乾元屋脊之地,于雄州相接北临大金,乾元建国初时名为瑞州,自慧帝后周遭兵戈蜂起蚕食国土,原本的屋脊腹地变成了前境烽火之线,近三十年乾元与大金和亲三次,共嫁过三位公主以表和心。又加之北邙与大金世代不和才没有发生两国同盟蚕食乾元之事,乾元哲宗将瑞州改为安州,意图安稳,就此安州变成了横亘在北邙与太金之间的缓冲地,若战火燃起可保中州短时间内无虞。 安州地脉最长,坦荡平原居多,州内分三郡,两郡皆在前线与大金隔江相望,州内唯有一郡民生最为安稳便是同津郡。 同津郡乃是乾元始皇帝故乡原名燕赵,七百余年前始皇帝便在此地揭杆起义,始皇帝钦赐郡城名同津,取‘生亦同津,死亦同乡’之意祭奠与自己起义的三百甲士。 故此同津郡内古城宅院居多,其中又以三百年前的三十七间古宅最为闻名天下,三十七间古宅同属一位关姓大家,大家姓关双字已斋,后世尊一斋先生号称乾元曲圣,虽过百年但仍有传唱。 燕赵自古以来便是人杰地灵之所,出文人墨客不计其数,千年前出两名千古名将,一人白袍长枪一人丈八大矛,均是气压万夫之勇,加上号称千古一帝的乾元始帝,后世有位昌黎先生留书赞曰‘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更为这燕赵阔地添了几分厚重气息。 同津郡。 一栋三层门庭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隔街向往,这门庭地处同津郡喧闹地段,但终日房门紧闭,十数年小楼主人未曾露面,平日里只有一奴仆打扮的花甲老人出入门庭,做些采买物件的活计,虽说周围百姓从未见过这家主人,但都对这家主人极为好奇,每月初一十五这家主人必会抚琴,虽无琴瑟和鸣但丝毫不减清耳悦心的余音百折。 今日这鲜有人来的独楼迎来一位久违之客,一身穿白羽鹤衣中年文士也不通报主人,擅自推开房门款步而进,与二楼浅眠的花甲老人听闻脚步声音,起身堵在楼梯口,双手劲力暗蕴如临大敌似的望着楼下。 白衣文士感觉身前气机汹涌,顺着楼梯往上看去轻笑不语,老人与白衣视线交融不禁一愣,连忙散去周身劲力,让开楼梯口恭声施礼道:“先生。” 白衣文士略微颔首算是应了,缓步上楼,轻声问道:“在?” 花甲老人颔首一笑,无奈道:“主人从不下楼。” 白衣文士不是第一次来这独楼不必老人带路,撩袍上了三楼,绕过一盏玉石屏风后便到了这家主人平日抚琴之地,过了茶桌琴室便是一间卧房。 琴室内空无一人,卧房门紧闭,一张硬木琴桌依窗而放琴桌上有一张桐木古琴,桐木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硬木琴桌朴素与这华美古琴极为不符,寻常与琴同处萧瑟也寻不得踪迹只有一盆氤氲不开的花蕊放在一旁,一袭榻卧与琴桌相对榻卧中有一茶桌,茶桌上不置盏盖,只有几只粗瓷大碗和笨重茶壶摞放在一起,烧水的碳炉升腾热气,炉上的厚重水壶也是沸气升腾,这房间内的种种摆设与那张古琴格格不入。 白衣男人也不客套,盘坐于卧榻上自己提壶沏茶,这家主人不爱喝细茶,反而对穷苦人家无法选择的高碎极为喜欢,说是高碎不如说是无用杂驳,净是些筛剩下的茶叶碎渣汇到一起,只有穷苦又喜茶的茶客爱喝这种高碎,这种茶只能用大壶冲一泡,滚沸的热水将失了形状的茶末尽数激起,在壶中似漫天星辰一般旋转荡漾,又得名满天星,其中茶香远比细茶要干冽厚重。 这得茶不宜品,大口大口的牛饮几杯反倒能饮出不一样的厚重感觉,白衣男人连饮了几杯也觉得有些意思,刚要再斟茶,卧房门缓缓打开一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出了卧房,冷哼道:“你倒是真不见外,偷喝我这不可多得满天星。” “你也不见外,知我来了还如此酣睡。”白衣男人斟了两碗茶汤,轻笑说道。 中年男子盘坐于卧榻,不管茶汤沸热一口饮尽,抹嘴道:“三过我这琴楼而不入,我理你作甚?” 白衣男子不禁摇头道:“还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中年男子嘁然道:“又为了你那倒霉徒弟奔波呢?” “嗯,闲来无事,就当走走了。” “当了二十年文圣,老了老了落了个车马劳顿不得安歇,弄不懂你。”中年男子一脸的不解。 张白僧看着那朵氤氲不开的花蕊,摇头笑道:“就像我也不懂这赢同伪为何在此守这花守了十三年。” “我也不懂。”赢同伪不禁哑然笑道。 张白僧看着琴桌上那张古琴,颔首道:“弹一曲吧。” 赢同伪摇了摇头“不到日子。” 张白僧淡然道:“想听了。” 赢同伪叹了口气,起身坐在古琴前,伸手轻拨琴上七弦,落指与宫、商、角、徵,复手轻拨文、武、羽,十指与琴上翻腾,轻拢慢捻抹复挑,阵阵清亮天籁荡出,响彻行云云起雪飞。 一身白羽鹤衣的张白僧听闻袅袅琴音如登高山踏流水心里千岭染白雪,又似细雨打蕉,远听若无近响似耳畔,辗转间恍然神思,脑中那身穿蝶衣的女子手持一把古剑奔向自己时的身影不停浮现。 想起那座葬于东海畔的孤坟,想起那少女微红的双颊。 是啊,人间情话本就不多,一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告白,以前没有胭脂,少女脸蛋儿只为情郎红,后来有了胭脂,便分不清这真情,还是假意。 拢捻琴弦的赢同伪侧目望着那氤氲不开的花蕊微微一笑,时间越久他似乎越忘了那女子容貌,忘了那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秀眉冷骨还是凤眼含春,但他忘不了那月下红衣,忘不了亭中那曲凤求凰。 曲同心难同,多年未见的二人听着同一曲音丝心中念着不同的人,但这人都有一点相似,都是旧人。 余音浩渺绕梁不散,一曲天籁缓缓停休,但二人神思飞远心中千回百折又谁人能知,良久,那赢同伪拭去眼中泪意,重回卧榻,饮一碗那已经冷了的满天星。 “愁无已,奏绿绮,历历高山与流水。绿绮果然无错。”张白僧但是不似赢同伪那般没出息,只是心中波澜眼中却无泪,继续说道:“同样一曲凤求凰,若是你赢同伪早生千年与那赋圣司马长卿同席抚琴,不知谁高谁低。” 赢同伪自嘲一笑,叹息道:“旧时不复,高低又如何?” 张白僧不禁哑然笑道:“伪双绝也有如此懊悔之时?” “世人皆称我为赢双绝唯独你这酸儒敢称我伪双绝。”号称琴棋冠绝的赢同伪不禁笑骂道,打量着窗外寒意,继续问道:“你又给你那倒霉徒弟铺了几步路?” 张白僧看着自己发间霜痕,叹息道:“算是铺到了笃和堂吧,趁着这把老骨头尚能活动能铺几步便铺几步吧。” 赢同伪啧啧道:“你和那疯和尚对这孩子可真是费尽心机。” “为人师,当如此。” “那轻城当真被鼎一和尚丢了?” “嗯,一月前癫僧便去剑冢了。” 赢双绝想着那把三尺青锋,略微颔首道:“自号轻城子,与那金家小子厮杀一场未分胜负,倒是有几分意思。” “双绝先生深居琴屋还能对天下事如此通透,果然是清闲的紧呐。”张白僧玩味说道,顿了顿又继续说:“若是真如此清闲让我那徒儿来你这琴屋待几天?” 赢双绝想想便觉得头痛:“我可没你与和尚那般闲淡心思,我还得守着这花开呢。” 张白僧看着那氤氲花蕊,不禁问道:“守了十三年,还想守?” 赢同伪苦涩一笑,反问道:“那你日后不想登上那座塔?” 说到那座塔张白僧眼神中荡漾,点头道:“上。” “那不就得了,我也得守,待得云散花开日,一日千里入长安。”赢同伪叹气说道,说道长安时候眼中寒意沸腾。 二人神思飞远,许久未言,赢同伪率先回过神来,问道:“你如此为这孩子铺路想让这孩子替你登塔?” 张白僧摇头道:“不想,老一辈的事是故事,故事故事,便是些故去的事,没必要让后辈因我分心。” 赢同伪打量着窗外寒风,淡然:“若是花先开,我便陪你一同登塔。” 张白僧坦荡道:“不必,等长歌在安稳些,我便自己去了,拖了二十多年,也该去陪她了。” 号称双绝先生的赢同伪挑眉道:“怕我敌不过他?” 白衣文圣苦笑道:“她不爱檀香,我怕和尚烧不好香。” - 雄州城。 日暮西垂,雄州官道上迎来三骑骏马,为首少年勒马停缰,看着那雄州城门上的字恍然神思。 这一路,到底有多不易? 43.能耐 这一路上那持刀少年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出天门的路上,那一战两人算是首战试探居多自那次后那人似消失一般找不到踪迹,连续两天陈长歌连那人一丝气机都未感觉到,第二次是在宏涌府外,那人屏住气息藏匿在人群中蹑足潜踪,一刀暴起,若非是陈长歌反应机敏那战便吃了大亏,陈长歌柳远山两人与其缠斗才略微占了些便宜,打斗声音引来了守城兵丁,数十名宏涌兵丁手持鹅头刀将几人围住,那人见状远遁逃离,一众兵士要拿下这几名当街械斗的大胆武人。 眼看剑拔弩张,那日领着几人进城的老门吏董裕从人群中挤出,见是那日生擒北邙贵胄的义士便将下属喝退,为三人安排了住处随口将那硕鼠的下场告知了几人,听闻那赃官叛国被处于极刑田白意心头极为解气,次日,三人在一队兵丁的护送下出了宏涌府,兵丁送出二十里算是与那持刀人拉开了距离,一路上三人不敢耽搁生怕那神出鬼没的持刀小子从什么地方窜出,要日落时三人赶到雄州城。 看着城门上那的雄州二字几人不禁神思恍惚,这一月时间来回两千里,战北邙斗赃官天门关与那莽夫死战还得提防着那神出鬼没的持刀少年,柳远山长长舒了口气道:“算是回家了。” “回家了。”陈长歌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一路上虽说艰难困苦,但也算是进益良多,虽然几次恶战都有些狼狈但体内灵力在大开大阖间越发精壮,分寸火候与对手中听寒的掌握都越发顺手熟稔,对于那种玄妙的感觉也有些许感悟,习武这事倒是真与白衣师傅说的一样,往往越在生死攸关之时越能体会那些平日里难以读懂的复杂滋味,再有便是那持刀少年,虽说他踪迹难寻,但这两次交锋下来也算让陈长歌借此夯实根基。 日暮下,三人进了天门关,三人身后一里位置,持刀的麻衣少年默默注视着三人背影,握住刀鞘的手添了几分力道,官道上马蹄声噼啪响起,两匹深棕色骏马四蹄飞扬溅起阵阵雪雾从麻衣少年身旁一掠而过。 马上俩人一人魁梧身材毛发如畜,一人年少独耳,魁梧男人策马掠过时斜瞥了一眼持刀少年,低低冷笑继续策马奔行。 - 项府,项府大管家项安欣喜若狂,踉跄着冲进后堂,大声呼喊着:“老爷,老爷,两位公子回来了,带回了少爷的亲笔书信。” “当真?” 在房中浅眠的项家老爷翻身坐起,自那日二人离去后,项老爷子心里通透了几分,平日里的精神强了不少,不至于像之前那般虚弱了,一脸震惊问道。 - 时间不长,大管家项安感恩戴德将几人送出府门,冲着三人背影一躬到地,满脸喜泪。 见项老爷子状态好转,二人心中石头也算放下了,没敢多打扰,交信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出了府门陈长歌二人心情舒畅了几分,好歹是不负这来回两千里的路程。 柳远山眉锋一挑问道:“带田姑娘去尝尝那暖松阁的三烧花鸭?” 陈长歌摇头:“你带她去吧,我得先回去看看师傅,那日不辞而别怕白衣师傅得生我气。” 柳远山听闻脸上眉飞色舞,望着田白意搓手道:“那正好,少了你这朽木煞风景,那晚上田姑娘去我家中委屈一宿?” 田白意手中长剑出鞘,眼神冷厉剜向柳远山,这几日那持刀人神出鬼没柳远山将长剑让给田白意让她护身用,自己把那枯槁男人所赠的赤红匕首悬在腰间有意无意得与旁人显摆显摆。 柳远山听闻清脆声音紧忙闭嘴,不敢言语,生怕这冷艳女子像砍拓跋岩那般砍杀自己。 陈长歌见柳远山怯懦样子,揶揄笑道:“我看行,到时那持刀人找来,你便用那赤红匕首与他厮杀。” 提到持刀人柳远山更有心无力,叹气道:“哪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让姑娘与你去庙中?先不说你这小子正不正经,庙里太过寒苦,静室里满是济戎和尚身上那股味道我都受不住田姑娘又如何能受得住?” 田白意瞪了一眼柳远山,清冷说道:“那也不如你恶心。” “嘿…”柳远山听闻眉头一挑刚想反驳些什么,看着田白意手中长剑便泄了气,叹了口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浪费了我这款款深情。” 陈长歌苦涩道:“先回庙中看看吧,若两位师傅在,我也能缓缓心思,这几天神思太过紧绷了。” 田白意话语中带着歉意:“明日我自己走吧。” 陈长歌摇头坚定道:“不行,那人就是奔你来的,你自己走太过危险了,仓促间城内也找不出能护送你的高手,就算找到了万一那人心思不正更棘手,我二人答应你了,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一直胆小怕死的柳远山也豪气顿生,昂首说道:“那是,有我与长歌护着你放心就好。” 田白意看着二人坚毅神色没有说话,心中暗叹一声,望着那西方落日,怅然神思,三人牵马缓行,朝着那座偏僻破庙缓缓走去。 - 项府。 项老爷子看着几人走出正堂,便抑不住心中思念,双手颤抖的拿起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字里行间的之乎者也矣哀哉都不放过生怕落下一个字,读了几遍才将信缓缓放下,将儿子从小佩戴的玉佩死死攥在手中,松了口气。 一手攥着项天成的玉佩另一只手从脖子上取下另外一枚玉佩,两枚本是一块上好璞玉,二十年前项家老爷花重金将一分为二各自雕琢,玉上有字分别是一双儿女的名字,自多年前女儿被邙人掳走残忍害死后,项老爷子从女儿身上拿下玉佩便从未离身,如今两枚玉佩都在自己手中,家中四口人分隔阴阳,项老爷子两行清泪缓缓而出,二十年前幼子降生妻女共聚一堂的场景不断在脑中浮现。 万两金银不如家和人齐,房屋千所却没有留不住一张四人方桌,项老爷子喟然长叹,管家项安送完几人转回后堂见老爷神思飞远不敢打扰,躬身站立与身侧,静等吩咐。 良久,项老爷子回过神来了,看着身旁忠心耿耿的大管家,轻缓道:“辛苦了。” 项安惶恐道:“老爷对我恩同再造,谈不得辛苦。” 项家老爷起身出了正堂,缓缓说道:“把东西送过去吧,按我之前说的,城中产业与钱庄分成四份,他二人一人一份,你取一份,余下那份留给天成,若是天成死在战场上你便替他掌管。” 项安听闻撩袍跪倒“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奴定当尽心侍候老爷少爷,给与老奴家产之事万万使不得。” “去吧,我累了,想歇歇了。” - 破庙。 自打那日护身符绽放异象后,醉癫僧济戎便不敢在耽搁,两月的路程三四天便回了雄州,一进破庙便看见那日陈长歌留下的书信,翻了一遍笑骂一声混账徒儿,感受着护身符上的波动仍在便放下心来,在破庙中等着这混小子回来,一等便是十余天,这混账徒弟还不见踪迹,可怜的老和尚从谢无量处讨来的白水糯早就饮尽了,这几日不得饮酒只有枯坐酣眠极为无趣。 正在供桌前酣睡的邋遢僧人听闻庙外传来的脚步声便知是那混小子回来了,翻身坐起身子睡眼惺忪的靠着供桌上,等着徒弟进来要数落一番,眼看着庙门被推开,一袭白衣迈进了破庙。 “三个混小子,都学会不辞而别了?你…”老和尚打着哈欠笑骂道,刚要继续说话,一睁眼看见那一袭青衫的田白意一愣,继续说道:“你…你长能耐了,出去一趟给和尚我混回个徒弟媳妇?” 陈长歌连忙摇头辩解道:“不是,路上相识的朋友。” 济戎一瞪眼骂道:“不是你领个屁,害的为师白白高兴一场。” 田白意柳远山二人相继走进破庙,柳远山坏笑道:“长歌哪有那么大本事,这是我媳妇。” 田白意听闻伸手搭住剑柄,眼神死死盯着柳远山,若非是当着和尚面此时怕是长剑已经出鞘刺向柳远山了。 柳远山连忙躲到陈长歌身旁赔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柳远山躲过了田白意手中长剑却没能躲过邋遢僧人手中酒葫芦,济戎将手中空葫芦砸向柳远山,笑骂道:“你小子也是个怂包。” 柳远山肩头吃痛,便不敢在说话,躲在陈长歌身后生怕二人在动手,癫僧济戎见状不由得一阵轻笑道:“给爷爷把葫芦送回来,磕坏一点,爷爷扒了你的皮补葫芦。” “诶,诶。”柳远山不敢不应,硬着头皮将酒葫芦送到济戎身前。 济戎接过酒葫芦手中虚晃做了个假打动作,柳远山连忙躲开藏在陈长歌身后,济戎笑骂道:“还敢不敢胡说了” 柳远山战战兢兢的说道:“不敢了,不敢了。” “混账小子。”济戎被柳远山的惊恐神情气得发笑,嘟囔了一句,紧接着看向那一袭青衣模样俊俏的田白意,挥手笑道:“来丫头坐下。” 田白意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施礼轻笑道: “见过济戎大师。” 44.参合 雄州仍是寒意肆虐,冷清了许久的破庙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破庙中三人围着一名邋遢僧人,有人谈笑晏晏,有人战战兢兢。 邋遢僧人济戎听闻咧嘴大笑,捻须思量道:“丫头真俊,给我这傻徒儿做媳妇正好。” 陈长歌神情扭曲极为无奈道:“师傅,你就别拿田姑娘开玩笑了。” 田白意听闻不气不恼笑着摇头,这一笑不要紧可是看呆了一旁战战兢兢的柳远山,表情一愣看着田白意的侧颜憨憨傻笑,田白意听闻笑声俏脸一板,狠狠的瞪了一眼柳远山,柳远山这才缓过神来,低头不敢直视女子。 邋遢僧人济戎也觉得几个年轻孩子之间吵闹极为有趣,笑问道:“丫头哪里人?” 不知为何生性清冷的田白意总是能对老和尚拿出笑容,笑颜道:“邛州。” 老和尚捻须正色道:“邛州,东海之滨山川灵秀之地,男子威武女子秀美最适合娶回做媳妇。” 陈长歌见邋遢师傅一脸正色的胡闹便感觉无可奈何,叹气道:“师傅,你…” 还不得陈长歌说完,癫僧济戎咧嘴一笑,老脸一红道:“好好好,不闹不闹,丫头想起怎么来这苦寒地方?” 田白意一愣,为难道:“师门之事。” 邋遢僧人恍然大悟道:“哦,不必细说。” 顿了顿,济戎再次开口:“师门之事便不用细说了,和尚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丫头你可要如实回答。” 田白意点头道:“大师尽管问便是。” “你……”老和尚济戎表情肃穆,话语中满是沉吟。 陈长歌与柳远山很少见过老和尚如此肃穆表情不由得来了精神,想听听这邋遢和尚要问什么。 “你……”老和尚仍在沉吟,顿了顿老和尚才缓缓开口道:“你真不愿意给我和尚做徒弟媳妇?” 破庙里屏气凝神的三人被这老和尚打了个无可奈何,柳远山想乐又不敢生怕那长剑与酒壶欺身,田白意被这有趣的老和尚逗得莞尔一笑,唯独陈长歌满脸黑线看着自己这邋遢师傅没有办法,有气无力道:“师傅…” 老和尚一吹胡子嘿然道:“嘿,你这小子,为师费劲心力给你讨媳妇,你他娘的还这副德行。” 说罢老和尚佯怒仰头侧脸不在看自己这混账徒儿,一旁的柳远山见田白意心情好了些壮着胆子走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就不觉得臭?” “臭?”田白意一愣,没听明白柳远山要问什么呢喃了一句。 柳远山向济戎方向侧了侧头,低低问道:“和尚,你就不觉得和尚身上味道难闻?” 田白意微微摇头,并非是恭维田白意打心中觉得这和尚和蔼,看着便让人有亲近的感觉,虽说和尚爱说笑行为嬉闹但田白意不觉厌恶只觉得这老僧人有趣,至于味道,是有一些,但还好吧。 柳远山见田白意摇头,正色道:“老子以后一定要多赚钱。” “什么?”田白意听着这上下不挨着的话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 柳远山闷哼道:“老子以后一定要多赚钱,给你换个鼻子,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娘的鼻子不好使。” 一时间田白意没反应过来,但逃不过醉癫僧的耳朵,老和尚冷哼一声侧着脸看也不看手中酒葫芦丢出,酒葫芦画着弧线躲开陈长歌与田白意,极为精准的砸在柳远山头上,骂道:“敢说你爷爷?” 柳远山头上一阵吃痛,手忙脚乱的接住酒葫芦,可不敢把酒葫芦掉在地上,若是把这酒葫芦砸坏这老和尚怕是能给自己扒皮抽筋补葫芦,拿着酒葫芦便往庙外跑,喊道:“不敢不敢,我给您打酒去。” 邋遢僧人也不与徒弟怄气了,看着奔逃的柳远山,懒散说道:“洪记的酱肉,暖松阁的烧鸭。” “诶,好嘞,擎好吧您呐。” 从庙外传来柳远山的声音,这厮生怕田白意反应过来,老和尚的酒葫芦无非是疼痛一阵,那田白意下手可是一个血窟窿。 田白意刚反应过来见那黑衣少年已经逃走,不由得一阵轻笑。 醉癫僧见笑颜如花的田白意,点头笑道:“诶,这就对了,丫头就得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陈长歌看那青衫女子的笑颜不由得神思恍惚,刚走神老和尚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要不然以后娶回家天天冷着脸多不好看。” “……” 陈长歌实在没了办法,为田白意拿了个蒲团,三人席地而坐,嬉闹了一阵的老和尚目光落在陈长歌身后的听寒上,老和尚神思道:“这天下没几人知道听寒断了,你这是遇见他了。” 陈长歌看着身后听寒,想起那夜下的枪舞说道:“是位不知道姓名的前辈,还教了一套枪法。” 老和尚摇头苦笑:“那老小子把那把剑给了项家小子,你去找项家小子遇见了他,这世上的事没法说,这天下,说是天下,还是太小了。” 陈长歌田白意二人没明白其中意思,面面相觑,老和尚思衬了一会,继续问道:“那老小子给你的参合录练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第二层了。” 陈长歌感觉着体内的变化,缓缓说道,参合录与其他修炼不同,其他修炼法门看重吐纳与灵力的吸收,参合录则不然重在参合,参合参合,筛者为参取者为合。 参合录总共分为七层境界,第一层是入门,吸收天地灵力在按照穴位周天运转,灵力经过体内八大窍穴,以窍穴分离灵力取其中精华舍弃驳杂,优良精华汇入九宫气海,杂驳悉数剔除。 每加十八窍穴算一层,七层共占据体内一百零八处重要穴位,七层方算大成,一百零八穴悉数满溢后才到了收官要害。 以一百零百八穴的灵力凝聚气海九宫,气海九宫与周身穴位相辅相成灵力永不枯竭,与道家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负阴抱阳万物归一有相通之处。 参合录其中最为主要的还是对道的参悟,对天道也好大道也罢,读书人也可在其中参悟王道霸道,应和大道才能更快的吸收分离灵力,就像这一路上陈长歌随着马蹄扬起寒风起落日升日落修炼吐纳一样,万物无道不通,道中无意也不通。 就像可以登顶天玄十首中的高手一般,以练剑者来说无非是先有剑招,后修剑意,终而悟道,此等才可算剑道大成者,普通武者和武道魁首之间的差距就在招意道之间,寻常人只知苦练剑招,按影涂形一招练上十几年练得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也只是剑术宗师而已只知按部就班的挥砍,离剑意与剑道差得极远。 一些天资聪慧的俊才往往都止步与武道,修得汹涌剑意已是极难,放眼天下得其道者少之又少如凤毛麟角寥若晨星。 这正是为何白衣师傅如此推崇参合录的原因,参合录反其路而行之,先悟道后修意招自然来,故而百年来修成参合录者极少极少。 其中道又分枝杂驳,天道最为玄妙难懂,但万物又都是天道,大到日月起落星辰更迭,小到细雨润物蚁虫酣鸣,但能修成天道者才有机会碰触羽圣境外的玄妙门槛,踏入那扇门槛便与常人迥异,可称天人飞离这俗世,抵达那天外仙府。 陈长歌所修的便是天道,这世间事物太多,没办法一一领会,只能选其同点,以一悟万物,顺应天道,顺应这天地法则,顺应万事万物的规律才可以谈领会和修炼,故而天道最为变化无穷,是生死,也是日月,是天地,也是尘埃。 陈长歌所练的吐纳法门与参合录相辅相成,这一路上的厮杀拼斗特别是那日在天门关军政衙门内那场耗尽心力的拼杀中陈长歌进益极多,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吸五吐一,每一次的灵力入体可多行十六窍穴才被分离殆尽,离第二层已经极近了,虽然看着界限就在眼前,但想要让灵力多行两穴仍是极难的。 那日的大浪拍礁便是枪意,意境这东西玄妙难懂,但这几次下来陈长歌隐约找到了掌握的方式,那日是以枪意应和环境,已至隐约引来天象变化,才有那般雄壮,以一己引来天象便是顺应天道,以意境为引牵动天道,便说明陈长歌还有几分参悟天道的悟性。 天道这事,开头难,中间难,收官难,步步都难,悟懂一分便是一分,一分一分加一分,才可称天道,古往今来有些想要参悟天道的人连一分悟不得,才一生寸步不进,从哪开始便在哪止步,无论他这条路上走了多少年耗费了多少心血。 老和尚济戎眼中欣慰,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 “送田姑娘去邛州。” 老和尚看向田白意:“丫头,急么?” 田白意估算一下时间,摇头道:“还好,明年九月份到就好。” 老和尚点头道:“那就好,这几日我替你打磨打磨棱角,压实几分,习武最忌虚实不定,压得越实越好,那老小子有话留给你,自己去看吧。” 陈长歌起身找到自己留下的那封书信,醉癫僧济戎伸手扣着脚趾,笑骂道:“这混小子真慢,不就打个酒,半天也不会来。” 刚骂完,醉癫僧济戎神情一愣,眺望着庙门外,呢喃道:“这趟不白出去,又带回来了一个?” 45.惹祸、惹祸 身着黑衣的柳远山捧着酒葫芦脑中全是时才田白意的笑容,快步走在从小居住的雄州城中,不必抬头也知何时该停何时该转,路上偶尔有些魁梧泼皮见身着黑衣的少年不免停下脚步,略微垫步左手压着右手施上一份市井礼节,道上一声柳少爷。 不为那二十出头的愣头小子,为了是那生养小子二十年的柳东源,雄州周围府县不管至哪里,无论是粉门勾栏还是赌坊宝案,混迹于市井的梁上君子还是那干些坑蒙骗事的蜂麻燕雀都会尊上一声柳爷,柳东源这人极怪,虽在市井中已经算是泼皮至极之人,但从不做哪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平日里对于独子柳远山的教导也是极为严苛,若是有些不照规矩办事的涎皮莽夫柳东源非打即骂下手极狠,故而在这塞外的一亩三分地柳东源有几分让人尊重的分量。 捧着酒葫芦的柳远山一一回应,赔上一份和煦笑脸朝着这城中数一数二的暖松阁快步前行,本是个世面客套,言者无心听着亦无心,可今日里这在一旁闲人却上了心思。 街面上俩人对坐饮茶,这城里不像郊外极少有哪些粗瓷大碗的饮客,虽是寒冬也大多要上一壶春季的谷花,沉淀了一年的纤薄茶丝味道更厚实,在这寒冬里饮着热茶也是极为惬意之事,可这二人不同,小杯盖碗一律不用,蛮横的要了两只粗瓷大碗,不管茶汁俨薄统统灌饮入腹,二人一长一少,长者不惑之年魁梧异常,少者二十出头,年轻男子听闻声音顺势看去,看见黑衣少年后神情一愣,死死的盯着黑衣少年离去的背影,少年脑中那几个身形化成灰都无法忘却,此时若是身着黑衣的柳远山回头看见那独耳少年应该也是这般吃惊吧。 连饮了几大碗茶汁魁梧汉子才算解渴抹嘴问道:“少爷,咱咋回家啊。” 独耳的拓跋岩望着那柳远山背影冷笑道:“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回去了,熊池你可敢跟我在这乾元境内闯荡一番?” 叫熊池的魁梧汉子咧嘴一乐道:“俺的命都是将军给的,自打俺老熊跟了将军爷这条命就是拓跋家的,少爷别说与这帮瘦弱南朝蛮子厮杀,就算少爷让俺老熊去一趟大金国府,俺也敢去得。” 拓跋岩摸着自己已经结痂了的左耳,笑问道:“若是找到削我左耳之人呢?” 熊池憨声道:“俺老熊砍他四肢给少爷下酒。” “结账。”拓跋岩轻笑,跟茶馆小二喊了一声,扔下十几枚铜板带着魁梧汉子顺着黑衣少年消失的方向步步跟去。 - 破庙。 醉癫僧济戎从脚趾缝隙中搓出一个泥丸,随手弹向庙外,咧嘴问道:“这一路上惹了多少祸?” 陈长歌算了算这一路的人,耸肩道:“可是不少。” 醉癫僧济戎听闻一声轻哼,神气道:“这才像我徒弟的样子。” 田白意有些不解,问道:“按大师这么说,这惹祸反倒是好事了?” 济戎咧嘴一笑,歪理道:“是不是好事和尚不知道,和尚就知道一个大小伙子若连事都不敢惹还算个屁的爷们。” 说道一半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继续说道:“若是看见不平事看见不平人,那更要惹,他娘的天王老子也不能欺负人不是?惹祸便是有人吃亏,吃亏趁早上当也得趁早,吃过亏了便知道什么祸该惹什么祸不该惹,能分得清祸端便能分得清对错,能分得清对错,便不辜负这肩上顶着的脑袋,丫头你说我和尚说的可有道理?” 田白意不由得无奈一笑,摇头道:“没有。” “那你多想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感觉出来了。”老和尚也不多解释大大咧咧说着,望着门外雪地,继续说道:“那门外这个也应该是你惹回来的。” “门外?”陈长歌听闻看着门外空地,想起那持刀少年,不禁轻笑着点了点头,看见邋遢师傅便将心神放下了,那持刀人的呼吸出现都未发现。 老和尚感受那庙外人的气机吐纳不由得叹息道:“这天下这点事全赶到一起了,真他娘的无巧不成书。” 陈长歌感受着那人气机,无奈道:“好色之辈,追了我们一千里了。” 老和尚眉头一挑:“果然都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都他娘的一样,交手几次?没给老子丢人吧?” 陈长歌摇头道:“没有,半斤八两,不过这厮爱偷袭让人头疼。” 老和尚一瞪眼,骂道:“学艺不精,若是连他都撑不过还悟个屁的天道。” “那我继续学艺了,他交给你了。”陈长歌说完便不在理会邋遢师傅。 老和尚嘿然道:“嘿,你这小子。” 又是盏茶时间,一袭黑衣的柳远山捧着酒葫芦和几包下酒菜回了破庙,进庙便将葫芦恭恭敬敬的递给老和尚,赔笑道:“大师,酒给您打回来了。” “这还差不多。”邋遢和尚冷哼一声接过酒葫芦饮了一口,数日未曾饮酒了,都快要忘了这酒什么滋味了,感受着辛辣味道不禁又怀念那谢无量酿的白水糯了,刚要说话不禁一阵轻笑:“嗯,这次出门是没少闯祸,又来一个。” - 破庙外。 独耳拓跋岩带着极其魁梧的熊池跟着柳远山来到破庙,途中熊池想要出手被拓跋岩拦下,拓跋岩想等那白衣少年一同出现后一举歼灭,方可泄自己心头之恨。 - 柳远山刚回来不明白老和尚说的什么意思,不禁疑问道:“什么?” “又来一个?”田白意也是满脸疑问,刚才说那持刀人田白意心中有数,怎么凭空又出来一个? “吃饭吃饭,什么一个两个的,什么事还能比吃饭大?剑冢寺哪帮混小子不会买个菜,净买些柴枯的瘦肉,吃肉还得是肥的好吃不是。” 老和尚济戎从下酒菜中撕下一只鸭腿不顾油腻攥在手里便啃,含糊不清的骂道,几人见状也不去后堂了,搬来一张矮桌几人席地而坐,时隔一个月再次吃上这属于雄州的味道。 饮酒不就是喝个人情味吃个喧闹劲,几人对坐而饮,由献媚小厮柳远山为田白意讲述每一道菜的来历和做法,济戎看着柳远山谄媚德行,没好气问道:“怎么,想和我徒弟抢媳妇?” 一直嚅嚅喏喏的柳远山头回如此硬朗,昂首道:“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抢。” 老和尚啃着鸭腿,掂了掂手中酒葫芦瞪眼道:“不怕我打你?” 柳远山硬气道:“不怕。” 老和尚不怒反笑道;“嘿,好小子,平日里要是有这般骨气还至于挨打?” 柳远山眉头一挑,蛮横道:“那这般说,以后你打我,我硬气就好了?” 陈长歌在一旁摇头道:“怕是得挨得更重。” 众人不免一阵哄笑,饮酒作乐饮酒作乐,不作乐饮得哪门子酒,那愁酒不是越喝越愁?眼看这几人吃的差不多了,老和尚望着庙外雪地,大声喊道:“看着我们喝酒吃肉不眼馋么?” 寒风一阵,无人应答。 柳远山一愣,低声问道:“跟谁说话呢?” 陈长歌比划了个拔刀的动作,柳远山一愣:“来了?” 陈长歌微微点头,老和尚见无人应答,又言道:“怎么,练刀练了十多年把胆子练没了?不敢出来?” 几息时间,老和尚见无人答话便要再喊,刚要张口,见一麻衣少年进了破庙,手中短刀出鞘,冷眼望着邋遢和尚厉声道:“刚吃饱就想上路了?” - 一直等候在庙外的拓跋岩见许久没有动静,有些耐不住了,刚想让与熊池进庙便听闻庙里呼喊,呼喊了几声,从阴暗角落中闪出一个麻衣少年进了破庙。 拓跋岩眼神阴鸷,冲着破庙方向说道:“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毛发如畜的雄池领命,朝着破庙步步前行。 - 老和尚伸出满是油渍的手掌,伸平两根手指,笑问道:“问你两件事。” 麻衣少年目光冷厉:“问不了。” 老和尚眉目含笑道:“如何才能问?” “死了便能问。”说吧麻衣少年短刀扬起,锋刃直至济戎面门,桀厉说道。 老和尚仍是轻笑:“若是杀不了我呢?” “那我便回答你。” 说罢少年脚尖暴起,短刀直刺而来,老和尚济戎仍是满脸轻笑不躲不闪,眼看短刀刀锋离和尚双眼不足三寸,少年脸上杀意更浓,老和尚攥着鸭腿的手猛然扬起,原本肥腻的鸭腿啃得只剩骨头,骨头砸在锋刃上,本是以卵击石的一击,却将那麻衣少年掀飞出去,那清亮刀刃上被鸭骨头砸出一个整齐的口子。 麻衣少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手中短刀上的缺口,瞪大了眼睛写满了震惊。 老和尚手腕一抖,将鸭骨头激射而出,骨头插在雪地中,寸寸碎裂,老和尚看着那刀刃破碎的短刀,笑着说:“刀毁了就毁了吧,以后正好换新的。” 济戎看着那一脸震惊的麻衣少年,抬头饮下一口烈酒,自顾自的呢喃道:“太像了。” - 庙外,差三步走到庙门的熊池见那骨头激射而出停了步伐,原本并无在意,可余光看见鸭骨头竟然寸寸碎裂,如此静的雪地竟然没有毫无声音,便心中大惊,快步掠回少爷拓跋岩身边,拉起那独耳少年转身逃离一步都不敢耽搁。 46.暂解 寒风中,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雄壮汉子拉着一独耳少年快步奔逃,脸色极为惶恐。 足足跑出上千步,才松开一脸不解的拓跋岩,拓跋岩这才反应过来:“你他娘的傻了?我让你进庙你拉我跑什么?” 熊池回头看着远处的破庙,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道:“庙里有高手。” 拓跋岩疑问道:“多高?比你还高?” “俺在他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厮杀战场十数年的魁梧汉子第一次如此后怕,战场上的惊险也不是没经历过,但那些无非是莽夫间的厮杀虽说是惊险但也有机会,而庙中那位却不同,若是交手,毫无希望,那位也不屑于与寻常武人交手,以一根骨头震慑着你离开便罢了。 - 庙中的老和尚咽下酒水,感受着越来越远的气机不由得轻缓一笑,转头问向麻衣少年:“名字。” 麻衣少年狠狠的剜了和尚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嬉闹的破庙陷入了沉静,沉吟了一会,那麻衣少年冷声说道:“韩元虎。” 老和尚又问:“知道你要去找谁么?” 麻衣少年一愣坐起身形,身上并没有伤势这老和尚只是荡开并未下杀手,特别是又问此事不由得来了精神:“不知。” 这少年叫韩元虎,泰州人,原本父母都是习武的江湖人,九岁时一行黑衣人深夜而至,韩家一十七口的鲜血染红了整座院子,老管家带着他趁乱逃出府邸,逃了三天,被两名黑衣人追了三天,老管家将韩元虎放在一浅山洞穴内,孤身引开追兵。 九岁的韩元虎谨记管家的话不敢哭闹,山洞里漆黑,洞外时不时传来野兽吼叫,九岁少年害怕只敢咬住嘴唇默默流泪,躲在角落将头深深埋下,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干粮,忍不住腹中饥饿韩元虎壮着胆子出了山洞,在山林中摘了几个野果胡乱吃了算是没有饿死,但却找不到回山洞的路,走了一会,年幼孩童着了急,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红着眼睛怀抱着一把从家里带出的短刀在山林中乱走。 从正午走到黑夜,少年越走越乱,脸上泪痕干涸鼻尖擦得通红,在黑夜中深一脚前一脚的摸索着,任凭夜晚山风席卷也不肯停下脚步,便如此走了三天,累了困了便找个干燥些的山洞睡一会,醒了便继续往前走,幸亏这孩子出身习武人家,自五岁父母便为孩子筑基锻体若非如此这孩子早就成了山林中一具嫩肉食物了。 足足走了七八天,才算穿过浅山密林,这一路上饿了吃些野果渴了喝些泉水算是活了下来,途中也遇见了些兽类,但所幸都是鹿麈羊牛或是些翻腾在枝桠上的山猴野雀,若是遇见些狼犲类的凶猛野兽莫要说一个九岁孩子,哪怕几个成年汉子也难逃一死。 年幼时沿街乞讨图一口的饱饭,自打十四岁后身体成熟了后便不再干那些摇尾乞怜的事,跟着市井粗人扛过麻包,扛了两年难以糊口,便凭借着那把短刀干些凶狠的市井事,与泼皮争事也有,厮杀劫财也有,但大多都是为了活着。 便如此韩元虎在这人世流浪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父母教的功法与吐纳少年一颗都不敢怠慢,没有其他招式秘籍便将所会的招式反复琢磨夯实再夯实,精益求精,市井厮杀凭得就是胆大手黑心细机灵韩元虎更得其中精髓,一路上的奔波更是练出了一身绝尘的速度。 这少年从泰州到安州,从安州到雄州,十四年间辗转数千里只为寻找父母临死时候口中说的那个男人,韩元虎早就忘了那个男人的样子,只是依稀记得年幼时男人总来,那男人极为喜爱韩元虎,一住便是几个月,自三岁后就在没见过那男人,如今人海茫茫又能去何处找寻。 七年的刀尖舔血让韩元虎越发明白什么叫他娘的及时行乐,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想做的事天涯海角也要去做,现在这般厮混与市井说不定哪天就丧命于他人手下化为一捧黄土了,所以在天门关遇见那美艳佳人便心中一动,追了千里,想要斩杀身边两名少年后一吻芳泽巫山云雨,而后便是死也觉无憾了。 这两名少年还有点本事,几次出手不中,跟到了这雄州城内压了一身火的韩元虎又被这样一个脏臭和尚言语戏弄,打定心思想拼死了结几人性命后带着那冷艳佳人远走,可谁知这看似脏臭的和尚竟然有这般能耐,一根骨头便破去自己一把短刀,打打不过逃逃不了,韩元虎也有心思死了算了,但若现在死了可就真对不起自己这十四年的辗转了, 特别是这老和尚竟然如此问,让韩元虎不禁来了精神,反问道:“你知道我想找谁?” 醉癫僧济戎伸手抚须,故作神秘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和尚不知道的事。” 韩元虎一声冷哼,不屑道:“放屁。” “嘿,你也敢这么说爷爷。”老和尚济戎不怒反笑,又继续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我便放你走。” 韩元虎双手插在胸前,蛮横道:“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老子也不受你这窝囊气。” “会喝酒么?” 韩元虎听闻不禁诧异:“嗯?” 老和尚济戎没了耐心,骂道:“会不会,他娘的像个哑巴。” 韩元虎有些不知所措,点头答道:“会。” “会还不过来?等我请你?” 说罢老和尚扔过一个酒葫芦,陈长歌起身给这追逐了千里的麻衣少年递过一个蒲团,身着麻衣的韩元虎没弄明白情况,下意识伸手接过蒲团和酒葫芦坐在矮桌旁,试探着喝了一口。 济戎见韩元虎那般的试探样子,又气又乐骂道:“娘们唧唧。” 韩元虎剜了一眼老和尚,便放开心思,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个死,饱死也比饿死强,便不再理会众人,对着一桌酒菜落筷如雨,桌上几人不懂老和尚要做什么,只是看着那大快朵颐得麻衣少年。 看来这少年是饿了,大半桌酒菜不一会便吃的差不多了,便是吃了这些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筷子仍然不断探出,手中酒葫芦也基本空了。 眼看这酒菜越来越少,老和尚坐不住了瞪眼问道:“还没吃饱?” 韩元虎也不说话,手中筷子不停,微微摇头。 老和尚济戎急了,一把夺过少年筷子,挥手骂道:“滚滚滚,给爷爷晚上的酒菜都吃没了,快滚。” 韩元虎也不明白这老和尚到底要干什么诧异道:“让我走啊?” 老和尚看着杯盘狼藉的矮桌心疼道:“吃了这么多还不走?快滚。” 韩元虎伸手抹去嘴上油渍,看了一眼那姑娘的绝美面容,还有那桌上的酒菜恋恋不舍的往庙门外走,刚要踏出庙门,老和尚愤愤的声音再度响起。 “慢。” 老和尚济戎一吹胡子,懊恼道:“带上你那把破刀,看见你小子就他娘的生气。” 韩元虎微微耸肩,一副你让我吃的无辜表情,拿起那把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短刀出了庙门,眼看着麻衣少年出了庙门,老和尚看着一片狼藉的酒菜面带愁容。 众人见和尚表情忍俊不禁,柳远山是第一次见和尚神通,不由得后怕,暗自庆幸这和尚以前对自己下手不重,刚松了口气,老和尚的目光便落在柳远山身上,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酒葫芦,咳咳道:“柳小子。” 柳远山不敢在与和尚犟嘴,连忙点头道:“诶,一会我再给您备一桌。” 老和尚满意道:“嗯,懂事了。” - 自那日雄关点兵,十余万秦关军倾巢而出不带辎重一律轻骑轻甲,有北境战神之称的秦雄亲自领兵,兵分三路,以实为虚,以虚为实奇袭北邙前境大营。 士气这东西本就是极怪的,秦雄所在,军心大振,加以军师方伯常阳谋智计,天门关之外秦关军大纛所向摧枯拉朽。 北邙精锐两万虎贲军不在营中,首批三千精骑被少将军拓跋岩带走,而后一万七千骑分三波出了营帐,跟随先锋骑兵直奔分邙山,如今援军未至,原本的北邙铁骑多日厮杀士气低迷疲惫。 现如今秦关军兵分三路奔袭而来,北邙军三面受敌原本已是手忙脚乱,这三方中有虚有实,看似大军汹涌却一触即离,看似虚晃佯攻却是汹涌铁骑,时间不长北邙营中军力被拉扯散开,征南大将拓跋岩披甲上阵与那乾元北境战神秦雄厮杀一处。 虽说慌乱但能上前线的北邙士卒也是精锐士卒,时间不长便稳住阵脚与秦关军厮杀往复,眼看这秦关军进攻势头被遏止,谁也未曾想到从后方竟然杀出一支只有千人的骑兵,不顾双方差距直捣北邙军阵大纛。 北邙士卒分兵欲图抹杀这千人骑兵,这千人骑兵悍勇无匹,连破数千甲与正面的秦关军精锐汇合,将北邙的战线彻底分割为左右两阵,再群起围杀。 这一阵冲杀下来,北邙彻底乱了阵脚,腹背受敌。 一个下午,北邙前境十万兵甲被秦关军撕扯殆尽,斩敌三万余,余下五万残骑军心溃散逃回国土。 北境之危,暂解。 47.紫衣 天门关外、分邙山下两场大捷,在乾元北境氤氲了尽三月的战火终是停了。 经此一役,北境又安。 三月下来秦关军伤亡六万余,演兵场上旌旗招展,伤病残兵尽在其列,乾元皇旗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但是那秦关军的大纛上,依稀可见鲜血痕迹。 由雄州经略衙门支援而来的各城兵士伤亡殆尽,拿着秦关军军政衙门下发的领赏文书回城领赏去了。 余下便是八万幸存将卒,还有那三百人的靖国军士,场中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有人为了那即将到来的奖赏面带喜色,有人看着大纛上的鲜血潸然无语。 这一战,打空了天门关的军事储备,但也打响了乾元儿郎那份热忱。 战事已毕,少不了论功行赏,那持剑少年被唤出行伍,上了军功台。 - 雄州,项府。 大管家项安捧着两龛檀木方盒进了后堂,寡坐饮茶的项家老爷看着那木盒纹丝未动,不禁叹气。 项安将木盒放在桌上,躬身道:“老爷,柳爷与济戎禅师都不肯收下。” 项家老爷苦笑道:“规矩和道理,这一个泼皮一个和尚,都比我这老糊涂活的明白。” “不过,济戎禅师让老奴带回句话。” “什么话?” “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两坛竹儿醇来的实在。” - 临州。 龙岩寺山门。 龙岩寺一如往常,香客信众极多,从下山神道中走下几名僧人,为首是个身着淡黄色七衣的老僧,佛门比丘衣以布条数定名,各种衣衫又须在不同的环境下穿着。 大致分为五衣、七衣与祖衣。 由名达意,五条布缝成的小衣俗称为五衣,是打扫劳作时所穿的。 七条布缝起的叫七衣,是平日里穿的,九至二十五条缝成的大衣称祖衣便是横在肩上的袈裟,出门或是拜见尊长时所穿的。 通常僧侣身着七衣出门时将祖衣袈裟挂左右肩乃是通肩法,讲经时将祖衣袈裟披挂左肩上裸露右肩称其为偏袒右肩,前朝皇帝曾明诏天下,规定僧人衣着颜色,修禅僧人常服为茶褐色衣和青绦玉色袈裟,讲经僧人玉色衣和绿绦浅红色袈裟,律宗教僧穿皂衣和黑绦浅红色袈裟,后来一般僧人皆穿黑衣,这点便是中土释门与西域释门的区别,外域释门严禁僧人着黑衣。 自打始皇帝一统天下后便不在强行要求僧衣颜色了,直至当朝正帝有意赐得道高僧紫衣与绯衣以示身份。 老僧体态清瘦古稀年纪一脸皱纹堆垒眉须如雪下山时双眸微微闭合,手中软木佛珠缓捻老僧手中佛珠与其他僧人不同,通常僧人手中佛珠大概十八或二十一颗,最为通常的是一百零八颗应和人间百零八烦恼,上品僧人有持一千零八的但是极少,古稀老僧手中佛珠与他人都不同,绳上有珠四十八贴合了阿弥陀佛四十八大愿。 老僧身着七衣未批袈裟与一身穿黄色法衣的留发僧人并肩而行,眼看要已至山门,身着黄色法衣的留发僧人停下步伐,双手合十颂念佛号道:“慧聪方丈留步吧。” 若说当世佛法最精深者,这古稀老僧怕是当之无愧,慧聪方丈看着山门回礼道:“千里山川万里江海终有一渡,宏源上师自便吧。” 来自西域苦禅山的宏源上师,颔首道:“是啊,此行能与慧聪大师同座礼佛真乃此生幸事。” 说罢宏源上师抬头仰望这高耸的熙山,不禁感叹道:“若不是晟冉上师已至太和城与皇帝陛下等候慧聪禅师尊意,小僧还想在寺中多叨扰几日,与大师辩完《妙法莲华经》的二十八品。” 慧聪方丈不由得喟然一叹:“宏源上师佛法精深老衲生平未见,遗憾遗憾,佛法无边,他日再叙,定有不同之见。” “好,圣上设立佛刑司便是想让我等僧侣辩法传道,不急一时。”宏源上师神色颇为遗憾,转头看着汪洋肆意的东海,继续说道:“灵州地属乾元,苦禅山自然是乾元国土内的释门,多年来我等苦居深山对于世外之事不太知晓,如今苦禅山入中州,天下事苦禅山当出份绵薄心力,如今那魔剑出世恐怕生灵涂炭,可惜苦禅山与中原武人相交甚少,行事多有不便,还劳烦龙岩寺列位高僧耗费心神,为天下百姓安危若有需要我等之处,苦禅山鼎力相助,任尊驱使。” 说完宏源上师鞠躬下山,一众龙岩寺僧人颂佛相送。 眼看着苦禅山的宏源上师下山,一名中年僧人施礼问道:“方丈回佛顶么?” 老方丈慧聪望着宏源上师离去背影眼神复杂:“沧澜院吧,许久没看见那平静的东海了。” 中年和尚望着那海上的波涛肆意,不解道:“平静?” 老方丈慧聪眯眼望着海面,看着那滔天海浪拍击在礁石上,呢喃着道:“多平静啊。” 沧澜院外,身着淡黄七衣的慧聪方丈凭栏而站,望着那波涛肆意的东海水势默然无语,下颚三寸白须随海风舞动,苍老的瞳孔倒映着拍碎四散的浪头。 许久,老和尚一语不发纹丝不动,任凭胡须与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一众年轻僧人不敢打扰,躬身与沧澜院前等候,脚步轻响,手持青龙禅杖的大和尚慧能进了沧澜院,看着方丈师兄屹立于风中默然不语不由得微微叹气,摇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一众僧人听闻慧能师叔之言双手合十躬身退却,青龙僧人慧能缓步至老僧慧聪身旁,与方丈师兄一同静立,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海水。 两人静立了许久,青龙僧人慧能率先打破沉寂,轻笑道:“怎么如此贪恋着海上的波涛风景?是怕以后海浪不像这般平静了?” 许久未说话的慧聪方丈轻笑道:“我倒有点羡慕那济戎了。” 青龙僧人慧能看着那一朵朵浪头炸裂后聚合,聚合后在炸裂缓缓说道:“一个癫僧羡慕他作甚,只知喝酒吃肉终日犯戒。” 参悟了一辈子佛法的慧能方丈哑然自嘲,“我等何时能像他一样活得明白通透逍遥自在。” 慧能脑中想着那个癫僧身影,微微颔首,“怕是这辈子,都难了。” 七十余年都极为通透的慧能方丈到老,心头反而生了几朵疑云,“出家人度无辜百姓是度,那天下武人就不是百姓了么?” 手持青龙禅杖的慧能和尚摇头道:“是啊,但百姓中也有人想让你度,有人不想让你度,说不清的。” 慧聪方丈转过身望着那熙山佛顶,靠在栏杆上,七十余年来难得的慵懒,“若是为这佛顶披上一袭紫衣便不能度了,若不披上这一袭紫衣谁能度这一山僧人。” 青龙僧人听闻也回头望着那日光照耀的佛顶,轻笑道:“万般皆苦,唯有自度。” 青龙僧人顿了顿又说道:“夺剑的吴魁倒有几分意思,不似当年的西蜀谢无恙那般疯魔。” 慧聪方丈想着这几日山下传来的消息,那夺了魔剑的轻城子与长安城金三爷斗了个难解难分,据说那一日长安城天降异象,老和尚不禁叹息道:“今日难保明日,他初得轻城便能与那金登云难解难分,若给他时间,怕无人能制住他了,若到那时他再入魔,那就可怜了天下百姓。” 青龙僧人直视那烈日光芒眼神毫无晃动,直直的盯着那高悬于天穹上的烈日,不禁神思,是啊,这人若是像太阳就好了,脱离了这俗世便不用忧心,俯视万物高高在上便好了,可太阳有没有烦恼? 想到此处慧能不禁轻笑,“无论披不披这紫衣,剑都得寻。” 慧聪方丈想起那个手持镔铁棍的倔强和尚摇头苦笑,“是啊,都得寻,慧戒师兄圆寂后这世上便没人能说服这个鼎一了。” 青龙僧人掐算着时间,“鼎一下山一月有余了,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怕鼎一因为轻城乱了佛心,三十年前在这熙山上你最有机会触摸那条圣人门槛,因为轻城下山除魔乱了佛心,二十年后这鼎一成了当时的你,如今怕他变成现在的你。”老方丈翻身望着那波涛汹涌的浪头叹气道:“天下人都说这三百年未曾出过羽圣境圣人,可谁又知我释门整整四百七十年未曾有一僧以佛法入圣。” 青龙僧人慧能摇头,“是我愚笨难懂佛法,怨不得旁物。” 老方丈慧聪自问自答的呢喃着,“老糊涂了,佛心与旁物何干,那喝酒吃肉的济戎就不是佛心了么,就像这东海之水,任凭被海风激荡卷成巨浪碎裂与礁石上溅落与砂砾中,或被鸥鸟溅起带飞万里到终了不仍是一捧水么,只不过见了些其他海水未见之景,或被淡水同化或被烈日蒸发,持身正大便不失本心。” 沧澜院外两老僧并肩而立,苦笑不语。 许久,方丈慧聪轻声道:“武当老掌教傅寸天仙逝后,这王四九更喜清净无为,不知这武当是否愿意下山寻剑,还是由你去试试吧。” 青龙僧人慧能单身立掌,颔首道:“领方丈法旨。” 48.有客至 灵州,地处乾元西极与西幽古国相邻,灵州内山峦林立,州内有灵峰雪山冠绝当世,高四千三百丈,灵峰山脉蔓延四千里,乾元、西幽、元乐三国均有灵峰余脉,灵州便因此而得名。 七百年前始皇帝厉兵秣马将灵峰山脉尽数纳与囊中,不单开阔了疆土也将一外域释门纳入乾元,便是苦禅山,苦禅山又称密宗,教众信徒遍布乾元西域与西幽外邦,与乾元中土佛门风格迥异,僧人生活习惯与寺庙风格佛像金身均有不同之处。 其中最为不同的便是两大释门的清规戒律,中土释门行三皈依,便是一皈佛,二皈法,三皈僧。也可说为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净,净而不染。 苦禅山之类的外域释门则是四皈依,三点与中土相同但多了个皈依上师,其中上师在佛法僧前,再有就是行双修事,在外域中选取明妃年龄在九至二十岁之间,优上者可与上师双修以求圆满。 外域释门中也不乏用人头人骨做法器的僧侣,中土百姓中隐约传出残忍风声,但丝毫不耽误苦禅山的信众遍布西域与外邦,其中不乏极其虔诚的信徒,毕生为上师当与农奴,将钱财与子女一并奉上。 中土释门以清规戒律为本,在中土百姓中深得人心,千年传承下来佛教的清规戒律已经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福,导致苦禅山之类的外域释门难以入中土传教。 灵州作为乾元少有的清静之地,漫漫灵峰山脉中不知有多少再此安图清净的隐士方外,除了这名动天下的苦禅山还有不少出世或入世的江湖派别,其中便有一在乾元成名百年的锻器门派。 百年前有一姓薛的末流剑士,二十开始练剑,练了十余年只练会了些简单的皮毛招式,对于剑意丝毫不懂止步不前,又过十年偶然悟懂锻剑之法,便舍弃剑招在灵州开了个铁匠坊,短短三年灵州游侠们都知州内有一锻剑师傅技艺高超,所锻长剑刚中带韧韧里藏绵,可斩金断石又可一剑碎甲,一时间灵州儿郎们趋之若鹜,日夜守候在铁匠坊外只为寻一把趁手兵刃。 时间又过这铁匠坊开了整十年,薛铁匠膝下两子都以成年,铁匠不愿让子嗣干这锻铁苦差事,便叮嘱二人练剑,兄弟二人不敢违逆父命日夜苦练,但事与愿违,两子二人中只有长子资质尚佳,参悟了些许剑意,次子则苦思无益,事到这一步,薛铁匠也无法逼迫一双儿郎。 便全力供养着长子练剑,将这一身锻铁本事悉数传给次子,便如此过了五年,薛铁匠病逝而终,次子继承了铁匠坊,供养着长兄参悟剑意,过十年,兄长剑道初成堪称一阶武人,又三年,继承了锻铁本事的胞弟为一江湖侠客锻剑,凡夫俗体的胞弟守着铁匠台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好似陷入疯魔一般,任凭谁劝都不理睬,长兄见想以武力破去淬铁炉将其唤醒,可谁知任是那一阶武者如何劈砍,淬火炉与匠台终有一阵罡风,刀剑不得近。 七日后,长剑锻成,凛冽罡风自剑身起冲入云霄,那铁匠顿悟剑意,以意入道,以道锻剑,从一凡夫俗子一悟至太玄境,经历十二年,与灵峰山东脉一深谷中开宗立派,以人力将峰上岩石尽数削去,左右削为剑形,取万剑朝宗之意,定名剑阁。 百年内铸灵剑无数,天下十大名剑有三把出自剑阁,刀枪者亦不在少数,但独悟剑道的灵山剑阁对于刀枪等兵刃的咂摸与心得不高,只能算得上神兵利器少有名动天下之重器,但也不绝对,当代薛家家主可是为那灵山蒲久心锻造出一把绝世长枪,名曰听寒。 当代薛家家主名叫薛庆天,自打开山始祖薛姓兄弟后,剑阁薛家一脉单传已传三代,三十五年前传于薛庆天之手,五年时间薛庆天便铸出一把直摇一把听寒,匠人门派的名号在乾元越发响亮,天下武者尊其匠神,后二十年,薛匠神为双绝先生赢同伪手中古琴绿绮续补文武两弦,绿绮出自千年前赋圣司马长卿之手,辗转百年为当代双绝赢同伪所得,但古琴文武两弦碎裂,那双绝先生辗转南北取东海走蛟骨筋,由薛匠神以走蛟骨筋重补两弦,而后便是为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修补天外古锏,世人皆知灵山有剑阁,剑阁有匠神。 薛匠神名动天下,可惜乏嗣无后,年过五十尚无子嗣,薛家三代单传怕要是终结于此,薛匠神虽无子嗣却收了三名义子,长子何文柏二子严翦幼子吴魁,长子何文柏十六岁时葬身于灵峰山雪崩之下,次子严翦改薛姓,受匠神亲传,幼子吴魁不喜铸铁独悟剑意,二十五岁剑道大成下山游历天下,三年后,与剑冢寺夺取魔剑轻城,自号轻城子。 近几日这灵山下风雪不停,遮天盖日的烟雪从灵峰山上刮落,在半空中被寒风席卷粉碎殆尽,落地时化为点点冰晶雪痕肆意落下,灵峰东脉群中一峰上岩石成万剑状得的深谷中来了位身骑白象的魁梧和尚,魁梧和尚背后负一根丈长的镔铁长棍,盘坐于象背之上双手合十默颂佛经,任象身如何颠簸寒风中的魁梧身影纹丝不动。 灰白异象缓步行雪地中,如石柱般的象腿起落之间荡起左右积雪,在山路中行了大半日行至一宽阔山门,白象通灵看见那山门便停住步伐,有火红细纹的鼻子高高扬起,哞哞鸣叫起来,叫了几声见主人不曾搭理便屈膝附下身子,长鼻吞入口中大耳闭合,幽幽睡去,背上的和尚仍是纹丝不动,自顾自得颂念佛经,任凭风雪落下纹丝不动,一人一象便似昏睡般,静立于风雪中。 山门依峡谷隘口而立,高九丈宽三十尺大门尽是用百年长叶云杉品阶而成厚不可知,门上尽是生铜硬铁铸造的门钉依次排列,天子仪仗门钉才九排九列共计八十一钉,此地地处边塞又逢深山不怕被有人通报府衙告上一声大不敬,门上有钉三百六,不知是畏惧皇权还是怕这深山雪林中有什么不安稳,将铸铜圆钉换成了映着寒光的尖锐铁钉,让人望而生寒。 山门匾额上以鎏金铸铁书两个大字,剑阁,左右楹联抱柱以剑为笔深割而入,书‘三尺剑血凭龙气,白马长风早来春。’山门后便是座四层方塔,塔高十二丈隔山门外的朦胧烟雪,也可隐约看见塔顶似穹盖,塔刹如瓶,屹立如烟雪中不言不语,却无人敢轻视待之。 灵山剑阁三年不曾待客,无论来者是天玄十首中名动天下的魁首还是那初出江湖义气冲霄游侠儿,薛匠神一律不见,更别提铸造兵器了,想进剑阁一步都难如登天,初代剑阁有铁规,一年中铸兵不超九十六,非机缘者不铸,任你千万黄金成山珍宝也是不铸,自薛匠神为赢双绝补完绿绮琴后剑阁规矩再改,一年铸兵三十六,任你乾元皇帝亲临剑阁也是如此。 三年前还有些自视甚高的游侠儿在山外苦候,接连候了十余天仍是毫无音讯便在山门外恶狠狠的骂上几句离开了,近两年这种自讨苦吃的人越来越少,今日山门外莫名来了个魁梧和尚,这和尚还与他人不同,有些游侠儿来此便大张旗鼓的拜山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到这一般,见到出外劝诫的阁徒也要大肆宣扬自己在这寒风中等了多久多久有多苦之类的,可这魁梧僧人却不同,身负铸铁棍身骑异象,在寒风一动不动似没来过一般的安静,能在山门中的阁徒基本都是对铸兵有缘的年轻后人,一眼就能打量着那魁梧僧人身后的镔铁棍的不凡之处。 这魁梧僧人就如此在雪中静候,从晨光到暮晚,僧人纹丝不动,魁梧僧人与座下异象皆覆盖皑皑白雪,便是如此仍没有动作,看守山门的好心阁徒见状以为僧人冻死在门外,便出门打量和尚生机,刚至和尚身边便可听闻和尚口中低声颂念经文,不由得拱手道:“剑阁不见客,大师请回吧。” 年轻阁徒说完,许久大和尚仍是纹丝不动,继续颂念经文,阁徒见状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大师,请回吧。” 浑身是雪的和尚仍是毫无反应,但和尚胯下的异象似是有些厌烦阁徒烦躁,蒲扇大小的耳朵猛然张开,卷起冰寒风雪向前吹去,年轻阁徒一个不注意便被风雪吹了个趔趄,强忍着刺骨寒意朝着一人一象冷哼一声转身走开,走时还不忘生气道:“那就等着冻死吧,这该死的短毛畜生。” 金刚僧人张鼎一座下赤罗象乃是百年不遇的通灵之兽,听闻那阁徒辱骂,鸡蛋大小的眼睛缓缓张开,带着火纹的长臂从口中吐出,刚要有些动作,赤罗象感觉一阵略微沉重的鼻息在身后响起,便不敢放肆,将长鼻放入口中双耳闭合,重新合上双眼,在雪地中休憩。 金刚僧人张鼎一自那声沉重鼻息后又恢复了正常,低声诵念佛经。 又三个时辰,山门旁望楼一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望着门外雪中的大和尚默默无语。 49.当老子的 剑阁有塔,塔分四层,除了阁主亲传弟子外人不可入塔。 一层是剑阁阁主淬火之用的匠炉,炉宽三丈九尺,高六尺,通体用灵山寒石垒造,炉上接烟囱可将炭火燃烧时的烟气尽数排出,灵山寒石乃是灵峰山南脉一浅山坳中独有之物,寒石未经分割时重千钧高十数丈本是青石被地脉滋养被寒风蹂躏极为坚硬。 初代阁主一剑斩去山坳矮峰,将矮峰分割成万块一尺见方的平整石块,燃烧千株雪山寒松炙烤寒石,雪山寒松本就极其耐燃一旦燃起温度极其炽热,炙烤了七天七夜原本坚硬无匹的灵山寒石被高温烧的稀疏脆弱。 再其最为脆弱时以外力强行压砸,成型后放置于雪地中,来回往复三月时间将万块方石炼成三千块方砖,淬火炉便以寒石方砖堆垒,任是如何高温炙烤,寒石不毁。 灵峰西脉有一数丈高梧桐古树,相传曾有凤凰栖于此树,凤凰浴火涅槃时引来天雷大戒劈中树干树上虽无明火却温度摄人,初代阁主历时三月才将这古树斩断,运回淬火炉中,点燃之后终年不熄,到如今以持续百年直至近几年才火势稍淡。 又以丈许宽灵峰玄铁铸造铁砧,辅以一人高矮的风箱,便是如此才有诸多神兵出于此地。 塔中二三层都是藏兵阁,阁主独居塔顶,塔顶有一静室,静室内极为简洁,四壁通体灰黑,静室中只有一袭蒲团,一老者盘坐于蒲团之上,一把赤红色方形铁锤放在身旁一侧,铁锤通体赤红色,锤锋上尽是磕碰锛凿的痕迹,锤身有烈焰云纹,云纹中赤芒熠熠,似要升腾出来一般。 老者身穿麻衣身材矮小,但极其魁梧,特别是左右双臂,筋肉隆起似要冲破麻衣一般,脸上尽是分明的坚毅棱角,肤色黝黑深沉,连鬓的络腮胡子,一头黑白斑驳的头发高高挽起横插一铸铁长针,一双眸子紧紧闭合,鼻孔喘息似风雷呼鸣一般,每次呼吸起伏,赤红方锤上的云纹便随着亮起,将这阴暗静室照耀的极为明亮。 当代匠神薛庆天盘坐于此,双眼微微闭合,矮小身躯随呼吸跌宕起伏,似睡未睡似醒不醒,薛匠神以在这静室酣眠三载,三载时间数不清武林豪侠拜访剑阁,匠神却一人未见,剑阁也整整三年未曾锻造一把兵刃,并非匠神倨傲,全因三年前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 这世间闲来无事的文人多,武人也不少,起初时是些市井武人闲散墨客为天下武林扯出一张榜单,用榜单排列这天下谁人第一谁人第二,但这类榜单几乎没什么用处,不过是一些好事逞能之辈的酒后谈资,这榜单越传越多越传越怪,就有那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想找寻几条终南捷径好一举成名,这按榜挑战的事便时有发生,因一榜上席位血溅三尺者不在少数。 这本是稀疏平常的江湖事没什么好言语的,可难就难在这榜单却并非一份,今日李书生醉酒撰写一份李氏的天下武榜,明日那张游侠兴起撰一份张氏的世间第一,一来二去之间这榜单越来越多,也不乏心智闭塞的武者为各种榜单奔波只为扬名立万在这江湖上谋取一份立足之地。 眼看着江湖越来越乱,榜单越来越多,有天下文枢之称的笃和院便索性出面规规整整的撰些几份榜单,其中有号称囊括天下武道大家的天玄十首,也有那集合天下文人墨客的儒林选,还有份评价天下人容貌的龙凤双仪,男儿如龙仪女子如凤仪,算是为天下好事之人添了一份酒后谈资。 