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仙界来个小师姐》 1.蟠桃韵事 九重宫阙,羽衣霓裳,仙乐绕梁,推杯换盏间,窃窃私语。 “嗳,元君可听得了这次蟠桃会,那位蜗居在长生山的凌霄神尊要亲自前来。” 又道:“届时,妖界鹤族的小公主也走丢了,鹤王正在四处找他的娃仔呢——”一位地仙捏盏,附耳身旁的神仙道。 “这六界的事情纷杂得很。那鹤族在妖界势微,我等鲜少了解。不过,你说的凌霄神尊可是号称闭门修炼,龟缩了数万年的那位?” “是也。小仙仙府靠近鹤族一脉所住,虽对凌霄神尊不甚了解,但对鹤族还是颇为了解。说来那鹤族也是可怜,到现在还未有一位晋升成仙,夺得妖王位置。” “一群小妖也贪化仙成神!这六界自带仙根之人本就少之又少,你也无需可怜。说起凌霄神尊,我倒是听说他此番是为一个人而来……” “什么人?” “一个女人。” “而且,我听说这个女人来头可是大得很——只不过这些旧事被尘封了不少,我等鲜少了解。” 说罢,捏盏地仙扭头问向一旁将脑袋微移过来的竹青衣的神仙,兴趣勃勃地问道:“这位仙友,小仙我倒看你也听得颇是认真。我们都是新升的地仙,仙友可知道这其中的莺莺怨怨、勾勾肠肠?” 谁知道旁边的那位竹青衣的神仙瞥他凑近,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顺了桌案上的一酒壶,起身举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哈哈,你们说什么?酒很好?嗯对,这酒不错,醇厚得很,着实是好酒好酒啊。仙友可要来一壶?” “哈哈哈,罢了罢了,小仙酒力不胜,仙友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 白衣神仙看他一副醉态,笑呵呵地偏身和另个神仙继续打着八卦去了。 “这是哪里的神仙,元君你可认得?” “小仙是第二次参加蟠桃会,瞧他也是面生得很。不认得,不认得……” “……” 竹青衣的神仙绕过一行仙家,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瞬行罢,他在三十六玉阶前止住步子,那双醉眼立刻清晰了起来。 凤眼狭长,一抹茶色浅浅地在他的瞳孔里流转,散着慵懒的光泽。 四周无人,唯有风长。 他抬颈,将一壶酒水倾入肠中,讷讷,“一个女人,本尊倒是不知这八卦段子竟传得这般有模有样……” 一壶罢。 于是,他从虚鼎中又掏出一壶酒,拿着酒壶,悠悠然地凌云下界去了。 留在天宫守值的天兵相觑两眼。 “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让我看见什么啊?” “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青色影子晃了过去,蟠桃会已经开始了,会不会有小妖溜了进去?” “这九重天高,那些没多少法力的小妖哪能溜进去,怕是飞到一半就力竭而亡,天眼你多虑了——” 大殿中,一个白衣仙童急急忙忙地蹿了出来…… 2.是鹤不是鸭 九重天西南角,有云梯万万里,顺阶而下,所落之处乃是锦缘水乡。 而有一湖,名:镜湖。 这镜湖,是锦缘水乡的后花园,是天上神仙的落脚处,红尘僧人的明镜台。 所谓是:水映天上云,不知云在天。 着竹青衣的神仙一壶没一壶地灌着酒水,顷刻间,那凤眼真真地成了醉眼。 他是仙界凌霄神尊百里长卿,此时正从蟠桃会上溜了出来。 男子缓步而行,行在镜湖长畔。 突然,镜湖中央青光大现,一泻千里,惊得四周飞鸟都簌簌飞起,蹿离此地。 他唔了声,醉眸微微眯起,疑惑喃喃,“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这妖异的青光是以镜湖的中央扩散开来的…… 而那镜湖中央,是——只正在羽化登仙的丹顶鹤。 它的羽毛正在渐渐地褪去,隐约有了一点人形,虽然不甚明显,还是一只丹顶鹤的样子。 正在胳膊上的羽毛将要褪去时,一道浓重的阴影自天际而下,一只手直抓它的脖颈。 “嗯?是一只鸭子,看起来味道不错的样子。嗝—今天的晚膳就先拿你来开荤了。” 酒的后劲使他说出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 男子拍了拍鸭子的肚子,试了试她的斤两,很是满意。 他一手拎鸭,一手拿酒,潇洒恣意地踏湖而行。 手中鸭子不由仰天嘶鸣,一声鹤唳直入青云。 男子深感刺耳,又觉手中一沉,朦胧醉酒的眼眸懒懒地一瞥。 这不瞥还好,一瞥更是惊得他转手抛了鸭子,一甩衣袖,遮住了那汩汩流血的胳膊。 什么东西,是人是妖还是他的烤鸭? 竟敢咬神呢? 早知道他就先把它就地烤了! “噗通——”一声,一女子翻入水中又浮了起来。 她找了一片硕大的荷叶,学着男子踏在上面。 她踏而不稳,一个劲儿大喘着粗气,脸色通红。 此刻她身上的羽毛已经完全褪去,只有氤氲的雾气当作她的衣裳为她遮羞。 “你这个人!什么鸭子,我明明是只鹤!还是一只血统高贵的丹顶鹤!”她调整呼吸,开口大辩。 男子懒得看她,只道了句:“看来,今天开荤是开不成了啊——”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大步走开。 她见男子这般作态,不免火从中来,刚走了两步,被一白衣盖住了脸,立刻遮断住视线。 她虽懵,但也骤然知羞,管它这衣服来自何方,一把拽下白衣,胡乱地将白衣套在了自己身上。 那白衣本是男子穿着,套在她身上反衬得她身材娇小。 “慢着!你这个人,谁让你走的?!你难道不知道做了坏事是要道歉的吗?!”她快步追上,施出一道妖异红光直打他的后背。 男子没住步子,足下生风,那红光没等近他的身便在他后面没了影。 她看男子有点道行,也不打算跟他法力对法力,直接来了个近身搏斗。 她指甲瞬间变长,尖作利器,猛地向他抓去。他一侧身,她扑了个空。 十招过后,她竟碰不到男子的半边衣角。 她有点急了,于是,“砰—”地冲他的脸上砸去,男子蹙眉,用酒壶挡了个实,“本尊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我听过喝醉酒看不清手指的,你这个酒鬼,怎地连我这么大一只鹤都看不清?” “适才就是你横抓一把,破坏了我登仙。你难道就不想表示一下吗?”她妥协,堵在他跟前道。 男子脚步这才顿住,慢条斯理地收回酒壶,睨她一眼,轻吐出六个字:“你这小妖,倒是大胆。” “你这美人,倒也算好看。我且问你,你可是一人守空房?你要是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表示的话,过来给我压寨也是极好不错的。” 以前她和那只海鸥出去厮混,他可没少教她一些抱得美人怀里卧的法子。 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她可是第一次见到个这么好看的人儿,起码比海鸥要好看多了。 百里长卿凝眸,仔细一瞧,这姑娘长得还行,小包子脸,一柳叶眉,杏眸皓齿,笑起虽没旋起两个酒窝,倒也算得上是维维可爱。 只是再一细看,她的身形倒是有点怪异…… 她的背后鼓鼓囊囊的,像是在身后腰间塞了一个绣花枕头,让人看起来不禁发笑。 她本是一只鹤妖,已到成仙化形之际,怎料她化形未成,还留了一处羽毛。 难免不令人猜疑这是哪家的傻丫头,乱入了这湖中央,倒也不怕淹死在湖里…… “荒唐,我乃九重天上的凌霄神尊!非美人!岂能被你随意压寨?!”他凌厉起语气,断然回绝! 她被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唬得一颤,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他一眼。 这人浑身上下虽透着一股酒气,一丝懒惰,但端正一瞧,却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眼睛是一双丹凤眼,只是那眸色如淡眉一样,极淡极轻,在阳光的挑弄下微微地浮了一点茶色,还是红茶色呢。 他鼻梁高挺如异域人,下颌线却轻柔,如同他整个五官一样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人有男女,你又怎非美人呢?莫不是你非男非女?”她有意无意地撩了下自己略湿的发尾,调笑道。 他登时哑然无声,宽大的衣袍随风飘荡,漾了一池清水。 他说:“本尊非人,乃神。姓百里名长卿——本尊瞧你这小妖,倒是是胆大得无知很。本尊乏了,要回去了。你要同本尊一起吗?” 这次换她怔然在地,瞠目结舌。 3.赐名元竹 “你要跟我回去吗?”百里长卿重复一遍。 她一怔,脑袋瓜子继而又飞快地转动。 这个百里……长卿来着,方才破坏了她登仙的机缘。 她一只丹顶鹤,在世间好不容易逃过野兽的魔爪,安安稳稳地修炼了千年才得来这么一个升仙机缘。 眼看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羽化登仙了…… 谁知道竟让这个人突然搞砸! 鹤族势微,良药古籍甚少。面对这尊神,她即便是血统再高贵也得败下阵来。 既然他是个神尊,那他家里肯定有不少灵丹妙药,速成仙的法术秘籍…… 到时候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欠了的,终将是要还的! “好!”她歪头想了一会儿,脆脆应道。 百里长卿看她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骤然又懵了。 她们这些妖哪里有个什么正经名字,都是小一、小二、小三地乱叫。 要不然就直接叫:啊——西边的海鸥妖,你好哈;呀——东窝的王八你咋爬出来了? 百里长卿见她不说话,猜她一只小小鹤妖许是没名字,问,“是没有名字吗?” “名字?我仔细地想了想,我应该是没有名字那种东西的……不好吃又不好看。” 百里长卿听罢,畅然一笑,“那种东西你不必管它,只记得我唤你时,你应声即可。” 他看她的杏眸渐渐亮起来,接着又道,“那我唤你元竹,元竹可好?这从一,兀下,恰是元也。” 她骤然抬头,眼睛里撞入了他的身影…… 长身玉立,貌比潘安。 衣袍宽大,伴风轻漾。 有道是:青山相依傍,一揽徐风赠美人。 两人并肩而行,自湖面踏落湖畔。 “你一直盯着本尊做甚?”百里长卿被她斜目盯着,浑身不自在。 一挥袍袖,酒壶隐入墟鼎。 “我、我……”元竹虽先前学了点撩人皮毛,但段位实在是低。心里还是静若处子,春花盼开的。 还没等她说完,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位小仙童夺了话语权。 “弟子白久拜见尊上。”说完,小仙童眼睛不经意间一斜,扫了元竹一眼。 心道这是哪里的娇娥,长得虽不是美如画,倒也耐看。 袅袅楚宫腰,翩翩云出岫。 四分可爱惹人怜,三分精灵巧笑兮,剩余三分卷留白。 长袍及至脚踝,微风轻拂,于不经意的一眸间,露了小巧的脚丫子。 元竹被这头发高束,身穿白衣的小仙童瞧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得将眼睛往百里长卿那里瞅了瞅。 百里长卿一笑,明了白久的顾忌,轻挥下手,“无妨,刚收的丫鬟,你且说罢。” 白久愣了下,心中不免好奇:自家尊上向来不喜欢婢子出入凉华宫。 因而就连凉华宫中烧菜,制糕点,司茶的这些精细活儿都是由男人完成的。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看来他得回去和白水好好地讨论一番。 白久压下心里的疑惑,说起了正事。 “尊上可是忘了今日是百年一度的蟠桃会?袭月神尊见尊上久不归怕尊上喝酒误事忘了回去,故让弟子来提个醒。说是:北海那位难见的贵客来了,请尊上速回。” 百里长卿眼底沉了一汪深海,冷冷淡淡道:“本尊知道了。以后这种事情告诉袭月,我的弟子不容他使唤!” 白久打了个寒噤,一下子跪倒在地“弟子知错,请神尊责罚。” “去司味那儿领一坛醉生,一坛梦死酒,自己喝了便罢。” “弟子,弟子——领罚。弟子先行告退。”白久听完后如天雷劈下,踉跄着踩了一朵祥云慌张离开了。 元竹不免好笑,本来还以为这小仙童会有什么剜心的皮肉之苦,没想到这百里长卿竟只罚了他两坛子酒。 这根本就不是罚,这是赏嘛! 那小仙童居然还这么不知好歹。 “怎么,竹儿你觉得本尊罚的太轻?嗯?” “嘻嘻,尊上说轻那便轻,说重便重。”元竹立刻摆正自己的身份,面虽露讪笑,但色意难以抹去。 天下众生熙熙攘攘,又是哪里有美人来得赏心悦目? 美好的事物,谁人不爱呢? “那本尊赠你一坛?”百里长卿笑。 元竹推道:“不不,还是尊上自己留着即可。”又接上,“当然,要是神尊能够亲自为我斟酒,竹儿倒也是很乐意接受的。” 百里长卿听罢呲笑一声,懒得回她,径自穿过湖畔,直达边际。 元竹见撩神不成,作惋惜状摇头叹息连连。 什么时候,她能跟海鸥妖一样段位啊? 这样她也能早日成仙啊…… ------题外话------ 【阿北小普及:①岫(xiu四声):山穴,山峰。】 微改前三章,望各位客官看得开心哈~ 欢迎小可爱们手动收藏,暖评论窝哈 阿北爱你们(??ω??)?? 4.长生山 “还愣着干嘛?回去了。”百里长卿走了几步,见身后的小丹顶鹤没有动静。于是顿住了脚步,转头问道。 “哦。”元竹大步跟了上去,疑惑不解:“尊上,我们这要是去哪里?要去蟠桃会吗?” 世有一君子,惰谈六界事。 “不……我们回凉华。”百里长卿懒懒地回她。 “可刚刚那人不是说有个贵客来了吗?” “我乏了,懒得去,让他自己来便好了。” “……” 见过任性的,没见过这么任性的。 她觉得之前和她一块修仙的海鸥妖已经够任性了。 那家伙动不动就我今天饿了,累了,心情不好,不修了不修了。 话罢,他整个妖,立马飞到凡间逛花楼去了。 好好的一只海鸥,逛什么花楼啊——倒是不怕身上的腥味儿把人家姑娘给熏跑了。 正在元竹心里开启疯狂吐槽模式时,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光,两人脚下的祥云顿时四处飘散。 “到了,长生山。”百里长卿道。 “哎呀——尊上你总算回来了。”迎面跑来一个白衣小生。 都说白衣小生多俊俏。 可眼前这小生却有着一张花脸。 脸上这里一道红杠,那里一道黑线的,真真像是一张鬼画图。 偏偏那衣服上还都是一道道红印子。 一身白衣险些成了血衣。 小生见师尊没有理他,倒也不尴尬。 眼睛立马转向了元竹,“咦,尊上,这就是你从下界带回来的小婢子吗?” 小生一边说着,还使劲朝元竹挤眉弄眼。 那张脸被他这么一弄,像是硬拼在一起的大理石啊,鸡血石。 元竹被他的脸吓得一哆嗦,立刻后退了两步。 这一退不要紧,两退可是恰好出了门前石地。 “啊啊——”元竹感觉自己猛然失重,身子不受控地向后仰去,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了半空中。 百里长卿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从边缘处拉了回来。 白衣小生尬尬地收回了他那已经伸出去的手。 明明他离这小丫头最近…… 元竹拍了拍胸脯,定睛一看,除了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脚下是一块大青石外…… 自青石延伸出去的地方都是云,要是一踩,还都是虚的呢。 百里长卿看着元竹不免发笑:“你一只鸭子,哦不,丹顶鹤还怕什么高空。” 元竹一愣,是啊,她本来就是一只鸭子,呸、鹤,还怕什么高空? 可她刚刚是真的被吓懵了,现在她是人身,以前起飞的步骤可不是这样来的。 起码她还有双大翅膀,而现在……元竹瞅了一眼自己的左右肩膀。 光秃秃一片…… 像是一只没毛的乌龟…… “元竹也不想这样。可元竹现在,压根就没有翅膀嘛——”元竹可怜兮兮地说。 “尊上,她刚刚说……元竹,竹?那种植物?”白衣小生盯着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白水,你今天未免太活脱了些。还要喝酒吗?”百里长卿道。 白衣小生急急朝着正门方向退了几步,立马作揖:“这酒还是留给尊上比较好,白水就不要了。” 他现在都记得白久自从回来后,就一盅没一盅地喝着他从司味仙尊那里取来的酒。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块石头不仅人木讷,而且酒品还不怎么好。 白久喝了半刻,就说了一通胡话,还喷了他一身酒。 然后,这个大理石脑袋喝着喝着居然拎起一坛子直接给自己灌上了。 本就是个醉人了,这不灌还好,一灌那真是个昏天黑地啊—— 噢,对于他而言起码是这样。 白久那石头直接压在了他身上,他可是挣扎了老半天才蹿出来的。 尊上的酒看起来香,实则一点都不香。 那真是烈得很…… 5.小师姐 百里长卿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元竹说:“这是你小师姐,以后你可要好生照看她。” 元竹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小师姐?” 刚刚不还是婢子吗? 咋又成了小师姐? “这凉华宫尽是些男仙,女仙你是第一个。按照女仙的顺序,你资历最深。” 百里长卿见元竹一脸疑惑,解释道。 他们在镜湖相遇即是缘起,这剩下的随意便好。 他向来是懒得理会这些虚名。 收徒不过亦是兴起…… 只觉有缘,在那镜湖…… 什么?还有这操作? 她明明来得最晚,却还要让别人叫她师姐。 她岂不是占了不少比她年龄大的仙人的便宜? 不得不说,这波男女分开的排位手法…… 真是……让她开心极了! 以后倒也不怕她偷秘籍摸仙药,只是这个百里长卿也太不仗义了吧? 虽说她现在成了他的徒弟还是个小师姐,但他坏了她成仙的好事,却只字未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现下她妖力低微,自是不能和他正面硬碰硬的。 或许她可以用柔计,慢慢地虏获他的芳心,获得他的信任,从而让他主动地告诉她速成仙的法子…… 她已经修行一千年了,要是让她再独自静修千年,她怕是会疯掉吧? 这是何等的寂寞和无聊啊—— 现下她只能装作顺从,再一步步地套出他口中的灵丹妙药,秘法古籍…… 她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一个仙界,连个速成仙的法子都没有…… 到底是这仙界的神先破坏了她的成仙机缘…… 元竹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满脸笑意。 白水上前拉着元竹的手,笑眯眯地回道:“师尊你放心,弟子一定好好照看小师姐。是不是啊——小师姐……” 百里长卿此时正玉立在她的身前,元竹感觉不适,回过神来,一把拍掉了白水的爪子。 白水仿若无事,拽着元竹的衣袖,把她掰正了身子,面向百里长卿。 白水晃了晃元竹的衣袖,说:“小师姐,还不快拜见师尊。” 白水性子活脱,说话的语调都是极为轻快的,像是华宴之上那悦耳的声乐。 “弟子元竹拜见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法力无边的师尊大人,不知师尊可还欢喜?”元竹抱拳道,溜溜的杏眸里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转瞬即逝。 百里长卿看了她两眼,轻声一笑,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白水一看师尊走了,用手扶起元竹的头,拉着长腔、故作老成:“徒儿免礼——” 元竹一抬头,随即一掌风扇了过去:“那师尊要不要徒儿给你扇扇风?” 白水迅速侧身,躲过掌风。 随即,他又掏出一把纸扇,上面写着“天道酬我”。 白水摇着纸扇,笑吟吟地说:“哎呀呀——我的小师姐啊,咱们还是开不得这玩笑的啊。” “走走——小师姐,让我带你进去逛逛。不,先熟悉一下自家的门。”白水用胳膊肘顶了顶元竹。 元竹顺势将白水顶了回去,大步走在了白水前面,立马上套,唬着师姐的空架子,“走——小师弟,带路!” 她生性调皮捣蛋,空里还会学学海鸥妖撩个神。 当然这是她第一次使用海鸥妖教给她的撩妹法子。 只是,这法子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管用? 元竹年纪尚小,却装出一副长者的作态,不免得令人感觉又奇怪又好笑。 像是顽童学着大人摇头晃脑,吟诗颂歌。 “对了,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师姐,你刚刚不会没听见我和师尊的对话吧?” “呃……我方才没注意嘛。”她当时走了个小神儿,哪里能够在意那么多的细节。 “那小师姐你可要记好了,我叫白水,是你的水师兄。” “哦……好、白水师……不对,你这仙童怎又成我师兄了?” “哎呦呦——这俗话说得好:兄妹姐弟不分家么……” “是不是啊——小师姐?” 元竹:“……” 她也懒得跟他计较,毕竟她只是暂时地住在这凉华宫中,随便地在百里长卿手下当个小徒弟…… 仅此而已。 6.烧红阁 两人自正门走了片刻,其后来到了一个楼阁的前面。 楼阁悬空而架,位于一莲花池中央,有石阶自岸边螺旋而上,蜿蜒曲折,通向尽处。 元竹心生好奇,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个阁子倒是好看。” 白水压低了声音,说:“一般一般,这阁子再好看倒也没有尊上的凉华宫好看。” “这是烧红阁,是司味仙尊的住处。”两人转过半圈,发现一个古墨古香的牌匾赫然挂在上面。 元竹一看,那上面正是“烧红阁”三个大字。 这字行笔匀转,方中寓圆,圆起圆收,浑圆可爱得很。 看起来……真像是三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还是红豆馅的…… 元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白水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害,真是个贪吃鹤! “嗖——”白久还没走几步,就被一枚圆圆的黑石子拦住了脚步。 元竹好奇地捡起黑石子,问道:“二师兄,这是什么?” 白水低头看了黑石子一眼,又拿起那纸扇摇啊摇,“一颗棋子。居然还是黑的!” “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二师兄……?要叫白师兄,不对,白久那家伙也姓白。叫我水师兄,小师姐呢——” 白水摇着纸扇,拖着尾腔,活脱脱地像一个街上无赖。 “我……”元竹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楼上一人冷不丁地打断,“白水,你鬼鬼祟祟地来我烧红阁做什么?” 白水瞟了一眼楼上那位,一合纸扇,“哎——小师姐,你可别停啊——继续说下去,你什么你啊?” 元竹顺着他的目光仰望上去,发现在这烧红阁里,影影绰绰地好像确有一人。 刚刚她们路过时,里面没有一点声息,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里面有人。 “嘿——小师姐。”白水见元竹没有理他,于是在她眼前晃了晃纸扇。 他自个儿也学着元竹的样子,抱臂向上望去。 这不望还好,一望更惹得上面那位火从中来。 但听“嗖——哔哔—”几声,两三颗黑棋正正打在了两人的面前。 惊得元竹眼皮子一跳。 “白水?”听声音,楼上那位是个男仙。 他一袭神仙白,和珠帘混为了一体,只有那乌发分了山河界限。 “啊呀呀——这不是墨玉师兄嘛。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带着我的小师姐走!” 说罢,白水立马拉着元竹就要用瞬移术。 这个墨玉,又给他黑子儿吃! 凡是身在长生山的仙人皆知道: 这山上有个烧红阁,阁里仙尊擅美食,烧肴点心冠六界。 仙尊阁里藏美人,美人师兄爱玩棋。 据说这美人师兄,喜欢扔棋子。 顺眼的扔白棋,不顺眼的就扔黑棋。 当然这些棋都是要回收的。 美人师兄扔棋是扔棋,但也只是在烧红阁这一圈扔,但凡一出了这个圈儿,美人师兄扔的可就不是棋了。 没等白水捏好诀,一角白衣乍然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不动声色地说:“白水,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惨了…… 白水心底大喊一声。 7.美人师兄 上午他和墨玉那厮下了几盘棋,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就被墨玉杀得片甲不留了。 他忍不住耍了赖皮,死里逃生。 最后的那盘棋到底不算输得太难看。 可那墨玉岂是个好惹的主儿? 耍赖? 不好意思,你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赢罢,输可,耍赖他不饶。 于是,白水顶着一张鬼画脸,开启了逃命模式。 好巧不巧,墨玉在和白水下棋之前,他本人正在管账。 桌子上的那一瓶红墨水就这么被墨玉一下子砸了过去,还正正砸中了白水。 白水心里苦啊——他今天就耍赖了这么一次,还偏偏遇上墨玉办公时。 墨玉那红墨水是特制防水的,估计他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掉了。 他又要折一件衣服了,这已经是最后一件尊上发的仙服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包,瘪的跟个树皮似的。 他还要自掏腰包出山买衣服。 锦缘水乡的那些仙子们看起来个个儿和善,可……谁买谁知道啊—— 白水脚尖点地,后跟慢慢地悬空,一副要立马开溜的架势。他讪讪地笑了笑:“没、没干啥啊——师兄——” “那这是谁?”墨玉目光一斜,落在了元竹身上。 元竹见来人生的好生俊俏。 可若说他什么眉眼若画,唇红齿白,倒是少了几分神色。 他眼睛狭长,面色略显苍白,就连那唇都是苍白的薄薄一层。 他越是白净,越是衬得那及腰长发乌黑如墨。 别说男仙了,就连她这个鹤妖都禁不住心生羡慕。她的翅膀还没那么好看呢—— 谁家仙男扶若柳,一颦一蹙惹人怜。 哎……又不是她家的仙男。 她一只丹顶鹤眼馋个什么劲儿啊。 如今,她还是学会如何撩神尊,不,师尊才是正事…… “你看我,差点忘了。”白水连忙把元竹拉到他跟前,“这是我家尊上刚收的小师姐。” 元竹一脸花痴状看着墨玉直直发愣,白水见状用扇骨敲了元竹一下。 