其中天玄十首称之是尽揽天下高手,但只有少数立于巅峰之人才知这榜中并不全部,多少聚首不出独座孤山隐士不得人知,也有人不爱上榜,更有那笃和院的清流士子不齿与伍的妄逆之辈。 其中一袭黑衣醉揽东风石不年便是其中一人,天玄十首五年一榜,十年前这石不年榜上有名,那黑衣男人夜入中州笃和院,一双古锏院中敲碎圣人石碑,划去榜上姓名破空而去,天下读书人无不口诛笔伐,当朝首阁大学士笃和院学首墨太虞压去士子呼声,称‘既是无缘,便不入榜’改榜除名抹去那石不年的名字。 十二年前,石不年得一双千年古锏于泰岳岱山玉皇顶上醉揽山间罡风,以山罡接连破去七太玄一归元一战成名,三年前石不年一身黑袍凌乱破碎,嘴角有血于月夜亲访剑阁,不曾硬闯于山门外静候七日,薛匠神为其亲开山门。 石不年手中双锏乃是千年前凌烟二十四公之一秦翼国所得天外之物,锏长两尺二寸四棱见方,称凹面金锏,通体鎏金色共重一百二十八斤,内中空暗藏铜球,并非取人性命残人肢体的凶器,属君子之兵,秉公无私之心方可得其精髓。 凹面金锏中右锏被人断去一寸三分,此物乃是天外陨铁锻造,常人无法补,因此石不年亲赴灵山剑阁,拜求薛匠神,剑阁匠神薛庆天以寒石炉中百年不灭之桐火熔锻凹面金锏,半月时间金锏断处才有熔化之意,又半月,薛匠神以凡铁入陨铁,以天内补天外,才算为凹面金锏补齐缺处,可就因为这一月时间,原本浸燃百年的凤临桐火险些熄灭,原本炉中汹涌火势消失不见,只剩郁郁寡火,自此灵山剑阁三年不锻兵,三年不待客。 那一月里薛匠神心神耗费严重,于塔顶静室闭关两年,今年夏日出关,见炉中桐火有复燃之意,不敢在做消耗,终日深居塔顶打磨意境,平日不来打扰的义子薛翦于静室外恭声请安。 静室内雷鸣般的喘息停了一瞬算是应允,一袭青衣的薛翦躬身而进,见义父打坐不敢多扰简洁道:“父亲,门外有客至,应该…” 说了一半薛翦欲言又止,平日里不言语的薛匠神悠悠醒转,声如洪钟道:“应该什么?” 义子薛翦被突如其来的洪亮声音吓了一跳,紧张道:“应该…应该是龙岩寺那金刚僧人张鼎一,魁弟…魁弟不是夺了…。” 薛翦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蝇虫鸣叫一般低沉。 匠神薛庆天不禁被徒弟的嚅喏德行气笑,叹气道:“不就是夺了那魔剑,还至于你这般惧怕?七尺男儿立于天地间应不惧天地不惧鬼神当顶天立地而站气冲霄汉,你若有你魁弟一般胆色便好了,你这嚅喏气概何时能撑得起这剑阁。” 薛翦听闻不敢言语,只是将头埋得的更低,薛匠神也没心思跟这不成才的徒弟多费口舌,问道:“鼎一和尚有何话说?” 薛翦壮着胆子答道:“并未言语,只是在山门外静候。” 匠神又问:“你觉得你魁弟惹祸了么?” 薛翦摇头,“不知。” 匠神听闻没好气的骂道:“惹了就是惹了,没惹就是没惹,什么叫不知?” 匠神骂完也觉心疼,柔声劝解道:“这次是他惹祸了,但无论惹了什么错,他都是这剑阁的人,都是你的兄弟,惹祸担着便好了,不得怨恨,不得出卖兄弟,你可懂?” 薛翦沉声应答:“儿子明白了。” “你魁弟去找那金登云了?” “去了。” 薛匠神来了精神,转身问道:“谁胜谁负?” “江湖传闻,长安城天降异象,未分胜负。” 薛匠神听闻不由得爽朗大笑,神采飞扬道:“好,他娘的,谁敢说我老薛没儿子,老子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神气,翦儿的铸兵天资比为父还要高,魁儿跟那天玄第三不分胜负,这天下谁人能有如此子嗣?” 爽朗笑完,匠神又欣慰道:“夺了也就夺了,闹了也就闹了,兄弟惹祸兄长去担,兄长担不了当老子的去担,当老子的担不了那就他娘的不管了,今日我剑阁对不住龙岩寺,就算那张鼎一毁了我剑阁,我等也不可托你魁弟后腿。” 薛翦一躬到地,恭敬说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一代匠神薛庆天缓缓站起身子,矮小的身躯眺望着东南方向,缓缓说到:“好,既然我剑阁理亏,我亲自去迎那张鼎一,这金刚僧发难便发难,想出手便出手,你等不可动手,若为父丧命于鼎一和尚棍下,你自当重整旗鼓,振兴剑阁,若振兴不了,便下山寻你魁弟,告诉他老子的遗命,让他不可报仇,是当老子的理亏欠人家,死了就死了。之后你便当个普通人安稳一生便好了。” 薛翦听闻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父亲。” 匠神薛庆天轻抚义子头发,眼中悲戚横秋,叹气道:“以后不要哭了,你如此软弱如何能教好我孙子?” 剑阁山门外。 被积雪覆盖的金刚僧人张鼎一感受着方塔塔顶的气机,停了口中经文,眼皮微抬,望着那高耸山门默然不语,座下赤罗象感觉主人醒转,悠悠醒来缓缓站起四肢,将身上积雪抖落,望着山门方向,长鼻扬起,哞哞鸣叫着。 (注:凹面金锏,凹:wa一声) 50.虚火 月余时间,这几人一直奔走在路上,无论是大寒小寒还是冷意暴涨的隆冬三九,几乎都是迎着寒意在路上度过,这一路上栉风沐雪餐风饮露极为疲惫。 自打那日回了破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舒缓了几丝心神,那持短刀的韩元虎被邋遢和尚吓退便没在来过,算是这一个冬天最为难得清净日子,再有几日便是立春岁首,岁首之后便是新年庆岁,田白意九月至邛州便可,粗略的掐算了下时间,几人决议在岁旦后在远行,这几日正好由老和尚济戎为陈长歌打磨打磨意境和基础。 田白意便在破庙中住下,两间静室陈长歌与田白意一人一间,老和尚济戎在前殿睡惯了,那日韩元虎离去后没多久,项家管家项安便捧着地契来了破庙,说是老爷所赠请务必收下,被老和尚一通笑骂赶走了,临走时老和尚调笑着说这些铜臭物件不如几坛竹儿醇来的实在,这项家老爷极为憨厚,连夜派家丁送来四大坛竹儿醇,老和尚见状后又气又笑,只留下一葫芦,余下的让项安都拿回去,管家起初不肯,经不住和尚打骂没了办法便将四坛酒扛了回去。 柳远山眼看这那几坛酒出了破庙越走越远,极为疑惑这和尚嗜酒如命面对如此美酒却没有兴趣不由得发问,和尚说了句看似极有道理的话,“这世间事都如此,多了就腻了” 自那日亲眼所见和尚神通便忙坏了柳远山,一边讨好着老和尚,天天缠着和尚教导上几招,另一边则是惦念田白意,生怕被陈长歌那小子占了先机,日日变着法往庙中送酒菜,五更天未亮时便从家出门,入夜宵禁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一赖就是一天,也不在乎老和尚身上味道终日待在和尚身边,脸上谄媚笑容从未断过。 起初老和尚还能受的了,时间越长越他娘感觉恶心,自从认识田白意柳远山这没骨气的劲便止不住了,任你和尚打骂始终那副谄媚表情,和尚生气打骂了几次,见没甚效用便不再理会这厮,饮下几口酒后便昏然睡去鼾声如雷,柳远山叫上几声见和尚没反应便去后堂缠着田白意,反正这一间破庙两个人让柳远山忙的极为充实。 两三日时间,陈长歌才算将那枯槁男人所赠丹药尽数化解散布全身,丹药吸收后,陈长歌离参合录中的第二层越发近了,原本十六穴变成了十七穴,眼看离第二层的门槛越来越近,这一路上消耗的灵力也滋养的差不多,正在前殿昏睡的老和尚济戎感觉徒弟体内的气机变化,不由得悠悠醒转。 一旁恭候和尚尊驾的柳远山见邋遢和尚醒来连忙递上酒葫芦,赔着笑脸道:“师傅,醒了。” 老和尚济戎接过酒葫芦,看着献媚少年不由得一阵哑然,起身揉着睡眼走向后院,院落中陈长歌正沉心纳气吐纳阴阳呢,老和尚打着哈欠依靠在门旁看着那院中的白衣少年气息翻涌,一旁的柳远山生怕那正午阳光晃射到和尚,连忙站在和尚身前,为和尚抵挡那汹涌阳光。 突然被黑影笼罩的和尚不由得一愣,顺着黑影方向望去,见那黑衣少年正挡在自己身前挂着一脸的谄媚笑容,老和尚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滚。” “诶。” 柳远山连连点头为和尚让开了阳光,陪着和尚看着那院中的白衣。 盏茶时间,陈长歌收了气机,和尚不耐烦的问道:“什么感觉?” 陈长歌感受着体内汹涌灵力,面带喜色,“感觉不错,进益良多离第二层越来越近了。” 老和尚听闻一声冷哼,骂道:“不错个屁,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愣货,分不清是进益还是丹药中的虚火。” 老和尚顿了顿又道:“老小子除了练剑,这炼丹也是一绝,虽然比不上圣心谷哪些糟老头子,但也是堪称大家,所用材料尽是些天精地华的珍稀草药,服下之后药力滋养九宫七海,同样也会产生气息虚浮的虚火,这虚火可暂时转化为灵力被气海所容,就是这时凡夫俗子便感觉修为提升,强行进益。 这种虚火长者能保存月余,短了连几天都存不上,若在这时突破修为,日后那虚火消散便会导致气机不稳九宫气海亏损,修为不进反退,亏损灵力修为是小,若是在此时乱了根基和心神日后武道举步为艰,听懂了么?” 陈长歌感受着气海变化确实有几分浮躁经不起琢磨,不由得点头,“懂了。” “谁问你了,我徒弟要是连这点东西都听不懂不他娘的成傻子了。”老和尚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身形依靠在门框上,脚尖轻挑,挑起一粒细微石子砸向柳远山,继续说道:“说你呢,听懂了么,天天缠着我教你,现在教了还不听?” 柳远山正咂摸老和尚说的话,便感觉大腿一阵刺痛,憨笑道:“懂了,懂了。” 老和尚见状一声冷哼,“呆货,去把田丫头叫起来。” 这事情自然是献媚小厮柳远山的活计了,跑到田白意房门外,捏着嗓子做了个自认为磁性雄厚的声音道:“田姑娘,济戎大师找你。” 陈长歌听闻感觉这鸡皮疙瘩一层盖过一层,在看着那献媚表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咧嘴道:“你他娘的能像个是人的么?” 柳远山得意一笑,不理会陈长歌抬手便要敲门,静室内田白意推开门,柳远山见状刚要开口,田白意柳眉一立,冷声道:“滚,你要是再用这个声音说话,我就一剑劈了你。” 柳远山瞬间没了精神,一声怨恨这女子不解风情的叹气,嗯了一声垂头丧气的回到和尚身旁。 田白意对柳远山冷言冷语,对济戎便是笑脸动人,温声道:“大师。” 济戎点了点头,望着那天边不温不火的冬日烈阳,“叫师傅吧,大师听着见外。” 田白意改了称呼重施一礼道:“师傅。” 醉癫僧济戎打量着自己徒弟与那冷艳女子的长相,满意道:“诶,这就对了,反正以后过门了也得这么叫。” 起初时,陈长歌还有精力在这事与师傅争辩一番,时间长了自知改变不了这个邋遢师傅便不再理会这等言语了,田白意更是如此从无奈变成了不理会,三人中唯有柳远山听闻浑身不自在,不还等脸上有动作,济戎又挑起一块石子,冷哼道:“过去。” 柳远山咧着嘴,揉着被石子击打的大腿与陈长歌站在一起,静静等候老和尚继续的安排,老和尚打量着天色:“丫头,你找个远些位置,若是能看懂就当强身健体了,若是看不懂就当看我和尚教训这两个臭小子给出气了。” “是,师傅。” 田白意应了一声,找了个离二人远些的位置,老和尚搓着脚趾冲二人道:“两个小子先交手,我看看你俩这趟去的天门有没有长进。” 二人听罢便拳脚交接打于一处,刚出几拳老和尚便没好气的骂道:“滚滚滚,真他娘的给和尚我丢人。” 说罢依靠在门框上的邋遢和尚身形一晃,激射而出,速度极快,手中酒葫芦挥舞,一葫芦砸向陈长歌面门,陈长歌一愣下意识提臂横挡脚下步伐连退,邋遢僧人一击力道极大,将白衣少年足足推出十数步少年撞在墙上才堪堪停下,老和尚左手成掌,由下往上直推柳远山胸膛,柳远山没来得及反应,被和尚一掌拍在胸口处,掌风已至和尚见柳远山没反应过来,连忙收了手上力道,便是如此柳远山仍被击退数步,栽倒在雪地中,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济戎和尚看着雪地中的柳远山,严肃道:“就这般粗心大意,还是少出门为好。” 老和尚济戎第一次在柳远山面前如此严肃,又道:“我对你二人所用力道一样,若非我收了力道,你便葬身于此了,若是如此行走江湖还不如不走,江湖中人不似我,所出招式比这狠辣的多,若是如此大意,便不要出门了。” 倒在雪地中的柳远山望着严肃的老和尚神情恍惚,胸膛剧烈起伏,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和尚一转身,冲墙外呼喊道:“若是想看,便大大方方进来,躲在墙外听人说话算他娘的什么男人。” 墙头上一阵悉琐声音,身着麻衣的韩元虎翻墙进院,嘴角颤动没有说话。 醉癫僧济戎望着墙头,淡然道:“下次进来走门,跟他娘谁学的,还翻墙。” 。 51.四九与一 自从那日老和尚一掌破去黑衣少年后,这厮的谄媚德行收敛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没骨气,终日里言语少了几分,嬉笑大不如前但眼中凝聚神色不断。 自那日起,那持刀的韩元虎也不在翻墙,大摇大摆从庙门而进,这雄州的破庙内难得的喧闹,似见似不见的几人便在破庙中同处,白日里醉癫僧济戎于这庙中几名少年与后堂中厮打,那冷艳女子田白于与一旁树下静坐,眼看着这几名老少与后堂中反转腾挪,看那几名少年被和尚挥手间四散而起,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 入夜,这灵山东脉的深谷内,龙岩寺的金刚僧人与赤罗象上盘坐不起,任凭这乾元西域中的风雪侵染。 那座于浅谷中的高大山门终是开启,九丈高的山门轰轰作响,一身着青衫的男人亲自拉开山门,一矮小老者手握方锤缓步踏出剑阁,老者身形魁梧,四肢筋肉隆起,与山门外轻施一礼,缓步走至灰白异象身前,重施一礼,缓声道:“吴魁之父,剑阁薛庆天,见过龙岩寺鼎一禅师。” 那魁梧僧人所乘赤罗象哞哞鸣叫,一身风雪尽数落,那异象火红长鼻直至矮小汉子,一阵劲风从四蹄席娟而出,不住的向外扩散,凛风吹拂而出直至那矮小汉子。 眼看劲风袭面,那矮小汉子薛庆天不躲不避,眼神坚毅看着那劲风寸寸袭来 未有丝毫闪躲。 金刚僧人张鼎一一语不发,任凭那劲风席卷,眼见那劲风离矮小汉子不足不足一丈,金刚僧人诵念佛经的双手猛然散开,一阵罡风从掌间汹涌而出,将那劲风尽数消散,无论是罡风还是劲风矮小老人仍是面不改色,任君宰割。 坐于象背上的魁梧僧人不由得略微叹息,诵念佛号道:“见过薛匠神,贫僧此来只为令郎吴魁,别无他意。 名动乾元的薛匠神手中云纹方锤猛然放下,一身气机敛去,一双苍老眸子格外坚毅,合十道;“犬子不在阁中,鼎一禅师若有法旨,为人父者当受如此,老夫任由大师处置,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莫要为难我剑阁千余善徒便好。” 盘坐于赤罗象上的金刚僧人微微摇头,默然无语,于入夜时分,入了剑阁。 - 乾元九州,永州地域宽广,其中一江两河三岳闻名遐迩 ,堪称山势之最,其中最为为人熟知的便是太岳武当。 武当又称玄岳太和山,前朝尊其治世之岳,称其皇室家庙,山以“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的“五岳之冠”地位闻名于世。 太岳山又是道教名山和武当武术的发源地,被称为“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数百年来最后一位羽圣境圣人便出自于此,因此武当先后出羽圣境圣人十数位,其中又有三位真人于大莲花峰顶乘龙登虹羽化飞升,每有一位圣人飞升这武当山便滋长十余丈,到如今武当山人间仙府之名越发呗世人熟知,山上的真武道士越发被乾元百姓奉为真人。 千年前武当还无此盛景,三位真人飞升之后,武当以玉柱峰为中心分上下十八盘,盘盘皆险,前朝天子赦命武当为天下第九福地,经始皇帝后,这武当的道教祖庭越发响亮,附近千里百姓以等武当攀上下十八盘为傲。 武当分三层,乃是人间、中天、与天阙。 太子坡与集镇称为人间,便是人间也无此地福祗,终年无冬。 紫霄宫至朝天宫可称中天,虽是中天却不如人间,有冬夏之分。 至朝天宫与金顶则更是如此,春夏之分更明。 后世便有文人戏称,‘仙人也喜风雨月、仙人也恋春夏冬。’ 武当至此足有千十年光景,千十年光景中武当以内家拳的喜怒无争,四两换千斤的更为人熟知。 武当山琼台观。 于玉柱峰东南二十里,又称琼台宫,离地七百丈,有上中下三峰之称,有道院二十四,房屋庙宇数百,可称盛景。 老道人王四九手托拂尘头戴桃木道冠一袭麻布白衣,站在崖边,一身极为朴素的麻衣道袍随着山间罡风猎猎作响,地上蝼蚁似乎实在这超凡道教圣地呆得久了丝毫不怕人,从老道人白布鞋上爬过,此刻的王四九犹如莲花峰上一株杂草,顺应天道随风摇曳。 52.四九与一(2) 老道人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唯两鬓有些许黑墨颜色,鼓额尖颚,脸上皱纹对垒满是风霜颜色,正午金阳喷薄汹涌,阳光坠坠而下,映射在琼台宫顶处的鎏金屋脊上,屋脊上以驾凰仙人为首的十二鎏金脊塑像泛着日光倒映在老道人身上,老道人一身白布道袍上尽是斑斑金芒,更托出古稀老道的出尘气概。 身处如此出尘仙府盛景,可老道人王四九却毫无仙人气概,迎着正午金阳面南而立,双眼微微闭合身形随罡风摇曳,从凛冽山间罡风中隐约传出老道人嘘息的呼噜声,偶尔有山间蚊蝇顶着罡风飞落至道人脸上想要打扰道人清梦,熟睡酣眠的老道人王四九自然不会给这些蝇蚁浮零机会,也不睁眼脸庞扭曲颤抖一番将蚊蝇悉数赶走,起初几次这蝇虫还有些许畏惧,次数多了便就不在乎了,老道人刚襟鼻拧脸的将其赶走,蝇虫逆着山风飞舞一圈又落回原处,这大半个时辰老道人王四九都在与这琉璃圣地中的蚊蝇浮零做抗争。 老道人原名王辙,是个父母早亡的苦命人,两岁时被下山参与佛道辩法的老掌教带回武当,虽是年幼但道缘极高,丝毫不惧殿阁中供奉的神像,趁着黄冠道人不注意竟敢攀上供桌在神像周围嬉笑玩耍,道门的神像与释门不同,对材质不甚讲究,极少有神像塑金,多是些木石或是瓷泥,但丝毫不妨碍让人望而生畏,这垂髫幼儿却无丝毫惧意,老掌教见状觉得有趣,便将这孩子收为关门弟子。 改道号为四九,只为取圣人之意‘古神有那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余一遁去化为一线生机。’ 当时的一众师兄弟皆是不明所以,以为是求一,求那传说中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死生生死便都是造化,红尘三千,或贪杀或悲喜或有因果皆数无量。’ 唯独王四九成年后认为自己这四九乃是守心,既有四九,便不取一,求一者怕误四九。 这种玄妙感觉大概就是‘天命所道不必求道,守心便是守道。’ 果如老掌教所言,王四九道心非凡,出家人所图的黄老与方外人所悟的清净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幽潜学道,仁智自安,和光同尘,抱道怀德。 老道人总是戏谈,这一身本领能耐不过是道法陪衬,举手风雷也好一瞬百里也罢无非是想阴阳圆融,道极无需罢了,这老道人在这太岳武当的琉璃景色中一住便是六十年,六十年里不曾下山,极少露面,终年隐居于南岩下一偏僻茅屋,白日里与漫山灵兽为伴,入夜与清风明月为友,终日乾乾自得其乐。 六十年里除了潜幽学道身心顺理便以酿酒为乐,在茅屋外藏好酒百坛,身悠志悠,悠悠一生真如老掌教所说守心便是守道,心在道自开。 老掌教羽化过世后将掌教位置传与大弟子傅寸天,二十年前武当掌教真人傅寸天下山与天下武人诛杀邪魔谢无恙,强行引出九天玄雷意图将西蜀谢魔头与那控人心智的魔物轻城一并毁去,可玄雷只诛杀了邪魔那魔物毫发无损,那一战消耗心力极大,原本有希望以道入圣的黄冠真人就此止步。 又十年,年过古稀的老真人傅寸天感觉大限已到,强行冲击羽圣境未果,真气逆流重伤濒死,老真人以毕生修为燃烧精血换了三天生龙活虎,孤身前往南岩下寻觅王四九。 老道人王四九依稀记得那日大师兄傅寸天走了半日才从太和宫到了茅屋,未曾飞身破空,像是个刚上山的道童,徒步而行。 在茅屋清修浅眠了四十余载的王四九第一次苦笑默然心头压有泰山,也是那天,王四九拿出一坛悉心藏了三十余载的绿绵竹,二人痛饮一夜方归,那一夜两人说尽了八十年的悲欢离合,说尽了人间八十载的春花秋月,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次日天光大亮,武当掌教真人傅寸天浑身酒气,蹒跚着离开了茅屋,望着那真武得道时飞升圣境的南岩,泣泪而歌,“老死山水终何用,命无显贵莫相争。” 王四九看着一代真人油尽灯枯的萧条背影,不禁恍然,是啊,老死山水终何用。 那一夜,王四九一指弹碎百余坛藏酒,一指加一指,望着那间陪伴了自己四十年的破败茅屋手中灵力流转,却迟迟没有挥下,许久,王四九将手中灵力散去,将那一地的酒坛碎片悉数捡起,埋在茅屋前。 师傅羽化逝世王四九未哭,师兄濒死王四九也未哭,可就在这时,老道人望着那座葬有酒坛的孤坟潸然泪下,这泪不为酒,为的是哪随着酒坛入土的道心。 在弟子面前从不饮酒的傅寸天竟在濒死时醉眼惺忪的回到居室,让一众弟子极为不解,傅寸天一醉便是一天一夜,赫赫武当一代掌教,可召九天玄雷的武当真人于醉梦中羽化逝世。 傅寸天亲传弟子戚正安成了新掌教,在武当悲痛茫然之时,一身着麻衣的清瘦道人重归武当,老道人王四九由出世变入世,在这道教盛庭武当山上重执护宗任,这一出世便是十年。 老道人王四九独居深山四十年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独自一人重游了一遍同在却不见武当山,登九井揽十池,入十一洞达二十四涧,踏足三十六岩,走遍七十二峰,重见了那阔别四十年的七十二峰朝大顶,于那金殿叠影下恍然神思,想起那曾经同行故人。 武当再大也不过百余山峰千里地脉,快游慢游秉烛游,也有走遍之时,三年时间,老道人王四九游遍了武当山老道人又无事可做了,在被这寻常日子熬得百无聊赖意兴阑珊之时,一个在山林中走散的幼子引起了老道人的注意。 孩童十岁,永州人,与王老道出身极其相似,都算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这孩子出生便被家中遗弃,一个拾荒的老者将这孩子抚养长大,老者不识字也不懂读书人哪些花花肠子,自己爱卷饼便为这孩子起名叫卷饼,一叫便叫了七年,七年后那老者病死,这孩子便以乞讨为生,挨家挨户的要一口吃食,听闻说武当山有好心的道士这个年纪上山能做个道童,虽说日子清苦了点但能活命不是? 七岁的卷饼便打定心思,三年时间从庐阳郡要到真武郡,从真武郡上了武当山,刚进了那座真武治世的牌坊便被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吸引去了目光,本就是贪玩的年纪,加上这第一次看见的小巧动物难免被其吸引,过了三年的乞讨日子胆子比寻常孩子大了不少,仗着这大了几分的胆量便进了山林,追逐了一会便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连着走了大半日,所见之物除了密林还是密林除了山坳还是山坳,这十岁孩童强忍了一下午的泪水终是忍不住了,坐在一株宽阔水杉下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一头丈许长的文豹,这豹子短耳圆头四肢稍短但速度奇快,一身圆形斑点,民间又称银豹子,这豹子看准了孩童的后脊,身形猛然跃起直扑孩童而来,泪眼迷离的卷饼早就吓傻了,眼看这那短毛畜生越来越近也不知道闪躲,只知嚎啕大哭。 老道人王四九被孩童哭声吸引,眼看那孩子要殒命山兽口下,老道人顾不得生灵性命,悍然出手,将那文豹轰出数丈远从兽口中救下一条人命,自那之后,这卷饼便跟在老道身旁,十岁孩童正是讨人喜欢的娇憨年纪,虽说顽劣但也极为有趣,独居了一辈子的王四九第一次动了收徒的心思,一直到今日,年愈古稀的四九真人只有这么一个不学道法的弟子。 哇……哇…… 武当山南岩方向,好几阵似儿童啼哭般的刺耳接连响起,于崖边酣眠的王四九缓缓睁眼,随山风摇曳的身形渐渐停住,望着南岩方向,喟然长叹,呢喃道:“小混账又去逗弄那畜牲了。” 说罢,麻衣道袍的老真人身形腾起,奔着南岩方向破空而出。 据传说南岩是真武大帝飞升之处,是武当三十六岩中景色最为壮美的盛景,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状极峻险,挑空而出,下临深谷,谷深尽千丈,在南岩谷下入谷处有一幽深岩洞,住着一数丈长的大鲵。 寻常大鲵不过一丈长,扁头四肢有尾,肢上有趾,名叫时似婴儿啼哭,民间又称娃鱼,南岩谷这只大鲵极为怪异,足足四丈长,重千斤通体灿金色,声若洪钟,一经鸣叫,遍山皆可听闻,对于此物的传说也极广,有人说此兽是两千年前鬼谷先生所养,鬼谷子飞升后,这大鲵便住在这南岩谷中,是为了在此迎接九天之上有天人下凡。 也有人说,此兽是太极圣人坐骑,太极圣人羽化飞升后此兽便在此地,守护武当,反正这俗事与江湖对于此兽的说法广之又广,但真正见过此兽之人少之又少,可是那不学道法的道童卷饼平日中最大的爱好便是前往谷口寻觅这大鲵踪迹,肆意招惹众人口中极尽人世神秘的大鲵异兽,给这魁梧异兽激怒后才讪讪离去,若是大鲵震怒追逐少年,便需要那少年的倒霉师傅出手相救了。 53.贪婪 武当山,南岩。 咣咣咣……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谷中密集响起,数十只栖息在谷内的飞禽被这脚步声惊起四散,惊慌的望着那千丈深的谷底。 谷底。 一名身穿深蓝道袍头戴冲和巾束黄冠的年轻道士奔逃于深谷内,听着身后沉重的步伐咧嘴骂道:“今日这畜生怎么这么大火气?” 道士肩头蹲坐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这七间斑灵猫又称小灵猫,通体棕黄有黑纹成年者不过两尺长,道士肩头这只属其中异类,成年七仔却只有半尺长短,通体漆黑双眸为淡蓝色,正坐在道士肩头毫不在意的打着哈欠。 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见状不由得笑骂道:“哪次都是你要偷吃那大鲵的灵果,每次都惹得这畜生泼天大怒,害得老子次次奔逃,你若再是那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老子就把你喂那大鲵。” 七间斑灵猫听闻微微侧头淡蓝色竖瞳望着那年轻道士,看了一会,翻了个白眼,慵懒的伸了伸懒腰盘在道士肩头,浑然睡去。 年轻道士卷饼看着这畜生表情气便不打一处来,七年前上山时便是它把自己引入密林险些丧命于山兽之口,自那之后这厮便天天来找,带着卷饼游荡在山林中,一连游荡了五年,这七间斑灵猫索性便不再回山中,终日与小道士卷饼待在一起,饿了便自己进山找些可果腹的果子,通常的斑灵猫爱食荤腥,专门捕捉鸟类与鼠类,可肩头上这只漆黑异种却不同,只吃山果,最近两年便盯上了那大鲵洞穴中的朱红果子。 隔几日便要拉着自己去招惹那魁梧畜生,招惹那灿金大鲵出了洞穴,它偷偷进洞偷取大鲵的朱红果子,每次都是惹得这畜生滔天怒火,卷饼见这厮不理不睬浑然睡去便更为气愤,嘿然骂道:“嘿……妈呀。” 刚要骂,身后那四丈长的灿金大鲵巨尾卷起一块巨石,扔向小道士,小道士听闻身后劲风声响喊了一声妈呀撒腿就跑,连跨出三四步才算躲开那巨大石块,还不等喘息时间,大鲵灿金色的双眼气的火红,粗壮的前肢扬起扇断一棵粗壮树干,那节树干足有百十年,粗壮无匹呼啸飞来,莫要说一人一猫,就是两头银豹子也要被砸成肉泥。 卷饼不敢有丝毫大意,感觉着树干飞来的方向,身形猛然一滞,朝着反方向跃起,跃起足有一丈距离,伸手攥住一根长在谷壁中的枯树,躲开那粗壮树干身形借势向前荡去,只是一瞬的停滞,那魁梧大鲵已经赶上,后肢发力猛然窜起,圆扁的大嘴猛然张开咬向枯树上的一人一猫。 卷饼已经闻到那大鲵口中的腥臭味道,连忙撒手,身体向前荡去,在空中屈膝抱臂接连翻了好几圈才落在地上,那枯树上尽是干裂的树皮,摩擦在手上极为疼痛,卷饼吃痛的擦了擦双手,脚下不敢有丝毫逗留,大步奔逃着,便是如此折腾,那肩上的七间斑灵猫仍是纹丝不动,呼吸极为均匀酣然沉睡。 哇……哇…… 灿金色大鲵一口咬空,将那生长在外的枯树咬碎,灿金色躯体落在地上,气的嗷嗷嚎叫,叫声似孩童哭泣一般,卷饼听着那刺耳的吼叫,咧嘴呢喃了句:“亲娘咧,这还有没有个完了。” 在卷饼肩头上酣睡的七间斑灵猫似是梦到什么有趣画面,嘴角微微卷起一些,若在往日大鲵追逐了这么久早就放弃了,今日大鲵心中怒火难消,那一树的朱红果子被那只黑猫吃了个大半,那朱红果子一年才生七枚,大鲵攒了十余年的百余枚果子两年时间被黑猫吃去十之八九,大鲵如何不恨,一想到此处,大鲵又是一阵怒号,开始追逐。 原本世外桃源的南岩谷底彻底乱了,原本生活在谷中的山林猛兽闻见大鲵气息避之不及,躲在洞穴中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大鲵将谷中一切能用之物全然卷起扔向那一人一猫。 卷饼接连翻转四五次才艰难躲过,虽说躲过但被大鲵追上了极多距离,原本十余丈的距离变成了三四丈,这大鲵若是在扔起几块石头逼着自己闪躲便要难办了,虽是如此想着但卷饼丝毫没有办法,这些年与师傅王四九一起武功与道法一缕不学,只是天天被这七间斑灵猫带着练逃命,练了这一身灵巧的速度,可是光有速度拿个屁抵抗大鲵啊。 卷饼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身后的大鲵见距离越来越近,再度卷起一块巨大石头,扔向年轻道士,卷饼感觉着身后飞来的气息和地面上的阴影,呢喃了一句:“完了。” 眼看这那大石要砸上道士,一道淡黑色光芒从半空中猛然落下,率先落在大石上,只是一瞬,数丈宽的大石头被淡色光芒贯穿,一道道细纹出现在石头上,紧接着山风一卷,大石头瞬间四碎化为粉末,炸裂而开。 小道士卷饼被这大石炸裂的劲风吹出数丈,身后那大鲵见天降淡芒,猛然停住身形,漫天石屑隔开了小道士与大鲵,被劲风吹倒的小道士翻滚着从地上爬起,不敢有丝毫耽搁继续狂奔,偷偷的扫了一眼肩上的七间斑灵猫,这厮竟然还在熟睡,真他娘的让人生气,跑了几步小道士突然感觉身后安静了,原本沉重的脚步声也没了,大鲵身上的腥臭味道也不见了。 一阵劲风自半空而降,手持浮尘的麻衣老道王四九乘风而来,站在漫天石屑上,浮尘上淡色光芒萦绕,那大鲵抬头望着从天而降的老道人,双鼻之前热气喷涌,在老道人与逃离的小道士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正纳闷脚步的小道士刚想回头看,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又响,一咧嘴,加快了步伐,跑出十余步,一道苍凉嗓音从背后响起:“惹事的小混账还想跑多远?” 原本狂奔的卷饼听闻声音一愣,而后咧嘴一笑,狂奔的步伐缓缓停住,望着身后那麻衣老道,傻笑道:“不跑了,不跑了。” “两个混账,一人一猫,天天给老道我惹事。”老道人王四九拂尘上光芒散去,一步迈出数十丈,两步走到卷饼身旁,望着卷饼肩上的七间斑灵猫,笑骂道:“这贪婪的小畜生。” 趴在卷饼肩头的斑灵猫尾巴像示威一般轻摇了一下,仍是混混沉睡,老道人王四九见状被这斑灵猫气得发笑,想要说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太和宫方向接连三声沉重钟声响起。 老道人王四九猛然一愣,神色极为慌乱,望着山顶,一阵流光骤起,卷起徒弟卷饼直奔太和宫。 54.赤瞳访武当 武当天柱峰上,南天门外,有一巍峨宫殿处于整座孤峰峻岭之上,殿宇楼堂依山傍岩,往目而去尽是峰峦叠嶂起伏连绵。 山风起时便可见烟树云海升腾飘散,云雾升腾之际将群山峰峦掩映,似海外仙山云中仙阁,万千仙人气象神仙气概尽在其中,山风再起,卷起数道云柱冲天而起,似要将这世间仙府与穹顶天苍衔接一起,粗壮云柱冲天而起升腾旋转,看似势头冲天声势浩荡但也难以抗衡这天地铁规,随风飘散徐徐跌落,与山间罡风中化为丝缕游云,摇荡飘摇。 武当云海中隐约传出戛玉撞金般的低沉钟鸣,太和宫外一座黄铜大钟自千年前便在此地,经山中春雨冬雪夏雷秋霜沐浴千载纹丝未损,大钟高四丈宽两丈离地五尺,黄铜钟身上尽是道门符纂印决,每当日夜交替金阳东升之际,东方天阙隐隐紫气喷薄,钟上符篆便随紫气光芒暗暗流转。 此钟再此地千年不过鸣了三次,如今便是第三次,太和宫外黄钟旁,数位身穿得罗法衣的黄冠乾道列立于此,为首者不惑之年身着对襟雕纹鹤敞,鹤敞后绣有郁罗箫台图,非高功不可轻易披此法衣,披者得神鬼钦服,众灵拱卫,而能通达于天庭。 男子清瘦身材,剑眉郎目下颚有长须头戴九转华阳巾,手扶蒲牢状鱼形硬松钟椎,手上青色光芒渐渐淡去,大钟上的符纂印纹熠熠生光,雄厚声音响彻武当山,鹤敞道人望着山下,不由得微微叹气。 天柱峰外,阵阵罡风跌宕而起,一阵高一阵一层盖过一层汹涌澎湃跌宕不休,罡风吹拂云海,云海翻腾激荡一片琉璃景色中的天外仙阁气概尽数消散,劲风中一缕流光自南岩方向破空而来,光芒中老道人王四九立于风头,手中拂尘裹挟着一年轻道士,年轻道士感受着拔空而起的凛冽速度,双眼紧闭嘴唇颤抖吓得不敢说话,道士肩头有一漆黑斑灵猫盘卧安眠,丝毫不在意这一瞬百里的惊人气机。 流光一逝而过,老道人道袍鼓荡劲风喷涌而出,将地上灰尘尽数吹拂缓缓立于太和宫外背对众人而立,手中拂尘轻挥,拂尘中裹挟的年轻道士在空中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太和宫外的空地上,感受臀股处的刺痛感觉才看偷偷睁开眼睛,发现掌教师兄也在连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拘了个道家揖,恭声道:“见过掌教真人,见过诸位师兄。” 平日中和善蔼煦的武当掌教戚正安头一次没有理会这个同辈分的小师弟,眼神中有些不安,望着老道人背影,没有说话。 良久,武当掌教戚正安苦涩道:“师叔,那夺轻城的红瞳儿吴魁上山了,单人匹剑无人是之敌手。” 老道人王四九散去一身气机,轻笑道:“来了便来了,慌有何用。” 执掌武当十载的掌教戚正安望着老道人背影不禁喟然长叹,那白发红瞳自夺取轻城后声名大噪,先至长安又临武当,并未大肆杀虐屠戮道童,自山下而上过真武门后连破去三位高功黄冠,虽未有人丧命,但望遍这山上怕是无人能与抗衡,除了这年过古稀的苍老师叔,武当后辈中竟无一人可担大任,如今事至只能敲响山钟请师叔出山,身为武当掌教,戚正安无颜面对羽化仙逝的师尊傅寸天,无颜面对这山上数千道人,又如何抗衡那近百年风起的正天观,想到此处,戚掌教叹息又重。 老道人活七十载心思何等通透,听闻掌教叹息,手捻胡须摇头道:“事不怪你,不必自责,不过这轻城子倒有几分意思。” 话音刚落,老道人王四九脚尖轻点,身旁劲风流转身形向后腾起,没升一尺,周身灵力便厚重一分,老道人身形跃起三丈余高,周身光华凝聚隐约有阴阳二气流转。 黄钟旁的众人不解老道人为何突然如此拔地而起,刹那之间,原本明亮天色略微暗淡一瞬,半空中凭空出现一道赤芒,赤芒汹涌如雷轰然落下,老道人腾起的身形与之碰撞一处。 赤雷对阴阳。 老道人仍是以背身应敌,手中拂尘未动脸上笑意清淡,眨眼间一阵刺目光芒自空中绽放,阵阵劲风汹涌而出,将那守山用的黄铜大钟吹拂摇晃,大钟在劲风中摇摆了几下,周身符纂印纹亮起,一阵嗡鸣声缓慢响起,似梵音仙乐响彻在众人耳畔,厚重钟身缓缓停稳。 在场众人皆是堪称真人的武当黄冠,只有那一身蓝色道袍的小道士是个凡夫,受不住如此刺目光芒,双眼一阵刺痛,小道士伸出袍袖掩住双眸侧头躲避,原本正在小道士肩头酣睡的七间斑灵猫,长尾轻轻摇摆一双竖瞳缓缓张开,慵懒得看着满天光芒和那轻灵仙乐。 光芒渐渐消散,王四九一抖衣袍卸去劲力缓缓落地,老道人脸上噙着温和笑意打量着从红光中走出的人影。 小道士卷饼这才敢睁开眼睛,偷眼观瞧着太和宫外的天地异象,只见那红光中走出一袭黑衣身负一柄古朴长剑,一头白发迎风不动,两道剑眉托着满目肃杀之气,凝视着这号称天下道府云里仙山的武当众人。 任凭来人如何无礼强闯仙山,老道人王四九不怒反笑,连说了三声好畅然道:“这白发红瞳轻城子名不虚传。” 红瞳儿吴魁略微颔首,施礼道:“晚辈吴魁,见过四九真人。” 老道人王四九抱在拂尘怀中,朗声道:“自轻城子夺剑后,朝廷着人送来圣上亲笔书信,请武当道人下山寻剑,想必这书信也送至龙岩寺之手,如今天下风向不定,不少武人想借着除魔的幌子谋取些江湖名望,轻城子为何冒着大不违强闯我武当?” 轻城子吴魁转身望着那身后起伏的波涛云海,不屑说道:“世人皆称这剑是魔物凶物,可掌人心智坠人入魔,可这是魔非魔又是谁定?心中无魔如何入,心中有魔碍剑何?这世上人皆言我强闯剑冢强夺魔物霍乱人间,口口声声要为众生诛杀邪魔,要为这天下肃清败类,先不说这些匹夫能否诛杀我这入魔的败类,我倒想先问问这天下武人,虽手中无轻城剑但是否妨碍他们心中入魔。” 老道人王四九听闻言语,看着那负剑黑衣不由得捻须叹气道:“亦正亦邪,亦邪亦正,邪正际会便如这阴阳二气,交汇交融,倒也有趣。” 老道人顿了顿,话语之中嗓音高了几分,问道:“轻城子如此大张旗鼓闯我武当,并非为了与我这老道人论道辩法吧?” 吴魁神略作思衬双手重新施礼,一揖到地告罪道:“事出从权,无奈之下才强闯真武牌坊,强闯之罪容晚辈日后赎,今日还望求取一对武当凤还丹。” 这凤还丹乃是百年前乾元医道圣地圣心谷与武当山同炼之物,取昆仑山巅一株九叶凤还草佐以灵峰山下那株温度炙人的梧桐古树三尺树冠炼制半月余,成丹七十六颗,每一颗都属世间珍品,一颗丹药入腹便可护住心脉以药力强行压实境界,可助武者强行突破境界,成丹后被朝廷强取五十粒,余下圣心谷与武当山各执一半,如今百年已过,世上只有这真武治世的武当山存有五粒,如今吴魁一讨便是两粒。 “凤还丹…”老道人略作沉吟,望了望那白发男人,看着那男人周身气机,不由得叹气道:“出家人方便为怀,更图黄老清静,区区两粒丹药倒是无妨,只是此时,老道人恕难从命。” 吴魁眉锋微蹙,身后轻城锵然出鞘,剑锋斜指地面,语气再无之前温言,开口道:“既然如此,莫怪晚辈自取了。” 老道人王四九看着那三尺剑锋上的夺目光芒,微微摇头道:“红瞳儿,莫不是老道不给你,此时给你对你百害无一利,老道不愿害你。” “多说无益。” 一声冷哼,手中轻城横起,身形似离弦硬弩一般激射而出,速度极快只见一道赤色光影奔腾而出,直指面前的麻衣老道。 身后一众武当道人见这红瞳儿如此放肆便要出手,老道士王四九指尖轻弹,一阵阴阳气从指尖爆出,向身后众人激射而去,阴阳气见风就涨一瞬便扩宽十数丈,一阵汹涌罡风猛然绽发遏止住了身后跃跃欲试的武当众人,年逾古稀的老道王四九面含笑意独自面对那汹涌而来的赤色光影。 轻城子吴魁是铁了心要取凤还丹,眼看离眼前麻衣老道不足十步,手中轻城自下而上斜挑而起,未有丝毫保留,力求一击必中。 眼看那声势惊人赤色光影离王老道越来越近,老道人仍是不躲不闪,一阵劲风自赤影手中轻城剑上汹涌喷薄,将老道人麻衣吹的猎猎作响。 五步 三步 老道人置若罔闻,仍是那副和煦表情,仍是那一脸的稳若泰山,任你东风来,任你西风去,老道居于其中,不悲不喜。 55.九天之上仗剑问仙 世间道教仙山不少,但似武当这般出尘的琉璃景色天下无多,特别是那天柱峰上供有真武大帝铜像的太和宫,更属清净福地,世上清净莫过于此,人间盛景无出其外,但今日这太和宫外却喧闹不止。 眼看那赤芒中三尺剑锋要自下而上削去道人头颅,恍惚间老道头戴的桃木道冠微微亮起,一阵汹涌气机自道冠而出冲天而起,在老道人头顶化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流转跌落护在老道面前。 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见师傅有所动作,才算放下心中巨石,长舒了口气望着那流转荡漾阴阳气,呢喃道:“太极分两仪。” 小道士肩头醒转的七间斑灵猫死死望着那麻衣老道周身的阴阳气机不敢有丝毫错过,老道人面前两道光芒再分,分成四道浅淡光芒凝聚于老道腰间。 “两仪生四象。”小道士卷饼呆愣愣的望着那荡漾光芒,默然呢喃着。 四道浅淡光芒未停,仍是一分为二,接连分出八道各异光辉,凝聚于老道脚下,紧接着,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混为一体不分彼此,年逾古稀的麻衣老道被一张巨大的阴阳太极图包裹,太极图似鲜活一般,流转荡漾。 这次小道士没认出师傅身上光芒,但有人认出了,武当掌教戚正安望着师叔覆盖周身的阴阳太极图轻声呢喃着:“四象生八卦,道法自然,天地归一。” 真乃是上古人皇先神所创之卦经,意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至八卦便有万物,也正是‘天道五十中的一,一道生二气,二气生三才。’三才便是天地人三才,至三才便有万物,修道人修的便是这衍生出的万物万事,气象大千。 修道之人从一修至万物已是极为不易,可称真人,而这年逾古稀的老道士竟可反道而行,以万物求一,以求那天机共鸣的玄妙大道,修道这事每走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并非那一往无前水到渠成,有些坎坷瓶颈被困住便是一辈子,顺势而走都极难更别提那逆势反修了,掌教真人戚正安望着师叔背影,叹念了声福生无量。 吴魁气机暴涨,手中剑锋赤芒大盛,铁了心以三尺青锋硬撼那虚无缥缈的道家仙法,眼看这剑锋要与太极图交接一处,王四九周身太极图猛然收缩,轻城三尺剑锋几乎是擦着道人面门掠过,吴魁一击挑空手腕翻转,这天柱峰上流淌的灵力尽数被纳入轻城剑锋,连远方山峦中灵力都被这一剑吸引汹涌而来,轻城子两手死死攥住剑柄一声断喝,轻城轰然劈下。 天外陨铁锻造的三尺剑锋沐九天玄雷纹丝不变却在这红瞳男人手中微微弯曲,剑锋上似乎卷挟了天柱峰上一天一地的汹涌力量,轰然而至,王四九手掐子午阴阳,原本收缩在周身的太极图悉数凝聚身前猛然涨开朝着那犹如泰山崩殂般剑锋撞去。 那三尺剑锋上的滔天灵力悉数倾轧在虚无缥缈的太极图上,如泥牛入海尽数被太极图分散消融,汹涌无匹的剑势被悉数弹开,无法欺身一步。 但老道士也不轻松,太极图以肉眼可见的消融变薄,王四九双眼闭阖手中印决再变,口中默念经文,自老道人眉心浮现一抹淡金光芒,光芒自上而下转瞬铺满身躯各处,一袭麻衣道袍荡漾而起,老道人王四九踏着风头,身形缓缓腾起一尺距离。 这一瞬老道人王四九凭空而立似下凡大罗金仙一般,衣衫飞舞身躯流淌金色光芒,光芒外是一副阴阳太极图,满目神仙气概。 咣得一声巨响,那黄铜大钟猛然颤动,一缕缕灵力似游丝一般从九天之上,隘谷之下,流云之中,庙宇之内被满身金芒的老神仙牵引而出凝于指尖,缓缓注入那副摇摇欲坠的阴阳太极图中,王四九猛然睁眼,两道金芒从老道眼中喷涌而出,那漫天游丝突然一滞紧接着速度暴起,悉数汇入太极图中。 原本斑驳淡化的太极图越发厚重,隐约可听到那阴阳流转的呼啸声音,太极图顶着三尺剑锋寸寸前行,四五息时间便将轻城剑锋上的灵力悉数溶解,老道人手腕一抖,太极图剧烈震荡,改守为攻太极图喷涌而出将三尺剑锋与那红瞳男人荡开数丈。 半空中轻城子吴魁翻身躲过太极图,借着太极图擦肩而过的工夫一脚点在太极图尾部于虚空中借力飞身,身体激射而出,剑锋直指那荡漾金芒好似天人般的王四九。 虽说吴魁见识了老道人王四九的通天手段,他不知能否拼死斩去这麻衣老道,也不知能在麻衣老道手中撑下几何,但无论这老道人是九天真人也好,人间太岁神也罢,任你是北海祖龙还是那金身罗汉,一剑破去便好了,若是破不去,死而无憾,他吴魁若是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哪敢冒着人世大不违于鼎一和尚手中夺取轻城剑? 人世之上有九天,九天之上仗剑问仙。 吴魁自半空而下,轻城剑斜指王四九,一往无前不畏生死。 王四九望着那双炙热红瞳略微叹气,手中拂尘轻摆,阵阵阴阳气从脚下升腾而起,裹挟着无尽灵力波涛直指红瞳儿轻城子,吴魁虽是不畏生死但如此这般赔本生意他不会做,一剑破去数道阴阳气翻身落在一旁,刚落地老道人太极图又至,吴魁接连迈出十余步,身形翻腾而起躲过太极图,剑锋又指老道人。 王四九手腕翻转散去满身金光与气机,一双麻布道鞋站在地上,手中拂尘横荡而出,麈尾拂尘速度极快直扫轻城剑,握剑男人被麈尾拂尘扫出十余丈溅起漫天烟尘,蓦然间,一道金光自九天之上轰然落下,罩住那倒飞出去的白发男人。 许久,金光散去,红瞳男人单膝跪倒在地呆愣愣得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虎口不敢相信,老道人王四九并未有杀心,拂尘抱回胸前散去气机,淡然说道:“你原本精气大半馈养了古剑轻城,古剑所反哺与你的精气你还未多做化解便去长安城寻衅,被那金登云伤了也是常事,你取本门凤还丹所谓何事老道人心知肚明,但此时你古剑精气未化,身上旧伤未愈若现在服下凤还丹,不仅武道止步于此再无进益,更怕到时真气倒转爆体而亡,老道人不忍害你。” 老道人望着天穹,苦笑道:“掌教真人未予你凤还丹也是怕你日后魔性大开屠戮苍生时我武当背上助纣为虐骂名,若非今日你我推心置腹,老道人便是拼死也要将你诛杀,如今我知晓你心性,自然不愿作那所谓诛魔的勇夫。” 不等吴魁说话,老道人王四九又言:“今日我以真武之法消去你体内虚浮气力,免得你被这虚气扰了心思,下山疗伤去吧,三月之后,上山取药,老道人亲手奉上。” 王四九说完也不理会吴魁动静,转身便走刚走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说道:“但下次上山不可硬闯了。” “大恩,容后报。”夺完魔剑之后自号轻城子的吴魁眼神剑意,冲着老道人离去背影深深颔首铿锵说道,伸手抹去虎口血迹起身单足踏地飘身下山。 王四九听闻破空声音,转身望去,望着那黑衣白发的武道天骄消失在武当山上,麻衣老道嘴角有鲜血渗出往后踉跄的退了一步跌落在地上,卷饼连忙冲到师傅身边一把扶住刚才还气势出尘的老神仙,王四九在徒弟的搀扶下盘坐在地上,惨然笑道:“老了,老了啊…” 身穿蓝色道袍的小道士见师傅嘴角的血迹,眼圈通红,哽咽喊道:“师傅…” 老道人王四九伸手轻抚着徒弟后脑,摇头笑道:“不妨事。” 武当掌教戚正安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粒鲜红丹药要给王四九服下,“师叔刚才所言?” “我一个老不死的,说不出那些唬人话了。”王四九按下戚正安手中的丹药摇了摇头。 掌教戚正安望着那轻城子离去方向,叹气道:“那师叔为何不将丹药给他,惹他一个走火入魔,免得他日后入魔为祸人间。” 小道士卷跟着附和,悲愤道:“就是,谁让他放肆闯我山门。” “嗯?”老道士指尖卷起,在徒弟头上弹了一下,责怪的看了一眼徒弟卷饼,只是一眼小道士便不敢言语了,红着眼圈低着头默然不语。 老道人王四九见状不禁发笑,伸手揉了揉刚才弹得位置,会心笑道:“这轻城子名不虚传,他现在既能压住心魔日后便无大碍,再给他三年时间,这偌大江湖无人可望其脊背,而我又能几个三年。” 一众武当道人听闻眼神复杂,这赫赫武当道门祖庭,日后竟轮到一外人庇护。 老道人也不愿意与他人辩解,伸手轻抚着徒弟头发,笑问道:“想习武么?” 小道士卷饼回忆着时才的滔天气象,头摇的像只拨浪鼓一般。 “你这孩子。”老道人听闻略微叹气,望着徒弟肩头那只漆黑的七间斑灵猫不由得笑骂道:“今日倒是便宜了你这小畜生。” 斑灵猫似嗔怒般瞥了一眼那疲惫不堪的古稀老道,继续盘在少年肩头浑然睡去。 56.庆岁 塞北,雄州。 明日便是除夕庆岁了,雄州街上到了这一年中最热闹的时日,特别是近来传闻那天门关外的战火熄了,生长在这片苦寒地上的百姓格外享受这久违的新春,街面上再见不到从匆忙慌张的面孔,两旁买卖铺户张灯结彩,家家门口都挂着一双斗大的红彩宫灯,家境殷实些的人家便在灯彩上以兽骨金属、绫绢等材料绣刺出人物山水、花鸟龙凤和八仙仕女等吉祥图案,家境差些的人家百姓干脆就以红纸装裱也算在这除夕庆岁讨几分吉利。 入夜后这红彩宫灯便要亮上一夜,从庆岁前夕一直到十五日后的上元节都需夜夜明亮,传说中前人是用红彩和爆竹驱逐年兽赶走瘟疫,但现在更多是取其薪火相传之意,便如佛家言,‘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红彩宫灯下便是一对对崭新的春联桃符,取的大多都是平安喜乐吉祥如意之词,又以桃木板书写绘画上古时捉鬼二将‘神荼、郁垒’称之门神求驱鬼避邪之意,直至千年前才被换成了那持凹面金锏的秦翼国与同为凌烟二十四将的尉迟融。 这正是前朝大家王荆公所言之,‘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城东处这偏僻破庙迎来了尽二十年第一对红彩宫灯,和第一对春联桃符,醉癫僧济戎与白衣文圣张白僧都是清淡性子,自然不爱理会这些迎春之物,陈长歌也是如此,胆年幼时不懂,长大时随柳远山项天成二人同游上元灯节时才觉得这庙中的新年寡淡了些。 本来今年庙里众人也没有张灯结彩的意思,可是初来此地的田白意却不同意,言语着庆岁便要有庆岁的样子不可清淡寡趣了,对于韩元虎与柳远山来说,这冷艳女子的一句话可是比这乾元天子的圣旨还有重上几分,女子说张灯便张灯,说结彩就结彩,二人只知点头应允,老和尚自然不掺和这些年轻后辈的嬉闹事,弄就弄吧,落个热闹,反正这破庙寡淡了二十年,老和尚早就烦了。 只不过陈长歌没什么嬉闹心思,最近这些时日里,一直由老和尚济戎锤炼三人,韩元虎在市井中厮混多年一身体魄极为强健,灵力修为没什么太出色之处,柳远山的修为体魄都属一般,唯独陈长歌的修为意境比二人强些,因此老和尚对陈长歌下手最重,余下二人都是皮肉伤痛一夜时间便能恢复大半,而陈长歌是被接连破去诸多意境与修为,日日周身痛乏胸前涨闷,不得恢复。 短短数日时间便将陈长歌所修参合录打退两穴,原本一气行十七,如今只能一气行十五,虽说离第二层越来越远,但陈长歌可以清晰感觉到气海九宫的厚实感觉。 破庙外,身着黑衣的柳远山从矮木梯上跃下,望着萧条庙门旁的朱红桃符,得意道:“田姑娘,可还满意?” 田白意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左右桃符,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柳远山听闻更是眉飞色舞,刚要吹嘘,一旁的韩元虎冷哼道:“歪得像他娘后院那颗老槐树,还舔着脸问?” 这几日田白意俨然成了这庙中最有威望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两人拥蔟,若是寻常日子出门时,二人争抢着要护卫佳人安危跟在姑娘身后成了蛮横护卫,这雄州城内的大小纨绔登徒浪子可是在这女子身上吃了不少亏,见女子貌美凑近刚想言语几句,只见一麻衣一黑衫气势汹涌而来,数日间雄州城内风传着一美貌女子和两名蛮横少年的坊间趣闻。 午后,破庙后堂中仍是与往日一样,三名少年将老和尚团团围住,一杆长枪两只匕首一把短刀倒映着日光,一旁枯树下坐着一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面含笑意望着众人。 柳远山手中赤红匕首反握,冲二人使了个眼神,这些日子下来几人培养出了若有若无的默契灵犀,从身后一双匕首猛然探出绞向和尚双腿,被鸭骨头砸出缺口的短刀横掠向和尚胸口,亮银长枪直刺面门而去,从三个方向三个刁钻角度封去了和尚所有退路。 一旁树下的田白意见几人说略有章法的配合不禁莞尔道:“非要耍些小聪明。” 被三人围在中间的老和尚济戎仍是一脸懒散的望着好似没有退路的封杀,小腿猛然向后扬起,右脚上的破旧僧鞋顺势飞出依次荡开两把绞杀而来的匕首,伸出双指夹住短刀刀锋,手腕扬起牵引着指尖刀锋磕开亮银长枪,只是一瞬便破去三人的精心配合。 手握短刀的韩元虎被和尚双指拉了个趔趄身体失重向前扑去,老和尚没穿僧鞋右脚前踢脚尖轻踢在麻衣少年腰腹间,将韩元虎踢出三五步与陈长歌撞击在一处栽倒在地,老和尚右脚不落左脚为轴转过身躯脚尖直至柳远山面门。 被僧鞋荡开匕首的柳远山才回过神来手中匕首翻转想再起攻势,可不知怎么的哪两个攻取前身的小子突然倒在地上,一眨眼的工夫那老和尚已经转过身子,又脏又臭的右脚直至面门,柳远山被这突如其来的酸臭味道灌满了口鼻,老和尚济戎脚趾轻点黑衣少年眉心,将柳远山点到在地脚尖微微左移,落下的僧鞋正好套在老和尚右脚上。 老和尚伸手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擦了擦鼻尖打了个哈欠,不屑问道:“就这?三个混小子研究了三天,就研究出这点东西?” 一旁的田白意看着狼狈的三人,笑道:“活该。” 陈长歌翻身而起,手中听寒负手持在身后,倔强说道:“再来。” 三名少年再次将老和尚团团围住,经历了之前不敢贸然出手接连转了几圈,老和尚有些被三名少年转的有些烦了,闷哼一声,身形一跃酒葫芦直直拍向陈长歌面门。 韩元虎眼神锐利,手中短刀自斜下起挑向和尚腰腹丹田,柳远山反应稍慢但也不敢耽搁,与韩元虎一左一右夹击和尚腰腹,这些日子里和尚一直都是以普通五阶武人的水准以三人缠斗,并未有什么以磅礴灵力强横破去三人的举动,和尚暗道了一声两个狠辣的混账,手中酒葫芦一沉借着力道将腰腹腾起躲过短刀与匕首。 陈长歌见邋遢师傅躲闪,向后躬身身体与地面同平,躲过酒葫芦脚尖一挑听寒枪纂,手中听寒向斜上方向刺出,冷冽枪锋点在和尚手中酒葫芦上,老和尚劲力全然凝聚酒葫芦,用力往下一按借着势头翻腾出数丈,双腿盘在枯树上,老和尚看着陪伴自己三十载装过天下无数名酒的葫芦壁上被听寒枪锋磕出一拇指大小的痕迹,极为心疼。 “慢了。” 枯树下的田白意眼中尽是刚才长枪的光影,微微摇头道。 盘在树上的老和尚强忍心疼,苦笑道:“有几分意思。” 只是不知这赞赏是给那临机应变的枪法还是树下少女的眼力,一个下午时间,老和尚都在与这几名少年缠斗,而少女眼中满是几人翻腾的身形,时不时说出几句好似提纲挈领般的评语。 一个下午时间,三人不知被老和尚击飞多少次,也不知道身上沾染了多少灰尘,也忘了到底被那脏腻的酒葫芦锤炼了多少下。 傍晚,老和尚济戎似有些厌倦了毫无新意的几人,一挥袍袖将三人推出数丈,独自回前堂饮酒去了,留下后院中浑身酸痛的三人,每当此时都是柳远山最为安静的时候,皮肉伤痛让他顾不得与那女子献媚,看着三人的狼狈样子田白意也觉无趣回房去了。 入夜,柳远山才缓过来精神,托着酸痛体魄出了破庙,韩元虎紧随其后,这些日子韩元虎同柳远山差不多,日出便来入夜后方才离开,陈长歌则趁着今日感悟入定苦修。 皓月流转,月日更替。 立春之后也算是万物复苏,以安州为线,安州以南以是和煦春风细雨润物了,但在塞外雄州若想见那山花烂漫绿树葱茏则还需等上两月才可尽览春意盎然,但这漫长寒冬的分界线上昼夜时间有了极大改变,自立春后这黑夜便不如之前那般漫长放肆了,压在雄州百姓心头的寒冷与孤寂也被这春风扫去极多。 金阳自东初升,照耀着从苦寒之地升腾而起的寒雾,入定一夜的陈长歌面东而立,朝着那喷薄的金阳缓缓吐纳,虽说雄州见不到那隐约的紫气东来,但金阳东升之时灵力喷涌借此时机也是极有裨益。 陈长歌吐出最后一缕浊气,缓缓醒来感受着身后呼吸,浅笑道:“今日起的这般早。” “庆岁,能早些便早一些。”一袭青衫的田白意轻轻看着那喷薄的金阳,长睫拨着日光,极为淡然。 陈长歌转身望着那少女的清冷面庞,有话在舌尖,鼓荡了几次却未出口。 “嗯?”田白意浅吟一声,侧过头如深谭般空灵的双眼望着陈长歌。 57.杯酒敬残月 二人目光交织,陈长歌险些在这清晨里醉死在女子那双深邃眸子里,白衣少年不禁一愣,还不得陈长歌说话,柳远山的声音在庙外响起。 “长歌,长歌…” 这厮人未至声先至,捧着一大包酒菜闯进庙门,在前殿中睡觉的老和尚济戎被黑衣少年嘶喊吵醒,依靠着佛桌供案酒睡眼惺忪的骂道:“喊个屁,打扰爷爷清梦。” 说罢济戎伸手攥住酒葫芦便要打,柳远山自小便不敢与和尚手中酒葫芦理论,特别是近几日看见这脏腻的酒葫芦更是害怕,连忙从怀中酒菜包中掏出两三壶暖松阁的女儿红,递到和尚面前赔笑道:“这不是庆岁么,徒弟从四更天便在暖松阁候着,就为给师傅您买些顺口的酒肉。” 睡眼惺忪的老和尚见有酒喝便没有之前那般生气了,将两三壶水酒全然接过,藏在供桌下,点头道:“还算有几分心思。” 刚说完老和尚济戎才反应过味来,抬头问道:“诶,不对,爷爷什么时候说收你了?” 柳远山一愣,“您…” 不等柳远山说完,老和尚济戎一吹胡子,瞪眼骂道:“您个屁您,爷爷收那一个都够生气的了,要是把你也收了,爷爷还不让你两个兔崽子气死?” 柳远山语滞道:“这……” “什么这这那那的,快滚,别耽误爷爷睡觉。” 老和尚仍是不让柳远山说完,大手一挥,翻身躺下继续睡去。 “诶,诶。”柳远山叹了口气,接连应了两声,似乎头一声是答应,第二声则是认命,抱着酒菜往后堂走去。 老和尚济戎躺在地上,看着那供桌下的女儿红,轻笑道:“倒有几分心意,不似那蹭吃蹭喝的韩小子。” 醉癫僧济戎说罢轻叹一声,脑中两个少年的身影来回旋转,最后交织在一起,虽说身材体魄相貌都不一样,但就是极像,说不出来的像。 刚进后堂见田白意站在院中,原本在老和尚处碰壁的柳远山瞬间来精神,捧着一大包酒菜,无视了同站在院中的陈长歌,谄媚道:“田姑娘,今日是庆岁,我四更天便开始在暖松阁等候,把这暖松阁上品的酒菜全为你带回来了。” “你他娘的不说给爷爷我买的么?”醉癫僧济戎的骂声从前堂中传出。 “都为,都为。”柳远山不敢与和尚犟嘴,呼喊着答了一声,连忙附在田白意身旁小声说贱笑道:“主要还是为你。” 前堂中老和尚的冷哼与院落中青衣女子的冷哼几乎同时响起,柳远山讪讪笑着,笑了几声突然一愣,望着一旁的陈长歌,茫然道:“嗯?” “啊?”陈长歌没弄明白为何这厮一脸茫然,两名少年便在这枯树下打起了哑谜。 柳远山望着那白衣少年,诧异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陈长歌一愣,“合着你一眼都没看见我?” 柳远山呆愣愣的摇头,“没有。” 陈长歌气的举手便要打,手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有气无力的叹气道:“真他娘的绝了,这世上还有这般没有出息的人。” 柳远山听闻一脸的不以为然,一脸自豪道:“最没有出息的还是韩元虎那厮,日日跟我争抢,今日老子四更天就起了,他抢不过了吧?” 紧接着又是一脸贱笑,冲田白意说道:“田姑娘,这暖松阁中有些酒菜得趁热吃,我怕年夜时菜品不全,特意要的半成品,年夜时热一热便好了。” 田白意被这厮嘴脸的转换气得轻笑,摇头道:“不吃这些外面的酒菜了,今日庆岁便要有些庆岁的样子,还是自己做一些的好。” 柳远山一愣,转头望着陈长歌,“你会做么?” 陈长歌也是呆愣愣的摇头,田白意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我做。” 柳远山大喜,憨笑道:“好,我陪田姑娘做菜,这些凡夫俗味就留给师傅吧。” 柳远山太过欢喜忘了压低声音,正堂中老和尚一声冷哼,酒葫芦飞出划着弯飞出正堂,敲打在柳远山后背上,柳远山一阵吃痛,不敢在发出声音,酒葫芦敲打完柳远山后按照原先的路线重新飞回前堂。 酒葫芦刚飞回远处,一身麻衣的韩元虎进了破庙,相比于平日今日里韩元虎来得晚了些,韩元虎未做言语,将一只酒葫芦放到老和尚身旁,看着熟睡的和尚略作思衬,想了许久,韩元虎双手合十一躬到地,转身进了后堂。 老和尚济戎听闻脚步声音远去,才略微抬头,望着那走远的麻衣少年,苦涩一笑,呢喃道:“更像了。” 刚一进后院,韩元虎便见柳远山捧着酒菜围在田白意身旁,冷哼道:“好小子,会玩阴的了。” 柳远山眉头一挑,得意道:“天天跟老子争抢,这次抢不过了吧?” 韩元虎一愣,轻蔑说道:“你喝酒喝不过老子,要打打不过老子,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柳远山听闻先是一愣,唇舌鼓动了一阵不知说何是好,脸憋得通红,冷哼道:“那老子也比你起的早,老子为田姑娘带回来了酒菜了,你呢?” 陈长歌出了奇的附和道:“对啊,四更天就起了,在寒风黑夜中厚了一个多时辰,多不容易啊。” 柳远山听闻有人帮腔长长出了口气,感激的望着白衣少年,一脸傲气的望着韩元虎,还不得韩元虎开口,陈长歌继续说道:“真不容易,这般艰难带回来的酒菜,没想到人家一口不吃,啧啧,高啊,高啊。” 说罢陈长歌看着柳远山怀中酒菜不断啧舌,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那一刻柳远山得意的表情逐渐凝固,逐渐冰寒,似乎比这北境之外的风雪更要寒冷,黑着脸望着白衣少年,气愤不已。 韩元虎见柳远山吃瘪便极为开心,畅然一笑,点头赞同道:“真高。” 柳远山脸色更为深沉,一脸的无可奈何,其余几人不禁含笑,其中又属那青衫女子笑的最为灿烂。 这世间事便是如此,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无论所处何时何地,庙中几人喜上眉梢,可与其同在雄州城的拓跋岩却愁眉不展。 自从那日魁梧侍卫熊池带走拓跋岩后,二人便不敢出现在破庙周围,只能离着数百步远远望着那座偏僻破庙,有人出现便远远跟着,先前几日是那用匕首的黑衣少年进出破庙,一想到庙里有高人,拓跋岩还能忍得住心头怒火,可数日前,那砍去自己耳朵的冷艳女子居然也从破庙出来,拓跋岩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这火气力说不上是恨意还是那日山神庙时的不甘。 若不是被熊池拉住拓跋岩早就拎着长剑与那跟在女子身后的黑衣麻衣厮杀在一处了,自那日后拓跋岩二人便深居浅出了,白日里守在破庙外寻觅机会,入夜了便回客栈歇息。 一晃二人在这客栈中住了十余天,仍找不到机会,拓跋岩心头乌云压顶,特别是今日,今日是庆岁,乾元与北邙随隔着近千里,但两国的风俗大致相同,一年中也分三节,其中这除夕庆岁便是北邙人最重视的节日,每年庆岁都是贴红祭祖燃竹守岁,今年却被困在这乾元境内不得回返,听着这雄州城内的欢喜声音,拓跋岩心中更为低沉。 