心里道,这不仅是个贪吃鹤,还是个痴货! 这墨玉不过是比他白了点,哪里有他长得正人君子、玉树临风? 元竹这才回神,一脸吃痛地抱着脑袋、瞪着白水。 “新收的?小仙娥,还是师姐?”墨玉问。 “嗯嗯,可不。”白水折扇掩面,压低嗓音,小声地对墨玉说:“玉师兄,这事师弟我只跟你说……” 墨玉附耳,引得元竹在一旁看得心痒痒的,也不由得凑近了几分。 “今年的蟠桃会我家尊上没去,下界一趟,带回来了个小仙娥。”白水朝墨玉挤眉弄眼,又添油加醋:“你懂得……此事中的风流情韵。” 他们在说什么? 元竹疑惑地想要再近一步,谁知道白水居然后退一步,折到她的身边,看她一眼,继续说道:“我家尊上说这排位分男女两批。而这位呢,是尊上第一位女徒弟,所以便唤师姐了。” “是不是啊——小师姐。”白水冲元竹笑道,他一笑如大片向日葵绽放,灿烂得夺了这暖色阳光。 “小师弟说得没错,我呢,正是他的小师姐。”元竹不叫水师兄,笑道。 这个不愿她白占便宜的家伙! 按常理来说,师姐与师弟、师妹不是正好一套儿嘛—— 这个鬼花脸还非要让她叫他师兄,二师兄他不香吗? 还偏偏水师兄。 水他个大头鬼! 她就不叫! 8.颠黑倒白 “确实,自从几百年前的那一位走之后,你们凉华宫可算是女仙凋敝啊——”墨玉抬眸打量了元竹几下,道。 “什么叫我们凉华宫,我倒也没见得你们烧红阁里有什么小仙娥!莫不成那小仙娥……其实是玉师兄你……”白水一脸坏笑地靠近墨玉。 “砰——”墨玉在他靠近自己时,又弹出了一枚黑子,“你要是寂寞难|耐了,倒不如亲自向你家尊上请求下凡历劫。别在这里恶心我!” 墨玉扫了一眼白水那脏兮兮的衣服,接着又道,“你正好可以顺道娶个织娘,让她给你再换个新郎装!” 白水摸了摸脑袋瓜子,故作大痛得叫了几声,“哎呦呦——我的玉师兄呐,话可不能这么说。想想今天上午,我这脸,还有这衣服不都是你亲手干的嘛——” 元竹一脸惊恐地打量着白水,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乖乖,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心底一种悚然的声音告诉她,这种偷听的坏事不可为,不然坏人好事可是要被拖去浸猪笼的。 当然,这话还是有一日,海鸥妖回来时对她说的。 元竹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墨玉冷哼一声,见和这个无赖交谈只能是自找不快。于是,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白水乐呵呵地摸了下自己的鬼花脸,心里不禁窃喜。 这个墨玉,上午把他的脸画成这样、把他的衣服染成那样,居然还是禁不起他开玩笑。 随即,白水眼睛一斜,看到了不断后退的元竹,五步并三步地将她硬拽回来,“我的小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莫怕,刚刚那坏人已经被我赶走了!走,师兄带你回凉华宫!” 好一个颠黑倒白! 其实,你自己才更像是个坏人吧? 元竹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转瞬丧气地捶腰,气若游丝,“小师弟啊,师姐我累……” “害,什么小师弟,都说了要叫我水师兄。” “小师姐,要不让我背背你?” 元竹一想到墨玉那张清冷得不可亵渎的脸,浑身一颤,连连推道:“不用了,水师兄。我觉得……我还是自己走比较好——毕竟就这么点路哈哈。” “其实,你别看墨玉那家伙人长得白净。其实他心肠是真的黑啊——就跟他的姓一样,黑得像他桌上的墨水瓶子!” “哦——”元竹耳朵里旋着这话,只觉得此言差矣,漫不经心地回道。 “小师姐,你要是不愿我背你,那你把自己变成鹤飞回去也行。尊上虽有规定不准仙人御剑凌云地在宫里瞎飘,但是你一只鹤应该不在其中。” “我忘了……怎么变回原身。” “!” 白水叹息一声,不免得用扇子敲了敲头,“哎,这事儿还是让师尊教你吧。” 虽说他家师尊天天不见人影…… 但总比他折腾来折腾去要好得很。 “那好吧,以后就让尊上来好好地教我。”元竹撇了撇嘴,眼角上翘,翘出一抹笑意,紧跟上白水。 以后她自然要让那百里长卿好好地教她法术…… 这样才能增加他们俩的相处时间,她才能更好地从那百里长卿嘴里撬出点东西,以弥补自己无法成仙的损失。 她不是什么大气的鹤,她只记得白鹤老人告诉她:作为一只有道骨的鹤,一定要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是他们的规矩。 9.北海水君 “小、小师弟——这是凉华?”元竹一脸诧异地指着上面的那块牌匾,侧头惊问。 白水不乐意地再次强调,“小师姐,要叫我水师兄!” 元竹晃脑,故意将“水”的读音模糊成了“谁”,如弹珠相撞一样连连叫道:“谁师兄,谁师兄,谁师兄——自然师兄是我,师姐也是我。” 白水抱头求饶,大喊:“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饶了我吧,这正是凉华宫,如假包换,是师尊的住处。” 这个小姑奶奶啊—— 可真是让人头疼…… 他本来以为她只是一只小心翼翼啥都不懂的小妖,偶然好运,一不小心被师尊带了上来。 谁知道自家师尊这简直就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他原想他排位低白久一位,如今来了个新人,也能够拨高排位,好好有趣一番…… 哎,偏偏还是师尊领上来的。 师尊居然还说什么她是他的小师姐,他是不敢骂,更不敢打啊—— 一朝小师弟,永世小师弟!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步成仙,先白久一步成为师尊座下内门首徒。 元竹停止念叨,再往上仔细一瞧,发觉这牌匾上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 她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什么? 这块牌匾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写,怎么能是凉华宫呢?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平素里不都喜欢题个字,挂个匾吗? 白水见元竹那副吃了鸡血的模样,继而又道:“师尊时常醉醺醺的,自是懒得往上面题字。” “那师尊可真是够懒的了,要是我,我定会大笔一挥,让整个仙界都看见我!元竹——龙飞凤舞的大字!” 虽然,她承认她现在只会握笔,但那毛笔一沾纸面,一挥一划,可不就是龙飞凤舞了嘛—— 多么畅意凛然,任她鹤刨! 元竹仰望着空空如也的金边牌匾,不免又问:“那师尊既然这么懒,他自己为什么还要建凉华?” 随便建一个狗窝自己爬进去不就行了? 何必还学着那些话本里的三皇五帝建得那么富丽堂皇,费时费力费美男。 白水压低声音,道:“那是天帝陛下赠的。” 元竹:“……” “那啥——小仙童!你家尊上呢?” 一道粗犷的男音由远而近地骤然传来,转瞬间似有飓风自汪洋大海跨越陡峭海峡,呼啸着震破陆上人家的平静。 那嗓音大且来得猛烈,震得元竹不由得皱了皱眉;惊得白水急忙甩开纸扇,扇遮花脸,一点不露。 北海水君! 他前不久还和师尊一块去北海闹腾了一番。 他们只不过惹了点小祸,就差点被水君关在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了! 啊—— 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看看那小仙童,我又没叫你,你说你拿着那把破扇子瞎晃什么晃嘞儿?” 应海子吹了吹胡须,转眼对元竹笑眯眯地说道。 “这素来没个女娇娥的凉华,怎么今个儿多了个女娃娃?”应海子道。 元竹见来人方脸浓眉,白脸厚唇,黑胡须微拂在前,倒是长得一副极为不友善的模样,像是不知哪里前来抢劫的白面大汉,惟有一身萦绕的仙气将他和凡人区分开来。 10:下酒菜 元竹怔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悄悄地把目光往白水那里转了转。 白水把脸藏在扇子后面,瓮声瓮气地回了句:“水君可能不知,这是我家尊上新收的徒弟。” 应海子冷了眼:“这就是你家尊上不去莲花会的原因?自己喝醉酒跑出去,偷偷地拐了一个女娃娃回来?!” 白水一脸尬笑,元竹连忙回道:“水君,这事跟百里——不、跟我家师尊没有任何关系,倒是我自己踩了好运,这才跟师尊上来的。” 应海子:“嘿,你这娇娥倒是实诚得很——” 白水用扇面一敲额头。 我的小师姐,我的姑奶奶呦,您老能不能不要说了? 他家师尊可是出了名的——懒得收女徒弟。之前那水君的六女儿可是怎么折腾都没能踏入这凉华宫一步! 您要是说自己踩了好运,那不就是明摆着说这水君一身霉运嘛—— “真是可怜我家那闺女儿,论她怎么死缠烂打,一上吊二绝食,都没看你家尊上发发他那颗酒里酒气的心嘞——我家闺女儿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呢?她好歹还是条快要化龙的蛟!” 应海子说话间,突然一把抓住了元竹的脖颈。 顿时,应海子周身仙光大放,光如苍穹之下的入海日光,眨眼间,便搅皱了整汪深海蓝色,碎成无数块亮色鳞片,熠熠生辉。 那白光缠上了元竹的整个身子,如藤蔓植物想要将她活活绞死,吞入血盆。 元竹四肢无力,意识逐渐地脱离这半人的身体,一个抖擞,竟然恢复成了原身。 嘎? ——这是什么情况? 她怎么恢复原身了? 鹤?丹顶鹤? 元竹登时懵然,骨碌碌地眼珠子瞅着那扼在自己细长脖颈上的右手。 他的手不是那些年轻男子的手,手的肤色和他脸一般白,只是这白色白得并不纯正,反而带了点尘土色的黄斑。 整只手皱皱巴巴地,活像是那林子里的老树皮,枯槁却有力。 应海子手中力气渐渐地加大,慢慢地攥紧她的脖颈,像是要一点点地耗尽她所有的妖气。 元竹呼吸越发困难,她的眼皮耷拉,缓缓地垂下脑袋。 白水见元竹这番摇摇欲死的样子,紧张得他瞬间把纸扇子扇脱了手,连连上前求饶,“使不得水君,使不得啊——” 应海子是笑得越发开心,一手拎着元竹就要往里面进:“百里!我给你捎了只鸟来,来给你当下酒菜了——” 白水急急拦道:“水君万万使不得——这可是我凉华新来的小师姐!” 应海子啐了一口,“呸!从下界捡回来的一只鸟,居然也配当你尊上的徒弟!这是置我家闺女于何地?” 应海子嫌弃地白了白水一眼,“哪里来的花脸仙童,知不知道你家尊上最爱干净?!快点闪开闪开!” 一道道浪纹在应海子的身边浮现,硬生生地将白水震出了十米开外。 白水噗通坠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是多亏着他顶了张大花脸,水君没有认出他。 要不然,按照水君的性子,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他们北海那一带就没有一个不缠人的主儿! “应海子!你这是要做什么?!”用内力扩散的声音,以万钧之势从凉华宫里震了出来,直奔应海子的耳中。 11.神仙拌嘴 应海子大惊,转手抛了元竹,自己也被震得硬生生地后退了好几步,“百里,你这家伙今天怎的儿如此暴躁,难道是想震聋我老龙不成?” “震聋倒是不敢,只是我今日酒喝得有些多,要是不小心伤了老龙你,你可千万要记在我的头上哈——我凉华宫别的不说,这账还是欠得起的!”百里长卿抱着元竹,旋空而下。 他一身青衣飘飘,一旋便成了那九天之上玉清宫里瑶池中的一朵青莲。 如此温良,却又如此让人难近半分! 元竹此刻也恢复了人身,依偎在百里长卿怀里,活像个受惊的红眼儿兔。 “竹儿谢谢师尊,师尊真是英勇神武!方才可吓坏徒儿了。”元竹仰头,窝在百里长卿臂弯里,笑嘻嘻地说。 没想到这个百里长卿,看起来人模狗样、醉醺醺的,行事还是颇有点仙风。 百里长卿轻悠悠地说:“莫慌,为师在。” 元竹本想打蛇趁其上,直接撩个百里长卿措手不及,面红心跳。 谁知道,百里长卿居然伸手忽地放下了元竹,留她愣在地上,讪讪地缩回欲撩的双手,黑晶晶的眼睛里尴尬浮现又落。 应海子老脸不停地发颤,原就有褶的老脸乍然堆起万道沟壑,只待晴空霹雳直入其内。 他气呼呼地指着元竹,随即又指向百里长卿,怒啸,“百里!你居然!” “哦,真不好意思。”百里长卿略带歉意地说。 “老龙,我一时酒醉,忘记说了,这是我今天新收的徒儿——元竹。”百里长卿悠悠地接上上句话末,差点气得北海水君应海子心头连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应海子气极而吼:“元竹?!百里,我看你今天儿真是喝得太醉大醉了!不过是区区一只鹤妖!” 百里长卿道:“她是我徒儿!” 元竹乐呵呵地找了层台阶,坐下来,托腮看着两位神仙拌嘴。而应海子竟也不再作声。 时序七月,长生山的风不免有些大。 它穿堂过林地把百里长卿的衣袍吹得鼓鼓的,把应海子的胡须吹得险些掉了下来。 “我有些事想找您帮忙。”应海子用密法将话传入百里长卿的耳朵里。 百里长卿一笑,“没想到你这老龙居然还有要找我帮忙的时候。” 应海子:“你别在那里贬损我嘞——要不是我家小六儿,我怎的儿能扯下我这张老脸皮?” 百里长卿:“我刚刚听你说你给我捎来了下酒菜。” 应海子:“哎呦喂,哪里的下酒菜,不就你们家那只鹤嘛嘞——” 百里长卿:“这样吧,我醉了,有些听不清。不如老龙你当着我的面说,也不用废得个仙力,用个密法。” 应海子连忙推道:“那可不行!这话儿一说出来岂不就丢死我家小六儿的脸了?你以后还让我家小六儿在仙界怎么混?” 百里长卿:“现在是七月,听说你们澄湖的大闸蟹此刻正是肉肥膏美,螯封嫩玉双双满啊……” 应海子连应道:“得嘞——,等您忙完了,我亲自提着大闸蟹上门答谢。” 两人刚结束通话,正在这时,一阵风吹来了白水。 ------题外话------ 因为被网课支配的恐惧它又萌发了,所以阿北最近设置文章都是早晨6:00,提前发文。 欢迎小可爱们多多评论哈(/≧ω\) 阿北爱你们\^O^/ 12.所求之事 白水此刻好巧不巧地也赶了过来,他见到无人说话,便自己开口请罪:“尊上,弟子有罪。” “你何罪之有?”百里长卿问。 “弟子未能及时禀告师尊。”白水低头抱拳,浑身都是溢出来的悔意。 哪里是未能及时禀告,他更是没能拦下这北海水君。 北海水君虽和自家尊上有些交情,但那些不过都是孽缘罢了。 说多了,都是自家尊上太过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仙姿卓越而惹下的烂、桃、花! 尊上因此也平时少在凉华宫,就算在那也多是半夜回来。 这次尊上难得醉回了宫,还偏偏撞上了这个老水君! 哎,真是造孽啊,造孽—— “无妨,这条老龙要是想来也不是你们能拦得起的。天有些凉了,你先带你小师姐回去休息。” 百里长卿抬眼望向远处的天空,挥了下衣袖说。 元竹突闻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转瞬一个弹身跳起来,一拍屁股上的灰尘,蹿到白水身侧。 “弟子遵命。”白水见元竹过来了,下意识地扯了扯元竹的衣袖,示意让她回个声。 元竹立刻装模做样地鞠了一躬,“元竹遵命。” 话说,这个百里长卿……其实还是有点细心的嘛——连支开她的法子都是这么冠冕堂皇! 要不是她和百里长卿未处长久,她怕是会和话本里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一样,害羞得都要别过脸去,却还再道一句“公子有心了吧?”? 元竹心里打着小九九,低头间偷瞄百里长卿一眼,还是和白水乖乖退去。 见两人都离开后,百里长卿这才施施然地进了凉华宫,其后紧跟着个老龙王。 百里长卿直接斜躺在了卧榻上,随手用一记掌风将桌上的一杯热茶劈了过去。 应海子大手一挥,一曲水流自衣袖蜿蜒而出,水流一直延伸到热茶边上,将热茶悠悠地漂了过来。 “好茶!”应海子牛饮了一口茶,道。 好茶配莽夫,鲜花插牛粪。 百里长卿眼皮子都没抬,半瞌着,一副要睡觉的模样:“说吧,什么事情?不会是你家小六儿又哭着喊着要来我凉华宫当婢子了吧?” 应海子狠狠地将茶杯一掷,茶杯砸在桌子上,险些溢出水来:“要是当尊上您的婢子倒还好嘞——” “你刚刚也瞧见了,我凉华宫是不缺婢子的。” 应海子疑问道:“刚刚那不是您新收的徒弟?” 百里长卿打了个哈欠,“哦,徒弟婢子都可,无非是个名号。本尊闲时,她是徒弟;本尊忙时,她便是婢子。” 应海子:“……” 您老还这么玩?敢情您现在是忙了? 亏着他家那傻闺女没有来这凉华宫,否则看这酒鬼个懒样儿,怕是要天天忙得很…… 百里长卿见应海子没说话,自个儿准备送客了,“老龙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本尊要先睡了。” 酒的后劲有点上来了…… “呸呸!和您唠嗑,我差点忘了说正事。百里啊——我家那闺女跑人界去了,我派出去的水族到现在都没捎回个什么音信儿。您可得帮着我找找嘞——”应海子道。 “兴许是出去玩了,你不必紧张。”百里长卿淡淡道。 应海子猛地站起身来,不停地在屋里踱步,从南踱到北,再从东踱到西,这里间的地板都快被他踩个遍了! 应海子顿步,说:“小六儿她要是只出去耍耍,倒还是好的嘞。可她偏偏不是!” 13.师尊求饶 应海子抬头看了眼百里长卿,随即叹了口气,“我家那闺女自是求你不得——” 百里长卿闭眼。 “就日日月月地在家里瞎折腾,险些拆了我那老龙宫。这倒也还好,可谁能想到,有一日,她自个儿去人界玩儿,回来居然跟我说她要娶个少男!我的小六儿嘞——” 百里长卿璩继续闭眼。 “当她再一个往返时,便再也不见了人影。就连我水族都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应海子不再踱步,一甩袖子,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百里啊——你对这人界到底是熟悉点,你多少可要帮我找找啊——也不枉你我多年交情一场。”应海子碎碎道,“不然,你之前偷着潜入我北海的事……” 百里长卿当即睁开了眼,从榻上走了下来,“就凭我俩多年的交情,我怎会不帮老龙你呢?只是……这人海茫茫的,我需要详细一点的位置。” 这个狡诈的老龙,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废话,他哪里是来找闺女的,分明是来揭他黑底的? 他走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多,难道就不累吗? 他听都听累了。 应海子眼角上挑,周边的眼角纹更是加深了几分,他一把握住百里长卿的手,满目悲戚地说:“就知道百里你定会帮老龙我,亏我没白跑这一趟儿!” “位置?”百里长卿挑眉,嘴角却是下拉了几度。 “人界西南角祈过之山。”末了,应海子又添了几句,“再具体的位置我也不知,还是麻烦百里您嘞——” “好,好。本尊将不日启程。”百里长卿话罢,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应海子的手。 应海子喜不自胜地出门而去,还抛下一句:“待凌霄您回来之时,便是我老龙儿捎得螃蟹之刻!” 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看着应海子飞快地消失在视线里,不由得用帕子狠狠地擦了擦手,随后直接将帕子往屏风后一甩。 他最是讨厌碰水族! 那些浑身滑滑溜溜的咸鱼! “白水,还在后面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你师尊打一盆子水,要热的,越热越好!”百里长卿道。 白水苦笑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师尊,您都看见了?” 百里长卿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哎好,徒儿这就去。”白水往外跑时,还顺道看了屏风一眼。 百里长卿抬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竹儿,你在后面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出来,也不怕被憋坏了。” 他的声音轻柔,如丝丝缕缕的云烟拂过心尖,挠得人心痒痒的红。 话里带暖,温暖一方冰冷天地,映出火红倒影。 元竹如获大赦,一溜儿跪倒在了百里长卿脚下,抱着百里长卿大腿可怜兮兮道:“师尊,徒儿自知不该在后面偷看,求师尊饶了竹儿这一次吧?” 茶有点浓。 百里长卿拿着茶盖子拨弄茶水的手一顿,不免笑了起来,“谁说我要罚你?” 元竹一下子把刚刚酝酿好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她麻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顺带拍了拍衣服,面上弦儿由紧转松。 ------题外话------ 昨天电脑坏了,重置后什么都没了,一朝回到出场前,修的文也没了。 哭唧唧…… 14.我愿追随! 刚刚尊上和水君说话时,小师弟可是一直在那里用密法和她传话,不停地恐吓她。 说他家尊上看起来是个翩翩君子,可罚起人来那可真是厉鬼投胎,阎王转世! 还让她以后用隐身术的时候小心点。 毕竟像这种在后面偷偷摸摸的事,恰是他家尊上最不喜的。她若是一个不小心,露了馅,那尊上免不得要大发雷霆! 将她逐出师门,那都是往轻里说了! “刚刚师尊对水师兄那副模样,可真是吓死竹儿了。”元竹心魂未定地吐了口浊气。 百里长卿抿口茶,问:“水师兄?是白水那浑水子让你叫的?” 元竹嗯了声,“是的,师尊。” 可不是嘛,那个浑、水、子! “这浑水子还真是吃不得半点亏,也罢,你就这么叫着便好。”百里长卿说完,放下茶杯,走到元竹面前。 他一袭青衣拖地,立在元竹身前,如这仙界长生山之巅,历经了千万年风霜的青松,低首俯瞰,叹息着这世间芸芸众生,不过指尖云烟尔。 凌霄容颜俊美,却不知道怎地竟然在那眉宇间平添了几抹虚渺的忧愁。 又似画楼美人倚身眺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河,一回眸都是道不尽的悲伤妾意。 百里长卿,你为何目含忧愁?像个话本里待君归的妇人一样。 莫非,你是在等我吗? 元竹想到此处,邪邪一笑。 “竹儿,刚刚我和水君的对话你可都听见了?”百里长卿见元竹眼睛不知道在飘忽什么,凤眼弯起,矮了身子,低头向元竹问道。 这该怎么回答? 元竹一听这问,立即收回荡漾的心思。 要说没有听见,料想谁都是不信的;可她若是承认,还是后怕这个百里长卿再给她下什么套。 说到底,她不过是下界上来的一只小鹤妖,哪里经得起仙界那些繁琐规矩折腾? 想要抱得师尊归,要得速成仙的法子,自然是要先保住她的小命。 小命不保,一切作废。 元竹思来想去,掂量轻重后果,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立马垂下头,“听、听到了,师尊。” 哎——在别人家的地盘还是诚实点好,不能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百里长卿看她这幅紧张模样,不禁失笑,“听到了便听到了,竹儿,你这么紧张作甚?” “不不,竹儿没有紧张。”元竹连忙摆手否认,又偷瞄百里长卿一眼,转而低头道:“竹儿只是见师尊长得真是太英俊飒爽了!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百里长卿也不戳破那层窗户纸,留她一分颜面,岔开话题,问起正事,“那你想和我一块去吗?人界祈过之山?你应该对那里熟悉得很,到底你是从人界上来的人。哦不,是鹤。” 元竹一愣,继而飞快地点头回道:“嗯嗯,元竹愿意跟随师尊下界!” 要抓住任何和那百里长卿相处的机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白鹤老人告诉她的。 还有海鸥妖言:撩一个美人,首先要了解她的为人、爱好,才能投其所好,虏获芳心。 “砰——”一水盆子冷不丁砸地,白水也顾不得那个掉在地上的水盆子,急忙冲了上来,大喊:“师尊!带上白水一个!白水愿为尊上鞍前马后,端盆送水!” 百里长卿扫一眼那淌了一地的水,说:“这次你不必跟去了,让你小师姐跟着便好。另外,水再给我重打一盆送来,要冷热适宜。” 15.祈过之山 白水自知无法,捡起水盆子先行告退了。 他家尊上认定的事情,一向是难以改变的。 他是苦头吃多了才知道在哪种状态下师尊是恼了。师尊发火从来都不是明面上打人,而是皮里肉里都在磕你。 这种一下没一下的刺痛感才最是让人难以忍受。 刚刚师尊要滚烫的热水,明显是怒极,嫌极!冷热适宜只能说明尊上情绪缓了些许,但还是有火气的,自己若是这个时候往上面撞,那真是不长眼了。 偌大的凉华宫里间除去一桌一榻一屏风两椅外,基本上就没什么物件了,不免让人看起来有几分冷寂。 百里长卿和元竹相对而立,立在这凉华的中央。 百里长卿眼睑低垂,问:“竹儿,此番下界未必是福,或是祸。如此你可愿去?” 元竹神色坚定地回道:“我愿去!” 去啊——怎么能不去啊,这么好的单独相处机会,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百里长卿指尖隐约透出圈圈金光,金光逐渐向外扩散,一下子涌上元竹的后背,将她后背那未化形成功的羽毛藏了去。令她看起来,如普通女子无异。 元竹一摸后背,瞬间舒服了许多,心里感叹:当神仙就是好啊——随便一挥手什么事情就都解决了,不像她,哎还要死皮赖脸地磨练段位。 他道:“如此,我便与你约法几章。一则一切听从我的指令,不得单独行动;二则需要……” 百里长卿顿了顿,“暂时没想到,以后再说吧。” 元竹欢快得咧开了嘴,“竹儿一切都听师尊的!” ……坐标:人界——祈过之山…… 人界西南角有一祈过之山,其木茂盛,多桃李、梓木,其草多菌蒲,飞禽走兽者众。 是山也,广员百里,其上多条水流出焉,有泉自山间流出,清甜甘醇。 百里长卿本是算好了落脚地点,谁知这空中竟然凭白地起了一阵阵的白雾! 这白雾缭绕在祈过之山的四周,不断地向外扩散,一下子扰乱了百里长卿的方向感。 百里长卿无奈,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 元竹眯着眼睛使劲往前探头,却发现前面的路还是看不清。她一个不留神,险些被绊了个趔趄。 百里长卿用胳膊连忙搭住她,这才不至于让她行个大礼。 