而这魁梧汉子熊池倒不如他这般多愁善感,只知每日吃喝拉撒,熊池厮杀战场尽二十载,早就忘了什么叫年味了,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汉子来讲,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便是除夕守岁。 今年的岁末便有此二人同处异国,拓跋岩望着鼾声如雷的熊池,不尽深深叹息,脑中回忆着那女子的容貌,以及那日山神庙中的盎然春色。 - 今夜,月朗星稀,半空中只悬着一抹残月,残月很薄,摇曳在寒风中,好像随时会被寒风吹走一般,让人心生怜惜,也不知这怜惜的是月亮,还是时光。 入夜后,才是这守岁最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中皆是喜气洋洋,不少年幼孩童手拿着红纸灯笼奔走与街头巷尾,时不时传出阵阵嬉笑声。 破庙里也是灯火通明,庙外的大红彩宫灯高高挂起,随寒风摇晃,破庙内,一老四少其乐融融,这几人便坐在供桌前,面前方桌上满是酒菜,老和尚济戎居中而坐,手握着酒葫芦望着几名晚辈,会心一笑,他也忘了,究竟有多久未经过如此热闹了。 几人同座而饮,原本少有话语的韩元虎也活络了起来,与陈长歌柳远山笑骂在一起,放肆畅笑饮酒敞怀,相比于三人面带酒意的田白意则恬淡了不少,举起葫芦与老和尚道上一声过年好。 趁着众人饮酒嬉闹之际,韩元虎偷偷蹭到和尚身旁,低声问道:“大师真的知道我要去找谁?” 老和尚济戎斜瞥了一眼麻衣少年,没好气道:“爷爷像骗你的人?” 韩元虎微微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纳闷的是您头回见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和尚望着门外残月,眼中波澜流转,苦笑道:“因为这世上除了这一家人,没人用如此偏激吐纳法门。” “这世上的事,终归是太巧。”老和尚转头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麻衣少年,竟然主动扬起酒葫芦与少年手中酒葫芦撞在一起,韩元虎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饮了一大口,老和尚看着少年饮酒,呢喃道:“也算是同那孩子饮了次酒。” 这几人从二更天喝到了三更天,柳远山与韩元虎拼酒致醉昏然睡去,老和尚济戎也不爱守岁翻身倒在供桌前,鼾声如雷,这前堂中只剩下田白意是陈长歌还算清醒,二人听着这堂中的鼾声不禁苦笑,陈长歌率先起身,坐在庙门外,望着那天空的一抹残月,默然饮酒。 田白意跟着出了破庙,恬淡道:“独饮有趣?” 陈长歌眼中只有月光,淡然道:“不是,只是觉得当敬着残月一杯酒。” 田白意手中酒葫芦举起,笑问道:“同敬?” “同敬。”陈长歌不在看月亮,转头望着那女子容貌浅吟了一声,两只酒葫芦撞在一起,同饮下一口烈酒。 田白意伸手擦去嘴角酒渍,略带深意的问,“早上你是想问我的来历?” 陈长歌也不遮掩,“嗯。” “哪有为何不问了?”田白意一手支着香腮,望着白衣少年侧脸,笑问道。 “不想问了。”陈长歌听闻微微摇头,继续说道:“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青衫女子玩味笑道:“那若我一直不说呢?” 白衣少年耸肩道:“那便不说。” “假洒脱。”田白意笑骂一声,说罢便将葫芦中酒水一饮而尽,起身回了前堂,眼看要走进庙门,田白意回头望着残月,继续说道:“时候到了,我便告诉你。” 陈长歌也不回头,望着残月默然饮酒,呆呆呢喃着: “什么时候?” 58.六阶 过了庆岁便是新的一年,至十五天后的上元,都是些吉祥喜庆的日子,千载前有一性格诙谐的文墨大家所撰《岁占》,将岁后八日以‘鸡犬猪羊牛马人谷’依次定名,又以天气阴晴定所主之物昌盛与否,后经千载传承被后世是为风俗流传至今,大家双字东方,被后世的江湖艺人称之祖师爷。 庆岁后第一日便要焚香致礼,敬天地、拜岁神、祭列祖后携家中妻儿拜访尊长,破庙中众人除了柳远山外几乎不是父母早亡便是天各一方谈不上拜访尊长,但柳远山也是无尊可拜,其父柳东源是雄州城内有名有号的泼皮地痞,被人请入赌坊宝案护卫一方平安,每年一至岁尾年关便是赌坊宝案通宵达旦之时,若没有些上了场面的市井人还真不好震慑一众输红了眼的赌徒,因此近五年柳远山都是自己在家孤身守岁,自打成年后一到年终岁尾便赖在破庙不走,与陈长歌和两位师傅饮酒嬉笑也算沾染几分热闹。 今日则更是如此,昨日饮酒致醉已至误了燃放爆竹的黑衣少年早早起了,拖着宿醉未醒的身躯点燃了元日交年后的第一挂爆竹,前堂中的老和尚与韩元虎被这爆竹声惊醒,若是平日老和尚难免唠叨责怪一番,但近日望着那跳跃的爆炸火点不由得微微含笑,呢喃着:“这小兔崽子就爱顺应节气行老理。” 柳远山这厮极为奇怪,若说胆小吧还竟敢做些险事,说胆大吧,却连着爆竹火苗都害怕,点燃之后不等响起连忙钻回破庙,躲在门后伸手堵着耳朵偷眼观瞧门外的斑点火光,同样是醉眼惺忪的韩元虎望着那黑衣少年胆小模样,调笑道:“就这点出息?” 柳远山强装镇定,白了一眼麻衣少年,“那也比你强,看看你昨晚醉的那个死猪样子,以后还敢跟老子叫嚣酒量么?” 柳远山啧啧道:“啧啧啧,不知昨晚是谁抱着酒葫芦睡了一夜,任凭喊叫也答话。” 后堂静室中的陈长歌与田白意也被这爆竹声响唤醒,一进前堂便看见柳远山与韩元虎二人在打些无用的嘴架,柳远山见青衫女子到了,便松开堵着耳朵的手指脸上装得极为镇定,正色道:“田姑娘早。” 韩元虎最瞧不得这厮献媚用嘴学着爆竹声响,大声吓唬柳远山,“砰。” 柳远山被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望着庙外翻腾的光点,才回过神来,恶狠狠的剜了那麻衣少年一眼,韩元虎一阵捧腹,笑的极为畅快,只要柳远山在田白意面前出糗吃瘪便觉得极为开心。 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乾元百姓燃放爆竹也大多为了取其红红火火之意,燃完爆竹之后便是这参拜尊长,这庙中堪称尊长者只剩邋遢和尚济戎了,虽说平日里这疯癫僧人爱干些为老不尊之事。 往年的庆岁是柳远山最为开心的时间,日日眠花宿柳畅然饮酒好不自在,但今时不同往日,为老和尚拜完年后济戎便催促着众人练武,后院里,仍是三人围住和尚,青衫少女树下旁观的往日景象。 庆岁后的初一,离破庙五百步的槐树下蹲着两个怪人,一人年少独耳,一人魁梧重须,自五更天起二人便腰悬长剑蹲在树下,两匹骏马栓在一旁,魁梧汉子熊池呆得无趣了,便用粗壮手指在雪地中写画一番,写到最后这汉子自己也不知写的是何物,独耳少年拓跋岩死死盯着远处的破庙,目不转睛。 一连三天,破庙中极为安静,除了那黑衣少年出门买过两回酒菜就在无人出过门,又两天,陈长歌终是在老和尚的锤炼下迈进了参合录的第二层。 自那之后,陈长歌便在静室中打坐入定,老和尚也不让众人打扰,后堂中原本的以三敌一变成了老和尚以一敌二,这些时日下来三人的默契与日俱增,如今突然少了个持枪少年二人有些乱了阵脚,下场无非是被老和尚手中酒葫芦打的晕头转向罢了。 又两日,便是初七,初七又称人七日,传闻古神女娲创世时在第七日造出了人,方有《岁占》中那以‘鸡犬猪羊牛马人谷’的排列,千年前有人七日有佩戴彩胜头饰的说法,后改成金箔或是贴花,文人有在此日登高做赋的习俗,各地均有不同到雄州便有吃面的习俗,庙中众人大大咧咧便以寻常饭食代替了。 这两旬日子中,三人进益最大者非突破参合录第二层的陈长歌莫属,其次便是那是身着麻衣的韩元虎,韩元虎本就有灵力筑基的底子,加上一身多年市井冲杀下来的强健体魄对老和尚度厄决的参悟极快,虽然境界没有太多提升,但根袛与身法更为精进了,最少的便是柳远山,自小虽然被父亲教导习武,但没有什么功法傍身,对于灵力的掌控极低,老和尚并未传授二人功法法门,并非老和尚吝啬,对柳远山而言属实是和尚手上没有适合这厮修炼的法决,而对韩元虎老和尚则说是自己的功法不入流让他继续夯实基础便可了。 众人也搞不清一天似顽童般的老和尚到底哪句真哪句假,但是修炼这东西虽说是多多益善逾深逾好,但是也得看天资不是,有些人天生便对剑敏感,有些人天生便会持刀,天分这东西说不清的,只有找到最适合的功法才能在武道途中突飞猛进,若是方向错了,练到头不得其意无非是落下个熟稔招式,毫无进益,按老和尚的话说,功法这方面白衣文圣张白僧倒是有不少,便叮嘱黑衣少年去纠缠白衣先生。 直至入夜,陈长歌才悠悠醒转,刚一醒来少年便觉得状态与往日相比极其不同,还未运气便感觉胸中极为宽阔,气海中灵力汹涌厚重跃跃欲出,特别是周身几处大穴莫名的顺畅感觉,四肢经络筋骨满是热意,微微一攥拳骨结啪啦作响筋骨中满是气力,气力奔腾隐约有透体而出之势,如此改变与老和尚这段时间的捶打分不开,老和尚以外力将陈长歌体内灵力压实,以灵力强行扩宽体内窍穴的分量,以窍穴达经络,从经络达筋骨便是如此,比起四肢体魄的变化进益最多的还是境界,如今陈长歌宁心静气方圆三十步内的风吹草动呼吸动作几乎都可感知到。 前堂中,几人刚摆上饭食,柳远山望着后院两天没有动静的陈长歌,忧心道:“这厮不是睡死了吧?” 韩元虎挑眉骂道:“你懂个屁,这叫入定。” 柳远山刚要开口,听闻后院传来步履声,不禁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衣少年立于院中,一双眼眸比往日漆黑几分,不知是不是月色关系,隐约觉得这厮脸庞眉目有光芒流转,可是定睛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柳远山呆愣道:“没死?” 陈长歌听闻不禁笑骂,“现在死不了,别着急,我死了定封你做太子,放心。” 说罢陈长歌撩袍进了前堂,不等柳远山开口,老和尚懒散道:“没给和尚我丢人,总算六阶了。” 柳远山原本想开口嬉闹,一听六阶不禁一愣,望着老和尚问道:“他现在是六阶武者?那我几阶?” 老和尚白了一眼黑衣少年没有说话,一旁的韩元虎玩味道:“你啊,勉勉强强算个八阶。” 柳远山眉头一挑,愤懑道:“一起挨打凭什么老子比他低?” 陈长歌撩袍坐在身旁,伸手抓起个满头啃咬入腹,含糊不清道:“你有没有功法傍身,只知挥砍拼杀能到八阶已经算是不易了。” “你这样已经算不容易了。”一袭麻衣的韩元虎出了奇的没有讥讽柳远山,柳远山以为这厮改了心志刚递过去个和煦笑意,只听韩元虎继续说道:“以后出门你就躲在老子身后,给老子做个乖宝宝算了。” 柳远山原本笑容瞬间冰冷面沉似水,感觉手中的酒肉顿时就不香了,默默无语。 这些日子,老和尚济戎看着几人斗嘴也觉十分有趣,开口问道:“明日出发?” 陈长歌思衬着时间,“嗯,明日启程,怕路上耽搁,早走一些终是好的。” 老和尚济戎看着面沉似水的柳远山轻笑道:“那老小子不是让你去同津郡么,你们几人走水路从羽水江走,虽说逆流但也比陆地要快些,到时从同津去邛州不算绕路,正好给柳小子讨本适用的功法,省着一天天挨你们欺负。” 柳远山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一脸思春的样子望着邋遢僧人刚要说话,老和尚挥手骂道:“滚滚滚,别他娘在这恶心爷爷。” 柳远山听闻连忙闭嘴,老和尚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韩元虎面前,笑问道:“这次你是与他们一同走还是要继续跟他们作对?” 韩元虎听闻一愣,冷哼一声,“自然是作对,猛虎岂能与狼犬同行?他俩这怂货样子也配与没人同行?老子说不准那天就把姑娘掳走占山为王去了。” 59.敬神 上元未至都算庆岁,雄州街道上不少垂髫孩童手里攥着红彩宫灯奔跑在雪地中,就算天色阴暗脚下踩空跌上一跤也不哭闹,起身擦拭身上雪迹继续奔跑嬉闹,面含笑意。 破庙中的几人听闻此言面面相觑,柳远山自然第一个不干,瞪眼道:“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到最后还要打老子?你这……” 还不等柳远山说完,老和尚惊喜道:“好小子,爷爷没看错你,若是你没了这份狂妄冲劲爷爷可是白锤炼你了。” 说罢老和尚将书信推到麻衣少年身前继续说道:“能不能抢走田丫头看你本事,这封信里有你要的答案,到邛州之后在看,你可能做到?” “前辈放心。”韩元虎将书信收入怀中,略作思衬突然站起身,双手抱拳一躬到地,正色道:“这些时日,多谢前辈。” 自十四岁不在乞讨后韩元虎在没跟人说过谢字,按他自己话说就是他之前把这一生的谢字都说完了,一声谢换来一个冷眼,他记不住那五年他说过多少谢字,就像他也记不得哪些年受过多少冷眼,如今这声谢,便是说不尽的真心实意。 老和尚脾气古怪,瞪眼道:“俗礼,爷爷用你谢?” 老和尚对谁都能提起脾气唯独对着伶俐丫头田白意没有脾气,和蔼问道:“田丫头,这些日子看懂了么?” 一袭青衫的田白意若有所思,“像是懂了一些。” “习武这事不求形似但求神似,若是形神兼备那就算弥足珍贵,你到邛州后所接触的与和尚我不同道所以不能教你,但你记住意境对你日后,极有裨益。”老和尚捻须正色道,和尚轻笑,“丫头,再叫声师傅。” 田白意起身,施了个女子万福礼,恬淡喊道:“师傅。” 老和尚颔首大笑连连应答,从供桌下拿出一条淡青色凌丝披帛,递给田白意,憨笑道:“既叫师傅了,我这也不能太过寒酸,现在你应该用不上,到了邛州后应该有人识得。” 披帛本是女子配饰之物,多以布料织丝为材质,女子将其缠绕双臂或是腰间,舞动之时似九天玄女飘凡脱俗,寻常披帛分两种,短宽者为披子常披在肩头,长宽者为披帛,通常女子婚配着披子,未婚着披帛。 通常长一丈宽一尺,而和尚手中披帛长一丈半,宽不过半尺,通体淡青色冰寒凌丝织成,凌丝通透可透丝观字,帛上有隐约银线绘制云图,云中隐约有繁星残月,极尽秀美不似凡物,凌丝中隐隐泛起清冷光辉,庙中三名男子皆是一愣,唯独田白意望着披帛满目为难。 “接了吧,丫头有天分,在你手中比在我这破庙招惹灰尘强。”说罢,老和尚将披帛扔出,披帛与半空中伸展而开,缠在田白意双臂上,凌丝通透隐隐绽放光辉,和尚见状笑意更浓道:“这死物也知高兴。” 原本一身青色冬衫的田白意虽说身形略有几分臃肿但丝毫不妨碍女子容貌的欲仙般清冷不似凡物,如今双臂缠绕这凌丝披帛更托女子的出尘气概,从披帛中升腾几分云气,倘若月中有广寒,不知广寒宫中那女子跟这人间仙子比谁跟清冷出尘。 这青衫女子好似要飞升俗世的容貌彻底在几人心头刻下,三名少年看的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老和尚见三人痴迷模样暗骂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咳嗽一声唤醒三人,冲陈长歌说道:“徒儿,你既用此枪也算与那人有缘分,送丫头回去之后便去沿海而行前往龙岩寺佛顶为那人烧柱香吧。” 醉癫僧济戎语气少有的清淡,“到寺中找那慧能和尚,他见此枪便就明白了,到时我若没在龙岩寺便去剑冢寺找我,这天下不闯不行,闯的多了闯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才算懂事。” 陈长歌呆呆的应了一声,脑中仍是女子容貌与那更为清冷的听寒枪,思绪飞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 次日拂晓路上有雾,几道身形出了破庙,朝着城门策马而行,破庙外数百步槐树下,隐约站起两个身影,也朝城门去了。 雄州城门外,三人跃马出雄州,为首少年白衣背负一六尺长檀木盒,身后跟一男一女,男子着黑衣腰间悬挂赤红匕首,女子着青衫双臂上有淡青色凌丝披帛,陈长歌缓缓勒马回头望着雄州高耸的城墙,眼中光影流转。 盏茶时间,一持刀麻衣少年从城门内缓步走出,几人对立而站三人于马上一人于步下,陈长歌淡然问道:“不骑马?” “不。”麻衣少年言语不多,脸上挂着冷冽微笑,继续说道:“至此,便分道扬镳,到时莫怪我不手下留情。” “来便是。”陈长歌淡然一笑,望着那远方金阳初升,调转马头策马而去一骑当先,田白意柳远山二人紧随其后,三人越行越远马蹄声中隐约传出白衣少年呼喊声,“跟紧了。” 麻衣少年望着几人远去背影邪魅一笑,脚尖点地身形暴起,速度极快。 几人走出数百步后,城门内两人策马而出,望着那奇怪的几人,为首的独耳少男纳闷道:“怕不是傻子吧?” 话音刚落,两人追随着痕迹远远跟上。 又数百步,一邋遢僧人负手走出城门,望着追逐的两拨人马摇头轻笑。 - 雄州西南方向有江,名羽水江,波涛宽广水面数百丈,水源极广自大金始流经乾元后入北邙,最终奔腾入海,可谓一江跨三国,江水发黑,传言数千年前江中有黑白二龙,白龙作恶为害两岸百姓,后出一黑龙与白龙同归于尽,故此雄州百姓又称此地为黑龙江。 从雄州起,逆流而上,行四日历经数支流,便可至安州同津郡,雄州渡坊马头内,迎来了三名纵马而来的江湖少年,其中那女子可是貌若天仙将那船老大都看傻了,三人选了一艘大小合适的商船,备了些路上所用干粮,却迟迟不上船。 船老大姓王是个中年汉子,在这江上干些摆渡的买卖,没什么大钱但是眼力不低,见那黑衣男子腰间匕首便知不好招惹,弱弱问道:“客官,此时风向正适,赶路能快些。” “船家稍候。”白衣男子温言拱手,望着官道方向大声喊道:“上船之后你可就不好追了。” 王老大不知那男子跟谁对话,也不敢答话只得耐心等候,好一会没人答话,腰悬匕首的黑衣男子附和道:“若是再不来我们就走了。” 好几息时间,从远方树上跃下一持刀麻衣少年,抢在几人前头上了船,这人看着比那两人还不好惹,等候在岸上的几人才轻笑着登船,王老大也不敢说话,拔起船纤扬起桅帆,载着这几名奇怪人出了码头。 平日里客少人稀的渡口接连迎来了两拨面目不善的客人,这第二拨眼看比上一拨凶恶,一人竟是连耳朵都没有咧。 - 这羽水江横跨三国,每一处江湾支流便都有各自的名字,比如这往东去的盘古和这往南去的难水都是湍急的紧,好在江中没什么礁石要不然这一路上可不好走,商船走了一个中午才算逆流而上出了羽水江,近了这江流中最水势最为湍急的难水江。 难水难水,若是寻常平稳江口岂不是对不起这名头,六人摇橹的商船到此地都极为颠簸,可船上这几名客官却极为惬意,望着这波涛汹涌的难水江饮酒取乐,后上船的麻衣男子看着冷厉但好像也与几人关系不错,嬉笑怒骂皆在一起。 柳远山望着这波涛汹涌的难水江,庆幸道:“幸亏开江了,不必在终日骑马了,这一趟天门关可是被这马背熬煞坏了。” 只要有田白意在场韩元虎与柳远山必是针锋相对,麻衣少年挑眉骂道:“屁,老子跑了一路都没像你那般埋怨牢骚,你这娘们唧唧的备懒货。” 陈长歌望着这汹涌江水不想说话,望着那江中浪头汹涌而起汹涌而落,望着那半空金阳撒下的炽热光芒,蓦然无语,独自起身望着那江上波涛,微微含笑。 看着那浪头起,浪头落,碎裂聚合,聚合碎裂,心中升腾着奇妙感觉,任凭江水卷起击打在身上也不躲避,站了许久,陈长歌额头处金光暗闪,手中酒葫芦猛然扬起,饮下一大口烈酒,朗声喊道: “独坐难水江,酒敬河中主。” 白衣男子,一句说罢,江中浪头更为汹涌,六人商船跌宕不止,男子一句接一句,浪头一层盖过一层。 “一呼河神兮,毕竟东流去。” “再呼河伯兮,胡作水中独不起。” “三呼难水龙太子,西去昆仑踞天柱。” “俯视江海兮,不肯东来歌一曲。” “我有敬神酒,只能独饮欤。” 一诗毕,只见那波涛汹涌的难水江上满是滔天巨浪,隐约从江水中跃出十余水柱,水柱通天而起,直接天上白云,原本响晴的天空阴云滚滚,尽是天雷波涛,江水的腥味被席卷而起,溅落满船。 江面上,一艘小船摇摇欲坠,船头白衣人额头金光喷涌,手中酒葫芦高举,身形不晃,便如此立在船头上,欲语还休。 60.河中有天人 听闻陈长歌声音,原本嬉闹饮酒的几人愣愣停下望着那熟悉又好似陌生般的身影,只见那立于船头白衣男子身上隐约有金光流转,每一句诗落下,江面上便是一阵阵浪涛袭来,商船便是一阵颠簸,陈长歌一声大过一声,船底巨浪便一波汹涌过一波,这一艘商船似要在这浪头中颠覆一般, 船夫王老大急了,呼喊道:“客官,可不敢乱念,莫要惊扰了神灵。” 说着船夫便要上前阻止陈长歌,韩元虎手中短刀锵然出鞘,架在船夫脖颈间,冷声道:“在聒噪我剜了你舌头。” “客官饶命,客官饶命啊。”王老大感觉着脖颈间的森冷寒意,连连求饶。 韩元虎一把推开船夫,冷声道:“稳住船身。” 船夫王老大踉跄着跑向船尾与一众伙计吩咐着。 - 此时百丈后,一所四人摇橹的商船缓缓跟上,船头站立于独耳少年,手中长剑架着船夫脖颈,厉声喊道:“追上前船。” 船老大望着那僧冷长剑不敢怠慢,颤声喊道:“伙计们,紧舵。” 拓跋岩见船速提升,才收回长剑,回头问道:“这个速度你上船没问题吧?” 熊池望着远方商船,点头道:“只要能追上就没问题。” 拓跋岩眼中怒火升腾脸色铁青,“那好,你记住了,那女子不能杀,余下的全他娘的给我切碎了喂鱼。” 还不等熊池说话,江面上波浪渐大,四人橹船有些颠簸,熊池望着前方商船上隐约的气机流转,猛然一抬手,大吼道:“慢。” 此时此刻在江上,圣旨都不如这两位的话有用,船老大见魁梧汉子挥手,连忙喊道:“收。” 拓跋岩一双眼睛红的要滴出血一般,转头死死盯着魁梧汉子熊池,紧咬牙关,熊池感受这少爷怒火,无奈道:“前面不对。” 拓跋岩声音犹如厉鬼一般沙哑望着前方,“不对?” 熊池叹了口气,“不对。” - 难水江旁一矮山隘口,隘口在山腰,端坐于隘口可直面难水江,静坐于此便可见浪头翻涌,声势浩荡极为雄壮。 一浑身被黑袍笼罩的男子端坐于隘口中,男子长发披散让人看不清面容,露在外的皮肤惨白如纸,男人闭目凝神,一袭黑袍迎风,肩头站立一只黑鸦,一人一鸦似没有呼吸一般安静。 突然间,那黑鸦陡然醒来,一双红瞳陡然一亮,双翅鼓动,黑袍男子缓缓睁眼,望着那江中商船,沙哑嘶哑似厉鬼,“天道?” 黑袍男人望着那船上几人,目光落在一黑衣男子腰间,黑袍男人如遭雷击微微耸肩,肩上黑鸦腾空而起,一阵黑雾弥漫,男子从隘口中消失,几个辗转间已至江畔,望着那一船人,凝神不语。 望着水势波涛,黑衣男人桀然一笑,一人一鸦顺着江岸步步前行。 至此,在此地隐居疗伤两月余的黑袍男人终是离开了。 - 江中商船上,立于船头的白衣男子额间金光一闪再闪,点点金光从额间印堂起缓缓下移,至鼻尖素髎又至下颚承浆,依次是檀中丹田和手脚的劳宫与涌泉,转瞬间这白衣少年通体闪耀金芒,金芒中又见丝丝缕缕的绿色游光暗布。 眼看这天上风雨越来越大,江面上波涛愈发汹涌,小船似渡海扁舟一般左右摇曳,突然间,天空中一道雷光闪过,一声震天炸雷骤然响起。 雷声刚落,从陈长歌额间印堂照耀出一抹金光,金光势头极猛,转瞬间照耀在江面浪头上,金光刚落,只听一声炸响,原本汹涌的浪头被悉数炸裂,浑浊的江水四散纷飞溅起数丈后重新散落回江中,被新浪凝聚再度汹涌。 金光强横无匹破去一朵浪头仍不罢休寸寸前行,每往前一寸便是一声炸响,江面上便被炸起一团团水柱雾气,接连响了十数声,江上漫是滔天水柱和障目水雾,只见那难水江江心被炸开一数丈宽空隙深洞,空洞似乎是浮在江面之上,像是将奔腾的江水撕开一个裂口,空洞中隐约有金光,金光将江水悉数蒸发,像是江中天堑一般蔓延向江深处,空洞两旁尽是汹涌浪头却一丝不得进入空洞中。 难水江上,异象滔天。 宽阔江面上浪涛汹涌,十余根粗壮水柱从江面冲天而起,与空中霞云相接,半空中乌云滚滚雷光流转,江心出被金光炸出一数丈宽窄的空洞,空洞横亘江心上浪涛不得近,十数滔天水柱中有一金色人影踏足船头,见此状手中酒葫芦猛然横挥,将葫芦中酒水洒于江中。 清冽酒水与翻滚江水刚一交融,就见天空中酝酿许久的雷云猛然一颤,一道紫色罡雷自云头而起直直落下,劈在那江心空洞中,罡雷势头惊人绝艳但天空中却无半声雷响,空中雷光氤氲云头再动,接连劈下三道罡雷,三道罡雷落于空隙上,只见阵阵雷蛇紫光从江心空隙中蔓延而起向四周扩散,紫色雷光所到之处原本滔天水柱轰然溃散,几个呼吸间,原本十余根滔天水柱悉数消散,江面满是流转的紫色电蛇,原本汹涌的江水被这三道罡雷尽数平息,水柱消散但那江心空洞仍然违背着天地铁规横亘在难水江上,滴水不可近。 立于船头上的金色人影不躲不闪,任凭那紫雷炸裂任凭那水柱溃散,只知望着那江心中的空洞,蓦然发愣。 当最后一丝紫色电蛇消散在江中,原本被罡雷平息的难水江再度翻涌,只见那宽阔江面足足涌起一丈高,浑浊的江水逐渐暗淡,直至漆黑如墨,黑水似沸腾了一般,翻滚不息。 眼看江水越涨越高,原本安静的江心空洞中传来一阵轻响,沸腾的黑水陡然一滞,高涨的水面猛然落下,汹涌的江水被那空洞尽数吸纳,黑水奔腾着冲向空洞,空洞似深不见底一般难水江面一低再低,隐约可见江中礁石。 江上狂风大起,一条数丈宽的漆黑水柱从空洞中冲天而起直至九天雷云,这漆黑水柱极为粗壮声势决绝直冲天穹,半空中氤氲许久的漆黑雷云被这水柱撕开一个丈许宽的口子,隐约有阳光透过缝隙照耀而下,将那金色人影笼罩其中。 江心上滔天水柱越发汹涌一起再起,将那压顶的雷云推出数百丈仍不停歇,只听得阵阵雷涛在九天之上响起,刺目雷光透过厚重云层闪耀不断,似是这九天之上,黑水战雷云。 又十数息时间,九天之上雷光渐弱,但难水江中的黑水仍不是停歇,任凭着江面下降了十余丈也不罢休,又三息,九天之上的雷光尽数消散,原本笼罩在难水江上的厚重云层分离破碎,被江风吹散消失不见,大雨似倾盆落下阳光伴随而来,江上异象尽数消散,原本漆黑如墨的江水逐渐褪色,变回之前浑浊模样。 大雨闪耀着阳光似是一场自九天而来的金辉一般滋养着快要干涸的难水江,还有那静眼旁观的金色人影,雨势极大,十数息的倾覆便让这难水江重新汹涌起来,难水江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壮阔。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间晴空万里,突然间,一种刺鼻的腥味在江中弥散,浑浊江水中隐约可见鱼虾拼了命的四散奔逃,原本晴朗天空上迅速凝结了一层薄薄云雾。 眼看着从刚才江心空洞位置有两盏灯笼大小的光亮浮现,来不及奔逃的鱼虾止步不前不敢擅动,光亮越来越近,腥味便越发浓重天空之上的云雾也逐渐厚实。 轰的一阵波涛声音。 一条五爪青龙从江中跃出,带出无边水浪与刺鼻腥味,盘旋而起翻腾与空中。 一阵清亮龙吟响起,青龙缓缓立于空中十数丈长随江风摆动,长须泛着水光,龙口中缓缓呼出水汽,一身麟甲隐约有雷光涌动,一双竖瞳死死盯住那金色人影。 难水江上,五爪天龙与金色人影对立而视。 龙脊处,一青衣老者脚踏龙脊步步前行,老者身着青色宽博对襟大袖,须发如雪随江风披散,眉长五寸垂于脸畔,满脸皱纹堆垒眼神熠熠,眸中隐约可见水光,立于龙首之上负手而立,与那一身金芒的陈长歌对视而望。 河中有天人,乘龙而至。 长眉老者望着那浑身金芒的少年,冷哼道:“三呼河中人,以天道硬抗雷劫,好蛮横的后生。” 被金芒笼罩的陈长歌双手持酒葫,恭声道:“后生至此,不敢独饮,只为敬神。” 长眉老者望着酒壶,问道:“以何为敬?” 陈长歌字字铿锵,“若有天道,便以天道做酒敬诸神,若无天道,便以大道做酒敬天人。” 老者冷眼相视,“狂悖的后生,你可知天道至此也非天道?” 陈长歌望着老者双眸,毫无惧色,“若说我辈畏惧天人不认天道,还以何求道?” 老者原本森冷眼神一愣,望着那一脸坚毅的金芒少年,淡笑道:“既如此,我便带你看看这天道,与天人。” 说罢老者袍袖一会,五爪天龙晃动身形,一身金芒的陈长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天龙揽在脊背上,与老者并肩同立,五爪天龙一声龙吟响起,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去,一阵波涛声音,天龙载着那白衣少年与那白发老者潜入江水之中没了踪迹。 61.梦里通神 还不等陈长歌回过神来,那五爪青龙便载着少年与老者纵身沉入这难水江,一阵流光自龙首博山尺木中升腾而起,将金芒少年包裹其中有芒至此,入江海便如平地,呼吸无碍。 博山尺木乃是龙首上之肉角,龙无尺木便不可升天,其中又以龙角以定龙之正神,蛇大为蟒,蟒五百年为蚺,蚺五百年成虺,虺经五百年可为蛟,蛟历一千五百年头生博山尺木才可有望化龙。 据传闻,世间龙门有三,一是浊河龙门山,跃人皇所铸龙门而化龙,二者是于长江天堑蛟龙窟中走蛟入海化龙,三者便是化蛟历劫后可成神龙。 那五爪青龙如难水江后逆流而上,直奔西南方向劈波斩浪奔腾而去,水中虽说浑浊但也依稀可见沉于江底砂石中的斑斑痕迹,或是沉于水中不知多少载的古物石像,亦有那被水草缠绕的枯骨与礁石,折戟或是碎甲上的血迹早就被这波涛江水冲刷干净,但好像依稀可听见沙哑的声音诉说那年时的汹涌故事。 就如此前行,速度极快,陈长歌与老者并肩而立,老者不语,陈长歌更是无言,只知望着那千万年的痕迹蓦然前行。 这是痕迹?还是天道? 是天理昭彰?还是再其道理的更迭交替? 这一切不得而知,任你是成神入圣仗气凭陵都不得而知。 青龙疾行于江中,江水深沉幽闭抬头不见日月,低头只有泥沙,于这日月之下泥沙之上,被困在这幽闭天穹之中,任凭岁月流转万思不可求其精髓,不正是人生? 不知青龙游了多远,是千里还是万里,是入了北方荒海还是未出难水江。 白衣少年身上金光熠熠,一旁老者望着这深思少年不禁恍然,万千年间,到底有多少人跟着少年一样,想走一路看一程,在这一路一程之间揣摩出人间的意味。 许久,一声清亮龙吟响起,青龙跃出水面,顶着云气往天外飞去,劲风汹涌凛冽护在白衣少年身旁的流光缓缓溃散,少年低头望去,只见脚下景色不断黯淡消散。 只见那横亘在北邙与乾元间的分邙山逐渐变化,那被积雪笼罩的山峰逐渐消融,积雪下是难以掩饰的萧条秋意,漫山黄叶似在秋风吹拂下绽放绿意,绿意凝聚了一瞬,只见那一掌宽的林间夏叶不断缩小,从宽博便到纤细,于纤细缩成芽枝叶,蓦然那绿意芽枝悄然消散,只剩那一根根枯枝横于树下。 青龙身形不停,仍是朝九天飞去,飞的越高景色变幻变越大。 分邙山上的枯木渐渐消散,从漫山遍野缓缓消减,不光如此,以分邙山为隔的乾元北邙两国疆域也是如此变幻,只见那座座巍峨城池缓缓崩塌,那高耸城墙一寸寸的下降,城中百姓的满头白发缓缓有了墨色,脸上皱纹也随着城市的消散缓缓舒展,数以百万的面孔上从沧桑变为青涩,由青涩变为稚嫩。 那数不清的人头变成张张孩童的脸颊,似红润似枯白,至此仍不停歇,从那坟墓中爬出具具骸骨,只剩白骨的尸骸缓缓长满肉芽,变成了一个个七尺高的汉子,汉子在寒风中越来越矮,从青年到幼年,从幼年至襁褓,最后消散于风中, 那分邙山旁的城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尺尺消散,从边疆到腰膂从腰膂至皇都,号称天下两大王朝最终消失不见。 这天地中的山川河流,飞逝减小,再不见那滚滚东逝水,再不见那山川横亘。 这山川林立沧海横流的大地上景色缓缓退却,从那满目绿意便为光秃山峦,由光秃山峦化为缕缕平地,沧海更是如此,汹涌波涛障天水雾缓缓消散,千万里海水缓缓退散,最后消失不见。 当青龙与云霞其高之时,这浩荡天地再无些许人声,遮天障目尽是点点枯败景色,青龙直冲天阙,这不知来去多少里的天地间逐渐暗淡,不见丝毫光亮,满目皆是混沌黑雾。 黑雾喷薄,不知蔓延多远。 黑雾中似乎有光点但这光点忽远忽近,不得细究,隐约之中,有酣鸣声从黑雾中传出。 这酣铭声似近非近,似远也非远,似尽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声大时如九天玄雷炸裂耳畔声小时如虫蚁过肩细不可闻。 良久,呼吸终是停了,那混沌黑雾有了些许变化,似动还未动。 又是良久,一道金光不知从何处亮起,一阵风芒不知从何处袭来,似是照亮了这黑夜,也似点燃了这天地。 金光中只见一数万丈高的魁梧汉子躺在混沌中,双眼紧闭胸膛起伏,金光缓缓笼罩住汉子周身,从腰腹至头颅,熟睡中的汉子似乎被这金光照耀的恼了,伸手挥舞了一番,却抓不到,汉子懊恼的起身,望着这满目的混沌微微一愣,那四处飞离的金光缓缓停下,停在汉子手边。 汉子一把攥住金光,只见那金光渐渐黯淡,金光退散后便是只三足金乌站在汉子手中金乌周身尽是耀眼赤芒,金乌渐渐融化似铁水一般在汉子手中荡漾流转。 铁水越流越远望不到边际,不知过了多久,铁水渐渐凝固,长六万六千丈,其中上端成半圆,底端为长柄缓缓凝聚成一金色大斧。 大汉手握大斧奋力一劈,只见一抹金光闪耀而过,将这漆黑混沌一分为二。 二者越分越大,越长越开,将这混沌分为两色,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唯有持斧汉子立于天地之间,汉子顶天立地横亘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间无日月只有清浊浮在世上。 天每高一丈地便厚重一丈,汉子随天地长,不知过了多少载,天数极高,地数极深,汉子极长,不知多久后,这魁梧汉子倒在地上,手中巨斧飞起在空中缓缓升腾消融,直冲天阙,化作一金阳立于九天之上悬于东方天堑。 那汉子倒在地上,双眼微阖,呼吸汹涌,汉子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呼吸成风雨,呵嘘成雷霆。 许久,点点光雾自汉子身旁升腾而起,光雾自汉子头颅遍布全身,光雾将汉子周身笼罩,似沉于星海也似卧于九天,熠熠煌煌。 白衣少年与白发老者立于龙首默默凝视,一言不可发纹丝不可动。 只见那汉子身躯与大地相连,丝丝缕缕的植物根植从汉子体魄中渗出,深入土地,极快时间,便有层层花草树将汉子身躯掩盖。 花草越来越多,将汉子周身尽数覆盖,花草所到之处,那汉子躯体便为斑斑土色,盏茶时间,那汉子数万丈高的身躯皆被岩石覆盖。 至此,那劈开天地的大汉咽气身亡,以头为甲,喉为乙,肩为丙,心为丁,胆为戊,脾为已,胁为庚,肺为辛,肾为壬,足为癸,以为天干。 又以双目为日月,发髭为星辰,竖眉为斗枢,九窍为九州,胸乳为昆仑,膝为南岳,股为太山。尻为鱼鳖,手为飞鸟,爪为龟龙,骨为金银,发为草木,毫毛为凫鸭,齿为玉石,汗为雨水,大肠为江海,小肠为淮泗,膀胱为百川,面轮为洞庭。 自此后,九重天阙上便有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方有这四季变化色彩分明。 方有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大千气象。 汉子灵气化山川,心意化万物。 数不清的上古异象异族出现在这广阔天地间,数不清这雄峦叠嶂与波涛肆意横于天地间,又有那上古神明抟土造人。 至此,方为人世,天地间灵力磅礴,一呼一吸便是一起一落的大千气象,便是一动一静的日月潮汐。 便有那三皇开疆,五帝定国。 这天地间便是移山填海的天人,便是那盘旋于空的蛟龙霓凰。 又不知多久,一柄九尺长剑自九天而降,撕破漫天霞云呼啸而至,直直刺入那东南方向的巍峨昆仑中。 那一瞬,天地间的蛟龙凤影尽数消散,那凌虚踏空的搬山天人也消失不见。 陈长歌望着那九尺长剑不敢置信,回头望向那身旁老者,可是身旁空无一物,少年又是一惊,想转头再看一眼那从九天直下的长剑,可是回头之后,哪还有什么长剑,只有那汹涌的江水。 陈长歌打量着周围,哪还有什么古神开天,只有那一船同伴望着自己,少年不禁长叹口气。 南柯一梦。 额头金光隐去,望着那奔腾江水,若有所思,这梦,太过雄壮。 于船舱外的众人微微叹气,这人自船头吟诗后,便一动不动,三个日夜纹丝不动,起初难水江上波涛汹涌可是吓坏了这一众船夫,后来六人商船驶过那难水江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江面,商船极为安慰,船夫转忧为喜,但是与少年同行之人极为担忧,怕这少年失足坠于江中又怕这厮,神思不捷走火入魔,如今见少年醒转,几人心中担忧便略微放下。 几人上去,一身麻衣的韩元虎望着那一脸惨白的白衣少年,“怎么?” 陈长歌一声苦笑,望着那波涛肆意,“我若说通神,你信么?” 62.天道借势 少年分不清那古神开天龙凤呈祥的雄奇场面是梦境还是神游,那白发老者的眉眼五爪青龙身上升腾的水气,还有那些沉浸在江中的残刀碎甲都历历在目,那是种即深沉又苍凉的意境,是岁月罔替时光荏苒的穿梭,是那些千万年前不得人知的古老故事。 看着那青山消散城池崩塌天地重复混沌时,看着繁华人世锦绣山河寸寸崩塌步步碎裂时,看着那骨生白肉红粉化骷最后湮为一抹尘嚣,看着那江河倒灌湖海波涛逆流而上,看着那万事万物散于云烟消于人世间,都是种不可言说的破败凋零。 而那古神开天以身化万物却与之截然不同,开天创世与天地同高与山河同阔,与这漫天清波同生共长,死后以身化万物,方有那龙凤呈祥的熠煌场面,方有那万千上古异族同行之场面,方有那数不清移山填海的强者。 一个梦境,在陈长歌心头深埋了两颗足以琢磨一生的因果,凋零与新生。 若说那凋零是万法归一,那新生的时候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蓬勃万象? 最令陈长歌心惊的不是那漫天龙凤不是那凌虚移山的通天大能,而是那柄从九天之上落下的九尺长剑,只一瞬,天地间的灵气似被人抽走一般极其稀薄,那些只存于诗书古籍典经画图中餐霞饮露的蛟龙金凰随漫天灵气消失不见,长剑似是斩断了这天地中的灵根,斩断了这苍茫大地中的浩瀚灵气,那又是为何?为何那九重天上的天人要褫夺这人间灵气,为何要褫夺那埋藏于人世间的灵根? 是限制?还是惧意? 不得而知。 也不知天道是何物?是日升日落的远空天象,还是那深老病死的世间百态?但少年越发理解那白发老者那句‘天道至此也非天道’,想参破那日月星辰山河万物岂是一难字可形容的? 立于船头三天三夜的白衣少年神思匮乏,阵阵针刺般的眩晕感汹涌袭来,整整一个日夜,少年于船舱中入定,听着那奔腾水势,整个人与船舱中随浪头颠簸,似是与这大江融为一体,借着那若有若无的莫名天道滋养气海九宫。 一昼夜后,陈长歌悠悠醒转听着满耳的浪涛和那充沛如初的九宫气海不禁苦笑,这都哪跟哪啊?莫名其妙的用了体内大半灵力做了个神游万载的荒唐大梦,少年望着船窗外的江水默默神思,脑中反复浮现那九尺长剑的影子。 渐渐的,这少年忘了吐纳忘了那白衣师傅教导的呼吸之法,呼吸之间与常人无异,少年仍未察觉,呼吸起伏忽快忽慢,隐约之中好似与江上浪潮同一节奏,一吸起便是一浪腾起,一息落便是一浪破碎,起落之间数次往复。 半晌时间,那种梦里的苍凉意境猛然浮现在少年心头,那记忆中的凋零与新生尽数浮现脑海,陈长歌感觉这汹涌江水似乎与自己融为一体,自己便是这大江,大江便是自己,那江中游鱼的升腾起伏和江上浪涛碎成多少水珠都了然于心。 少年想要挣扎着离开这种感觉却毫无用处,身躯似不被掌控一般无法动弹,一来二去之间陈长歌有些急了,想要强行驱动双手,催动气海中的灵力灌输双臂,可那灵力透体而去直奔江面而去,波涛之中被蓦然炸起两朵水花,随江风消散。 少年一愣,心中一念又起,周身气机荡漾又是一阵灵力喷涌而出,只见那江面上跃起一尺高粗壮水柱托着一条肥硕鲫鱼,水柱至持续了一瞬便被浪头溃散,鲫鱼重重摔回水中。 半个时辰时间,少年都沉浸在这种感觉意味中,起初时候只知以灵力强横破开水面消耗极大,几次往复之后,少年以力借力,以细微灵力勾动江中气机应和着江水势头便可激起数尺高水花。 江面上浪潮汹涌可少年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这种种感觉意味分明就是那参合录上所著的天道意境,也是那日天门关军政衙门内可引来天象的玄妙意境,天道包含万物,仍是先世圣人也不敢妄称参悟天道,只是用合适的气机引动合适的环境,以环境助自己一臂之力。 天道大成者,便是以意引动山势河势,以念驱动天势地势,遇山借山遇海借海,以灵力借天道万物之自然之势,便为天道之借势。 故而天道乃是修炼途中第一道,刀剑枪戟各有其中奥妙意境和玄妙意味,但参悟剑道等器道者大多是一生浸淫剑意,以魂御剑方可称为剑道,剑道成以身作剑,举手抬足便都是剑,但无论何等剑道大成者都需有利剑傍身才算是全部实力。 天道便不同,天道便是顺应,是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取用,大至日月小至尘埃,都可掌控,虽不如修炼器道者对一器的感悟大,但势头浩渺含括天地自然强横。 故而,古往今来能修成天道者凤毛麟角,但天道大成,当世便无人出其左右。 许久,陈长歌从借势中退了出来,神思感觉又回到船舱内,再无那江水有一丝联系,白衣少年的灵力未有太多消耗,心神却消耗极重,一股股难以言语的困倦感冲刷着陈长歌的周身,少年想借着那种苍凉感觉再次进入借势的玄妙感觉,接连几次都无功而返,果真那种玄妙意境可遇不可求。 少年也不沮丧,若是天道是那么好修炼的,哪至于古往今来这世间只有极少数人才因缘际会可悟大成,陈长歌闭目缓解神思带来的疲惫感,思量着刚才那种借势的感觉,这感觉是与三日的玄妙梦境有关?少年不得而知。 少年只知那梦境中出现在的苍凉意境与那万物凋零的毁灭和那万物新生的创造有莫名大的联系。 那苍凉意境便是故事,滋养便是生,凋零便是死,世间万事万物均是如此,或许只有读懂万事万物的生死故事跟其感同身受,才可算与之融为一体,方可借势驱使,但少年此刻不想细究了,邋遢师傅说的好,若是真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那胃得多不舒服? 刚刚醒转的白衣少年又陷入沉寂之中,随六人橹的商船于这宽阔江面上航行颠簸。 初春,江上虽说不见冰层但也是寒意凛冽,特别是入夜后的清冷玄月寂静的挂于天穹上,更将这清冷气息托的极为明显,江上冷但不如船夫王老大一行人的心冷。 与一众船夫伙计同处的中年男人望着那四名弱冠桃李年纪的年轻人所在的船舱不禁圩然长叹,心中抱怨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可不,也不怨船夫王老大这般抱怨,这事也确实挺让人无奈的,寻常时候,这开江渡水的船夫把式在陆地上让人轻看几眼也就罢了,到了水上可是无人敢惹的角色。 往大了说,这千年来的船匪河盗不计其数,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让人胆寒的狠辣人物,陆地上遇见些剪径蟊贼山寇野匪还可仓皇逃窜一番命大的还可留下一条活命只是担惊受怕几分罢了,可是这船匪河盗可是不同,水面之上跑能跑到哪里?文弱士子和些美貌小娘到了这船上被歹人盯上便是退无可退只能束手就擒。 也有那些被逼无奈跳入江河中想靠着水性逃脱的活泛人,不谙水性的常人刚入水便被呛了几大口挣扎着在波涛中丧命,稍微熟稔水性的也逃不过那大桨的拍杀和那入水的船匪,所以千百年来不少歹人专门靠着这摆渡船只劫人钱财,夺过钱财后一刀捅死,踹入江中,运气好的能飘到岸上让官府低保收走放在义庄落个入土为安,运气不好便是被江中鱼虾啃食化作白骨沉于泥沙之中。 因此到了水上极少人敢惹这些粗蛮船夫,特别是这种四人六人八人摇橹的商船,船上共有两拨伙计,两个时辰一换人,加上掌舵的船老大,足足十三四人,莫说会些武艺的江湖人,就是那不谙水性的再阶武者都容易在这些汉子手中吃亏。 虽说王老大一行十三人不是凶狠性子,但都是粗蛮的血性汉子,各个年过而立不惑,如今让四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欺凌如此难免心中有怨火,自打那日那白衣少年在江边高歌敬神的诗词后,这几人便将整座船舱占下,将船夫王老大在内的六名换班汉子都逼在船尾,一步不可靠前,一行人忍着寒风心中怨念极大。 但看着那麻衣少年的短刀和那黑衣少年腰间的匕首,十余人天大的火气都忍了下去,若说一名武者占不着便宜,可那三名少年眼看着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十三个莽汉就有点不够看了,虽说那同行的披着青色披帛的女子极为惹眼,但各个不敢多看,暗暗后悔自己当年为啥没学武,只能出着苦力娶那寻常娘们。 若说船夫王老大心寒的话那百丈后的四人橹商船上的众人便是如坠冰窖,那日独耳少年脸色阴沉与那魁梧汉子争吵了几句,心中怒火难当,一剑将船老大刺死丢入江中,余下的八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言语,生怕那独耳少年凶性大起一剑接一剑,把这几人都砍了去。 - 永州,真武郡。 天空中夜色弥漫,赶在城门闭合之前,一手持青龙禅杖的魁梧和尚踏着夜色入了城,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微微叹气。 63.江上金阳早 在乾元东北方向有条横跨三国奔流入海的大江,在乾元始皇帝一统天下时本为乾元国内江河,与那浊河与天堑大江共称为乾元三大河流,后在慧帝时期天下群雄渐起,乾元与大金越过雷池将乾元国土蚕食分割,连这大江部分枝干一同占据去了。 大江奔腾千万载不停不息,宽处近千丈,窄处也足有百余丈,奔腾数万里,有险滩有急流,有礁石暗布也有那一泻千里的畅意景色,日出可览金杨东升万物披金,日落可将这漫天云霞尽数揽于船中酒中,有游鱼跃江随船而行,也有那远方渔火点亮长河,此地便是羽水江,可称在这塞北之地中的风光无限。 这羽水江奔腾浩阔,光在乾元境内的流域就足有万里,波涛肆意有支流上千,不再少数的安、雄二州百姓取用此江中水,浇灌田埂食之甘霖,其中这羽衣江在不同之地有不同的称谓,类似这靠近雄州天门关附近称之为盘古江,在这雄州城外得名难水江,临近安州处便称为完水江,此地江面宽阔无急流也无狂波,尽是些平坦顺意的轻缓水势。 日出极东,顺着江面望去只见那水面上缓缓浮起一轮金阳,金阳并不刺眼,只是在为这些于寒风中困熬了一夜的萧条事物送去些许暖意,也为了那在寒风中颠簸了一夜的灵魂。 金阳抹去夜色,完水江上有数艘商船逆流而上,摇曳在江涛中沉浮与波浪里,朝着远方的渡口码头驶去,一艘六人橹商船走在最前,船尾处挤挤插插坐着六七位中年汉子,船家王老大看着那满江金色和那高悬的金阳打了个寒颤,看着十余名跟随自己航船十余年的摇橹伙计满脸风寒色不由得叹了口气,偷偷得回头望了一眼摇曳灯火的船舱内,脸上叹息色更浓,这一行少年行事粗蛮霸道,特别是那麻衣的持刀男子一言不合便刀悬脖颈,如此下来起初时商量的船钱多半要打水漂咯。 中年男人想到此唏嘘说道:“这一趟怕是又白跑咯。” 与王老大并肩而坐的瘦弱男人脑中还回想着那青衫女子的俏丽面容,无奈道:“白跑就白跑吧,白跑也比死了强,不就是三两银子,总能赚回来,可是这死了可就真死了,苍天保佑这几位少爷少奶奶别发难杀人就好。” 江面上寒冷如斯,一群人被限制于船尾寒风中极少有睡熟的,倚靠在最边上的黝黑汉子抱着肩膀,“可不,活着就比死了强,掌柜的也别恼火,不过是百枚铜钱,俺不要了便是,兄弟们跟你这十余年了,白干一趟又能怎得?” “就是,我也不要了,就当在这寒风中练练臂力。” “不要就不要了,白干一趟不算事的。” 与船家王老大挤在一起的摇橹活计同声附和道,倒不是这些人虚假恭维,这船老大为人憨厚,平日里带手下的摇橹伙计极好,走一趟船下来所给的钱财比其他人家都多,特别是寻常日子的伙食,别家都是些粗面饼子冰凉馒头,不少商船随船挂着些渔网,若是有所收获便是笔意外之财,若没有也不妨事,其他船家老大将着渔网看的极重,巴不得多些肥美的鱼虾好能卖些好价钱,王老大则不然,若是能网上几尾鲜活大鱼,便给一行摇橹伙计烹上解馋,时间长了一行人跟着王老大死心塌地,平日就算没有走船的活计也不去别人船上吃苦受累。 船家王老大听闻眉头一挑,笑骂道:“嘿,这几个缺德的玩意,明知道老子少不了你们的苦力钱,特意勾老子骂你们?” 王老大轻轻拍打了身旁的瘦弱男人,望着一行伙计脸上的冻痕还有那涕泗横流的口鼻,极为苦涩,“只不过这一趟下来苦了些,就怕这点铜钱不够喝汤药治风寒的,老子心里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几人之中有个年轻汉子,今年二十出头,平日里莽莽撞撞口无遮拦,大声嬉笑道:“有个屁的过意不去,要不是这趟出门,咱们哪辈子能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娘子,虽说吃不着吧,看上一眼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王老大听闻这汉子大声喊叫脸色铁青,连连挥手,慌张道:“噤声,噤声,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说罢王老大回头惊恐望着船舱,小声道:“那娘子是咱们能讨论的?咱们能活着都是大幸,这话若让那持刀男人听闻,还不给咱们都切碎了扔在这羽水江里?” 年轻汉子也感觉自己嗓门大了些,讪讪的摸了摸嘴,不敢在言语了,‘吱嘎’一声,船舱门被人拉开,一阵脚步声踩踏在船板上,脚步声音传入这一行汉子耳中,一行出苦力的粗鲁汉子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看都不敢回头看,心中暗骂那不知好歹的浪嘴货,惹来祸端。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船舱黑衣少年手伸在怀里脸色极为不悦,王老大望着那船舱中走出的黑衣少年,神情如丧考妣,暗暗叹了口气,暗暗感叹一句该来的逃不了,站起身迎着少年走去。 眼看王老大离少年还有十余步,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船板上,叩首如鸡啄米,老泪纵横,哀嚎道:“英雄,英雄饶命,那孩子年岁小人不坏就是长了一张破车嘴,无意冒犯诸位英雄,这孩子是家中独子,他若身死家中老父无人照料,还望英雄高抬贵手。” 说罢中年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钱,双手颤抖着递向少年,“英雄我等出门只带了这些散碎银钱,我知诸位英雄看不上,我这船还能值个十余两,诸位只要放过我这一帮伙计,我愿把这商船拱于英雄。” “掌柜的,掌柜的。” “他娘的,大不了就是个死,受这一肚子窝囊气。” 一行粗鲁汉子看见王掌柜跪倒在地哀嚎求饶心中义愤填膺,想着这四五日的寒风熬打心中火气更大,便有人压不住心中怒火气血上涌,破口骂道。 “就是,干他娘的。” 这汉子似乎点燃了这一行人的热血,不少汉子站起身,撸起袍袖要与这几名少年厮打一番。 “不可,不可啊,你等不可放肆。”船家王老大脸色惨白,连连叩首,额头磕得通红,“英雄千万别与这一帮莽夫置气,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若惹恼英雄,英雄取我一人性命便可,千万别为难我这一船伙计。” 手身在怀里的柳远山一愣,望着那连连叩首哀嚎不止的船老大还有那一帮露胳膊挽袖子的魁梧汉子,少年神色呆愣。 一帮汉子站起身,双眼血红,似乎是再等一人牵头便要冲涌上去与这黑衣少年厮打纠缠,又是一阵舱门声音,那背负木匣的白衣男子率先出了舱门,持刀的麻衣男子与那长相绝艳的青衣女子跟在身后,这一下,原本义愤填膺的摇橹伙计们有些害怕了,只是那股血气压着心头恐惧没有后退罢了,但身后是大江,又能退到哪? 负匣的白衣男子走到王老大身前,微微弯腰,跪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感受那有人靠近,浑身抖若筛糠双眼紧闭极为恐惧,身后一行伙计见那白衣男子弯腰向掌柜的伸手,心中似有刀割一般,眼中有泪翻涌,小声呼喊道:“掌柜的…” 只见那身穿白衣的陈长歌双手托住船家双肩一用力,将那汉子从地上掺起,而后一躬到地,诚恳道:“对不住了,这几日的叨扰让诸位受苦。” 满脸是泪额头通红的船老大望着那少年作揖身影微微一愣,一众伙计仍是如此。 跟在白衣男子身后的黑衣男子与那长相绝美的青衫女子同施一礼,一身麻衣的持刀男子冷哼一声,微微低头,算是施礼了。 一礼罢,柳远山从怀中掏出五两纹银递给船家王老大,王老大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白银望着几人的脸上呆呆发愣。 原本时才船舱中,浑浑噩噩了好几日的陈长歌率先醒来,望着窗外景色和时间应该离安州不远了,柳远山便与韩元虎因为这船钱斗嘴置气,最后没有办法便有这黑衣少年出来交付银钱,刚一出门便见到这么一幕。 王老大看着银子,呢喃道:“这是给我们的?” 柳远山气还未散去,没好气道:“废话,坐船不给钱?” 王老大将手中拼了命的往回推,“不不不,这我们不能要,能送几位英雄是我等荣幸,哪敢收英雄银钱。” “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一直不言不语的韩元虎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船舱,继续说道,“多了算补偿,这几日你们风餐露宿也不容易。” 柳远山一愣,望着那麻衣离去的背影,张嘴骂道:“花钱的是老子,人情倒是算在你头上了?” 陈长歌几人又被这中年船家好一通感谢后才回了船舱,留下这数名感恩戴德的摇橹伙计,低声议论着习武也有良善之辈,人生的大喜大悲往往就是如此,总是在莫名时候来,总是在莫名时候走,谁也说不准。 又大半个时辰,六人橹商船缓缓停在安州渡口码头,船家王老大亲自为几人牵马下船,临行时还不忘感恩戴德的鞠上几个躬,陈长歌曳马走在最前,听闻那船家感谢声音,回头望着那艘在江上颠簸五日的商船还有那奔腾的江水,低低呢喃道:“五夜还四宿,频烦神仙府。” 那江水波涛仍是汹涌奔腾似乎听不到这白衣男子的呢喃,但江中浪涛叠起又好似以浪头回应男子所言,似是而非。 是似而非,便是这世间不可缺少的几大旋律吧。 一家欢喜自然便有一家忧愁,与六人橹商船隔着数百丈四人商船则是气氛冰冷到了极点,那独耳男子站在船头隐约看着几人上岸纵马极为着急,催促着摇橹的伙计,自打那船家丧命于独耳男子剑下后便从更替的摇橹伙计中找了一位熟识风向的掌望风向。 少年见那几人越走越远,心中又急又气,长剑出鞘一剑削去掌望伙计头颅,低声嘶吼催促。 咣当一声,死尸倒地,鲜血扑满船板。 一众伙计强压住心中恐惧不敢怠慢,摇橹的双臂划着一个个圆满的大弧,只恨爹妈没多生出两条手臂。 64.小道见老僧 永州,乾元地势最广,山清水秀无出其右者,乾元始皇帝自有便尊道,一统天下后道心犹胜之前,穷尽心思寻取长生之法,天下间去寻找那让人长生不死之药,于泗水旁斋戒祷祠寻鼎祭神,四临碣石只为寻觅那虚无缥缈的天人踪影,遣数千童男女出海寻觅那海外仙山,寻觅那让人长生不死享万年康泰的长生神药,故而对道门敬睐有佳,特别是这供奉着真武大帝铜像的武当更是尊崇,故而将武当所在之地易名真武郡,以彰始皇帝恩德。 真武郡,地处乾元南疆,与安祁、南越等小国毗邻,七百年前始皇帝三次亲访武当山,亲自登上那真武治世的高大牌坊,亲临那供奉有真武大帝铜像的太和宫,纵观烟树云海气象万千,参拜那列立两旁四大元帅水火二神,故而真武郡城乃是乾元少有的巍峨城池。 雄州边疆重镇天门关城池不过开四门一门三洞,而永州真武郡城开城门七座,一门四洞,足见始皇帝之重视,故而真武郡内留下极多尊崇道教的古时痕迹,真武郡百姓也大多被这武当道气沾染。 不少真武郡士子独爱三清道法,自小便钻研天干地支五行八卦还有那虚不可见三元九运,无论年岁长幼关于这道教的山医命相卜都粗略知晓几分,不光今时如此,古往今来诸多大家先贤以道教心得融汇各家所长,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无论是自古享受美誉的服石外丹,还是那窥探九天之上气运玄机的天文星象,或是那流传百世救命挽危的医道圣典都与这黄老玄门密不可分,连那流传于民间的歌舞曲调中都不发玄门道教的影子。 因此相比于天下其他州郡,真武郡显得格外清静和淡,路上不少仕子墨客身着装束中都略多略少沾染几分黄老道意,街上两旁的铺户门头处的楹联也都是些‘羽衣常宽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或是‘肘传丹纂千年术,口诵黄庭两卷经。’类的道门词句,在这铺天漫地的黄老气息中,一持青龙禅杖的古稀僧人款步而行,手中青龙禅杖映着日光,一身祖衣袈裟通肩挂于左右箭,大耳垂肩双眼微微闭合,朝着那座人间盛景道门祖庭的太岳山缓步前行。 太岳武当。 太岳山下的真岳门外的秃岩上躺着一名年轻黄冠道士,道士虽说年岁小却穿上了这武当大辈分真人才可穿的深蓝道袍,小道士半躺半倚头枕着胳膊倒在秃岩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咀嚼着沉浸在草根内的萧瑟冬味,望着远方金阳恍然神思,一只通体漆黑的七间班灵猫趴在道士身旁,望着日中午时的喷薄阳光昏昏欲睡,极为舒懒。 日中时分,太岳武当山上的薄雾尽数消散,阵阵金阳于九天之上照射而来通透畅快,喷薄阳光照射在真岳门外六丁与灵宫神像上熠熠升辉,阳光下,镇守山门的灵宫神像须发皆张怒目而视,手中双鞭映日而起,将这真岳门的威严庄重衬托的淋漓尽致。 这座被称为真岳门的石坊在这武当山上横亘数千年,高六丈,通体以巨型青石雕凿榫卯而成,青石上尽是以镂浮平剔等精绝技艺雕刻,其中瑞云如意、仙鹤游龙等祥瑞图案栩栩若生,其中石坊上图案又以八仙为最,只见那青石上八位天人运气扶摇形态各异又为这真岳门添上了无法言语的出尘意味。 真岳门最顶端除了那十二尊仙人瑞兽还有一横石批最为民间流传,石批上以行楷挥洒四字‘真武治世’笔势隽永刚健行云流水,真岳门之上便是依层峦叠嶂的太岳武当,之下便是烟波浩淼的丹江口,门内有曲折道路至金顶,又称神道。 正午时分正是武当山上朝山进香访客最多之时,不少身虚体疲的游客登至真岳门就已经感觉身心疲惫难以支撑,但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金顶仍是不敢松懈竭力坚持,越过真岳门时望着那叼着草根的小道士不由皱眉,心中不由得说上一句年轻道人不懂敬神,如此圣地怎可如此懒散,但大多不敢言语。 因为这真岳门代表着道门所信仰的“五城十二楼”,此地便是等候和相遇神仙之所,寓意此地为人神交界处,是武当山第一道神门,也被称为仙界第一关,凡人进了这神门仙界后,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就由不得自己了,故而前来朝山进香的百姓进了真岳门后大多都神情肃穆,不敢高声谈笑。 小道士卷饼望着那天边霞云脑中尽是那日师傅王四九盘坐于地上的苍凉样子,脑中时刻回响着师傅问得那句‘想习武么?’,对对对,还有那从红芒中缓步走出的白发身影。 这倒不是小卷饼怕习武苦累,自小乞讨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苦些累些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小时候随着师傅筑基修炼过一段时日,不提那灵力吐纳,连那早晚功课清静经和十二愿都念不下来,更别提背了。 师傅王四九也不是急躁性子,连着引导讲解了几次发现确实不尽人意,便叹了一句时候未到便不再提习武之时,这一等便等了五年,小卷饼仍是没有习武的想法,老道人也不急,时间嘛,任它过就好了,急不得抢不得。 所以这几年就任凭小卷饼于山上玩闹,与这七间斑灵猫去招惹后山那只大鲵,卷饼终日与那漆黑灵猫厮混在一起也想不起习武的事,直至那日白发居士强闯山门,看着师傅受伤跌坐在地时小卷饼感觉心中极为难受,想为师门做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是压抑不住心中那不想习武的念头,听闻师傅所问也下意识摇头拒绝。 原本卷饼以为师傅会责怪自己,未想到师傅竟然有些不出所料的意思,与平日里一样微笑和蔼,让小道士更摸不到头脑了,这十余日师傅一直闭关疗伤,小道士心中左右为难,不止千百次的问自己到底习不习武,冥思了许久也仍是毫无答案,黑猫这厮也是终日酣睡不再拉着自己去招惹那大鲵了,想到此处小道士脸色扭曲,心中暗骂,‘狗屁,再也不去了。’想着那日癫狂的大鲵小道士就不由得后怕,若不是那日师傅救下自己,自己这卷饼就要变成肉饼了。 刚骂完,小道士心中又回到了之前那般的纠结,习武?还是不习? 原本今日卷饼也是在山上纠结,但闭关十余日的师傅突然出关与掌教师兄一起让自己下山等候一位远来之客,至于这客人是谁,师傅和师兄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大概是位僧人,可这天下僧人多了,周围府县的僧侣也有上山拜访的,到底哪位才是那远来之客? 小道士从天亮便再此等候,等候了一个上午,接连问了三位僧人都不是,小道士在这真岳门外等得极为无趣,黑猫这厮熬不住寂寞接连睡了三四觉了。 呼…呼… 一阵细弱的酣鸣声从身旁响起,这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又睡着了,小道士微微起身看着黑猫蜷缩的身影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骂道:“这只没良心的黑猫,让你陪我,你又睡着了。” 小道士叹了口气想重新躺下,刚一侧脸便看见远处有一阵刺眼的金色光芒,小道叼着枯草定睛望去,只见一手持青龙禅杖的年迈僧人缓步上山,这僧人极为魁梧庄严,脸上尽是禅杖的金色光点,似在世佛陀一般,让人肃然起敬。 小道士脸上愁眉不展,心中暗暗祈祷着一定要是原来之客,这等人的滋味着实是太难熬了,身着深蓝道衣的卷饼翻身从秃岩上站起,将咀嚼许久的枯草吐出,迎着僧人走去,蜷缩在秃岩上熟睡的七间斑灵猫鼻头一襟,似是闻到什么不得了的味道,悠悠醒转,抬头望着那闲淡小道与青龙老僧迎面而去的场面,恍然神思。 小道士卷饼离青龙僧人十余步缓缓停住步伐,两手相抱,举于胸前,立而不俯,向来人施了一拱手礼,“大师可是远来之客?” 青龙僧人慧能单掌立在胸前,低声颂了句佛号,缓声道:“老衲敢问小道长何为远近?” 小道士一愣,“我也不知。” “倒也有趣。”老僧慧能打量着小道士穿着,不禁说道,“身着深蓝道衣,这般年级,小道长应当是四九真人高徒吧?” 听闻老僧提及师尊名讳,小道士卷饼重施一礼,“正是师尊命小道再此等候一位远来高僧。” 青龙僧人慧能听闻不由叹气,望着那太岳金顶微微颔首,“武当果然道法高深,算定老僧今日来访。” 