元竹顺势而上,拽着百里长卿的衣袖,小心地将右脚往前探了探。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一只鹤,脸皮都不要! 百里长卿也不走了,只是站在她身前,望着不远处被云雾吞噬的树林,沉声道:“前面的路怕是不能再走了,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山腰上。” 百里长卿定身向下看去,发现下面炊烟袅袅,有人家定居在此。 他接着又补充了几句:“这里,怕是有妖祟作怪。” 元竹往百里长卿身旁靠了靠,问:“师尊,是什么妖?竹儿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话本里说的好,救命之恩,定当以身相许。她倘若帮了他点忙,那他自然也应该给她点报酬——例如仙药,秘籍什么的—— 百里长卿无奈,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风轻云淡地眺望着远处说:“不必,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我身边。” 计划泡汤,这神尊真是不解她的心思,元竹心底哀嚎。 “走,我们下山歇歇脚去。”百里长卿一边走着,一边用袖子牵着元竹下山。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这里,他可以说是将自身的神力开到了凌云的最高值! 可怜他的祥云都险些被高空风给撕坏了! 都说这人界的祈过山虽比不得神山,却也是个好水好地了。 今个儿,他一来怎么发现这祈过山并非如此呢? 白雾多从深林里升腾而起,绵延向天际,但也不该这么大面积地往四处扩散,那是硬生生地包裹住了整片树林啊! 这倒像是有人有意而为,故意不让他们进入这树林深处…… 究竟是谁要阻拦他们?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百里长卿微微皱了下眉头。 看来,此番下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题外话------ 从今天开始阿北要日两千,先一章一千。 早6:00一章千字;晚18:00一章千字。 欢迎小可爱们暖评论窝。 阿北爱你们(>ω<) 16.书生卷香,逢祈君 山腰上的白雾像牛乳一样粘稠而朦胧,隐隐里还有些发黄的尘土颗粒卷在其中。 百里长卿他们往山下走了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粗布戴着草编帽的男子。 那男子手里攥着的书不停地往地上滴水,不仅书,就连那个男子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看起来,他像是落了水…… 就在三人刚刚擦肩而过时,那男子一下子叫住了百里长卿他们,“二位是刚从山顶下来的吗?” “不不,我们是从山腰上下来的,山中雾大,我和我师父不小心在里面迷了路——”在元竹还要继续往下说时,百里长卿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竹儿!” 元竹看了百里长卿一眼,自觉地闭上了嘴,躲到了百里长卿的身后。 哎,这寄人篱下的生活好生辛苦—— 男子摘下了草帽,整理了下眼前的头发,露出还算清秀的五官。 一字眉,细长眼,仰月唇,一身书生卷香。 他向百里长卿伸出另一只手来,“刚刚真是唐突了仁兄,自我介绍一下,小生叫逢祈君,是这山下的人家。” 男子眼睛往后瞅了瞅那白色衣角,又道:“刚刚听那位姑娘所言,仁兄可是迷路了?” 百里长卿的手往后移了移,“嗯,正是。” “真巧,今日我上山不得,刚好也要下山,可否让小生为仁兄引路?”逢祈君笑着欠身,朝百里长卿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百里长卿一拱手,“多谢。” 逢祈君一手挑着草编帽,一手拿着书,慢吞吞地走在了前面。百里长卿本是疾步如飞的,奈何也得慢下脚步。 “仁兄是哪里人士?怎么称呼?还有姑娘又是姓甚名谁?”逢祈君接连问道。 “云游之人,带弟子出来游历一番。你唤我白师即可,那是我徒儿……”没等百里长卿给元竹起个假名,元竹笑嘻嘻地自报家门:“徒儿元竹。” 这个男子长得还是可以的,如此清秀男子不先主动结识,倘若错过了,她可是追悔莫及。 百里长卿:“……” 逢祈君在身后用书敲了敲腰间,一脸喜色:“啊呀,原来是白师和元竹姑娘啊——” 元竹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见过我们?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呢?” 元竹刚从百里长卿后面冒出了一个头,百里长卿又把她摁回了身后。 百里长卿小声地对元竹说:“客套之词罢了,何必当真?” 逢祈君笑了笑,声音温润如玉:“非也,小生虽是未曾见过姑娘,但今日一见甚感亲切。” 在三人的谈笑间,山下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几间紧挨着的茅草屋子霎时占据了一方天地。那茅草屋前养着几只鸡,篱笆侧栽了几行菜,屋后临着一条小溪。 逢祈君抬手戴上了草编帽,草编帽在他的头上摇摇晃晃的。 元竹心想要是这个时候来一阵大风的话,祈君的帽子定是不保,可能还会滚几个圈,飘走吧? 逢祈君自是察觉了这草编帽的不稳。他扶了扶草编帽,走到一家茅屋前,柔声说道:“这是小生的居处,两位若是不嫌弃,今晚可以先在这里落榻。” 他见百里长卿没有说话,接着又说:“这祈过山最近有大雾弥漫,再加上山中道路本就错综复杂,二位若是明日想要上山,小生可以带路。” “何况现在天色已黑,山下距离这里最近的住处也就我们这几家了,再远了可就几十里开外了。再者说,白师你带着个姑娘倒也是不好走夜路的。” 元竹拉了下百里长卿的衣袖,睁大杏眸汪汪地看着他。 这个丫头,总是这般不设防。 百里长卿嘴角一勾,拂了下衣袖,直接把元竹从身后拉到了身侧,“好,麻烦祈君你带路。” 17.疯癫的妇人 没等逢祈君进门,一个发髻歪歪斜斜,凌乱不堪的中年妇女撞开门冲了出来,百里长卿伸手护在了元竹身前。 谁知那妇女居然一上来就抱住了百里长卿,她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捶打着百里长卿,“你个混账玩意儿,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晓不晓得我——” “……”百里长卿当即木然在原地,那张平素淡漠慵懒的面上如覆霜雪,他双手轻垂在身侧,面对此番情景却不知该干什么。 元竹:???刚刚发生了什么? 逢祈君歉意地朝着百里长卿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拉开了妇女,将妇女搂在了自己怀中,他轻轻地哄道:“阿妈,志举回来了。”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家里,你晓不晓得我害怕,我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中年妇女趴在逢祈君的怀里呜呜地哭诉。 逢祈君抽出一只手来,将那支快要掉了的簪子给她稳稳地插入了发中,他安抚道:“不会的,阿妈,举儿这次再也不出去了。” 中年妇女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捶他,狠命地捶打着他的臂膀,以及身上的每一处。 逢祈君吃痛地向百里长卿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娘最近神经不太正常,这些天总爱说胡话。不小心扰了白师你,实在是抱歉啊——” 百里长卿挥了挥手,“无事。” 冠玉般的面上旋即恢复原先神色,丹凤眼里透着惑色。 中年妇女哭够了,一把推开逢祈君,来到元竹跟前,“嘿嘿,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子?举儿,这是你新带回来的媳妇吗?” 她红肿着眼睛,又哭又笑地看着元竹,像是看着自家的宝,“真好……” 元竹自诩定力还尚可,可被那妇女这般目光灼灼地盯着,也怪不舒服地后退了几步,“不,我是——” 是什么?师尊的徒弟?路人? 要是她这么说的话,怕是会伤了祈君他娘的心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他娘这样好奇怪——就好比天天逛花楼的海鸥妖突然抹着眼泪出现在她跟前一样。 元竹思及,骤时哑然无声。 “阿妈,她是我的客人。刚刚在山上迷路了,我带他们来我们这里住一宿。”逢祈君拉过妇女道。 “哦,客人啊,客人——”妇女喃喃自道,屋里烛火映出的影子映在她皱巴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沧桑感。 “那、那快进来说话吧,外面冷,别再着凉了。”她抽泣地用手将眼泪从脸上抹到了围裙前,如梦初醒般招呼着百里长卿二人进屋。 逢祈君顺着妇女的话,连连邀请:“家中贫寒,望两位不要嫌弃。快请入屋——” 百里长卿让元竹先进,自己落在了后面,和逢祈君肩并肩地走着,他问逢祈君:“我刚刚听你阿妈喊你志举?” 逢祈君也不回避,答道:“小生姓李,字志举。阿妈曾经希望我能够完成父亲的夙愿,有朝一日中举而归。小生不才,至今尚未中举,有友人闲来时赠了小生一号,号正是逢祈君。” 逢祈君说着说着,话一顿,吞吐了起来,“只可惜……” 百里长卿见逢祈君说到此处,似乎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他自己倒也懒得逼问,率先中止谈话,弯腰进了茅草屋。 逢祈君看着百里长卿的身影忽地消失在烛火的光晕里,自是叹了一口气,也紧跟着百里长卿进了家门,外面所有的光晕寂静地隐入黑暗。 “锅里还有些饭,一会儿我给你们拿来哈,举儿你先招呼着客人。”妇女先给两人倒了杯水,掀开门帘进了厨房。 片刻,还冒着点热气的饭就被妇女端了上来。 元竹一看这一桌菜色盎然的,筷子瞬间就要拿不住了。 有没有……白肉啊? 随便来个鱼、虾、钉螺都可以啊—— 百里长卿见元竹久不动筷,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菜叶子,问:“怎么,这饭不合你意?” “没有没有,这菜和师傅一样好看,怎么会不合竹儿的意呢?” 元竹笑着冲百里长卿摇晃脑袋,用筷子夹了碗里的菜,一口一口地咀嚼着,硬是咀嚼了半天都没有再捯第二筷子。 ------题外话------ 嗷呜,望眼欲穿数八天,今天终于改签约状态了! (/≧▽≦/)太开心了! 今天二更一千三百字提前奉上! 阿北爱你们~ 18.一间房 她记得白鹤老人曾说:出门在外,应食不厌粗,方能活得长远。 她这么大一只鹤,活到现在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可不想早死,她还要成仙呢,粗点就粗点吧,菜叶子就菜叶子吧,好歹也是祈君一家的好意。 逢祈君筷子僵在了半空中,他看元竹只吃了这么一口,想给元竹捯点菜但转念又想他们穿的衣尽是锦衣,应是吃不惯这里的饭,也就此作罢,只得赔笑,“真是对不住,小生家贫,加之最近这附近的溪里河中的鱼虾少之又少,山中大雾弥漫,未能有好饭招待二位,真是委屈了白师和姑娘。” 逢祈君身侧妇人盘头的一缕发垂了下来,挂在了额前,乱了苍浊的视线。 妇人双目无神,只是不停地扒着自己碗里那本就不多的饭菜。 她扒着扒着,突然门牙一下子磕到了瓷碗碗边的裂口上,妇人大惊一声:“啊呀!举儿,那河里是不是没水了?那咱家怎么办?你爹他回来要是没饭吃,没水喝该怎么办?” 逢祈君放下筷子,将妇人额前那缕发给挑了上去,弄发的那一刻他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 妇人看着逢祈君,她的儿,自己又是不知所谓地哭了起来。 她用手捂着嘴,呜呜地跑进了厨房,空余三人大眼瞪小眼。 逢祈君没等百里长卿他们问道,自己先行解释了起来,“小生刚刚回家,差点忘记说了。我在回家的路上,听人说,我们家这边的溪水河流尽数断流,倒像是大旱来临。” 百里长卿这时也已经吃完,他用指腹摩着瓷碗的碗边,饶是好笑地开口:“这是怎么个大旱法儿,怎么溪河断流,你们家还有水生饭?” “小生刚从外面回来,也是不甚了解,许是我阿妈自己在雨季存了些水。”逢祈君眼睛不停地向四处瞟去,含糊其辞地回了百里长卿。 元竹在一旁也忍不住开口了,“可我看你们家门前的那条河,里面还有鱼,分明没有大旱的样子。” 虽然她记得在云上时,师尊对她说过他们这次的任务除了寻回水六儿之外,还要暗里调查此处大旱的原因。 可她……眼里所望的,压根就没大旱! “元竹姑娘,小生刚刚不是说了吗?小生今日才从外面回来,对家中情况也是不甚了解。”逢祈君显然有些急了,连连辩解。 百里长卿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祈君莫要在意,我们只是好奇了些,随口问问。” 在烛火的映衬下,逢祈君连笑都带着光晕,明暗交替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表情有些隐晦不明,“现下已晚,二位既然已经吃完,那就请跟随小生前去休息。” 逢祈君说完就引着两人进了另一间茅草屋,他一边走,一边絮絮地道:“听我阿妈说,这大旱闹得我们这附近的几个邻居不得不背井离乡。我们这里本来人就少,周围人一走,基本没人了。” 元竹疑惑地问:“那你们怎么还不离开?” 百里长卿刚要开口,就被逢祈君抢了先,逢祈君拉开木门,“我今天上午刚回来,听闻后,我也劝过我阿妈离开这里,再找个地方住,可是我阿妈她不愿走。” 元竹:“为什么祈君你阿妈不愿意离开?这里明明都没有水了,没有了水,你们以后可怎么办?难道还能一直呆在这里不成吗?”元竹接上他之前说大旱的话儿。 逢祈君带着两人进屋,元竹刚问完不由得吸进了一口灰尘,她不断地晃着手咳了起来,“咳咳——”。 屋里许是很久没有人住了,里面的东西都落满了灰尘。 逢祈君从一角落里找到一把扫帚自顾地扫起了蜘蛛网,“二位,真是万分对不住,我那屋小,只能请白师和元竹姑娘屈身在此了。” “无妨。”百里长卿回道,随后他一脸淡然地抢过逢祈君手里的扫帚,将逢祈君“哐哐——”地扫地出门。 逢祈君站在茅草屋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浊气,这才回到自家的窝。 19.一个屋 待到逢祈君走后,百里长卿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大体地清理好卫生。 起码,在他眼里,没有过多的灰尘,没有太多的蜘蛛网,基本上都是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百里长卿穿着衣服,径直上了土炕,躺在土炕靠窗一边。 他见元竹久久没有动静,侧身掀了下眼皮子,问:“竹儿,你怎么还不休息?” 元竹站在土炕下面,瞧了四周一圈,“师尊,你是说地上吗?” 还是块十分不平整的石头地? 百里长卿眉眼微弯,用手指了指土炕外侧,道:“这里。” 百里长卿虽生性温和,但五官不随性子长得文弱。 他轮廓不是十分冷硬,于拐角处带了分柔和。 似辗转过秋日凉辉,笼了一袖溶溶月色,月色下有暖烛无声燃起,驱离一方黑暗。 丝毫不像人界的那些白面小倌、迂腐书生。 元竹站在下面就这么仰望上面斜躺着的百里长卿,看着他衣袍层层叠叠地落了千万片竹叶,一揽竹叶青。 恍惚间,她竟觉得这个百里长卿的五官瞬间都柔化了起来。 那微微泛黄的暖色光晕好巧不巧地为百里长卿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浮金。 真是一眼百世沉沦,两眼堪称亵渎啊! 哎! 她可不能就这样无端地沉迷美色! 她怕是还没要出百里长卿的仙药秘籍,自己就先被这个所谓的师尊给反撩了! 难道这就是一种撩人的境界? 看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干。 仅抛一个秋波却已然令人心神荡漾,连那些五色都紧跟着迷离了起来…… “竹儿,还愣着干甚?还不快上来歇息,这夜深露重的。”百里长卿催促道。 元竹这才回过神来,喜滋滋地脱鞋,爬上土炕,睡在了最外侧。 软玉师尊卧在侧,她鹤心都荡漾不止了! 百里长卿这才正过身子,将右肩膀搭在矮窗台上,躺在了最里侧。 海鸥妖告诉她,撩人嘛——先把对方诓上自家的窝,然后方能为所欲为,令对方神魂颠倒,不知东西还是南北…… 那照如今的形势,她算不算已经成功了?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接下来应该干些什么? 她是一只鹤,自是顾不得人间这些男女之别的,亦是不知不管不羞。 自然,她也不知道两个人类之间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就这么睡觉吗? 或许,她可以去掏掏百里长卿的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过了两三刻,百里长卿的鼾声轻轻地响了起来。 元竹一直在翻来覆去。 她是睡不着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说,这神仙居然也会打呼噜? 像人类一样? 她以前一直以为神仙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冰坨子。 可自从她一点点接触神仙来看,神仙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宝相庄严嘛。 元竹越想越觉得师尊这呼噜声很是好玩,于是将身体换了个方向,朝百里长卿那个方向侧卧下来。 她看见百里长卿的喉结缓缓起伏,嘴巴微张,眼睫毛又长又密轻颤欲飞,眼眉和缓地画淡了山水。 元竹小心地用手轻拨了一下百里长卿的眼睫毛。百里长卿伸出右手,旋即打掉了元竹那不安分的手。 “呼——”一阵风刮了进来,呲喽得元竹一抖擞。 元竹打了个颤,猛然发现那风刮进来的地方正是窗纸上的一个小窟窿。 百里长卿向左移了移身子,向左卧躺,顺带用右胳膊堵上了那个小窟窿。 她仔细一瞧,发现那个地方……正是他右胳膊搭在的地方。 原来…… 百里长卿,高高在上的凌霄神尊,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们只不过是初次见面,他却二话没说就给她起了名字,把她带回长生山,还打破惯例让她成为众多弟子口中的小师姐。 这次下山,他这个醉神仙居然还特地拒绝了小师弟的请求,直接带着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丹顶鹤下了山…… 凌霄,是不是因为你毁了我成仙,所以故意对我好以此来补偿我? 想来也是这样。 这个百里长卿看上去什么都风轻云淡,其实还是个要面子的主儿吧? 元竹自问自答。 不一会儿,“咕噜——”元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她饿了…… 她飞快地提上鞋子,蹑手蹑脚地滑下炕。 正在这时,一道敲门声乍然响起,“白师——元竹姑娘——”是逢祈君。 元竹立马开门,谁料想她一打开门整个视线瞬间都被一团团黑云给塞满了。 看起来,好像是被子…… ------题外话------ 一千五百字奉上! 晚上还有一千五,就问你们爱不爱我?! 今日三千二月的小尾巴可要抓住了! 欢迎小可爱们暖评论窝,阿北爱你们(≧?≦) 20.喊你来吃鸡 逢祈君冷不丁地从被子后面冒出了头。 他抱着被子,四下打量一眼,问:“元竹姑娘,白师呢?” “师……”元竹刚要叫师尊,转念又改了口,“师父已经躺下了。” 来到这人界她还是别一口一口地叫着师尊吧。 虽然说她也不想叫师父,她总觉得叫百里长卿或凌霄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哦,这样啊——那小生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刚刚二位忘记拿被子了,小生突然记起,这才给姑娘送过来。”逢祈君说着,抬脚欲进。 元竹往里面看了一眼,伸手拦下逢祈君,说:“还是我来便好,就不用麻烦祈君你了。” “咕噜噜——”元竹的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尴尬地朝着逢祈君笑了笑。 见鬼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它会咕噜噜地响了? 真是,丢鹤都丢到泥里了! 逢祈君抿唇轻笑,“姑娘可是没有吃饱?” “我,没——” “既然如此,等着姑娘放下被子,小生愿意亲自带姑娘前去吃宵夜。”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就知道祈君你如此仪表堂堂,定是个好人!祈君,你先等等我——”元竹一听,立刻蹿进屋里。 难道神尊都是不怕冷的吗? 屋里的百里长卿还在睡觉,身上除却衣服别无它物。 这次他换了一个姿势,整个身子正躺在炕上。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轻鼾好像没了。 元竹看他的左手紧握成拳放在了腰间,右臂膀还是保持着之前一样的模样。 他双唇紧闭,眉头都皱成了细麻绳。 这个百里长卿怕不是祸害太多,遭到报应,做什么噩梦了吧? 她身为他名义上的小徒弟,要不要留下来陪他? “元竹姑娘,小生在这里等你啊—”门外又传来了逢祈君小声的喊声,声音虽小,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元竹一扭头,迅速地跑了出去…… 逢祈君带元竹来到了茅草屋后面的一片树林口前。 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捡了两块稍微平整的大石头让元竹先坐下来等他一会儿。 不久,逢祈君从树林里捡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子,掏出火折子烧起火来。 火舌“噼里啪啦——”跳跃了起来,映红了元竹的脸。 元竹学着逢祈君的样子拨了一下火堆,逢祈君向前拿过元竹手里的树枝,“元竹姑娘莫要动,这种事情让小生来即可。” 元竹怏怏地收回手,问:“祈君,我们这是要吃什么呀?” 不会只是出来烤火吧? 这样的话……她宁愿老老实实地去睡觉,睡着了自然就不会觉得饿了。 逢祈君见火渐渐地烧起来,一脸神秘地靠近元竹,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鼓鼓囊囊的油纸。 油纸一点一点地被逢祈君掀开,元竹顿时大惊失色:“鸡?” 祈君说的夜宵不会是领着自己吃烤|鸡|ba? 她可是一只鹤,虽然算不得鸡,但是和鸡也算是邻居。 她原以为祈君再不济也会领她随便喝个汤水什么的填填肚子…… 谁知道他开口居然就是一只鸡! “嗯。烤鸡。”逢祈君音量压低,凑近元竹的耳边贼兮兮地说:“这只鸡是隔壁家先前圈养在我家的,小生在此告诉姑娘,希望姑娘可要保密啊—” 都说彼此之间有个小秘密会增进双方的情感度。 但元竹对逢祈君这小秘密实在是不感冒,怕是记都不想记得。 “不好意思啊,祈君,我生来没有吃鸡的习惯……” 正在这时,元竹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她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儿连忙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逢祈君也不管元竹说了什么,利索地扯下一块鸡肉,麻利地塞进元竹的嘴里,“姑娘莫要不好意思,这只鸡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恰是小生从后面林子里捡的。” 元竹:“……” 她舌尖抵着鸡肉,想要吐出来,谁知逢祈君见她久不吃,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肉。 哎,这凡间的人总是这般热情。 她现在算是有点理解那个黑嘴海鸥妖为什么要三天两头地往花楼里跑了,怕是花楼里的姑娘太热情。 改天她也去瞅瞅,看看是哪家的姑娘朝着这么丑的一只海鸥抛了绣球。 元竹迷糊糊地在心里槽道,面上欲哭不得,“哇呜——”咽下了那块焦黄的鸡肉。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张口都是小生,闭口都是非也的书香少年——逢祈君…… 你的彬彬有礼哪里去了? 有必要这样给她硬塞吗? ------题外话------ 二更一千五百字献上,望软玉们笑纳。 今日份美食记录,两章共三千字。 可不要贪杯哦~ 阿北爱你们~来啵一个~ 21.徒弟收徒弟 在元竹吞下第一块鸡肉后,突然觉得这鸡肉还是蛮好吃的。 反正眼前这个烤鸡味道尝起来还是不错的。 肉质虽不像鱼肉那样鲜美滑嫩,到也算是劲道美味。 现在她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类喜欢养鸡,吃鸡。 不过,各位鸡大爷,鸡好汉作证,这只鸡是被一个叫元竹的人类丫头吃的,可不是她这只鹤。 她在丹顶鹤身的时候虽然杀生,但是是不曾吃一小块鸡肉的…… 元竹默默地在心里拜了拜,随即旁若无人地,十分自觉地……主动去啃剩下的鸡肉。 逢祈君见元竹吃得如此狼吞虎咽地,不免嘱咐道:“元竹姑娘,慢点吃儿,小心噎着。” 元竹感觉喉咙一卡,两只眼睛大大地直瞪苍天。 她感觉,她的眼白都要翻出来了…… 逢祈君一手轻拍着元竹,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壶向元竹递了过去。 元竹连忙喝了口水,可算是把鸡肉咽了下去。 她嗓子眼里卡过鱼刺,卡过虾壳,这卡鸡肉是什么鬼? 难道是鸡肉里面还有她看不见的刺了? 元竹瞥了眼手里紧攥的鸡腿,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 兴许只是她吃得太快了…… 元竹被鸡肉卡过之后,怏怏地停下了嘴。