话音刚落,蜷缩在秃岩上的七间斑灵猫跃起,落在卷饼肩头,一双竖瞳来回打量着对面的魁梧老僧,青龙僧人目光与黑猫交织一处,看着那漆黑毛发一双竖瞳老僧慧能不由得惊叹道,“果真人间福地,竟有如此灵物,难得,难得。” - 天柱峰上一间静室中。 老道人王四九与掌教真人戚正安同席而坐,老道人望着山门方向略微轻笑道:“来了。” 执掌武当十载的掌教真人戚正安望着老道人笑容,为难道:“师叔……” 老道人微微摇头,“先看看吧。” 65.笃和 安州作为乾元的屋脊之地,安州笼罩了诸多让文人倾羡而来的名头,悲壮燕赵也好,始帝故乡也罢,或是那名动天下的曲圣关已斋,都是天下文墨士子想一览古昔盛景之地,特别是自曲圣一斋先生闻名天下后,天下不知多少名仕硕儒讴者散艺听闻后潸然落泪,不知多少懵懂墨客被那跳跃旋律勾动心弦,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文墨仕子泣泪悔叹未与这曲圣生于同时,未能亲耳听闻这圣人之曲。 三百岁月,三百春秋,以三百年的春风秋雨夏意冬霜为这安州沉淀出了厚若丘山的文化底蕴,故而这安州又称乾元北境中的风流雅地,为这苦寒的边塞之地填上了几笔柔和文墨色彩。 安州不似雄州,虽自乾元慧帝后安州毗邻大金,但也没有那般厚重的兵武气息,安州三郡还是以文墨儒气著称天下,其中文墨意气最重之地当属那天下文枢,笃和堂。 笃和堂乃是天下文枢笃和院的分枝,笃和院设址太和城,原本是家坐落在浔阳之地的文墨学馆,前朝时期被称为天下四大书院之首,与前朝朝廷设立的国子监齐名,天下学者争相往之。 起先是千年前一对李姓兄弟居浔阳之地隐居读书,兄弟二人养有一头白鹿,鹿通人性随人外出,浔阳百姓称其神鹿,后兄弟二人入仕登科便将此地修缮,又一甲子,前朝在此地办学,起先时以神鹿为名后经过周折,前朝天子以为鹿乃是平和柔谐之物,与儒者忠孝思想不谋而合,遂赐名笃和院。 比起那远在九天的国子监,笃和院更为天下文人学者亲近,天下文墨士子对笃和院趋之若鹜,特别是那些出身无枝连的寒门士子,经历数百年后,原本外省文府的势头隐隐越过国子监有望成为这天下第一学府,还不等前朝御旨下诏为这学府正名,乾元始皇帝便揭竿而起,将前朝在内的数国一并抹去。 斩敌军数百万,屠百十城,天下版图占据大半,开创了乾元七百余年的盛世基业,始皇帝平定天下后,前朝遗墨冒死传檄,向这天下百姓诉诸始皇帝的残酷暴行,始皇帝滔天震怒,将前朝遗老四百六十余人悉数坑杀,焚毁前朝文典不计其数,整肃文枢,自那之后天下再不敢有始皇暴虐之言。 而后,乾元始皇帝废黜国子监,立笃和院为天下文枢,为乾元最高学府掌管儒生育业,将笃和院从江右浔阳迁到了中州太和,并在天下各郡城设立笃和堂,为国育才。 也是由此开始,笃和院算是走上了足足七百年的煌煌大路,天下士子学士梦寐以求能踏入笃和堂的大门,一时间天下文人蜂拥,让各地笃和堂无法收纳,初代笃和院学首晦文公便请旨圣上改制笃和院,原本广纳士子寒门的天下文枢迎了一袭奉天承运的圣旨后便门庭大改。 只取经乡试后的六人,便是头榜的解元,二榜的亚元,三四五的经魁和那第六位的亚魁方可入笃和堂修习,堂内修习数载有公干才绩者才可在当郡堂首的推荐下入中州,进入那天下文枢笃和院,功绩更优者可领朝臣实缺,参王拜驾登上那品级台与朝臣一起朝拜九五。 这一旨御笔批下算是结了各郡笃和堂人满为患的景色,但也阻绝了大部分寒门士子之路,读书人若想博取功名古往今来唯独科考一路,于县城中经历院试中榜后可称秀才,府下各县的秀才又须参加那三年一场的秋闱乡试考取举人,从众多秀才中脱颖而出者方可进入中州太和参加会试春闱考取进士,正榜有名之人方可殿试,入殿试后方可金榜题名,下领实缺或是赴一任翰林院编修。 故而一郡之中可入笃和堂者不过数百人,都乃是一郡中真才实学学富五车之士,天下士子寒窗苦读但只有这一途可报国,当朝笃和学首墨太虞三请圣旨,欲在天下各县中推举孝子、廉吏各一人,可入笃和堂,优者录入笃和院,可这请接连三次被当朝唐正帝驳回,直至最后一次,墨太虞泣血觐见,才算打动当朝天子,天子将孝子、廉吏合二为一,称孝廉,每县一人可不参乡试直入笃和堂,相比于秀才孝廉更注重德行,孝廉每年分春秋冬三测,实名不符者斩,各县县令徇私枉法舞弊者满门同斩。 虽说孝廉如临渊履冰但天下士子得知此信时无不对这笃和学首感激涕零,若说那会试科考是天下读书人的升天之道,那这孝廉便是天下读书人的龙门。 安州,同津郡。 城东有片宽阔庭院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遥遥呼应,与一般的皇属之地不同,笃和堂不似那般朱红湛蓝大漆,门外也没有那镇灵威严的狻猊石像,只是一座双层飞檐单门,来回不及三丈宽窄,门前古树垂荫顺着大门远远望去,由近及远依次排列着五个高大的院门,由此构成五大院落。 天下的笃和堂都与千年前浔阳的笃和古迹相同,内里殿祠阁亭堂一应俱全,尽是些形态各异的佳花名木,亭台楼阁交叉有序充分说明了这座人间文枢的攻读经史求索问道,其中又以慎思园内的碑廊最为引人注目,其中不得不说的便是那当年的紫霞真人以蒲草书写的《游笃和歌》,“五老去天不盈尺,俯视人世烟云重,我欲揽秀色,一一青芙蓉。”字字龙飞凤舞跃于壁上满目的神仙气概。 一中年男子身着白羽鹤衣从笃和正门进,男子看似对这笃和堂极为熟悉,越过文公祠和那湖水轻吟直奔那座六柱五门白玉石坊,棂星门。 四五名年轻士子手握典籍倒身退出棂星门旁的礼圣殿,为首是位身穿浅白文裳的年轻男人,笃和堂是天下文枢朝廷文府规章便极为严苛,入堂举人以乡试名次依次定级,亚魁着灰衣,经魁着碧衣,解元与亚元方可着浅紫,浅紫之上还有青蓝白三色文裳皆是入堂数载经历数次核考后方有资格穿着。 如今这男子身着浅白文裳已是冠绝同津笃和堂了,若是将这浅白文裳添上几笔云图,便有望成为下一任笃和堂堂首,年轻男人看着无端闯进的不速之客不恼不气,拱手作揖道:“见过白僧先生。” “俞律学。”张白僧微微回了揖礼,若说年纪和辈分张白僧不至于向着小辈后生还礼,但面前的文裳男子在这笃和院担一任律学,王朝法度于此理当还礼。 “家师正在后堂圣经阁,先生请自便。”笃和堂律学俞泰宁望着那与师傅李厌阳同称的白衣文圣苦涩一笑,这天下读书人有几人经得起这白衣男子一拜?但朝廷法度在前比张白僧小一辈分的俞泰宁只得硬着头皮接着。 当代读书人与习武人一样,何止千万百万,大家豪家不在少数,这是有几人能担的上一个圣字?当代可称文圣无非三人,其一便是那中州笃和院学首,为天下仕子冒死开龙门的墨太虞,第二人便是以诗赋闻名天下的文圣李厌阳,这第三人便是面前的白衣男子张白僧。 三人中年相识相谈甚欢,李厌阳原本是个清淡懒散的性子受不住墨太虞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性子出了山,在这同津笃和堂任堂首十四年,笃和学首墨太虞也想请白衣文圣出山,可这张白僧行踪飘忽墨太虞连找了三年也未找到白衣踪迹便饮恨作罢。 这俞泰宁是当代文圣李厌阳独传弟子,十六岁入同津笃和堂于堂中苦修十二载,放弃了赴任翰林院的大好仕途,一直追随师傅求索讲学,有望继承师位入主这同津笃和堂。 是读书人又是名动天下的文圣哪有见圣不拜的道理,张白僧缓步走到礼圣殿中,对着大殿当中的万世师表至圣先师立像施拜礼,白衣男人两手在胸前合抱,头向前俯,额触双手,形如同揖沉吟几息才缓缓停下。 张白僧微微侧身,对着左右神龛中复、述、宗、亚四圣石像重新施礼,礼罢又复,冲着殿旁两侧神龛中的十二哲线雕石像缓缓施礼。 拜罢了先贤至圣,才辞别身着浅白文裳的俞泰宁朝着神鹿书院后的圣经阁缓步走去,身着浅白文裳的俞泰宁望着那白衣文圣背影,望着那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出世文圣深施一礼。 笃和堂内共五进院落,这圣经阁独占了整座三进院子,高四层尽是庚角飞檐,层层有联,尽是古往今来大家为笃和院所留之文墨,四层正中有竖额上书圣经阁,这圣经阁也叫御书阁和圣旨楼,乃是迎接圣意御旨之所。 楼内藏有古往今来儒家典籍无数,其中也有前朝天子御赐之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还有始皇帝御赐《十三经注疏》、《廿一史》、《古文渊鉴》等不世瑰宝儒家典籍。 圣经阁顶,一张檀木书案内坐定一身着浅白云图文裳中年男人,男人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持着一本《诗经·小雅》,男人极为无精打采双目呆呆望着手中诗经昏昏欲睡,良久,这男人手中古籍无人触碰犹自起合翻了一页,换上一篇看了千百遍但今日还未曾读过的古诗。 “这本《小雅》看了千遍,还想看?” 66.居神鹿吟鹿鸣 那座四层圣经阁内,一身着白羽鹤衣的中年男子朗声而来。 男子声音冲散了檀木方案上的纯铜拙日青莲熏香炉上摇曳的青烟。 看着青烟溃散,书案后的男人微微睁眼,侧头扫了一眼声音方向,摇头道:“早就腻了。” 身穿白鹤羽衣的张白僧缓步而来,轻笑道:“被咱们墨大学首哄骗出山的感觉如何?” 有当代诗赋双圣之称的李厌阳默然无语,放下手中《诗经·小雅》伸开双臂极为慵懒的松了松筋骨,男人不惑年纪,面容清癯,高颧薄唇,须发漆黑如墨唯独下颚中心的胡须中有抹霜痕,长发肆意披散,眉心处有一抹朱砂印记,舒缓完筋骨没好气道:“狗屁,若非我想在此天下何人能留得住我?” 白衣文圣拉过一张檀木厚椅与诗赋双圣李厌阳对面而坐,伸手拿起那本《诗经·小雅》随意的翻了几页,找了一首朗声诵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身着云图文裳的中年男人来了精神,缓缓睁眼,“怎?居神鹿吟鹿鸣,是想劝我平和?还是他想让你劝我平和?” “狗屁平和。” 平日里极为文雅的张白僧少有的粗蛮笑骂了一声,说完便不禁神思,脑中尽是十四年前三名意气风发的中年书生在这同津郡笃和堂后的独对亭对月饮酒,天下笃和堂都需遵照笃和院古迹建筑,但浔阳那处笃和古迹中独对亭西对五老峰,下临圣泽泉,崖石峻峭,涧水湍急,临春夏时景色宜人,但安州笃和堂虽说不见五老圣泽,也是按照圣泽泉遭了一片浅湖,揽月对湖也可称人间盛景。 那年,那夜。 名动天下的三大文圣齐聚于此,那诗赋双圣李厌阳刚换上一身云图文裳,那儒家典圣墨太虞黑色云袍加身执掌一国学府入主六阁中首阁建阳成了首阁学士,与那号称挥翰丹青天下甲首的白衣文圣张白僧同座而饮,清风朗月与同道挚友同在,乃是天下文人与求而不得的人生幸事,可那刚批上云图文裳的诗赋双圣却面无喜色,望着关家三十七间古宅方向默默凝望,根本不理会同座友人所言,恍然神思。 那年典圣墨太虞刚任学首不过三年,便上表天子欲图开设孝子、廉吏两职为国添才,初掌笃和院有些谋取政绩的动作也属理所应当,但像墨太虞如此这般大刀阔斧改编七百年祖宗铁规未免有些太大了,那年当朝正帝登基一年,不过十七岁空有一腔热血鸿途但国之幼主岂是浅薄二字可言?虽是九五之尊可无奈边疆动荡朝野萧条,诸事还需与三省六部六阁学士商议,虽有至尊位却无至尊权,也属无奈。 那一日,太华殿内,门下省匡相东宫太保六阁之首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花一跪不起,盈泪痛诉不可,痛斥这新任学首急功近利,如此行径招惹天下仕子不满,朝中清流非议,此诏若下,怕是朝廷内动荡,在任官员与笃和院修士心有怨愤,皇权岌岌可危,百姓人心躁动,不光如此,六阁大学士有四人同跪不起,中书尚书两省匡相也是如此,至于六部则更是趋炎附势,个顶个的眼含热泪。 事到如此,年仅十七岁的唐正帝含泪以朱砂大笔连批三个否字,自那开始,笃和院新晋学首变成了这满朝文武中最为碍眼的角色,自唐慧帝始乾元朝廷国力大不如前,天下仕子蜂拥之势越来越明,连续三年乡、会试的赶考举子日益增多,其中不乏天资峻拔之才,待缺的仕子越来越多,而朝廷内的实缺权缺以经是铜打铁铸覆盂之安,短时间内肯定拿不出新晋仕子赴任之实缺,一个翰林院能容纳多少位置朝中文臣心中都有数,长此以往下来定是逃不过弃旧图新的下场。 加上正帝虽是年幼却一心想勤勉治国稳固乾元,何为稳固?便是要修生养息不掠回疆域失地,那就意味着朝廷中的实缺权缺只有这些,若是在此时开设孝子、廉吏录入笃和院时间长久便会影响或是拆散朝中的仕子集团和现在的文武态势,故而朝野中诸臣视新晋学首墨太虞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去才好。 一时间,激浪洪流骤起,朝野中有意无意压制与笃和院有关联的势力,压力从朝野缓慢渗透到笃和院,朝野中则更是如此,执掌中书省的当朝太师鲁鸿昌递奏札,笃和院事物繁多,想以礼部代管笃和院监察国府之责为国分忧,若压力光是庙堂也就罢了,但与庙堂平行的江湖却也卷起了滔天巨浪。 天玄十首等几大榜单本是由笃和院敲定宣告天下在百姓中口口相传,近百年来在江湖人无不以入榜自豪,可那年榜上有名的石不年却持凹面金锏夜入笃和院,毁去榜上名姓洒然离开,若说这朝堂上的事与这学首墨太虞无关,但在笃和院发生的事墨太虞这个笃和学首责无旁贷,一时间朝堂中因石不年漠视王威强闯笃和院为由,满朝文武痛斥笃和院监理不严,当时庙堂内满耳的嘈杂声音,只是不知这当时还未醉揽东风成名天下的石不年夜闯笃和是心中不喜,还是有人教唆指使。 但不管如何,弹劾笃和学首墨太虞的奏札还是像雨点般落在皇宫内,砸在唐正帝的龙书案上,满朝文武恭请圣上罢黜墨太虞学首之名以正皇威,那一段时间算是这位新晋学首最为难熬的日子。 当时满朝文武激愤极大,这笃和学首墨太虞的恶臭名声从中州传遍天下各地,世人皆言这一朝学府竟然被一习武莽夫肆意欺辱,天下仕子对这位笃和学首交詈聚唾,说其有辱斯文,当庙堂,江湖,民间的矛头都指向墨太虞时,满朝文武便认为此人神仙难救回天无力,罢免学首之职还算是个好下场,若是气运不佳便要穿着这身黑色云袍脑袋搬家了。 骂声足足持续了半个月,天下各地各处都知中州出了位有辱斯文的笃和学首,可便是如此,那时,当朝天子仍是年幼但却强横压下了所有声音,似听不见一般,丝毫不罚,任是朝堂上如何觐见提议,当朝正帝就似看不见一般不予理会,在那之后便有了墨太虞那句‘既是无缘,便不入榜。’ 到那个时候三省六部六阁学士才惊觉这天子以非从前,几日时间,朝中再无弹劾声音,笃和学首墨太虞二提在天下县城中选取孝子、廉吏,当时建阳首阁大学士东宫太保门下省匡相孙勤阳刚过六十,花甲老人又是竭力相阻,虽说又一次压住选仕之事,但那次三省六阁中只有两人一省赞同。 古语有言,人过五十天过半,更别提这六十花甲了,自幼读书之人任是体魄在怎么强健也逃不过而老眼昏花,不知是正帝之意还是那当朝学首墨太虞太过放肆,竟辞朝三月,要去请那名动天下诗赋二圣李厌阳入朝为官,当一任笃和堂首。 这一下,朝中的明眼人可是看出了端倪,无不暗叹这墨太虞好硬的手段,找有滔天野望的文圣入朝为官是假,想弃旧图新改换局面才是真,那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年过六十盛年不再,这墨太虞便要以清流名仕取而代之,好狠辣的手段,若真让这李厌阳顶替了孙勤阳满朝文臣便都不好过了,这墨太虞治国手腕非常,一时间庙堂中原本牢固势力家族有了些许晃荡,朝中人人自危,唯恐这头上乌纱还能留上几天。 一月时间过去了,江湖中满是打探墨学首出京的眼线,那买卖消息的游凤楼内尽是皇城的达官显贵,这些达官显贵为了谁来咂摸几番便可知晓。 不久便有让皇朝百官身心大定的消息,听说那李厌阳挚爱殒命拒不出仕,这一下可乐坏了满朝文臣,倒不是说这天下只有李厌阳这么一个也有野望的读书人,只是因为若这墨太虞请不来李双圣还有何颜面再请他人?故而文武百官喜上眉梢,见面拱手作揖还不算恨不得互相恭贺几句。 文武百官这一乐便乐了近两个月,眼看离三月期限不足三天,文武百官算定这笃和学首墨太虞是请不回这诗赋双圣李厌阳了,可人算不若天算,在最后一天,这墨太虞竟然带着李厌阳入朝拜圣,原本满心哀思的李双圣不知怎的就应了这入仕之事,圣上封了李双圣一任瀚海郡笃和堂首,可这一生在野的李厌阳却放肆的请了一道恩旨,说什么敬仰始皇点名要去同津郡,天子不管那些,你李厌阳来了便好,索性便允了,自此这庙堂中局势大变,朝臣们风向不定,原本死忠与孙氏的嫡系不少暗中投靠学首墨太虞。 这笃和学首墨太虞也不是被动性子,自还朝后便于明里暗里将朝中六部尚书其中三人收入麾下,尚书省也有墨学首的痕迹,六阁中弘武、冕图两阁也在其列,三年时间,这墨太虞从一任遭天下仕子唾骂朝臣挤压的笃和学首变成了一个规格庞大体系清晰的仕子集团,而且上乘天意下达诸臣,可与六阁首臣东宫太保门下省匡相孙勤阳并肩而立,隐约之中还有几分超出的势头。 67.葬花有红衣 那一年,诗赋双圣李厌阳身着浅白云图文裳入主同津笃和堂,半月后,笃和学首墨太虞在太华殿那座朱红大门内递上奏札,第三次向当朝天子提议设孝子、廉吏制,为国育才。 这一次,太华殿内安静异常,三省六部六阁学士无一人出声,二十岁的乾元正帝手提御笔沾染朱砂终是问出那句,“诸卿何意?” 三省中,尚书省匡相陈继尧率先提议,人才乃国势之基,广扩仕途录入天下人才国之根柢为重中之重话音刚落,弘武、冕图两阁大学士出言附议,兵、工、吏三部尚书紧随其后,眼看那天子手中沾染朱砂的雕龙御笔即将碰触奏札,与笃和学首墨太虞同立在众人之前一直未曾开口的建阳阁大学士孙勤阳终是开口。 孙首阁不像之前那般竭力阻止,反而也从袍袖中取出一纸奏礼面呈陛下,大肆言颂墨学首之举为国之善举,只不过,这若是在一县之中选取两人怕是实名不符,若是将心术不正者纳入笃和堂实属对朝廷根基之危害,孙勤阳提议将孝子与廉吏合二为一,定名孝廉,在通过院试的秀才中取一位,授号孝廉录入当郡笃和堂。 既入笃和便为国之栋梁,需每年三测以测实名,另外提议将天下州郡府县中施兼同制,例如从三品的郡级盐运使监管郡内织造之事,将从五品掌管封驳稽查之职的六科给事中并入三法司之一的督察院,将各州之巡察、考核吏治改的按察使称肃政廉访使,另多设正副提法使统称为臬司等大的仕子集团整合和提供出更多新晋缺补,可供官员将职责细化诸项事由分配细致为国分忧。 至此,乾元王朝持续了新旧历七百余载的笃和录入制与官员兼理制共同实行,从皇都太和传至各地,从中州传遍九州,自此时,民间仕子才得知这笃和学首墨太虞冒死三开龙门之事,持续了两年的唾骂声音才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笃和学首由衷叹服,太和城笃和院外有近千名中州仕子盈泪泣拜,并非拜这笃和学首墨太虞,拜得是这墨学首那颗冒死开龙门的儒心。 当朝太保首阁大学士孙勤阳虽然年过六十但不糊涂,如今笃和学首墨太虞的势头与天子暗中授意是分不开的,古语便有云,‘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年轻又勤勉的君主自然用不惯这些墨守成规的老臣,特别是这些在朝野中根深蒂固枝蔓遍野的仕子集团,当朝天子若以铁腕硬扫朝纲以天子令撤免诸臣朝公虽说见效快,但难免根基不稳反生错节,如今这笃和学首墨太虞上达天听可闻天意,全心全意为天子政改朝纲,将这一切唾骂之名揽于己身,不惜违背天下人冒死肃清朝野,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既然如此,何必再拖下去等着天子以墨太虞为刀将孙氏党羽连根斩断,不如就在现在明哲保身送新政一程,当然他不送也没有办法,三省六部六阁学士中的风向已经明朗以无人再站在他孙勤阳身前了,如今只能为后辈儿孙留下几分余地留下几分朝中脉络枝连,所以提议将实缺同兼将一些分量较轻的位置兼容到一起,空出实缺容纳更多仕子,不管如何,这为天下士子开龙门之名不能让他墨太虞一人占去,虽说如今孙家党羽枝叶凋零,但每荐一人补齐实缺,将来都算是根不粗不细的枝叶。 又两月,孙勤阳以年迈为由欲辞官还乡天子未允,接连三次递表太华殿天子仍是不允,最后孙勤阳以体力不逮之名主动卸去建阳阁大学士之职,仅留太保之称与门下省匡相,至此,笃和学首墨太虞入主建阳阁,朝中再无人可与其抗衡,至此,横跨两朝的当朝太保首阁学士门下省匡相孙勤阳与其党羽就此凋败。 笃和学首墨太虞入主首阁大学士后竟与孙氏残党秋毫无犯,无刻意打压也无占为己用的霸道手段,反而辞朝半月,直奔安州同津郡,夜以继日马不停蹄,至同津郡后刻意避开前来迎接的同津官员,留马车于同津郡城外,暗中步行入城,直奔同津笃和堂。 入夜后,名动天下的三大文圣同席而坐对月而饮,酒过三巡,笃和学首墨太虞将当朝天子亲笔书信交与一方首阁学士印于李厌阳请诗赋双圣李厌阳入主六阁之首建阳阁,并非圣旨宣召而是几近恳请一般请李双圣入主首阁,为天下读书人正名,为世间儒家传道,而当时不过二十岁的乾元正帝为何如此礼贤一心在野的江湖文人就不可知了。 那夜月下,圣泽湖上。 张白僧依稀记得那云袍男人的举止动作,诗赋双圣李厌阳对那御笔书信和那首阁大印置若罔闻,似听不见一般,望着那关家古宅方向,似问又似呢喃道,“他会回来?” 此语一出,笃和学首墨太虞于白衣文圣张白僧皆知好友心意,既知李厌阳不答应墨太虞也无法强人所难,将那天下文臣梦寐以求的首阁大印和那诚恳圣意冷落一旁,苦涩道:“还没放下?” 李厌阳眼中尽是九重天阙外的清冷月光,摇头不语,眼中微波荡漾不知是泪,还是水光。 张白僧缓缓起身,立于亭旁凭栏而站,望着湖中月影被游鱼打散,复尔抬头望月和月色下的漫天云霞,许久,轻缓问道:“你说这世间有多少人听关已斋的曲?一个还是千万?” 李厌阳眼中微波越来越重,话语依旧清淡如水,缓言道:“不知,但我知这世间若剩一人听关曲便是她,有千万人听关曲,其中也有她。” 是啊,这天下听关曲的人何止千万百万,何止那一城一池一州一地,何止那月下的红衣,何止那西子湖上的潋滟光,何止那万重山外的舟一方,何止,何止那挂于九重天外的残月,何止于她,又为何止于她? 诗赋双圣李厌阳终是抑不住眼中的微波,两行清泪混着月光潸然而落,泪光中,那云袍男人似乎又看见了月下那席红衣,看见了那女子娇羞面容,看见了那女子嘴角血迹未干倒在那爱弹凤求凰的男人怀里。 莫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言那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李厌阳笔下能留得住这春风秋月,留得住那醉里乾坤,留得住这世间起落人间盛衰,唯独留不住那女子丝毫点滴。 月色将几人影子倒映于湖中,人影随水波动,水波随人影流,立于亭前的白衣文圣挥手散去一湖斑驳人影,听闻那清泪滑落的声音,淡然道:“既然她听关曲,那他必定会来。” 这世间痛有千种万种,有同就有不同,但唯独这情字痛处大多相同,但也不尽然,有朝聚夕离有隔山万里,有日月无阻也有那远隔阴阳,他张白僧与那李厌阳痛有通处,都是远隔山海外的一座孤坟,满檐荒草。 还记那年,天下凤仪榜中有一女子爱着红衣,是个歌姬讴者,被困长安乐坊葬花阁中,一架素山古瑟拢捻有风雷之音,指尖带过火蛟骨片,檀口轻启便有天籁如斯,女子自小爱听关曲,及笄后以一首关已斋名曲《拜月亭》轰动长安,半年时间,天下都知有一红衣名角,女子终日隐于幔帐后极少到人前,就算至人前也是红纱遮面只知奏瑟唱曲。 此等声动天下的名角自然少不了清流士子的追捧,葬花阁日日人满为患只为听那一曲关圣名曲《拜月亭》,那一日,有一负琴男人早早候在葬花阁外,男子而立之年身着黑白对襟宽袖长袍,头顶白鹿皮弁腰悬翠玉珏,丹凤眼微阖玉树临风,背后负有一漆黑古琴琴木上有隐隐幽绿,挤开拥挤人流讨了个前排座位。 同日,那不爱现身的红衣名角出了奇到了帐前,红衣坐于古瑟后,古瑟名为素山,通体净色硬楠打造,瑟首尾两端图髹漆,瑟首有一长丘山尾端有三处短丘山,丘山两侧各有相应弦孔,其中有锦绣红木瑟柱施于弦下,古琴素雅厚重因此得名素山,红衣女子丝毫不管坊内嘈杂,如葱玉指轻抹瑟弦,四指滑过瑟弦阵阵动人心魄的风雷之音喷涌而出。 只是一瞬,坊中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嘈杂做语,众人目光皆在那红衣女子身上,红衣女子双目微阖红纱下不知是笑还是恼,右手四指反复拨托琴弦左手轻碾抑柱弦尾,顿时阵阵瑟声如珠落玉盘袭向众听客耳畔。 前序还未弹完,坐在最前的负琴男人微微抬眼,望着身前的红衣女子抬手解下身后幽绿古琴,伸手敛去琴上轻纱,伸手拨动琴弦亦是阵阵天籁喷涌而出。 坊中众人听闻有嘈杂声音先是恼怒,转瞬便被这男子琴声震撼,这人琴声似九天闲云奔流而至,带着天人梵音铭铭仙乐纷至沓来,与那女子瑟声交融,说不尽的神仙滋味。 红衣女子听闻一愣,手上忘了动作抬头痴痴的望着那抚琴男人,女子伸手摘下掩面红纱,红衣女子容貌绝艳眉目如画出尘脱俗,也不唱那关圣名曲《拜月亭》只是挑拨古瑟,与那抚琴男子琴瑟和鸣。 长安城内,葬花阁内。 名动天下红衣名角只摘过这一次面纱,也就因这一次,那女子被纳入凤仪榜中,世人皆知,长安有一红衣女子古瑟胜过当世千万琴者,容貌也胜过天下万千女子。 68.双圣与双绝 长安城中那号称‘应惜滚滚东逝水,一入荒洋永不回’的葬花阁内没有那天籁嗓音轻吟那关圣名曲,也没有那响彻云霄的满堂喝彩,只有一屋子涕泗横流的文儒之辈呆呆听闻琴声,忘了伸手拭脸上泪痕,也忘了擦去那心头伤痛,满堂听客皆是被这一指加一指,一浪盖一浪的玉石之音牵动心神。 这一男一女不似在拨动琴弦,反倒像是以十指拨在众人心间,将众人心头思绪心中牵挂尽数寄于弦上,将那人世起伏百年风雨悉数存于音中,心中故事苍茫景色随那音浪迭起而后又随指尖落下,音弱时细若游丝音强时如雷贯耳,睁眼时身居鼎盛人世,闭目时便是那九重天宫,眼中脑中尽是那万物初生一元复始的震撼景色,也是那天地崩塌日月无光的可怖场面,又是那想见而不可见的面容。 这二人指尖似有鬼神之力,弹指间不光有那玉石之音铿锵之声,也有那夹杂北海巨涛泰山峰顶间紫雾云海的仙佛气概,虽是一阵琴声掠耳而过转瞬即逝,但依稀可听清那些埋藏在音浪之下的苍凉故事,或是那些被深埋入土的光芒,又或是随风消散的影子,是人心中之音,也是这天地之音。 一曲终了,葬花阁内落针可闻寂静无声,连众人喘气都被压的极低,抚琴男子缓缓睁眼,轻轻望着那众人眼中的红衣,恍如隔世,红衣女子亦是如此,二人目光交织但都读不懂对方心中想法只知呆愣凝视,葬花阁内终是有人从那绕梁天籁中回过神来,以衣袖拭去脸上泪痕,喟然长叹。 葬花阁内的悉索声音将红衣女子从抚琴男人眼神中拖了出来,红衣女子满面春色霞飞双颊连忙低头躲开那抚琴男人目光转身逃回了幔帐内,抚琴的凤眼男人望着女子仓惶背影不禁一笑。 葬花阁坊门处,一身着白衣的年轻书生被坊内的琴瑟和鸣吸引,白衣书生额间有朱砂印记满目的书生意气刚进葬花阁便瞧见那红衣女子仓惶逃离的娇羞样子,那年,白衣书生年将而立,已身负文圣之名,世人皆知那书生诗赋冠绝天下,可不知就在那日长安城中有一满面娇羞的红衣女子横冲直撞闯入文圣胸膛。 穿着黑白对襟宽衣的抚琴男子衣袖翻飞,白纱重新罩于琴上,男子将那出自千年前赋圣司马长卿之手的古琴绿绮负于身后,转身越过满屋听客,出了葬花阁,与那诗赋双圣擦肩而过。 那日,便是那红衣女子最后一次在葬花阁中出现,女子姓吕,原名吕河东,因爱读那名震外邦的军旅诗人辛幼安所留下的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后改名吕如是,自幼时便被葬花阁阁主收养,拜之为师,苦练琴瑟,及笄后便以一首关曲《拜月亭》名动天下,三载后,红衣名角吕如是没了踪迹,世人皆知吕如是,可却也再无缘再见那吕如是。 自那后,世间在无人见过那名叫吕如是的女子,江湖中有隐约风声,说是琴瑟和鸣那日,吕如是自废修为以还师尊养育之恩,又自绝瑟道以谢师尊教导之情,而后退出葬花阁与那抚琴男子远遁江湖。 又是许久,那日在葬花阁内听过琴瑟和鸣的长安仕子才隐约得知那抚琴男人,便是堪称琴棋二道冠绝当世的双绝先生赢同伪,自那后,葬花阁内琴瑟和弦鸾凤和鸣成天下轶事被清流仕子当做酒后谈资,其中红衣女子吕如是绝瑟之事与那数千年前的伯牙摔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人为情,一人为友。 而后偌大江湖中多了一对男女同游河山共历沧海,无人知这二人是谁,只知那男人背负幽绿古琴,那女子容貌极美一袭红裳,二人登三山上五岳,至北海揽沧澜,坐于泰岳岱山玉皇顶以琴音敬天人,立于西域灵峰山下以琴音敬风雪。 自那日葬花阁后,号称诗赋双圣的李厌阳便追随着二人步伐,任是山高水长天南地北也要远远望着那红衣女子,赢双绝知道有人跟随也不生气,时常邀这李双圣同座饮酒,李厌阳自不推辞,有时与二人同游,有时则跟在二人身后,只为记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记住那女子的点滴故事。 赢同伪与吕如是二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想要走遍这天下盛景,看遍这人间起落,可刚走了三年,人间还未过半,红衣女子便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古人云,‘红颜薄命,命比纸薄。’ 这话放在吕如是身上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命由已定,红衣名角离开葬花阁时强行散去修为断绝瑟道,与修为和瑟道一同散去的还有女子生机。 红衣女子与赢同伪同出长安时如病花照水弱柳扶风,但死活不许负琴男人为其以灵力续命,也不食那滋精养气的天地瑰宝,一心只想飞出这金丝鹊笼,望一望那天外的风景,出城时女子回头望着那座巍峨长安,眼有热泪。 第三年盛夏,负琴男人与红衣女子游至北邙空冥山。 月夜,空冥山脚古亭中。 那红衣女子如残灯摇曳,如轻薄柳絮散于狂风之中,命若悬丝。 赢同伪含泪奏了一曲凤求凰,那红衣女子吕如是听闻后于倒在男人怀里含笑身亡。 女子不叹命运不公,也不叹红颜命浅,只庆幸能与背负古琴赢同伪琴瑟和鸣,只庆幸青鸾飞出鸟雀樊笼,有幸鸾凤齐鸣翱翔九天,只庆幸这人世太长,还有未见的风景。 古亭外,李厌阳眼睁睁望着那红衣女子香消玉殒,望着那女子笑晏,心如刀绞。 自此后,这世间再无那名动天下的红衣名角,也再无那琴瑟和弦鸾凤和鸣,那红衣女子便如此消散尘世,连一丝痕迹都未层留下,以诗赋冠绝当世的李文圣连关于这女子的只言片语都写不出来,反而长安城的寻常书生提及那惊为天人的红衣名角吕如是还有些许感叹文墨流传于世: 可怜半生为戏子,一颦一笑为他人。 - 笃和堂后,圣泽湖上,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脑中红衣身影越来越模糊,从刺目红裳散成了点点霞云,直到最后消失不见云袍男人才堪堪缓过神来,丝毫不顾脸上的狼狈泪痕,转身对新晋的首阁学士墨太虞一躬倒地,诚恳说道:“夙愿达成后我便辞官回北海隐居,守着那花守着那长安,太虞莫要怪我。” 墨太虞望着那李厌阳,无奈叹气道:“逝者如斯,时至今日为何还要扰他人清净?” 李厌阳望着天边寒月,洒然一笑,“没必要让他占着那花,既然他没护好她生前,那就由我护她身后事。” 张白僧望着那云袍男人狼狈泪痕和洒然样子哑然无语。 世间生死三千疾,唯有深情不可医。 当世三大文圣齐聚于亭下,齐聚月下,齐聚那哽咽心事下。 次日天明,笃和学首墨太虞带着原封不动的天子尊笔出了同津郡,号称挥翰丹青甲天下的白衣文圣张白僧也悄然离开笃和堂。 又一年,一主一仆踏入同津郡,主人身着黑白宽袍手捧着一株氤氲不开的花蕊,仆人年过五十身后背着一张幽绿古琴,二人斥重金在喧闹街市买下一座三层独楼,独楼与关家三十七间古宅隔街向望。 这世间何等恩情最重? 生养之恩当居首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为生,历尽人间千般苦万般难抚养成人是为养,人间恩情莫过于此,葬花阁虽未生她吕如是,但将她一伶仃孤婴抚养成人便不是散去一身修为就可还清的,那日红衣女子离开师门时带走一株月玄花。 月玄花是葬花阁独有之物,这花平日不开,唯独师门危难之际才会开花,门中弟子见花开者必须返回,这吕如是一生之中最不爱欠人,她红颜命薄殒命黄泉,这月玄花便落在了赢同伪肩上。 那晚月夜中,赢同伪将女子葬于空冥山下,携带那株月玄花走遍天下盛景,一年后,入安州同津郡登上独楼,将那氤氲不开的花朵放于窗前与关家古宅遥遥相望,每月初一十五抚琴奏关曲,是为了那氤氲不开的花蕊,也为了那经历三百年岁月风霜的关家古宅,但这一切,都因为那女子喜欢。 极短时间,同津郡街谈巷闻议论得都是那独楼中的天籁琴声,这琴声事传遍了同津郡,也传到了笃和堂。 知道那负琴男人来了,李厌阳夜闯独楼,望着那待放花蕊和那不愿出手的赢同伪默然下楼,她以离去,李厌阳不忍当她面扰她安宁,临走时向那双绝赢同伪留了句‘一日不出楼便不强取’。 说来也怪,此后十三年,号称琴棋冠绝当世的赢同伪竟真的一步不出琴楼,不知是怕了那号称诗赋双绝的李文圣,还是不想拿那红衣女子的最后一件东西去赌。 - 十数年的恩怨纠葛在张白僧脑中逐一闪过,想着在这同津郡城中熬了十三年的双绝与双圣,不由得无奈道,“我若能劝得了你,这李双圣还至于被困在这同津郡一十四年?” 69.衣铂 何为圣人? 朝游西山暮东海,举手投足泰山移,手中三尺气概或是杯里暗蕴乾坤,视天下群雄如草芥,视天外仙人如无物,一剑斩开锦绣人世,一刀劈开混沌天地,一拳一脚举手投足皆是泰山崩殂江河倒流,一人在卧可使天下群雄颔首,总而言之以武力动天下者,入帝海出羽圣境谓之武圣。 那文圣呢? 诗词文章也好,曲赋歌舞也罢,有人千篇百篇流传于世,有人却只留下三五文墨,可这二者都可称为圣人,千百也好,三五也罢,都是可打动人心之物,这便是文武之别,古语所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如此,无论这文墨出自何人之手,是莽汉屠夫还是垂髫孩童,都可称稀世之物,天下仕子尊敬推崇后填上一文圣名号,故而些许习武莽夫对这所谓斯文极为不屑,在有些武人看来,所谓大家文圣说到底不过是一爱吟诗词的酸儒罢了,即使酸儒便逃不开嬉笑怒骂。 同津郡笃和堂,圣经阁内,两位名动天下的当世文圣正是如此,也正隔着一檀木书案嬉笑怒骂呢。 人为什么会想念过去,可能是过去的日子比现在有滋味有色彩,有远方的天地,有脚下的泥土,那什么是颜色?什么是滋味?什么是泥土?滋味可能不长但会在,颜色可能不多,但都在眼中,天地泥土亦是如此,一个在远方,一个在脚下,无非都是人生。印在脑中,脑中或是意中都由人心再定,都由这岁月在变,都由这天地流转,都由万物更脱。过去的日子可能很重,但眼下的日子更长。一长一重之间皆是步步如此,人生如斯。似斯未斯,似言未言,可能是在人在事不愿忘记,但终究来日方长。这是人生不可抗力之事,又是难以抗力之事,有人沁乐其中。 身着浅白云袍文裳的李厌阳极为懒散,对于那故去之事不知是厌烦还是躲避,眼中微动,只是不知这闪动眼神是不屑还是钦佩,淡然笑道:“这胆小鼠辈竟真在那琴楼藏身十三年,一步不出,只知弹琴奏乐,算个狗屁的双绝。” 以丹青挥翰名动天下的翰墨文圣张白僧不禁温笑,“那你也不在这笃和堂守了十四年么?这世间仕子千万,唯独你这李厌阳可辜负圣意,将那天子书信丗视于无物,无辜了那建阳阁首阁学士之位,辜负了那天下仕子梦寐以求的宝座。” 提及此事,李厌阳终是来了精神,笑骂道:“狗屁,你不也是如此?那墨太虞若是能请得你出山,何止有我?” 张白僧轻笑,“我不爱沾染他那江湖气王朝气,也不爱看那繁花似锦锦绣人世。” 李厌阳笑意更浓,揶揄道:“就爱看那邋遢和尚和那竖子后生?” 张白僧不理会那云袍男人的揶揄,畅然道,“俗世也有松柏味,相逢一笑何问僧?” 诗赋双圣李厌阳不禁哑然,“惨淡人世,萧条景色,何来那满目松柏,何来那逍遥自在?” 白衣文圣望着那枯槁执拗的云袍男人,耸肩道,“天地崩塌景色犹在,万物凋零仍可自在,此语有错?” 李厌阳咂摸了几番,摇头道:“有错。” “有个屁错。”白衣男人蛮横了一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窗外的浮华人世,淡然道:“一云一水一孤峰,古寺闲来问老僧,山居日久无别事,开门见我有青松,那年我也到寺中,晨钟暮鼓学颂经,俗世也有松柏味,相逢一笑何问僧。” 屋内二人默然无语,许久,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不愿在此事上与男人纠葛,随口问了一声,“你那混账徒弟几时来?” 张白僧离开方窗,重新坐回男人面前,摇头轻语,“不知,该来时应该会来吧。” 李厌阳撇嘴道:“再慢几日说不定我就离开这破败安州,回北海了。” 张白僧眉头一挑问道,“取不得花你舍得走?” 李厌阳想着呢氤氲不开的月玄花,“肯定不能孤身走。” “那你便能等到我那徒儿。”张白僧打趣了一句,侧头望着那初春时的天穹白云,叹气道,“若非这世间除了你在无人沾染那鬼谷衣铂,我是当真不愿夹在你与那赢同伪之间,看你们因情生憾。” 李厌阳同望向窗外,呢喃道,“不愿见他人因情生憾,你何时能逃开?” 又是幕幕往昔浮现在李双圣脑海中,李厌阳强压下思绪,苦涩道:“我算个屁的鬼谷衣铂,我若有那炼炁能耐何至于眼睁睁看她月下殒命?” 这世间最玄奥之物非天道莫属,但有两物与天道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这世间少有人可知晓的秘术,其一便是这炼炁之事,炼炁之称本出自与两千年的鬼谷真人,其二便是那可通阴阳的御儡之术,此两种秘术被传的玄之又玄,皆以古籍之中才可找到的隐约痕迹。 两千年前,有一世外隐士,名为王玄老祖,在帝辛都城朝歌往西三十里有一云梦山,山上有两座陡峭山峰,名曰剑秀峰与龙王峰,两峰之间的绝壁上有一天成洞窟,洞内有清泉数眼,汇流入溪河,此洞便是鬼谷洞,相传王玄老祖鬼谷先生便隐居于此,终日与鬼谷洞中静修参道,看书打坐,不与外人来往只与天地同在,神悟天地之法天道之奥妙,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 独创纵横捭阖兵法谋略,又精通百家学问智慧通天,其中日星象纬之数学极其精深,点指便可算尽世间万物,古今先后占往察来,言无不验。 再曰谋略兵学,六韬三略了熟与胸,布阵行兵变化无穷,三曰捭阖言学,出辞吐辩万口莫当,广记多闻明理审势。 其后便是修真养性的炼炁本事,形神俱妙超乎万有,与天地同和,与乾坤同在,炼炁者,便是餐霞饮露,超凡脱俗。 炼炁比起那天道借势还更为玄妙,可以一气化万物,手中一点真气便是无穷无尽的变化,便是那千军万马的奔腾,便是那睥睨天下的无人可挡,孤身一人便可斩草为马,撒豆为兵。 王玄老祖终年隐居世外不下云梦山,但却将天下置于棋盘中,以天下诸国做子,左手持黑右手持白,近乎以一己之力掀开战国序幕。 之后又收弟子十数人,上山之前皆是资质愚顿之辈,随王玄老祖修行后各个大放异彩出将入相,皆为名动天下之才流传千古,诸位弟子下山后分侍诸国,将战国风云推至至高之处。 其中以那架双拐的孙夫子,还有那与孙夫子不和的庞贤,独配六国相印的苏季子,还有那游说六国的张相国,皆是名动天下之才。 随各事其主,但都在各大紧要关头扭转乾坤,已至到后来的乾元始皇帝一统天下,民间传闻这天下都是王玄老祖弹指之间。 据传,老祖享年五百余,后飞升仙界。 故而后世有文士留诗曰: 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 宏图一展惊风云,霸业千秋震乾坤。 若说这武者是举手投足间搬山填海的通天能耐,那炼炁便是那虚无缥缈的仙人本领,一代文圣李厌阳幼年时曾与苏家后人同学,故而沾染了些许老祖衣铂,随不会拿斩草为马,撒豆为兵的仙人本领,但也算是于这萧条尘世中最为接近天道与那仙人气概之士,故而张白僧不辞奔波,引陈长歌入安州,便是想让陈长歌在这天道之途上有所裨益。 另外便是那御儡之术了,若说起这御儡之术倒是要比王玄老祖所创的炼炁更早千年,曾一度时间被视为邪术,干的都是些炼制傀儡妄身的玄妙事,数千年来不乏心术邪异之辈以将死尸骨炼制傀儡,以些阴邪草药外道法门限制将死之人身躯为之所用,此为死儡,这死儡不知疼痛不惧天地,只知拼死前冲,冲杀起来无人能挡。 若是以武者尸骨炼制更是如此,阴煞邪气加持与死儡之上,可将尸骨中所存留的灵力真气尽数消化与骨肉内,虽无修为,但刀枪不入举手抬足间便是劈金斩铁的滔天劲力,寻常镇灵境武者连一合都撑不过。 其中更有那心术阴邪之辈,以活人炼制活傀,先选取合适之人以独门药剂腐蚀心智,带时机合适时加以炼傀之法,活活将人神魂融化后在聚合,将一切记忆抹除,只知听命于傀主,这等活傀比起死儡更加凶悍,虽化身傀儡,但也可吐纳灵力采撷真气,已是死物便不在乎那门槛与瓶颈,一往无前的修炼便是了。 但御儡之术本就极难,光说死儡便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须是命格符合者又是濒死之人方可炼制为死儡,炼制一具死儡所耗心神难以估计,若有闪失不等死儡现世儡主便要丧命九泉,故而数千年来现世的死儡少之又少,那活傀更是如此只有那古籍之中才有关于活傀的隐约痕迹,尽千年来只在始皇帝时期西蜀境内出过一具死儡,后被绛云武神白诺以生机引来九天玄雷,破去那死儡。 70.军神闻戌 乾元历册史书记载,七百年前,乾元始皇帝掀起兵戈,以三十年时间横扫天下,先是以十三年时间,用三十万铁骑战阵和两万名绛云武军先后歼灭五国,将天下版图占据大半,以天堑大江为分界与西蜀皇朝各占据半壁天下,而后十二年时间乾元修生养息,整顿全国之力修整七十万铁骑战阵,三万绛云武军与当时的人间天国西蜀展开决战。 这一战打了五年时间,原本乾元、西蜀两国之间胜负难分,西蜀集结全国战力六十五万军士,其中又以荒岩、弘泰、立和三军共七万人堪称西蜀战力之巅峰,西蜀本就地处崇山峻岭,尽是绵绵山脉,乾元铁骑战力大打折扣,原本是递胜递负的胶着场面,可却在三万绛云武军的加入后战况急转直下。 号称是天上武曲转世绛云武神白诺携千军带万马冲杀在前,四年时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西蜀精锐大军冲杀的破败不堪,号称当世最为鼎盛的天府之国南、西、东境三大战线都成溃败之势,战事吃紧西蜀只能龟缩退守,以西蜀皇都天枢城在内的三座坚城为中心,辅以湘水天险为根基,以最后的兵力固守在此,两国均是寸步不得近前。 西蜀皇廷有一军事大家,复姓诸葛双字闻戌,二十年前西蜀先皇国主微服潜行三次于隆中茅屋,与诸葛闻戌畅谈天下大事人间盛衰,国主喟然叹大家大才,以国士之礼接连三次拜请,终是将诸葛闻戌打动出世入仕,官拜西蜀丞相。 这诸葛闻戌乃是王玄老祖之后世传人,虽未学会那通神达仙的炼炁法门,但将老祖所留之纵横兵法捭阖言学学了个淋漓极致,一生知八卦晓阴阳,最善奇门遁甲天文地理,算无遗策用兵通神,虽未临战场,但千里之外的兵戈战事尽数在他掌握之中,原本六十五万西蜀大军在此人掌控下与七十万乾元铁骑打的难解难分,隐隐占据上风。 可是那绛云武神白诺率领三万绛云武军加入站端之后,乾元与西蜀间的微妙局势轰然崩溃,任凭你算无遗策用兵如神,任凭你借取东风神谋伟计,可在数以万计战马娴熟的在阶武者面前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乾元铁骑在绛云武军的带领下一扫颓势,将西蜀疆域步步蚕食日日啃咬。 特别是乾元国中最善阴谋诡谲军神司马成晋堪称是那诸葛闻戌的天谴宿敌,连施三计便将西蜀弘泰、立和两大精锐军武悉数破去,将那西蜀仅剩的十五万军马压制在湘水畔无法动弹。 湘水之滨依靠天堑,乾元军马三次冲杀都不得寸近,军神司马成晋壮士断腕,用半年时间,将诛杀残军的精锐全数召回,又将分散在外的绛云武军全数召回,准备一举击溃西蜀国军,一统天下。 对于接连败退的西蜀来说,这半年时间乃是修生养息的天赐之机,但西蜀丞相诸葛闻戌心中有数,再如何修生养息无改变不了当前局势,等到司马成晋将余下的乾元军马合围,湘水之外的天险便如纸糊蜡造一般,一捅即破。 当时乾元北境大捷,将那狼虎之辈北邙打退尽万里,分邙山以北三十余城尽数归乾元所有,狼虎之辈的北邙一时退无可退,跟大金还有在往北去的异族挤在一片极为苦寒的地界,那地方积雪终年不化,始皇帝认为那乃是蛮夷之地不要也罢,便停止对北邙的侵袭,这北邙才堪堪逃离了亡国的下场。 西蜀丞相诸葛闻戌遣弟子麒麟儿张伯约不远数万里昼夜交替前往北邙,呈信密见北邙帝君,道明了乾元国内战力空虚,请北邙帝君出兵直至乾元边疆,可掠回失地,更有可能将这乾元一举歼灭。 西蜀距那苦寒之地足有数万里,麒麟儿张伯约舍弃军马燃烧心血灵力破空而去,一月时间便至北邙境内,北邙帝君畏惧乾元军武不敢逾越,将麒麟儿张伯约以热油烹杀,将人头送至乾元皇都太和城已表臣服之忠心。 极快,北邙使臣到达乾元太和城后,西蜀意图联合北邙之事便传到了前线,乾元军账内好战喜功之辈皆说这西蜀油枯灯尽强弩之末不需等精锐集结,在此时掩杀过去定能破国屠敌,创不世基业,深知西蜀兵神诸葛闻戌谋略手段的司马成晋怕是西蜀的疑兵之计,便力压下众意,静候精锐集结,欲图一举歼灭,为稳中求胜之计。 一月时间,麒麟儿死讯传回西蜀,被限制在湘水畔的西蜀皇廷听闻死讯不禁灰心丧气嗒焉自丧,西蜀皇廷中降声不断,此时是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站出,在那座心气衰败的承天宫内,温抚臣心,后又派弟子赤鬃儿苏幼常再度前往北邙,面见北邙帝君,泣血留书,将其中枝节关键厉害缘由一一讲清,再度恳请北邙帝君出兵解围,行围魏救赵调虎离山之计为两国博取生机,以图后世之辉煌基业。 一代兵神诸葛闻戌有三名弟子,其一便是葬身北邙的麒麟儿张伯约,其二便是这有赤鬃儿苏幼常,还有一名叫无口儿的哑口弟子,此子年幼时因患病痛失去了言语之能,被兵神诸葛闻戌收养保住性命,如今刚过及笈之年还未修习兵法言学只是终日跟在兵神身边。 三名弟子中大弟子麒麟儿张伯约有麒麟之才一心参悟兵法言学,堪称兵道大成,但是这天生红色鬓发的苏幼常则更注重参悟道法,虽诸葛闻戌不参道法,但也是老祖传人光是耳濡目染的浅薄道法也是极为精深的,这赤鬃儿二十三岁便太玄修为,是西蜀国中不可多得的勇猛将领,赤鬃儿苏幼常擅带兵故而身手不凡步下速度比那麒麟儿爽利了不少,两旬日子便跨越数万里直至北邙皇都。 虽是神速但未见兵贵,赤鬃儿被北邙帝君处以五马裂尸的极刑,将残肢碎肉悉数又复送乾元皇都太和城,司马成晋仍是压住众意,不与西蜀做那些虚无缥缈的博弈,待等时机成熟一举压过去便好了。 三个半月时间,西蜀接连折损两员名将,天枢城内人人自危,满朝尽是哀叹之声,此时又是兵神诸葛闻戌于朝堂上稳定军心,次日,一代兵神诸葛闻戌于夜色中出了西蜀天枢城,一袭黑衣渡过湘水够奔数万里外的北邙皇都,留书于朝中,书中言,‘亲访北邙,任是刀斧加身也要请北邙出兵,缓解西蜀之危,以报先皇三顾之情,若是不幸丧命于北邙刀斧之下,西蜀危矣,家国危矣,若死讯传回国中,还望君主体谅国士,切莫死战。’ 此书一出,西蜀皇朝中人人悲愤,敬丞相赴死大义敬丞相仁慈大义,西蜀皇朝诸将无一人再言献国投敌,无一人再言畏死不前。 一生不曾修道习武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夜以继日,四十五日,到达北邙皇都,再一众北邙军士的长戟大槊下迈入了那座北邙皇宫。 整整一日,皇宫中满是这中年儒士之音,满是那家国情怀之音。 那一日,一代兵神诸葛闻戌于北邙北狼宫内,以三寸肉舌战北邙群儒,那一日,北邙朝中人无一不被这儒士言语震惊,无一不被那颗赤子之心所融。 唇亡齿寒,唇亡齿寒。 三日后,北邙集结一十七万虎狼之军,兵锋直至乾元,邙人凶悍如此凶悍的狼虎被这铁骑战阵打的节节败退困守在那苦寒之地,对人俯首帖耳,邙人早就心中愤然,如此反击之时自然凶猛无匹。 果如诸葛闻戌所说,乾元北境空虚,国内可战之士极少,根本抵抗不了怒火中烧的北邙狼虎,一月时间,便将三十余城失地尽数收回,兵锋直至乾元北境天门关。 又半月,北境雄州被北邙尽数占据,北邙狼虎越战越勇不断的攻城拔寨,若乾元再不回军,两月时间便能直指中州太和城,将那乾元皇都占为己用,同样被乾元打压到无法抬头的大金,见北邙兵锋正劲,也是蠢蠢欲动,十余万草原雄军虎视眈眈,意图跟着这大势混口肉羹汤糜吃上一吃。 便是如此,乾元始皇帝仍是下令命前线不可回朝勤王,不可让那数十万将士鲜血将白白流淌,不可将这十数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任是他始皇帝丧命,也要拿下西蜀,而后收复失地,统一天下开创万世之基业,始皇帝将国内能战之士召集一处,御驾亲征抵抗北邙虎狼之军。 此诏一下,乾元前境战士无不热泪盈眶,但皇命难违前线将士只知死战,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于军中泣泪敬天,敬始皇帝当世霸主之心,敬这天下所向睥睨的乾元军武,誓死要将西蜀余孽一举歼灭后,回朝勤王。 那一日,在西蜀天枢城外氤氲了半年的战火终是点燃,余下的二十七万乾元铁骑刀枪映日,乾元皇旗猎猎作响,吹响那决战的号角,号称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白诺最善奇谋,以余下一万七千人的绛云武军撕开缺口,一万七千名在阶武者似是尖刀利剑一般,以一点狠狠切开西蜀防线,将这固若金汤的守军撕开一个口子,二十七万将士军情鼎沸,将这缺口越撕越大,将以天险湘水龟缩的西蜀防线瞬间瓦解,两国的最后战力纠缠在一起,厮杀在一起。 71.坑杀 七百年前天下风云骤起,春秋七国各自雄踞一方,在当年的西蜀皇都天枢城城外百里便有一条极为汹涌的奔腾江河,此江奔腾数千里,水势滔滔波浪不止,当地人始称湘水。 古时西蜀皇朝以湘水为界,如今西蜀皇朝以湘水为基,据险死守,集全国之幸存兵力抗衡乾元强横铁骑。 西蜀皇朝据险死守多半年,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冒死亲赴北邙,说服北邙出兵解围,兵锋直至乾元中州太和城,可乾元始皇帝宁是身死也要以乾元国士统一华夏,一统这数千年来分崩离析的民族大义,死战诏书传于南疆前线,二十七万乾元铁骑闻诏杀气冲天,无不济河焚舟欲与西蜀绝一死战,以奠定天下归属,奠定不世基业。 这半年时间里,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将散落在西蜀各地的乾元精锐悉数召唤回营,于湘水外,于西蜀皇都外,厉兵秣马,杀意染九霄,与这精锐共同归来得还有足足四十五万的西蜀降卒文士,还有不少世代生于西蜀死忠于西蜀的百姓平民。 这四十五万人本是准备押回乾元国境,重新整顿后填补军力空档的,但如今北邙的狼虎之军以至乾元国境内,举国上下均燃起战火,危难之际无人可整顿降军,如今这湘水外的一战,便是足以定鼎春秋的决战,此战胜,便可泯灭西蜀而后回朝勤王,此战若败,乾元危矣。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此战若胜,偌大天下再也无人可与乾元锋芒抗衡,到那时要这四十五万降卒有何用? 此战若败,乾元荡然无存,这四十五万降卒便又存生机,可反覆西蜀,到时又有何用? 绛云武神白诺丝毫不惧那杀降不详的古语,与西蜀最后的三城国土外,将四十五万降卒尽数坑杀,又因此事,后世尊绛云武神白诺为杀神。 那一日,号称武曲转世的绛云武神白诺一马当先,亲率一万七千名绛云武军破开已在湘水畔固守半年的西蜀防线,杀神白诺之强横远非蜀将可比拟,十数位蜀将中无一合之将。 乾元铁骑属当世最强,其中有以把握时机而著称天下,绛云武军撕开破绽后便是天赐良机,乾元铁骑根本不给西蜀将战线合围的机会。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稳坐中军大帐,连下三道军令,命乾元先锋大将王翦率两万贲德军、陇西将军李信率一万五千人城纪军、罡武将军蒙恬率一万三千人蒙山军紧随其后,撕开裂口,彻底击溃西蜀防线。 战事酣铭至如此,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西蜀天枢城上空氤氲了多半年的战火终是燃烧了起来,除了绛云、贲德、城纪、蒙山四军外的三大战线也是瞬间爆发。 二十七万乾元铁骑与十五万西蜀精锐彻底缠斗到一处,那一日,两国儿郎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那波涛不止的湘水,染红了那一张张行伍悍卒报效家国之心。 一万七千名绛云武军极为骁勇,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将据险顽抗的西蜀兵士尽数破开,再由身后三军兄弟袍泽逐一抹去,两日时间,西蜀固守半年的天险防线荡然无存。 西蜀皇廷按照军神诸葛闻戌所留锦囊,将余下两城拱手相让,全部兵力齐聚皇都天枢城,不知这军神是要以两城之地拖延乾元脚步,为北邙攻取中州留下时间,还是要迫使乾元军马于天枢城外决战。 战况酣烈到如今,任是那两城中有金山银山也无法动摇乾元军士一举歼灭西蜀之决心,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下令,舍弃两城之力,全力截杀残余西蜀残兵,乾元兵锋直指西蜀天枢城。 西蜀天枢城外周围百里皆是险要山峰,只有一条数里长坡可行军,长坡名为拒马,过拒马坡坡后才能靠近天枢城周围,西蜀军退守后不入城不以坚城为守,只是在城外拒马坡前仓惶扎下城寨意以高据险,将三面袭来的乾元军武抗拒在一处。 此地无高墙硬垒无女墙军械,只以蜀军血肉之躯抵抗乾元铁蹄,见乾元军马袭来,竟然主动出兵十余里,与乾元铁骑厮杀在一起,乾元军武接连大胜士气正足,主动应敌的蜀军似蚍蜉撼树,三两个照面便被乾元军武冲杀的残败不堪,蜀军仓惶败逃,乾元军马自然不会放过如此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没时间理会军神司马成晋的军令,虽值正午但也顶着那刺目阳光,齐齐奔向拒马坡。 一直作为先锋利刃的绛云武军面对的都是西蜀精锐,接连征战下来伤亡惨重可战之士不足八千,数日下来疲惫不堪,反而乾元其余兵武兵锋正劲,在一众乾元军武心中此时西蜀已是强弩之末,正是催敌屠城和大捞军功的好机会,一众寻常军士越过绛云军,悍不畏死冲杀拒马坡。 望着那急功近利的寻常军武,稳坐中军的军神司马成晋虽然心有担忧,但心知绛云武军的三万武者来之极为不易,如今经历这五年征战已是根叶凋零极多,他也不愿意再拿那仅剩的顶尖战力而妄加靡费了,如今西蜀已是天人难救,只需以寻常军武掩杀就好伤亡大了些就大了些,破去拒马坡,那座西蜀皇都天枢城将再无险守,春秋定矣。 拒马坡上足足聚集了数万乾元军武,意图以血肉之躯强行破去西蜀的最后一道防御,眼看乾元前军将逃亡的西蜀士卒尽数砍杀,以离城寨不足两里,乾元军士似乎已经看到西蜀皇宫内的美艳妃子仕女歌姬,和那数不清的财宝金银了,自古破敌屠城后,城内官衙内的仕女奴婢可是最为遭殃的,尽是战场厮杀的汉子,见到那些仕女奴婢自然会控制不住心中血气干些下流作为,乾元军中也不禁止,只要不是为害平民良家都是允许的,若是连这些都不让,似乎有些对不起这提着脑袋厮杀的汉子们了。 寻常城池官衙内的仕女奴仆和将领妻妾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被将军们掠去泻-火,但如今不同,这天枢城可是西蜀皇城,先不说那诸位大臣家府邸内的仕女妻妾,光是那一皇宫的宫女仕婢便是有近千人的,那可尽是柔嫩天仙,一身仙臂饰宝釵,一水水的凤首箜篌,那可是数不清的人间佳丽,想到那些佳人美眷血性汉子便忍不住的口热难耐。 若是有些运气说不定还能掳去个在位娘娘公主王亲贵胄之类的,对于一堆寻常的军武士卒来说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顶贵之辈,若能有如此机会与那些亡国公主丧主嫔妃一亲芳泽,那可真是不枉来这人世走上一遭,死而无憾。 可正在一群乾元将士思春忆绵时,那原本仓皇逃窜的西蜀士卒猛然转身,手中长刀挥砍,活生生以血肉躯体将那一众乾元兵士阻隔在前,拒马坡城寨上,数百名西蜀军士猛然站起,两人共持一把半丈宽连弩,弩弦上有一尺高木匣,匣中藏弩箭十根,弩箭铸铁为首长八尺余,弩身铜廓高高翘起。 此物乃是西蜀兵神诸葛闻戌所创,名曰诸葛连弩,可连射弩箭十只,威力浩大只是体积重量过于繁重单兵无法使用,多用作守城器械,操作极为容易,只需压下弩身上的铜廓便可在几息内将十只铸铁弩箭倾泻而出,威力极大。 拒马坡城寨上,西蜀旗令官一声令下,两百多把诸葛连弩同时压下铜廓,一瞬间两千余根铸铁弩箭倾泻而出,拒马坡中攻城的乾元将士似刀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 拒马坡上人流拥挤背负长弓的攻城兵士根本无法张弓射箭,再说距离极远,拒马坡下的寻常乾元强弓手任是在如此张弓蓄力也是鞭长莫及,只有未曾参与攻城的绛云武军中少数善射武者可勉强达到,数百名绛云弓手张弓齐射,势头直至拒马坡城寨。 接连三波箭雨覆向拒马坡城寨上,但乾元羽箭由下而上,箭势劲头差了不少,百发羽箭也只有数发可命中西蜀敌军,可蜀军有一人倒下身后便立马有一人接住位置继续发动诸葛连弩,一时间双方的伤亡极为明朗。 可攻城本就是用血肉堆出来的惨烈事,虽说前方弩箭如雨,但乾元兵士无一人后退,手持着长刀嘶吼着前冲,踏着袍泽尸体踏着那满地鲜血一步不停,停步时,便是胸前插满弩箭丧命于此。 拒马坡地势狭窄不过一里,又是上坡,不乏被同伴尸体绊倒的乾元军武栽倒在地,来不及起身,便有数不清的同伴军鞋踩踏而来,被活活踩踏至死。 接连三五波箭雨,乾元军伤亡数千人,数千人以鲜血与生命为同袍铺就了一条攻城之路,眼看着离拒马坡城寨不足半里,强行破开城寨后那连射十弩的诸葛连弩便没了效用,西蜀仍是难逃灭国之运。 眼看这为首的乾元兵卒已经要触摸到城寨了,从一旁阴暗角落中跃出一及笈女孩,女孩一袭黑衣,脸色似病态般惨白,面无血色,但双眼鲜红瘆人,女孩黑衣鼓荡,一股股剧烈气机从衣袍中涌出,气机极为凛冽汹涌,将最近的乾元兵士身躯尽数撕裂化为阵阵血雨碎肉飞溅而出。 72.乾元死战 西蜀,拒马坡前。 一名身着黑袍的及笈少女立在万军丛中,立在那西蜀最后一面屏障的城寨下,立在那昔日强国盛朝之前,立在那千万蜀人心头。 少女脸色惨白如纸,但双瞳却越发血红,一阵阵罡风在少女黑袍间流转,将从坡下射来箭雨视若无物,箭矢临身便被罡气拧碎弹开,衣袖挥舞间将最前方的数名乾元军武士卒化成了阵阵碎肉血雨,崩溃四散,溅落在一袭黑袍上,溅落在少女惨白面容上,也溅落在那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心上,少女白面红瞳黑袍浑身是血,似是从残败地狱中走出的罗刹一般,黑袍卷着杀气,长发荡着血风。 但前来攻城的乾元兵士越来越多,破空而来的箭矢亦是如此,围绕在少女身旁的罡气越发薄弱,见刀剑欺身少女也不慌张,似不会说话一般阿巴阿巴的喊了几句,话音刚落,一阵极为刺鼻血腥之气从少女黑袍中扩散而出,血腥味道喷涌的那一刻,天生异象,原本刺目的烈阳瞬间暗淡,天空中满是滚滚雷涛,罡风平地而起,在这定鼎春秋的战场中呼啸四散。 起初时,被血腥气席卷的乾元兵武似无事一般仍是前冲劈砍,可还没走出几步,只见那铠甲下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破败,破败痕迹越来越大,从脸颊到脖颈满是腐肉,三五息时间,腐肉尽数消散露出皑皑白骨,原本杀声震天的乾元儿郎化为一具枯骨,骨上没有丝毫血肉,光是如此还不够,倒在地上的白骨缓缓黯淡斑驳,阵阵浓郁血气从白骨中缓缓凝聚。 转瞬,十余名被血腥气笼罩的乾元兵士都是如此栽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数被化为皑皑白骨,一团团浓郁血气被点点黑芒包裹升腾而起,飞向拒马坡城寨内。 拒马坡下,绛云武神白诺见那哑口少女身前异象不由得心惊,厉声喝道,“绛云,弓箭齐射黑衣女子。” 数百名绛云强弓手听闻军令手中百斤铁胎硬弓掉转方向,铸铁箭矢瞄准那立于拒马坡城寨下的黑衣少女,又是一阵阵破空声急促响起,一根根纂刻着乾元国号的铸铁箭矢激射而出,朝那黑衣少女笼罩而去。 黑衣少女望着那漫天箭雨阴邪一笑,惨白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挑起,低头将食指咬破,抬手将食指上的鲜血抹在眉心,少女眼中鲜红又重了几分像是要滴出鲜血一般的浓郁,又伸手挤压指尖伤口,从指肚挤出数滴鲜血猛然挥洒向那漫天箭雨,几滴鲜血脱手而去势头极猛,又是一阵阵浓厚刺鼻的血腥味道弥散空中,远处的湘水江上巨浪滔天,数不清的黑色雾气从乾元阵亡将士的尸骨中升腾而起,夹杂着逝者还未消散的血气,凝聚于空中滴滴鲜血之上。 转瞬间,滴滴鲜血夹杂着滔天黑雾,缓缓升腾而起与漫天激射而来的箭矢撞击一处,原本激射向女子的漫天箭雨略有停滞,而后陡然变幻方向,朝着那拒马坡中的数万乾元兵士激射而来。 一根根纂刻着乾元国号的铸铁箭矢掺杂着黑雾自半空狠狠落下,原本就劲头极猛的硬弓铁矢在那漫天黑云的影响下势头更重,只需一箭便能贯穿那乾元军士头上厚重铁盔和那坚硬头骨,偶尔有些格外势大力沉的箭矢可便将整个那浑身铠甲的兵士身躯尽数炸裂碎开。 几息时间,拒马坡中段的乾元兵士被一波黑云箭矢射杀近千人,一根根来自乾元的铸铁箭矢便如此插在乾元军武尸骨上,一团团淡黑雾气笼罩着血意从一具具残破躯体上升腾而起,缓缓汇入拒马坡城寨内。 “停!”绛云武神白诺看着那一片片死于袍泽箭下的兵士双目血红,颤声嘶吼道。 立于马头的乾元军师司马成晋看出这女子用的便是那阴邪的旁门之术,那一团团升腾黑气分明是人死后的血肉精气,这拒马坡地形狭窄易守难攻,这女子挡在最前,加上城寨上那持续喷涌的诸葛连弩,乾元伤亡只会越来越多,死者越多为女子提供的血肉精气便越来越多,这西蜀占尽天时地利如此下去,与乾元不利。 “弃弓,持刀。”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一声断喝,身旁的令旗官双手挥舞,数百名手持强攻硬弩的绛云武军腰间长刀锵然出鞘,余下八千可战绛云军亦是如此,八千戴甲悍卒不畏那漫天黑云,只等一声军令到,便要将那耍弄阴邪西蜀贼人斩于当场,以阴邪之辈鲜血祭奠殒命沙场之袍泽,丧身西蜀之兄弟。 “绛云,攻城!” 事到如今,西蜀以旁门邪术镇守皇都寻常军士难以抵抗,就算以寻常军士的尸骨堆垒过去强行破去拒马坡城寨,乾元各军战力也会受到极大损失于战事不利,虽说绛云军伤亡惨重不得不再次启用绛云武军,军神司马成晋大喝一声,身旁令旗官旗帜纷飞,身后号角声撕裂长空。 正在拒马坡上拼杀的乾元军士听闻号角声音手中三人一伙躲在一面丈许宽圆盾下,缓缓退避两旁,为绛云武军让开道路。 一炷香时间,拒马坡上酣战的数万军师退开一条数丈宽道路,战事汹涌如斯但乾元军武仍有如此军纪规伍,让城寨中的西蜀将士不由得暗暗心惊。 见道路以毕,绛云武神白诺翻身下马,手中长剑铿锵出鞘,脚下速度渐增,一马当先上了拒马坡,绛云武神白诺的嘶吼声撕裂阵阵阴风,炸响在乾元将士耳畔,炸响在西蜀守军耳畔,炸响在春秋史册之中。 “绛云将士,随吾杀敌!” “杀……” 只见西蜀天枢城外,拒马坡上,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以圆盾护住身躯退避两旁,一白甲将军手持三尺青锋迎着漫天箭雨冲向那西蜀最后一道屏障,冲向那护在西蜀身前的黑衣少女,白甲将军身后便是数不清的云铠将士紧随其后,手中长刀映日生寒,拒马坡上喊杀声震天。 武神一吼再度燃起了乾元军武士气,被那黑衣少女的盘门左术震慑的阴霾尽数散去,先锋大将王翦、陇西将军李信、罡武将军蒙恬紧随其后,乾元四大名将齐聚拒马坡上,齐聚西蜀门户前,被黑衣少女击散的乾元士气再度升腾而起。 誓破西蜀,乾元死战! 绛云武神一人独行最前脚下步步升莲于拒马坡上腾转翻越躲避漫天箭矢,直奔那城寨下的黑衣少女而去,速度极快,眼看离黑衣少女不足三里,绛云武神便不再理会那漫天箭矢,任由箭矢撞击在周身罡风上,手中长剑流光升腾剑势蓄势待发,欲以惊天剑势强横破去那手段阴邪的黑衣少女。 哑口的黑衣少女眼中似见不到那号称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冲向自己一般,眼中尽是那号称冠绝天下军武的绛云武军,当最后一名绛云武军踏入拒马坡中端,阴森少女咧嘴一笑,少女洁白如玉的皓齿上渗出漫漫血迹,血迹从少女齿缝嘴角不断渗出,极快时间便染红了下颚,染红了胸前的衣衫,脚下的土地尽是少女口中留出的鲜血痕迹,但少女脸上笑意还是极为浓重。 众人只见少女口吐鲜血但都忽略了少女脚下被鲜血浸染的土地,那鲜红血液在少女脚下不凝不散不渗不殷似有鬼神之力一般以少女为中心,勾勒出诡异一个血红圆圈,当鲜血将红圈最后一个缝隙勾勒完成后,少女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气,双唇脸庞都有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少女口中的鲜血终是不流了,血红的双眼也恢复了寻常人的清浊。 这一刻,少女极美,美的似乎可让人忘却这世间忧愁只想与她一起共度余生,少女阴冷笑意消失不见,一双如水的双眸望着那汹涌冲向自己的乾元军武遗憾一笑,似是道别好友一般的喟然憾叹。 绛云武神越来越近,剑上流光也越来越浓郁,眼看离少女不过百丈,绛云武神白诺手中左手猛然扬起,一股汹涌气机自武神鼓掌间喷涌而出,将这漫天箭雨尽数席卷牵引,漫天箭雨再无一支可落下,武神手腕翻转,那数以千计的诸葛铁弩于空中倒飞而出,覆盖向拒马坡城寨上空,插满了那数百名连弩蜀兵。 战事中,顶尖武者与寻常军武的云泥之差高低立见,黑衣少女对武神翻手破去漫天箭雨置若罔闻,默默计算着绛云武军和乾元精锐在拒马坡中的位置,猛然间,少女脸上刚恢复了几分的血色尽数消散,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红芒从脚下的鲜红血圈中升腾而起尽数汇入女子眉心处那抹鲜血印记。 嗷…… 一阵震颤人心的阴鬼嘶吼声音在这青天白日的拒马坡前骤然响起,只见一阵阵滔天红芒从少女脚下升腾而起,先是将少女笼罩其中,而后红芒直通天地,原本空中厚重翻滚的云涛此时更为浓重,红芒链接天上黑云,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穹中竟然有了几分诡异的鲜血色彩。 鲜血色彩越来越重,随乌云翻腾随阴风摇曳,几个呼吸间诡异的鲜红便将拒马坡上空的乌云尽数覆盖,一阵血腥味道从半空中弥散而出,转瞬间覆盖了整个拒马坡。 73.无口儿 本是阳光肆意挥洒的正午时间,可西蜀皇都天枢城外却笼罩了一层又一层的诡异血云,流转翻腾摄人心魄。 拒马坡上空中的诡异血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多,一团团新鲜的血肉精气从拒马坡城寨上刚刚被铁弩插满的西蜀士卒尸首中升腾而起,缓缓汇入云层,之前阵亡在拒马坡上的乾元兵卒尸首似是被什么东西咀嚼揉捏一般,铠甲下的身躯咔咔作响,只见那尸首裸露在外的肢体逐渐干瘪扭曲似乎事在被什么东西压榨一般,异响持续了一阵,一阵淡薄的血肉精气从尸首中缓缓升起后,异响才算停止,那尸骸肢体干瘪如枯尸,肢体扭曲在一起,怕是连一块完好的骨结都找不到了。 满是阵亡士卒尸首的拒马坡上,越来越多的鲜红精气汇入血云,弥散在半空中的鬼魂嘶吼声也越来越响,凛冽的阴风打着旋的翻腾在拒马坡中,在场的两国军士无一不被那天降异色震惊,无论是攻城的乾元,还是守城的西蜀,两国最后的精锐士卒都忘了手中的砍杀动作,呆呆的望着那漫天升腾而起的血肉精气和那翻滚在半空中的血云,原本喊杀声震天的拒马战场竟有了片刻安静,但是这安静氛围更为这西蜀最后一道屏障添了几笔诡异。 原本敢在战场中拼杀的汉子大都是些不信鬼神的蛮横心肠,如今见了这似通神鬼的邪异一幕,也有些压不住心中震惊和恐慌,可便是如此两国都无人退后,都无人想要逃离着堪比地狱罗刹的春秋战场,都不愿意放弃那最后的家国之争,绛云武神白诺望着那漫天异象暗道一声不好,虽识不出这少女所用的阴邪手段,但单凭这漫天的阴邪气息,便知这少女并非寻常的旁门邪术,来不及酝酿长剑上的气概,白甲武神脚下发力,身体似鹰隼般腾起数丈,手中长剑流光喷涌,摇曳剑光成了这血红天空下的唯一一点亮莹光芒。 但这三尺青锋上的荧光似乎比那深夜中的烛火更不值一提,随阴风摇曳随血云鼓荡,好似随时便要被这漫天诡异血云吹散揉碎一般。 拒马坡城寨前,链接在黑衣少女与空中血云之间的鲜红光芒越发强横,这天地间刚丧命的鲜血精气似乎被这光芒与血云尽数掠掳一空。 终于,当萦绕在少女周身的最后一缕血红光芒注入血云后,半空中的血云似乎是累了,不在鲸吞这天地间逝者体内的血肉精气,阵阵刺鼻血气在空中扭曲翻腾,一道数丈宽赤红匹练从半空血云中激射而出,没入拒马坡城寨方向。 拒马坡上腾起数丈的白甲武神手中三尺青锋上满是汹涌灵力,绛云武神白诺不敢再有丝毫保留,将气海九宫内的大半灵力尽数汇入长剑之中,只求一击必杀,不想再横生枝节。 “妖邪放肆!” 绛云武神白诺一声断喝,手中长剑猛然劈下,劈向那浑身是血黑衣少女,这一击天地间的灵气被尽数牵引而动,汇聚于剑锋上,声势之大,竟然将半空之中的厚重血云吹散了几分,刚有一抹阳光趁着裂缝偷偷跑出,血云便像一双强横大手将那裂缝与阳光尽数掐死,再度聚合。 黑衣少女眼中的鲜红色彩尽数消散,一双清浊分明的眸子怔怔的望着那半空中的满身神仙气概的白甲武神漠然无语,对于那声势惊天的三尺剑锋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理会,眼中反倒是流露出几丝惋惜神色。 白甲手中三尺剑锋直指黑衣少女,对于这一剑白诺极有信心,足以将站在西蜀身前的阴邪少女强横抹去,也可将那牵引天地的阴邪手段尽数斩断,这一剑出,便是九天之上的天人也须正视之,否则便要被这人间杀神破去神仙金身扫去天人气概,三尺剑锋飞掠而至,眼看离少女不过三十丈,如此距离连眨眼的工夫都用不上,少女便要殒命剑下。 在如此紧要关头,西蜀拒马坡城寨内喷涌出一阵前所未有鲜血腥气,只见一道猩红流光从城中激射而出,流光极快,转瞬便是百丈,硬生生撞击在武神手中三尺剑锋上,原本裹挟天地汹涌灵力的一剑被那猩红流光悉数破去。 只见半空中猩红流光推着那白甲将军飞向拒马坡中段,原本那牵引天地灵力吹动漫天血云的白甲杀神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流光裹挟远飞出去。 轰 那猩红流光将那白甲武神狠狠砸在拒马坡中,一阵振聋发聩的滔天巨响炸裂在两国军士耳畔,天空中汹涌流淌的血云剧烈翻腾,极为刺鼻的血腥味道从猩红流光中绽放而出,便是在辗转多地厮杀多年终日与长刀死尸为伴闻惯了鲜血滋味的悍勇老卒也有些承受不住这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强忍着胸腹中那翻涌的不适感。 猩红流光渐渐散去,流光中露出个一丈多高的魁梧男人,男人身着破败布衣,布衣不知穿了多少载说是布衣不如说是身破败布条,布条上沾满了干涸鲜血,从布条缝隙中隐约露出男人身躯,魁梧男人微微弯腰,一手成掌将绛云武神白诺死死的按在地上,周围被炸出一个近百丈的浅坑,浅坑中尽是身着云铠的绛云武军残破尸首,乾元对于绛云武军的铠甲兵刃重视度极高,都是用上好铸铁百炼而成,寻常刀剑欺身连痕迹都无法留下,可这男人光是落下时候的劲力便将数十名绛云武军身上的云铠碾压破碎,坚硬云铠尚且如此,何况那血肉之躯? 这一落,足足砸死数十名绛云武军,各个被巨力砸成肉糜极为惨烈,浅坑外,十数名绛云武军被强横劲风鼓荡吹出数丈,四散飞出砸在人群中,周身筋骨尽数被震碎,眼看没了生机。 一力破百甲,这男子只是以周身劲力便破去近百名号称战力冠绝天下的绛云武军,不光如此,号称天上武曲临凡的绛云武神白诺被这男人按在地上,身上玄铁铠甲残破不堪,口鼻皆是鲜血喷涌,躺在浅坑中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不知是在血云笼罩下天色阴暗还是这男子本就是如此,男子毫无人色似从古墓中爬出僵尸恶鬼,周身皮肤成铁青色,皮肤上满是似烙铁浸烫出的诡异图形,身上脸上遍布刀剑伤痕体无完肤,身形极为魁梧,四肢身躯尽是那鼓涨的筋肉疙瘩,筋肉上满是手指粗的粗壮筋络,脸色更是青的发紫,双眸中好似笼罩了一层灰色雾气看不见眼眸,男人灰色眼眸望着那满脸血迹的白甲将军似乎有些腻了,手掌一扬,将白甲武神扔到一旁,望着那满地尸首,缓缓站直了身躯。 周身铁青色的魁梧男人微微阖眼,一脚重重踏在拒马坡中,从那浅坑中的肉泥中震荡出数十团浓郁的血肉精气,缓缓升腾汇入男人身躯,原来这魁梧男人才是掠走尸首血肉精气的罪魁,每有一团猩红雾气汇入男人铁青身躯上的诡异图形便骤然一亮,转瞬间,数十团血肉精气被男人尽数掠入体内,但仍有些意犹未尽,望着那漫天血云,铁青男人一声嘶吼,漫天流转翻腾的血云猛然一滞。 阵阵阴风煞气从地面吹拂向空中,在空中形成了数个剧烈风旋,酝酿云涛中的鲜红血色尽数被风旋牵引,几息时间,风旋将云涛中的血色尽数掠走,原本滔天的异象渐渐消散,漫天乌云恢复成了常色,唯有空中漂浮着数道血色风卷,风旋卷了一会,将游荡在外的血肉精气尽数囊括其中,势头一沉猛然下落,每个风旋化身为一条猩红匹练缓缓汇入男人身躯。 “嗷……” 当第一缕猩红匹练注入男人身躯时,男人浑身筋肉经络暴起满身图形亮的刺眼,一声声撕裂人心哀嚎响彻拒马坡,只见猩红匹练中隐约有一个铁青色身影战栗颤抖。 在拒马坡中的数万乾元军武听闻男人哀嚎只感觉天地陡然震颤,震颤从脚下直至众人心神,望着那吞食血云的魁梧男人还有了生死未卜的乾元武神,眼中尽是震惊,拒马坡外,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望着鲸吞血云的铁青身形,眼中满是惊慌,颤声呢喃,“御儡……御儡之术。”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如遭雷击,双手颤抖,指着那拒马坡方向,仓惶喊道:“快…快让军士围攻,不能让他融化血云!” 说道最后,乾元军神司马成晋声音都是嘶哑的,一直以来,司马军师无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千难万险都是任你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沉稳心思,追随军神十数年的旗令官不知今日军神为何如此慌张,不敢怠慢连忙挥舞令旗,身后攻城的号角再次响起。 拒马坡中的乾元兵武听闻号角震天,强压住心中恐惧,一股脑的涌向那吞食血云的铁青男人,乾元四大名将除了生死未卜的武神白诺,其余三人一马当先,手中兵刃直至那沐浴猩红匹练的铁青男人。 数以万计的乾元军武眼中只有那牵引天地异象的铁青人影,无人理会那站立在拒马坡城寨前的黑衣少女,身着黑衣的哑口少女望拒马坡上汹涌蜂起的乾元兵武还有那铁青人影痴痴一笑。 哑口少女无名无姓,只知世人都唤她无口儿。 74.御儡 古语有云,‘深山藏虎豹,乱世出英豪。’ 何为乱世? 为五弦琴添文武两弦的武王伐殷封神之战可称乱世,那崇尚儒家斩蛇起义的高祖之争也称乱世,坐拥凌烟二十四将推翻杨家天子的一统天下更可称乱世,那如今乾元一统天下以一国之力覆灭西蜀等六国的春秋之争则更是乱世中的乱世。 乱世出英雄,时逢乱世便是文武大才向天下展示雄才谋略之时,文臣安邦武将定国,武者攻城拔寨掠取天下,开疆扩土建万世之基业,文者韬略治国笔下乾坤,整合天地日月千山万民创大盛之世。 有王玄老祖门下架双拐孙夫子,配相印于六国的苏季子,武王伐殷封神定仙的姜尚公,斩蛇起义时登台拜帅韩淮阴,还有那推翻杨家皇朝机关算尽的天罡子都是名动千古的儒家文士,都是借着这乱世大展拳脚出将入相之贤才。 眼下这乾元横扫六国的春秋天地中,儒家贤才也不在少数,其中以那号称名冠乾元的军神司马成晋和算无遗策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最为耀目,二人皆是当世不世之材,又是世间少有天命宿敌,乾元征讨西蜀的五年间,二人以经天纬地之计交手不下三十次,其中互有胜负,但隐约间又是这西蜀诸葛闻戌略胜一筹。 乾元三年初时,司马成晋与西蜀边陲安西城内将诸葛闻戌逼入绝境,二人直面相对不过数百丈,乾元西蜀双方已是鏖战一月,均是车马疲顿军中可战之士极少,但当时西蜀情况更为危难,安西城内西蜀士卒不过千人,尽是老弱残卒,这西蜀诸葛闻戌深知司马成晋多疑性格,因此临渊履冰冒死行险,将安西城城门大开,稳坐于城头之上,抚琴而待,沉稳如水琴声中毫无慌乱,司马成晋生性多疑,怕城内设有伏兵故而退军,西蜀兵神诸葛闻戌以一座空城吓退乾元万余兵士,被传为佳话。 又半年,二人又于西蜀葫芦峪相逢,那时西蜀势大乾元连连败退,诸葛闻戌设计将司马成晋引入葫芦峪,又以秘术借来东风意图火焚葫芦峪烧死这名动天下的乾元军神,东风起大火升腾,葫芦峪中顿时被火海笼罩,近万乾元将士丧身火海,已至天人难救之时,天降异象暴雨突至,倾盆大雨将葫芦峪内滔天火势尽数熄灭,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才率领残兵冲出葫芦峪,才有后来兵围天枢城的春秋决战。 乾元兵神司马成晋膝下九子,皆有经韬纬略之才世称司马九贤,反观西蜀兵神诸葛闻戌膝下子嗣不鸣,但一生所收的弟子皆是盛名在身,其中大弟子麒麟儿张伯约文冠西蜀,二弟子赤鬃儿苏幼常也是武动天下,唯独三弟子声明不显,是个名叫无口儿的哑口少女。 少女本会说话也有名姓,原本是个西蜀深山中的隐居人家,这人家千年前可是天下鼎鼎有名的豪门望族,产业遍布天下,是天下有名的显赫门庭,因缘际会得了一本出自古老邪门的御儡术。 在这天下间,御儡之术可是足以与那堪称神仙手段的炼炁术并肩立在巅峰的不世之术,虽说数千年间积累了不少阴邪残忍的名声,但丝毫不耽误有人将其奉为至宝,这天下人若有幸得之恐怕便没有谁人能忍痛舍弃,这世上有些道义正气再不关己身时候都可以喊得极为响亮,但将自己放诸其中,可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人心便是如此,缺什么自然会追求什么,以有通神财富再多的钱财也只是俗物罢了,俗物这东西维持个三五辈尚且可以,但难以百世流传,说不定哪辈子孙昏妄便将祖宗基业败去大半,到那时任是高祖百般荣耀但后辈儿孙也贫苦穷人无异。 可这通天秘术可不一样,一旦得道便是久生长存福泽后辈,运气好些的莫说百世,就算历经千世也可是泱泱大族,特别是这号称天下顶尖玄妙的御儡术,莫说那活傀,就算养出一具死儡天下便无人可比拟,到那时说不定能靠着那通天能耐触碰触碰那至尊权术,那才算是人间富贵的顶点。 故而那代家主不惜千万金银搜罗天下珍宝参悟御儡术,穷尽一生也无丝毫进益,但深知这御儡术乃是至宝不敢轻易透露,临死时设立秘规,御儡之术只传嫡长子,后世儿孙就算散尽家财也须求道大成,不可遗误,自是商人门庭便能掂量出这本御儡术的分量,数代家主谨遵遗训浸淫其中,历时千年也没能钻研出御儡的门道。 一代豪族家财散尽落了个隐居深山的下场,直至这无口儿父辈,才触碰了些许御儡门道,但远不可培养活傀死儡,只是会些简单的驱使之法,又二十年,这代家主终是可驾驭死儡,可惜乏嗣年过不惑也只有一幼女,便违背祖训将这御儡之术传于幼女,依靠着驱使之法,下山掠取了一具极为合适的将死之躯。 以阴邪草药和外道法门足足困囚那将死之躯一年多,将身躯之中的魂魄消去大半,只留困缚一缕残魂稳摄躯体内的生机确保肉身不会腐败消亡,又辅以阴煞邪气冲刷躯体的四肢百骸将身躯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又一年光景,终是将那御儡所用法门种入那具被阴邪煞气浸透的死儡儡身 历经千年,不负数十代人心血终是炼就一具死儡。 死儡炼成那日,正值深夜阴气弥漫之时,天穹中一抹残月似乎是被这死儡散发的阴煞气影响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红雾,群山之中满是鬼哭狼嚎的阴诡景色,山谷中满耳的呼啸阴风,只见那死儡周身浮现数道诡异图形,迎着月光蓦然起身,起身之时,更是绽放滔天血腥煞气,被困囚于体内两年光景的残魂终于消散,不需再受那般折磨之苦。 这死儡原本是个病重濒死花甲老人,上山后被辅以种种极阴药草与阴邪法门整整淬炼两年时光,两年里日日侵染阴煞邪气,一身筋骨早就被阴煞邪气浇筑同化,坚硬似铜造铁铸一般,成儡之后积累许多时日的阴煞邪气游走全身,将死儡体内剩余的生机与残魂一同抹去,经历如此之后死儡方成,死儡本就是游离于阴阳之间的阴邪之物似死非死似活非活,既不在天地法规内有不在人间万物中,不知疼痛不知疲休,只要不被天威或是巨势强横粉碎躯体,死儡便还有再战之力,也正是如此才更能显示出死儡的强横之处。 在阳间死儡是以死之物,只需儡主驱动法门便可驱使,既是死物便不能吐纳驱使灵力真气,与人对敌时只能以如金铸铁锻的身躯搏杀,虽是简单拼杀但是举手投足间便是劈金断铁之力,如果这死儡生前是个在阶武者,在成儡时,阴煞戾气便能将死儡体内真力全数灌注至身躯筋骨内可使这死儡更为强横霸道,搏杀招式也可以按照生前所修之章法。 若是死儡生前修为可窥探镇灵太玄等境界那成儡之后的威势更是倍增光以劲力便可移山断江,几乎可与归元境等大境界强者比拟,再加上死儡不知疲倦不死不休肢体断裂仍可拼杀足以将对手缠耗致死,但相比于死儡炼制活傀的手段则更为残忍玄奇。 死儡是死物,而活儡则是正经的活物,论威能活傀要比死儡更为玄妙强悍,同样条件与法门也是更为严苛,与注重阴煞邪气锻体的死儡不同,活傀更重注滋养活傀心神,傀主须先找到合适傀体为其注入阴邪草药,先以阴邪手段侵入傀体心神灵智,在佐以法门与邪术渐渐将其控制,将傀体心神灵智占据后方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需先以邪气侵染体魄由外至内侵染同化体内灵力修为,以邪气占据傀体全身后,才可着手抹去傀体心神灵智。 世间残忍莫过于此,活生生将一活人心神灵智抹去可是比抹杀一人生机更让人痛苦,傀体的心神被抹去后再由傀主为其塑造出一缕新的心神灵智,至那时,这人身躯还在人世可心神灵智尽数消散,不认至亲不知好友,只知听命于傀主,只知竭力完成傀主的所言之事。 活傀的强横之处便在于有自己思绪可随心所欲吐纳驱使天地灵力,将邪气与灵力一同化作修为,成儡后便可突破天地铁规境界大涨,所吸纳邪气越多,境界滋生越大,如此才是活傀可怖之处。 但想要炼制活傀也是极其艰难的,不光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便可轻易达到的,适合做活傀的傀体本就极少,只有命数占据极阴之人,才可有望被炼制成活傀,炼制期间傀体若有丝毫的抵抗思绪便功亏一篑,所以起初时占据傀体心神灵智就难如登天,不习武道的普通人更好占据些,但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去将一个凡人炼成活傀便不是一句得不偿失可以形容的。 越是拥有强横修为的傀体心神灵智便越为庞大,想要将心神灵智完全占据就需数年或者数十年时间,如此漫长的时间光是不被人察觉便是极难的,就算福运都至将傀体心神完全占据,想要已秘法抹去再重塑心神灵智则是难上加难,心神灵智算是这天地间最繁杂、最虚无缥缈之物,不是御儡大成者根本无法企及,此物太过阴邪残忍触及天地铁规,稍有差池,傀主与傀体便都要丧命在煌煌天威下。 75.煌煌天威 故而这炼制活傀成了这天地间仅次于龙凤神鬼的玄幻神说,只有在古籍典经之中才有隐约记载,而被无口儿父女二人所炼造出的这具死儡更是这近千年间唯一一具成儡,父女二人也是误打误撞之下才参悟了这御儡之术,虽炼制出了成儡但对于这控儡之法一知半解。 深山中,那具由花甲老人炼制的死儡将这漫山阴煞邪气尽数掠入体中,周身上诡异图形熠熠生彩,无口儿父女二人见成儡欣喜若狂,一锦绣家族近千年的努力终是终是守的云开见月明,可二人脸上笑意还未消散,这深山中突生异象。 天空中阴气弥漫,九天之上的皓月彻底笼罩上了一片血红色彩,原本死儡的灰色双眼中覆盖一层浓重血色,深山中山林野兽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血月下漫天都是惊弓禽鸟仓惶飞起,似乎都想要逃离这片阴诡之地。 漫天阴煞邪气入体,原本花甲老人五尺高矮的伛偻身躯瞬间鼓胀至一丈多高,四肢体魄满是鼓胀筋肉,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音似是骨节摩擦又似筋脉涨裂,死儡身上衣衫受不住重压尽数破碎,深夜群山中传出阵阵撕心号角,那死儡像是疯魔了一般跃起数丈后,飞身一拳的砸在一数丈矮峰上,一阵剧烈震荡感伴随强烈劲风从矮峰传遍群山,周围粗壮树木受不得如此震荡轰然断裂,劲风吹拂着山谷,谷中满是树叶簌簌掉落之声。 只一拳便点燃了这座山林,山林中漫山野兽嘶吼更重,虎啸狼嚎之声响彻山林中每个角落,只是分不清这满山兽吼是惧怕还是愤怒。 惊慌兽吼声之中矮峰轰然碎裂,数千斤重的山石纷纷落下尽数砸在满身血腥气概的死儡身上,山谷中满是山石滚落的巨响,数千斤巨石将那一拳破去矮峰的死儡掩埋盖压其中,也将那刺鼻血腥味道尽数遮掩。 当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山谷重新恢复了宁静,群山峰峦之中的滔天兽吼也随着巨石坠地落下了帷幕,一切都如往日一般平静,只有一对的父女望着那好似山崩地陷的场景,惊魂未定。 咚…… 宁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一阵沉闷巨响再次从石堆中传出,刚刚成型的石堆猛然一颤,一些未落实的碎石经不住震荡被溅起数丈滚落在地。 咚……咚…… 咚…咚咚咚咚 石堆中不断有巨响传出,响动越来越密集,石堆的震荡也越来越大,十数声后被巨石压在其中的死儡似乎有些恼怒,一阵震颤人心的嘶吼声从石堆中传出,石堆中的死儡双臂顶着压顶的巨石,隆起的筋肉似要炸裂一般鼓涨,死儡骤然发力,将压在身上的千万斤山石强横拨开。 石堆受不得如此巨力轰然四散,数块巨石倒飞而出,其中一块重达百斤的巨大山石直奔一旁的父女二人盖顶砸下,刚炼成死儡的稚嫩儡主下意识将女儿推到一旁,父女二人跌倒在地,当时还会说话的无口儿躲开了巨石,可那作为儡主的父亲却没能躲开,双腿被巨石死死压住鲜血模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不等年幼女童有何反应,那一丈多高的死儡从石堆中猛然跃出,望着天空那轮血月愤怒吼叫,死儡脚下发力掠出十数丈,铁青色双臂抱着一棵近百年的挺拔硬松,猛然发力,那近百年的粗壮树干拦腰折断,魁梧死儡双手抱着那五丈多长的粗壮树干在山林中左劈右砍,原本往日静谧的山谷此刻极其狼狈,山峰草木支零破碎,那年幼女童至死都忘不了那月夜下的震撼景色。 再接连毁去三座巨大山石后,那五丈余长的硬松树干以破碎的不成样子,但那死儡身上的怒火似乎还是没有挥泄干净,将破碎树干扔到一旁,身形腾起三十余丈,攀在山峦高峰上,单手成爪狠狠嵌入峰上山石中,骤然发力将那数十丈宽的巨大山石猛然撕下。 那山石足有万斤重落势极猛,月色下的阴影将女孩覆盖,双腿被压在巨石下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早就晕死过去,阴影下的髫年女童已经被着震撼景色吓傻,不知躲闪。 眼看巨石压顶,西南方向一道赤色流光破空而来挡在女童身前,巨石夹带劲风呼啸而来与看似纤薄与赤色流光交接一处,流光之中的赤红光辉一阵浓郁过一阵,将那足有万斤的巨大山石化为漫天齑粉。 西南方向,三道人影疾驰而来,为首男人不惑之年,手持一把莹白鹅羽扇扇骨中有阴阳太极图,身披黑白云纹鹤敞头戴云色山纹纶巾,颚下一缕黑髯,鹤敞随山风刮动满目神仙气概,身后跟着两年轻男子,一人长须一人赤鬓,望着那攀在山峦上的死儡一脸凝然。 月夜中,那持莹白鹅羽扇男人咬破指尖,以鲜血连书三道灵符,三道灵符焚后,天空中雷光乍起,几道雷光闪过,那笼罩残月的血红颜色尽数消散,男人指尖鲜血不凝分点阴阳,手中印决变幻,每变幻一次空中雷光便浓重一分,连结三五印,半空中雷云密布雷涛滚滚。 那攀在山峦上的死儡先是被漫天雷光吸引,继而转头愤怒望着那手持莹白鹅羽扇的鹤敞男人,身形猛然脱离山峰直奔那持扇男人袭来,持扇男人双目紧闭,手中印决不停,身后赤鬓男子掌心赤光大起迎着那奔袭而来的死儡飘然起身。 半空中,死儡与赤鬓交接一处,一股汹涌劲风震荡而出,飘身御空的赤鬓男人连退数丈才算卸去劲力,反观那死儡更是狼狈,被赤光震飞十余丈接连撞断三五棵粗壮树木才堪堪停下,激起漫天烟瘴,烟瘴散去露出那一丈多高的铁青人影,死儡躬身伏在地上,单膝点地左手支撑在身前,右臂前胸尽是还未消散的赤色辉点。 死儡血红双瞳死死望着那赤鬓男人,微微颤动双肩将赤辉散去,颤动了几下死儡身形暴起单手成拳直直刺向飘身于空中赤鬓男人,速度极快转瞬欺身而来,赤鬓男人连退三步手腕翻转间掌心酝酿了浓郁赤芒,右手成掌借着那四两拨千斤的内家法门将死儡拳头推开,左手结印掌心暗蕴光芒直袭死儡眉心。 死儡身形后翻躲过赤光手印,借势腰肢下沉粗壮右腿紧紧绷起自下而上直取赤鬓男人头颅,赤鬓男人散去手中印决猛然握拳曲臂挡在身前,一面赤红光幕蓦然浮现臂前挡住了死儡狠辣撩踢,光幕寸寸碎裂赤须男人被强横劲力震荡出丈许距离。 半空中,死儡借势扭转身形激射而出直奔那手持阴莹白鹅羽扇手中印决变幻的鹤敞男人,被荡开的赤鬓男人望着铁青人影冷哼一声,周身赤芒浮现掠空而出直奔死儡方向,黑夜中,只见一赤色长虹耀目而起,男人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追上死儡立于死儡上空,男人周身气机鼓荡双手负在身后单足暴起狠狠踏向死儡后脑。 轰然一声巨响,铁青人影趴在地上青紫色头颅被赤鬓男人踩入山间林地中,男人周身气机再度汹涌,仍是双手负在身后另一足高高扬起后重重劈下,酝酿着滔天灵力斩向死儡腰脊处,趴在地上的死儡手臂划出一个诡异弧线不顾那滔天灵力气机一把抓住赤鬓男人小腿将男人甩出数丈。 滔天灵力将死儡手上四指尽数斩断,四根铁青手指掉落在地响起如金石坠地一般的铿锵之音,死儡一身筋肉鲜血早就被阴煞邪气同化如今断指却不见血迹,死儡翻身站起,略微舒展着脑后那深陷的缺口,赤鬓男人身形在空中画了个大弧踏空而行又至死儡身前,再次与死儡缠斗到一起。 月色中,一赤鬓男人一铁青人影在漫天雷光下拳脚交接,将这山间罡风尽数撕碎,惹得这天地间气机剧烈鼓荡尘嚣不止,离二人不远处,那持莹白鹅羽扇的鹤敞男人仍是双目紧闭手中印决变化不停,在远些,一垂髫少女顾不得那拳脚相接的两道人影,只是痴痴望着那手印变幻的鹤敞男人。 鹤敞男人羽扇俯在胸前,一身黑白云纹鹤敞被那凛冽劲风刮动的猎猎作响,男人手中印决足足变幻了四十九次,当最后一印结束九天之中满是刺目雷光一刻不停,鹤敞男人双指高高扬起,斜指天穹雷云,猛然睁眼,厉声喝到:“脱身。” 跟死儡缠斗的赤鬓男人听闻没有丝毫犹豫聚起赤芒将死儡推出十数丈,反身飞掠十数丈,与铁青人影拉开距离,双目血红的死儡见阻碍退离,身形暴起直奔那呼唤九天雷云的鹤敞男人,死儡四肢筋肉暴涨速度极快,转眼间离鹤敞男人不足十丈。 “落!” 手持羽扇的鹤敞男人眉目如电,斜指天穹的双指猛然挥下,一声低喝响彻山间,话音刚落,只见那九天之上氤氲许久的滔天雷光剧烈颤动,朝着鹤敞男人双指落下的方向猛然劈下。 一道数丈宽的湛青玄雷自九天之外轰然而至,将那飞掠而来的铁青身影笼罩其中,滔天雷光携带煌煌天威凛然而至,雷光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时间,阵阵剧烈罡风将两旁粗壮树木吹拂的剧烈弯曲,这一刻,山间寂静无比,似乎这天地万物都臣服在这煌煌天威之下。 76.春秋最后一计 原本漆黑的山林彻底被这滔天雷光点亮,漫山遍野都是那刺目的雷光,亮如白昼,山林之中满是滔天的劲风和煌煌天威,长须与赤鬓二人都经受不住如此雷光,扬起衣袖护在眼前,不敢直视。 手持羽扇的鹤敞男人立于雷光之前,指尖鲜血不散,须发与鹤敞衣衫被劲风吹拂狂舞,一双黑瞳死死盯着那在雷光中缓缓消散的铁青人影。 一旁笼罩垂髫女童身前的赤色光芒早就被这煌煌天威尽数消散,女童丝毫不觉那雷光耀目,只知愣愣的望着那鹤敞男人还有那滔天雷光。 煌煌天雷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时间,才缓缓消散,那年的群山周围的西蜀百姓都记得那深夜山中的异象,记得那朦胧血月,还有那滔天雷光,只是随着岁月流转那些铭心记忆都泯灭在黄土中。 天雷散去,原本被天雷笼罩的铁青身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遍地漆黑灰烬,山风再起将那遍地灰烬尽数吹散,强横如斯的阴邪死儡终是葬身于煌煌天威下。 那以观天之术以古法灵符借来九天玄雷的鹤敞男人鼓荡衣袍和飞舞须发归于平稳,鹤敞男人一双黑眸中满是疲惫色彩,双手无力的散在身旁步履虚浮险些跌倒,。 赤鬓与长须感觉这滔天劲风消散才敢移下衣袖,缓缓睁眼,见一切归于平淡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山野草木,长须男人见师父心神消耗过多连忙上前扶住鹤敞男人,赤鬓男人一脸怒色,缓步走向那晕死在巨石下的中年男人身前,手中赤芒扬起便要取那耍弄旁门邪道的阴险贼人性命。 赤芒刚一扬起,那垂髫女童回过神来快步跑到赤鬓男人身前,红着眼睛两臂横起挡在父亲与赤鬓中间,强忍着哭意气鼓鼓的望着那赤鬓男人。 极为疲惫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看着那垂髫女童,无奈的笑了笑,微微摇头,虽然赤鬓儿苏幼常未痛下杀手,但那中年男人伤势过重,当初炼儡时男人将心神全部融与死儡之中,如今死儡丧身天威下,男人以是命若游丝,麒麟儿张伯约与赤鬃儿苏幼常将巨石提起时,中年男人生机全无天人难救,一直忍着哭意的垂髫女童终是忍不住,趴在父亲尸首上嚎啕大哭。 这世间声音万千,这孩童哭声最让人心动容,这苦命女童家族历经千年就为了窥探那御儡之术,列祖列宗沉浸千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出了个窥探法门的父亲,也只知一心炼儡对于母亲不管不顾,直至母亲病死时夫妻二人也没说上了句嘱咐的话,误打误撞炼制出一具死儡,但万没想到成儡日便是丧命时。 听闻女童哭声,鹤敞男人心头似有尖刀利刃划割而过,想起记忆中那同样垂髫年纪的女童,强忍着疲累将女童抱在怀里,竭力安抚女童情绪。 自此,名动天下的西蜀兵神收下了此生的第三名弟子。 垂髫女童便跟着这位陌生师傅和两位师兄下了山,对于那位文雅和善的长须师兄极有好感,对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父亲的红毛师兄则是没什么好感,起初时不爱跟他说话,时间长了加上几次糖人糕点,小女童也可捏着鼻子跟西蜀武魁苏幼常冷哼上几句。 女童便捧着那本流传千年的古籍缠在这位陌生师傅身旁,让师傅将古籍上面的东西教给自己,刚开始女童搞不懂为什么师傅总是拿着那莹白色的羽扇,也搞不懂为何周围人对师傅那般尊敬,最搞不懂的是师傅对自己百依百顺,唯独就不教这古籍上的文字,莫非,师傅不认识这上面的字? 一个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疑团出现在女童心中,没多久女童便捧着那本有些斑驳的古籍还有数十代人流传下来的心得闷闷不乐,一想起父亲从小的叮嘱还会呜呜咽咽的哭上一场,时间久了便自己拿着古籍一知半解的念叨着,有什么不认识的字便偷偷去问两位师兄,大师兄特别讨厌,有些字明明会也不告诉自己,小女孩只能冲着那留长须的师兄做上几个可怖鬼脸,相反自己讨厌的二师兄倒是更好一些,时间长了,小女童觉得这二师兄也没那么讨厌了嘛。 这点小聪明肯定是瞒不过号称兵神的诸葛闻戌,又怕这小徒弟误打误撞走火入魔,实在拗不过便将这来龙去脉与危害告知徒弟,但是这小女孩竟然丝毫不害怕,可也对,若是寻常孩子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九天玄雷降世而不哭不闹? 诸葛闻戌昔年在草庐时博学天下,对这天下两大秘术炼炁与御儡都有些钻研认知,辅以多代人归结的心得和那本流传千年的家传古籍,诸葛闻戌断定那深山中死儡入狂与炼化之法有关。 而后诸葛闻戌翻阅了诸多师门古籍,再一不出世的古籍中找到一行极为重要的批注,‘涉及天机之事这世间便没有万全之法,既想窥探天机难免五弊三缺,御儡者需舍灵丧肢,丧除一门方可适应天道,逃过铁规行那阴邪之事。’ 所谓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三缺无非是劝、财、命。 简而言之便是万事万物皆有其法,万事万物皆有其规,想窥探天机改变因果便就要付出其中代价,只是窥探便要付出如此那触及忤逆天地铁规所需代价则更为沉重。 御儡者,需命理不全,常人触及天地铁规必会惹怒天威,故而只有舍灵丧肢自断一门生机才可逃过铁规,所谓舍灵丧肢比三缺五弊代价更为沉重。 人生六灵:视、听、触、味、嗅、语,肢便是四肢百骸身躯体魄只有自断一类肢体才算丧肢,若想违背天地铁规便要舍去诸上种种其中一种,以残破灵智躯体逃过天地铁规,以一门灵肢换那阴邪的御儡术。 那日山林中死儡入魔便是因为儡主灵肢皆全,导致天地不容,那日若无九天玄雷毁去死儡,死儡与儡主也会受不住天地威压爆体而亡,这便是煌煌天地之威。 诸葛闻戌将这舍灵丧肢之事告诉女童,本以为髫年孩童会被这残酷条件吓退从而不提那御儡之事,可并未想到这女童意志颇为坚韧,铁了心的要逆着这天地铁轨行蹈危涉险之事了。 那日是女孩印象中最师傅最为严厉的模样,与女孩连连说了好几个叮嘱,其一便是不可炼制活傀,其二是若炼死儡需在儡身临死之时自愿才可炼制,御儡大成后不可肆意妄为伤天害理,若是常日里师傅这番唠叨女孩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忤逆师傅的意思,将叮嘱记在心间不敢忘却。 之后便到了极为关键的舍灵丧肢,寻常武人若面临如此抉择多半是舍去嗅、味其中一灵,可偏偏这女孩正值个贪吃的年纪,丧了嗅、味二灵后再多的糖人糕点没了滋味,女孩哭喊着不干,丧肢又太疼,几经周转选了个语,至此,女童得名无口儿。 又一年,号称竖立乾元与西蜀间最后一面壁垒的西蜀将神牧野侯李柏仁于北境边疆被乾元武神白诺重伤濒死,周身筋脉尽断回天乏术,北境中军大帐内如残烛摇曳的牧野侯泣泪请求诸葛兵神将其炼成死儡。 生时,有他牧野侯李柏仁在乾元鼠辈无法过北境一步,死后,他李柏仁也要站在西蜀身前,为国尽忠驻守北境。 一代名将李柏仁在涛涛夜色中饮下了那炼制死儡所需的极阴草药,历经四年儡成,天下无人知晓那一代将神李柏仁虽死犹生,此事只有诸葛闻戌与徒弟无口儿知晓,李柏仁生前修为足有半步混元境,惜败在那白甲武神之手,成儡之日,李柏仁一身修为尽数消融在筋骨内,那花甲凡夫成儡都后可劈金斩石,更别提那第一名将了。 东海之滨一偏僻角落中,终日有一黑袍少女与一铁青人影搅动海上波涛不止,与那凶魁异兽厮杀滚打。 西蜀兵神诸葛闻戌前往北邙之前为西蜀皇廷留了两只锦囊,第一只便是退败后让出两城不可犹疑,城内不可设险全国兵力尽数收回皇都天枢城,逼迫乾元决战,其二便是在天枢城外拒马坡上设简单城寨,不可坚固又不可粗陋,乾元军至,便主动引战,将乾元军士引上拒马坡。 但西蜀皇廷不知,兵神临走时还有一只锦囊留给徒弟无口儿,这只锦囊将是春秋战端之关键,便是让徒弟无口儿将乾元的顶尖战力绛云武军引如拒马坡中端,待后续攻城的乾元军士挡住绛云武军退路,以死儡应敌,力求全歼绛云军,哪怕死儡葬身在所不惜。 天枢城城高九丈厚三十余丈,是天下少有坚城,城内军械粮草一应俱全可坚守两月,乾元绛云军亡,寻常军武两月时间无法破城,两月时间,足以北邙攻陷乾元中州城,他诸葛闻戌身在北邙,密信已至大金北邙事成大金将倾巢而出与北邙夺取乾元国土,确保北邙无法接手西蜀战场。 如此,西蜀不败,反可破灭乾元,北邙大金蛮夷之辈,难挡西蜀,再过三十年,西蜀便可一统天下,创万世基业。 西蜀拒马坡外。 天空中鲜红匹练注入铁青人影体内,不止不休。 77.以命开天 西蜀,拒马坡。 一具一丈余高的铁青色人影站在拒马坡中段,天穹中数道猩红匹练源源不断汇入号称西蜀第一名将牧野侯体内,阵阵嘶吼声不绝于耳。 拒马坡中,八千名绛云武军率先涌向那早逝多年的西蜀将神,只是一瞬,便有数十把绛云刀齐齐劈下,数十名在阶武者在战场中厮杀多年膂力不俗,但那牧候死儡身躯坚硬如铁,数十刀中只有三五刀可在铁青肌肤上留下细微痕迹,其余都似砍在金石上一般不痛不痒,也只是一刀,便有三十余绛云刀锋刃崩卷。 但牧候死儡似乎没时间搭理这些蝼蚁兵卒,仍是一心一意容纳空中猩红匹练,拒马坡之中太过狭窄,只有靠在最前数十名绛云武军可接触到死儡,一声口哨声响起,绛云武军中不知谁嘶吼了一声,‘变阵!’ 将牧候死儡团团围住的云铠战士极为整齐停下脚步向两旁退去,拒马坡中更是如此,数千人停下了前冲的脚步,退到一旁为袍泽让开道路,短短两息时间,原本围绕在死儡身旁的乾元军武尽数退开,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位绛云精锐副将,与寻常绛云军武不同,这数十人中有半数可以触碰到那名叫镇灵的玄妙境界,刹那间,拒马坡中气机鼓荡,数十道汹涌气机齐齐斩向死儡腰身要害,数十道气机掠过,死儡遍布伤痕的腰腹间又多了不少浅薄伤痕,但都是极其细微。 拒马坡下,同样智计冠天下的司马成晋看出了诸葛匹夫釜底抽薪的拼死一搏,接连呼了几大口浊气才算平稳住了心神,三军在侧主将跃马其中,身为这三军将士之根骨他不可乱,他若乱,三军将士将斗志全无,强忍着来自死儡的震惊,低声喝道:“都统司马尚昭何在!” “末将在。”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次子三品都统新城将军司马尚昭曳马出列,纵马至乾元大司马身侧,双手成礼,朗声应道。 军中无父子,法令大如天,至亲父子于沙场前于万军侧也需军职相称军礼相待。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端坐于马背,腰间长剑锵然出鞘三尺剑锋掠过右掌一道血痕浮现掌心,鲜血自伤痕中缓缓渗出,司马军神伸手解去发冠,将掌中鲜血涂抹在额间印堂,拒马坡下,只见那马背上的男人满额鲜红一头斑驳长发随阴风肆意飞舞,伤手托举过顶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自语,掌心处鲜血越聚越多,可诡异的是鲜血似有灵性在掌心中荡漾,不散不凝不滑不落。 “取符纸来。” 乾元军神司马成晋猛然睁眼,在一旁等候的次子司马尚昭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符纂捧送到父亲面前,司马成晋右手翻转掌心处鲜血滑落在符纸之上,趁着鲜血未凝,以指为笔在符纸上刷刷点点,接连十余笔画出一张鲜红符纂,符成之时,周遭士卒隐约感觉呼啸在身侧的阴风趋于平缓,只是不知这感觉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原本双目如电的黑袍文士在符成之时双眼神色黯淡,屹立于马背上的身躯也略略弯曲了几分,顾不得疲惫从怀中掏出一黑一红两颗丹药,一同交于次子司马尚昭叮嘱几句,三品护军新城将军司马尚昭不敢有丝毫怠慢,应了句喏便策马疾行而去。 鲜血符纂刚离开,中军位置处阵阵阴风再次升腾而起,军神司马成晋强忍着充斥脑海的无力眩晕,强打着精神,军令如雨落下,“那妖人弱点在眉心和周身图形,强弓手齐射周身图形,贲德、城纪、蒙山三军主将与绛云军精锐将士拖住那妖人,其余将卒直取拒马坡,半个时辰内要兵破拒马坡不可贻误战机。” 阵阵号角撕空而出,拒马坡中数万名略显慌乱的乾元军武再无人理会那铁青人影,如潮水一般涌向拒马城寨,这便是乾元军武可怖之处,兵贵神速,任凭前方战火何等汹涌己方何等不利也可在最短时间重整旗鼓再迎强敌,再者便是军令如山,无论战端何等酣鸣只要一声军令至便无一兵一足犹疑,冒死进军应敌也好或壮士断腕退守也罢,只闻军令不计代价。 宁静了片刻的春秋决战又恢复了喧嚣,滔天喊杀声响彻云霄,震颤人心,拒马坡上,八千绛云武军为首直奔那座简陋城寨,数百支箭矢遮天而来,将那容纳血云的铁青人影笼罩其中。 箭雨势头极准几乎都可避开围在死儡旁的袍泽命中死儡周身的诡异图形,场中尽是乾元兵武精锐,偶有偏歪的流矢也无法破开护体罡气和坚实云铠,无伤大碍。 一名身着赤红重铠的精壮将军手持一柄近百斤重的开山巨斧冲在最前,此人便是乾元南征先锋大将王翦,此人相貌熊毅身高八尺勇冠乾元与绛云武神白诺齐名并称乾元双雄,王翦手中开山巨斧托曳在地狂奔疾行,巨斧上满是罡气流转,离那牧候死儡不过十余丈,嘶声喝道,“蒙恬,助我!” 身侧一披黑甲持长戟魁梧汉子听闻呼喊手中长戟飞掠而出,直奔死儡面门,先锋大将王翦身形骤然腾空跃起数丈,于半空中踩踏着长戟锋刃借势身形又起,手中巨斧高高扬起,汹涌劲风自斧刃喷薄而出,半空中,那红甲将军一声断喝,额间青筋暴起手中巨斧似泰山崩殂一般朝着死儡头颅汹涌袭来,似要将那金铁浇筑搅动天地阴邪的铁青人影一分为二。 强横巨斧破开漫天阴风撕裂一方天地,那猩红匹练似乎受不住如此锋芒微微消散,巨斧夹杂着滔天灵力,似江海倾泻破竹建瓴一般凶狠劈下,等到那容纳血云的铁青死儡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那手持开山巨斧红甲将军以至面前,铁青大手猛然成拳,直直一拳轰掠而出。 何为先锋? 便是一往无前,三军之中以他为先入之兵,以他为尖锋利刃,任是敌军百万任是漫野荒殍任是那前方是神鬼还是凡夫,都由他一人走在最先,都由他一人冲杀在前,如此是谓先锋。 手中开山巨斧之意亦是如此。 若说面前山海难渡? 那便破去。 王翦即为先锋大将,便是需要出生入死以身犯险,登台祭天戴甲出征时生死已是身外之物,如今他便要用这百斤重的开山巨斧为乾元皇朝开出一个太平盛世,开出一个万载基业,莫说面前是西蜀皇都,就算是那巍峨天宫中的南天凌霄,他也是如此,不计生死,碾压过去。 那身披赤红重铠的男人知道面前这铁青人影不是易予之物,也知道若等他容纳血云便可以一己之力破去乾元倚仗的绛云精锐,如此,西蜀难平天下难定,如此,乾元不在国将不国,也正是如此,他丝毫不在意那死儡悍然轰出的重拳,全部心神寄于巨斧之中,意图以命开天。 死儡拳势夹杂移山断海之劲力直奔那先锋大将,眼看离红甲将军不足五尺,若是以血肉之躯如此硬抗死儡竭力重拳,定难逃根骨尽碎筋脉碎裂,若到那时天人难救,如此紧要关头,一柄通体火红的三尺长剑自拒马坡中激射而出,转瞬便飞掠至先锋大将王翦身侧,挡在那滔天重拳前。 轰然一声巨响。 死儡重拳轰击在三尺剑身上,号称乾元十大神兵之一,数百年前以北境赤银锻造的不世名剑‘赤乌’,竟受不住如此劲力,在那滔天拳风下轰然碎裂。 与此同时,王翦手中开山巨斧狠狠劈入死儡印堂,将那铜锻铁铸般的铁青头颅撕开一个三寸余长的伤痕,伤口最深处足有一寸余深,可惜,伤痕与眉心处的诡异图形相隔不过两指距离,若是能重创死儡弱点,便是以牧候尸骨炼制的死儡实力都会大打折扣。 重拳破去古剑赤乌后落在王翦铠甲上,虽说劲力大不如前但仍不是寻常血肉躯体可阻挡的,汹涌劲风中,一身着赤红重甲的先锋大将似离弦之箭一般飞出数十丈,阵阵殷红鲜血自王翦口中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血线。 拒马坡中,一银甲小将跃起数丈,手中罡风流转将那倒飞而出的红甲身形缓缓停住,乾元先锋大将王翦七窍流血,双眼紧闭昏死过去,银甲小将伸手在其口鼻之间探了探,还有隐约温热气机从口鼻之中艰难呼出,这才稳下心神。 银甲小将弱冠之年名叫李信,兵拜陇西将军,乾元军武之中,如此年纪便被始皇帝亲封将军者只此一人,这年轻将军也是那古剑赤乌的主人,但此时此刻,李信顾不得心疼佩剑断裂,手中流光大涨一阵流光托着重伤的先锋大将退回拒马坡下,身形暴起踏着漫天箭雨,直奔那哀嚎不止的铁青死儡。 一震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从死儡口中响起,只见那死儡周身诡异图形忽明忽暗,魁梧身躯止不住的抽搐颤抖,半空中汇入死儡的猩红匹练势头猛然一顿,缓缓与铁青躯体分离开来不在汇入,数道猩红匹练无处可去只知与空中流淌蜿蜒。 78.应怜还是应笑 漫天箭雨仍是不知疲休的朝着那哀嚎颤抖的铁青人影倾覆而来,数十名绛云精锐刀锋如暴雨倾盆一般纷纷落下,一身着黑甲魁梧汉子手持大戟汹涌挥舞,身着银甲的年轻将军也在其中,双手劲风流转,似附骨之蛆一般围绕在死儡周身。 死儡自现身后来回不过三五式,便接连破去乾元两大名将,如今先锋大将王翦以命开天不计生死重创这具由西蜀牧野侯尸骨炼制的阴邪死儡切断了死儡与血云之间的联系,如今乾元军武看似占据上风,但无人胆敢松懈,力求在这死儡受创之际将其抹杀于此。 拒马坡城寨上,被绛云武神白诺借势破去的数百西蜀持弩甲士又换上了崭新的面容,数百架诸葛连弩再次呼啸而出,射杀着眼前欲图攻城的乾元军武,一时间定鼎春秋的拒马战场可改变战局的阴邪外力没了踪迹,又恢复了往日以血肉之躯摧城破敌的残忍场面。 身着黑衣的哑口少女飘身退回城寨之上,一身灵力尽数灌注于牧候死儡之中,再无战力,无法再站在西蜀身前,为国为师抵挡乾元虎狼之辈了,身为西蜀最后一计的无口儿望着那颤抖哀嚎的牧候死儡神情恍思。 那铁青身影不在是世间正道人人唾弃的阴邪死儡,也不是那十载前威震春秋的牧野侯李柏仁,而是一个个熟悉又似陌生的影子交接一处编织成的虚影,这虚影中有人文雅长须,有人爽利赤鬓,也有人手持羽扇身穿鹤敞,还有人年过不惑倒在巨石下濒危待死。 哑口少女望着那众人之中死儡惨淡一笑,两行清泪潸然而落,既然流泪那便不在去看那些让人伤心的影子,黑衣少女索性转过头躲过那道道虚影,任凭身后羽箭破空而来任凭身后杀声震天都不再理会,在这喧闹又冷酷的春秋战场中独享宁静,望着身后那座巍巍巨城西蜀天枢皇都不由得恍然出神。 那城里似乎极为静谧,身隔近百里似乎都可听闻那城中的街谈巷闻,粉门勾栏里的燕语莺声,茶馆酒肆中的嬉笑怒骂,有买卖铺户的吆喝,有刚出炉包子的诱人味道,有市井莽夫吵杂喧闹,有那大醉酩酊的冲天酒气,也有那缠在鹤敞男人身旁的女童,女童望着那新鲜糖人嘴角不争气留下的口水,有女孩哭喊着要吃的糖松糕点哭闹声音,有那古板油盐不进的长须师兄,有那让人又气有喜的赤鬓师兄,还有那一声声呼喊的师傅。 想到此处,少女破涕为笑,脸上泪痕也已干涸,那一切声音画面好像都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那座城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国,也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家,可对这少女来说是家是国都不重要了,可眷恋的人都不在了,眷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 这人间盛景不在,只剩满目战火,满目萧条疮痍,满目家破人亡,满目亲离子散,满目悲恸哭鸣,还有满目人间悲惨。 少女清浊分明的双瞳又蒙上了层层血红颜色,红色越来越重越来越汹涌,少女一头黑发一身衣袍无风自动,分不清这少女脸上是怒火还是哀恸但都是悲痛欲绝,少女脸上神情越来越扭曲,朝着天空中的猩红匹练愤怒嘶吼,可挣扎了许久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少女呼吸越来越急促,雏荷待放的前胸剧烈起伏,双瞳中鲜红越来越重,又喊了几次仍是没有声音少女有些着急,一把掐住自己白皙脖颈上的细嫩皮肉猛然用力,撕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原本白皙的少女脖颈血肉模糊,与少女同立在城头上的西蜀兵士看见着血腥一幕不由得心神动荡,惧意萌生。 少女似疯了一般,一把接着一把接连撕下四五层血肉,脖颈上已经可见皑皑白骨,无口儿双目红的发紫铆足了气力朝着天空嘶吼了一声。 一声悲愤的少女嘶吼声响彻拒马战场,刚转为常色的乌云又蒙上了点点红芒,被一众乾元军武围攻的牧候死儡周身诡异符号陡然亮了几分,原本颤抖不止的魁梧身躯终于有了动作,双臂猛然挥出,数名挡在最前的绛云精锐受不住万钧之力肢体炸裂四散而出。 哑口少女无口儿望着那死儡变化,脸上的悲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欣喜微笑,拒马坡城寨上一双眼血红的黑衣少女脖颈间血肉模糊依稀可见皑皑白骨脸上却是欣慰笑容,这是何等诡异莫测的场景。 失语多年的哑口少女今日重新发出声音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少女双手叠在一起,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拍在自己眉心,身着黑衣的及笈少女似离了枝叶的枯草一般跌倒在地,泯灭在这尘世中,丧身在这春秋战场中。 至此,一代兵神诸葛闻戌三名弟子全都命染黄泉,接连丧身于那春秋霸主乾元的攻势之下。 一阵浓郁血气从无口儿尸骨上升腾而起,缓缓注入那牧候死儡身躯之中,霎时间,场中血猩味道被推至极点,那魁梧死儡周身诡异图形亮的吓人,原本粗壮的四肢又厚重了几分,半空中,血色彻底将乌云占据,死儡双臂于人群中肆意挥舞,转眼之间便又有数名绛云精锐化为斑点碎肉四溅在天地之中。 身着黑甲的乾元名将蒙恬堪堪躲过扑面而来的拳势还未等回过神来,那死儡膝盖扬起,一记撼天动地的侧踢悍然奔袭而出,蒙恬来不及躲闪手中大戟横在身前欲图挡住那撼天动地的一击,可那铸铁长戟连通一身坚实黑甲受不住如此巨力弯曲破碎,乾元名将蒙恬身形倒飞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撞击的乾元军武无一人存活。 牧候死儡朝着一名被劲风吹拂倒地绛云副将狠狠踩踏而出,那副将来不及挣扎一身坚实云铠便被重力踩穿,死儡铁青手臂猛然挥出,一阵汹涌劲风将围在身旁的乾元军武尽数退散,望着那遍地死尸一声低沉怒吼。 数不清的鲜肉精气从刚刚阵亡的尸骨中升腾而起,尽数被这牧候死儡吞入口腹之中,天空中,流转许久的猩红匹练似乎找到了目标,数道猩红匹练交融到一起似一条血红天龙一般,朝着死儡那铁青巨口奔袭而去。 一时间,乾元军武的优势荡然无存,乾元四大名将之中只剩佩剑被毁的陇西将军李信苦苦支撑这座定鼎春秋的拒马战场。 天空中血色翻腾,阵阵阴风嚎啸,这一幕与多年前深山中那花甲死儡入魔时如出一辙,西蜀兵神诸葛闻戌三名弟子中最不为人知的小弟子无口儿,硬破天地铁规重拾语灵,惹得天地之威躁乱,以生机换取死儡疯魔,意图与掀起刀戈的乾元同归于尽,以一女子之力,护卫西蜀最后一丝生机。 血龙去势极快,转眼间那汹涌龙首化作血气被死儡吞咽入口,阵阵摄人精光便从魁梧身形上的诡异图形喷涌而出,陇西将军李信一声暴喝,手中灵力喷涌而出直袭死儡眉心处被巨斧劈砍出的伤痕,可任凭银甲小将如何阻挡,都无济于事,都无法撼动那吞噬血云的魁梧死儡。 叮…… 一阵清脆响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声音极其细微,但在场的两国兵士皆可听闻,轻响刚过,天地间哭嚎的阴风陡然一滞,一股难以言明的浩然正气从乾元军阵中喷涌而出。 只见一道耀目白虹自乾元军阵中飞掠而出,白虹中隐约有一持剑的白甲男人,白虹速度极快转瞬便至死儡头顶,白虹渐渐散去露出一白甲身影,身影周身升腾莹白光辉右手持三尺青锋,左手攥着一张闪耀红芒的黄纸符纂,胸前白甲破败不堪嘴角鲜血依稀,但一双黑瞳中闪烁精光,于半空中气势凛然,一双星目中满是怒火死死盯着吞噬血龙的牧候死儡。 “一代名将死后竟被那阴邪道人违背天道炼成死儡,西蜀西蜀,可怜可笑。” 乾元武神白诺吐字如雷,如今乾元武神气机汹涌哪还有之前狼狈模样,白诺手中长剑翻转,一抹莹白流光激射而出直直没入半空中流转凝聚许久的鲜红血龙。 流光透过血龙一闪而过,那翻滚奔腾的浓厚血气受不住流光闪烁轰然溃散,正大快朵颐吞噬血龙的牧候死儡见血气消散,冲着半空中的白甲武神愤怒嘶吼,在地上捡起一把幸免于难的绛云刀猛然挥出,朝着半空中的白甲武神飞掠而去。 白甲武神手中长剑再挥,又是一道流光绽放将那锋利如斯的绛云刀一分为二,两截残刀掉落在地,铁青死儡接连扔出几具尸骨和铠甲,但都难逃泯灭于剑下的命运,接连几次下来死儡有些愤怒,双腿筋肉鼓胀身形暴起直奔白诺而去。 阵阵劲风夹杂血腥气扑面而来,半空之中白诺身形前移避开那死儡强横劲气,手中长剑翻转,一剑接着一剑,接连炸出三五剑,依次被那铁青死儡以身躯体魄硬抗步步紧逼,魁梧身躯于半空中翻腾扭转,可任是如何折腾都无法靠近那白甲男人。 79.井底之蛙 西蜀皇都外,拒马坡上。 离地十数丈的半空中有一铁青人影和一白甲男人于空中追逐,铁青人影似是不会御空之术,只能接连腾跃身形以强横肢体去追逐白甲男人身影。 眼看着已经将那疯魔的死儡引出人群,接连退避数十丈的绛云武神猛然扭转身形,半空中手中长剑横扫挥出,剑锋荡向那死儡眉心伤痕。 疯魔后的死儡肢体强横到了极点,半空中迎着那纤薄剑锋手臂悍然挥出,另外一手成拳悍然轰出直袭武神白诺面门,根本不在意那三尺气概的锋芒,要以强横体魄硬抗剑锋强取武神性命。 白甲男人似乎已经算到这死儡将要如此拼杀,已经欺身的长剑猛然一滞,白甲身影瞬间矮了几分,腰肢翻转于半空中划出一个诡异弧度从死儡臂膀下躲过,避开这山崩海啸的死儡重拳,三尺长剑借势轻轻搭在死儡腰间,未以重击,只是借力打力以四两拨千钧乱了铁青身形于半空中的平衡,手腕翻转,劲力自手腕传至锋刃,将那一丈多高的铁青人影重重按下。 半空中死儡魁梧身形被这突如其来的劲力打乱失去平衡,魁梧身形似离弦之箭重重坠落在地,溅起漫天烟瘴,此处远离乾元攻城军武,若是被这死儡砸在人群中又难免数十乾元袍泽因此殒命。 漫天烟瘴陡然一滞,一道铁青影子从烟瘴中拔地而起直奔半空中的白甲男人,速度极快,眼看死儡离白甲不过三丈,绛云武神白诺一声冷笑,手中符纂猛然扬起,一阵耀目红光自白甲手中符纂喷涌而出,直通天地。 绛云武神白诺原本被劲力反噬身受重伤,被军神司马成晋以不世灵药强行撑起心神体魄,方可再战,醒转后顾不得生死施倒行逆施之法,靠着汹涌药力强行燃烧生机以此来提升修为,用二十年生机和多半境界换来这片刻的半步帝海境便是为了此时。 半空中乾元军神司马成晋以鲜血所书灵符熠熠生辉,数丈宽赤光喷薄而出,似晚秋时分山间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直通天穹下接大地,将那铁青死儡笼罩其中,原本势头极猛的死儡似是陷入泥潭一般动弹不得,任凭如何嘶吼也无法将那看似轻薄的赤芒挣脱,随着赤光升腾喷薄,原本拒马坡中的刺鼻血腥和阵阵阴风缓缓散去,这满目皆是诡谲血色春秋战场似是被这赤芒冲洗过一般,又有了几分人间的味道,只是这人间,太过惨烈。 赤芒看似轻薄纤弱但却霸道无匹,转瞬间便将空中血云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阵阵刺目阳光从缺口中挥洒而下,让这被阴云和阴诡笼罩许久的拒马战场重新有了温煦暖意,也让那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两军将士心中喜忧参半,喜者破国,忧者国破。 赤红光柱上升腾着一阵淡薄火光,火光蔓延向天际,天穹中凡火光蔓延之处,乌云与血色尽数焚化消融,当最后一缕血色消散,天地间满是正午时分喷薄的金阳再无半分阴诡可言,光柱中,愤怒嘶吼的死儡也归于寂静,铁青体魄在光柱中剧烈颤动似是遭遇了何等大的恐惧。 赤芒旁,持剑的白甲武神周身光芒升腾,长剑负在身后剑锋上光芒不止,单手成印,口中念念有词。 拒马坡下,乾元军神司马成晋斑驳长发无风自动,也是单手结印,二人手上印决相同。 猛然间,二人手中印决扬起直指天穹,随印决扬起满天刺目金阳中蓦然出现一道煌煌天雷,磅礴雷光似凭空出现一般轰然落下,将那赤色光柱吞噬其中,那一日,滔天雷鸣响彻这春秋战场。 雷光凭空而来凭空而去,时隔七百年,世间无人记得那雷光涛涛梳泄而来的样子,也无人再记得那些死在拒马坡中的两国英魂,后世只记得那场定鼎春秋的旷世之战,记得那西蜀败亡时的样子。 死儡散去后,持剑的白甲武神一马当先,以一句‘乾元袍泽,随我杀敌。’斩断了西蜀最后一丝生机。 那一日,一持剑白甲破空而来,一剑破开天枢城东门,接连破去西蜀宫城内最后三名混元境皇亲,屹立在世六百年的盛世西蜀,在那一剑之下荡然无存,那刘姓皇朝千余皇族贵胄无一人退逃乞饶皆自刎于西蜀承天宫前,横亘数百年的刘姓皇朝就此覆灭。 军神司马成晋率五万乾元军镇守天枢城,余下十二万人在陇西将军李信带领下回朝勤王,抵抗那来自北邙的虎狼之军。 西蜀破国的消息传至中州,北邙听闻便不战自退,太和之危暂解,春秋已定,天下尽归唐家,尽归乾元,乾元始皇帝将天下城池重新划分改为十七州,其中元、永二州为西蜀故土,后世二州内有仕子也将其称为乾元蜀地,自称为西蜀人士。 天下站端虽以落幕,但乾元七十万铁骑战阵余下不过三成,三万绛云武军余下不足六千人,乾元四大名将,两人葬身西蜀拒马坡,一人透支心力生死未卜。 外有大金虎视眈眈,乾元以无力再征北邙,便任由北邙退去,未做阻拦,北邙天子意图将那前来游说的西蜀兵神诸葛闻戌献与乾元以表臣服之心悔恨之意,可当数百名北邙虎贲骑冲进诸葛闻戌住处后,只发现了一具栩栩如生的木像不见兵神踪迹,几经查找不得踪迹便不了了之了。 诸葛闻戌虽一生效忠西蜀与乾元为敌,乾元始皇帝敬其经天纬地之大才追封其为武侯,乾元历册史书中记载,武侯诸葛闻戌被北邙天子处死葬身中州太和,可后世野史中声音却与乾元史册不同,野史中记载武侯逃离北邙军阵,知一介布衣复国无望,便隐居深山为西蜀千余皇族守灵已报先皇三顾之情,老死山中再未现世。 - 同津郡,笃和堂。 端坐在檀木书案后的云袍文圣咂摸流传在民间野史稗史中的零散风声,和那少年时的惊鸿一面凝然无语,幼年时,李厌阳虽是年幼但头角峥嵘一身文骨悟性极高堪称耀目,当代苏家家主苏元池将其是为得意高足,曾带着这年幼少年见了一位未曾谋面的老友。 两家人素未谋面却可称老友,只因两家师出同门皆是老祖衣铂传人,那老友年过不惑携一儿一女不远万里前来拜访苏季子后人苏元池,男孩与李厌阳一般年岁,虽说男儿不过治学之年,但足见其天资峻拔不凡气度,便是峥嵘少年李厌阳在其面前都略显逊色,兄妹二人相差十岁,女童虽是天真烂漫但极具灵气。 父女二人在苏家一住便是半年,一来二去之间,李厌阳与那对不知名姓的兄妹成了玩伴,接触多了,更为感觉年龄相仿的少年胸中锦绣韬略更甚,无论是天文地支或是查风观水都极为出色,同样那少年也惊叹李厌阳之文风劲骨,二人便是如此从素昧平生到发展后来的臭味相投。 二人带一年幼妹妹在苏宅尽情嬉闹玩耍,也曾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抿上几口黄酒,无论如何掩盖身上酒气,可都藏不住脸上的酒意,这世间孩童顽劣方法十有八九都是相通的,可奇怪的是任凭关系何如交好,那少年始终不将自己姓名告诉李厌阳,一经问起也大多是故作神秘的说自己这名字说出会招惹杀身之祸,直至离别前夕,李厌阳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兄妹二人名姓,二人复姓诸葛,兄长起名长枢幼女起名怜枢。 当时不谙世事的李厌阳不明白这诸葛姓有什么奇怪的,可成年后,书读的多了多便更懂这人世了,对这世间的情愿也就多了,这其中的分量变不言而喻了,那不惑男人便是不出世的武侯传人,为一对子女起名长枢、怜枢其中意思显而易见,这父女三人,怕是七百年后这天下间仅存的蜀臣。 