她看着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口的鸡腿,遗憾地摇了摇头。 百里长卿好像……也没有吃饱吧? 她不能再吃了,这是最后一只鸡腿,她得给那个软玉美人捎回去。 元竹问逢祈君要了块油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鸡腿包了起来。 鸡腿就这么严严实实地被她包了好几层,看起来像是包了整只鸡在里面。 逢祈君拨弄了一下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堆,“姑娘这是要带回家给白师吗?” “嘿嘿,那是自然。” 师父在上,师父最大。 要撩百里长卿自然还要想想他的。 元竹这么想着,面前忽地出现了百里长卿那左拳紧握,双眉紧皱的样子,心里居然有些愧疚。 这个百里长卿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看样子颇为不好。 万一他一个不留神,从炕上滚落下来该怎么办?毕竟这个炕有半个人高。 而她倒好,一个人背着她这个师尊偷着摸着跑出来吃肉…… 她发誓,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她不会背着百里长卿偷偷地跑出来。 她定会拉着他一块出来吃宵夜…… 火堆被逢祈君一拨弄,溅出几个火星来,火星落在空地上,不一会儿自己就灭了。 天已经黑了,元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怀里抱着鸡腿就要开溜。 她刚拉开逃跑的架势,就被逢祈君叫住了脚步。 逢祈君举着根已经烧糊了的树枝,眼睛望向元竹背后的夜空,问道:“元竹姑娘,今日可是初十了吧?” 元竹移到了逢祈君的身侧,看着基本没什么星星的天空回道:“嗯,明天十一。” “这么快,就快十五了。” 逢祈君扔掉树枝,给元竹披上了自己粗糙质地的外套,说:“天凉,姑娘小心。” 元竹本想将外套还给逢祈君,但一想祈君本是好意,自己若是拒绝了,会多拂了祈君的面子啊。 她这么想着,推辞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她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 她只得紧了紧外套,以防它自己滑下来。 逢祈君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九天之上的那轮日日渐圆的明月,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常人言:这六界有神仙,妖魔鬼怪之流。那姑娘可知这神仙和妖究竟哪一个更好?” “神仙和妖吗?我也不知道,哪一方长得更好看。”元竹闪烁其词,显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哪个更好吗? 她就是一只根正苗红的鹤妖。 要是让她说,她自然会说妖族是多么多么地好,妖族的姑娘是多么多么地好看。 虽然她长得不算特别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小家碧玉还是算得上的…… “姑娘知道小生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小生是说两者的品性如何。”逢祈君语音霎时颤抖了起来。 他话罢感到失礼,又连忙补充道:“元竹姑娘,方才是小生言语过激,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元竹这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嘛……” 她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好让逢祈君听清她说的话,“看看那些到处供奉的寺庙,还有飘来飘去的驱邪巫师。” “在世人的眼里,自然神仙是更胜一筹的。再有传闻,成仙可微调五官,化神可大整容貌。做神仙的,大多是皮相极妙的!漂亮的脸儿,又是谁人不喜呢?” 元竹压低声音,浅笑一声,转而又道:“然而,在我的眼里,神仙和妖是没什么不同的。在我们这里的神仙也会喝酒,也会背后悄悄闲谈。” 元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百里长卿豪饮酒水,白水在神仙身后津津乐道地向她讲说八卦段子的场景。 她浑身一个激灵,强把这些场景给轰出了脑中。 逢祈君摸着下巴,饶有所思,“也就是说……神仙和妖本质上其实是并无不同吗?” 元竹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是投胎投的地方不一样,种类不一样嘛—” 不过,要是让她再选一次的话,她自然是愿意成为一出生就自带仙根的神仙。 可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要是,那么多如果呢? 茫茫六界生灵,若只有一个种族的话,怕是会被天打雷劈吧? 要是整个六界都只有神仙这么一个种族,所有的花草鸡鸭都没有的话…… 那真是……难以想象的凄凉和冷清。 逢祈君站起来,朝向元竹拱了拱手,谢道:“多谢姑娘解惑。请受小生一拜。” 她居然还有帮别人解惑那一天?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没事没事,我只不过是随口一扯。“元竹眼眸里星光璀璨,落入银河万里。 她微晃着脑袋,乐呵呵地晃荡腿,“这俗话说的好,术业有专攻。祈君在这方面,你要是想拜我为师的话那就先免了吧,到底我是上有师父的—” 音落,她起身,居然还有模有样地去扶逢祈君。 “啪嗒——”在元竹俯身的一瞬间,她怀里的鸡腿轰然落地,连带着逢祈君给她的外套都歪斜了下来。 “哈哈—”元竹低不成,抬不就地就这么尴尬地朝逢祈君打着哈哈。 逢祈君心中不免好笑,俯身把她的外套拉了上去,捡起地上的那包鸡腿,还顺手拍了拍油纸上沾的灰尘,这才递给元竹。 “师父可要拿好了。” ------题外话------ 从今天开始,加(肉X)加菜, 日一更两千多字。 欢迎小可爱们手动收藏评论~ 阿北爱你们(>ω<) …… 不好意思啊,小可爱们。 之前漏了一章,现在补上18章。 今日共3600字,望笑纳(??ω??)?? 22.套你一头短披风 “真尴尬,真尴尬——哈哈,你看见了什么?你什么也没看见……” 元竹说着,心中一回味顿时大惊,“祈君!你刚刚叫我什么?!” “师父——从今日起,我逢祈君甘愿拜元竹为师。”逢祈君将师父二字拖长尾音,一脸正经地拜师。 什么,什么? 拜她为师? 就她这么只啥也不会,空里就会摸鱼吃的丹顶鹤! 还是只成仙未竟的鹤妖! 摇摇晃晃的火光映红了元竹的脸庞。 她此刻的脸上充满着诧异,不可思议,以及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诸多表情。 那些表情变幻莫测,都成了那火堆里的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恢复到事物原本的模样。 “哎呀——小徒儿乖。”元竹终于缓过神来,转既上道。 “师父,别动。”逢祈君低头擦去了元竹嘴角的一块肉渣。 元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哦,刚刚吃得太快,居然吃得这般…… 没有为师者的姿态! 嗯,虽然她这个收徒只是说着玩玩的。 到底她还是肚无墨水,又是如何教导徒弟呢? 自然,倘若让她教点别的还是可以的。 例如撩汉三十六计…… “谢谢祈君你啊—” “非也,师父以后唤我阿君即可。” “为什么不是徒儿?” “小生怕和其他人口中的徒儿混了。” 元竹:“哦好,祈君——不阿君!” 她怎么越叫,越感觉自己好像不是收了个徒弟,而是嫁了个郎君?! 随着夜的深入,凉气从周围的各个地方蔓延至两人的每一个毛孔。 凉气在扩散,成就清秋一词。 元竹向逢祈君先行告辞,自己紧抱着鸡腿,一路小跑回了茅草屋。 逢祈君手里轻轻地握着那还留余着元竹温度的外套,眼睛里揉碎了无数星光。 遥遥星河长燃,握一把良人暖。 师父…… 元竹姑娘,希望您能一直都是小生的师父…… 元竹大喘着粗气扎头扑进了茅草屋里。 她一手扶着门框,艰难地抬眼看向炕上的那个人。 百里长卿…… 索性没有什么大碍,起码没有从炕上滚落下来成为一个破碎的鸡蛋。 不然的话,她是打心眼里儿不安啊—— 元竹试了下怀里的鸡腿,心道还是有点凉了。 继而她转念又想,不过这样也罢,反正现在这个百里长卿也不起来吃夜宵,凉点也没关系。 明天让祈君,不,她的新徒儿热一下就好了。 元竹喜滋滋地想着,信手将鸡腿放在旁边的木头桌子上。 她翘起脚尖,踮脚趴在炕沿上,静静地凝视着百里长卿。 元竹看百里长卿左侧的手已不再成拳,而是垂在了身旁,他紧皱的眉头也终是舒展开来,如波纹淡而柔。 元竹欢喜地爬上了炕,一把掀过百里长卿身上的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既然百里长卿你没什么大碍,既然你们神仙不需要盖被子,那就把这床被子给竹儿吧! 夜里更深、露更重,漏风的茅草屋里一炕两人,一床被子,一身衣服,睡过彻夜到天亮。 次日,逢祈君家里养的公鸡叫醒了蒙蒙的天。 元竹在百里长卿起身之后,向他将昨晚的事情阐述了个大概。 百里长卿倒是没有说什么,表情始终是淡如清风的,只是一觉起来,忽地打了两三个喷嚏。 元竹侯在一旁,瞬间没了头绪。 在她还没有成仙之前,她可不能让这个大腿先挂掉了。 不然,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人,不,神仙打喷嚏该怎么治? 喝药丸?吃仙草?还是…… 没容元竹的脑子里继续瞎想,百里长卿随手从虚鼎里掏出了一件短披风。 短披风从半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正正地套在了元竹的脑门上。 元竹拽下披风,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 这件披风外表看起来虽是用寻常的粗布缝制的,内里却是附了千年雪貂的皮毛。 她和百里长卿如今下界找人,自然是不便暴露身份的。 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的师尊倒是颇有心。 没想到百里长卿寻常看起来不过是个酒里酒气的懒神仙,心地竟是这般细腻。 元竹一想昨晚自己做的事情,心头不禁愧疚了几分。她思虑一番,又不停地为自己开脱。 他们神仙,应该都是不怕冷不怕热,五毒不侵,百病不犯的…… “最近天凉,你小心伤了风寒。”当元竹闻声转眼时,发现百里长卿此刻俨然是一身长披风拂地。 那件长披风外面是和她一样的素色,不知道百里长卿里面是否也有动物的皮毛。 如果有的话,那他里侧的皮毛又是什么毛呢? 雪貂?狐狸?还是羊毛? 元竹听完,三两下披上了短披风,“竹儿谢谢师尊!不过师尊……”元竹眼帘低垂,揉了揉肚子。 虽说她昨晚吃了夜宵,可她是和祈君两个人一起吃的,经过了一夜的消化,她感觉自己还是没有吃饱。 百里长卿右手握拳滞于唇畔,他安抚道:“我知道你昨日没吃饱,等我们回到凉华,我再让司味给你这个馋嘴鹤好好地烧几个菜!” 苍穹之上,长生山中,正在掌勺的司味仙尊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待他转过身时,发现勺子里的汤羹已经洒了大半。 司味喃喃自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飏儿,再给我添勺水来!”司味尝了下那勺子里剩下的汤羹,觉得有点咸,张口便唤道。 烧红阁里,五味房中,无人回应。 只有灶膛里的柴火霹雳啪啦地响着,映红了一片天地。 司味叹了口气,自个儿去添水了。 “师父!师公!小生今早已经热好了饭,就等二位了。”茅草屋外,逢祈君咚咚地敲起门来。 百里长卿目光一冷,直射向了元竹,“竹儿,你能跟为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元竹拖着步子缓缓地向后缩去,直到背部猛地撞上了后墙这才停住脚步,“这个,大概,师父,您先听竹儿说—” 元竹强挤出一个笑,脚尖在地上不停地碾来碾去。 真是屋漏偏逢雨啊—— 元竹的肚子又叫响了起来,她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现在已经不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她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撞死! 百里长卿一紧领口,绕过元竹踏出室门:“先去吃饭,秋后算账也不迟。” 元竹听完,身体一软,像八爪鱼一样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差点成了一滩肉泥。 还好,还好,不过…… 这秋后算账怎么听起来可不怎么乐观? 如今…… 元竹透过窗纸,看到门前的树叶子倏忽地飘下了几片。树叶子打着旋儿,悠悠地掉落在地。 ……这不正是初秋了吗? 23.三人行,必有火药 纵使元竹肚子里百十遍腹诽,千百遍懊恼,也抵不过咕咕作响的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吃饭不动心的鹤不是一只好鹤。 她还是先去吃饭吧,饿了自己倒没什么,要是便宜百里长卿一顿肉质结实的菜肴,那可就是她的过错了。 她可不想自己死了以后,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直接上了这个百里长卿的餐盘,沦为他的口中餐…… 元竹左右斟酌一番,还是扶着炕沿,堪堪地起身,撒腿蹿进了逢祈君家中。 吃饭间,百里长卿一句没问,只管自己吃饭。元竹更是连半个字都没敢开口。 整个期间,气氛显得莫名诡异。 逢祈君本来还打趣了两人几番,后来他被百里长卿斜瞪一眼,心里虽是疑惑,但还是自觉地闭上了嘴。 妇人更是安静,自己扒拉着饭菜吃得很是欢快,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异样。 在一片冻结的冰原中,任何一点朝气因子都被扼杀在了沉默里。 好在这种尴尬的状况没有持续太久,三个人以光速吃完饭,随后告别妇人踏上了前往祈过之山的小道。 妇人满怀欣喜地朝着逢祈君挥了挥手,一双浑浊的老眼凝视着逢祈君的身影直到他彻底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说:“举儿,路上千万要小心呐,娶不回来媳妇也不要急,阿妈在这里等你回来啊——” 逢祈君听到话中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待他稳住身形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茅草屋,那个妇女,也朝她挥了挥手:“阿妈,放心,举儿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妇女听到没有,只知道在两人的眼睛里彼此的身影都渐渐地模糊掉,最后皆消失不见了。 逢祈君自己单独和妇女打完招呼后,飞快地跟了上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后有一对白色的羽翼在风里轻颤,那一颤便是周遭白雾四散,尘土飞卷…… “师尊,竹儿有点累了,我们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等等祈君?” 元竹刚走了没几步,就捶腿捶腰地连连喊累。 起初,百里长卿没有理她,径自上前;后来,元竹直接崴了脚,瘫坐在了一个木头桩子上。 她记得在人界的话本里,凡是女子崴脚,必有男子怜惜相抱,搂于怀中。 这个百里长卿也是个男神仙,不知道是否会为她坐下来唠个嗑,等一等她新收的小徒儿呢? 最后,元竹发现她真的是个不会打算盘的鹤! 这个凌霄,怎么完全就不按照话本里的走! 说好的故事情节呢?怎么一到她这里就全都变了样儿呢? 百里长卿连身子都懒得转过去,嫌弃似的一拢披风,道了句:“我记得有人喊你师父来着……你要是不能走,倒不如一会儿让你的好徒儿亲自来搀着你走。” 元竹彼时恨不得仰天长啸,现在就咽气给百里长卿看,让六界都知道他对自家弟子的不称心。 可是,眼下还是抱紧挂名师尊的大腿才是正道! 这祈过之山上还不知道有什么山林野兽,深山老妖的…… 元竹泫然欲泣,嘴巴咧成了饺子,雾眼氤氲,“师尊……” 百里长卿没有回她,宽大的素色披风在白雾里越显得淡然而疏离。那衣角轻浮于风中,上下飘动间恍惚藏了万家心思。 可叹饶是万家心思,不及师尊一人心。 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男音从他俩身后传了上来,那声音本是清透得好听,如今带了几分颤音,更像是山间泉水叮咚,“师、师父!等等小生,小生来了!” 元竹此刻也装不得崴脚,但心下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难道要让她说:徒儿乖,师父在此。 还是说:祈君,你这个家伙可算赶来了,我和百里长卿已经等你很久了! 元竹思来想去,各种版本的回应不断浮现又不断被她否决。 最终,她打算一不作二不休,还是沉默地当个哑巴比较好。 百里长卿冷淡的眉眼睨了追上来的逢祈君一眼,只道句:“你来得可真是恰好。” 说罢,百里长卿还朝着元竹那个方向狠甩了下袍袖,袍袖带着披风漾起又落,拂落了几片枯叶。 那枯叶本来距离元竹不算近,可让百里长卿这么用力一甩,枯叶“呼啦—”沾了她一头。 元竹杏眸眨了眨,见枯叶落下立马摇头,任她一摇二晃,枯叶仍然不见掉落。 百里长卿看元竹头上顶几片枯叶,手足无措地甩头,心情不免好了几分,像是初霁雾开。 “哎,师父,真是唐突了。”逢祈君来到元竹跟前,挑出了她发丝中的几片枯叶。 逢祈君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元竹前面,抬头看着元竹,笑问:“师父这是怎么了?”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元竹坐在树桩子上,两手撑住身体,轻轻地晃动双腿,“没,没什么。只不过……” 百里长卿猛然打断元竹的话,“只不过是崴脚走不了路。” 逢祈君一笑,即刻作出了要背元竹的姿势,“师父要是不嫌弃,阿君可背师父。” 阿君? 百里长卿右手一抬,拦住逢祈君,“不劳祈君费心。竹儿,还不起来?” 元竹一怔,这才不情愿地、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哦。” 白雾在身旁流动,灌木树林无一例外,纷纷都中了这稠白的招儿。木桩子都插翅难逃,落了白汽儿。 元竹站起身还不忘拍拍微濡的衣裙。 “师父没事就好。”逢祈君话一停,转向百里长卿,“不知师公你们此番上山是欲去何处?何不把位置说详细些,也便于小生上前引路。” 百里长卿客客气气地回道:“此番上山就不麻烦祈君你了,具体位置我也不知。” “那也无妨,小生甘愿为师父开路!” 百里长卿向前一拱手:“如此,有劳祈君开路。” 话罢,三人以及其规则的队形向山顶上走去。 逢祈君打头阵,百里长卿中部赏山,元竹末端粮食补给。 元竹总疑心自己会掉队,但看师尊这幅模样还是打消了上前的念头。 一人行,总比身边放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要好。 她记得白鹤老人有一年欣喜若狂地混入人类队伍去赏花灯,猜灯谜,回来之后却成了个秃毛鹤。 伯伯翅膀被烧得焦糊难闻,她可是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伯伯的糊味儿给散掉。 后来她一问,才知道是有个小孩的花灯打翻了,烧了他一身火。 可怜伯伯那赛雪的好毛都烧掉了大半,早知道她应该早点问伯伯要几支好毛,插起来做发簪。 自此,她暗暗地把花灯一类的划入了火药的行列。 现下,还添了个百里长卿。 ------题外话------ 本文【独宠+中段小虐怡情+结局HE】 【含《山海经》妖魔鬼怪神】 喜欢的小可爱们欢迎收藏暖评论窝, 作者小白,倘若本文不合眼缘,小可爱们也取消收藏,再寻芳主。 阿北爱你们(/≧▽≦/) 【用心耕,随缘生。】 24.腿寒弟弟,乖阿姐 山中的植被渐渐地茂密了起来,那些被人踩出来的小道都险些长满了草。 逢祈君费了番气力,才摸清上山的道路。 已至深秋,他却难掩汗流,逢祈君抹了把额头汗水,阻断了它流入眼中的道路。 他抬头望了眼天,天空之前还是有几分光亮的,现下真是连一丝光线都没了。 乌云在风的助力下,缓缓地向头顶的天空聚拢。 黑云压顶,只待号令。 逢祈君回头向百里长卿说道:“师公,看这天是要下雨,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 百里长卿落下步伐,用眼角的余光斜了元竹一眼,应声好。 元竹心里暗骂这山路又长又难走。 她低头看裙边,那裙边上早就被带刺的枝子刮开了两三个口子。 “跟上。”百里长卿慵懒地吐出了两个字。 元竹闷头,回了句,“是,我尊敬的师父大人。” 光线渐暗,树林成了一道道模糊的黑影,遮掩在天幕的长袍里。 元竹见前方两人走得越来越快,干脆直接拎着自己的绣花鞋,大步上前。 早知道她就先让师尊教教她怎样才能回到原身,这段山路若是飞起来,肯定就没现在那么难走了。 可怜她一介鹤妖近日才化成人身,即刻便穿着这绣花鞋来爬崎岖高山! 想当年,她虽人身成的没现在完全,但起码还有鹤毛。 再不济穿的都是男人的靴子。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绣花鞋,又要过来走山路! 元竹将绣花鞋拎到鼻尖前,一瞥那鞋底的灰尘,连忙把绣花鞋放下。 她宁愿光着脚,不,穿着袜子走路,都不愿意穿着这别别扭扭的小破鞋! 元竹心下一狠,还真就穿着双白袜子在石子遍地,野草满处的祈过山上追了起来。 路越走越长,山越爬越高,临近山巅之处,忽地传出了一道晨钟声。 钟声响而劲,猛然穿透这祈过之山荫翳密林,传到了逢祈君一行人的耳中。 逢祈君闻声一乐,喊道:“师父,师公!前面便是清安庙,以我们的脚程,用不了两刻就能抵达。” 元竹终于松了口气,百里长卿这下连看都懒得看她,直接对逢祈君说道:“好。” 奈何天公不作美,一道闪电游龙般地直冲下来,照亮整座山峦! 惊雷在耳畔乍响,炸破这山中草木鸟兽的寂静。 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飞禽走兽开始躁动了起来…… 万兽嘶吼,百鸟归林! 滂沱大雨,如期而至! “哗啦啦—”地从天空西角倾泻了下来,一泻千里不留隙! 逢祈君抬臂遮雨,“这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啊——师父师公,快去庙中!” 他说完,绕过百里长卿跑到元竹跟前,拉起元竹,“师父快走!” “这……”此刻尘土化为污浊的泥水,黏了元竹一脚。袜子沾着雨水,混着泥巴,怪让她难受的。 逢祈君一看元竹手里拎的两只湿漉漉的绣花鞋,忍俊不禁地俯下身来,要背她。 前方的百里长卿终于是目不堪视了,他推开逢祈君在元竹震惊的目光里自顾地扛起了她。 这、这这……扛大米呢? 她不要,她还是要她的小徒儿吧! 逢祈君重心不稳,一屁股跌落在一个水坑中。他意味深长地朝元竹笑了笑,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师父!你这是干嘛?还是放竹儿下来,让竹儿自己走吧!” 元竹连连求饶,一双绣花鞋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百里长卿的后背。 让你扛大米,让你扛我! 看我不拍你! 拍拍拍! 海鸥妖说:对女人不温柔的鸟都不是什么好鸟! 可怜那披风本是一片好颜色,偏偏被鞋印子毁了容。 百里长卿走出去四五步,这才回道,“你自己走,太慢。” 元竹:我…… 逢祈君迅速上前,拿下元竹手里的绣花鞋,“师父,这鞋还是阿君帮你好好保管吧。” 元竹咬牙切齿,“你们……” 雨下得愈来愈大,嘈杂的雨声吞没了元竹的声音。 我的好师父,说好的遗世独立呢? 我的好徒儿,说好的温润如玉呢? 动不动就背她,不,扛她! 动不动就拿她绣花鞋,按照人类的寿命,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你们的避讳呢?避讳呢?! 三人一身狼狈地行至清安庙前。 没等逢祈君敲门,庙里走出来一个小和尚,抬手便拦下了一行人,“阿弥托佛,庙中有贵人在此,请施主留步,再觅他处。” 百里长卿放下元竹,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逢祈君居于前方,一听这话只觉好笑,“大师,我们突逢大雨,望这寺庙仙气缭绕,故来借地躲雨。希望大师能多通融一番。” 林中,雨一直下个不停,在每个人之间垂下了一道道雨帘,试图隔绝一切生机。 光头和尚仰望天空,又垂下眼来,无可奈何道:“小僧可万万担不起大师二字,只是——贵人说她今日不希望他人叨扰,还请三位……” 元竹一手遮雨,卖惨说道:“小和尚,你看我们都淋透了。我佛慈悲,断然舍不得让我们在这雨中挨淋,那就让我们进去烤干衣服再走行不?” 小和尚语不成句,“这这……”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佛慈悲,自是这个道理。 只是,那庙里的贵客…… 小和尚回头望了眼庙中,寺庙中央苍松虬劲,一揽倾盆大雨。如佛普渡众生,慈悲为怀。 元竹见事或又转机,穿过百里长卿和逢祈君冲了上来,“噗通——”跪倒在小和尚面前。 大雨如瀑,彻底淋湿了她的发、衣、以及身上的各个地方。 “小和尚,我们也是苦人家,家里的人都死了,好不容易想去城中投亲,路及此,却不想竟然碰到了这种大雨……”元竹说着,隐隐还带了丝哭腔。 雨声嘈杂,竟让人分不清是哭声还是雨声。 “这、这这……”小和尚再次语结,手里的念珠差点滚落。 他自己在这暴雨中亦没讨到半点便宜,光头上的雨水不断下滑,滑过他的睫毛,湿透了素色的衣衫。 百里长卿本想上前,一看逢祈君竟然也跪了上去,不免得压住自己上前的冲动。 