圣经阁内那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想到那昔日的天骄少年,脸上难忍的惋惜神色,这兄妹二人自那日离开苏家便再无音讯,此刻可能正在世间某处苦思复国,也可能感觉复国无望碾落尘土丧于江湖吧,但无论如何都是寻不见踪迹找不到影子,想到此时,李双圣看着窗外的天穹自顾自的呢喃道,“何时添了个坐井观天的毛病?” 只是这话不知是对那张白僧所言,还是对那天骄诸葛长枢所言,也或是对这天下人所言。 “哦?”白衣文圣眉锋一挑,浅吟道。 李厌阳不禁叹息,“如何敢称侵染二字,我这点天道根基跟那诸葛衣铂相距何止千里万里。” “武侯传人自然有其高绝之法,叹息何用,尺寸皆有所规,强求不得。”虽说这世间无人知那诸葛武侯传人有谁,但民间隐约有诸葛风声传出,只是如今乾元国力匮乏无暇顾及罢了,白衣文圣恍然如斯,“天如穹庐,笼盖四野,何人不是那井底之蛙?” 80.帝王心术 “人生在世,谁不是那井底之蛙?” “有人胡座井中,倚十数丈青苔井壁,抬头便可见尺许青天。” “也有人独座旷野,背倚泰岳岱山,来回往复数千丈,抬头便是九重天阙。” “天为穹庐,笼盖四野,谁不是井底之蛙?” 张白僧字字珠玑,伸手掸去鹤衣上的些许灰尘,神色淡然。 三两简语,却有风雷之音,此音不关天地,只在人心。 是啊,这世间谁人逃得了这井底二字,谁能逃得脱那一孔之见,既在这世间便皆是凡人,脱凡之上有圣,出圣之后有天人,那天人之上呢?就可举头再无天地掌心纵览万物?故而,这坐井观天之言算不得什么不知好歹拙论谬见,但你以何为井,以何为天方是重中之重的关节事。 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听闻这白衣所言,摇头轻笑,“当年这墨大学首若是能请得你出山,入主那建阳首阁,你应当能如那载渠四言所言一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能为天下读书人正一正根骨风气吧。” 张白僧不以为然,“你感觉这当代读书人风气不好?” “好个屁,虽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可越是时至乱世错节,这文人之间怕不是一个相轻便可形容的,面对强权之时哪还有那丝毫的书生意气,个顶个护着那顶乌纱,由白到黑,皆是他娘的三尺唇舌。” 李厌阳冷哼道,脑中莫名想起那名叫诸葛长枢的天骄少年偷喝黄酒后的那句‘我辈读书人当敬天地,当敬神鬼,当敬这世间可歌可泣,敬这世间星辰万物,敬这天地文骨,唯独不可敬沉浸强权的嚅喏文心。’ “既已如此,那岂是一人可救的?”张白僧打趣一声,继而说道,“这乱世不论文武,都拼了命的想往自己脚下添几具尸骸,好登得更高,望得更远,离天更近。” 张白僧也不免喟叹那些沉浸权术的士子登科,再道:“天子之意在东,这满朝文武皆在东,天子之意在西便无人敢往东行,特别是这般勤勉的君主,初掌朝政之时便暗自授意新晋学首墨太虞将朝中仕子集团利益分枝尽数斩去,而后再重组朝野整饬天地,便是如此大刀阔斧砍去枝节臂膀者古来无多,也正是如此帝王心术驭人手腕,才可将这衰败国力整顿如斯,再者,便是那初登大宝之时,根基初定,便不惜屈尊,不顾众意请在江湖中野望滔天的文人入朝为仕,其中意思经不起琢磨。” 诗赋双圣微微点头,“这江湖,始终是帝王的心病。” 张白僧颔首道,“是啊,乾元朝从唐慧帝分为新旧两历,旧历时,乾元横亘天下,国力强横至极,周遭各国无一人胆敢冒犯天威,国内百万军武,千员战将,江湖市井无人敢善动,律法王威便是这天地间的铁规,无人敢触碰,可慧帝后这天下又是一番模样。” 既是当世文圣,岂有心思不通透的道理,李厌阳接过张白僧之语,继续说道:“慧帝再朝时,举国上下文不思政武不思战,心中全然都在揣摩天子圣意,将天子喜怒放在国政之上,才有这外莽凶起,蚕食天下之事,举国之力都在边关,都在战火,无暇管国内政途与民间哀嚎了,也从那开始,王法律条逐渐变得薄如蝉翼弱不可闻了,侠以武犯忌,武以暴制暴。” “哲宗登基时正是边疆战火的紧要关头,乾元连连败退,十七州之地残存不过半,可战之士岌岌可危,可以制约江湖武人的律法王威算得上是荡然无存,这酝酿了七百年的战火一经燃起便不是那般容易熄灭的,数十年呕心沥血才算重整边疆,其实说是重整莫不如说是王朝习惯了那汹涌战火,就算想要整顿江湖重斥国威也是有心无力。” “习惯也好止战也罢,但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惨淡景色,但当朝唐正帝可是把这攘外必先安内的古语琢磨的极为透彻,登基之后这便将这目光放这满是动荡喧嚣的江湖,反而将那战火缤纷的边关稍放了放。” 以挥翰泼墨著称天下的白衣文圣不禁哑然道:“十四年前那以圣意诚邀在野文士入朝为官,便是第一步。” 诗赋双圣李厌阳想着十四年前那场庙堂捭阖中铩羽而归的孙太保不由得苦笑,“正是,咱们的墨大学首便是趁那时乘龙而起,直达天庭,那掌控朝野数十年的当朝太保孙勤阳便是没明白天子圣意,落了个枝叶散尽的下场。” “正可谓,伴君如伴虎。” 二人异口同声似谶语一般,为二人这番点评天下画了个总结,说完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天下仕子皆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但这帝王家的水势,未免太浑了些,浑得让人看不真切拿捏不透。 想到此处,张白僧不由得感伤道:“如今这江湖触碰天子之威了,便破去江湖,草莽凡夫触及至尊之权了,便除去草莽,那若是庙堂中有人触碰天子之威呢?” 李厌阳也来了精神,挑眉问道:“你这是怕他墨太虞。” 张白僧苦涩着点头,“对仕子当朝天子要学那七百年的西蜀皇帝,抛去天子之姿礼贤下士三顾草庐;对江湖学要那始皇帝,以铁蹄重锤强横破去整饬国威;若是对朝臣若学那斩蛇起义的高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话,今日这风光赫赫,掌管天下笃和,入主建阳首阁,朝中无人可望项背的墨太虞,保不齐不成为那第二个韩淮阴,第二个孙勤阳。” 一语点醒梦中人,李厌阳有些语滞:“若真到那时,你替我去他坟上添一杯酒也就罢了。” 张白僧眉锋一挑,没好气道,“怎么?借着那守花的名义,把这苦累活计全推给我?” 李厌阳瞪眼道,“你不愿意?” 白衣文圣微微摇头,叹气道:“我怕我等不到兔死狗烹姑置之就登上那座塔送死了。” 说到此处,二人不免又是一阵苦笑。 笑声散去,白衣文圣似问非问道:“并非为君者薄情寡义,只是那宝座太过诱人了吧?” “两者皆而有之吧。”李厌阳略微耸肩,话语中满是无奈,继续说道,“当朝天子这十数年如一日的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发展的极为隐秘,这江湖中极少人有察觉出风声。” “应当不少,只是这天雷还未落下,有些人还未醒来罢了。”张白僧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这十数年,你我远离中枢,对皇朝之事一知半解,但你何时见天下各州郡的募兵衙门停歇过?那以绛云武军为前身的靖国军风声身影也出现各大战场。” “再有就是,如今在六部外开设的佛刑司引苦禅山入主中州之事也传遍江湖,只不过这整座江湖的眼睛都被那夺取轻城的吴魁勾了去,反倒无人上心这佛门事了。” 李厌阳笑骂道:“这吴魁也是个晦气人,在这时候夺剑,鼎一和尚那性子势必要寻剑,当朝天子给的这袭紫色袈裟龙岩寺便不得不接着,一把轻城惹得江湖自乱,有鼎一和尚在龙岩寺首当其冲,今日接了这紫衣日后便于那乾元王朝分不开了,整顿江湖之事就算龙岩寺不做,他苦禅山也势必将龙岩寺裹挟其中,到那时,龙岩寺动与不动都再无清净可言了。” “如此,儒佛两家已被乾元捆在一处,那道门也无法置身事外,乾元若将佛道儒三家攥在手中,那酝酿数年的武科举便要登场了。” 武科举与文科举相同,也是为选拔武官所设的科目,其中根枝错节与文科相同,主要考科目有军略和武学,也经过院、乡、会、殿四试,殿试后也可金榜题名,称武状元,可再朝做一任提督统领或入军成一方护军都统。 武学过人者便可直接纳入当地军武,不必积累军功便可领一任庶卫或是执戎,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荣耀百倍光宗耀祖的武人仕途。 可奇怪的是,这等大刀阔斧的政改竟不是那笃和学首墨太虞提出的,而是之前与门下省匡相孙勤阳交好的中书省匡相当朝太师鲁鸿昌所议,这鲁鸿昌在墨太虞权倾朝野后一直与这笃和学首若即若离,看不出风向,此事也丝毫未与墨太虞商量,当着文武百官面呈圣上。 只是不知这年过花甲的老太师是顿悟圣意,还是背后有人指点,这一语算是甚得圣心,可当时国力虚浮,军武发展速度过快,难以确保军营中的凝聚统治之力,为君者最不爱看见的便是地方之权游离在至尊之权外,所以这武科举之事便一拖再拖,未曾开科。 张白僧神思道:“武科举便为天下武人搭上了一座蟒桥,以一座蟒桥换来一个此消彼长江湖,以武科举将散落于江湖的闲散武人收纳其中,既消减了江湖,又强横了军武,这些江湖武人整理规划后,多半会纳入靖国军,如此下去那靖国军便要重新跃居王朝军武之巅了,到那时再以金银权势诏安一些江湖势力,这江湖,不日便要变了颜色。” 81.红颜当惜 圣经阁内,两大文圣对于天下之事评点不绝,白衣文圣虽远离中枢不关朝局庙堂,但这江湖中有些声音会自己钻入耳中,避不开的。 李厌阳听闻张白僧所言天下势兵马势微微叹气道:“确实如此,但其中也有变数。” 张白僧问道,“有何变数?” 李双圣面有戚容,“你可知河出图,洛出书?” “天垂象?” 李厌阳微微颔首,淡然道:“苏家有个规矩,每年都要在庆岁之日,五更交替二年分割之时,仰观天象变化,以天象变化来定明年吉凶与气运,这规矩从季子老祖那辈便流传,至今足有两千年了。” “我自幼在苏家长大,随苏家恩师仰瞻天象,四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天象。” “九天之上三垣二十八宿中,下垣天市冲撞中垣紫薇,正东青龙七宿中,亢、角、氐三宿犯上垣太微,天南朱雀宿赤色如席似要裂开天穹,西方白虎宿侵犯帝阙,北斗不明,五星混乱。” “天东极有星陨,落在何处尚且不知。” “九天之上,镇、岁、太白、荧惑四星成一线。” “这几象俱是大凶之兆,乾元旧历二十七年,有一天外陨星坠落东郡,落地化为巨石,石上写‘始皇帝死而地分’,后有天人手持玉璧而来留今年祖龙死之言,而后,自号祖龙的乾元始皇帝在祭拜过两位人皇后,过浊水大河二百二十里,祖龙身死。” “四星连珠一线亦是如此,四星若合是为大汤,举国需荡邪除秽,天下恐有兵衅丛生。” 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接连说了数句,最后面容有些苦涩,缓缓又道:“这二等只能算是人间更转气运交替,算不上什么重要事,最为让我瞠目的则是那九天之中三垣皆乱,四宿不常,如此天之异象,唯有古籍中那天垂象时才出现过,依我看,短则两年长则五年必有天垂象降,如此乱世之时,天垂象再临,吉凶难测啊。” 张白僧对天象之事一知半解,如今接连听闻数语,不禁神情恍惚,喃喃念着那出自古经中的古文:“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天垂象,乃是天之示语天之异象,其中凶吉皆是天意天道,凡能揣摩天意天道应天而行者便可称为圣人,古往今来凡上天垂象世间必有大事发生。 天垂象由古至今不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上古,在上古人皇古神之时,上天垂象,于浊水河中出一匹龙马,高八尺五寸,身形似马生龙头龙爪,身有龙鳞,蹈水不没,负图而出,献于古神人皇。 此图称为河图,以十数合五方,其中包含五行,阴阳,天地之象,其中三垣二十八宿尽在其中,漫天星河也在其内,河图也为星图,古神人皇以此推演出八卦流传千古。 二次便是那治水人皇时期,洛河之内有一神龟,神龟百丈背驮洛书献于人皇,洛书其中记载乃是天下变化之数,四正四隅,人皇依此天下治水划分九州,又以此定九章。 后世将这二图并称为河图洛书流传千古,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皆可追源至此,儒家至圣先师曾留书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儒家至圣以未见凤鸟归至,未见浊水出河图而浩叹不已。 白衣文圣轻语道:“这天下三百年未曾有人入羽圣境,如今这天垂象再降,必有凡人入圣,这圣人若在唐家皇朝内,这江湖中便再逍遥人,皆是这唐家王朝的飞苍走黄,这圣人若出在江湖,王朝若仍是以铁蹄踏江湖的话,这天下又是一番惨淡模样。” “你觉得这天下谁最有机会踏破那层门槛,脱凡入圣。” 张白僧眼中光芒不止,温言而道:“若以天玄十首来看,天选榜首无忧坊主赵温阳,和那一根筋的张无回都有望入圣。” “时过二十年,你提起他二人心里竟毫无波动?” 张白僧极为坦荡,“你也说了,时隔二十年再多的波动也无用了。” 李厌阳眼中闪过点点遗憾,缓言道:“世人皆知你张白僧挥翰泼墨书画丹青天下无双,可谁又知你武道天赋更胜儒道,只因那一句喜欢,一句心魔,便弃武从文,放弃了那浩瀚武道,做起了个不折不扣的酸儒。” 身着白衣的张白僧依旧是毫无波澜,言语中说不尽的绵延柔情:“有何遗憾?世间之事无非愿意二字,就像我愿意跟她往前一步,再前一步,愿意跟她看这山花开那日潮汐,愿意跟她登南岳临北海一般,其实我不爱看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她喜欢,我愿意罢了。” “矫情。” 李厌阳一声笑骂,继而说道,“赵温阳不提,那张无回怕是难了,这入圣不似其他,一颗道心胜过千万修为,那张无回心中挂念旧人旧事,一心要与那赵温阳较个高下反倒失了剑心。” “依我来看,反倒是在那金阳山庄沉浸了数十年的杨万里有几分机会,余下那几人都不似大成之态,那宋财神与那沈安之势同水火,唐家九王爷和那半鬼仙医赵继骨少有音讯不得而知,那通晓八卦阴阳的金登云名利心太重,盛家那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可近些年看来心思全然放在游凤楼内,无心武道。” 说了一半,李厌阳一愣,黯然道,“这游凤楼三年一度的晋凤三典,今年便要开始了,将三年内选取的雏凤散落于天下各地,能按时回到邛州才有望进入二典成为凤仆,再经一典方可选出凤主,执掌一方游凤楼,游凤楼选取的雏凤除了根骨还需要不俗的相貌,随便拎出几个丫头就可跟那凤仪榜较上一较,今年九月这邛州定事少不了那些要一睹芳容的浪荡游侠儿,那些江湖小子在一块争锋吃醋可是极其的热闹,可惜了无暇去看那些初出茅庐的意气少年为博佳人一笑的糊涂行径,可惜,可惜。” 张白僧看着那身困在同津心在天下的李双圣,没好气道:“热不热闹你也看不见了,这游凤楼从初建到今日不过十二年,却已经遍布天下,这是何等速度连无忧坊都望尘莫及,到如今,游凤楼这盏茶便知天下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了。” 李厌阳有些遗憾,“听说那盛家丫头灵气的很,不输当年吕如是。” 张白僧不禁浅笑,“我倒希望这世间女子不那般伶俐,这世间红颜娇容多,但薄命更多。” 李厌阳揶揄道:“白衣文圣也知红颜当惜了?” “我为何不能知?”张白僧没好气了一句,继续说道,“这杨万里自中年得女后便不再世间走动少有消息,一直于金阳山闭关朝夕陪伴妻女,终日砥砺刀意确实称得上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去年我去金阳山与那厮讨了些蛟骨酒,着实不似当年,可其中变化多少我一个镇灵境文墨书生还真看不出来。” 李厌阳想起多年前江湖上那锋芒毕露的双刀男人不由得咧嘴一笑,“金阳山主掌双刀,血染天子半龙袍。” 李厌阳对着世事无常不解道:“这刀出鞘容易入鞘难,多年来这世间持刀者无数,最耀眼的无非那持阳平刀斩去无忧坊悬金榜,醉酒的夺盛丫头脸庞脂粉的谢长更,在有便是他一刀犯尽天下大不违的杨万里了,若说放肆,这杨万里比他谢长更放肆千倍,可惜,这谢长更未学会收刀入鞘便丧命于那塔中,反而这杨万里练起了收刀,安稳至此。” 张白僧惋惜道,“着实可惜,虽说持刀者求一往无前,可若知何时收刀入鞘更为重要,那谢长更可称天骄但锋芒太盛,谢家一门三人,皆是锋芒毕露,可惜最后落了个如此下场,可惜,再者而言,这江湖其实一个天玄十首可囊括的,偌大江湖入榜者不过十人,可榜外呢?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持大戟的平洪野,圣心谷入医道堪称宗师的泰恒公或是那入龙仪榜的霍狼胥皆是榜外的不世之才。” “也是,天下之大确非三两人,那若说在佛道两门,谁可入圣?你身旁那邋遢和尚?还是那骑象的金刚僧人?或许是那武当的王四九?再者是正天观的齐渊阳?” 张白僧被这李厌阳接连说出的人名问的一愣,苦笑道,“不知,但我知这世间若有人出家人以佛道入圣,这天地可是清静不少,不然这天下就太不安生了。” 李厌阳似是累了双眼微阖,伸手摩挲着眉心暗红的朱砂印记,自嘲道:“安不安生你我两个酸儒又有何用处,既改不了读书人曲道以媚时,诡行以邀名的风骨,也改不了那江湖人以武犯忌凌驾法度之上的行事作为,你我叹息又有何用?七百年了,这江湖和王朝,也都该洗洗了,你现在可还觉得那俗世有松柏味道?” 张白僧不禁轻笑,“自然是有,不过得细细咀嚼。” “咀嚼个屁。”诗赋双圣李厌阳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继而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沉吟道: “此生最羡鱼无舌,游遍江湖少是非。” 这沉吟冲圣经阁四楼缓缓传出,休憩在窗外粗壮三五飞鸟,似不爱听着被俗世尊为文圣的男人无病呻吟,振翅飞离那粗壮硬松,翱翔于空。 礼圣殿外,身浅白文裳的笃和律学俞泰宁,听闻那飞禽振翅翱翔而去的细微声音不禁转头,望着那圣经阁方向,恍然神思。 82.人生万幸不过此 岁旦立春之后,乾元国土内除了塞北苦寒的雄州几乎都有了些许的盎然春意,安州也不例外。 那条横跨三国的羽水江上波涛不止,在难水时,江上还依稀有些刚刚脱离寒冬雪意凛冽霜寒的冰石随江山波浪流转,但是这完水江上已是不见冬霜雪意,只有船头破开波浪时,偶然飞溅起的水花仍携着冰寒刺骨之意。 官道两旁的枝头树梢的枯枝上积雪尽数消融,化作点点水意滋养着被凛冽冬寒蹂躏了数十个寒冷昼夜的枯土,虽还未等到暮春世界那枝叶萌发但此时以有飞鸟栖于枝桠,也算是满耳春声。 正午时分,同津官道上少有人行,与这无云天穹差不多皆是眺目可望极远,三道人影从完水江渡口方向策马而来,为首者身着白衣,一身单薄衣衫在这春日午间的煦风中飘摇鼓荡,头戴鹿皮束发冠,背负一六尺长檀木匣,面如冠玉策马而行。 身后跟一男一女,女子面容冷艳一袭青衣,双臂间萦绕一条淡青色凌丝披帛,骏马鞍靠上挂着一三尺长剑,神色清冷似比那完水江中的寒冷波涛还要凉上几分,女子身旁是一腰悬短匕身着黑色利落衣衫的年轻男人,正跟女子滔滔不绝聒噪不止的说些什么,三人身后三十余丈有一徒步疾行的麻衣男人,男人虽未骑马,但速度丝毫不差,紧随其后。 神情清冷的田白意似是被那柳远山聒噪的烦了,一只玉手轻轻搭在剑柄上,斜瞥了黑衣男子一眼,从宏涌府至天门关,从天门关至如今的安州,柳远山的眼力被这女子和那邋遢和尚锤炼的何等出色,瞧见那女子手上细微动作,生怕那冷艳女子一剑劈来,便像是被人扼住脖颈不敢再言语,缓缓策马与那女子拉开几分距离。 独骑当先的陈长歌听闻身后马蹄声音变化,便知这没羞没臊的献媚小厮又碰壁了,两月时间,柳远山这厮的将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已成家常便饭,一天不被那冷艳女子骂上几声就感觉这生活少了几分如意色彩。 陈长歌没心思搭理那屡败屡战却愈战愈勇的柳远山,反而回头远远望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麻衣男人,话语中满是无奈道:“这厮,倔强的紧。” 此地离城池尚有距离这官道修茸得也差强人意,近城处的官道多为碎石拼搭,城门内外则更优些是以青砖路石铺成,可这路上远城近郊,周遭大多是旷野点点荒野漫漫,所谓官道不过是夯土而成,如今暮春时间,正午时候阳光喷薄天地间热气替代了大多寒气,路上积雪初融,消融去的积雪渗入泥土中,这夯土官道上满是泥泞。 只见那持短刀的韩元虎于泥泞官道中步履如飞,虽是泥泞却难挡他脚下腾挪,每一步扬起落下皆是踩着那被马蹄踏实的淤泥痕迹,从下船至此两个时辰间,这男人脚上麻鞋淤泥极少,只有斑斑点点溅落两旁。 自打返回雄州后几人便一同与和尚修习,老和尚济戎也无半点藏私之心,将多年从鼎一和尚手中哄骗来的度厄决全然传授给韩元虎柳远山二人,这度厄决不似参合录那般接引大道逆锋而行,但也是深奥乃是龙岩寺不可外传之密,可谁知,如此佛门重宝竟被那邋遢僧人这般肆意传授。 度厄决共分三篇,渡己、渡人、渡世。 其中每一层与另外两层的关联都极为细微,但整合一处又磅礴无比盘根错节峰冠并列,济戎所得是度厄决三篇中首篇渡己篇。 按照济戎和尚所言,这度厄决以己、人、世自成天地,己篇修得便是俗世追求的功法,其中以步法为主,渡己篇与那河图洛书中的洛书有异曲同工之妙,洛书其中含义以纵、横、斜三线之数为主,三线中诸数均为一合,无论如何变化,万变不离其宗,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皆在其内。 渡己也便是如此,从细微来说,也是纵、横、斜三线为主,看似只是以步法闪转腾挪,但由浅入深后,便也是随灵力精进而变化无穷,从起初时的步伐至后来的灵力似博弈落子,再至大成后自成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从起中求解之法,求破之门,也求重聚,求新生,这便是以步法入洛书,以洛书入天地,其中每一点滴都有其中玄妙意义,精通其中,便有天地在其内。 光一初篇渡己便如此磅礴,更不需提那渡人与渡世两篇了,据和尚说修成渡己后这世上便少有敌手,渡人便是把所成天地再扩,将外人融入其中,渡人篇大成便可脱凡入圣,渡世篇便是以渡为道,渡这天下渡这苍生,若修成渡世,这世间便如己造,天地万物皆由驱使,便可飞升至天人可天下数百年无人修成渡世篇,老和尚济戎还说那一根筋的金刚僧人渡己以成,二十年内便有望修成渡人篇。 可这几人听不懂什么脱凡入圣什么飞升天人,也不知道什么是金刚僧人,让练也就练了,正好柳远山与韩元虎二人所持匕首与短刀皆属短武。 自古以来习武人便有古语: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只因长而强、锋芒毕露,短而诡,暗藏杀机,这二人均是近身厮杀的险要诡事,不提那融扩天地,光配合这玄妙步法就极有裨益。 在破庙中的一月时间,这几人日日苦修,日日被邋遢和尚捶打都有所精进,自去年寒露起陈长歌就随和尚修炼,进益比他二人大些属于正常之事,余下二人中韩元虎双足速度不输骏马,步法本就强横,有所根基修习起这度厄决便更是如鱼得水,如今身法步伐成为迅猛,更为难得的事疾中有缓,粗中有细。 柳远山望着那于泥泞中翻腾的麻衣身影,没好气道:“逞强的莽夫,不过他不同行也好,省着聒噪,让人心烦。” 清冷嗓音响起,身着青色衣裙的田白意淡然道,“这世上还有人比你聒噪?” “怕是没咯。” 还不等柳远山开口,一骑当先的陈长歌双脚轻磕马腹,白马四蹄奋扬,背负檀木长匣的白衣少年一骑独行,阵阵揶揄声音随马蹄声飘散而出。 金阳下,几名少年追逐于其中,有嬉笑也有怒骂,追得是人间喜乐,追得是世间沉浮,追逐的也是那不由言说的日月流转星辰起落。 完水江渡口在安瑞郡与同津郡中间,依江而划,北为安瑞,南为同津。 此地已是同津之地,但离同津郡城尚有几日路程,其中途经大小城池三五座,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几人尚在城内可睡个安稳觉,不至于在这春寒料峭之时酣眠于荒野。 虽说此行需跨越三州,来回往复数千里,但能于这春寒时分扬帆而起,随着这万物初生,春雷萌动之时纵览三州之景,于盛夏之日临海踏滨,见那沧海日升见繁星闪烁,胸廓可填海,壮志可冲霄,也属快哉。 其中若是再能与些许好友谈笑论天地,举杯饮山林,纵观那异乡民风异地民俗,更是幸甚。 这人生便似那邋遢和尚所言一般,路途这东西,走也就走了,天南也好海北也罢,登高也好入水也罢,走便是了,管这路上是繁花锦绣还是日暮星垂,管他是险恶火海还是人间天阁,大胆走便好了。 走一路看一程,在这一程一路之间若有三五感悟便是大幸,若是无甚感悟,反磨出一脚水泡,撞的满头青包,鼻青脸肿踉踉跄跄也可属万幸,这人生之事再何?不就在那些没到过的风景,没去过得地方,没完成的心事,没说出的心安么。 踉踉跄跄也好,春风得意也罢,似狼狈又似坦然,似坦荡又有些许不安,但无论如何都皆在路上,若有幸,便天缘有分画中去,游他一游,若无缘,便不提那满目繁花满堂锦绣,浅身于人世被那苦海熬砸被俗事捶打吧。 但无论如何,那看到眼里的,疼在身上的,都算万幸; 一步也好,百步也罢,都是风景; 三尺也好,千里也罢,都是脚下。 可能苦中作乐,也可能居乐不知,任他去吧。 白衣男子背负檀木长匣,手中纵马勒缰,白马四蹄踏着春意奋扬而起,身伴万里春风迎着那灿阳烈日,一腔畅意迎春而行。 同津官道上,马蹄声起落不止,三匹骏马疾驰而入一窄谷中,片刻后,一身着麻衣的持刀男子追赶而来,口中唇舌鼓动,不清不楚的骂道: “狗日的,知道老子用腿跑还他娘的骑那么快。” 窄谷也就数百丈长,谷中一阵密集马蹄声响起,那白衣男子率先纵马跃出窄谷。 眼看前路刚宽阔了几分,陈长歌剑眉一蹙,猛然勒马,那雄壮白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风马鸣响彻窄谷。 原本密集的马蹄起落之声猛然一滞,原本声响躁乱的窄谷随之安静,三人三马静立于谷口中,眼神望着那前方的豁然开朗,凝然不语。 只见那安州同津郡,插有乾元国号的官道上,插着一把纂刻狼头血纹的宽背大刀,大刀长七尺,漆黑刀彩于风中鼓荡飘摇随杀意摇曳,盎然春意尽数被那刀锋斩断,暮春至此便再无丝毫和煦可言。 唯有满目肃杀。 83.撼树 右脸上有浅疤的麻衣男人见策马走在身前的几人没了动静,驻马站在谷口呆呆发愣,韩元虎脚下发力,身形腾起数丈落在为首的白衣少年身侧,望着那横亘在官道上的宽背大刀,原本面容中的嬉笑怒骂荡然无存。 离血纹大刀十数丈外,有两道气机跌宕传出,其中一道极为雄厚。 陈长歌双眉紧锁,从背后檀木长匣中抽出两截听寒,灵力汇入蛟鲵双目,一阵微光闪过,听寒断处凸起一节枪身,将两截断枪连接一处融为一体,手腕翻转间一阵轻鸣之声从听寒枪锋中喷涌而出,自江上奇异梦境后,陈长歌还是第一次触摸听寒,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此时暮春天气转暖了几分,可这听寒却更添了几分清冷气息。 白衣男子立于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亮银长枪负在身后枪锋曳地,朗声道:“与尊驾借一条可行之路。” 窄谷中满是陈长歌声音回荡,但声音响起数息时间,周围无人应答,同津官道上只有那些许春风被那宽背刀锋割碎的呼啸声音。 见无人应答,陈长歌眼神微动,这一月时间三人可是在破庙中培养出了不低的默契,韩元虎手中短刀铿锵出鞘,眼神森冷,凶光不绝,柳远山缓马微退至田白意身侧,火红匕首握在手中。 白衣少年手中听寒猛然扬起,亮银枪锋卷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飞掠而出,直奔那纂刻狼头血纹的宽背大刀。 碎石速度极快,转瞬便至大刀前。 一阵破空声音急促响起,一块差不多大小碎石夹杂劲力由不远处激射而出,半空中,两块碎石撞击在一起,一声轻响后,阵阵劲力绽发开来,两块碎石碎裂成漫天石屑随风飘荡。 窄谷前,三匹骏马似是被那碎石炸裂声音惊吓了一般,阵阵马鸣声随风响起,四蹄于泥泞中不安攒动,似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一般。 陈长歌眼神冷厉策马而出,手中听寒高高扬起,枪锋直至那碎石飞掠方向,沉声喝道:“兄弟几人无意冒犯,自有会买路银钱奉上。” 漫天石屑缓缓落定,一阵雄浑嗓音从远处响起: “你们几人,光是银钱可借不来路。” “哦?” 陈长歌略作沉吟,冷笑问道,“那依你看,如何才行?” 离宽背大刀数丈的枯树后闪出两道人影,一人身高八尺毛发如畜极其魁梧,另一人身着青色衣衫腰悬长剑,独耳。 “留下几颗人头才行。” 独耳男人脸色阴沉如鬼,一口铜牙咬的咔咔作响,眼神中满是怒火,似要将面前这几人尽数撕碎,才算罢休。 远处护在田白意身前的柳远山见那独耳男人不禁一愣,极其诧异:“拓跋岩?” 韩元虎微微侧头,望着那马上的黑衣少年,“认识?” 黑衣少年不禁喟叹,喃喃自语道:“可能算吧。” 陈长歌看清那来人面容不禁讶然,冷声道:“不亏出身北邙大族,宏涌府那般必死之局,都可被你逃条性命,好硬的手段。” 拓跋岩听闻陈长歌所言大笑不止,笑声极为畅意,似是要将这一身怒火与愤恨尽数付诸笑声之中,男子伸手抚摸着自己左耳处已经结痂的伤痕,狰狞道:“老子手段自是高绝,可今日你该想想你们几人如何才能从这必死之局脱身。” 拓跋岩话音刚落,北邙大将拓跋略账下亲卫五品且渠官熊池身形猛然掠出数丈,魁梧汉子大步如飞三五步便掠至宽背大刀旁,汉子一把提起宽背大刀,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刀锋霍然劈下。 那汉子步履看似笨拙但来势极快,转眼间便至身前,刀锋夹杂滔天劲力,呼啸成风,刀锋未至劲力以来,强横劲力拍打在陈长歌身上便有割肤之痛,一袭白衣在凛冽劲风下猎猎作响。 长刀已至退避锋芒已来不及,陈长歌手中听寒横荡而出,意图以听寒枪硬撼强横刀锋,白衣少年身后,韩元虎身形暴涨,手中被老和尚济戎砸出缺口短刀藏在身形中,柳远山弃马而出,两把匕首攥在手中虽说速度惊人但与那麻衣男人还有是不少差距。 二人刚动,一声金铁交接的铿锵之声从前方喷涌而出,只见那手持长枪的白衣男人似断线之筝一般倒飞而出,双手虎口鲜血淋漓,男人座下那雄壮白马受不住如此重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巨力来的太过突然,雄壮的北地白马四肢尽数断裂露出鲜血淋漓的骨植,一双硕大眼球瞬间爆裂,鲜血自白马口鼻喷涌而出,雄壮白马连最后一声哀鸣都未发出便一命呜呼了。 柳远山前冲势头一滞,身形跃起意图接住倒飞而出的陈长歌,可白衣少年身上劲力未散,二人一同坠入泥泞之中,魁梧汉子脚下步伐不停,意图趁势按照少爷吩咐将这几名年轻人尽数强横抹去。 韩元虎亲眼看见那雄壮骏马爆体而亡,只是一刀竟以劲力震断骏马生机,汉子可怖之处不言而喻,韩元虎本就是市井拼杀出的鲁莽汉子,有眼力也知好歹,一眼便知那魁梧汉子非自己几人可敌,这事若是以前,他定是要风紧扯呼撒丫子逃命,一身步法练得如此迅捷不就为了与人对敌之时为自己添几分活路么。 虽说那汉子劲力极其强横,但若以此时来说,他韩元虎想走这汉子拦不住,可这短短月余时间,韩元虎心中改变又岂是一句地覆天翻可形容的? 雄州破庙那邋遢和尚不光锤炼了功法,也将那市井拼杀出来的混账棱角尽数抹去,他九岁家破人亡没读过什么圣人书,不知什么叫蚍蜉撼树什么叫螳臂当车,他只知这人生不应那般狭隘,这世上事多如牛毛,有些事可躲,但有些事躲不得。 虽说怕死,但也不能因此苟且偷生,若没自己,光靠那两个愣货十有八九是要葬身在这异地他乡了,但若加上自己,可能就是三具尸骸抛尸荒野。 自己这三人中,那柳远山是个胆小性子,但遇事也能咬着牙忍着惧意跟着分担几分,不过陈长歌那厮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执拗性子,心思坚韧与否不提,但凡他认准的事,刀山火海也可怡然不惧,任凭身死命丧也要搏他一搏,任是天王老子金身罗汉也要撼他一撼,撼动就撼动,撼不动则不遗憾。 那日天门关军政衙门内与那莽夫悍卒是如此,天门关外与自己缠斗也是如此,如今,面对那魁梧汉子,更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 老子何时自认比他人差?他陈长歌都不怕,自己若怕了岂不是让自己看不起自己?他娘的,管他刀山火海,要闯就闯他一遭,闯过了,便跟着这两个怂货一同饮酒,和那胆小聒噪的柳远山一同争抢田白意,若是闯不过,就当九岁那年没逃过那群黑衣人的灭门,或是没逃过那山林野兽之口,更或说没逃过那老和尚手中的一根鸭骨头。 听闻身后二人坠地声响,但韩元虎顾不得二人生死,身形速度再提,手中短刀直奔魁梧汉子脖颈抹去,角度极为刁钻。 魁梧汉子前冲势头猛然一滞,手中宽背大刀横在身前,那两尺短刀在血纹刀身上划出一道刺目火星,熊池丝毫不给那步伐诡谲的麻衣小子再起攻势的机会,手中大刀借势扬起横扫而去,韩元虎自知不可力敌,猛然矮身前冲势头陡然一变,向后滑出数丈躲过大刀,手中短刀顺势扬起,斜掠魁梧汉子胸腹。 壮如熊罴的魁梧汉子显然是不想为了击杀那身形诡谲的麻衣蝼蚁,而去以身躯硬抗这一记斜掠,身形退却一步与那麻衣男子拉开距离,满脸戏谑望着那擦身而过的二尺短刀。 窄谷前,两名男子于泥泞中挣扎起身,白衣少年虽说双手鲜血淋漓但双臂筋骨并无大碍,多亏在雄州临行之时参合录以至二层,周身筋骨比起之前强横不止一星半点,再有便那听寒与那大刀刚一接触,陈长歌便觉得那刀锋上劲力太盛不可力敌,若是硬抗,自己这下场怕是比那白马好不了多少,便按照度厄决中如同洛书般玄妙之法,以素日中所修之步伐牵引劲力,将强横劲力大多散于身下白马,虽说可惜那匹从雄州至天门如今又至安州辗转数千里的北地骏马了,但好在性命无碍,落了个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也属万幸。 陈长歌舒展着发麻的双手,叮嘱道:“这人太过强横,不可力敌。” 柳远山也看见了那白马殒命时的残酷模样,苦笑道,“智取就行得通么?” “不知。” 陈长歌扔下句满是苦涩的话语,身形暴起,直奔那虎体猿臂的魁梧汉子。 柳远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两把匕首死死攥在手中,回头冲马上的青衣女子咧嘴一笑,道:“一会让你跑你就跑,别怄气,否则我这兄弟三人死得太冤了些。” 说罢,这数千里来一直刺刺不休絮絮叨叨的黑衣男子少有的神情肃穆,身形暴起,手中火红匕首压在身下,与那两名男人一样,蚍蜉撼树般涌向那魁梧汉子,一声似嬉笑又似告别的言语响彻春风。 “日后若是有机会祭奠我兄弟三人,可要记住,我不爱喝黄酒。” 84.蚍蜉也可斗蛟龙 同津官道上,那黑衣男子声音响彻其中。 端坐于马背上的青衣女子听闻那男人所言,冷若霜雪的清冷面容上多了几丝人间烟火之气,女子望着那毅然决然的三人凄戚一笑,眼中微波流动,这女子极美,不笑时似那古时图壁中敦煌飞天一般,清冷出尘让人望而却步,如今这女子面有戚容,更添了几分清冷仙子没有的动人气息,让人望而生怜。 女子一双玉手死死抓着马鞍上的三尺长剑,抓得太紧如葱般的五指毫无血色,萦绕在双臂间的凌丝披帛微微颤动,神色复杂,似悲恸戚然,又似动容不忍,但大多都是难过,朱唇起阖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白衣上满是狼狈泥痕的持枪男人听闻好友所言,不禁苦笑自语道:“晦气。” 手持短刀的麻衣少年与那魁梧汉子迎面相对,听闻那晦气话语不禁嘴角勾起,低声呢喃道:“谁他娘的跟你这胆小聒噪之徒是兄弟。” 一只黑鸦从窄谷旁山峰中振翅飞去,羽翼挥舞之间竟无丝毫声音。 峰峦上,一被黑袍笼罩的阴沉男子听闻那柳远山之言,饶有兴趣的望着那明知不敌却仍是汹涌而去的三名年轻男人。 转瞬间,这三名男子如蚍蜉撼树一般涌向那毛发如畜的北邙汉子,颇有几分悍不畏死的味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世人都说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可便是如此,那蝼蚁蚍蜉便不当敬么? 这世间蝼蚁多,大树更多。 对蝼蚁说,世间万物皆是大树,皆可参天,仰之弥高。 但对万物说,谁人又不是蝼蚁,不细弱蚊蝇? 生而为蝼蚁蚍蜉,就当活的不如一抹飞絮盈尘? 在世为人俱是蝼蚁蚍蜉,远方天穹皆是高山大树。 这不自量力是当笑,但若连看都不敢看,连那天长得何等模样都不知,不是更当笑么? 倘若这蝼蚁侥幸翻过一山,又见一磅礴高峰,却仍敢上前,那方才翻山便不是侥幸。 所以这蝼蚁当敬,敢撼山者更当敬。 暮春时分,安州同津官道。 手持亮银长枪的白衣男子拔地而起,干起了这蚍蜉撼树蝼蚁撼山那般不自量力的勾当,手中名为听寒的丈二长枪如慧星袭月一般,直指那出身北邙久历沙场的雄武汉子。 这世间蝼蚁蚍蜉可不止他一人,你看,那身着麻衣的男人不也是么? 与那雄武汉子对面而立手持短刀的麻衣男人身形猛动,去势极快,一个矮身的功夫便出现在雄武汉子身后,手中短刀快若奔雷直奔那雄武汉子后心袭去。 那不爱喝黄酒的黑衣男子手中匕首一正一反,似绞杀一般掠向雄武汉子腰腹之间。 这到底世间有多少大树,又有多少高山,这三名年轻人浑然不知,但他们知,最起码眼前这颗大树,可撼也当撼。 一时间,那枝干极粗叶冠厚密的雄武大树似被三只蝼蚁逼入绝地,这三人将那雄武汉子围在其中,看似只要有一人得手,这株大树便要被毁去,轰然倒地而后枝叶尽散。 魁梧汉子手中宽背大刀翻转挡在身后,刀身上满是雄厚劲力,被鸭骨头砸出一个缺口的二尺短刀刺在宽阔刀身上,大刀上劲力绽放将那麻衣男子震荡出三四丈才算罢休,那魁梧汉子倒退一步,躲开那两柄绞杀而来的短匕锋刃,趁着那黑衣男人双臂重叠的片刻时机,一脚踩住黑衣男人双臂,扑通一声,柳远山趴在地上火辣痛楚从双臂处袭来,一双手臂被那雄壮汉子踩在脚下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刚震荡开韩元虎的宽背大刀高高扬起,朝着被踩在脚下的柳远山狠狠劈下,熊池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与南朝军武拼杀了一辈子,一交手便明白了这三名南国人的斤两,那持枪的白衣人劲力最为雄浑,步伐诡异的麻衣小子厮杀经验丰富,唯独这脚下的黑衣男人最弱,倒不是他老熊爱挑软柿子捏,只是这三名南国人绑在一块不如个娘们挠得疼,皆是可一刀破去的残肢碎肉没必要分谁先谁后,只能说这持双匕的南国小子倒霉破绽太大,成了这今日第一个丧命在他老熊刀下的南国猪鼠牛羊。 手持听寒枪的陈长歌见那大刀扬起,来不及思绪,气海九宫之中气力尽数付诸,四肢骤然鼓荡发力,离地丈许距离的白衣身形暴起,原本直指汉子面门的听寒枪锋重重刺在宽背大刀上。 只见那刻有云图的亮银枪刃如摧枯拉朽一般撕开宽背大刀上浑厚劲力,在那四寸宽的血纹刀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枪痕,原本宽背大刀劈砍的势头被这听寒枪尽数破去,胸有成竹的北邙汉子万没想到那白衣男人竟然有如此劲力,身形一阵趔趄连退三四步才算堪堪站稳。 韩元虎趁着熊池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短刀横掠而过,在北邙汉子粗壮大腿上划开一道三五寸长的鲜血痕迹,麻衣身形一触即离不敢恋战,与刚踉跄爬起的柳远山二人站在一处,望着自己手中短刀,心中不禁悔叹:‘这他娘的要是把长刀,这厮就站不起来了。’ 韩元虎望着满脸狼狈的柳远山,调笑道:“还行不行啊?” 虽说这战局汹涌眨眼便是生死攸关,但韩元虎倒没那般紧张,这十余年中终日与这生死打交道,终日在这刀尖舔血,早就惯了,那魁梧汉子是难缠,但大不了不就是个死?既然如此,还有何可悲鸣的,想笑便笑,省着这死后笑不出来多他娘的憋屈。 反观那黑衣少年则差了些,柳远山满目凝重,双臂间的衣衫尽数破碎,露出双臂上片片淤青血痕,瞥了一眼满目笑意的麻衣少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忍着双臂中的疼痛,将那两柄匕首紧紧的攥在手中。 陈长歌听闻这二人于生死关头的磨牙拌嘴,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不知这笑从何来,又从何而止,淡然道:“一会我拖住他,你二人带田姑娘先离开。” 韩元虎咧嘴一笑,连连摇头:“那不行,这当英雄的机会不能让你一人占了去,到时这田白意满心思全是你,我他娘的不白忙活了?” 被韩元虎这厮一阵嬉闹,柳远山心神也不似那般紧绷了,瞥了持刀的麻衣男子一眼,不屑道:“只要老子在,你他娘的就是白忙活。” 韩元虎一瞪眼,“嘿?又不是刚才哭喊认老子当大哥,跟老子称兄道弟的时候了?” 身着黑衣的柳远山又是一阵冷哼,没有说话,说来也怪,这唇舌锋利说起话滔滔不绝的柳远山总是在这少言寡语的韩元虎面前吃亏上当,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陈长歌无奈一笑,“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死一个总比死四个强。” 韩元虎笑骂道,“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聒噪了?你陈长歌也有怕的时候?” “怕了么?”陈长歌感受这听寒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自顾自的呢喃着,脑中思绪万千,怕了么? 可能是怕吧,但这世间事可不能因为怕就不去,因为怕就逃离,因为怕就把心中坚持的东西放下。 怕?就当怕吧。 虽说怕,也不能因为个怕字,耽误了这七尺男儿的意气风发不是?不能误了这男儿铁骨不是? 管他娘的是谁,天潢贵胄也好,江湖十首也罢,既敢站在面前为敌,那便唯有拼死而战竭力而为,唯独提不起怕字,他陈长歌不怕,手中听寒更不怕。 脱凡入圣也好,云上天人也罢,既挡在面前,便是拼尽这凡人之力也要破去他身上三两金漆,将那金身云帐拉下神台化为湮土,也要以这丈二听寒问遍这九天之上的诸神诸佛世间万物,何人可堪一战?何物可堪我一枪? 就算这大千世界尽数崩殂,日月山河满目朦胧,万物星辰均不可见。 却唯独可见一杆亮银长枪闪耀其中,东问道西斩佛,南敕鬼北屠妖。 也可见一男子身着白衣,漫步其内,长枪在握,纵览星河。 一往无前,猛虎为何不能斗蛟龙? 他陈长歌这生可能当不成猛虎,但就是蝼蚁是浮尘是枯草朽木也须一往无前,持抢凭陵问这诸天神佛东岑西岭,何为不能? 想到此处,那浑身泥泞的狼狈男子豪气顿生,大笑一声:“那便同我死战可好?” 一直嬉笑说闹的韩元虎难得正色,话语之中极为坚定,“甚好。” 柳远山脸上惧意全无,望着那并肩而立的二人,一人是年少时相伴的故交,另外一人则是路途中强横闯进生活的新识,手中匕首高高扬起淡然一笑,这一笑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虽不言不语,但这一笑胜过千斤文章万两笔墨,胜过万千言说。 窄谷前,端坐于马上的青衣女子紧握长剑的手霍然松开,望着那要拼死一搏的三人莞尔一笑。 两侧峰峦中,黑鸦缓缓落在男人肩头,那被黑色衣袍笼罩的阴沉男人桀厉一笑,嗓音极为沙哑缓缓吐出一句。 “有趣。” 85.没羞没臊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同津官道上,正是如此。 窄谷前,三名年轻男子豪情冲霄壮志满喉,虽说面临生死,但倒没什么畏惧神色,悲鸣也好壮阔也罢,但也都能称得上是气势斐然。 可对面而立的北邙汉子截然相反,身下一袭麻布长裤被割开一道口子,破碎衣裤下有道三五寸长的伤口横在大腿上,虽说伤痕不深,但依旧挡不住那淋漓而出的鲜红血渍。 汉子脸色赤红,气喘如牛,双眼中满是酩酊怒火,十六岁从军的北邙且渠官身上刀伤箭创无数,并非因为这腿上伤痕恼火,只因是被这三名让他视为蝼蚁的南国少年所伤,心中怒火难遏。 特别是这三人那番豪气壮志和视死如归的轻言谈笑更让这魁梧汉子怒气冲冠,咬牙道:“那俺老熊便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魁梧汉子熊池两脚生风,手中宽背大刀曳地,势头汹涌,似猛虎入山苍龙啸海一般直奔那三名南国少年。 陈长歌一身单薄白衣瞬间鼓胀,将心神尽数放在手中听寒内,这一刻,白衣男子似是与那丈二长枪融为一体,阵阵森冷气息透体而出,将这初春时的煦风尽数撕碎,听寒长枪负在身后,面如凝冰视死如归,迎着那魁梧汉子大步而去。 余下二人相识一笑,紧随其后,好似这时候若是落在他人身后,便让自己瞧不起一般,汹涌而去。 同津官道上,三人视死如归,一人满脸怒火,似是陨星坠地一般不顾一切撞在一处。 转瞬间,几人相距不过两丈,漫天气机陡然一滞,雄武汉子手中长刀霍然扬起,朝着那为首的白衣男人当头劈下,这空中气机灵力尽数被那长刀牵引,刀锋上似有万钧之力足可撼动昆仑一般汹涌澎湃,北邙汉子是打定主意要以强横之力先破去这劲力最为雄厚的白衣男子。 陈长歌见大刀落下,打定心思要以柔破刚,以巧力拨千钧,一抖衣袖在汉子面前虚幻一阵,向一侧翻转身形避开那万钧刀锋,手中听寒枪横荡而出荡向熊池头颅,大汉感觉那阵阵冰寒劲风已至身前,满脸怒火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冷笑。 这出身北邙的魁梧大汉早就把这几名南国鼠辈的心思算得通透,这几人不敢与自己角力,定要耍些阴邪花招要玩那以柔克刚的鼠辈手腕,即便如此,那老子就卖给你们几个破绽,让你们等着南国的猪犬牛羊明白明白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只见那魁梧汉子左手迎着那冰寒长枪托举而起,不顾那枪上劲风也不顾筋骨受创,以强横腕力死死攥住听寒枪身,将那丈二长枪和那白衣男子限制在身前,手腕微转,原本劈砍的刀势改为斜削直奔那陈长歌胸前,这一击得逞,任是那白衣少年是铜锤铁铸也要一分为二化作两截残肢碎肉。 横荡而出的听寒枪突然被那汉子握住,任凭陈长歌如何运力都动弹不得,刀锋已至陈长歌冷哼一声,左手猛然一拉听寒枪身,借着那汉子巨力往前连跨两步,周身劲力全然凝聚右肩,以右肩撞击大汉前胸。 熊池万没想到这南国人竟真的如此悍不畏死,面临那大刀欺身也不愿弃枪不退反进搏命而来,匆忙之间气灌前胸,以浑厚劲力硬抗那狠辣肩撞,砰的一声闷响,阵阵劲力绽放而出,虽说熊池于匆忙之间运气抵抗,但二人劲力修为之间的差距不是那般好弥补的。 熊池被这一击搏命肩撞撞得胸前气血翻涌,但算不得什么大碍,反倒白衣男子似撞在一块铁板上一般被劲力弹退两三步,那大刀横掠势头犹在,这一退正好将身形全然暴露在刀锋中,仍是死局。 电光火石间,陈长歌左手成指狠狠点在大汉持刀手腕筋脉上破去手腕劲力,顺手攥住大汉粗壮手臂止住了后退的身形,若在平时这一指定起不了什么作用,此刻熊池的注意力和体内灵力都凝聚在胸前,刀锋横削也只是顺势而为,机缘巧合下,反倒让陈长歌占了几分便宜,逃了一条活命,但光逃活命可不成,陈长歌后退的身形一滞,单脚顺势扬起,狠狠撩向大汉下身。 昔日在雄州城内厮混时,惹祸生事全靠这柳远山,这厮倒不是遇见田白意后才这般嘴碎,原本就嘴欠的紧,除外饮酒也好游玩也罢,全靠着这张嘴惹事。 特别是饮酒之后,无论是遇见那年少小娘还是半老徐娘这厮都爱调侃几句,不是夸夸人家衣衫俏丽便是要讲讲人家脂粉香气,这些年来光因这事挨得打都不计其数。 起初时还只调笑年少貌美的小娘子雄州世面上都知这是柳东源柳爷家的公子,长相也不赖,从来也都是调笑不曾有何过分出格的举动,让他调戏几句也就调戏几句罢了,老话说民不与官斗,民也不能与匪斗不是? 但柳远山这厮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调笑的目标也从小娘子变成了体态凋零的半老徐娘,这半老徐娘多为人妻母,妻母被人调笑可是惹来不少怒火,但都因为柳东源泼皮之名无人敢发火。 直到有一次柳远山在暖松阁调笑女子被父亲柳东源遇见了,那一日这柳爷在雄州街面上破天震怒,也不在乎场合,在这雄州街面上动起了家规,光是藤条就抽断了七八根,抽得这柳远山浑身是伤遍地打滚哀嚎不止,最后还是老和尚济戎看不下去出面才算止住了场面。 也正是那次开始,柳爷在雄州城内放出话来,只要这厮在敢调戏良家女子,打死都无妨,自那之后,这柳远山可是极为悲惨了,可这厮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在雄州城时常便因为这事让人捶打。 本就是喝醉之后的酒疯,哪有让人打不还手的理由,越还手就越吃亏,陈长歌与项天成二人同座饮酒又都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虽说理亏但见好友吃亏也是不能袖手旁观,一来二去之间变成了这三人与另外好几人厮打一起。 运气好的时候能占些上风,运气不好时三人都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挨完打浑身酸疼酒气也醒了大半,这三人便要互相搀扶着回家,狼狈的紧呐,老和尚济戎自然不管这陈长歌酒后的撕闹,柳东源也是如此,挨打了受屈了那是他娘的自己没本事。 这三人中唯独这项天成最为苦闷,项府本就是雄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项老爷子又崇文厌武,这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怎么能在街面上跟泼皮一般与人厮打,先不说有辱斯文,光这名声传出去成何体统? 所以这三人中,唯独这项天成酒醒后的日子最为难熬,柳远山和陈长歌二人一觉天明,第二天能出去找一碗醒酒汤喝找一碗热汤面吃然后在一同嬉闹,唯独这项天成酒醒后便被老爷子揪着耳朵揪到佛堂前,跪经认错,之后便是几天的禁足不可出门,这项天成生性禀直,厮打时数他挨打多,回家时也数他受罚重,可便是如此,这项家公子哥仍是乐此不疲的偷溜出去,跟着这两名同龄顽劣少年嬉笑在一起。 柳远山虽说从小便被父亲逼迫着习武,但一个持双匕的劲力能强到哪去,反倒陈长歌与项天成二人身强体健成了这厮打时候的先锋,这惹事的罪魁倒退到了身后,趁着厮打过程中的缝隙狠狠的踹上几脚偷上几拳,有时能打到敌人,但更多时还是打在两名好友身上。 就是这般嬉笑撕闹,柳远山总结出了一句自认为可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次次惹完事都要挂在嘴上念叨几遍: 打架先踢蛋,胜面多一半。 如此生死攸关之时,陈长歌想到柳远山留下的那句所谓的至理名言,缕缕笑意不由自主得跃在脸上,心中不禁笑骂这不要脸的备懒货,虽说心中暗骂但脚下的力道却暗暗的重了几分。 大汉手腕一麻手中宽背大刀险些掉落,但此时汉子顾不得管手上的大刀,心中挂念的全是那少年一脚狠辣的撩阴,只是这一瞬,大汉熊池额间浮现点点冷汗,心中暗骂道:‘他娘的,这南国人怎么有脸偷袭人下三路?’ 这一脚踢在他熊池头颅上这北邙铁汉都不会喊一声疼,哪怕被这一脚踢死都他娘的没一个不字,可是这他娘专奔下三路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地方本就脆弱的紧,又是如此狠辣的一脚,这一脚下去怕就剩下两颗破碎的蛋壳了,这事对这沙场厮杀一声的汉子来说可是比死了更难受,熊池赤红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惨白,连忙躬腰双腿往里死命一护,后退了一大步,伸手护在裆前。 陈长歌一脚踢在汉子手背上不敢有所犹豫,另一脚蹬在汉子大腿上借着劲力翻身退出数丈,顺势提起掉落在地的听寒枪,与雄武汉子拉开距离。 熊池感受着手上的火辣疼痛不由得长出了口气,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短刀与双匕已至身前,一左一右奔袭而来。 持枪的白衣少年刚一落地便激射而出,手中听寒直刺大汉面门。 不远处,坐在马上田白意俏脸一红,啐道:“没羞没臊。” 86.借势春风 北邙大汉被这几名南国小子连连得逞的阴招惹出了火气,倒不是几人多棘手,只是这三人中一人所用长枪乃兵家至长至刚之物,另两人都是些阴邪短器,三人之间看似兵刃之间毫无关联可言,但配合的却极其紧密。 这天下间流传着不少名动天下的阵型战法,阵法这东西本就是玄妙莫测,就好像那龙岩寺的十八罗汉,还有符纂祖门四象山的九地十天都可跨越境界制敌的玄妙之物,但凡此类战阵大多都需要用不低的共通点和不俗的默契程度,经过不下万千次的演练,方可混元一体集中锋芒以遏强敌。 但是面前三人看似毫无关联,却是默契惊人,阵仗拉开之时三人进退时如同一体,静立时看似三人但一动起来却似只三足巨鼎,刀至枪往之间不留空隙,无论前后往复都极有章法,三人中有一处落在下风其余二人便会顺势解围,特别是这三人所修步法,极为诡异,总是能在间隙间找到机会,种种因素落在一处,让这北邙汉子极为恼火。 但这北邙汉子不知,这三人的默契可是极为来之不易,那可是被天下武人尊称醉癫僧的邋遢和尚雄州在破庙中以那脏腻酒葫芦锤炼熬打数千次才磨炼出的,才有有这般浑然一体进退有度,拉扯腾挪之间都可将那邋遢僧人困住一时半刻,其中默契可见一斑。 对于这北邙汉子来说,这三名南国人中最没有章法的也就是那持火红匕首的黑衣小子,起初时,以为是这三人用的诡异手段,想让那黑衣小子故意露出破绽勾引他上钩,可几次交手下来,熊池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厮是真的软弱不堪。 ‘可惜那火红匕首了,跟了这么个废物。’ 这粗壮的北邙汉子竟然也有个怜物的心思,熊池足尖虚晃,让奔袭而来的柳远山眼花缭乱双匕扑了个空,还未等看清大汉如何变幻,大汉单足便出现在黑衣身影身下,以脚尖点向黑衣男子腰腹,并未巨力轰出,只是以柔力将柳远山挑起,柳远山腰腹之间一阵酸麻,身形蓦然腾空。 翻手间宽背大刀上劲风跌宕,将那手持短刀的韩元虎荡开数丈,手中长刀高高扬起,朝着那半空中被挑飞的南国小子霍然劈下,出身北邙的粗蛮汉子心中也有些锦绣思绪,先以巧劲限制柳远山身形断绝其逃生之机,而后力求一刀碧命,既是你三人似三足之鼎进退一体默契无比,那便先毁去这大鼎其中一足,看这余下两人还能否将这大鼎支撑起来。 峰峦上,肩头立有黑鸦的阴沉男人见那持火红匕首的黑衣少年即将殒命,极为不屑的摇了摇头,一阵极其细微声音闪过,一把同样赤红颜色的匕首从男人衣袍中滑落,阴沉男人伸手接住匕首微微扬起,似爱抚一般摩挲着匕首上的火焰纹路,沙哑嗓音桀厉道: “可惜我这虞帝阳螭,竟落在此等劣子之手,辱本座威名。” 乾元始皇帝时,江湖中出一精绝刺客,自号虞帝,为偿当年一诺,借献图之名亲赴乾元太和城,将一双火红匕首藏在城图之内,躲过了无数乾元兵武的搜查,堂而皇之走进了那座朱漆大门,龙书案前,图穷匕见,虞帝手持双匕,将自号祖龙的乾元始皇帝逼入绝境,险些屠龙,后丧命于乾元太和城,虞帝临死之前,拼尽体内灵力将手上一双匕首送出太和城外,将此匕赠与天下壮士,以歌屠龙之志。 有义士为其慷慨付语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双匕首分为阴阳两匕,后世将双匕尊为虞帝螭。 螭,龙九子之一,体似龙但无头上博山肉角,肚大可吞江海,正因如此这螭无蛟龙汹涌样貌,却有吞江海之力,与短匕所求锋刃自藏一击誓杀有异曲同工之妙,遂得名虞帝螭。 这对绝世神兵在天下间流转七百年,在乾元、北邙、大金三国都曾现身过,但都如昙花一现过后既逝,这神兵在谁手中天下无人知晓,直至阴罗刹沈安之手持虞帝螭入主天玄十首,天下人才知这虞帝螭花落谁家。 天门关统领府内,沈安之刺杀天门关太守秦雄不成,被焚天剑符重创,匆忙间将虞帝阳螭遗落天门关,又于安州城安郡被张无回找到踪迹,一直没能取回阳螭,沈安之于浅山中养伤两月余才算将恢复了先前大半实力。 本还需在静养月余时间才可恢复鼎盛时期,可被江上一商船中绽放出的天道气息吸引,万没想到那遗失的虞帝阳螭也在其中,沈安之对那年轻人所修天道极感兴趣这才没有于难水江上出手杀人夺螭,反而就此出山跟在几人身后想看看这天道少年的端倪。 这一路上从雄州至安州,那独耳少年和雄壮汉子在船上频频发难船夫,二船似追逐一般一直不得机会近前,虽说这一路上相安无事,但今日只是这一次交手,便将这阴罗刹仅有的耐心耗尽了。 天玄十首第八位,江湖人称阴罗刹沈安之惨白面容上升腾阴沉煞气,盯着那黑衣少年杀气顿生,似是不满意那辱没虞帝螭的少年丧命他人之手,想要自己将那辱没卑劣少年隔断四肢筋络曝尸荒野,受尽万鹰噬体之苦候苦熬而死才可泄尽心中怒火,沈安之伸手撩动衣袍,肩上黑鸦猛然振动双翅便要腾飞而起。 “嗯?” 沈安之望着那脚下的数人略微沉吟一声,撩袍动作缓缓停住,肩头黑衣振翅欲飞之势也全然停滞。 只见那同津官道上,手持冰寒长枪的白衣男子状态颇为玄妙。 身形前冲的白衣男子亲眼看着那宽背大刀即将落下,此时相距那雄武汉子还有数丈距离,想要解救已来不及,眼看多年好友要殒命北邙刀下陈长歌心中似有热油滚过一般疼痛难忍,持枪的白衣少年一声悲愤嘶吼响彻同津官道,原本前冲的势头猛然停住,少年眉心闪过一抹暗淡金芒,金芒自眉心汇入双眼。 突然间,白衣少年好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陈长歌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停住身形,但下一瞬陈长歌似失了心智一般,方才心中的悲愤痛苦荡然无存,再也提不起任何一丝情感,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色只能看见那丝丝缕缕飘扬而过的春风,呼吸变得极为玄妙,全部心神沉浸其中。 好似与这暮春时间的漫天春分融为一体,似是这风起,便有一息起,这风落,便有一息落,吐纳随风,风随吐纳。 天道借势! 这正是那日在羽水江上玄妙的通神感觉,当最后一缕心神融于春风内,陈长歌猛然睁眼一道金光喷涌而出,官道上的一切景物再次在眼前,雄武的汉子、扬起的长刀、濒死的好友、流淌的春风和身后那女子惊慌的心跳,还有,还有远方一道不太真切的气机。 陈长歌来不及考虑远方,心神一动九宫气海中灵力顿时散去大半,只见这漫天春风似有鬼神牵引一般汹涌聚集,尽数吹拂向悬在半空中的黑衣男子,一团鼓荡风团凝聚在柳远山身后。 悬在半空中的黑衣男子原本无根的双脚似是踩踏在一面坚实墙垒上,那北邙汉子手中长刀劲风已至身前,柳远山不敢有丝毫怠慢,双脚骤然发力,黑衣身影借着汹涌春风翻滚出三五丈,似有鬼神相助一般躲过了那汉子势在必得的一刀。 窄谷前,端坐于马背上的青衣女子见那黑衣身影躲过刀锋,揪起的心微微放下,长舒了口气。 峰峦上,那被黑袍笼罩其中的阴罗刹望着那参悟天道的白衣少年哑然一笑,手中虞帝阴螭微微扬起,嗤笑道:“天道果真玄妙,这白衣小子倒有几分意思,只可惜用这般天道救下个不值钱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圣物,小子小子,今日你是注定丧命了,此刻你能逃过那刀锋,可是逃不过本座的阴螭,若是有幸转世投胎时再去明白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说罢,沈安之邪异一笑,周身浮现淡薄黑雾,一身黑色衣袍尽数被黑雾吞噬,阴沉身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官道上,腾跃出三五丈的柳远山不知道刚才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也不知竟因为手中爱若珍宝的赤红匕首惹来了一场更大的杀身之祸。 双臂衣衫破碎黑衣男子侧目望了一眼那出身北邙的雄武汉子,三番五次陷入死局,火气早就于心中汹涌燃烧,柳远山眼神冷若冰霜,身形微微躬起猛然弹射而起,手中虞帝阳螭上劲风汹涌。 这柳远山身形激荡而起却并非冲向那持宽背大刀的雄武汉子,而是直奔数丈外那一袭青衣的独耳少年,手中虞帝阳螭与家传匕首高高扬起,直奔那满脸怒火的拓跋岩,黑衣少年的嘶吼声响彻官道。 “老子都死两回了,你凭什么活着?” 87.满身恶名 出身北邙的大汉熊池还未回过神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在自己眼前逃脱的,可还未等想出结果,那黑衣男子盛怒的嘶吼声便从他身后传来,北邙五品且渠官这才回过神来,眼看那持双匕的南国小子直奔自家少爷,北邙征南大将军拓跋略账下最为忠心的亲卫熊池心中大惊,顾不得身前的麻衣男人便要回身护卫少爷安危。 想走? 那他韩元虎可不答应,老子面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几人在一块厮混了一个多月,自然明白柳远山的心思,临死临死多拉上几个垫背的才好,人多了黄泉路走起来便不孤单了,要是能和那雄武汉子同归于尽便更好了,阳间我兄弟三人打不过你,到了阴间可不一定。 想到此处,手持短刀的麻衣男子似附骨之蛆一般出现在熊池身后,短刀掠向大汉后脊,熊池没心思与那穿麻衣的阴邪小人缠斗,心中全然挂念着少爷的安危,虽说自家这少爷平日里行事嚣张跋扈,对他们这些北邙皇朝在品的军武将卒肆意打骂,但谁让他姓拓跋呢? 征南大将军拓跋略虽然也是粗蛮将人,但是对手下袍泽极好,比他娘的读书人说的爱兵如子还要好,征南军中大多都是跟拓跋将军南征北讨的老兵悍卒,征南军中对当朝天子可汗都可不服,唯独对这大将军拓跋略提不起丝毫的不敬。 大将军说往东那就往东,说往西那便没一个袍泽犹豫迟疑,就算大将军说这太阳是绿的草是红的,那他娘的就是绿的和红的,北邙皇廷中的文臣流传一句诛心话语,征南军内只知拓跋虎符,不知可汗印玺,好在当朝天子可汗与拓拔将军是同窗伴读,因此任凭朝野中如何腹诽,拓跋将军也都安然无恙,因天子可汗知,拓跋心在北邙。 正因为如此,当时朝廷还未下诏进攻天门关,大将军决意不顾天子可汗之命,一声令下,七万征南军袍泽没有一人退缩,无一不从,七万征南军浩浩荡荡兵指天门关,可惜了,他娘的就差一点,要是再多五万人虎贲军,三日之内就可攻破那天门关,将那帮满嘴仁义道德的南国蛮子尽数诛杀。 也就是如此,征南军所有将士都是任凭打骂,拓跋少爷平日里爱打就打爱骂就骂,谁让自己不长眼惹少爷怒恼火了?大将军对他老熊更天高地厚之恩,临行时,熊池可是以北邙最重的血誓向天起誓,要护卫少爷安全,只要他老熊在,便没人能伤少爷一根汗毛,就算死,他熊池也要死在少爷身前,天地为鉴。 北邙大汉双眼赤红心中慌乱,手中大刀劲力汹涌,想先将那麻衣男人逼退好能脱身救下少爷,可谁知一阵劲力绽发却落在空处,那麻衣男子一刀虚晃骗熊池提刀抵挡,见大刀扬起便一矮身出现在大汉身前,一刀刺向大汉咽喉。 刀锋已至,熊池迫不得已,只能停住身形躲避刀锋,被那麻衣男子强行拖入缠斗之中。 心神全然融于天道的陈长歌感受着身后那股模糊气机陡然汹涌,但无暇查探,只因眼前这兄弟拼杀更为重要,九宫气海内灵力爆腾白衣少年手中长枪挥舞,阵阵春风隐隐的凝聚于听寒枪锋上,阵阵汹涌风团于长枪中凝聚鼓荡,隐约发出呼啸之音,白衣少年身形再起,直奔那一心护主的北邙汉子。 最远端,柳远山身形已至拓跋岩身前,独耳少年慌乱中长剑出鞘,可刚一出鞘,那双匕已至面前,无可奈何下只能退避抵抗,两把匕首在那三尺长剑上刺出两道刺目火星,柳远山怒火中烧,手中力道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疾,将那独耳少年逼得节节败退。 峰峦中,在黑雾中若隐若现的沈安之看着那黑衣男子冲向战场外的独耳少年不禁一愣,惨白手掌翻转,阵阵黑雾蓦然消散,原本凝聚在脸上的杀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抹复杂的笑容,低头看着手中那把虞帝阴螭,喃喃道:“既是刺客,要礼义有何用?” 说罢,阴罗刹沈安之手中虞帝阴螭收回袍袖,撩袍坐在一块矮石上,饶有兴趣的望着那怙势凌弱的黑衣少年。 刺客刺客,何为刺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世间有人光明磊落持身正大,那便有人专好阴暗,行走与黑夜之中掩身与月色之下,将那目标视为蝼蚁猪羊是最为有趣的,趁那猪犬牛羊酣睡时、进食时从阴暗处脱身而出,一刀毙命,让其死都不知是何滋味。 行刺者又可分为两种,其一是为了家国情怀,庙堂恩怨,也等可称大义的壮举,灭国之人为国捐躯为君言誓,也有除恶铲脏,手刃泼皮贪官鱼肉恶霸为百姓正身,古往今来都可称磅礴大义。 另一种,为杀人而杀人,因私怨,也因钱财俗物,杀人越货屠人取财。 这等人,蔑情漠义,只有心中目的。 不管那人是妇孺孩童还是苍髯老朽都是脚下亡魂,欲杀就当不择手段,趁其不备也好,趁人之危也罢,杀便是了。 但无论如何故而这行刺之事,最为重要的便是这审时度势,从何处下手得利最大,对何人下手取益最多乃是重中之重,一往无前舍命拼杀者注定做不成那阴诡刺客。 既想行刺,便没有那些礼义廉耻,可能是阴暗处、是卧榻下、是女子肚皮上这便是正道不齿行刺之为的原因。 这黑衣少年虽说根基极差,但从战之时有不畏之心、有苦战之意、还能在关键时有些舍强取弱的机巧心思这种种原因掺杂一处让沈安之有些莫名的熟悉。 昔年时,谁又不是那一个个孱弱少年? 若非这沈安之将那道德礼义慢慢抛弃,哪还有会今日这名动天下的沈安之,哪会有着让人听而生寒的阴罗刹。 若说这行刺者分两类,他沈安之明显属于后者,若非如此,十年前他阴罗刹也不能以手中虞帝螭连杀宋家一对襁褓婴儿,惹得那独占天下七分富的宋财神滔天震怒,在无忧坊内发布甲等悬金檄买自己一颗项上人头,诗人都说这沈安之无情无义妄生为人,可其中酸涩又有谁知? 父辈之中有何孽缘与那呱呱幼婴何关?但若他沈安之不去,还有陈安之李安之王安之数不清的刺客蜂拥潜入宋家,到那时,便不是一对嫡长孙性命可以交差的。 至今,沈安之都不知究竟是谁命自己将宋家绝后,只知那人男儿身材嗓音却似女音头戴浊纱,那人极为诡异不知如何便将一颗绝命丹种入自己体内,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言听计从。 那人本意是要取宋家全部孩童性命,不论嫡庶凡宋姓者五岁以下皆杀,当第一对襁褓幼婴殒命沈安之便再不忍心下手了,将自己生死放下离开宋家找到那人复命,那人竟好似意料之中丝毫没有意外,主动为沈安之解去体内之毒,霍然消失。 次日,沈安之屠戮幼婴之事便在江湖中蜂拥而起,他沈安之出手岂会留下痕迹?但半月之内江湖人人皆知,宋财神滔天大怒以重金买人头,江湖掀起一阵波澜。 事到如此,沈安之都不知那人为何将这等事在江湖中宣扬,为何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惹得贪财之辈蜂拥而起,比起自己那人实力只强不弱为何不自己出手,好像特意要以这一枚棋子将这盘江湖大棋打乱,他自知在这盘棋中他阴罗刹成了棋子,但技不如人又有何言?再者,他沈安之身上到底有血债恶名他自己也不知,多一句少一句又有何妨? 要骂便骂,要杀便杀,他沈安之便再此,若真有本事便拿他阴罗刹人头去换银钱又如何? 同津官道上。 那持短刀的麻衣男人渐落下风起初还能翻腾躲转几次躲避刀锋,可时间越长那魁梧汉子便越急,连续几刀灵巧翻转被躲开后,熊池便不再珍惜气力,以大开大阖尽数封锁韩元虎可躲之路,逼迫那麻衣男子硬抗锋芒。 几个开阖间,韩元虎不愿意退,只能以短刀硬抗宽背大刀三击,嘴角以见斑斑血迹,虎口处鲜血淋漓,持刀右手颤抖不止,麻布衣袖被巨力震荡破碎,便是如此仍不肯退,只为了多拖延些时间,让胆小聒噪那厮处理了那独耳少年。 一阵脚步声疾驰而来,几乎无暇自顾韩元虎趁着雄武汉子换气的节点窃眸观瞧,之前那满身泥渍的白衣少年疾驰而来,冰寒长枪负在身后,脸上氤氲一层流光,眼中神色也极为明亮,脚下步伐呼啸成风,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但此时韩元虎自顾不暇无甚精力去琢磨那陈长歌的变化,眼看这陈长歌离雄武汉子不过五丈,几人的默契在破庙内已然培养的淋漓尽致,韩元虎强忍着手臂疼痛,将手中二尺短刀投掷而出扔向雄武汉子,自己则竭力与那宽背大刀拉开距离,连退出几步,胸腹之中一阵翻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栽倒在路旁的泥泞中。 88.痴儿 短刀锋刃携带汹涌劲风飞掠而来,雄武汉子以宽背刀锋挡住短刀,心中全然都是少主安危,见那麻衣男人败退也无暇取其性命,魁梧身形刚动,便听闻身后有凛冽气机鼓荡,冰寒劲风已至脊背,大汉心中又是一阵无可奈何,只得翻身应敌。 亮银枪锋夹杂磅礴气机劈盖而下,大汉一身劲力毫无保留,为了杀敌也好为了脱身也好总之想快些脱离这两人不知死后的缠斗,手中宽背大刀横亘而起挡在身前,一阵金铁交接声响起,大汉心中一震,不知是他拼杀久了太过乏累还是如何,隐隐感觉持枪的白衣男子手上劲力竟重了极多,这一击劈盖竟让这雄武汉子手掌发麻,阵阵劲力直袭臂膀筋骨。 也这是一击,让陈长歌原本血肉模糊的虎口鲜血更重,殷红血迹染红了冰寒枪身上蛟鲵搬山图,说来也怪,越是如此狼狈陈长歌手中听寒挥舞的便越汹涌狠辣,冰寒长枪每一次扬起挥舞,枪锋上所凝聚的劲风便越多,听寒裹挟着春风,春风舞动着听寒,二者似初春时山间爆燃起野火的一般,风助火势火涨风威势头越来越猛,手中鲜血也越来越多。 白衣男子双眸中精光越发明亮,额间金芒若隐若现,金芒每次浮现便有阵阵隐晦金光汇入双眸中,气势雄浑豪武锐不可当,手中长枪似鳌掷鲸吞潮鸣电掣一般,颇有些一泻千里的畅快意味,阵阵罡风自白衣脚下化龙而起气冲斗牛,单薄白衣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金铁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脑海中,那夜天门关统领府枯槁男人于月下所传枪势也越发明朗,原本那月色中疾驰模糊的清冷枪影在此刻变得极为缓慢清晰,似深深纂刻在陈长歌脑海中一般,手中长枪似有神助,原本白衣男子总是有意避让躲闪宽背大刀不愿与其实打实的碰撞在一起,可如今陈长歌手中听寒偏找那汉子手中宽背大刀,枪势刚猛如游龙炸雷。 记忆中小衍枪典泛黄书页上的文字似鲜活了一般,升腾在陈长歌脑海中。 ‘动如绷弓、发如炸雷、刚猛暴烈、势险节短。’ ‘一力降十会,巧劲破万钧。’ ‘一点乾坤先来到,双肩横挑日月长。’ ‘沉肩垂肘气到手,出手似雷鸣,掠手如火腾。’ ‘戳中有革,革中有戳,力之直也能兼横。’ ‘以吞吐变化,身如轻云随风,臂如生蛇渡水。’ ‘三尖相照,双手相合,阴阳互根,示虚还实。’ ‘枪重为初门,以脱重入软,方至极处,艺技至此,惊犹鬼神也。’ 原本晦涩难懂的古经秘笈此刻在陈长歌脑中极为清晰,这些文字不用细想便好像凭空一般出现在脑海中,如水到渠成一气呵成,那夜枯槁男人所留枪法也是如此,陈长歌沉浸枪势意境中,眼中再无官道烈阳等诸景只有那手中听寒和那汉子手中长刀,任凭十指间的缝隙已经布满血迹,但像是入魔一般不知疼痛。 同津官道另外一端,那独耳少年连连败退,柳远山步伐奇特,几个腾转间便将那拓跋岩拉扯的头昏脑涨,原本有些章法的长剑此时杂乱无章,只知来回挥舞,一袭青色衣衫被那赤红匕首划出数道血痕,阵阵惨叫不绝于耳。 雄武汉子熊池听闻少爷惨叫心中更是慌张,大汉已经被那连绵不断越发悍猛的长枪打出火气,全身灵力尽数灌注左臂如长龙出海一般迎着那悍勇长枪猛然弹出,欲图拼死一搏,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庄主那披靡而来的亮银长枪,但此刻听寒上劲力远非起初时候可比拟的,大汉满是灵力光芒的左臂在接触听寒的一刹那顿时暗淡,清晰可见那大汉左手五指手骨扭曲变形,阵阵罡风透过手骨直奔大汉臂膀,。 十指连心挫骨之痛直袭心神,只是一瞬,大汉熊池额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可便是如此仍忍着剧痛和枪身上喷薄而出的刺骨冰寒,死死抓住手中枪身,让那白衣男子动弹不得。 陈长歌依旧沉浸那枪势意境的出神境界,早就用不出之前那般狠辣的肩撞,脑中没了反应,只知以双手与那汉子角力拖拽手中听寒,大汉眼中凶光暴起,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响彻官道,右手宽背大刀猛然挥动,直奔那似入了魔一般的白衣男子。 “下肋,攻他的左手肋下!” 窄谷前,端坐于马背上的清冷女子竭力嘶喊。 破庙中这月余时间老和尚济戎天天让田白意在边上看着这几人挨打,起初几日田白意看不太懂也看不进去,可这时间一长,少女心头倒是升腾些许奇异感悟,每次看几人与和尚师傅交手之时,那看似迅疾如雷一闪而过的交手场面到了田白意脑中却极为缓慢,缓慢到可看的极为真切,树下的青衣少女总是自顾自的小声呢喃着几人何时该进退,该何时出手。 可惜这几人早就被老和尚手中酒葫芦捶打的晕头转向哪有工夫去听那女子说的事什么,他们几人听不见,老和尚济戎可是听的一清二楚,有时这老和尚还会特意卖出几个破绽,陈长歌几人眼力笨拙当局者迷发现不了,老和尚便问田白意,田白意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正因如此老和尚没事总骂这几个混账小子习武这事不如个女子聪明。 田白意一直注视着同拓跋岩一起出现的北邙汉子,那汉子修为蛮横不假,但所练之功法也是极为执拗外家法门,才有那壮如熊罴的雄健体魄,从起初交手时那汉子便有意无意将左肋护住,这汉子以左手粗壮五指筋骨也比右手厚重些,以左手硬撼长枪两次,但每次硬撼长枪时也只有陈长歌一人在场,无人可偷袭其左肋,说明这汉子是个左撇子,但左手持刀会将软肋破绽暴露在外所以频频使用右手。 此地不比雄州破庙,交手之中险恶无比一个不慎便是性命攸关,因此田白意不敢乱说,如今那陈长歌不知为何好似入魔一般,只知挥舞长枪,对于从老和尚济戎身上钻研出的武斗法门全然忘记,加上那汉子最后这次竭力相抗,万分危急这才敢出声提醒。 “死吧!” 出身北邙的魁梧汉子一声嘶吼脸色狰狞如兽,听着那女娃所言确实如此,但此时这白衣少年手中长枪被自己限制住,不弃枪则必死,弃枪任他识破软肋以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掌也无法撼动自己这坚实的外家工夫,白衣男子此局必死。 田白意一声清冷嗓音算是将沉浸在枪意中的陈长歌拉了回来,只感觉双手涨麻,十指似有针扎一般疼痛,但此时那长刀已经落下,稍有犹豫便要丧命于此,陈长歌听闻田白意所言,忍着手掌疼痛体内仅剩的灵力汇入听寒枪身蛟鲵头首。 一阵亮光闪过,丈二长枪一分而二,陈长歌舍弃枪锋手持六棱梅花枪纂,一矮身手中锋利枪纂直奔那汉子肋下破绽。 熊池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这长枪竟然可在临敌时一分为二,眼看锋利枪纂奔袭而来,连忙后退身形想要与那白衣男子拉开距离,可二人之间距离实在太近,便是如此拉扯身形,那听寒的六棱梅花枪纂仍是划过大汉左侧腰腹,在那大汉雄壮体魄上留下一道三寸多长的鲜红伤口。 陈长歌的心力和灵力消耗过多,一矮身的工夫眼前一黑险些瘫倒在地,却仍是艰难站起身,手中枪纂扬起,以一双疲惫无神的双眼死死对峙雄武汉子。 那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大汉似是泄了气一般雄壮的身形伛偻了几分,熊池左手手骨破碎的疼痛更甚,熊池手中攥着的半截听寒锵然落地,来不及理会那白衣男子,北邙汉子脸色煞白以伤手捂着伤口,身形大步向后退去,走至浑身是伤的拓跋岩身旁,以长刀逼开柳远山,拉着拓跋岩狂奔而去,一声口哨声响起,从远方奔腾过两匹北邙军马,驮着二人消失了踪迹。 陈长歌见那二人没了踪迹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从那天道借势的玄妙意境中退了出来,踉跄栽倒在地,田白意策马而来见那白衣少年仍有呼吸,才算放下心来,不远处,浑身是血的柳远山扛着更为狼狈的韩元虎来到田白意身旁,索性,这二人性命无碍。 正午金阳中,两匹北地骏马消失在官道尽头。 “这丫头,有点意思。” 峰峦上的阴罗刹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自顾自的呢喃了一句,伸手一挥,一阵黑雾喷薄而出,阴沉身影消失在峰峦之中,那只黑鸦振翅飞起,消失在苍茫天际中。 世人皆知,阴罗刹视美色如粪土,沈安之这辈子心思全然放在杀枯槁剑士张无回身上,只不过今日这冷艳丫头的出众眼力倒颇有几分意思,这丫头不是习武之人,却有如此眼力,实属难得。 在者便是那有辱阳螭威名的黑衣男子,刚夸了这小子一句心思机巧知道舍强取弱,这小子便不给长脸,与那般孱弱的独耳少年交手还让人伤了三剑?丢人的东西,丢人也就算了,这厮还倔强的紧,已经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却仍是不肯服软,强打着精神护着那冷艳丫头和那两名晕死过去的同伴。 “痴儿。” 阴罗刹沙哑声音随同津官道上凛冽春风淡然消散,喧闹了许久的同津官道此刻恢复了原本宁静,本来被那长枪搅-弄支离破碎的春风缓缓聚合,吹拂过那具死相惨酷的马尸,还有泥泞中斑斑点点刺目的鲜血。 一切重回寂静。 89.百家佛道 天地有多高? 万丈?还是百万丈? 这世间少有人知。 就像这天地间时光流转了多少载?到底出了多少耀目之光?多少流传千古之文典?多少后世流传的圣师? 都少有人知。 从上古时期的三皇定国五帝开疆到如今,有多少文经典籍绽放于世? 可以说浩如烟海灿若星河,但其中最为精彩耀眼的时代莫过于两千年前的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百家争鸣。 耀眼夺目之大贤一百八十九家,留下被后世奉如珍宝的文经典籍四千余篇。 各学各派精彩纷呈,各家各说耀目多彩,故称百家争鸣。 以至圣先师所创儒家、伯阳老君所创道家、商君所创法家、王玄老祖所创纵横家、墨家钜子所创墨家、邹衍公所创阴阳家、孙家武圣所创兵家、扁鹊卢医所创医家等最为耀眼夺目。 其中又以仁义礼智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道家、以富国强军提倡法度的法家、以受命危难之间可力挽狂澜,既是守成又是守城墨家和以险中求胜捭阖权术的纵横家影响最大。 被后世以经学大家将天下学说以儒、道、墨、法、名、杂、农、纵横、阴阳九家列为九流。 其中还有一中采集民间传说议论的家,大多都是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被打上了个不入流的名号,与九流一起,共称为九流十家。 九流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教,追求天地大道以单道法术黄老之论求得道升仙与道合一的道教和之后兴起探究天地生命之根本、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的佛教,并称为三教九流。 百家争鸣后三百年,天下王朝更替,武帝刘汉位登大宝登王称帝,听闻儒客大家董夫子所言,提出天人感应三纲五常之说,武帝刘汉推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儒家学说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兼采“黄老”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建立太学。 也是此举,儒术儒学儒道被推上了至高之位。 从武帝刘汉始,诸子百家中不少学派逐渐凋零,时至后来,大多都被太学所归纳,春秋之前时,前朝将太学易名国子监,乾元一统天下后,废黜国子监立笃和院,原本的容纳诸子百家的太学全然被笃和院接纳。 只是时间荏苒两千年时间足够让太多人忘记太多事,古经典籍也是如此,有些学派学说扛不住岁月洪流而散佚失传,灭迹绝踪。 岁月流转,日月更替,王朝迭起,人间落幕。 两千年似是那文人手中一笔淡墨,被一掠而过,也似音者琴弦一拢,飘摇而逝。 那百家争鸣的盛景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持续千年的三教论衡,佛道儒三家都要派出本教大贤,与其余两教辩解本家经意。 儒家讲入世,道家讲出世,佛家讲救世。 这世间有人仰慕那鼎盛香火的金身罗汉,便有人尊崇那黄老清静的道家天官,也正是因此,两千年来佛教儒三教论衡辩法之声不停,辩的是世间大义,争的是人间至礼。 儒家至圣先师被尊为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儒教以修身治国敬天为基被尊为治国之术,在三教论衡中淡了些声音,反倒是佛道两教之中论衡之声不绝于耳。 道教,以伯阳老君的道家思想为基,尊崇黄老清净无为而治,求升仙得道济世救人,力求身国同治内圣外王,小至齐家,大至盛国,外丹符纂皆是主修,从道者需博采众长精学百家,山医命相卜,诗剑戡舆墨皆是其所修之法所求之道。 佛教,有白马自西域驮经而入中土,经过三五朝崇佛天子,佛教彻底融入中土,天下满是佛教信众,释门僧侣与黄老道冠一样均属出世的方外人,讲因果也讲普度,无缘大慈通体大悲,既出世也入世,入世,为了挽救众,生出世则是教一切众生,脱离苦海,到达彼岸。 既都是讲经传意,便有了这佛道之争。 这世上野史稗史多,关于这佛道之争的野史稗史则更多。 民间有传,说那白马驮经入关后,这天下的佛道之争便开始了,佛道两教筑起两座高台,台上各放置佛道两门至高典经,两教于台下斗法,哪方高台上的经书先燃烧起来,哪方便输了。 民间传说那日天空中霞光阵阵,有佛门梵音也有道门罡气,更有甚者说那有金身罗汉下凡而来,也有道门真君驾鹤而至,有人说佛经被燃有人说道书被烧,民间各执一词,让人头晕脑胀。 之后这佛道两家的争论便更不停了,佛门摆出一本《正诬论》,说这伯阳老君于竹乾古佛下闻道,道门便请出《老子化胡经》,记述伯阳老君入天竺变化为佛陀,教胡人为佛之事。 道门拿出了本《夷夏论》,佛门便掏出《正二教论》《驳顾道士夷夏论》相抵,你有《破邪论》论道教的虚妄,我便有《十异九迷论》批论佛教,反正一时间佛道两门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一争便是上千年都是互有优劣,道佛之争虽属教义之争,但二者之兴替,皆不离帝王之爱恶亲仇,那宫廷宝座上身着五爪金龙的天子崇佛,那佛者便兴,若尊道,那道者便达天子听。 天子喜怒可是苦了这天下的道冠与禅僧,两千年间,有天子崇道屠佛,拆佛寺四千六百余所,迫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还俗,也有天子尊佛屠道,那《化胡经》连同刻版被一起焚毁,道士遭殃。 时间往复千古,此等事屡见不鲜,直至乾元朝时,除了乾元始皇帝祖龙崇道崇长生外,余下天子对于佛道喜怒还算平平,这也是至今,佛道之争早已不似那般激烈了,光是论衡辩法也就够了。 两千年时间,天下信徒之中已无芥蒂,佛者道者皆有,二十年前因为那西蜀谢无恙因轻城入魔,这佛道便联手除魔,道门祖庭武当和佛门圣地龙岩寺首当其冲,龙岩寺金刚僧人慧能武当老掌教傅寸天联手诛杀谢魔头之事天下尽知,故而这佛道两门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 你看,那武当上山神道中,一身穿深蓝道袍的年轻道士正引着一位古稀老僧登山呢。 身着深蓝道袍肩头趴着一只黑猫的小道士快步走在前面,登起山来虎虎生风,一步便能跃上好几个台阶,倒不是这小道士有意显摆步履轻便,只是这条神道从十岁就开始爬,要走多少步走多久小道士烂熟于胸。 特别是还被肩上这短毛畜生培养出一身轻便速度,走起路来会不由自主的加快些步伐,奶奶的,那谷中的金鲵那般凶悍,每次都是滔天盛怒他敢走慢么,一想到此处小道士卷饼不由得在心中痛骂几声那只知惹祸睡觉还不讲义气的七间猫。 师傅王四九为人慵懒宽厚,除了去那谷中救自己之外根本见不着师傅着急,既是如此闲散性子也自然不爱管教自己,小卷饼也算个听话的孩子,平时听话的紧,唯独最过格的便是去后山不知死活得招惹那只金鲵,但这也不怨自己不是? 招惹金鲵这事师傅不管,但是掌教师兄管得可严咧,有一次金鲵发火师傅还未到,卷饼被掌教师兄戚正安救下,逃出升天的小卷饼还未等开心便被掌教师兄带到了太和宫中,被罚在真武帝君前跪拜认错。 那本道德经自己刚念了两页,师傅王四九便寻到太和宫来,小卷饼喜出望外,心想可算不用念这晦涩典籍了,可谁知师傅竟然不闻不问,看徒弟没缺胳膊少腿便离开了,临走时还扔下一句:为师不管你自然也不救你,熬着吧,可怜的紧呐。说完便是一阵畅快大笑让小卷饼极为郁闷,只能继续闷头颂念经书。 好不容易等着掌教师兄有事离开,卷饼叫了几声黑猫发现没有动静,这才知道那时刚一到太和宫,不讲义气的黑猫便跑了,这会连个知会讲话的都没有,极为枯燥的小卷饼在帝君像足足跪了小半天才算读完一本道经。 刚一出太和宫,那惹事没义气的黑猫便出现了,给小卷饼叼回四五个新鲜山果似是要赔罪一般送到卷饼面前,哼,那可不行,小卷饼心中冷哼,要是区区几个果子就要安抚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是这拗气只持续了一炷香便被这少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依旧跟那不讲道义的七间斑灵猫继续去招惹那金鲵,但从那之后卷饼便涨了记性,再也不敢被掌教师兄发现,他可不想再去帝君面前诵经了。 招惹那金鲵两年,每次都是落荒而逃仓皇逃命,一来二去之中小卷饼觉得每次步履加快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意思,这可能就是师傅师兄说的武功吧,别看他卷饼不习武,要能是像那太极圣人一般研究出个什么梯云纵,哪得多神气,跟师侄徒孙们说出去那多有师叔面子? 小道士满脸自豪神情,心中的想法像是开了花一般,脚下的速度也是如鱼得水越走越快,又走了几步猛然停下脚步,小道士脸上的自豪欣喜荡然无存,不禁苦着脸道: “又闯祸了。” 90.哪有不求人的 “完了完了,又惹祸了。” 小道士卷饼脸上极为苦涩,师傅闭关多日好不容易出关,让他下山来等候远来之客,在这真武门下熬了大半日才算等到客人,出于礼数本该由他迎客人带路上山,可他光顾着疯跑了,把那与大师带路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天底下哪有这般带路的,眼看那佛门高僧那般年迈,怎么可能跟上自己,完了完了,越想小道士越懊恼。 要是被掌教知道怠慢了客人被责罚倒是无妨,不就是到帝君面前跪经么,大不了在帝君像前跪上三天多念上几本道德经就是了,可现在是武当怠慢了客人,要是因此折了武当的颜面,那可是念多少本道德经都无法弥补的罪过啊,卷饼懊恼的望向肩头黑猫似乎是想让这黑猫给自己出个办法,少年视线与肩上黑猫相汇。 ‘嘿,这厮怪了,今日竟出了奇的没有睡觉。’ ‘不管了不管了,没睡觉正好,还能拿你撒撒火气。’ 小卷饼心中心思全然被黑猫吸引过去,稚气未脱的面容上阵阵坏笑,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一笑便将那带路的事给忘了大半,小道士屈指轻弹向那黑猫额头,这通体漆黑的七间斑灵猫极具灵性,一见那厮笑容便知那厮没有什么好点子,一歪头躲过那指轻弹似嗔怒般冲深蓝道衣的少年呲了呲牙,懊恼的少年被这黑猫逗笑,原本的懊恼全然烟消云散。 卷饼抬腿便要登山,可腿刚一抬起来,刚跃在脸上的笑容再度消散,小道士故作老成的叹气道: “人生啊,这大喜大悲来的太快。” 肩头七间斑灵猫淡蓝色眸子白了一眼身穿深蓝道袍的小道士,小道士卷饼说罢便缓缓转身,两只手挫在一起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一会给大师多赔几个不是,大师那样子一看就是高僧,肯定好说话的紧,别……” “啊?!” 小卷饼正嘟囔着转身,猛一抬头便瞧见那手持青龙禅杖的古稀老僧站在自己身后,原本微阖的双眼此时微微抬起,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诧异道:“大师您……?” 小卷饼欲言又止,告罪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手持青龙禅杖的龙岩寺隐僧慧能似是明白了这小道士的吭哧心思,和蔼一笑微微颔首。 老和尚洒脱宽厚可是把这小道士为难坏了,小道士卷饼脸色红涨,卷饼本是穷苦出身,幼时讨饭的日子可是吃遍了人间大多的苦,爷爷从小就教导少年,在外乞讨可是门大学问。 乞讨拾荒之事本就是万般无奈的求人之举,别看这求人的乞丐低贱,人世百年,哪有不求人的?种地求老天风调雨顺,入仕求君王圣心独裁,那不成材的子嗣指不定还要求求爹娘多分下几亩家私,所以虽然当上了低人好几等的乞丐叫花,但也不能忘了道义丧了骨气不是? 若连这些都丢了,那注定连个乞丐叫花都当不好。 人家赏你两口吃食,那便是人家心善重情义,你必须得感恩戴德的好好谢谢人家,说上几句吉祥话让舍了吃食的老爷夫人顺心才是,若是人家不肯赏你吃食,那就是本分,万不可破罐破摔胡搅蛮缠跌了风骨,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把白花花的馒头分给你吃? 所以说,这人不分高低贵贱,做人才分三六九等,从幼年时这道义礼数便在这少年心中深深扎根,也因如此,小卷饼当乞丐时,最瞧不起那些似叫花又似泼皮的强盗无赖。 别的叫花乞丐都是万般无奈才身臭体脏的,可有些无赖便将这脏腻衣服当做圣旨至宝,求不来吃食时便以这身脏腻味道缠在人家周围,再不给便要当着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人家大腿衣衫撒泼打滚哭天抹泪,逢人便要哭喊上一声有人欺负花子乞丐了,让行路的书生小姐不得不掏出几枚铜钱,要是遇见那身材魁梧的壮汉屠夫这帮人可是比入了冬的蚂蚱还有悄无声息。 这他奶奶的算什么事,本是乞穷俭相的乞食之事到让他们活活变成了明抢硬夺,原本的无奈之举在他们身上变成了谋生手段,靠着那天天讹诈而来的脏钱喝酒吃肉,是,那脏钱花着舒服,还可以吃得甘肥脂腻大耳流油,可是为人最后的那点风骨节气就值那么几枚铜钱? 上山之后,师傅虽然不严苛管教自己,但拜师之后师傅第一句便是为人需懂善恶,重礼节,说错话要道歉,做错事更要赔礼,事错了就是错了,万不可昧着良心将错就错错上加错,知错不明知错不改者有愧道心。 小卷饼愚笨不明白什么是道心,可他知这世间金银贵重,但有些东西比金银更贵重,这世人都去求这金银,反而将那贵若珍宝之物舍弃一旁了。 若说遇错有失时瞒心昧己,莫说那道心了,连他卷饼这颗凡心都过不去,今日这事是自己失礼了,挨骂责罚也好,折损师门颜面也罢都不可昧心而过,若因怕折损颜面瞒心而过,那颜面便不是颜面了。 想到此处,小道士脸色一凛,原本的懊恼低沉全然不见,满脸歉意,作个了道家揖,恭声道:“小道失礼了,望大师海涵。” 话虽如此说,小道士心中波澜可是不小,在心中一直对那太和宫中真武法像告罪,然而,这少年告罪途中还不忘与神灵讨价还价补上几句求饶的话。 ‘帝君帝君,折损师门颜面这事全因弟子之过,莫要怪罪师傅与掌教师兄,有何罪责都有弟子一人承担,但……但您老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弟子这次吧。’ 青龙僧人慧能感觉这出身道门祖庭师从道门真人却不谙武学的小道士极有意思,微微摆手,“小道长无需自责,老衲不是未被小道长落在身后么?” 卷饼听闻一愣,但脸上歉意犹在,复施一礼,“多谢大师宽厚,掌教师兄正于金顶等候大师尊驾,大师请随我来。” 说罢小道士便要登山,刚一抬腿,身后古稀老僧洪亮嗓音便响起:“小道长,你试着将落步与呼吸融在一起,三步一呼三步一吸,觉得呼吸绵长时再加步数,应当会有些效果。” 小道士卷饼按照和尚之言走了几步,确实身形轻盈了不少,不禁欣喜的望着那持青龙禅杖的和尚,欲言又止道:“那……” “小道长随意即可,老衲自会跟上。” 小卷饼听闻僧人之言喜色又甚,脚下速度再无任何收敛,狂奔而去,身后青龙僧人望着那小道士背影不禁莞尔。 一肩头趴着黑猫的黄冠道士与一手持青龙禅杖的佛门僧人与武当上山神道中追逐而起,速度极快,惹得漫山游客不禁驻足流观,只是可惜,这二人速度太快,漫山香客没人记得那道士面容,若是记住面容,上山时还能前去拜访拜访这道长,寻些修身养性的长生法门不是? 武当上山神道直达金顶,至金顶便至了供奉有真武大帝神像的太和宫,太和宫依居天险随山就势而建,山峦起伏尽在其中,至太和才知什么叫独步云天的大气磅礴。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武当以太岳之名为五岳之最,冠绝当世,天下皆知武当的神仙气概,皆知这到家仙府的出尘之处。 若说这太岳武当冠绝五岳,那金顶太和宫便要武当之最。 千层楼阁空中起,万叠云山足下环。 金顶太和宫,众峰拱托八方朝拜,七十二峰尽在其中,满目的神仙气魄。 金顶外,天柱峰上蜿蜒山势中又有一圈朱墙红瓦,朱墙务在随山势蜿蜒起伏,但高低不论丈尺,只求将金顶太和护在其中,从高处纵观那圈朱墙红瓦似道家仙光一般围绕金顶,雄伟绝世壮观无匹。 可在这道家仙府少有人谁胆敢居高而观纵览天地,极大多数人都只能于墙内外,欣赏那朱墙红瓦蔓延起伏倾斜陡峭。 此地名为紫皇城,是千年前一朝尊道天子按皇都紫禁所修,意图是为真武大帝在人间所建之玉京,紫皇城四方各建有一座石筑天门,象征九天之上的四门天阙,但东、北、西三道天门面临绝壁,唯有南天门可供人通。 南天门中又设神门、鬼门和人门。 中间一门高大威严,为神门,千年前专供皇家可通,如今乾元天下已无其他皇族,乾元诸帝对于佛道均属常态,谈不上信仰尊崇,只是在登基即位时派钦差朝拜真武大帝,以表敬神。 神门左为鬼门,虽有门形,实际无门;神门右为人门,香客百姓便由人门登山拜金顶。 南天门外。 站立着一老一少两名黄冠坤道。 少者不惑年纪,头戴九转华阳巾身披对襟鹤敞,仙风鹤骨满目神仙气概,打眼一看便知是极为出尘的的道门真人,相比之下,身旁的麻衣老道则是极为逊色,莫说神仙气概了,连半点真人气息都瞧不出来。 老道年愈古稀,一身破旧麻布道衣洗的发白,头戴桃木道冠,此时正双眼眯起昏昏欲睡呢,老不正经的还学做道门高人的样子,手持一尾拂尘。 好不知羞。 91.太和头春 武当紫皇城。 四座天门临绝云空凌驾云海,真似如九天之上飞落至这道家仙府一般,极力渲染天庭仙界人间仙府的威严气概。 南天门前,一阵细微的酣铭声凭空响起。 那手托拂尘装高人的古稀老道竟真的睡着了,一个黄冠老道竟真堂而皇之的在这人间道府道家祖庭的武当山睡着了,而且是站在南天门外,背后便是武当金顶便是那供奉真武大帝法身的太和宫,若被那满山香客看见,应当会冠上一个耸人听闻的名头吧? 这事若放在千余年前为武当修建紫皇城那朱家天子时,这老道士应当会被冠上个大不敬的罪名而落个悲惨的下场吧?若被冠上大不敬之罪,任凭这古稀老道把道家那句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的名言念碎都是无用之功吧? 朱家天子时,这武当山可是堪比紫禁京畿那般庄严肃重,在朱姓天下之时,莫说这想要登武当金顶参拜太和真武,光是那上山神道便都不是寻常人可接近的,任是你民间富贾,还是虔诚信士,都需望而却步。 就算是这在山道人都无法踏足太和,最多只能进南天门,过灵官长廊,拜过那手持钢鞭的灵官爷,才可沿依山势建造的若蟠龙蜿蜒的九连蹬道而上,在金殿外远远的望上一眼,就算的上是朝拜真武了。 南天门外,呼噜声越来越响。 那怀抱拂尘昏昏睡去的古稀老道身形似山间无根浮零一般,随武当山风摇曳,不知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无奈强横山风于风中摇曳。 一旁身披鹤敞的道门真人丝毫不在意老道人不敬举动,一双剑眉盯望着那上山神道方向,凝神无语。 “来咯。” 许久,那在风中摇曳的老道士鼾声一停,似梦呓一般扔出一句让人不着头脑的话,而后鼾声再起。 这老道人之语若是搁在别处怕是无人会理睬,可那身披鹤敞的中年道人却似法旨一般放在心上,伸手整冠束带,生怕道袍有丝毫杂乱,折损了道家颜面。 但让中年道人失望的是,整理罢衣衫也不见有人从神道中登山而来,中年道人也不失落着急,仍是静候。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风中摇曳的老道人停住身形,缓缓睁开双眸,无趣的望着那神道方向,匝了匝枯老的嘴唇。 一阵脚步声音响起,那肩上有黑猫的小道士率先跃出上山神道,气息有些杂乱但是一脸兴奋神采,可刚一抬头,便见身穿雕纹鹤敞的中年道人站在面前,原本脸上兴奋喜乐戛然而止,再不敢有任何嬉闹神色,连忙作揖施礼道:“见过掌教真人。” 一息后,一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踏出神道,与小道士卷饼追逐了一路的老和尚不在理会少年,单手施礼,颂念佛号,声若洪钟道: “龙岩寺禅僧慧能,奉方丈法旨,前来拜访武当,见过掌教真人,四九真人。” 时隔二十年,青龙僧人慧能,又入武当山。 这世间味道千万种,有人喜那辛辣水酒,便有人喜那醇厚茶汤,辛辣也好,醇厚也罢,其中味道又分千万种,就以那水酒来说,有的轻柔有的浓烈,有的绵长也有一瞬即逝,有的先辣而后甜,也有先甜而后辣,与这人生性格大致相同,有人爽利便有人计较,有人先贫而后富,便有人先富而后贫,诸多相似之处。 那茶汤便更是如此,同样的三两细丝在不同地方便是不同味道,就拿这佛道儒三教来说,僧家饮茶视为禅,因其中由枯至融,道家饮茶视为道,因其中天地自然,儒家饮茶视为仁,因其中静心静神,无论何家何教都可取其内省修行之意。 陆鸿渐所著《茶经》便有记载: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以《茶经》言便是茶味苦寒,若儒家道家为一阴一阳的话,那么入世的儒家则为阳,出世的道家即为阴,如此,茶性就与道家隐逸的特性颇为契合了。 即是如此,武当也有茶。 相传,真武祖师武当修道,玉皇赐茶修性养生,得道成仙。 每年于三月初三、九月初九,武当道人便以茶中之尚品敬奉祖师大帝。 武当有茶数种,其中以道茶太和茶最为天下熟知,被皇家誉为贡品。 太和茶以春茶为最佳,茶树熬过一个隆冬后在暮春时萌发的芽叶气味最为芳香怡人,道人饮此茶,心旷神怡,清心明目,心平气舒,人生至境,平和至极,故而谓之太和。 武当紫皇城一间僻静静室内,一只紫砂泥壶正在火炉上翻滚沸腾,肩头有黑猫的小道士见壶中水汽沸腾,忍着灼热往壶中添了一捏刚采摘没几日的头春太和茶。 风助火,火煮水,水烹茶,沸水几个翻滚间太和茶中的精华尽是溶于水中,原本清澈山泉摇身一变成了一捧浅淡茶汤,又是几个辗转,阵阵芳香自泥壶中喷涌而出,随着摇曳水汽布满静室。 小道士掐算着时间,太和茶可不能煮的太久,虽说久了味道更醇厚些但是丧了平和意味,得不偿失,别看这小道士不习武不参道,可是这琴棋书画都是精通的很,特别是这煮茶,头春茶煮几息,次春茶煮几息这少年明白着呢。 待水汽升腾的差不多了,便忍着灼热为方桌前后的三人逐一斟茶,说来也怪,师傅师兄和那大师进静室后便一言不发,不禁他三人,连肩上这黑猫都安静了不少,也不睡觉只是趴在肩头偷偷观瞧着几人,这黑猫可是极少时候这般消停,除了那次太和宫便数现在了。 这静室中本就极为寡淡,除了一张方丈三四椅凳便剩下墙上悬着的一副青莲拙日图了,青莲图无名无款也无大家钤印,图中三五青莲映日而生,枝蔓舒展水意剔透,似鲜活一般,打眼一看便有几分大家味道,平日里一提到这青莲拙日图小卷饼可是要神气一阵,这图便出自这少年之手,这少年没学过文墨丹青只是想画便画了,可成图之后不光这掌教师兄戚正安,连山上最善丹青文墨的无趣师兄游单文见这拙日青莲图都会不由赞叹一句。 青龙僧人生来喜茶,对着被皇家视作供品的太和春茶仰慕已久,二十年前为寻轻城出世,至武当时正值隆冬,无缘一品茶味,再往后慧能重回熙山清修无暇再访武当,龙岩武当相距数千里,再好的头春太和茶送至临州都会变了味道,与其那般坏了念想不如不取将这念想存在心中当个挂念也好。 本来慧能此次下山时正值年关也不是春茶采摘的时节,青龙僧人已经对着头春茶没了念想,可谁知今年武当的春意早了半月,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一品这太和头春。 青龙僧人轻饮了一口紫泥茶盏中的浅淡茶汤,果如传闻中一般,茶味由厚到轻再由轻转厚,极有滋味。 刚置杯还未等说话,对面而坐的麻衣老道便懒散开口,率先问道:“二十年了吧?” 青龙僧人掐算着时间,“庆岁刚过,整二十年。” 老道人王四九坏笑道:“二十年前,你慧能到武当惦念着这太和头春,那疯癫济戎惦记我后山中绿绵竹,如今你如愿了,那疯癫和尚可是等不着咯。” 慧能摇头苦笑,“这话幸亏没让那癫僧听见,让他癫僧知道你在这幸灾乐祸,说不定那天便要跑上武当与你胡搅蛮缠扰你清修来了。” 静室中,佛道两门大贤不禁一阵无奈笑容,唯独那肩头攀着黑猫的小道士一脸茫然,可是茫然就茫然吧,茫然也比没人说话好不是? 一阵寒暄,武当掌教戚正安率先点破窗户纸,问道:“慧能大师此次前来是为了轻城?” 青龙僧人微微颔首,苦涩道,“正是,那吴魁硬闯剑冢,将这龙岩寺又推到风口浪尖上。” 老道人王四九淡然说道,“其实本不至于这般为难的。” “确实不至于。”慧能圩然叹气,又道,“鼎一自小便是这般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倒也不是坏事,颇似枯诚大师年轻时的意味。”王四九捻须笑道。 略作沉吟,王四九继续问道:“我有一事极为不解,若说那金刚不败张鼎一足可跻身天下前茅,但他何时学会说经讲法了?龙岩寺慧字辈不提,那玄字辈中的玄明对着佛家典籍颇有见解,怎么就想起让他张鼎一去参加禅典了?” 慧能一愣,“四九何意?” “这事不对。” “不对?” 王四九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虽说那轻城被囚禁二十年,凶性血气散去不少,但那轻城沐浴九天玄雷而不毁,二十年时间,玄雷早已浸透剑身,玄雷入体定会冲撞心脉,那吴魁任是心脉如何强横也不可能安然同化雷罡,其中必有护体之宝,可见其起意已久。” “禅典,本是龙岩寺与苦禅山的讲经说法,江湖上无人关心,连游凤楼中都没有消息,得知两派辩法人选唯有两派中核心之人,他是如何这般不偏不倚直捣黄龙?” 92.昏招拙棋 号称武当紫禁,人间玉京的武当紫皇城中隐隐有风雷之音,此处毗邻武当金顶与供奉真武法身的太和为邻,已是凌驾云空,能在此处响起的又岂是寻常风雷? 可殊不知,这细弱蚊蝇的风雷之音却是自一古稀老道人之口中传出,麻衣老道口中所言谈不上洪钟重吕,但却足可炸裂人心,震颤四野。 龙岩寺隐僧慧能眉锋紧锁,七十余载淡泊如水心无动荡的老僧极少有如此凝重神色,老僧听闻老道所言,将这千年来的光景缓缓梳理:“尽两千年间,这世间讲经论道之声从未停过,自百家争鸣起,天下的文儒墨客之音便更沸腾了,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灿若星河的百家争鸣逐渐成了如今的三教论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从明面上看,这世间好像安静了不少,但其中的风雷酣鸣又有谁知,一个儒家笃和院容纳太多的各家支流,算安静了些,可佛道何时安静过?” 说道此处,青龙僧人不禁叹气苦笑:“自白马驮经入关后,这中土八宗各有熠熠生辉之时,近千年其余几宗的势头均不如龙岩寺,看似龙岩寺独占中原圣地独据世间香火,刚至衔领释门之时,密宗苦禅山便被纳入乾元,释门之中又有了不小的嘈杂声音,自苦禅山兴起以来,世人皆知这苦禅密宗入中原传道之意,才有了这三年一度的禅典。” 老道人王四九也是一般苦笑:“正是如此,近千年所谓的佛道之争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自伯阳老君创道家后,便如这大江倾泻,倾泻之中便有了分支,这武当与正天观祖庭之说也未停歇过。” 这一僧一道均是佛道两门最为出神之人,一生沉浸其中对这佛道之事见解岂是非凡二字可以形容的,老僧慧能又道:“三教论衡十年一次,佛道辩法五年一争,释门禅典三年一度,可谓是喧嚣不止,别的不说,光说这禅典龙岩苦禅各有高低之时,也都有拾人牙慧之举,但近六十年来,自恩师枯诚大师起,苦禅山便占不到上风了。” “恩师圆寂后慧戒师兄又压了苦禅山十数年,如今慧戒师兄也追随恩师登西方极乐,方丈师兄门下又出了玄明师侄,按方丈师兄所言,这玄明讲经说法不输恩师。” “这届禅典慧聪方丈有意指派玄明代表龙岩前往青衣江,眼看离禅典不足三月,苦禅山敬来一封晟冉上师亲笔书信,意是密宗有一修金刚道的上师出关,意图与鼎一师弟共谈金刚,以金刚讲经,龙岩本是中土盛门又力压苦禅六十年,于情于理龙岩不可回绝,便改由鼎一师弟亲赴禅典,才有了这后来的波涛汹涌。” 青龙僧人将这佛门之间近百年的恩怨纠葛全盘托出,虽说这些事江湖中有所风闻,但大多都是街谈巷闻的谐趣谈资,远不如这青龙僧人所言的那般细致,老僧眉间微微舒展几分,苦笑道:“这些日子被这袭紫衣披得头昏脑涨,这佛刑司,禅典,轻城本来是几条线,被你这一缠反倒清晰了几分。” 王四九手捻颚须,冷声道:“那便是如此了,乾元历朝历代除了求长生的始皇帝唐祖龙外,再无人提那尊佛仰道,这苦禅山被纳入乾元七百年,一直横亘在灵州,俨然成了一条链接本域与外邦的直接纽带,心向何处还尚且不知。” “那密宗对于这掌控人心极有一套,灵州百姓多少人将密宗上师供于天地君亲师之上,又有多少人不惜散尽家财供养上师供养密宗,又心甘情愿将家中女子选做明妃任上师双修以证心诚,更有甚者不惜自丧性命,将己身躯骨献于上师,情愿做上师手中一件法器,乾元灵州快成了那苦禅山的灵州了。” 说道此处,老道人一声冷哼,佛道本是方外人,既是方外便不再俗世之内,出家不比在家,你密宗于民间选取明妃双休已算是违背出家人所为,而这用人头人骨当做佛门法器,则更违背出家所求之心。 王四九眼中冷意更浓,继续说道,“那密宗不入中土传教也并非是你龙岩寺阻拦,佛门宽广可容天下善恶之人,哪有内外之分,只不过是这苦禅山的行事不受中原百姓待见罢了。” 青龙僧人微微颔首,“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佛哪有那么多枝节分布。” 王四九淡然一笑,继续说道:“伶俐莫过江湖,聪明莫过帝王,他苦禅山在灵州的所作所为朝廷便不知么?如今在六部外设佛刑司,引苦禅山入中州,上师晟冉位居当朝太傅,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可便是引狼入室,乾元皇庭也仍在所不惜,可见天子决心。” 老道人不免一阵自嘲:“我这辈子什么都信,信天地信大道也信世间万物,唯独不信一登基十数载的九五至尊突然生了佛心,贸然为天下僧侣开了一条终南捷径,一袭紫衣披上了两尊金身大佛,一把三尺长剑便让江湖动荡喧嚣,好如意的帝王心术。” 老僧慧能古井无波的双眸终是起了微微波澜,“一袭帝王心术,一句天子之怒,只因一声天子不喜,便不惜冒着生灵涂炭之风险让魔物现世,若那吴魁入魔定然要比当年谢无恙祸患更大,若真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皇朝便满意了么?” 老道人王四九看着那愤懑老僧不禁唏嘘道:“你这和尚也知道生气了?这乾元是那始皇帝的后辈儿孙,自然深谙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的道理,但是这唐家子孙若是有那祖龙一半风骨也就好了。” 老僧微微一怔,问道:“你嫌这人间还不够苍凉?” 老道士白了一眼老僧,没好气道,“你这和尚,也只记着那唐祖龙金戈铁马手段暴虐?祖龙铁腕治政不假,但王霸之道也极为通透不是?当朝天子若有始皇帝那般的王霸心思也不至于庸手连连,两步昏棋两步庸手,可谓是臭不可闻。” 什么麻布道衣的王四九不禁自问,“引狼入室是一手,自燃门庭又是一手,天下人快明白这第三手了,说来也怪,这当朝圣上登基之后本是个不世明君,辅以那笃和学首可谓是锦上添花,为何如今突然这般昏罔?三省六阁便是这般辅龙治政的?还是老道人我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了?可真是奇怪的紧。” 青龙僧人略微沉吟,“四九所说的第三手棋是尊佛贬道?” 老道人极为苦涩:“八九不离十,先不说佛刑司和紫衣,龙岩寺既得到天子寻剑的消息,为何这武当道门如此安静,似不在江湖中一般,无人知会。” 青龙僧人百思不解,“又是一手拙劣的御人心术,如今国力衰弱,做不出那前朝皇廷灭佛屠道之事,反倒把这道门当成一步弃子只求颤动人心,让天下人都知当朝尊佛弃道,久而久之让道门投鼠忌器?” 老道人脸上苦涩更重:“多半是如此,但是道门是不是弃子老道不知,这浩浩武当应是被帝王当做弃子了。” 老僧慧能沉声道,“但如今乾元国力为大减,在百姓中以不复当年的国威浩荡,便是如此情况下,道门就算投鼠忌器也大概不会向王朝摇尾乞怜,至那时风向不定,全然可坐山观虎斗隔江观洞火,事态发展全在五五之间,但大多不是什么好景象,与王朝并无利可观。” 老道人王四九微微叹气,“也说不准,这道门三支分流中,修内丹的武当山算是略高几分,修外丹正天观与精通符纂的四象山势头稍弱,四象山专精符纂斋醮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姿态,武当山与正天观的祖庭之争天下皆知,武当力压正天三百年,如今这大势所驱,难免正天观不借势乘龙。” 静室之中,佛道两门大能言谈惊人字字珠玑,可是把一旁煮茶添水的小道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佛道之争苦禅龙岩,什么帝王心术伏尸百万,肩头有黑猫的卷饼可是大惑不解,佛道为什么要争?都是出家人一个参禅一个修道,不应该是志同道合?还有什么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当皇帝不应该爱民如子才对?怎么到了师傅和那大师口中全然变了味道。 卷饼想了又想好几个翻滚还是琢磨不透其中的因果奥妙,索性便不再去想了,从小卷饼便从爷爷嘴里得知一个歪理,这世间事情岂能都让一个人会了去,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那是哪些出将入相的大官也有思之不明之事,有些时候愚笨懒散些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就像这掌教师兄这般出尘的道门神仙不也不会这自己画画功夫? 想到如此,小道士脸上不免又是一阵神气模样,欣喜的望着静室墙上那副拙日青莲图。 小道士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可是肩上黑猫却好似能听懂一般,淡蓝竖瞳神采奕奕,听的入神。 93.香火情 自幼隐居于龙岩寺的青龙僧人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与人如此畅谈过了,虽说他与这老道人王四九只有二十年前因寻轻城时的匆匆一面,这老道与老僧之间经历何等相似,本都是于世外隐居参禅悟道的方外仙人,一人因轻城断了禅意,一人也因轻城丧了道心,说来都算是苦命人,苦心正佛求道都只差毫厘,故而二人相见总莫名的有些畅快意味。 老僧慧能颔首淡笑:“这乾元朝不尊佛仰道,僧道也大多没有入朝为仕直达天听的机会,道门三派本是旗鼓相当之势,这千年里中武当有三位真人羽化飞升,将这道门第九福地的天柱峰凭空拔高了三十余丈,这是何等仙府气概,反观四象和正天可算是黯然无光。” 说道此处似是勾动了老道人王四九的伤心处,“我辈修士愧对先贤,浩荡武当三百六十年没有黄冠证道长生,道家祖庭之名还需诸位先贤遗泽。” 慧能冷哼一声,瞪眼骂道,“你这老道人好恶毒的心肠,明知成佛飞升之事我龙岩还不及武当,还要说的这般揶揄打趣。” 骂完,青龙僧也有些牵动心弦,叹气道:“道家宽博似江临海,其中尽是耀眼繁星,长剑并诗酒的吕祖爷,一梦春秋的扶摇老祖,驾鹤乘虹的太极圣人武当俱是何等天人临凡。” 自伯阳老君创道家始,道家便宽博似海支派丛生,武当山、正天观、太平道、太一道和净明道等等如暮春繁花一般满目锦绣,其中武当山以脚踏灵龟玄武,金锁甲胄按剑而立,统摄北方震慑天威的真武大帝闻名天下。 又有张家圣人入深山炼丹,丹成后有龙虎口衔玉牌而来,又以符水济民,行遍天下降妖伏魔所创之正天观,两派便似这道门天穹中的金阳与皓月,在民间隐隐有了南正天北武当之称。 起初时,两门旗鼓相当,直至世间出了位长剑并诗酒的吕祖爷后,这道门之中有了微妙变化。 ‘悟了长生理,秋莲处处开。’ ‘昔年曾遇火龙君,一剑相传伴此身。’ ‘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得到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吕祖爷名吕纯岩,年幼时便是骨相不凡,及冠后也曾登科入仕,后厌倦混沌乱世,将人间富贵尽数抛弃,散尽家财以济穷苦百姓,成仙后更是云游四方济世救人,扶危济困,故而百姓尊之吕祖,已表敬仰。 吕祖又号纯阳真人,背负长剑神威凛凛,与匡庐山遇天人传其剑法,可称一断烦恼,二断贪嗔,三断色欲。 一生诗酒风流,笔下文墨通神,一梦甲子梦尽人间起落,后又有财色十试,吕祖爷心无所动,被后世称为酒仙诗仙,剑仙剑祖,也是如此将这武当之名贯于天下。 之后便是这一梦春秋乘五彩祥云飞升的扶摇老祖陈图南,和那驾鹤乘虹的太极圣人张全一,千年来三位圣人将武当山之名推至巅豪。 反观同为道门圣地的正天观则要逊色不少,千年来只有一位青玄真人羽化飞升,但青玄真人飞升之时天下尽是吕祖爷吕纯岩的诗酒风流,让这证得长生悟得青莲的青玄真人黯淡颇多。 再观符纂圣地四象山则更是黯然,四象山集天下符纂之大成,号称行阳看却一张纸,鬼卒看却百万兵的四象山却无缘触碰飞升门槛。 老道人王四九哭笑不得,“你这心思偏倚的蛮僧,老道人何曾以言语辞色裹挟龙岩寺?” 老道人圩然长叹:“浩瀚祖庭圣地如今只剩个仰望先贤的份了,反观那正天观齐渊阳还有那四象山葛长丹均有长生之望。” 老道人话语淡然,但其中满是暮气沉沉,武当掌教戚正安听闻此言神色更为暗淡,静室中四人一猫,唯独那身着深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不知所以,仍是痴痴的望着那副青莲拙日图。 青龙僧人心思何等通透,对于武当风声心中也极为了然,不禁豁然,“那若如此说来,这第三步算不上昏招拙棋。” 老道人王四九眼中暮气未散,闷哼一声,微微挑眉道:“如何不算?费尽心机用了个如此大的周章就为了削减武当?若是用市井生意人的话来说,算是亏到了姥姥家。” 王四九满是皱纹对垒的眉头微微蹙起,凌厉道:“这事定然不止于此,但朝廷所意为何老道百思不解,老道人总隐约感觉这事,这等事不像一国君主所为,君主要长治要久安,要天下臣服要万众归心,但如今眼中天下只有一团乱麻,一捧散沙,军武乱,江湖乱,乱麻中缠着尸骨,散沙中掺着血痕。” 慧能沉思道,“王朝之心已然呼之欲出,势在江湖,意也在江湖,这江湖确实变了模样。” 王四九满心疑窦,“王朝心在江湖不假,但如何将烽火引至江湖?乾元不复盛景,周遭各国狼卧虎视,西南北三线均有战火升腾,如此情形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落错,周遭虎狼必定蜂拥而起,若战火燃起,那灵州可瞬间反复,潜心七百余年的西幽古国兵锋一月便可越过苦禅占据灵州,便是如此,皇朝还要拼死一搏?还要以重腕扫除江湖?这算哪门子的王霸之道?” 老僧眉锋微蹙,忧心道:“便是如此王朝仍是一意孤行?这吴魁心思激进的紧,刚得轻城,剑锋便直至金登云,若以这等性子入魔,这代价太大了些。” 王四九摆了摆手,“依老道人看那吴魁未必就会败于心魔,此子倒有几分难得的意味。” 青龙僧人来了精神问道,“哦?四九见过这轻城子了?” 麻衣老道不禁哑然,“嗯,行事的确肆无忌惮,为求一对凤还丹,强闯真武门剑锋直指太和宫。” “那武当何意?” 武当护宗真人,麻衣老道王四九捻须笑道:“老道人倒想留几分香火情。” 话音刚落,老道与老僧相视一眼,各自扔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将面前紫泥茶盏中的太和头春一饮而尽,佛道两门的神仙人物畅然欢笑,凝心赏画的小道士被这阵笑意惊醒,手忙脚乱的为方桌上的紫泥茶盏添上翻滚沸水。 94.高塔上有蹄髈 临州。 临海地广,州有四郡之地,其中虽然少有山峦绵延多是坦荡平原,但几乎每座峰峦都有其不凡之处。 自百家争鸣至独尊儒术又至后来的三教论衡,其中儒教一家独大,佛道两觉稍逊之,但仍是世间少有的清静地。 那这临州便是乾元最为清净脱凡的圣地,以佛门来说,困囚魔剑轻城的剑冢寺独占一条龙脉锐金之处,释门圣地龙岩寺虎踞熙山,西听风东沧澜可谓览尽人间盛景。 这临州佛门香火如此兴旺,道门也豪不逊色,道家分枝磅礴,如今最为世人熟知的便要数武当山和正天观了,武当山千年来飞升三位大贤坐立永州真武郡,大小天柱峰连天通地极尽人间气概,看似相比之下正天观势头稍逊了些,但世间尊道之人都知,这正天观是何等雄厚磅礴。 古时,人间出了位张姓圣人出生时满室异香整月不散,黄云罩顶紫气弥院,七岁便读通《道德经》,天文地理、河洛谶纬之书也无不通晓,后入太学,博通儒家五经,顿悟长生之礼,弃官参道,于正天崖结茅而居筑坛炼丹,三年世间,神丹现世,有龙虎口衔玉符而来。 又博览天地,参悟石鹤长鸣,后传,伯阳老君临凡而来传张圣天经数部神印法剑,自此后,张圣天下斩妖敕鬼降妖伏魔,伏外道诛邪魔,诛绝邪伪救济苍生,创立正天观。 临州,剑崖郡,正天崖。 一代道教祖庭便坐落于此,龙蟠在这千丈群山之中,千年前,正天崖青玄真人于正天崖峰顶天象峰驾鹤飞升证道长生,世人无不赞叹正天之名。 正天崖内外有道宫数座,道院道观道庵不计其数,天象峰上的正天府便是这道门真人的所在之所。 正天崖外。 一行十余骑赤红骏马鞍配叮当,奔行于官道之上,为首马背上是一腰悬金纹长刀魁梧男人,男人而立之年体态雄健,面容极为刚毅,左颚处有刀疤直至脖颈,眼神冷冽丝毫不在意天穹中那似火金阳,同行之人多半如此,皆是腰悬金纹长刀,极为机敏地注视着左右两旁的风吹草动。 马队身后跟着一架紫顶马车,马车素雅无太多繁杂之物,一中年男人手挑马车帘笼探出身形,男人不惑年纪净面无须,头戴金纹束发冠,怀中抱着一龙纹金箔盒,金箔中镶有拇指大小的通透宝石,盒长一尺,满目勋贵气息。 净面男人神色隐隐有些阴柔惨白,满脸疲惫神色,似是有些受不住如此数千里的舟车劳顿,忍着刺目烈日,望着那前方高耸入云的天象峰恍然神思,许久,净面男人阴鸷一笑,将马车帘笼轻轻放下,退回马车内。 “落日前,至正天崖。” 一阵极为阴沉尖锐的刺耳声音从马车中传出,一众悬刀护卫听闻手中马鞭挥舞,马队疾驰而去,直奔那高耸入云天象峰。 天象峰,正天府中。 “迎客。” 一阵雄厚嗓音凭空而来,响彻天象峰。 - 邛州,长安城。 在长安城北街闹市上有一宽阔酒楼,酒楼高三层,上下七间门脸,在这十三朝古都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买卖家了,店家主姓林,这酒楼传了三辈,从祖父林老汉起便在这熠熠煌煌长安城内打下了牌坊。 长安城那是何等所在,虽说那十三朝古都的巍峨皇城都被这乾元大火化为了碎砖残垣,但这烈火能焚尽这世间大多东西,却无法燃起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风骨,如今长安虽不是一国帝都皇城,但这十三朝天子居所留下的风骨积淀该是何等雄厚,能在这等古城中立下牌坊自号,可见那林家老汉手艺之精绝。 长安人都知道这林老汉那一手冰糖蹄髈可是不比皇宫中那皇灶御厨的滋味差,既是人间上等滋味,林老汉对这其中要求也是极为严苛,这所用肉材蹄髈必须是一年长成的太湖猪,而且只用七分瘦三分肥的前腿,这后腿比起前腿要肥腻一些,经大火熬煮之后这汤色浑浊味道也不尽人意。 这一盅上好的冰糖蹄髈从浸泡到入锅就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永州的花椒、安州的桂皮配上泰州的冰糖,再加上这林家密制的老汤,足足熬煮四个时辰,太湖蹄髈被这下足了工夫的文火熬打得皮肉软烂吹弹可破,出自泰州都会郡的会都冰糖化为点点暖意卷上老汤滋味全然浸入蹄髈皮肉中。 红亮汤汁似皓夜星幕一般淋在蹄髈皮肉上,弯月夹着点点星辉,星辉伴着热气,蹄髈皮肉晶莹剔透,似是块隽红宝玉让人食指大动,阵阵太湖猪独有的清香肉味随大锅中翻滚的水汽喷涌而出。 这蹄髈早就受不住文火熬打,肉骨已然脱离,骨中滋味尽数被汤头夺去而后尽数汇于皮肉中,无需大力只需木筷轻轻一碰,这太湖蹄髈便会散开,被夹杂在皮肉中的热气升腾摇曳,趁着热气连皮带肉的夹上一筷填入口中,不需牙齿咀嚼这皮肉便似化开一般,滋味充斥口鼻。 便是如此,这林家老汉一手冰糖蹄髈让无数长安城的老饕心生向往,这蹄髈极为繁琐,一天林家老汉只做二十只,天还未亮这浸泡了一夜的太湖蹄髈就下了大锅,正午时分才缓缓出锅,从五更天起,便有那贪食的老饕在林家门口等候,也不畏严寒酷暑不怕这苦苦等候,只为这一口朝思夜想的旖旎滋味。 有些来晚了的食客无缘这冰糖蹄髈心中挂念的紧,虽说尝不到这雕蚶镂蛤的珍馐美味但能讨要些肉汤也是好的,若是运气在差些能趁着出锅时嗅上一嗅着鲜美味道也算不枉此行。 自此,这林老汉的冰糖蹄髈俨然成了长安一绝,若是州郡官府中想品上一口这山肤水豢都需前几日知会下来才好,林老汉辞世后这蹄髈手艺全然被儿子学去,年轻人心思活泛,见食客山呼海啸便将这无匾无额的老门脸换成了间三层酒坊,又添了几样拿得出手的招牌菜,起名醉仙楼。 醉仙楼传着这辈已是第三辈,这辈掌柜的本是个读书人,但是个心思不定的主,读书时喜欢这酒楼里的市井人情,在市井中却又喜欢那学堂中的咿呀之声,可是怪的紧。 说不是读书人吧还上过几天私塾学堂,说是读书人吧,对文儒之事不求甚解囫囵吞枣,这文墨更是一塌糊涂,可便是如此还偏爱哪些诗词歌赋舞文弄墨的快意事,每次饮酒之后都要像模像样的吟上几首文墨诗,可净是些让人贻笑大方的歪诗。 远看高塔上下粗,左右宽窄都不如,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 其中这首《观塔》跟让这林掌柜自豪不已,任凭文人骚客如何讥讽揶揄,林掌柜仍是乐此不疲,久而久之这林歪诗之名算是坐实了,真实名姓反倒无人记得了。 