逢祈君扑到元竹身侧,将元竹抱到到自己的腿上,纵地上雨水浸泡也丝毫不动弹半分。 元竹看逢祈君这般举动,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求求小师父了,我阿姐身子骨弱,还腿寒,是受不得这石头地的。”逢祈君哭诉道。 25.记得关窗,小心有贼 元竹本是心头暖了几分,此刻不禁吐槽,好一个徒儿,好一个戏子头牌! 你师父我,腿寒……? 亏你能说的出口。 腿寒者多为男子,中老年者。 她一个妙龄正当的姑娘,居然也沦落到了这腿寒大军之列! 真是接得好,接得妙! 接得她的小徒儿呱呱叫! 小和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两位施主莫要这般,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小和尚,你要是不允我们进去,我、我就跪死在你们这庙前!”元竹还有模有样地一拂披风,大有要跪死的气势。 “这,这贵人……” 百里长卿在后方定定地站着,站如竹,沉默地看着三个人一台戏曲唱来唱去。 那大雨本是不会近他一点身的,他却破了周身的保护层,任这大雨将他当成这万千生灵中的渺小一粒,从头到脚地淋了个遍儿! 正在三人僵持不下时,庙里传来一道被人刻意变声的嗓音:“让他们进来。” 小和尚一听,连朝着庙内作躬,这才肯放三人进庙。 “师父,不,阿姐请起。今日唐突,还请师父多多包涵。”逢祈君挽着元竹起身,附耳小声说道。 元竹趁他起身的空档,一摸他的脑袋,“弟弟乖—” 百里长卿怒眉,上前扯过元竹,“竹儿还不快进!” 话音刚落,他自己便消失在了雨幕里。 元竹一应,“好!师父!”,十分狗腿地追了上去。 逢祈君轻拍下半身的泥水,见泥水仍是止不住地往地上淌,转而整了下紧贴额头的发,喃喃自语:“阿姐,弟弟很乖。” 未多时,小和尚领一行人入住客房,手捻念珠,一躬身,“阿弥托佛,望三位海涵,我庙中客房只剩两间,还是委屈三位了。” 百里长卿躬身回礼,“无妨,多谢小师父。” 和尚低头起身,念念有词地离去。 屋檐外,大雨滂沱,打湿和尚衣衫,淋透万物生灵。 元竹趴在栏杆上问道:“百——师父,这小和尚为何不打伞呢?” 没等百里长卿开口,逢祈君抢道:“师父怕是不知,这人间有一俗话说得好,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民间有言:“法”谐音“发”,和尚便于修行而剃光头,也就是“无发”;而人一打伞,头上天空尚不见的,此叫“无天”。两者合之,正是无法无天。” “哦,这样啊——那这小和尚也未免太逗了吧?一个和尚能无法无天到哪里啊?”元竹恍然大悟。 逢祈君:“谁知道呢,像这些俗语都是大家伙平时无聊拿来消遣的。” 百里长卿斜视元竹一眼,开口道:“我看竹儿你倒像是无法无天。” 元竹回身,拽着百里长卿的衣袖撒娇道:“哪里哪里,都是师……” 她一顿,即刻接上,“都是师父宠竹儿嘛——” 百里长卿一呲笑,柔化了周身风雨。他倒也不嫌,随便让元竹拽着自己的衣袖荡来荡去,还顺手将元竹拽进了左边的一间客房。 逢祈君紧跟着进去,刚要抬脚跨入门栏,“咚——”百里长卿随即关掉正门,差点让他鼻子撞了上去。 逢祈君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暗自腹诽:这白师怎是个这么小气的家伙?连让他进去讨口茶都不行。 他又一寻思…… 不行,一共两间客房。 她的师父—元竹姑娘,可到底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怎能随便被他拖入虎口呢? 纵然是师徒二人也是万万使不得的! 说起来,他还是师父的徒弟,师父的阿君,师父的乖弟弟呢…… 逢祈君抬起袖子使劲敲门,雨线被风吹歪了,挂了他一脸雨珠,大喊:“师公!师父还是个女儿家,不若师公屈身一下,先和小生住一个屋子?” “砰砰——”逢祈君敲了半响,依然无人回应。 随后,他率先放弃了这个战术,一看窗户此刻还开着,立马一掀一系湿漉长袍,爬上窗台。 在他的右腿刚爬上窗台时,在他整个身子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半悬空时,百里长卿走过来,眉眼清淡似泉。 逢祈君一笑,冲百里长卿摇了摇手,“嘿——师公……” 百里长卿睨他一眼,眼皮子掀起又落,只道句,“刚刚忘记关窗户了。” 他“哐当——”一声关掉窗户,回头还添了句,“竹儿,以后进屋记得关窗……小心有贼。” 逢祈君的右手一下子僵在半空,笑意瞬间冻结。他眼白十分不适地上下翻动几下,身子骤然掉落下来。 他逢祈君自诩一生,不,起码到现在都是知礼守礼,面对人间规矩都是从来都不敢逾距半分! 怎么一到那个白师嘴里自己就变成了……贼? 逢祈君吼了几嗓子,直到有和尚出来怒道:“施主不好好地在房中呆着,瞎出来嚷嚷什么?!” 继而又有和尚接斥:“贵客在此!还请施主自重!” 他这才惆怅地闭上嘴,收住吼声,咽回肚中,踏入右边客房。 这人界向来以左为尊,以右为卑。 这个白师看起来散漫得很,没想到也是个背后扎人的妒妇! 亏他起初还高看他几眼,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逢祈君怕是想差了。 这百里长卿在长生山连自家牌匾都懒得题字,又怎会关心这些小事? “哎呀呀——我的小君儿,可算让我逮住你了!”迎面扑来一阵烈风,其中裹挟着一个女子的银铃笑声。 逢祈君的瞳孔迅速扩大…… 怎么是她?! 他身后的门被带着强劲外力的风“砰——”地一声关闭。 而此刻,隔壁另一间客房却是安静异常。 元竹趴在桌子上,双脚勾住椅子下边,轻轻地拿着茶盖在茶水中拨了又拨。 她斜眼看着百里长卿铺平被子,放下幔帐…… 烛光小若豆,氤氲出百里长卿的身影。 他的身影在幔帐里微晃,一抬一低,仿佛连仙界最风轻云淡的神都跌落在这红尘十丈细软。 红尘十丈细软,美人莺燕赛百花。 又是哪里抵得过这神仙一声浅笑,一道轻唤。 百里长卿六感不适,脱鞋的手一滞,旋即将靴子套上脚,他懒懒地一挥手,唤道:“竹儿,过来。” 元竹“哦——”了声,拖着身子缓缓向前滑去。 她这幅步态,若是被那八爪的章鱼看了,怕是会喷着墨汁,舞着又黏又稠的爪子拍爪叫好吧?心里还会想:它章鱼一族,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个小徒弟! 拿了她的绣花鞋也不知道给她送回来! 他难道不知道这地很冷吗?! 她师父也是很怕冷的吗?! 26.贵人水六儿 “师父——”元竹拖长腔,晃悠到百里长卿面前。 没等百里长卿说话,她一溜跪倒在百里长卿的靴子上,双手紧抱百里长卿的大腿,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轻蹭他的腿弯。 百里长卿那抬起的右手在半空一僵,忽地又落在元竹的丸子头上。 他摸着元竹的丸子头,柔声说道:“竹儿,可是要像猫一样抱着师父的腿这么睡一晚吗?” 元竹长叹息,唔了声,没有回话。 百里长卿这靴子看起来和平素凡人穿的靴子没什么两样,谁知道质地还不错,还有这衣服…… 且让她抱一会儿,不,是压一会儿……歇歇脚…… 百里长卿瞧她这般撒娇样儿,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湿得发亮的发丝,“为师还要睡觉,自是撑不住你这般瞎抱的。” 元竹双手往上抱了抱,赶紧回应,“师父,让竹儿抱一会儿就好……” 凌霄不愧是神尊,这驱使内力风干衣服的速度也远超于她。 可怜她一只鹤,居然这般可怜得学猫,靠蹭师尊的热流来风干衣服。 “竹儿,你想不想学着恢复原身?”百里长卿唇角一弯,又是用了揉了揉元竹的脑袋瓜子。 悲叹她头发本就凌乱,让百里长卿这一揉更是凌乱更凌乱。 说她是鸡窝头,怕都是中肯的了。 她感觉自己的发型快散了、散了…… 元竹闷头,口齿不清地连连应道:“嗯,竹儿香(想)学。” “那竹儿你且附耳过来,让为师告诉你一个诀。”百里长卿双腿左右动了下,伸掌笑道。 元竹将身上的雨水往百里长卿身上使劲一蹭,我再蹭,乖巧地靠近百里长卿的耳畔。 谁料想,百里长卿竟然忽地转头,在元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元竹瞬间愣在了原地,目若葡萄地盯着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还意尤未尽地在她额间画了几个圈。 他的手指细白修长,在她的眼里很是好看,像是……袖珍版的,剥了壳的竹笋,盐炒焖煮肯定不错…… “如此,便好。”百里长卿淡淡地道了句,将元竹放在床榻上。 一眨眼间,他已经飞快地脱掉靴子,外衣,上床睡觉。 幔帐在这飘风急雨的夜里徐徐浮动,拂过百里长卿的肩头,扰乱一席惊梦。 百里长卿外着中衣,伸手搂过了元竹。 不不不! 怎么又要同床榻?! 她不要!真是太难受了! 元竹嗓子一噎,脖子一梗,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了。 她咳了几声,却传来几声低低的鸟叫。 她迅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 不!她居然恢复成鸟了! 不对,是鹤! 天亡她美色可人! 元竹刚发出一哀嚎前音,就被百里长卿施术封住声音。 百里长卿看她一眼,悠然自得,“竹儿,乖。” 元竹:我!!!我睡觉! 可怜一席秋帐暖,彼时他房煞四方。 “六儿,你先把……把我放下来好不好?”逢祈君胆战心惊地想要触碰蛟身,还没等他碰到,蛟尾由上而下扫了他个趔趄。 逢祈君汗不敢出,双手缩回身侧,动弹不得。 有一女子笑声热情而不失清纯地自他耳边炸雷而起,“哎呦呦—我的小君儿,我不是不放你下来,我只是怕你和上次一样,离开我。” 伴着女子音落,蛟的上半身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女人的头部。 若是仔细一瞧,那女人年纪倒是不大。倘若论人界年龄,怕只是长上元竹两三岁罢了。 “小,小生……小生这次定是不跑了。”逢祈君恐慌万状地,磕磕绊绊地凑完这句话。 他在盘旋而上的蛟身中,暗暗地握紧双手,一试那手心里竟都是汗水! 他本就湿透衣背,让女子一闹,更是又凉又湿,寒得他心底发颤。 “哼—谅你也不敢再骗我。”女子猛然凑近看他两眼,又蓦然远离。 一幕幕水帘喷出又落,旋即蛟身消失,一位身穿海蓝长裙的女子自水帘中踏落。 她黑发中隐隐带了一抹海藻绿,一双圆眸充斥着热情与活力。 她上前一步,腰间的珍珠腰链不由得铃铃作响,再一瞥,看那黄橙抹胸上衣短及腰间,曲线玲珑微现,倾吐着少女的芬芳。下身海蓝长裙长至拖地,却又在身侧一处合理地露了脚踝银链。 “小君儿,你知不知道,六儿想你想得很呢嘞—”女子贴近逢祈君,抚摸着他的乌木簪子细语。 逢祈君一皱眉,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女子,让女子远自己一丈,自然坐在椅子上,“小生衣服湿漉,怕是脏了姑娘的手。” “没事,小君儿,我不在意。”水六儿紧随而上,卧在他的膝盖上。 逢祈君束手无策,哑然半天,才道句,“你……这是何必?”他话锋突转,问:“我听说这庙里来了贵人,那贵人可是你?” 水六儿抬头痴恋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立刻纳入她的龙宫,“嗯,自然是我,你的六儿呢。”颇是孩子气的话语。 纵使她衣着不如中原女子拘谨而保守,可内心却还是个孩子。 逢祈君俯视着她,目光倏忽落在她的脚踝处,不由得一惊,“六儿,你的腿?!” 为何血流到足跟处? 水六儿掀了掀裙角,试图遮掩,“没事没事,不过是我刚刚布雨……不小心跌了下来。” 逢祈君俯身轻抬起她的双臂,将她请上座椅。 指尖触及她的肌肤处,是一片透心的凉与冷。 逢祈君想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水六儿身上,手一顿,又是作罢,只嘱咐句:“初秋天凉,记得多穿衣。” 他一想,水六儿每季出现他身边似乎都是这身装扮,猜这或是她们那里的民族衣服,补道:“就算是你们那里的习俗,这样穿着也不行。” “哎,好嘞—等我娶了小君儿回家,无论小君儿让我穿多少衣服,我都穿!” 水六儿笑嘻嘻地回道,耳畔的海星耳坠敲着下方的白水晶叮叮轻吟。 她的小君儿永远都是这般温柔可亲…… 水六儿坐在椅子上伸腿静静地看着逢祈君从他的衣袖里掏出一小瓶药膏,小心地抹在她即将凝固的伤口上,还不忘念道:“还请姑娘恕小生唐突。” 啊嘞—还真是个书生的模样呢! 酸臭酸臭的,不过,她喜欢! 逢祈君看她小腿伤口虽不深,但依然血流不止,随手从内里扯了一块粗布为水六儿止住伤口。 水六儿单手托腮看着逢祈君,越看心里越乐呵。 哎,真是老天白赏她一个如意郎君! ------题外话------ 新人物出场(鼓掌) 其实阿北还是比较喜欢水六儿的……(托腮) 27.赠你一枚金蝶贝 水六儿…… 她是北海的第六个孩子,也是水君第一个女儿。 都说物以稀为贵,这水六儿也是如此了。 她性子火热,法力略胜其他人一筹,却难以控制,自己经常情绪失控引发洪水。 她从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北海龙宫,不懂得什么是风景。 只知道自己的家就算是这六界的一处好风景。 直到有一日她遇到了偷东西的他……百里长卿! 她在红珊瑚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只道这人真美! 若只论自家阿哥的话,怕是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没有角的外来人。 当然除了还没长角的她,还有一些原本无角的水族。 后来她得知,这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居然是长生山凉华宫的凌霄神尊——百里长卿! 传闻凉华宫以男子为众,女子鲜少到没有。 而这百里长卿生性更是又淡又懒又嗜酒的,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她年少正心热,自是不怕! 还向整个水族发誓,她水六儿有朝一日定要拿下他百里长卿! 将他风风光光地娶入这北海龙宫! 后来,她发现……自己竟是做了个白日梦。 纵然她浑身解数都无法踏入这凉华宫内,更别说娶他百里长卿了。 不,她起码还是踏入过的,只是事后还是被丢出来了…… 她心灰了也意冷了,自知这神尊只能奉为神尊,放在那里白看着,其实是不中用的。 她思来想去,昼夜辗转给了自己无数个理由,最后还是晃悠悠地钻进了自家龙宫。 这一钻,便是数年…… 直到她在龙宫闷得慌,偷摸着下界玩,正巧碰到了正在浣衣的逢祈君。 这一碰,便是一眼难忘。 于是,她沉浸了多年的芳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君儿,他的脸长得不算惊为天人的,起码是比不上凌霄神尊的,可也算是耐看的。 自从她在水里看了他很多日子之后,她在心里便暗暗决定了:她,水六儿!要娶这个小生回家! 她水六儿好歹也是这北海龙宫最得宠的公主,既然她娶不到神尊,(那是因为那个神尊不爱女色)难道还娶不到一个凡人为妻吗?! 她说干就干,后来引得逢祈君不得已连连转地儿。 那一段回忆藏在她的心里,像是蚌壳里最大最白最圆润的一颗珍珠,不曾与外人谈起…… “姑娘,伤口小生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也该回去了。”逢祈君一抹额头的汗,起身道。 水六儿顺势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嗲道:“我不,我不回去,小君儿我要你背我——” 她伸开双臂,闭上眼睛,一脸期待,却只迎来了逢祈君从床榻上拿来的一床薄被,“六儿别闹,夜深你也该回去了。” 水六儿将薄被搭在椅背上,逢祈君抬手将薄被按在她身上,“姑娘你可别折煞小生了。” “我在这房间里下了禁制,没有人能进来,小君儿,你就跟我回去吧——” 任她软语求道,逢祈君都不曾动摇半分,只是无计可施,“你明知道……我对你只是对妹妹一般。可为什么……”还跟我这穷书生死缠烂打呢? 水六儿拨浪浪地摇头,“不是的,小君儿,我喜欢你是真的……你是第一个不怕我原身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和我共处多日的人。” 她身怀强势仙力,自是难以控制。 父王便囚她在龙宫,龙宫里的水族没有人敢和她多说半个字,只怕她仙力失控,祸及自己。 唯他,只他一人,敢和她说话! 她便再次沉沦。 这次沉沦,即使是死缠烂打,令她放下一切身段和尊严,她也要娶他回家! “嫁给她!嫁给她!嫁给她!”水六儿肩部的一个白蝶贝张合着贝壳重复道。 若不仔细看,怕是会将它当作水六儿肩部的一件普通饰品。 没想到这个小白蝶贝才几日没见,说人话居然不结巴了。 逢祈君盖上白蝶贝的壳,对水六儿道,“那是姑娘你识人尚少,小生我自是不配的。” 水六儿眼帘微垂,抚摸着白蝶贝,“你还记得它,说起来,还是小君儿……当初我们一块弄下这个小贝壳的呢!” 水六儿右手虚掏,一个金蝶贝赫然出现,她弯眉笑道:“这次,这枚金蝶贝你可要收下啊—” 逢祈君无动于衷。 水六儿将金蝶贝往桌上重重一拍,“不然,我就不走了!六儿我就赖死在你这里了!” 我才不信你能赶我出去,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能。 逢祈君语默半响,这才抬袖拿起金蝶贝。 水六儿开心地晃了晃腿,差点把伤口弄开,差点露出蛟尾,逢祈君忙叮咛:“小心伤口。” “好嘞—小君儿,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她就这么热情而来,洒脱而去,挥手去了禁制,身形消失在逢祈君的眼睛里。 逢祈君指尖轻触着金蝶贝的冰冷的外壳,耳边遥遥回响着那阵阵清脆的铃铃声,像是绵延了亘古的泉水叮咚…… 天乍破,阳光如金粉覆了这刚刚经雨的祈过之山。 百里长卿的屋里也乍破,不过,是被一声鹤唳捅破了细碎曦光。 元竹本想自己睡完一觉,那个所谓的诀会失效,从而让她恢复成人身。 后来,她发现……她真是做梦! 她长鸣一声,又是有气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百里长卿听罢她这声惨叫,一手揉耳一手顺了鹤毛一把,“竹儿乖,天亮而已,不必作惊。” 元竹真是欲哭无泪,心里涓涓泪河扬长而去。 她哪里是因为天亮惊吓着了? 她还是一只有点胆气的鹤好吗? “还是……当鹤的你最是乖巧。”起码不会到处惹麻烦。 百里长卿抱起它,将它往床里面放了放,自己下床穿衣去了。 元竹一朝成鹤身,连那衣服都随着她进了乾坤袋。 细长的脚踝处,系着一个小似圣女果的乾坤袋,这是她刚发现的…… 像她这种妖,本来自身化人便带着一套衣服。 只可惜她再次化人成仙没有成功,身上为妖渡劫时的衣服都没了。 只剩下百里长卿给她的这件衣服,这件衣服偏偏还不是她自己的,也无法自身收纳,多亏这个懒神尊还有点良心,不忘给她一个乾坤袋。 虽说,神仙都不用乾坤袋这种肉眼可见的……俗物,都是动辄使用虚鼎那种可隐而不见的物件。 可她……一只成仙未竟的鹤,还是算了吧。 不打百里长卿虚鼎这个主意了,她怕是打了也是无济于事,只能自讨苦吃。 她可不想被他清蒸了吃,起码要红烧,那才有滋味…… 呸!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28.师父走丢了! 一行人早膳草草吃过后,告别小和尚转身下山。 哎? 怎么不见她的小徒儿呢? 元竹用翅尖扑了百里长卿一下,百里长卿一笑,即刻给她再下禁言术。 完了,这下子连叫都没法叫了…… “竹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安心等便可。”百里长卿的声音猛然闯入元竹耳中,元竹不免得打了个激灵。 百里长卿这是……用密法传音了吗? 那她说的话,他是不是也能听到? 俊美无双的师尊大人—— 元竹下意识叫了句,无人回应…… 想来百里长卿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心里话的。 她懒懒地窝在他的臂弯里,眯了眼。 他们在小和尚走后,驻在通往山下的石路片刻,只听一道急促喊声:“师公!你且等等小生!” 果然,他来了……逢祈君…… 逢祈君身子骨薄,饶是清秋七月,都能被这段不长的距离累得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他用袖角擦掉汗珠,问道:“师公今日动身怎如此早?小生差点没能赶上。” 紧接着,逢祈君往百里长卿周身打量一番,“怎么不见师父呢?” 百里长卿抱着鹤,也就是抱着元竹的手紧了紧,叹气回道:“祈君,你师父半夜不小心走丢了,我正是要去寻你师父。” 元竹此刻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那是一股说不起来的滋味…… 谁能告诉她,师尊什么时候也这样说谎话都不打草稿了? 谎话连篇! 她还在师尊怀里窝着呢? 哪里乱跑了? 又是哪里跑丢了?! 虽然,她现在是鹤身,可怜她的小徒儿一介肉眼凡胎自是看不见她的…… 但是,百里长卿,你的徒儿还在你跟前呢…… 能不能放她走,然后再说谎话呢? 她的小徒儿那么善良温润的一个人,就要这么被他的黑心师公给骗了! 她心里想想就觉得这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元竹愤愤地想着,在百里长卿怀里挣扎一顿,抬翅扇了百里长卿一脸。 百里长卿的脸骤然由晴转阴,黑得像是能滴出水、下起雨来。 他经由这世间太多风雨,心境自是逐渐变得澄澈透明起来。 这红尘纷纷扰扰的诸多事情已经很难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了。 他一贯的作风都是慵懒且淡若清风,对待一切事物都是一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模样,鲜少衍生其他情绪。 而如今,他的五官在淡色的晨光里不由得显得凌厉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阴影衬托的缘故,他的眉眼在此刻愈显得阴而森,似有九天惊雷转即会滚滚而来,劈头而下,惊破这万物生灵! 百里长卿一笑,笑得冰崩玉碎,那笑声清脆如指弹美玉,又短促如弦弦转急、戛然止住。 元竹一怔,连反应都忘了。 百里长卿笑罢,旁若无人地将她的黑白双色的翅膀往下一塞,她的翅膀直贴他的胸膛。 她能透过层层衣服,用翅尖感受到他那衣下的热与暖…… 啊—— 什么是感受到凌霄衣下的暖和热,衣服那么厚,分明是她脸红了…… 所以才感到热,鹤脸生热。 百里长卿的披风微起又落,落了她一头,正好盖住她。 逢祈君在旁,目睹了全过程,惊问:“师父不见了?那这……是?” 他立马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一手在前、一手负后,欠身看着那披风里露出来的一抹鹤身问。 百里长卿拢紧披风,遮断了逢祈君的全部目光,这才开口:“豢养的宠物。” 接着岔开话题,“当然,你师父我自会找到。” 逢祈君转惊为笑,一拱手,“那小生在这里先行谢过师公了。” “本分之事。”说着,百里长卿径自下山。 “哎哎—”逢祈君急忙拦在百里长卿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不知道包着什么的粗布递给他。 细一瞧,那粗布中包着的正是元竹的那双绣花鞋,“师公,这是师父存放在小生这里的绣花鞋,小生曾代为保管。我本想等师父前来亲自还给师父,既然师父不在,那就有劳师公代为转交。” 百里长卿腾出一只手,接过绣花鞋,道句:“多谢。” 抬头的一瞬,百里长卿目光一斜,在他们身后,道路两侧的林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风过密林,林声成啸,呜呜地掩了那些细碎的声响…… 正在两人想要离开时,周身突然阴风大作,“呼呼—”地掀起地上落叶,又带以万顷之势猛然坠地。 天地骤黑,气压下降。 狂风落下,激起粘稠的泥土灰尘。 百里长卿遮紧袍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周遭的一切变化。 未等他出手,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剑柄白玉雕梅花,锋利的剑尖直指飓风处。 一侧的朱红剑穗随风而扬,悬在半空中却不动半分,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他的身上缓慢地溢出。 飓风慢慢地变小,打着旋儿,刮落了几片叶子,随后消失在原地。 元竹忍不住地挑开百里长卿的披风,透过细小的衣服缝儿往外偷偷地看着。 闯入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的……是一条庞大的蛟身! 那蛟身如藤蔓植物一样盘旋而上,蛟目狭长且大若铜铃! 它的身体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左右摇晃,竟是一步都不敢上前。 只不过,它的蛟身里好像裹着什么……她瞥见了那一抹衣角,看材质好像是—祈君的! 百里长卿长身玉立,任衣角鼓动翻飞,都懒得抬眼细看。 元竹一瞅百里长卿旁边,发现她的小徒儿不见了! 她这才肯定那蛟缠着的人是逢祈君! 她在百里长卿的怀里挣扎着想要下去,却发现百里长卿将她抱得更紧了。 百里长卿低眸,轻飘飘地说了句:“无妨。” 元竹再次挣扎欲脱身,却发现百里长卿竟然锁了她的周身筋脉! 她无可奈何下只好悻悻地缩回脑袋。 “唔—师公救我!”逢祈君被圈在蛟身里艰难地冲百里长卿大喊。 百里长卿没有动静,只是默然。 逢祈君接连地喊了几声,见百里长卿没有理他,于是软下声音,小声劝道:“六儿,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小生这样真的很难受。” 纵使他百般恳求,水六儿都不曾后退一步。 “嗖—”那柄佩剑终于动了,它刺穿空中坠落的叶子,破空而来,直直地扎向蛟身一处。 而那一处,与逢祈君的脑袋只隔着一蛟身。 逢祈君倒吸口凉气,衣前起伏,不停地喘着粗气。 “嘤嘤—”音似鸳鸯的叫声尖锐地、凄厉地响起,欲割破耳膜。 “哐当—”佩剑带血入鞘。 29.蛟泣,放他走! 百里长卿现下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来持佩剑,只是淡淡地说:“沾血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如这山中雾气,仿佛不受任何人的约束,飘飘然于天地之间。 再次抬眼时,只见那蛟身已经血透半身,可还是死死地缠住其中的人类—逢祈君。 蛟缠着逢祈君剧烈地上下蹿动,蛟尾在地上甩出了大片腥红血迹,瞬间染红这刚刚下完雨的土地、这山间尚不平整的石头路。 “你想死吗?”百里长卿问,剑鞘铛铛作响。 蛟“喈喈—”地叫了几声,似是在回答百里长卿的话,对视间,那双圆圆的眼睛里轻轻地滚落了晶莹的泪珠。 一滴泪珠滑下,沾湿了逢祈君的唇角。他下意识地一抿唇,咸的;他仰望水六儿,是泪。 “六儿,别闹了,放我走吧。”逢祈君哀求。 水六儿没有回它,说那时迟也快,天空一道惊雷劈过,“嗡嗡—”剑鞘直直砍向蛟身,蛟身被砍得一番挣扎。 水六儿仰天嘶鸣,骤然消失在原地,只余下百里长卿在原地看那蛟卷着逢祈君冲向天际,渐渐远去…… 不,他怀里还有一只鹤,闷头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百里长卿随即凌云跟了上去,落在一小土坡上。小土坡虽小,地势却高,如海上凸出的一块礁岩。 站在小土坡上俯视下去,视线里的雾气散了些许,只有湿气裹着这林中生灵。 若再一瞧,便会发现有一高大树木的半腰处掩了一山洞。山洞在半空雾气的掩映里,显得阴晦不明。 那山洞看起来并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至于洞内是何等天地,这就不得而知了。 百里长卿放下元竹,元竹骤然恢复原身。 她摇摇晃晃地站住脚跟,在这小土坡上稳住身子,不解问道:“师尊,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不找祈君了吗?” “莫急。”流云在百里长卿的脚下轻缓地向四处散去,未几,便消失在微凉的风里。 百里长卿看向不远处的山洞,一手背负在后,问:“竹儿,你还想成仙吗?” 元竹用力地点了点头,生怕百里长卿看不见。 想,如何不想呢? 她自从踏入这凉华宫的那一刻,心中已暗自发誓,总有一日她一定要成仙! 成仙好处颇多,这是每一只妖所幻想的。 何况她本来就是一只即将成仙的丹顶鹤,只不过被这个百里长卿坏了机缘。 千年的成仙途就此毁于一旦。 她再怎么说也要把这个帐算明白了,再度成仙。 只不过若是中规中矩地成仙,怕是又要千年又要机缘。 而这机缘又不知道还有没有…… “那为师今日便教教你,这成仙的第一步。”百里长卿一手抬起,指了指下方的山洞。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师尊。”元竹沿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 她还擦了擦眼睛,将眼框拉至四周,睁大眼睛看向山洞。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山洞,师尊在说什么? 莫不是……祈君,她的小徒儿在那里?! 百里长卿收回手,神色淡然地望向远处。 远处,一朵浮云懒洋洋地飘过,在阳光的浸染下,沾了一身金光。 那金光顺着云的一角滑落,落到了百里长卿的眉眼上,他的眸子本是淡色中带抹茶色的,如今沾了点金粉,倒显得格外好看,不骄奢而令人心生温暖,想要上去好好地描摹他的眼眉。 “万物生灵存于世,第一个接触到的字便是生。你看,你的小徒儿是生否吗?” 元竹一愣,怔然,“竹儿不知。” 百里长卿听罢,一声大笑,朗入九霄又是懒懒一顿,摸了摸她的丸子头,“乖徒儿,你要是懂了,还要为师做甚?” “那师尊又是怎么说呢?” 百里长卿嗯长声音,才道:“你且等着好好看,有些答案若非时间沉淀,又怎会水落石出呢?” 百里长卿刚说完,一把拉起元竹,凌云而去。 元竹丝毫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吓得她紧紧拽住百里长卿的衣袖,唇齿大颤。 她哀道:“师尊——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当作没有听见,只是勾唇一笑,长袍袖在高空风中猎猎作响,“呼啦哗啦—”地翻卷、飞扬。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百里长卿带元竹到达山脚下。 元竹拽着百里长卿袖子,一看,惊然转头,“师尊,我们这是?” 回来了? 回到了祈君的家中? 要进去吗? 可是她的小徒儿被他们弄丢了…… 没等元竹想完,百里长卿已经“咚咚—”地敲门。 “吱呀—”老木门发出一年老掉牙的声响,一双刻满鱼尾纹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 背后的那只手欲开未开,压在了门轴上…… 祈君娘愣了半响,眼珠子僵木一样转了转。 这才打开门。 她本是面露恐慌的,当刚打开门看到两人的一刻,脸上的惧意消退几分,转身邀两人入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上除了惊诧还有几分失落。 三人吃饭期间,她也丝毫没有提及她儿子志举的事情。 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这个儿子一样…… 二人和祈君娘打好招呼,吃完午饭后,重新回到旁边的那间茅草屋准备歇息。 元竹见百里长卿飞快地进入睡眠状态,使了个金蝉脱壳,让鹤身呆在他身侧,而自己的人身则悄悄地溜了出去。 溜出去的时候,她听见百里长卿喃喃地念了点什么,还以为他被她弄醒了。 呆了片刻后,寂静无声。 她这才肯定百里长卿是确睡无疑了,便安心地脱身离去。 她摸索了很长时间,大概过了一两个时辰,这才凭着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的记忆,来到山洞跟前。 夜深露重,山洞在树叶的遮掩下显得更为黝黑、漆黑可怖。 偶尔有几缕月光打过,仿若照入到一眼望不到底的无边深渊!周围还间歇地传来起伏的鸟兽叫声,吓得元竹在山洞跟前止住了脚步。 她不停地绞着袖口,想了半天,用无数个借口给自己下了定心丸。 她不能就这么知难而退! 她的祈君,她的小徒儿还在等着她呢! “吱呀呀——”脚下的树枝子经元竹一踩,挣扎着皱巴的身子幽幽地叫起。 “谁?!”带着警惕的女音运以仙术,从洞口森然传出,一路传到元竹的耳中。 元竹背后发凉,立刻闭上嘴,缩回右脚,呆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动都不敢动。 那块大石头约有半人高,堪堪地能把蹲下的她给藏住。 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千万不要发现她,千万不要发现她,不然她就玩完了,她的小徒儿也就完了…… “六儿莫急,待小生前去察看。” 是祈君的声音! 他还活着! 只是,这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元竹屏息,看着山洞里慢慢地出来一个黑色人影。 30.孤身探洞 那黑影一出来就四处察看,像是野兽在捍卫自己的地盘! “沙沙—”衣服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近了,近了…… 元竹从大石头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个人竟是逢祈君! 她的小徒儿! “小君儿,可有异常?”女人的声音飘过来,催促地问道,语气里夹了几分担忧。 逢祈君目光往大石头那边一瞥,即刻敛回目光,一回头,答道:“一切如常,六儿你放心。” 话罢,他放缓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回洞口。 皎皎的月光为他的背影多添了几点瘦削的意味儿,显得他更瘦若笔杆。 见逢祈君回去了,元竹她这才忍住冲出去的欲望,老老实实地缩在石头脚下。 六儿? 是水六儿吗? 她记得,百里长卿曾经告诉她…… “我们这次下界的任务是找回北海水君的六女儿——水六儿,你切不可只顾贪玩而忘正事。” 蛟身,北海…… 应该是她,没错! 水六儿!! 元竹细细地回想,这才确定了刚刚祈君口中那个叫六儿的人乃是北海水六儿! 是她们这次下界必要带回去的人! 她刚要起身,想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百里长卿。 后来她转念又想,百里长卿现在在睡觉,不便打扰,要不让她再看看里面状况如何再回去和他细作打算? 想来倒也不错,总不能让她空手白跑就一趟儿吧? 倘若她多带点消息回去,万一凌霄一高兴多告诉她一些速速成仙的法子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元竹一想到这里,乐呵呵地呆在石头脚下。 万事俱备,只欠一阵东风送她进去…… 过了一会儿,周遭一片寂静,间断地传来几声鸟叫兽吼借此来宣誓主权。 逢祈君这才静下心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瓶药,用枝子绑布将药膏挑出,半跪在水六儿跟前,为她抹药。 瓶子里的药膏因之前用过一点,现下已经不多了。 而,她…… 逢祈君将眼睛往上抬了抬,目光中带着一丝局促。 此刻的水六儿以人身的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先前的利剑扎穿了她的右腿,让那旧伤更为雪上加霜。 刚结的旧痂已经挣裂,像是一块块褐色的树皮,吊在她的小腿上,看起来不免令人恶心可怖。 还有成川的鲜血沿着痂皮“唔楞唔楞—”地滑过她的腿,蜿蜒过银色脚链,一串接一串地掉落在潮湿干冷的土地上。 她逃得极快,却不小心在这迅速中扯坏了衣服。 她那本来长至拖地的海蓝长裙此刻已是血迹斑斑,破败不堪,脚踝处更是毫无遮挡。 水六儿的发本不是天然的直发,而是带了些卷的大波浪,那黑发散落在光滑的肩头,更添了几分纯良的妩媚。 这妩媚与单纯的调剂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逢祈君右手一颤,药膏险些抹歪,他急忙收回目光,调整好声调,“姑娘,以后可不准乱来了。等你伤好后,小生亲自送你离开。” 水六儿一撇嘴,俯身握住逢祈君的右手,将药瓶猛地甩了出去,“那六儿宁愿一直都不好!” 药瓶在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直到磕上一块硬石,才刹住瓶身。 一微小的“吱咔——”声,在黑漆漆的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逢祈君长叹一口气,直起身子去捡药瓶。 水六儿在他捡瓶子的间隙冷不丁地幽幽道:“小君儿,你可知道刚刚那伤我的男人是谁?” 逢祈君欲捡药瓶的手一顿,一抿唇。 水六儿垂眼,继续说道:“他是这仙界最尊贵的神!亦是长生山中凉华宫内最遥不可及的白月光!” 逢祈君心下一紧,接着面上毫无波澜地捡起药瓶,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着瓶身,看药瓶是否损坏。 他的指腹缓缓地划过瓶身的那一道裂痕。 所幸,没有损坏;所幸,里面装的是药膏而不是药粉。 水六儿见逢祈君没有反应,百无聊赖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冗长的故事,“他叫百里长卿,是这仙界的凌霄神尊。小君儿,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可喜欢他嘞——” 逢祈君回到水六儿身边,按住她欲搡开他的腿,微有惊讶地回道:“那他想必是个厉害人物了。” 水六儿摇了摇头,“不过是只尊可以供起来的大佛!可看却不可玩。不过,小君儿,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他虽然……长得有点好看,但终究还是比不上你的!” “小君儿,等我伤好了,我们一块走好不好?离开这个动不动就干涸得没鱼的地方,去我的北海好不好?” “你放心,到时候我定会娶你。为你置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 “我要让你成为这北海里最骄傲、最荣光的人类!” 逢祈君听着水六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在把最后一些药膏抹完之后,礼貌地回绝:“姑娘莫不要折煞小生,人妖有别,有些规矩是犯不得的。” 逢祈君的眼前缓慢地浮现出一汪清泉,泉眼里的水不停地向外吐着,翻涌成雪,涌向四周…… 可有些规矩,“他”是为何又破了呢? 他想不通…… 水六儿一撩长裙,遮住了仍然冒着血丝的右腿,闷闷不乐地说:“你总是这样回我,小君儿,不要叫我姑娘好不好?实在是太难听了。” “一直叫我六儿好不好?” 逢祈君没有回她,起身坐到了一边尚且干净点的地上。 他眸子里的光泽宛若这洞里唯一一根烛火一般,摇摇晃晃,模糊不清,直到烛油滴完,那抹光色终将湮灭。 元竹望山洞里面没有动静了,弓起身子,放缓步子,随时盯着脚下眼前的景物,唯恐惊醒一个。 她一步一挪,小心地摸索进山洞。 “哗——”一阵风来,她用来扎起丸子头的发带好巧不巧地飘落在地,卷了一堆树枝子,发出细碎的响声。 “谁?!”水六儿警觉地睁开圆眸,环视四周。 逢祈君被水六儿的声音惊醒,自己本是假寐,也一下子寻声看去。 他走到水六儿跟前,遮住了大片白色月光,“六儿你先睡,不必惊慌。” 他音虽低而轻,却是极为有力沉稳。 水六儿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痛,看着逢祈君站在她身前,挡住一切的身姿,更是满意了几分。 她的小君儿,她喜欢的人就应该是这样! “好。”她应了一声,慢慢地虚合上眼眸。 因为白天折腾得有点多,她受伤又太重。 未过片刻,水六儿便再沉沉地入睡,睡得比之前绷紧的状态香甜多了。 不知道在她的梦里有没有个穿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儿,带她入洞房,吹花烛…… 31.他的请求,大旱线索 逢祈君四下转了一圈,见没人,刚要回去休息,就被一声音叫住脚步。 “祈君——”元竹发出声,一想之前祈君让她唤她阿君,立刻将转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发出模糊的一嗓音。 “阿君,是我,你师父。”她压低嗓音,小声地唤道,看着站在她身前的这个书生。 逢祈君听到有人叫他,再一细听,竟是师父的声音! 他心中大喜,眼睛迸出亮光,欢喜地向四周扫来扫去,“师父你在哪里?” 为什么他看不见她? “我就在你跟前啊—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元竹略有迷茫地回道。 她想要拉起逢祈君的衣袖,不料想,她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他的袖子。 元竹不禁生奇,连着在逢祈君的眼睛前挥了好几下手,也不见他眨眼一下。 难道……她这是隐身了? 元竹突然联想起百里长卿之前在睡觉时,口齿不清地对她念了什么。起初,她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在说梦话。 现下看来…… 原来这个百里长卿早就已经知道她要半夜偷溜的小心思,怕她遇到什么不测,提前给她使了个隐身术! 可怜她还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元竹见逢祈君没办法看见自己,也索性让他就这么看不见自己。 毕竟他看不见她,也说明别人也看不见她。这样她行走起来就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了。 “阿君,能听见我的声音吧?”元竹试探地问。 逢祈君爽快回应:“嗯,小生能。” “那你一会儿按照我说的方向走,我领你回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逢祈君往前走了几步,踏出洞口,“师父,你之前去哪了?记得快点回去,师公还在找你。” “哎,管他干嘛呢?”元竹一琢磨,心道这样说不可,又补道:“师父我一会儿就回去。” 她方才来的时候找了条小路,凡人顺着这条小路下山刚好到小溪旁,树林口处。 “阿君,你一会儿下山先往右走……” “啊——”尖锐刺耳的叫声砸破山洞黝黑,逢祈君立马止住脚步,回头望去…… 水六儿一脸吃痛地蜷缩在一角,以巨大的蛟身作被子,狠狠地遮住自己。 豆大的汗水从她的鬓角不停地滑落又坠,“啪踏啪踏——”地砸落在地。 “六儿!”逢祈君惊叫出声,也不管元竹,转身折回水六儿身边。 水六儿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仍在睡觉,脸上的表情却让他心中没来由得阵阵心疼,像是有人那一根根银针扎在他心脏一样,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都是为了他! 她才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是他不配啊—— 元竹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也是手足无措,她上前站在两人面前。 看着逢祈君跪倒在地,无助而揪心;水六儿觳觫成团,可怜至极。 月光顺着缝隙打入,轻轻地裹了一层丧白的薄纱。 只是月亮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忧,为何伤? 元竹上前拍了拍逢祈君的肩膀,问:“阿君,她这是怎么了?” 逢祈君抬起眼眸,那眼睛里竟然浮了丝丝缕缕的雾气,不,或者说是未掉的眼泪。 他说:“药不管用,起冲突了。我只想着给她上药,却忘记了六儿她属于水属性,而那药却是烈的。” “呼——”蛟尾猛地甩过来,甩了逢祈君一个踉跄,逢祈君一下子跌坐在地,半边身子直砸地面。 元竹也被劲风掀到一边,撞到洞壁上,又直挺挺地滚下来。 一时间,山洞内飞尘四起,如突然坠身大漠黄沙,又如喧嚣于战场狼烟,铁甲干戈,让人防不胜防。 “噗——”蛟尾再次横扫过来,砸得逢祈君心口一闷,直喷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殷红似垂暮的夕光,骤然间浸红了他粗布的衣裳。 六儿…… 他用胳膊肘撑着身体,一寸寸地爬起来,蛟尾一下连一下地砸着他,像是要砸完所有的委屈和气力。 元竹飞快地缓过一口气,跑到逢祈君跟前,从乾坤袋里掏出实物一绸带,将逢祈君虚拉起来。 逢祈君的手指甲里抠满了泥土,在元竹虚拉起他后,他轻轻地推开了元竹,藏起双手,似是怕脏了她。 他一拱手,再次跪倒在地,“师父,小生知道你和白师都不是普通人,徒儿求你救救六儿……” 元竹的裙角无风自动,她低头看他,拉他起身,谁知逢祈君居然死跪在冷似沉冰的地上,一动也不肯动。 元竹只好作罢,问道:“咦,你这个小徒儿倒是奇怪得很——我听阿伯说异族相通,那是不得有好果子吃的!阿君你这般为她,难得是想吃酸不溜湫的青果子吗?莫不成小徒儿你喜欢吃酸?” 元竹虽然对这个果子论不甚明白,但也知道这水六儿是死不得的。 单凭她是北海水君的第六个女儿,又是最受宠的一个,更是她和百里长卿受人所托,这次务必要带回的对象! 她这般说辞,只是希望阿君,她的小徒儿这个无辜的凡人能够离她们远一点…… 她亦是在强调她们之间的殊途。 毕竟,神仙的世界和凡人的世界终究不是在一条线上的,就像海鸥和烤鸡,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这一切……牵连多了,反倒不好了。 酸果子可不好吃,还是甜果子好吃…… 逢祈君顿了顿,下定狠心,朝元竹猛一磕头。 他发丝散落在肩,晕了这夜里的泠泠月光。 逢祈君脸上冷静至极,看不出一丝表情的变化,温若十里清风,于乍暖还寒时,便撩了含苞的花骨朵。 他唇瓣张合,缓慢地挤出了几个字:“若师父能救六儿,小生愿意将此地大旱的线索告知一二。” 元竹眉间一皱,他的小徒儿倒是拿对了注。 这次她和百里长卿除却寻找水六儿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任务…… 就是找到此地两山突然大旱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看祁君的家门口土地还是微湿的,这临近他家的一条河也没有断流…… 凌霄却突然告诉她,这次下界又多一个任务。 而这个任务,正是和旁边的那座——姑逢山,方圆百里大旱有关。 元竹心里思忖,约莫一炷香都没有动静,默宥在原地。 身后的月光拉长她的身影,影子漆黑,形状难辨其一。 它自元竹的脚下蜿蜒至逢祈君的身后,又扯着逢祈君的影子,一路蔓延到水六儿的脸上。 水六儿紧成团状,洞内刚刚因她挣扎翻腾而滚落的石头,砸在她的一边,落了半圈,还有一些小石头块、黄土尘的直接溅上了她的蛟尾。 她的蛟尾本就流血不止,方才经身体的剧烈活动,更是多添了几抹伤痕。 伤痕含血混着黄土尘,糅杂为一体,丑陋得让人难以入目,也是更令人心疼。 她的蛟尾本是这北海最美丽的一尾,青碧色的鳞片中折射了七彩华光,耀眼至极! 她亦是最得宠爱,最骄傲的小公主,这还是她最漂亮的一个年纪…… 32.凉华宫人,妖邪作祟 水六儿折腾了一会儿就没声了。 元竹目光飘过去,见水六儿正陷入昏睡状态,依然是一副难受却不得醒来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将目光收回,投向逢祈君。 逢祈君一个文弱书生此刻竟抛了这男儿膝下的万万两黄金,长跪不起。 他的模样比水六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束发的乌木簪子都斜了一边,拉拢着将要坠下去的青丝。 右脸淤青,嘴边尤甚,淤青上沾满了灰尘,连带着他右半身的衣袍都遭了殃。 逢祈君看元竹久未出声,再看水六儿这般疼痛,遽然出声,先呈上诚意:“小生知道大旱的一点线索。” 见元竹正了眼眸,又道:“小生前不久见一外乡人来到此处。 “令人奇怪的是——自他到此处不久,当地突逢大旱。我们全村人都不免受灾,乡人纷纷议论,说此人多是妖邪,见此地山清水秀、人家和睦,特来到此处作祟,扰乱人心!” 记忆从脑海里翻出,元竹似乎记得百里长卿在祈过之山落脚时曾经说过,此地恐有妖邪所祟。 当初她还问他是什么妖来着,看样子他也不知晓,只是对她说:“不必,你只需好好地呆在我身边。” 她这么一想,倒为逢祈君的措辞添了二两重量。 “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可是黑衣粗眉铜铃眼睛?”元竹生疑连问。 逢祈君循声看着眼前,眼前除了声音、和绵远到身后的影子外,再无旁人。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地响在这空荡荡的山洞口前,带了缕阴风,不免得让人头皮发麻,似是有鬼魂前来索命,询问该死之人的相貌。 逢祈君敏捷地捕捉到元竹的方向,将跪在地上的双腿往她那个方向稍移。 嗓音里带了三分惊慌,一分遮藏,“不是,小生只听说这人一袭白衣,好像是从天上凉华宫里下来的妖人!具体的小生也不知。” “凉华宫……” 元竹喃喃,三个字不停地在双唇间上滚动,“是仙界长生山上的那个凉华宫?” 逢祈君似是受惊,身子后拖一寸,差点被自己的袍子绊倒,“小生不知,只听乡人说,那人姓白。性子还好,说是奉命前来。其余的一概不肯多说。” “乡人们一开始信了他,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他,将他奉为神灵。谁知道、谁知道——他有一日竟然打伤了一个老伯,施了妖法,诅咒此地不日大旱,河水断流,草木不生,人烟皆灭!” 元竹将身子微微探出洞外,往下方窥去。 果然,这下了大半天的雨都不抵那大旱的妖法。 她目光所落之处,河水依然干涸得翻出了河床。 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寸地龟裂下去,那裂缝越来越宽,越来越深,直入这不知尽头的地下…… 一刹那,仿若万物颓然,尽失颜色! 本是初秋,千叶齐凋,唯有常青年年不变。 可竟然连那常绿植物都保不住盎然,日渐发黄直至枯掉,零落成泥,归于厚土…… 月色狡诈,更衬得一片景色凄凉冷瑟!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随着逢祁君的音落而翻天覆地…… 之前大旱浅小的症状终于是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阿君,你把这些都告诉我,难道就不怕师父我事后反悔吗?”元竹找块石头,坐下来,托腮着说道。 明杏一样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疑惑,如大雾忽然笼上平静的海面,令人看不清这海面上,海水中的任何生物。 凉华宫人?还是姓白? 可一个人若是真想做恶,又怎会留下真名? 元竹心思转来转去,最后由逢祁君的一句话掐掉了那游离的惑丝。 逢祁君听元竹这般问,先前张皇的神色慢慢地恢复正常,轻轻一笑,笑落三千白玉梨花,音润如玉。 “师公师父自不是俗人。小生既然能够将二位奉为座上宾,拜姑娘为师。又何来害怕一说?” 逢祁君眼睛掠过水六儿一眼,又道:“小生家徒四壁,毫无珠宝奢华。小生合盘托出这些,别无其他,只想请师父救救六儿。” 元竹好奇,问:“为什么?” 逢祁君双腿跪在地上,膝盖处的酸麻感渐渐地浮现上来,让他不免咬唇。 他呆呆地看着一角痛苦至极的水六儿怔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像是反复思量了很久,这才开口,“师父可否愿意听小生讲一个故事?” 元竹眼睛一亮,八卦的颜色涂满了整张脸,欣然应道:“阿君的故事,师父我自然要洗耳恭听。” 师父,您还是用错了词。 就像六儿一样…… 无论他跟她说过多少次,嫁娶婚事中为男子娶妻,女子称嫁。 可她就是不听,总是嚷嚷着说要娶他回去…… 逢祁君想到这里摇了摇头,缓慢地说:“那是不久前的一日,我在湖边遇见了她……” 姑逢山,无名湖畔,阳光正好,暖色融融。 一个身穿粗布的男子正在湖畔浣衣,他脚边一木盆子衣服。 衣服不脏,看起来只是有些白旧,旧得都褪了色。 倘若再一细看,这盆子里的衣服竟不是当下的款式。 凡间浣衣者多为妇人丫鬟,这个男人亲自浣衣倒是有趣得很。 水六儿使了个刚学的化形术,变成一尾红鲤鱼在他的手边转来转去,不停地吐着泡泡。 湖边的水浅且清,能够清楚地看见下面飘摇的水草,或椭圆或块状的石头。 她透过水面,似闺房姑娘隔着层层轻纱,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人。 这个人长得还不错,眼睛细长,唇角含笑,倒是个温柔的人儿。 水拥抱着水六儿将她托出了水面,只见红尾一扫,溅了千百细碎的水珠,水珠碎落成钻,洒了男子一身。 男子低头一笑,见红鲤鱼跌落在濡湿的土壤上,不停地甩打着尾巴,扑棱着身子。 模样真是滑稽极了。 他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粗布衣服,双掌合着红鲤鱼。 他的手掌并不粗糙,没有任何茧子,倒是软软的。 像是人间的大床,柔软得铺了一床鹅绒。 没等水六儿享受够,男子已然把它小心地放入湖里。 他笑得好看,一笑清风长扬百里,笑得千朵梨花飘落肩头,吻了仰月唇,“以后可要小心了,莫要再上岸。” 水六儿在水里晃晃红尾,圆瞳里满是疑惑。 这个人,真是有趣。 她若是不上岸,以后怎能娶他回龙宫呢? 她在水里看了他许久…… 直到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她的圆瞳里,她这才甩着红尾怏怏地离开了…… 从此,北海水君唯一一个亦是最受宠的一个六女儿,爱上了这干燥的姑逢山,清浅的无名湖。 在那里,有一个浣衣的男子,日日地浣着泛白破旧的衣服,眉眼里尽是柔情。 经他手触碰的湖水里,有一尾红鲤鱼眷恋地看着…… 这一看,便看过了春花雪月,夏浪秋蝉…… ------题外话------ 【水六儿篇开启】 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写文, 有不足之处,还请多指正。 阿北爱你们(/≧▽≦/) 33.蛟化红鲤,无名初见 七月初秋,无名湖水水位下降,有女音尖叫于湖畔。 粗布男子一听有人喊救命,连忙抛下盆里的蔬菜,急急地跑了上去。 他四目一望,只看见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翘腿坐在一块湖边青石上,腆着脸笑嘿嘿地盯着他。 她一双圆瞳,明亮耀眼,透过轻薄的衣服,能够看见她姣好的身姿,玲珑有致,曲线绝妙。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面上骤浮红晕,腼腆且客气地问:“小生方才听见有人喊救命,可是姑娘?” 水六儿将右手往前一递,递到男子的面前,晃了下胳膊,说:“哎呦——不是我还能有谁?” 她一笑,“刚刚我在湖边不小心被小贝壳夹住了手,小书生你能帮我取下来吗?” 男子看一枚白贝壳夹住她两根手指头的上半部分,再一看她的左手完好无损,指如削葱根,圆润的指甲在阳光下莹莹亮亮,透明清萦,差点慌了神。 他敛回目光,正神色,说:“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可以用左手自己摘下贝壳。” 水六儿闻言,左手猛地垂了下来,拉怂在身侧,软塌塌地像是还没发酵好的面团,“小书生,你看,我的左手也坏了。动不了了——” 男子仍然是客客气气地拒绝,“姑娘可不要折煞小生,小生见你的左手适才还是好好的。” 脑袋一根筋的小书生,一看就知道还没追过姑娘。 凡事都要隔层纱,懂不? 水六儿见这计不行,又施一计,咧开嗓子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可谓是声音颇大,就是不见一滴眼泪掉落。 “哇呜——你这个小书生分明是欺负我这个姑娘家。呜呜——我明明就是无计可施这才找你帮忙,你却污蔑小女的名声。” “哇呜——可怜小女一个清白人家就要这样香消玉殒了。” “我好疼啊——疼死我了,呜呜——” 男子瞧水六儿这般音入九霄,炸开飞云,踌躇一刻,转而上前一把捂住水六儿的嘴,眼神飘忽,说:“姑娘得罪,小生这就帮你。” 他话罢,轻轻地撬开贝壳,将她的手从贝壳里解放出了出来。 水六儿一听,破涕为笑,连右手上的贝壳红印都毫不在意了。 她顺势而上,一把拥过粗布男子,音笑似铃。耳边的海星耳坠清吟着敲了下方的白水晶,敲了小书生的心房。 “嘿嘿,你这小书生的模样可真是耐看。” 小书生被水六儿猛然拥入怀中,一时间脸色大变,忽而红色,忽而青色,最后定格在熟透的柿子红。 他的腰弯一半,脸抵在水六儿的锁骨上,感受着她身上凉凉的海水味道,羞红至极,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水六儿黑发垂在胸前,发尾隐隐地带了一抹海藻绿,正好滑过了那黄橙色渐变的抹胸上衣。 而他的眼睛基本是正正地对在那里。 小书生眼一闭,深呼吸,“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放开小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泉水叮咚滚落林间。 当他再度睁眼时,余光不经意地往下一瞥,一条巨大的、散发着粼粼青光的尾巴赫然闯入他的眼中。 小书生吓得从水六儿的臂弯下方钻了出去,身子后退两步,止不住地跌倒在地,语不成句,“你、你你——” 水六儿低头看着自己露出的蛟尾,眼睛笑成弯月,“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太高兴了。”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以人身见到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小媳妇。 以前,她可都是在水下呆呆地仰望着他,望着他的手指修长地浣衣,洗菜,日复一日。 像她们这种热情得难以自制的生物,一个激动就露了花花绿绿的尾巴。 想来还是道行太深,她看四哥和四嫂亲亲我我的时候,那大尾巴可是从来都没有露出一寸。 水六儿甩了下蛟尾,恢复成人身,走下青石,珍珠腰链和脚踝银链伴着她的步伐泠泠作响。 她足踏一步,一曲水流,沿着海蓝色长裙滑落,浸润微干的土地。 她走到小书生面前,看着小书生一身狼狈,笑了又笑,“你这小书生莫不成也怕我吗?我可告诉你,我才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是神仙!法力无边的女神仙!” 小书生喉结滚动,手肘撑上半身,往后拖一步,目瞪盛惊,“小生、小生——” 他小生了半天都没有小生出来下一句,直到右手心的贝壳硌得他有些发疼。 他遽而转色,朝着水六儿举起右拳,拳开成掌,“姑娘,那枚小贝壳在这里。” 这个小书生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告诉她…… 这个小贝壳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了吗? 水六儿上前一把拿过小书生手中的贝壳,低头锲而不舍地说:“小书生,那——这枚小贝壳就是咱俩的定情信物了。” 小书生脸色煞白,如抹石膏。 谁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位姑娘,不,神仙,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你还没告诉我,你怕不怕我?”水六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露出了青色的蛟尾。 蛟尾在阳光下折射着五色的华光,险些眩晕了小书生的眼。 小书生立马吐出一口浊气,自我安慰,立定神,缓缓地回道:“姑娘是神仙,小生怎有怕之意?只是方才过于吃惊。” 水六儿闻言,乐得更欢了,巨大的蛟尾在地上甩了甩去,蛟尾入水,霍然从湖里甩了小书生一脸水。 小书生叹息,怏怏地用质地粗糙的袖子抹脸,在无人瞧见的地方,他的脚悄悄地往袍子里后缩一步。 “既然你不怕我,那我变成真身和你一块儿玩吧。”水六儿高兴地玩着尾巴,差点就现了整个原身。 小书生连连打断,“别别——仙姑,别,还是人身的仙姑最是好看。” 真是个嘴甜的小书生。 她喜欢! 一道青光闪过,水六儿瞬间恢复成人身。 “小书生,不要叫我仙姑好不好?我叫水六儿。” “那……小生便唤六儿姑娘?姑娘?” “带着姑娘多难听,叫我六儿好不好?” “如此亲昵的称呼,这是万万不可的。”小书生连连摇头。 “怎么不可?我四哥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我排行老六,父君也常叫我六儿。” 水六儿一边说,一边要将小书生扶起来。 小书生连连推脱,自个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躬身,“多谢姑娘好意。” 水六儿听他仍然是这种姑娘姑娘的口吻,气闷闷地跺脚,“姑娘、姑娘,真是让你迂腐死了!” 果然,照哥哥说,这人间的书生琐事最多,也是最为酸臭好玩。 34.小书生,我要娶你! 小书生洗菜的心思也没了,想着家里还有一点米和一只野鸡,转身告辞离开。 水六儿站在他的身后,喊他:“小书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书生一顿脚步,回了句,“姑娘随意即可。” “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娶你!保你一生锦衣。” “谢姑娘好意,小生不爱锦衣。” 脚步声越走越远,末了,只剩下沙沙的风声弥散他温润似泉的声音…… 水六儿本想“打蛇趁其上”,谁知道一个小虾兵竟然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 小虾兵见是六公主,心中大喜,“公主殿下,属下可算是找到你了,老水君喊你速速回去。” “哦——那我这就回去。”水六儿不乐地应道,刚跟着小虾兵走了两步。 忽然,一道青鳞蛟尾猛然甩过,空中划出一绚丽艳红的抛物线,不远处,水花溅落,惊破山间寂静。 再一回眼,方才那个小虾兵早已不见踪影。 水六儿面色戚戚地抹了把压根都不存在的眼泪,说:“小虾,你侍候在我身边多年。应是知道你家殿下的性子。殿下我还有正事要忙,就先不回去了啊——” 水六儿双手捧成喇叭,朝着那远方的水大喊。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她说罢自觉地止住声音。 水六儿往小书生消失的方向走了几步,足底一硌,弯腰刨起土来。 姑逢山最近山旱,无名湖畔的土虽临湖,却也是有些干燥疏松。 她先前使了点法术,让自己一走路,水流即可浸湿土地。 现在挖起泥土来,不免得挖了一指甲的泥。 “嘿——是你这枚小贝壳。”水六儿对着阳光,眯眼看着白色贝壳,笑若花开,“差点把你忘了。” 白蝶贝被她捏在指间,艰难地张开一个口子,“哎呀——哎。”说着是口齿不清的话语。 “跟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连一句人话都学不会,竟会了我这些口头。” 水六儿用拇指和食指一捏白蝶贝,捏得它只能颤抖着贝壳,再也说不出半句人话。 虽然,它这个小精,连妖都算不上,本来就是难以说人话的。 只不过是跟着神仙日子混长了,顶多有了点灵识。 水六儿甚为满意地拍了拍它洁白的壳,满意地将它放入自己的虚鼎里,撒欢儿地去追她那个小书生了。 姑逢之山,简陋草屋里,炊烟袅袅,延绵至天际。 “呀!小书生!”水六儿猛地出现在小书生的身边,小书生一吓,葫芦瓢里的水洒了大半。 “姑娘可是吓坏小生了。”小书生迅速地调整神色,转身又去舀了一瓢水。 锅里的香味儿缠着暖色阳光诱入水六儿的鼻子。 都说君子远庖丁,这个小书生倒是有趣得很。 “好香啊——小书生,这是什么呀?”水六儿深吸一鼻,抬手掀开锅盖。 “姑娘别——”小书生刚放回葫芦瓢,转眼所见,恨不得捶胸顿足。 水六儿愣了一会儿,手中锅盖“砰——”地掉落在锅里,溅她一身汤水,“啊?——”水六儿大愣。 小书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一旁拿块方形布块,柔声说:“姑娘可要小心。这里面炖着的是野鸡汤。汤未熟,还请姑娘莫要乱动。” 他的声音温柔似风,淡淡地带了缕书香卷气。 粗布在身,也丝毫不能掩去他生来的文雅儒秀。 如在远山之巅,回眼俯视,见有君子背行囊,手拿卷,沿着长阶吟唱诗词,诗词歌赋里皆是些蓝田玉暖的梨花白。 “哦——”水六儿缩回手,大咧咧地、非常自觉地坐在旁边的一木凳子上,看着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就这样响过了点点滴滴。 “小书生,你叫什么名字呀?”水六儿忽觉她似乎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接着问道。 小书生用勺子搅了搅汤,合上锅盖,并不直接回答她,“姑娘随意即可。” 他旋即岔开话题,这才像了一个家中突闯入陌生人的主人语气,“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晓小生在此处的?姑娘此番前来又是为何?小生不曾记得自己欠了姑娘什么东西。” “我嘛——自然是寻着你的味道来的。”水六儿贼兮兮地笑着,将木凳子挪近小书生,“小书生,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娶你,定赠你珠宝万斛!” 小书生眼帘微垂,俯身下来,平视着水六儿,“小生不爱锦衣,亦不爱珠宝。” 水六儿有点霜打茄子了,急切地问:“小书生,你既然不要锦衣,也不喜珠宝,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书生眼里的光泽渐渐地暗下去几分,如夕阳落了西山头,余晖浅淡,“小生什么也不要。” “嫁娶事宜,男娶女,称首女为妻;女嫁男,称男为夫。还请姑娘不要坏了规矩,让人笑话。”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啊……什么都不想要。 不,他想要一个回答。 关于他的…… 他的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斑驳破碎了,再也经受不起这人间的情爱欢喜。 恐怕这些欢喜上了头,只落得个玉碎的下场。 水六儿学着自家四哥平时叹息自己的声音,重重地叹口气,纤细的手指指着小书生颤抖又颤,似是气极,“夫,你让妻如何是好?” 小书生被水六儿调笑得脸庞刹时一红,咳嗽一声,嗓音有些轻缓,“姑娘莫要乱叫,还是唤小生小书生即可。” 水六儿听罢,连着唤了小书生多声。 直到冒着热气儿的野鸡炖蘑菇出汤,这才止住叫唤,飞快地将鸡肉纳入腹中。 “嗯……好吃好吃,你个小书生看起来迂腐得很,没想到手艺不错。”水六儿将一勺鸡汤倒入米饭,啃着鸡架子大快朵颐,啃了一嘴油汪汪。 小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提醒她,嘴角有油。 水六儿用左手一抹,一手油,冲着小书生憨憨地笑了,她笑得很好看。 若说小书生的笑意总是温润的梨花白,那她的笑意便是热烈、张扬的红玫瑰。 她的爱意无处放置,滚烫若血地想要侵占他整个身体,只可惜他太白了,白得有些诡异。 又似野鬼,打灯前来,那灯是梨花白,映苍野鬼本无的脸。 水六儿本想来一场“她上有恶毒姐姐,因她调皮,入了套被姐姐陷害。亦被父王扫地出门,又在这姑逢山里遭遇劫匪。沦落到此,身无分文,已经饥肠轱辘了半个月,人都饿瘦一圈儿。”的悲惨苦情戏码,以此来博得小书生的可怜,从而长住在此处,慢慢地将小媳妇心甘情愿地带回去。 35.清蒸草鱼,布雨挽留 虽然,水六儿圆瞳一瞥,透过漏风破烂的窗户,扫一眼外面,这个地方有点烂,但是,四哥曾经教导他,爱一个人应当不分高低贵贱。 她还是先委屈一会儿,等着将小书生娶回龙宫,再过神仙日子吧。 怎料想,没等她那悲惨至极,连雨神都痛哭流涕的苦情大戏开始。 小书生便打断她的话,许她在此地安住一段时间。 只不过,他说,他本不是这里人,也住不长远,有朝一日仍然是要走的。 她也没多在意,只想着现在能够待在他的身边便好。 日子如树叶,一片片地凋谢成泥。 水六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小书生怎么这么喜欢吃鸡,而且还是变着花样吃。 今天野鸡炖蘑菇;明天摘栗子,弄个栗子炖山鸡;后天,干脆支架子,生火烤野鸡。 她一个水族,平日里天天吃水货,刚吃野鸡时还是很喜欢的。觉得味道不同于以前吃的那些,新奇得很。 可如今她天天吃鸡,倒也是吃腻歪了的。 终有一日,水六儿一看端上来的蘑菇炖鸡,一下子趴倒在桌,眼睛无力地扫着面前黄澄澄的鸡肉,光有气儿地呻吟,“小、小书生——咱能不能不吃鸡了?” 小书生筷子一顿,抬眼看向水六儿,“那姑娘想吃什么?”他放下筷子。 水六儿一听有戏,这就来劲了,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鱼!我要吃红烧鱼!”大有要吃光所有鱼的气势。 小书生应道:“好,明天小生亲自为姑娘捉鱼。” 水六儿听了,乐得海星耳坠直摇,“哗啦啦——”地敲着下方白水晶。 次日,天乍明,一道轻轻的“吱呀——”声扰醒了本无清梦的水六儿。 水六儿一掀被子,“铃铃——”地向门口奔去。 小书生每个月有几天的晚上都会隔三差五地出去几天,她起初不习惯,后来也渐渐地习惯了偶尔夜出的小书生。 闯入她热情圆瞳里的是一身狼狈的小书生——他下半身湿透了,水不停地顺着他的衣角流下来,流了一地水渍。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上半身的水渍很少,只有零星的几滴,还是不小心被鱼扑腾溅上的。 小书生见水六儿起身了,将因水黏在额前的一缕发往耳后一别,道:“姑娘快回去,秋日天凉,小心冻着。” 水六儿眼睛瞅到他手里拎着的一条草鱼,眼弯成玫瑰花瓣儿,朝着他一笑:“没事没事,我的小书生真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儿——” “姑娘莫要取笑小生。”经过水六儿多次的不要脸“攻击”,小书生的脸红得越发没有之前的迅速,只是脸颊微微一晕。 他的皮肤白皙,这一晕,像是不小心被红胭脂轻轻地一扑,红白分明得很,似梨花喝了玫瑰酒,酡红醉醉。 水六儿自觉地拿过小书生手里的鱼,放入厨房,随即又没心没肺地睡回笼觉去了。 空余小书生手起刀落,刮鳞片。 留鱼汤咕噜的声音回荡在略有些色彩单调的陋室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鱼香味儿慢慢地掀开秋日薄凉的天空,唤醒新一天的味觉。 没等着小书生叫水六儿起床,水六儿作为一个吃货的本真,十分自觉地骨碌起床,蹿到厨房,一把夺过了小书生手里端着的清蒸草鱼,差点没把小书生吓得后跌在地。 小书生看着清蒸草鱼,略有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姑娘,小生这里佐料不足,不能为姑娘做红烧鱼,只做了道清蒸。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没事没事——好吃就行。啊呜——”水六儿本想直接将草鱼拎入肚子,又觉不妥,怕刺太多。 这才拿了双筷子,一手端清蒸草鱼,一手拿筷子猛地下爪。 刹时,鱼腹肉最多的部分进了她的饕餮大嘴中。 咦——没有鱼刺,想来这个小书生倒是细心,居然把鱼刺都剔干净了。 这鱼虽不如红烧得味道多重,倒也是不错,鲜得很。 这是她来到这里,长居两个月之久,第一次……吃到鱼…… 一想到这里,水六儿感动地都要流下眼泪,可惜她挤了挤眼睛,还是没有眼泪。只能收回欲泣的表情。 小书生站在一旁见她吃得这般高兴,关心地说:“姑娘,慢点吃,小心噎着。” 不知道水六儿听着没有,她吃的很是欢快。 小书生眼角弯弯,弯出梨花三千,镀了一身梨花白。 大抵过了三四天,小书生突然有日深山回来对水六儿说他不日即要离开,让她速速回家,不要让家人等急了。 水六儿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小书生垂眼帘,低头说是因此处大旱,不便居住,故要移居。 水六儿在小书生家里当咸蛟当惯了。 这两天天气不好,她也懒得出门溜达,除了吃就是睡。她都能够感觉到身上的肉都长多了不少。 索性她的脸并不是那种易显胖的圆脸,而是微尖的瓜子脸,这么一吃胖倒也看不出来多少。 水六儿起初不信,当她真正出门的时候,她终是信了小书生的话。 “小书生,你不要走好不好,留在这里陪我。我可以施雨,让这里不再大旱!”水六儿乞求道。 小虾兵被她踹得不知道跑去哪条水系了。 它应该是被她踹晕的,不然按照这个脚程不该整整两个月都不没来找她。 小书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入里间去收拾东西了。 水六儿急得连忙冲出草屋,化成蛟身。 盘旋在天,怒吼一声,一时间风云大变,天色沉沉欲压山河。 目前,还居住在姑逢山他处的住户纷纷地冲出家门,大惊失色,更有甚者直接匍匐在地,请求神灵庇护。 只可惜,这个神灵并不是要庇护他们的对象。 这个神灵,有私心,她的私心皆在那个小书生身上。 小书生关上门,原本打算离开了,谁知道刚踏出门前一步,乌云压顶,大雨滂沱而下,砸湿万物生灵。 水六儿喈声又凄厉又声轰鸣,音量一声高过一声,力倒雨声。 住户们匍匐在地,淋湿满身,也不敢移动半分,双手合拢,口中念念有词。生怕神灵降罪。 在她们眼里,这乍来的大雨就是莫大的恩赐。 小书生仰望着化蛟在天的水六儿,心中不是滋味。他犹豫一番,终是进了门。 门外,雨泄千里,千里之中,不见黄土干裂。 门内,小书生点一豆灯,晕出不明神情。 大雨持续了半天的时间,水六儿再怎么法力彪悍也是撑不过这持久战。 天空西南,苍穹被撕开一道口子,青色身影猛然砸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而那神灵,不见踪影。 住户们错落地起身归家,心里盘算着自己是否要离开。 36.雉尾扇,原本模样 小书生没有走,水六儿安了心,欢喜地对着小书生允诺,“小书生,放心。我是神仙!但凡你所在,一有大旱,我定然施雨相助!如此,你可愿意和我回家?” 逢祈君音色温软,“姑娘莫要取笑小生。” 又过一天,刚上涨的无名湖湖水的水位竟不自觉地回落一寸。 这细小的变化在悄无声息地搅弄着人间离合。 水六儿夜里睡不着,圆瞳往窗外探去,看见在窗外不远处似乎有一只小狐狸呆在坡上,像是在看着她。 不,它好像也不是狐狸…… 因为她看见那个东西的后面似乎还长了双翅膀,还是白的…… 窗户漏风,虽小书生为她填上窟窿,但她手痒,又忍不住在戳开一角。 她才不要闷闷的,她要日日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次日,水六儿起身。 还没等她去找小书生,就瞥见旁边木桌子上有一盘清蒸草鱼,还有一双筷子搁在盘子沿上。 她正好饿了,吃得开心,也没有多想,当她再想起来时……发现小书生居然不见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桌子角上,有一窄窄的,毫不起眼的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小生逢祁君先先行告辞,望姑娘珍重,莫念。 这个小书生! 竟然敢悄无声息地离开! 亏她还自费法力,犯禁为此地降雨! 她可不能让他白跑了,四哥说:媳妇都是不怕追的,就怕夫不追,从而错失良缘! 可任她找遍周围都未能找到小书生。 正在水六儿想要继续扩大范围找小书生的时候,她发现小虾兵带着一行蟹将洋洋地来了…… 从此,她开始逃着,寻着,一直逃到了姑逢山的临山——祁过之山…… 在那里,她再次遇到了她的小书生,不,现在应该说是小君儿了。 他总算是告诉她他的名字了。 “这,便是小生和六儿的相遇相识相知。还望师父能够出手相助。” 逢祁君特意地省略了那只狐狸身,却长有白色羽翼的生物,将一半的来龙去脉向元竹娓娓地讲来。 元竹听及此,难免学着听书着唏嘘一番,虚抹着眼泪,安慰逢祁君,“如此有情有义,师父我又怎会不帮?何况还是阿君这么个温润的人。” 逢祁君跪地磕头,朝元竹一谢,添道:“此次拜师匆匆,小生身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把折叠扇子,递给元竹,“只有这一把雉尾扇赠予师父,还望师父莫要嫌弃。” 隐身术有三个时辰的限制。 天边渐渐发红,元竹的隐身术也逐渐失去效用,整个人身清晰地出现在逢祁君身前。 元竹也从逢祁君的眼里看到她的影子。 心知隐身术失效,她仿若无事地接过雉尾扇,看它长得颇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对了,款式有点像……她那个小师弟,白水的! 这把雉尾扇上缀野鸡羽毛,羽毛七彩浮沉,倒还算看得过去。 “哪里的嫌弃,只要是阿君送的,师父我都喜欢得很。”元竹收下雉尾扇。 逢祁君唇角勾起,浮着一层又一层不明意味的笑意,那笑意了带了抹狐狸的狡黠。 狡黠出现在温若梨花的他身上竟不令人感到别扭…… 两人迅速地说完相关事宜,分道而去。 元竹本想叫着逢祁君带水六儿下山,逢祁君委婉拒绝元竹,只说水六儿现在病情不利于大幅度移动,恐加重病情。 元竹也得做罢,一个人下山去了。 她来时一只鹤,去时亦是一只鹤。 只是来时心事重,现下心事更是重又重。 她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去和百里长卿好好沟通一番,劝百里长卿搭救一下水六儿。他是必须搭救的,也是不得不搭救的。 山洞里现下只剩下逢祁君和水六儿两个人。 水六儿停止抽痛的叫声,蜷缩在角落里;而逢祁君站在山洞口,回首望了水六儿一眼,再回眼时,温润的墨瞳里忽地闪过一个红色身影。 