这醉仙楼一天只卖二十只的冰糖蹄髈自林歪诗父辈起改为六十只,可便是如此,仍是供不应求,多年来不知有多少食客劝解这林家掌柜让多备上几条蹄髈,可林家人就是个执拗性子,任凭是说破大天也不添,死活就是不听,本以为到了林歪诗这辈能改观些多添上几条,可让这长安城食客没想到的是这林歪诗更是如此执拗。 不仅执拗,这冰糖蹄髈还有些越来越少的势头,特别是这几年天天的六十只蹄髈改成了就卖五十九只天天都会留下一只,任是刺史太守还是这邛州经略使谁人想动这冰糖蹄髈都不成,想吃只能明天请早。 最近这一连十多天,这单独留出的那只冰糖蹄髈总是剩下,倒不是没人要是任凭是谁要掌柜的林歪诗都是不许,剩到最后这号称长安一绝的冰糖蹄髈倒是便宜了这醉仙楼的跑堂伙计。 正午时分,醉仙楼中嘈杂阵阵,跑堂的吆喝上菜的出自奔波在这三层酒楼中乐此不疲,推杯换盏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寻常酒坊一楼是散座,楼上才是成桌的酒席,但醉仙楼是何等身份,寻常富商来醉仙楼只能坐在一楼,有头有脸的大财主才能上二楼,至于那三楼是专门给州郡的达官显贵预配的,寻常人可是不让上楼。 都说这买卖家迎得是五湖四海客,交的是八方九州友,生意好坏在店家维护也在客人捧场,能来便是面子便是情谊,可醉仙楼不同,不管是老客还是新识,身份不够只能一楼待茶,如今,一楼中三十张方桌座无虚席,有些是友人共来同席而坐,但更多的是临时拼凑坐在一桌,只为吃上一口珍馐佳肴。 “林歪诗,那盅蹄髈我出十两银子。” 一坐在门口的魁梧汉子满脸酒气含糊喊道,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重重拍在方桌上。 虽说这醉仙楼的冰糖蹄髈闻名长安,但一盅也不过就三百枚铜钱,这十两银子足可够让一寻常三口人家足吃足喝过上三月。 这一声可是把醉仙楼中的喧闹声音压去不少,周遭正饮酒的食客不明所以的望向那一掷重金的醉酒汉子。 “掌柜的,那洪镖头又醉了。” 95.酒疯酒疯,借酒撒疯 醉仙楼内,一行跑堂伙计面面相觑。 这魁梧汉子是个城内镖局的镖头,会些武艺也曾护镖走过南北算是见过些风浪的汉子,平日里为人豪爽仗义与林歪诗关系也算不错,但唯独一点便是这洪镖头酒后失德,平日里最爱喝酒,喝完酒总要与人争吵打骂撒撒酒气。 见堂内没人答话,魁梧汉子冷哼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 “二十两!” “镖头镖头,您别掏了,这盅蹄髈小店不卖。” 林歪诗见那洪镖头越来越醉,连连摆手赔笑道,说罢,林歪便吆喝一声,“后厨,给洪镖头炸三两软黄一壶清桂,帐记柜上。” 炸软黄也是醉仙楼的拿手招牌,在羊腿与羊身之间有手指大的细嫩肉民间称之为黄瓜条,这黄瓜条极为鲜嫩足可生吃,一只羊身上只能出二两,极为珍稀,醉仙楼将这黄瓜条裹上些密制粉末入油烹炸,三五息便要捞出来,炸出来的羊肉鲜嫩无比,滋味惹人垂涎。 跑堂伙计刚知会一声,那满脸醉意的大汉霍然起身,指着掌柜的林歪诗破口骂道:“谁他娘的稀罕你那炸软黄?真把老子当要饭的了?今天老子要是吃不上你那冰糖蹄髈,你这醉仙楼也就别开了。” 这一骂可是将这醉仙楼的喧嚣声全部散去,近百名食客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酒醉汉子,这洪镖头酒后无德之事长安北城人尽皆知,这厮可是没羞没臊的紧,今日破口大骂明日便仍能舔着脸走进来,丝毫不在意昨日是否丢人,正所谓寡酒难饮,这醉仙楼人头拥挤攒动也没有唱曲的青怜裙钗,如今这雄武汉子要丢人显眼也算为这一众食客添了些下酒的风景。 正在醉仙楼内气氛冰冷之时,门外迎客的门头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道:“城安盐运使祝洪大人到。” 不知是这门头无心还是有意,在盐运使这官职上特别加重了嗓音,原本悄然无声的醉仙楼多了不少桌椅挪动的嘈杂之声,离正门最近的几名身有功名的清流士子连忙起身作揖,恭恭敬敬的说上几声见过大人。 醉仙楼正门,一身着常服的肥硕身形缓步迈入醉仙楼,男人体态极为肥硕,走起路来满是体肉摇曳,初春时节天气还未转暖,但是这从三品城安郡盐运使祝洪脸上以满是汗水。 这盐运使祝洪便是那最后一只冰糖蹄髈的主人,林歪诗是个执拗性子,见刺史太守也差不多都是一副样子,唯独与这体态似猪的祝盐运相交甚好,按那做出传世名诗《观塔》的林歪诗来讲,这祝洪便是此生不多的知己,这世间拙眼人太多,唯独这祝大人能读懂自己所留之文墨。 自打这新任太守孙亭儒孙大人赴任以来,这盐运使祝洪来这醉仙楼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少了,一直在孙太守鞍前马后侍候着,起初时太守大人天天要去那金家求卦,不知为何自那天滔天雷鸣之后大人便不去了。 之后数天孙大人一直在府中未曾出门,这也让懒散惯了的祝盐运松了口气,刚歇下没几天,太守孙大人便是开始分派公务,若在以前有何等公务祝洪定会想出百般理由推脱避让,对他来说能懒散的吃上一盅冰糖蹄髈可是比什么都强。 但今时不比往日,这太守孙亭儒是何人?那可是当朝太保孙勤阳的嫡长孙,能指派你便是看得起你,这城安郡大小官员有多少?这事为何单独落在他祝洪头上?这他娘的就叫能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到眼红,仕途这事,不就是攀上条粗壮树干好乘龙登天么。 故而这大半月盐运使祝洪戴月披星早出晚归连歇息的时间都剩的极少,哪有工夫来这醉仙楼饱口腹之欲,今日本来也腾不出时间,可谁知路过醉仙楼时平日里极为机灵的门头把自己拦下,说是今日有人捣乱,连求了好几声告急,才把这祝大人请进来。 一听盐运大人到了林歪诗打心底里乐呵,再有便是那洪镖头就是个爱借酒撒疯的性子,今日应该是不知又在何处惹了气无处发泄便发泄到这了,这洪镖头是个习武莽夫不假但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这盐运使三字的分量,林歪诗连忙从帐柜中爬出,市井商人非要学文人行作揖礼,朗声道:“醉仙楼恭迎盐运大人。” 祝洪一进正堂便感觉出气氛不对,往日里醉仙楼人声鼎沸,今日却静的出奇,除了那些清流士子还有一满身酒意的魁梧汉子正横眉怒目便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肥硕盐运使眼睛微眯,扫了一眼魁梧汉子,沉声道:“怎么回事?” 掌柜林歪诗为祝盐运拉出一张鸡翅木雕花太师椅,这太师椅可是个稀罕物,倒不是这鸡翅木多珍稀只是这尺寸迥异于常,正常太师椅宽不过两尺一寸,林歪诗手中这张足足三尺二寸,上雕有灵芝独座,只因祝洪身宽体胖寻常太师椅坐着不舒适,林掌柜便特意花重金订制了一张,这太师椅平日不许别人坐,只有盐运大人祝洪可坐,光这点滴小事便可见这林歪诗对这少有的文墨知己重视程度。 林歪诗扶着祝洪缓缓坐下,满目热情笑意道:“无妨无妨,不过是客人喝醉了。” 洪镖头听闻那句盐运大人到满身的酒气便散去大半,酒这东西愁时不能消愁,喜时不能助兴,不胜酒力者饮上三杯五杯便要头重脚轻晕晕乎乎,酒量好些的喝上几小坛也是满脸的醉意酒气,所谓酒疯不过是借酒撒疯,借着这浑噩酒力将平时不敢说的不敢做的都干上一遍,起初几次可能是无心,但时间长了反倒成了习惯。 这洪镖头便是如此,仗着自己习过武身强体壮,醉酒之后也无人不开眼跟他胡搅蛮缠时间长了便养了这么个毛病,平日里不喝酒时仗义爽快的紧,三两酒下肚便像变了个人,但无论如何心中都还有数。 古语有云: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这习武莽夫没上过几天学,不明白书上哪些大道理,但是他明白更为贴切的民间俗话:光棍不斗势力。 莫说你练过武,就是你是这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泼皮无赖见了那衙门的三班六房都需恭敬些,更别提这三品大员了,此地不比京师皇都,遍地的皇亲贵胄亲贵大臣的,在这邛州一个三品大的官便快要顶天了,岂是这等刁民可比拟的? 洪镖头也不怕丢人,将那嘴里的辱骂话尽数咽回肚子里,缓缓坐回,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饮酒吃菜,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的工夫把那两锭纹银收回怀中便要挑选时机离了这是非之地。 见那借酒撒疯的莽夫壮汉没了能耐周遭等候看戏的食客也觉无趣了,推杯换盏言谈说笑声便又缓缓响起,只是声音势头都低了不少,毕竟那坐着位三品大员,无论如何不也要收敛些不是? 林歪诗见那醉汉不在疯闹便放心了不少,压低了声音在这知己耳畔言了句:“多谢大人解围。” “已至正午,大人便在小店屈尊将就一口?” 祝盐运望了望天色,忙了一个上午本来已经不知饿了,这冷不丁一停下来,再被这醉仙楼的珍馐味道一勾便感觉腹内空空,即是正午了,那便吃一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祝洪微微颔首,便要起身。 掌柜林歪诗一把按住祝洪手臂,赔笑道:“大人至此已是屈尊,哪还有让大人移步的道理,伙计,为盐运大人添置桌盏。” 话音刚落便有三个伙计搬来一张八仙桌,又为这贵客添了一副碗盖,这城安郡盐运使即是贵客也是常客,口味刁钻的紧,便是堪称一绝的长安醉仙楼也只有三五样菜式可入盐运大人法眼,对于盐运大人要吃什么林掌柜心中熟稔的紧,朗声吆喝道: “炸软黄三两,花雕虾四只,苏芩豆腐一碟,温一两清桂。” 清桂也是醉仙楼独有之物,采摘初秋时的桂花尖酿入米酒中,既有桂花酒的芳香有无桂花酒的苦涩,极其清雅,便得名清桂,盐运使祝洪贪食却不恋酒,每次一两酒也是配上软黄一同吃,再多了些便要醉了。 眨眼间面前便多了一桌杯盏,祝洪毫无波澜俨然是习惯了这醉仙楼的座上宾境遇,摆手道:“午后还有公务,清桂就算了换碗酸梅汤汁吧。” 掌柜林歪诗吩咐了一通,亲自端着余下那盅冰糖蹄髈送至祝洪身前,祝洪一愣,道:“今日还有这冰糖蹄髈?” 林歪诗赔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半月小人一直为大人留着,只是大人公务繁忙不曾亲至,又不敢擅扰,只能在此等候了。” 半月来,祝洪对这口冰糖蹄髈日思夜想,光在梦里便出现了三五次,祝洪不顾热气喷薄拾了一筷,咽下后觉得这人生霍然开朗,原本疲累的身躯也舒缓了几分,惬意道:“这半月太守大人分下公务,实在是无暇,这口蹄髈可是想了有些日子咯。” 林歪诗擦了擦手上油脂,深施一礼,恭声道:“恭祝大人高升。” 祝洪微微叹气,“高不高升别人不知你还不知?我这辈子就喜欢这顶盐运乌纱,给我换上件节度补子我都高兴不起来。” 掌柜林歪诗为祝盐运斟了一碗酸梅汤汁,恭声问道:“敢问大人最近因何公务忙碌至此?” “告诉你也无妨,本就是件喜事,圣上要选秀了。” 96.太岁门神何处在,山鬼龙王一并存 这长安城内富商中数一数二的醉仙楼大掌柜林歪诗一愣,旋即来了精神,顾不得压低声音,激动道:“大人,我家侄女刚过及笈,正值二八年华,容貌仪态均是大家闺秀,丝毫不比那些达官贵戚家的女儿差,还望祝大人多多美言啊,小人定当感激不尽,厚报大人。” 城安郡盐运使祝洪眉头一挑,笑骂道:“你这人,早先是做诗歪,怎么如今连这为人也歪了?” 体型肥硕的祝盐运微微叹气:“本官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就算没有你我交好这关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娃应了年岁的本官都会思衬考虑一番,毕竟这事可是上达天听的尊荣事,成了便是一方皇亲国戚,荣光的紧呐。” “本官得太守大人器重,奉命在这城安郡中挑选秀女,自然不敢有所怠慢,本官这十余日恨不得天天睡在衙门里,就怕耽误了太守大人的吩咐辜负了苦心,可惜了,本来你家那侄女是本官心中数一数二的人选,但是这届秀女晋选可是与历朝历代都不同。” “历朝历代晋选秀女年龄都是要及笈至桃李年华的女子,其中大多是朝臣官员中的嫡系女眷,民间女子就算选上,多半也就是个宫娥彩女极少可有龙颜亲悦的机会。” 盐运使眉头一挑,将这其中变化淡淡说出,“而眼下却不同了,按户部下发到各州郡的檄文来说,此次乃是我主陛下圣心独裁,可是将这流传了七百年的秀女晋选制大刀阔斧改动了一番,五行八字命相命理仍是古法,可是这秀女年龄算得上是天翻地覆,原本的十五岁的及笈至二十岁的桃李,到现在改成了二十岁的桃李至二十四岁花信,这可是将朝中诸多大臣家的女子给拒之门外了。” “你也知,朝中这势力集团多半是要精心维护,有些时候这联姻倒也成了维系朝中关系的重要手段,李大人之女嫁与王尚书家的少爷,张学士家的公子取了赵侍郎家的孙女,这事在哪朝哪代都屡见不鲜,也正是如此,朝臣显贵家的女子便显得有些可怜了。” 远在邛州的从三品盐运使咂了砸嘴,不知咂摸得是嘴里的味道还是那人心里的味道,“遇见为人正直的父母双亲便要推算一番门当户对,再品一品这乘龙快婿的为人,才会忍痛为爱女添上十里红妆嫁到婆家去,可若是这女子托生到一忠心权术的豪族可就不这般了,不管那夫婿为人何种,只要是可让利益关系稳固,那便嫁了去,婆家就算在吃苦受屈不也比寻常民间女子洗衣做饭来的轻快不是?” “也正因此,朝中大臣家的女眷极少有如此年纪还未嫁娶的,此次这晋选秀女的重点大多落在了民间。” 说至皇家,祝洪放下手中木筷冲着东方拱手施礼以示对皇家的尊崇,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登基到如今已是第十五个年头,一直勉于朝政将这三年一度的晋选秀女之事搁置了十五年已至后宫空虚,历朝先帝哪位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粉黛,再观我主陛下,只有东西两宫娘娘,龙子龙孙也极少到如今只有两位皇子,此次听说是三省匡相六部朝臣共请,连递了好几道折子才算请下这道晋选秀女的恩旨。” 连连说了好些句,祝盐运似是有些累了,叹气道:“这次太常天官卜出的八字五行又极为特殊,放眼这城安郡也没有几个咯。” 晋选秀女这事,最重要的便是阴阳五行八字命理,若是选中个克夫命冲煞命,那可是关乎社稷之事,不容小视。 宫中有专职掌管宗庙礼仪、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五行阴阳的太常天官,由太常天官推算出于天子命理相辅相成的几个八字命理,在从中摘凶去邪,最后得出几行阴阳八字,由户部递表奏报天子,得准许后,将诏书檄文同太常天官卜出的命理八字一同下发至各州郡,由各州郡按命理选出适龄相当之人,晋送中州太和。 再经三选五筛,从周身肢体到四肢仪态和最后的学识礼仪层层筛选后,才可进入龙阅,龙阅便是至御花园供皇帝或太后选阅,有悦心者天子便会留下女子名牌,成一任嫔,其余稍差者会赐给亲王郡王、皇子皇孙等显耀国戚,再次之便可成一任五品女官,掌管尚服尚品等六局掌管后宫杂事,其中最差者便会留在宫中当一任宫娥彩女。 虽说这晋选秀女之事好似一张一跃便可千里的龙门,但也同样是一盏满是金丝的鸟雀樊笼,选中的女子未必是好命,落选的也未必是坏事,但便是如此,仍是用无数人家削尖脑袋把女儿送进宫去,搏上一搏,万一博上了,可是满目的富贵。 这一袭话可是把这好做歪诗的林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看来这人生,有些淡薄银钱还是不如那煊炳权利来的舒服,在这长安城里他林歪诗也算是富甲一方,但若非与这大人物交好,何时才能听见哪些关于朝廷中的鲜密事? 林歪诗喟然长叹道:“吾皇万岁真为旷世明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了,我家这侄女休说陪王伴驾,哪怕在九五天子驾前做一端茶送水的彩女宫娥也算是光宗耀祖啊。” 盐运使祝洪听闻歪诗那感激涕零的言辞,不禁嘁然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市侩,你哥嫂早丧留下一女交由你抚养,你家那侄女犹如掌上明珠一般,宠溺的紧,你舍得让那心间肉去当一端茶送水的宫女?” “本官这半月来未与人好好说话,今日跟你这话匣子可算是拉开了,但这些话你可休要与外人说,若真招惹来何等罪过本官可救不了你。” 林歪诗连连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事件件通天,就算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往外说不是?” 这自诩读书人的林歪诗文人风骨学不会,那谄媚献媚的市井能耐可是一点不少,贴笑道:“太守大人果如风传一般,秦镜高悬的青天父母,知人善用不说,您看着自打孙太守赴任以来,这城安郡更加安虞了,这城安郡有太守孙大人和您盐运祝大人果真是青天在世,百姓之福百姓之福。” 祝洪瞥了一眼林歪诗,哑然道:“你这厮谄媚的紧,那马屁拍孙太守也就罢了,怎么连本官也裹挟其中了?本官何时喜欢听你们那些谄媚废话?” “你就是在这长安城困得太久,光看见这城安郡风调雨顺,这外面的风雨你是一点都看不见呐。” “风雨?”林歪诗一愣,继续说道,“这太平盛世哪来的风雨?” 祝洪瞥了一眼门外天穹,喃喃道:“哪来的风雨?” 盐运使继续说道:“这世间的风雨还少么?远的不说光说这邛州三郡,这瀚海郡那游凤楼今年九月便要开始晋凤典,又是一阵喧闹整不好还要填几笔鲜血厮杀,这还不算那宗岳郡今日来可是出了不少逆案,你可知?” 林歪诗一愣,不明所以,“逆案?” 祝洪浅笑一声,“白白困在这闹市中,消息一点都不灵通,你可听说过世间四大凶魁?” 林歪诗双眼瞪得老大,震惊道:“大人说的是那三十年前自称太岁、门神、山鬼、龙王那四大凶神?” “世间有人不知君,却知凡间太岁辰,若问门神何处在?山鬼龙王一同存。” 祝洪微微颔首,叹气道:“正是这四个穷凶极恶的煞神,这四人三十年前似凭空出现一般,搅动市井江湖满是血雨腥风,为非作恶多年手染鲜血无数,不求财不求名似乎只为杀人也只想杀人,无论是权柄显赫达官显贵还是行走江湖莽汉武夫,任是谁被这四人盯上都难逃满门丧尽。” 林歪诗苦笑,“小人如何不知,这四人号称要杀尽世间假善之人,要杀尽这世间存伪之辈,无论是为官还是习武,收到一张四凶贴逃到天涯海角也无用,这四人在人间杀戮了整整七年,不知多少人丧命其中,可到最后竟无人得知几人模样,只隐约得知那龙王是个女子,这四人手段极其残忍,被屠者满门无一具整尸,杀人后要还要以死尸之血涂出一副四凶图,在图中留下名号,才算罢休。” “按大人所言,这四大凶魁又现?” 祝洪苦涩道:“正是,但其中因果我也不知太全,只是隐约听闻是又有百十武人被屠,这城安郡毗邻宗岳郡,不知未来境遇如何。” “再有,便是那晋凤典了。” “城安郡与瀚海郡相邻,从西南方向过来的游侠儿几乎都要路过这长安城,你这醉仙楼在长安城中名声如此,你可要小心些了,这些仗剑的情况游侠儿最看不住裤裆里的玩意,若是因为你这冰糖蹄髈争风吃醋,搭上你林歪诗一条性命可是得不偿失。” 97.纳意植蕉林 自那日起,长安城内的老饕们可是得知了个让人心神摇曳的消息,这醉仙楼的林歪诗不知怎的就开窍了,这冰糖蹄髈足足添了百十条,如此一来,可是让这长安城内的老饕们大可一饱口腹之欲。 这醉仙楼开窍的消息没几日便传遍了长安城,这城中有人欢喜有人淡然,这世上事多半如此,有些东西你觉得万般好,也有人觉得不好,说不清的。 长安城东,这片宽阔庄园内的家丁可是无暇惦记那被人尊为人间尚品的冰糖蹄髈,这可是片极尽豪奢的庄园庭院,院后有七层高塔,塔内有奇珍异宝无数,时长有仙鹤口衔草木而来,院前有湖,湖名纳意。 往日里这纳意湖上风景可是不比那些皇家园林差,纳意湖宽数百丈在湖心正中有一汉白玉镶地圆台,台上有三根白玉石柱,满是麒麟走兽霓凰走蛟栩栩如生眉目须张,着纳意湖水终年不冻,任是寒风刺骨还是白雪皑皑,湖水仍是流淌自若,湖中有锦鲤数千尾,随手撒下一把饵料便有无数锦鲤翻涌而来,跃出水面争抢吃上一口鱼饵细料,景色好不壮观。 纳意湖旁有近千株粗枝大叶的扶疏蕉,这芭蕉树种类繁多,这扶疏蕉便是其中最优之尚品。 古人有云: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 此言说的便是扶疏蕉,这扶疏蕉在民间可谓是一蕉难求之物,碗口粗的扶疏蕉便价值不菲,而这庄园中光是尺许粗的扶疏蕉便有数百株,其豪奢程度可见一斑。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古往今来,这芭蕉可是文人墨客笔下浓墨重彩之物,无论是诗道大贤还是诗仙诗圣,对着清雅出尘的芭蕉大多情有独钟,夏日中晚风轻抚便是满耳枝叶摇曳之声,若是赶上个雨天,那更是满目怡然,可听雨打芭蕉,听雨音清脆浑厚,听天地大气雄阔,可谓是静思出神,怡然自得,只要这芭蕉叶子够大,雨音够响,便能托住几十字的意中文墨。 可如今这纳意湖远不如往日出尘,湖中数千尾锦鲤折了大半,更让人心疼的是湖边近千株粗枝大叶的扶疏蕉尽数碎裂,化为点点残破碎蕉随春风飘散而去,原本出尘入画的纳意湖没了往日盛景。 这一切还得源于那蛮横而来的黑衣红瞳不速客,若非那人不顾先皇遗墨强闯金府,何至于有这般萧条景象。 这金家主人又极其看重风水堪舆,这院中一草一木如何摆放,纳意湖中有多少尾锦鲤,纳意湖畔又需有多少株扶疏蕉,如此恢弘的纳意湖不置假山,也都是如此,只为求那虚无缥缈的风雨堪舆。 纳意湖畔,数十名家奴正抱着一株株扶疏蕉幼树于湖畔忙着栽植,金家大管家金森站在檐下心中掐算着家中扶疏蕉的数量,这大半月时间,金家似疯魔了一般铺天盖地的采买扶疏蕉。 此时正值年关,扶疏蕉本就是一木难求之物,数量又大的吓人,金森跑遍长安也只买回了百十颗成龄的扶疏蕉,扶疏蕉这东西价值不菲,又难伺候的紧,寻常人家极少有栽植的,家中栽植扶疏蕉的大族也多是喜爱这出尘雅物,视若珍宝弥足珍稀,本就不缺银钱自然不愿割爱,便是百十株还是靠着长安金家这面子买来的。 这百余株扶疏蕉跟这纳意湖畔原本的蕉林比起来可谓是太仓稊米沧海一粟,大管家又连忙散下人马去周边府县大肆采买,半月时间也只带回了五百余株,离原本的九百七十株还差得远。 更雪上加霜的是此时正值晚冬,天气仍是寒凉,这扶疏蕉生性娇贵,喜温惧冷,加上离土之后诸多的生机都散在了来回的路上,一冷一热之间有数十株弱木受不住折腾枯败而死,让这栽植更为困难。 以往时,金森还可按照家主吩咐行事,但家主自那日唤来天雷后便未一直闭关不出,这些时日金森来来回回往静堂中送了十余回丹药,可家主仍是不曾出关,这可是急坏了老管家。 金森在这金家待了十年,十年中一直服侍家主金登云,对于金家一些秘闻心中有数,对于家中那副先皇遗墨心中则更是有数,老家主也是阴阳谶纬八卦六爻出神之人,也正因为先皇哲宗亲访,老家主不得不为这天命真人卜卦,也正因如此,老家主泄了天机,天降灾罚。 老家主原本膝下有子女四人,三男一女,长子次子皆是死于非命,一人坠入深涧尸骨无存,一人丧于山林野兽之口,子女四人只剩下这兄妹二人,当代家主三少爷金登云幼时经历多次生死攸关之危,光在深山中走失便有三五次,最惊险的一次是落入深涧,家人苦寻三日,连老家主的卦象中都断定这三子丧身虎腹,可谁知那七日后,竟有白虎驮孩童出深山,金登云安然无恙。 这便是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吧。 虽说这三少爷金登云不是圣天子,但最起码也是个有得百灵护佑的天人,这灾祸连连,只至十五岁金登云才算转过运来,气运好了接连好几年也没有危及性命之难,与老家主修习起阴阳谶纬八卦六爻来更是一日千里。 本以为这金家的天罚算是熬过去了,可谁知在小姐金兮儿十岁时,异象突生,小姐便在青天白日中昏死过去任是如何叫都叫不醒,这一睡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里,金家小姐金兮儿像是个活死人一般,只是昏睡任是如何拉扯呼喊都无法醒来,这二十年也一直以家主所炼灵丹续命,最近几年,小姐的身体每况愈下,呼吸若发薄弱唯恐性命危殆。 金家家主金登云不惜倾注心血为小姐炼制还命金丹,这丹以炼了大半年,眼看再有两月时间便要丹成现世了,可那自号轻城子的不速之客霍然闯入金府,与家主交手之时,将家主用以凝聚天地气运整合风水灵气的扶疏蕉林尽数毁去,这气运风水对于那金丹炼制极为重要。 虽说这金森不懂风水堪舆也不明白那灵力气机,但他一届凡夫俗子都能感觉出近日来这府中的变化,原本这纳意湖周围气息雄厚,呼上几口连他这不谙武学的凡夫都感觉出神清气爽来,四肢比起年轻时还要有力几分,可如今这蕉林毁去之后,这府中便和外界差不多了。 心中知道这蕉林的重要性,金森也顾不得询问家主,便私下做主,将这价格翻上一倍,不管扶疏蕉成龄与否金家照单全收。 这世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重金之下这扶疏蕉便似雪片一般飞入金府,粗的细的何等姿态的都有,连那幼苗都有十数株,幼苗也就幼苗,钱财这东西在平时珍贵的紧,若与性命搭上关系后反而不值钱了,金森为了凑齐这九百七十株扶疏蕉可谓是绞尽脑汁。 前前后后连粗带细收了千余株,除去枯败坏死的幼苗也差不多足可将那蕉林补齐,今日这见蕉林有了点起色,这金家大管家悬了近一月的心也算放下了。 吱嘎一声轻响。 金府正堂雕花木门微微开阖,一头戴阴阳发冠身着锦缎白衣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出,男人而立之年,面若冠玉,一头黑发被阴阳发冠高高竖起,两鬓有垂发,极其风雅,男人手中掐着几枚古朴铜钱,铜钱随步履起伏传出阵阵金铁碰撞之音,一对丹凤眼,但双眸中满是疲惫神色。 大管家金森听闻铜钱碰撞声音一愣,刚回过神来连忙转身施礼:“见过家主。” 大战轻城子吴魁,唤来九天赤雷的长安城金三爷金登云闭关半月有余终是出关了。 金登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望着那纳意湖畔重新竖立起的扶疏蕉林,柔声道:“这半月,辛苦了。” 大管家金森微微摆手,苦涩道:“家主折煞老奴,老奴即为金家人,这一切都是分内之事。” 金登云似是想起什么,恍然神思,手中铜钱于掌心摆动,铜钱摆弄了几番,金登云微微颔首,呢喃道:“到时候了。” “取纸笔来。” 金登云望着正东方向微微一笑,笑容让人琢磨不出来其中意味。 大管家金森端出笔墨纸砚,金登云左手持狼毫细笔,在纸上挥挥洒洒,狼毫细笔在金三爷手中似是比长剑还要飘逸几分,狼毫细尖在纸上流转摇曳,似鸾飘凤泊矫若惊龙,一手小楷写的根骨险劲极为传神,世人都知这长安城金登云楪筮谶纬天下无双,可极少人知这金三爷左手挥翰泼墨也是举世少有,堪称大家。 金登云于纸上刷刷点点连写百余字,又亲手为这封书信填了个信封,上以行书洋溢一句‘太守孙亭儒大人亲启,金家登云敬上。’ 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成,不等墨迹干涸,便将这书信交于管家,淡然道: “将这信送往太守府,务必亲手交于太守。” 98.人间烟火最值得 金府大管家金森,手持书信出了横亘在城东的宽阔庭院。 望着身影出了府门,伤病初愈的金登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连连后退三五步才算止住身形,原本倦色的双眸上困意更重,望着那金森离去方向,淡笑道:“这天罚,来得真快。” 名动天下的长安金三爷喟然长叹,自嘲般笑了笑,似是解脱了一般念叨着:“为哪般,这天地,到底为得是哪般?” 说罢,金登云强压着倦意,手中铜钱高高抛起,手在空中连结数印,阵阵淡蓝色光辉从铜钱上喷薄而出,向周围四散而去。 淡蓝色光辉逐渐稀薄到最后薄可不闻,将这占地倾余的金府全然笼罩其中,阵阵肉眼不可见的人间气运从纳意湖中升腾而起,似要逃出这府邸一般,可刚接触那层笼罩穹顶的透明光幕便悄然退避,被那九百七十株扶疏蕉吸纳其中。 半空中,铜钱微微旋转,阵阵梵音从铜钱中隐隐传出,那一团团肉眼不可见的人间气运缓缓凝聚,化作一条条透明光蛇裹挟着千丝万缕的单薄春风,缓缓汇入院后高塔中。 绽放淡蓝色光辉的铜钱似是没了灵力支撑一般,纷纷落入金登云掌心,身着白缎锦衣的金三爷凝眸不语,静静地望着那座名为观沧的七层高塔,怔怔出神。 金府院后这尊观沧塔可谓是冠绝长安,登塔便可尽览长安城,塔高七层,似倒锥耸立又似春笋弥生,独占了这宽阔庭院大半空敞,周身笼罩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淡薄雾气,偶有斗彩仙鹤口衔草木而来,为这高塔添了几分神仙意味。 观沧塔高二十丈,通体朱墙丹瓦,塔身雕有矫龙游凤山林走兽大致与纳意湖上石台中的山兽模样相似,雕刻手法极为精绝,似是真有麒麟瑞兽走蛟猛虎跃居其中一般。 观沧塔成八边形,每一角都是斗拱飞檐,上雕仙鹤腾云成飞举之势,上有金漆,一串金铃垂在仙鹤身下,八角皆是如此,微风袭过,清脆声音不绝于耳。 层层有匾,层层不同。 前六层皆为金登云亲手所提,唯独这最顶上一方‘临沧而出沧’的五字匾额出自当朝建阳首阁大学士笃和学首墨太虞之手。 一层正中一块蓝底竖匾,上书正楷,观沧。 观沧塔有七层,可谓是这天下藏有谶纬戡舆典籍最多之地,起先三层分别是佛道儒三教秘典,有在世流传也有旷世孤本大多都是重中之重的文墨瑰宝。 四五两层便满是风水堪舆和阴阳谶纬之册,无论是在这世上消失匿迹数百年的《青囊经》还是被称为理气走势悬空飞星的《大小金锁玉关》,还有那寻龙点穴的《撼龙疑龙》皆在其列,这观沧塔可谓是精尽天下风水戡舆阴阳谶纬。 观沧塔六层是金登云的丹室,这天下最精丹道者无非道家几门,其中又有内丹与外丹之分但所求所炼大多是金丹,这天下丹道除了道门还有那卢医圣所创医家中的医丹。 自独尊儒术后,这诸子百家中不少学派销声匿迹,也有不少被先朝的太学国子监和本朝的笃和吸纳其中,这医家便是其中之一,千年来这世间医道大贤灿若繁星,有亲身试毒口尝百草著《本草纲目》的药圣李东璧,也有被人称为仙翁罗浮炼丹的葛抱扑,更有那不愿为官捍着金箍铃钢刀噬骨疗毒的元化公,但其中最为世人熟知的便是那创立圣心谷的药王孙十常。 这药王孙十常不仅这医道旷铄古今,对着诸家典籍见解更甚,孙药王这一生著有上百卷《千金方》,又为《老》《庄》两本古籍添注疏,可谓是博采众家之长。 孙十常一生游历于名山大川之间,修行终南、隐居太白、归隐五台,年愈七十,创圣心谷,圣心谷流传一千六百年,世代秉承济世救人之心,谷主又称药王。 这一千余年,凡是天降大疫酷疾,圣心谷中医者必定现世,济世救人,圣心谷传至此代已近两百代,此代中出了两位熠熠生辉的医家圣手,其一是谷主药王孙白山,一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震撼天下人心。 但这第二位,却被世人称作半鬼之人,这人自幼在圣心谷长大,医道造诣比起药王孙白山不让分毫,俨然是一代名医的模样,可正值名动天下之时走入了一条歧途。 古语有云,是药三分毒。 并非说着药性毒,而是这是药便有几分偏性,这偏性若是对病症,便不是毒,不对证,便会多少带有负逆,这人便想把药中的复逆参透。 这人苦悟十年,悟出一条以毒正医的逆峰,以药中毒性治病,以毒攻毒,以毒驱病,也是如此,一代飘逸绝伦风雅潇洒的医道圣手被这逆峰折磨成了一个枯槁如鬼的伛偻男人,但是毒医大成,世人称之为半鬼毒医。 毒医虽是大成,但为毒医手段太过诡异,被世间不容盖上了顶邪术的帽子,也因此退出圣心谷。 这天下有人邪,便有人心术更邪,自打这半鬼仙医退出圣心谷后,这世间便冒不出诸多自诩正道的武林豪侠,扯着江湖除害的大旗想乘势而起,但大多都被那半鬼毒医手中枯木杖化为血水,也因此,这半鬼毒医被笃和院收入天玄十首。 天玄十首第六,半鬼医赵继骨。 这赵继骨自被江湖人绞杀后便不再以毒医为人治病,也不在世上行走了,终日隐居深山,没了音讯。 这天地极大,但只要找总会有些踪迹,十数年光景,这赵继骨治好了近百名一心求死的江湖豪侠,世人才为这半鬼医中加了个仙字,尊称为半鬼仙医。 虽说这毒医称谓改了,但是这半鬼的名号可是改不掉了,世人都传这赵半鬼身高五尺,腰背伛偻如桥,一双眸子因毒物成了灰白色,手中一根枯木杖可是侵染了天下过半毒物,触者血肉便会化成滩滩血水。 半鬼仙医的性子执拗的紧,非有缘者不医,非濒死者不医,非求死者不医,这人游荡世上,意图效仿圣心谷先祖药王十常,游遍这世上的名山大川,故而踪迹成迷。 这金登云幼时曾与圣心谷药王孙白山修行过半年,半年时间便将孙药王毕生所悟炼丹之法全然学去,融化诸多道门法典,自悟丹道,颇有成绩,药王孙白山戏称,这名动天下的长安城金登云也算是圣心谷的半个衣铂传人。 观沧塔自六层下全有门窗,透窗便可望尽长安繁华,塔顶与六层皆是密不透光。 观沧塔六层,与整座观沧的恢弘大气不同,六层极为简洁,四壁皆是素墙,没有大家文墨也没有摆件独座,唯有塔中心处一错金色三足鹤驳古鼎竖立其中,古鼎不过两尺大小通体幽碧色,鼎首有两立耳,上细下圆,鼎腹刻有镂空腾鹤驳蛇图,图中有火光闪烁,鼎下三足,通体笼罩着一层淡蓝色单薄光芒。 阵阵火光闪耀其中薄薄雾霭自鼎中喷涌摇曳,可无论如何闪耀升腾冲撞流转都无法逃出那层单薄光芒。 数十缕丝络状的淡薄光蛇从观沧塔外缓缓汇入,凝聚于这尊三足错金鹤驳古鼎中,顷刻间,这鼎中火光大盛,那淡蓝色光幕似是抵挡不住如此火光与雾气,阵阵清香味道随火光终是冲破光芒摇曳而出,转瞬铺满六层观沧塔。 这尊流传数百年的三足错金鹤驳古鼎中丹火已持续了多半年,这尊三足错金古鼎本是圣心谷孙家不传之物,只因金登云丹道天资谷主孙白山违逆祖规,将这世间少有的炼丹宝物赠予这半个弟子。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身着黑色衣袍长发黑白斑驳的女子从观沧七层走下,女子见那漫天光蛇汇聚于此似是松了口气,一双白皙玉手掐动印决,点点流光于掌心中舞动,笼罩在鼎外单薄光芒缓缓散去,尽数被女子纳在掌心,光芒照亮了这简洁楼梯也照亮了女子面容。 这女子花信年纪面容清冷,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足可让人沉溺其中,朱唇未施粉黛却娇艳欲滴,俨然一副人间尤-物的模样,可这般秀艳佳人却顶着一头黑白掺杂斑驳干枯似花甲老人般的黯然长发,极为怪异。 女子轻咬朱唇似在思衬什么,良久,女子清澈眼眸微微流转,手中印决微微扬起,收纳在掌心中的单薄光幕缓缓升腾,顺着楼梯飘摇而上,钻入了观沧塔顶层,当最后一丝淡蓝光幕升腾而去,女子手中印决散去,似是嗔怒一般望着那尊三足错金鹤驳古鼎。 观沧塔顶层。 相比于前五层的满目琳琅和第六层的空旷炼洁这观沧塔顶层可是又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概,一张方桌两盏椅凳,一只泥壶两只粗杯,一盏昏黄灯火,一笼垂帘木床。 椅凳和茶杯大多都有相似之处,都是一张新一只旧,那椅凳旧的极为沧桑,硬木椅凳被衣袍磨平了棱角,隐隐有两道圆痕深深嵌入硬木凳面,椅凳下的地面更是如此,地面上防潮寒的朱漆脱落殆尽,两道浅痕横在其中。 若说这顶层中最旧的便要数那张方桌了,硬松木方桌早已破旧斑驳的不成样子,似是在这人世中经历了数十年的熬打,特别靠近旧椅这侧,已经凹进去两个浅坑,此处似乎与这极尽长安富贵奢华的金家挂不起什么联系。 垂帘木床中隐约可见一女子酣睡在其中,呼吸匀称,胸膛起伏极有度。 此地竟有些烟火的不像塔中,更像一间供凡人酣眠的栖居之所,先不说配不配得上这观沧的恢弘大气,光说此地能担得起那塔顶上悬着的那块有笃和学首当世文圣亲笔所写就得匾额么? 那块寥寥五字‘临沧而出沧’的顶匾,是足可让天下儒学仕子趋之若鹜疯癫成魔的学首亲笔,就这般随意? 此地离海且有些距离,登塔以观沧海有些难为人意,就算登塔,这塔中无门无窗无台,从何而观? 若把这沧,当做沧桑,反倒通顺了许多。 这人世沧桑世事沧桑,从大往小了去,这苦是沧桑,累也是沧桑。 此地,临沧而出沧,临世又出世,这般下来,倒是通透了不少。 这一层层塔基更像是一道道天堑,将这冠绝长安的观沧塔依次分为仙人,天人,凡人。 那五层藏书好比这九天之上的仙人,容纳了反复千年的精华记忆,和成千上万令人心动的光点,似乎得上一件,便是极了不起。 第六层丹房好比世间脱凡入圣的天人,不求旁物,一心一意,悟道也好参禅也罢,动辄一人,去辄一人,无牵无挂,出尘了凡。 而这塔顶居室,就好像人间的凡人,有喜怒哀愁,有人间烟火,有世态百味,有生老病死,有人衣食起居,也有人蓦然沉睡。 这可能便是人间烟火气吧,因为看似最平凡的东西,有时便是一汪汪让人沉浸思虑的清水,便是一件件扣动人心的趣事,是咿呀孩提或是而立不惑,是庸庸碌碌又或是出将入相,其中故事可能是大相径庭,又可能是大不一样,但思来想去,可能就是那句, 人间烟火最值得。 这对于塔外人来说这最不值钱的便是塔顶这人间烟火,那五层仙界一层天界每一样都是让人视若疯狂的珍宝,唯独这顶层的人间味道,不值一提。 可这毫不值钱的人间烟火却凌驾在天人与仙人之上,高居于此高卧于此,可能对着塔中人来说,此地,便是这塔中最贵重的天宫灵阙吧? 阵阵淡蓝色光芒从楼梯处升腾而来,在这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塔顶微微一滞,缓缓注入那躺在垂帘木床中深深昏眠的女子体内,那女子身躯微微颤栗,但仍未醒来。 脚步声音迭起,那一头斑驳长发的美艳女子款步上楼,望着那昏睡女子痴痴一笑,而后极为轻车熟路的坐进那只破旧椅凳,双臂极自然的攀在那破旧方桌的浅坑中,一双似水眸子微微闭合,悠悠睡去。 用他的话说,她不爱动。 用她的话说,她不想动。 观沧塔中,那只三足错金鹤驳古鼎中火光蓦然升腾,阵阵光蛇自塔外而来,缓缓汇入塔中,阵阵清香弥漫而出,时隔大半个月,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往日一般。 长安城,太守府。 一拎着雕花食盒的小书童快步向那座散着熠熠国威的太守府衙,书童身着浅蓝色文裳,内衬白皂衣,头戴学冠约莫十六七岁,长相白净,带着些许机灵模样。 这春冬交替之际,天气仍是寒凉,便是如此寒凉这小书童额间以见点点汗水,小书童拎起沾上些许油渍的袍袖胡乱抹去额间汗水,打量着天色心中慌忙的紧。 这书童叫十六,是个穷苦孤儿,姓氏早就忘了,三岁便进了府,别看这名字起的失水准,那可是老家主年轻时亲自给起的,老家主是谁?老家主那可是通了天的人物,当朝一品太保,门下省匡相,先前的建阳首阁大学士,孙勤阳孙太保,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虽说十六这名字是因为他三岁入府时连吃了十六个饺子,那时老家主老当益壮心情好的紧,见这孩子有趣随口起的,虽说是随口,那也是老家主给起的不是?常人哪有这个福分能让如此大贤起名字。 孙十六就这样成了少爷孙亭儒的书童,从少爷苦读陪到了做官,从一任府尹做到了如今长安太守,这十六也算是跟着这孙家嫡长孙辗转多地。 这长安是一郡之都会,城安郡郡守衙门坐落于此,虽说自家只是个四品太守,可分量比那邛州经略使还要重上几分,在先前府城时,全是一帮庸人,不知道自家老爷的能耐,这长安城倒有不少明眼人,一听说是自家老爷赴任太守,恨不得出城好几十里去摆长亭迎贵人。 想到此处,小书童神情不禁得意了几分。 自打赴任以来,来巴结老爷的全是大官,别看老爷只是四品,但门外候着的正三品从三品可谓是不计其数,特别是那肥硕如猪的从三品城安郡盐运使祝洪,更是殷切的紧,日日候在府门外,任是老爷衣食行都要陪衬着已尽心力。 早中晚三顿往府中送吃食,自家老爷不爱吃那些街面上的油腻菜品,所以这吃食通常都被十六他们几个下人分食了,别说,这厮肥硕对于这口腹之欲真是极有研究,送来的菜品多半不错,特别是那冰糖蹄髈,果真是好吃的紧,小十六就吃了一口,便记了好久。 虽说自家老爷不爱吃那些油腻菜品,但是老爷对这醉仙楼的酸梅汤汁情有独钟,此时尚属寒冷时节,喝着沁凉的汤液多半有些不适,但像老爷这些文人大多都爱服石养性。 这文人从古至今便有些爱好,有人爱那断袖龙阳之癖,也有人喜欢这服石养性,起初时,文人服寒食散,服用之借药石之效让求身躯强健,在房事之时也有些底气和劲头,久而久之这服石便成了文人修身养性之物。 饮寒水寒食穿寒衣眠寒卧,成了一代文人的风骨,可是这寒食散中多为燥烈剧毒之药,服久了,难免积毒成疾,轻者麻痒疼痛,重者体生痈疮。 眼看这寒食散毒性候发,又有人往寒食散中添了丹砂、石钟乳、石胆、曾青等十数种药石,以求中和毒性,衍生出“五石更生散”“五石护命散”等诸多分枝,只为修身养性。 老爷孙亭儒倒不是那般风靡,平日也只是偶尔服些顺气的更生散,不至于麻痒疼痛,但免不了身体燥热,特别是这春冬交接之时,燥热的更为严重,此时饮下几杯沁凉的酸梅汤汁可是极为舒爽。 这不,今日老爷又犯了身体燥热的毛病,便吩咐自己去买些酸梅汤汁,刚至醉仙楼,那林掌柜见是孙太守家的书童,热情的紧,强拉硬拽的为小十六上了一盅冰糖蹄髈。 嘿,老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三品官,他这小书童也有让人巴结的时候,本来是怕误了老爷的事,推脱了几次,可那蹄髈刚一端上来,小书童便再也说不出不字了,只求能快些吃完,别耽误老爷的酸梅汤汁。 可任凭这小十六如何狼吞虎咽这时间过的总是飞快,眼看要误了老爷的酸梅汤汁小书童也来不及与林掌柜道谢,知会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往回跑,虽说这一路上跑的乏累了些,但是能吃上如此味道也不算不得亏,还剩下十多枚铜钱,这下小十六可是能趁着老爷午睡出去偷吃几个糖人了。 这些时日老爷说来也怪,自打那日炸雷之后老爷便不去那金府等候了,终日不声不响得待在书房内,不知在干些什么,半月前,日皇都太和城送来封家主亲笔家书,这取书信的事自然落在了小十六身上。 小书童从那驿丞邮子手中接过信便觉得不对,那信封上是家主孙翊笔迹不假,写得是也是‘父孙翊留。’可小十六在一眼便认出那信绝不是出自家主孙翊之手。 小十六在孙家待了十五年,虽然一直服侍老爷,但心思机灵的紧,家主孙翊的字好看不假,但从不用细毫,最主要的是,这信上所用的墨沁过润梦香。 孙家上下七十余口,唯有老家主当朝匡相孙勤阳孙太保所用文墨浸润梦香,小十六心中明白的紧,但是这糊涂可是多过明白,老家主要写家书,为何要以家主之名冒替? 其中因果孙十六想了多日也想不出来,自那封家书到后,自家老爷日日神思紧绷,终日带在书房中奋笔疾书,连圣上晋选秀女之事都托与盐运使祝洪,这一下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员可是眼红得紧,谁也没想到这等事竟落在了那祝胖子身上。 但是他孙十六知道,这祝盐运就是运气好了些,若是那日是张胖子李胖子王胖子守在门外,这活计便被别人领走了,眼看离衙门不足三十步,小书童算是松了口气,缓了缓脚步。 可是这步履刚一停下,便听衙门口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手持信封,恭声道:“金家家主金登云,有亲笔信呈送太守孙大人。” 小十六呼出口气,自顾自的呢喃道:“这几日,我家老爷光接信了。” 月夜,一阵冲天血腥气喷薄而出。 99.山鬼不解意 这乾元的邛州可称得上是人杰地灵,净是些山高海阔的波壮地界,那占据东海之滨的瀚海郡,将十三朝皇都长安城囊括其中的城安郡,还有这毗邻乾元屋脊可仰望泰岳岱山的宗岳郡,可谓是郡郡灵秀,地地险要。 邛州,宗岳郡。 有一名为汵县的小城与宗岳郡都会岱安城东西相望,汵县地势极窄城内不过数万百姓,县下只有三五村寨,称做一县都有些不负实名。 汵县。 庆岁已过十余日,还有个三五日方至上元灯会,过了上元后,这年算是过完了,汵县大多都是些世代务农的庄稼人,一年到头来春种秋收任是炎炎夏日也许担着些肥水为那田地滋养一番,如今这漫漫冬日,算是这些田地和佃户修生养息的时日。 这一年到头,人求天庄稼求地,只为了多产上三五车粮食,能卖个高价也好能图个口腹也罢,好不容易到了冬天不似那般乏累劳苦了,可安安心心休息上他大两月再图来年的风调雨顺。 对于这食不求精脍不求细的庄稼人来说,这年节算是一年中最喜乐的时节,平日里不敢吃的酒肉也积攒的差不多了,只为这庆岁来回这月余时间,可了劲的撒欢,听着窗外的寒冬雪意,在房里围着火炉,打上几张桥牌喝上几杯暖酒,就算是这人间欢乐了。 时下这年节过的差不多了,这汵县百姓更为珍稀着余下不多的喜乐光景,尽情地享乐,要不然这过了上元灯会便又要开始这属于凡间的枯味生活了。 眼看便至上元灯会了,这汵县中的大门大户已经挂起了彩灯,在门前院中竖起数根粗枝壮木,将红纸扎成的红彩宫灯挂跃其上,灯上大多都是些吉庆图案,为了给明年挑起个好彩头。 虽说这汵县城内已经有些许喜庆光点,但大多都是些质地粗糙的试灯,上好的红彩宫灯得等到灯会当天才舍得拿出点燃,等到灯会当天这全城烛光摇曳灯彩通明极其壮阔。 到时不光这满城烛火,还有那舞龙舞狮,高跷秧歌,数十身穿大红头戴娃娃面具的婆子老汉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这汵县城中悬挂红彩宫灯的大门大户不少,但大多都是些粗劣灯彩,若说此时这满城之中红彩宫灯最秀美艳丽者莫非这城东王财主家。 寻常人家灯会时才舍得拿出来的兽彩灯早就被这王家挑在灯杆上燃起彩烛了,这王财主家可是这汵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良田上千亩,一年到头光靠着王家田地吃饭的佃户就有百十来人,大家大户过这庆岁更要有大家的人的排场。 彩灯旱船元宵一样都不可少,这王家老爷也是个豪爽性子,这等求彩头的事更是追求的紧,自己一人便包了半个汵县的红彩宫灯,那红纸锦布竹骨彩檐成车成车的往府里拉,那会唱秧歌跑旱船的江湖戏班请了十多台,就是要在元宵灯会上热闹一番。 都已是如此排场了那元宵更不用说了,王财主自年前便放出消息要为这天地添上几分热闹,这半城人的元宵全包了,灯会那夜无论穷富,自会有元宵送上门。 其实这王财主也有私心,也想借着这机会为自己积上几分福报,若是这仗义爽利让天上的神仙知道了不也能庇佑自己一番不是? 说起那庇佑也算不得什么过分要求,这王财主年过四十,光在这汵县来说,这王家家财就是活到一百岁也足吃足用,这长寿不长寿王财主可是没什么想法,活一天便多得一天,追求那长寿何用,也不习武也不参道,这王财主可是清闲得紧。 这王家如今事事都好,风调雨顺,唯独是这财齐人不齐,这王财主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女,女儿今年刚至桃李年纪尚未婚配,一提起这事,王财主心中可是郁结的紧。 娶妻生子,生儿嫁女,这天下婚配之事,无论什么时候那都是娶媳妇人家的开心喜乐,嫁女者心有戚戚,这养了二十余年的掌上明珠便要出自家门入别家门,日后说不准是吃苦受累还是安乐享福,这父母心中总会泛起嘀咕。 特别是这王家,人世不过百年,这王财主夫妇俩再活也就是这常人年岁,这自己百年之后,这万贯家财便要落到外姓人手中,自己这辈无人传宗借代断了香火不说,这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也有付之东流,王财主心中不服。 只希望这天上的神仙老爷知道自己这一颗苦心赏下个男丁,好为王家续些香火,便因此,不惜散财求福。 这老爷吩咐下来,家中的奴仆院工便是累折了腰也不敢有怨言,数十名男丁正在一进院子内借着灯杆上的灯光编织彩灯呢,满地的竹骨彩檐,满地的红纸锦布,还有数百盏已经成型的彩灯堆垒在角落中,只等三五日后便要燃上烛火,摇曳在灯市中了。 入夜,天穹中乌云滚滚,将那皓月与繁星尽数掩去光辉,这王家一进院子中除了灯杆上那盏摇曳烛火再无其余光亮。 数十个粗壮汉子忙活的热火朝天满耳的嘈杂说闹之音,一阵寒风掠过,一身着紫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踏着寒风,纵身跃上王家墙头,男子弱冠年纪,面容极为俊逸,身高七尺,身上宽袍紫衣隐隐有几道黑纹,头戴紫色发冠,一双眉目似女子般轻柔婉转,眼角涂着女子粉黛,以紫胭勾勒了一对丹凤眸子,看着那数十名粗糙汉子柔柔一笑,极其阴柔邪魅。 半空中寒风再起,邪魅男子衣衫微抖隐匿在月色之中,往后堂飘去毫无声息。 这上元灯会最少不了的东西便是元宵了,以糯米粉裹上糖丸佐以果仁,揉捏成浑-圆形状,入汤锅沸住或是油锅烹炸均可,出锅后浑-圆软糯,似天上月台,取其团圆之意。 王家二进院子厢房中,灯火通明,十数名女婢丫鬟围坐其中,一个个拇指大小的莹白圆球从这一双双女子纤手中跳跃而出。 两名身着粉色衣衫的妙龄女婢正端着两大盘方才包好的元宵走出厢房,要送去厢厨统一存放以备三五日后的灯节统一煮熟,送至各家。 那身着黑紫衣衫的邪魅男子从二进院子墙头悄然飘下,紫色金纹靴踩在地上毫无声音,黑紫衣衫后襟顺下两条紫金色后摆托曳在地上,迎着寒风快步走至二人身后,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掌悄然搭在两名女婢后心位置,那两名女婢竟然无感觉,仍谈笑着前行。 邪魅男子便如此托举着二人后心走了十余步,见两人还未有所反应似是有些腻了,俊逸面孔出现在两名女婢中间,黑紫双唇微启,手上结结实实搭在两人身上,柔声道: “两位姐姐。” “啊?!” 两名妙龄女婢听闻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一俊逸面孔离自己极近,不由得惊呼一声,还未等说话,那阴邪男子邪魅一笑,双手劲风骤然鼓荡,阵阵劲风透过女婢前胸,在这粉色衣衫上炸出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那两盘方才包好的元宵,两具尸体缓缓倒在地上,数百颗血元宵四散滚落。 “出声,就不美了。” 紫衣男子越过二人尸首进了后堂,轻柔嗓音再次响起。 三进院子东有一跨院,小院幽静,一入院子便可见丛丛花草,可惜,如今春冬交接之际仍花草早已熬不住冬日枯萎殆尽了,花丛正对这一间正房,正房打理的极为干净,一尘不沾,隐隐有脂粉香气从房中传出似是间女子闺房,紫衣男子望着那间女子闺房邪魅一笑,身形再度消失。 这俨然是间少女闺房,轻罗幔帐锦被暖裳,一妙龄女子正躺在幔帐中酣眠,琼鼻轻动,阵阵温热香气自少女口鼻之间喷涌而出,少女秀眉冷骨,肤白似雪又似凝脂美玉,朱唇轻启似梦中去了琼瑶仙池一般香甜软腻,身着一袭白纱陇袍将少女身段衬托的淋漓极致。 这温暖闺房中不知从何处吹进一阵寒风,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起落的工夫,一身着黑紫衣衫的邪魅男人出现在闺房中,极其随意的坐在檀木方桌前,轻轻拾起一只沾染女子唇上胭脂的茶盏放在口鼻之前,轻轻嗅着那少女芳香。 这阵寒风似是扰了少女仙梦,少女臻眉微蹙但仍未醒来,邪魅男子深深的嗅了一口茶盏上的女子脂粉,一双紫胭勾勒出的丹凤眼微微闭合,似是极其享受的长舒了口气。 这呼气声算是将幔帐中的少女拖出了梦境,少女似梦似醒的嘤咛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紫衣男人听闻少女声响俊逸脸上噙着笑意,一阵轻咳声响彻闺房,方桌上的烛火陡然燃起,阵阵灯火将这闺房彻底照亮。 “谁?!” 少女猛然坐起,睡眼朦胧的望着那坐在房中的紫衣男子,一只手刚想拉起锦被护在胸前,邪魅男人指尖轻晃,一阵劲力自指尖激荡而出,落在落在少女胸前,少女似是被人封住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唯有头部尚可活动。 少女极为恐慌颤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说完便要大喊呼救,紫衣男子身形微动,看不见如何动作便坐在女子床边,与少女一尺之隔。 “出声,就不美了。” 男人又说了一句方才在院中所说的言语,修长指头轻轻点在少女耳后,一阵无力感从少女心头升腾而起,声音细弱蚊蝇,想喊都拿不出力气。 邪魅男人将少女重新放平,一把掀去盖在少女身上的锦被,一具仅着白纱陇袍的少女躯体漏出模样,纤细腰肢白皙玉腿和那两朵含苞待放的雏荷在白纱陇袍下若隐若现,少女脸庞似夕阳下的晚云,绯红点点。 少女嗓音细弱蚊蝇,哀求道:“我求你别,要多少钱我爹都会给你。” “钱财,岂不是很无趣?” 紫衣男子邪魅一笑,一只修长手掌缓缓搭上少女玉足,指尖轻轻划过少女如玉般的肌肤。 少女脸上似是有火升腾一般,火红转瞬燃遍了少女双颊,自双颊起至耳后,全是绯红片片,少女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紫衣男子手掌贪婪的划过少女玉足,寸寸上移,指尖掠过少女小腿,仍是不停。 少女身上似有鹅毛拂过一般轻痒,少女心头有鹿撞,脸色涨红的少女强忍着心头那混账思绪冷哼一声,微微张嘴,皓齿咬住肉舌,便要咬舌自尽。 紫衣男子微微摇头,白皙手掌轻轻拍在少女腿上,劲力自少女双腿传遍全身,少女唯一能动的头部也失去了控制,无论是少女如何用力,那劲力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没了踪迹,叩在舌尖的皓齿也动弹不得。 男子脸上笑意未停,丝毫没有因为这女子要咬舌自尽而坏了兴致,修长指尖仍是寸寸上移,划过少女如玉般的大腿,纤细腰肢,平坦小腹,最后掠过那对含苞待放的雏荷。 少女桃花眸子紧紧闭合泪痕喷涌而出,口中呜呜低鸣,似哭喊又似哀求。 “出声,就不美了。” 紫衣男人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伸手点在少女咽喉,把这少女最后一丝悲鸣的权利也尽数抹杀,少女杏目圆张,满是泪痕的双眸瞪着那紫衣男人。 邪魅男人的手指并未因为那对待放的雏荷而多做逗留,只是一掠而过,手指继续上移,划过锁骨落在少女白皙的脖颈的上,男人伸手感觉着那少女脖颈的柔嫩触感,一阵心神荡漾。 男人把玩了一阵少女脖颈,指尖再次上移划过少女下颚,最后落在那那双朱唇上,男人饶有兴致的将少女叩在舌尖的皓齿缓缓推开,见那雀舌上已有了牙印,心疼道:“不疼么?” 将那柔软雀舌推回口中,男人脸上的邪异表情终是有了改变,长叹一声,呢喃道:“可惜了。” 少女双目极为惊慌,一双星眸满是水气,似是乞求一般望着那男人,可那紫衣男人却未像想象一般干出那摧花的畜生事,而是有些遗憾神色伸手搭住了少女如葱般的小拇指上。 这一刻,时光像是静止了一般,男子似在犹豫,思绪在脑中翻腾了许多的来回,终是松开少女小拇指,一双手掌轻轻握住了少女如玉的脖颈,微微颔首,双唇印在少女额间,似是离别般呢喃道: “你好幸运。” 说罢,男人眼神霍然冷冽,握住少女脖颈的手掌猛然发力,一道内劲透掌而出,涌进了少女脖颈将少女脖颈内的血肉咽喉尽数斩断,少女星眸睁得老大,转瞬便没了生机,连鲜血都未留出一滴,唯有脖颈两侧上有两个淤青斑点。 紫衣男人将那少女小指折下,用这女子枕边手帕包住了那鲜血淋漓的指头,衣袍挥动,消失在这间闺房内。 反观这王家正房可就不如这般寂静了,王财主夫妇二人已经就寝,阵阵酣鸣声反复响起,正在夫妻二人酣睡之时,一阵寒风卷起,将那雕花木门猛然吹开,阵阵凛冽寒风自屋外汹涌而来,正酣睡在笼床中的中年男人被这寒风惊醒,刚坐起身还未说话,只见一紫衣身形出现眼前。 紫衣男人仍是邪魅笑意,单手抓住王财主下颚,顺势一提,将那满脸油腻的中年头颅活活拔出身体,鲜血和数根满是鲜血的血肉组织与身躯分离开来,鲜血喷溅而出,溅了王夫人一脸,王夫人猛然惊醒,可还未说话,那邪魅男人微微一笑,单手扬起以两指为刀,以指尖重重劈王夫人额头,那中年女子人头猛然炸裂,死相比起王财主来还要凄惨。 邪魅男人见着血腥场面满意一笑,脚尖点起,身形后移,再次消失在这迷茫黑夜中。 二进院子,那间灯火通明的厢房中时不时传出女子莺燕的笑声,对于这些丫鬟婢女来说这活虽是乏累,但人多干起来总有些苦中作乐的话题,是谁家的爷们俊俏或是哪家老汉戴了顶绿帽都是这些妇人的嬉笑谈资。 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婢偶尔也会有些跨越羞耻的脸红话题,本就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见得多了懂得也就多了,提起来也算是津津乐道的经验之谈,有些妙龄女子听闻那些脸红之语心中难免有些赧颜的羞涩,可便是赧颜羞涩,心中也颇感好奇。 提着人头的紫衣男人飘然落在二进院子,踩着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女尸缓缓停了脚步,听闻那厢房中莺莺燕燕之声不断,男子柔柔一笑,衣袍一挥,卷起一阵寒风,将那厢房内的灯火全然吹灭,身形一闪,冲门而入。 一进院子中,二十多名粗壮汉子忙活的正起劲,那角落中挤挤插插最少堆了三五百只红彩宫灯,这一进与二进差不多,也是热火朝天,其中嬉笑怒骂都有,有笑骂也有夸赞女子身躯风韵的浪荡言辞。 一而立年的青壮汉子干起活来最为卖力,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粒,索性便将穿在外的冬衣褪去,只穿内衬的中衣,这三十出头正是火力旺盛的年龄,此时虽说有些寒冷但是架不住爷们体格好不是? 莫名一阵寒风吹过,那青壮汉子微微一颤,打了个喷嚏,搓着鼻子道:“他娘的,今天怎么净刮阴风” 边上关系交好的粗蛮汉子调笑道:“屁的阴风,我看你老李就是在你家那娘们肚皮上趴多了,虚了!” 二十多人一同哄笑,一堆粗壮汉子,在一块总逃不了如此嬉闹。 老李也不生气,眉头一挑,神气道:“就老子这体格,三五个小娘子都招架不住。” 话音刚落,从二进院子中传来一阵撞门声。 一众汉子听闻不禁起哄道:“这些笨手笨脚的娘们,干个活像要拆房子似的。” 老李回头望了望那二进院子,调笑道:“咋了?把孩子掉地上了?” 一帮粗蛮汉子不免又是一阵哄笑,可笑声刚落,一阵凄惨的女子叫声从二进传出,原本还在哄笑的粗蛮汉子们一愣,面面相觑,又呼喊道:“咋了?” 连着呼喊了好几声没人应答,一众汉子不禁皱起眉来,手中扎灯的活计也停了下来,一脸犹疑的往二进院子方向缓缓靠拢,一群汉子刚至门口,便瞧见一身着紫衣相貌颇为俊逸的年轻公子走出二进,手中……手中拎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那人头,正是自家老爷?! “啊?!” 一众汉子忍不住一阵惊呼,阵阵凉意自后脊梁升腾而起,阵阵惧意涌上心头。 “嘘。” 紫衣男人邪魅一笑,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不等一众汉子反应过来,手中人头高高扔起,紫色衣袍一挥,一阵劲风自衣袍中喷涌而出,将那二十余名雄壮汉子身形吹了个趔趄。 紫衣男人脸上笑容更重,身形激射而出,修长手掌五指成爪,暴起探出直指扎入那老李前胸,那青壮汉子的胸膛似是块豆腐一般极其脆弱,一捅就破,修长手掌从胸前入,从身后出,汉子老李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胸前那支手臂。 手掌猛然从汉子胸膛中拔出,只见那修长手掌中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心,人心仍在掌中跳动,滴滴鲜血从男人手掌流下,紫衣男人见那鲜血双眼极为兴奋,舔舐了一口手臂上的鲜血,那身着中衣的青壮汉子轰然一声栽倒在地,鲜血自胸前的血窟窿流淌而出。 离门最近的一名年轻男子亲眼看见了这惊悚一幕,哀嚎一声便要逃离这片修罗场,紫衣男人眉头一挑,手中人心激射而出,直直砸向那年轻男子后脑,一声轻响,那男子头颅与那鲜活人心一同化为阵阵碎肉,喷溅而出。 紫衣男人身形再动,轻轻扶住两人头颅,手中劲力鼓荡,两颗人头似是两颗熟透了的西瓜,轰然炸裂,红白之物溅落满地,邪魅男人仍是不停,矮身躲过那飞溅而出的污秽之物,五指轰然探出,五指似是五柄钢刀,直直扎入一人脖颈,一沉手腕,在那人胸前留下五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略微躬身向一侧连退数步,一脚踩着那人双脚,单臂绕到那人身后,猛然拢回发力,那汉子被拦腰截断,紫衣男人单臂拢回之势不停,轻轻落在身侧一人前胸,掌心发力,那汉子近两百斤重的结实汉子,轰然炸裂,筋骨尽碎。 那紫衣汉子在一进院子中翻腾了数息时间,便有十余名汉子化为团团血肉炸裂开来,当最后两人被那紫衣汉子托着头颅撞在一处,这院子中又多了两枚碎裂的人头,坚硬的人头在哪紫衣男人手中脆的似夏日中的瓜果,一触即碎。 当最后两具无头尸首倒下,那王家财主的头颅刚好落下,紫衣男人一跃而起,将那灯杆上的兽彩灯踢到一旁,将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挂在了灯杆上。 当一切尘埃落定,在这汵县富甲一方的王家,无一个活口。 紫衣男人脸上仍有些意犹未尽,将起初舔舐进嘴的血液啐出,满脸厌恶的低声道:“这恶臭的男人。” 说罢,男人便要离开,可刚一抬腿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那满地死尸思衬了良久,拿起一颗还算完整的人头在地上涂抹了一番,看着那满地血迹,紫衣男人扔下了个心满意足的诡异笑容。 一道紫色身影跃上墙头,消失在迷茫黑夜中。 这在汵县翻滚了一夜的乌云终是消散,皓月缓缓露出身姿,阵阵月光铺满天地,借月光看去,那王家一进院子中,赫然有一幅用鲜血绘画出的山鬼图。 山鬼图极为恐怖。 而山鬼图旁,则是二十多堆极为惨烈的碎肉。 更为恐怖。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