逢祁君眼神忽黯,旋即消失在幽色的月光暗影里。 他后背哗然绽开一双白色羽翼,飞到一处土坡上,落了脚。 一落脚,羽翼收回,仍然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形象。 “你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你莫要伤她!”逢祁君润泽似泉水的嗓音骤然变冷,如寒冬泉水冰封,不得流落一滴柔情。 背向他,且面向月亮的男子嗤笑了声,幽幽地转过身来,红色衣角染红了皎皎月光。 男子长发轻挽,青丝飘至腰间。 一身月白色内衫,外套红色长衫,长衫上绣满金丝镂空的竹子,那竹子是金边勾勒,除却竹身连那叶子都是金丝边。 再一瞧,只见此人蝉翼团扇掩面,团扇无字,唯有两片狭长的金边竹叶。 除罢团扇,另有红纱藏了美人面。空留一汪桃花眼,拨撩众生情。 由此,观其外观,足以见得此人华奢且张扬,骚气妖娆得很。 眼前这人雌雄莫辨,倘若不仔细观察,怕是会将他当做女儿身。 男子团扇遮半面,一抹青丝掩过半只右眼,吊挂在右耳上,被两枚交错的金叶子固定住位置。 他以扇含羞,令人看不清这扇后的面容,只看见他浓墨的剑眉。 不过,他那眉看起来又不像是剑眉,倒只是浓且粗得很,似是个不会描眉的人。 男子一笑,笑落繁华三千,“呵——你配吗?” 他嗓音惑人诱妖,前声的一道轻呵极显不屑,张狂。 小书生脸色青白,呛得差点喘不动气。 男子见小书生没有说话,团扇隔红是纱,轻触鼻尖,洋洋地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自封印里出来到如今你所有的……人身,药膏又是哪一个不属于我?” “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听你命令?” 小书生瘦削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细长眼里突布黑云,黑云直达眼底,一片阴沉。 “不用这样看我,我晓得我长得实在是好看。但我可不想看你——”男子足踏一步,无数金竹叶从他的袍里衣间,掀飞出去,散向四周天地。 有一部分金竹叶一下子刮上了小书生的脸,将他的脸猛地扇向右侧,活像是被人突如其来地甩了一个巴掌。 小书生顿怔,连连后退,险些踉跄倒地。 “小獙獙呵,你可千万别忘了你自己原来的模样。”妖孽的话语缠绵着夜风,与大片金色竹叶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那袅袅的余音回荡在逢祁君的耳边。 ------题外话------ 【鼓掌】新人物惊鸿一瞥 【獙獙bi四声】 37.只求一问 遽然,一道裂风起,逢祁君被烈风击中。 强劲的风力毫不客气地将他掀翻在地,他翻个滚,一下子滚到了土坡下面的沟沟里。 他抬头,温润的眼睛愣愣地望向月光的尽处…… 在那无尽的远方,盛了一眼清泉。那清泉入月,更衬得月色惨白无情。 他又怎会……怎会忘了啊? 他只是,不想连累到别人。 不管是师父元竹姑娘也好,还是六儿也罢。 她们都是无辜的…… 他只求,只求一问,求那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一答…… 元竹蹑手蹑脚地返回茅草屋里时,突觉身后有冷风刮过。 她转身关门,脊梁骨“嗖嗖——”发凉,凉透骨髓。 元竹回头,心魂刚定,乍嗅到一股儿糊味儿。 “竹儿,为何还不进来?”百里长卿的声音骤然在四下无声的黎明前响起,吓得元竹脚跟一碰,险些跌倒。 “师尊这么着急,难道是想徒儿了吗?”元竹稳住心神,搜肠刮肚地从海鸥妖那里套来一句有点段位的话。 她话罢犹豫一下,旋即大步迈入里间。 里间,百里长卿侧卧着,连一旁的被子都懒得盖上,只是微微裹紧衣服,金色神光在他身边萦绕着,空气中缓缓地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暖流。 一刹那间,狭小拥挤的里间似乎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温暖柔和。 “为师甚想。”百里长卿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眉间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元竹本来就是段位不高,让百里长卿这么不要脸地一回,包子脸瞬间烧红大片。 若是凑近她跟前,还能看见那红色以爆炒的速度,烧沸了她这一壶清水。 元竹心下怔然,眼睛都呆在原地,难得地没有乱飘。 百里长卿见元竹这番作态,自是懒得调笑她。 像这种事情,他调笑一遍即可,两遍,三遍乃至无数遍,这种闲事怕只有袭月那个家伙才会做出来。 他一遍就疲倦得想要睡觉了,多无趣。 “竹儿,你今晚披星出去是去干什么了?”百里长卿觉得侧卧支腮有点累,干脆趴在枕头上,直接对着墙问。 元竹这才想起正事,捂着烫红的脸,说:“师尊,徒儿找到水六儿了。” 百里长卿表情淡淡的,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嗯。”了一声。 元竹见百里长卿没有反应,怕这个软玉美人哪天再反悔,将她逐出凉华宫,令她再也不能飞升成仙,急道:“徒儿还知道了此番大旱的原因。” 百里长卿眼皮子终是掀了一下,“说。” “徒儿听阿君——不,祁君说,此处怕是有妖邪作祟,而那妖邪正是天上凉华宫人,听说姓白……”元竹理了理思路,道来。 百里长卿略一思索,眼里划过万缕流云,丹凤眼角微微上挑。 他觉得趴着对墙说话很难受,于是起身,下炕,立在元竹面前,喃喃,“本尊宫里的——姓白,还是前不久下山的……?” “白水这两天一直跟在本尊身边,白久着实是前不久向本尊告假,下山了一趟儿。只是他性子木讷懦弱……” 百里长卿似是想到什么,哑然,袍子里的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那手势像是在数白纸有多少张。 袭月,你很张狂…… 可你,这又是何必呢? 狭窄的空间里,烧焦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散去了。 最终,消失在了不知流浪到何处的风里…… “师尊——”元竹见百里长卿久不语,抬头,在百里长卿眼前晃了晃手,散落的乌发伴着她的晃手而轻摇。 她双丸子头现在变成了单丸子头,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可笑。 只不过百里长卿现下是懒得顾及这些,也没有在意元竹的发型变化了几分。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本就没认识几天,这种变化还是在他可忽略的范围之内。 他懒,脑子里只认脸,不认发型。 窗外,鸡鸣破苍穹。 百里长卿猛然抬头,扫一眼元竹,提脚出门。 元竹急忙跟在百里长卿身后,又焦急又疑惑地追问:“师尊,我们要找的人在方才你带徒儿看过的那个山洞里。” “本尊知。”百里长卿道,脚下的祥云迅速聚拢,堆叠在他的脚下,浮起他和元竹。 元竹不解,“师尊现在可是要去救北海六公主吗?她受伤了——” “本尊知。”百里长卿回道。 元竹站在祥云上,见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离那个山洞越来越远,眼睛不停地往下方看去,“师尊!你走错道了!这不是去山洞的路!” 高空风大且凌冽,直接将她另一只丸子头的发带吹没了下去。 “本尊知道了。”百里长卿仍然是那句不痛不痒的话。 “师尊,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啊?” “回凉华。”百里长卿面露疲色,唇抿成线。 “为什么?我们不是要找水六儿还要查明大旱真相吗?何况那北海六公主现在受了伤,是很重很重的伤——” 元竹害怕自己的话被风刮走了,加大嗓门,使劲地冲着旁边的百里长卿大喊,生怕他听不见。 连自己头发散了都浑然不知。 “本尊乏了,先回去歇息两天再说。” 末了,百里长卿又补道:“放心,她死不了。”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远处,远处是刚乍破的晨曦。 晨曦虽暖,却在秋日凉薄得可摊薄饼。 只是这人间的薄饼尚可果腹,这缥缈的薄饼只能赏玩。 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竹青色的长衣于飒飒中卷起千万片竹叶,风过成啸,啸尽人世情长,七情六欲。 他看起来慵懒且淡然,丹凤眼中勾连的一抹茶色,令人恍如隔世,只想找一纸一笔,共话天涯。 不再理会世间纷纷扰扰。 元竹听罢,有些懵然,眼睛不断地向下望去,只望得一簇簇的云,携着晨光擦目而过。 这个百里长卿真是奇怪得很,明明刚开始还叮嘱她不要因贪玩误事。 在她找到北海六公主,找到大旱线索的时候,他自个儿居然要回去休息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做鹤还都没他这么懒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留那北海六公主呆在黑不隆咚的山洞里真的没事吗? 元竹眼睛一斜,斜到腰间别着的那个小小的,一个巴掌大的乾坤袋上。 乾坤袋会随着物主身体的变化而变化。 在元竹是鹤身时,乾坤袋大小只有圣女果般;当元竹恢复人身时,乾坤袋自然变大,化成巴掌大小。 里面的雉尾扇…… 38.虚鼎八字 不知道她的小徒弟能不能照顾好她,撑到他们回来…… 不管了,好歹她也是阿君的师父。 做师父的,怎么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她身上还剩几瓶海鸥妖给的药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师尊当真不救?”元竹问。 “不救。” “好!”元竹足下立刻点离百里长卿的凌云,倾身下去,回眼朝他大喊:“百里长卿,既然你不愿意救她,那做师父的——我亲自去救!” 百里长卿眼色骤变,调转凌云,飞身下去,“你这孽徒!” “徒儿不孝,不能为师尊送终了——愿师尊再收新徒,安享晚年。”元竹将最后几个字咬重了闷闷道。 半空中“呼啦——”一抹白色身影飞过,卷上了元竹,元竹一阵头晕。 那白影于半空中稳住身形,挽住元竹,惊疑问道:“小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高空风猛烈地刮起他带红的白衣,撕裂他的暖色嗓音。 元竹一愣,这次换她来惊,“小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白水此时花脸脸皮皱了一下。 二人说话互问间,百里长卿已掠身飞到元竹身旁,将元竹一把拉到自己身侧,道:“接着说——” 白水神色有点不妙,低首眼神飘忽,折扇入袖,拱手,“弟子正欲回凉华。” 百里长卿慵懒的眼睛忽沉夜色,斥责,“之前呢?私自下凡,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若不是半空风猛,白水届时便能匍匐在地,连连求饶。 他不敢正眼看百里长卿,声音发颤,,“是、是弟子向弄云神尊讨了张出山令,寻思去锦缘水乡买一身仙服。” 百里长卿一瞥他那红色满衣的白服,音色厉了起来,“那你这路,绕得可是有点远——本尊记得锦缘水乡可不在这里。” “是此地大雾,弟子糊涂,一时迷了路。” “浑水子,你脑袋素来少一筋,这解释倒也还勉强合理。你先回去领三十戒鞭罢——” 白水冷汗顺着后颈冒了一滴,火烧屁股地先行蹿离。 “怎么,竹儿,你还要下界吗?”百里长卿弯眉,笑看着身侧的元竹。 元竹暗想,这个软玉美人定有后招。 她可不想被那什么戒鞭打得死去活来。 元竹脚后拖一寸,讪讪地一笑,“竹儿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你的小徒弟也快死了。竹儿,你确定不大发慈悲下去救他吗?” “师尊如此惊艳绝世,竹儿信师尊定有妥善的解决之策。” 元竹在脑子里猛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的……为了保住小命,偷得仙药秘籍…… 她如今连这种没脸没皮的话居然都能毫不害臊地说出口来…… 百里长卿! 等哪天我成了你的师父,我定要将你踩在脚下,让你天天地吹捧姑奶奶我! 百里长卿完全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听元竹夸赞,表示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朵凌云来,飞身直入云天。 不到一个时辰,百里长卿便带她进了长生山的地界。他们穿过一个后花园,直接入了凉华宫的后门。 百里长卿径直踏入凉华宫的里间,侧躺在了卧榻上。 元竹立在其右,身子往左一挪,想要离开。 “竹儿,你记着走干甚?坐下。”说罢,百里长卿拍了拍卧榻的末端,示意元竹坐下。 元竹乐了,一屁股差点坐到百里长卿的脚上。 她也好想……回去睡觉…… 门外响起一阵急速却沉稳的脚步声。 顷刻间,一个白衣束发的男子,入了里间,遽然走到百里长卿跟前,问:“不知师尊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男子说罢抬眸,一张略有木讷老实的方脸纳入元竹乌黑的杏眼中。 元竹荡脚,想这人有点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久儿,本尊不在的这两天,一切可安好?”百里长卿挥手免礼,问。 白久正身,回道:“回师尊的话,一切安好。” 尾音刚落,他又想起什么,添了句,“弄云神尊昨日从下界带回来一个小仙童。” “果果常年孑然一身,倒是难得能有仙童入了他的眼。” “师尊说的是。” “袭月……他来过吗?”提到这个尊号,百里长卿眸中的茶色淡了下去,眼中划过一丝莫名情绪,似阴似沉又似惋惜、心疼。 “不曾。” “带着你的小师姐,先下去吧——” “师尊,客房已满,仅剩琼华一殿,您可要——?”白久试探性地一问,偷偷地观察着百里长卿的表情。 百里长卿手轻轻一挥,一股金光自指尖泛起,将元竹送至白久身前。 一旁挽起的白纱帘立即从一侧散开,隔断他和白水的视线。慵懒的嗓音缓缓地自纱帘里面传出,“那便去琼华吧。” “是,弟子遵命。”白久面带狐疑,拉着元竹的袖子,转身离开。 偌大的凉华宫里间,骤然恢复平静,惟有一声轻叹绵延了时光长廊…… 百里长卿一肘支着身体,一手递向空中。 只见他的虚鼎处微有仙气缭绕,一行文字从里面飘了出来,以从右到左竖排的顺序,一个一个地悬在空中。 竹青色长袍层叠了一榻翠色,连带着他整个人都仿若置身竹林。 百里长卿唇张合,轻吐出空中字,“瓮已备好,卿卿莫急。” 他念完,嗤笑一声,话语懒懒,不免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袭月,究竟是你急了,还是本尊急了?” 百里长卿丹凤眼扫了扫那龙飞凤舞到没朋友的草书,再一挥手,转眼间那八个字飞入虚鼎,不见踪迹。 他这才躺下,合眼沉沉地睡去,一室竹色入梦来。 门外蜿蜒长廊上,白久领着元竹一边向前走,一边打听消息,“在下为凌霄神尊座下首徒白久,敢问师姐可是从下界镜湖上来的一只丹顶鹤?我听白水提起过师姐。” 元竹点头,眼睛不停地飘向四周。 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标志性的东西她可都要记好了,以便于日后干点什么。 “师姐的头发散了,师弟这里有一桃木簪子,还望师姐不要嫌弃。”白久从虚鼎里掏出一支桃木簪子,递给元竹。 桃木簪子朴素,上雕云纹,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装饰。 元竹这才发觉先前自己头发散了,此刻正披头散发地和她的师弟说话。 她尴尬谢道,挽起青丝,用桃木簪子固定住头发,“你这个簪子倒是好看,谢谢小师弟了。” “师姐客气,那请问师姐与师尊可是——”白久一顿,接着问道,“什么关系?” ------题外话------ 【有奖竞猜】 咕噜噜— 本书头猜:论袭月神尊到底是谁? 欢迎小可爱们在评论区留下你们的脚印。 (收藏本书并前三个猜中的亲们可以获得潇湘币66个) (有效期截止到袭月神尊马甲掉落的一刻) 阿北爱你们(/≧▽≦/) 39.琼华殿前,花错令 元竹一愣,表情忙然,“什么关系都没有啊——哦,你说的是这师徒关系吧?” 忽然,一呲牙咧嘴的抽痛声从前方猛然响起,“哎呦呦,我的小师姐呐——这个白久是问你和师尊是不是有什么交欢之事——” 白水还故意拔高嗓音,恨不得令整个长生山的人都听到。 他一手掐腰,背后仰,身段袅袅地走了过来,一表情的欠揍模样儿。 元竹听此,大怒,飞来一脚,将白水踹倒在地。 白水本就有伤,让元竹一踹,更是措不及防地直接顺着栏杆倒进了花园里,四脚朝地,吃了一嘴泥。 白久见状,立马上前扶起白水,解释道:“师姐莫怪,这白水本就是一眼下界的泉水,常年憋坏在林,性子难免聒噪了些。” 又道:“刚才师弟所说的话,师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在师尊面前提起。” 元竹道:“我向来不是爱记仇、在背后捅..阴刀子的鹤,只要——”她手指白水,“这个小师弟听话的话。” 白水被白久搀着,挎进长廊,嘴都歪了一边,揉着生疼的屁股,一脸哀戚,“小师姐,你水师兄是这个长生山出了名的乖巧懂事。只是师兄我这皮嫩得很——” 元竹嘴角抽搐,“得,师姐下次定换个地方来给水师兄你全身都踹一踹,做个按摩。”她的杏眼落满星辰,一抹狡黠若隐若现。 水师兄,呵呵了…… 既然我喊的起,那小师弟你可千万要承受得住啊—— 白水喉结滚动一下,扣住白久的右手,后退一步,生怕元竹再添一脚,坏了他娇嫩的身体。 三十戒鞭…… 亏弄云神尊今日不在春华宫中,这三十戒鞭才换了一个小仙童来执刑。 不然,他白水一个好儿郎,不死也要半残! 只是执刑那小仙童眼生的很,执刑手法也颇为生疏。 他瞧那小仙童的样子,隐隐地有点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白久扶着走路一拐一瘸的白水往琼华殿那个方向走去,白水走了两步,觉得方向不对,立即问道:“白久,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这方向可不是咱们的住所。” 白久木鱼眼中带了缕春意,意味深长地看元竹一眼,道:“师尊赐师姐入住琼华殿。” “啊!是那个琼华殿啊?!”白水差点惊得跳起来。他一大幅度运动,臀上的筋骨又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白水一下子止在原地,表情夸张得像是要把整个眼珠子挣脱出眶,嘴巴吞入大鹅蛋。 元竹脚步一顿,柳叶眉皱起,眼里尽是疑惑,问:“琼华殿怎么了?可有什么妖魔鬼怪?” “哈哈——”白水大笑,“哎呦,我的小师姐呢——” 白水开怀地刚要继续说下去,白久一手捂住他滔滔不绝八卦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祸事来,遮遮掩掩地道:“师姐切莫担忧,这琼华殿乃仙界宫殿,无妖魔鬼怪一说。” “哎——方才那小师弟为何?” 白久继续补充,“这琼华殿虽居于偏僻处,但风景宜人,是一个难得的好去处。师尊鲜少让外人入住,师姐您是第一个。” “哈,这么说来,那百里——师尊倒是有心了。”元竹走在前面。 白水没好伤疤忘了疼,推开白久,花脸凑到元竹跟前,一副贼兮兮的样子,“小师姐,你和——师尊是怎么认识的?” 元竹斜一眼白水,故意拉长声音,“这说来话长啊——你师姐我与你师尊在镜湖不巧遇见妖魔。多亏你师姐我英勇无双,将那丑妖怪打跑了,这才救得你师尊的性命。” “噗——”白水轰地一声,笑出声来,掏扇掩面;白久脚步慢下来,落在白水身后,憋笑憋得面色涨红。 元竹声音骤高,继续唬道,“怎么?小师弟你不信?我跟你说那妖魔非蛇非虎,可是好大的一只——癞蛤蟆!” 白水嘿嘿笑得臀部火辣,左手掐腰,右手持扇,附和,“信,师兄我信,我家小师姐神勇无比!” “小师弟,你既然叫了师姐,自然要自称师弟。”元竹听他师兄师兄叫得很是别扭,纠正道。 白水打着哈哈,“成仙者不拘小节,称呼上的规矩可穿风过。” 元竹:“你师姐我不是仙。” 白水:“……” 白久:“哈哈——”看到白水这个嘴碎的吃瘪,他莫名地心情大好。 平日他性子木讷,嘴笨,和白水多说几句总是处于下风,也只能作罢。现下看白水吃瘪,难免高兴几分。 三人穿过绕花曲廊,假山泉池。 道路由窄变宽,连眼前的花朵、草木越发地繁盛起来。 一时玉兰、桃花、杏花、樱花都开了个遍儿,花下碧草铺了一地柔软草香。丝毫不像个秋天的样子。 元竹看眼前美景,没想那么多,撒着脚丫蹿来蹿去地摘花,不一会儿便摘了一大捧颜色各异,雪浪脂粉的花束。 元竹行动敏捷似蝶,害得白久连撞三棵桃树,撞落簌簌桃花。 这才堪堪地追上元竹,而白水正掐腰驼背,一瘸一瘸地缓步在后。 元竹正眼看白久,捧着一束各色的花,问:“小师弟,好看吗?” 白久用袖口拭汗,肩上的一朵桃花沿着他的动作而滑落在地,他耐心地嘱咐道,“小师姐莫要乱摘了,这些花是弄云神尊移栽在此的。现下清秋,这些花违背时令开在此处,免不得会沾些许晦气。” 违背时令? 元竹一看手中捧着的花束,这才想起现下秋季,而这些花……好像,并不是这个季节的所该开的…… 彼时,白水巍巍地跟了上来,一口打断白久的话,“小师姐,你莫被白久吓了,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不过是一些花儿——” “白水!那可是——”白久扭头,瞪向白水,眼里的怒火在一点点地燃烧起来。 白水不管他的话,接着说:“那弄云神尊倒也是个痴人。他一神掌刑,常年居住在春华,种得满宫大花小花,连带着这隔壁的琼华殿都多了几分春意。” “白久师兄,你可是什么可是,不就是一个掌刑的神嘛——” “师弟我刚刚被罚了都没说些什么。你们怎一个个地都怕他怕得很?就算他这人阴冷得晦气,但这些花还是好好的,是不是啊——小师姐?” 白水说着摘了一朵桃花,簪入元竹手中的花束里,黑色的眼睛里映了一池向日葵影,温暖灿烂。 “那既然如此,师姐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元竹手捧花束,只是听白久这么一说,心里的意兴饶是少了几分,远没有摘花时那般欢快了。 40.寒凉暮曲,夏归君 白久瞪了白水一眼,白水旋即又掏出纸扇,掩了笑咧咧的大嘴,道,“白久师兄这么看师弟我作什么?” 他说罢,又因臀疼,倒抽口凉气。 白久一拂袖,先元竹一步开了琼华殿的门。 琼华殿虽说是殿,外观也还是大气磅礴,内部设置倒是寒善了些。 不比其他神仙宫中的铺金镶玉,这琼华殿中多是以木为主,什么红木桌几,紫檀木椅……各种木色汇集一殿。 给元竹一种隐藏富豪的感觉,内敛有钱而不外露,豪! “纵使琼华多年未曾有人居住,师尊还是隔三差五地派外门弟子前来打扫此处,这里还算明净安静。师姐,你可安心居住在此。” 白久将元竹摘的花束插入一白瓷瓶中,放在青玉案中央。 元竹此刻正驻足在一屏风前,随口应好,她眼睛上下打量屏风,问:“小师弟,这屏风上的竹子怎么还会动?” 元竹说话间,屏风上的竹林落了四、五片竹叶,凋零在屏风底上。 朦胧间,元竹好似看见屏风竹林中似乎有一墨衣女子闪过。 元竹使劲揉了揉眼,当她再回眸时,却发现这屏风上只有一片不知道绵延到何处的青葱竹林。 白久插好花,拿起掸子轻扫着几近没有的灰尘,回句,“哦,这屏风据说是早些年一位神尊大人赠予师尊的,不由得带了点仙气。会随着时间、天气而产生变动。” 白水带着一脸八卦,抬腿进了琼华殿,朗朗的嗓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听说,这位神尊大人还是一位暗喜了师尊许久的女神仙。” 元竹一听这事,来劲了,粉唇的弧度不自觉地放大,“是哪里的女神仙这般没个眼力劲儿,居然喜欢上了百、师尊?小师弟,你快说来听听——” 白水得意地翘着眼角,轻摇纸扇,慢条斯理地开了腔,“这八荒六合,论吃饭最没矜持样儿,品酒最不会小酌的,且自带仙根,仙缘顺当的……可是这淮国飞升的竹夫人——” “白水!”白久厉眼,抄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向白水砸去。 白水身上有伤,躲闪不急,一下子被掸子砸脑门。他捂着脑袋,不断地哎呦哎呦起来,嚷着要向师尊告他个不爱弟之过。 白久走至元竹跟前,躬身作揖,声音厚实如沉木,“白水向来聒噪,怕是不小心扰了师姐清净。现下这琼华殿已经打扫好,师姐即可入住。我们二人就不在此叨扰师姐了——” 白久右手抓着白水的衣袖,左手捂住白水的嘴巴子,连拉带踹地将白水搡出了殿门。 琼华殿外,暄暄嚷嚷的杂音过了一会儿,才随着脚步声的走远而渐渐地消没…… 元竹本是有心听这风流韵事儿的,谁知让白久这迅猛的操作一整。 她瞬间也没了兴致。 元竹在空旷的琼华殿中转悠了一圈,自感腹中饥饿,揉着肚子趁着暮色出去找食去了。 暮色昏沉,万里寒凉,西方天际的一轮红日缓缓地躺入青山怀抱。 一呜呜然的曲子自琼华殿后幽幽地响起,如泣如诉,吹得元竹心尖刮过一阵悚然阴风。 这是谁在吹曲? 居然吹得这般凄然…… 吹曲所用的乐器好像也不是海鸥妖出门约会姑娘必带的竹笛…… 元竹憋不住心中的好奇,盯半人高的墙看了一会儿,立马学着海鸥妖带她窥香闺的样子,鱼跃翻墙,进入了一个园子中。 园子里的花很多,和刚才她在来的路上看到的一般。 不,甚至比来时的花朵种类还要多……园里有池,池上荷花正菡萏,还有玉紫睡莲叶上卧。 园子一角有一凉亭,亭子里面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一身素白云色,宽大的衣袍在凉风中揽碎了薄弱的霞光。 身姿清瘦似竹,长立于暮色之下,沉默不语。 他一人在此,不知怎的,光看这冷如雪山之巅的背影,偏生令人心中多添了分凄凉与心疼。 因是背向,元竹未曾看清他的正面样貌,只听得有曲子不停地沿着越月光从他的身上流淌出来,蜿蜒到她的耳中,呜呜冷冷凉凉。 白衣男子吹着吹着,手中的曲子猛然中断,末音割破夜风。 他转过身,没有依照元竹脑海中想的一样——走到她的面前,问一句: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他只是冷冷地一挥袖,手中的乐器骤然不见,一双琥珀长眼里凝了万年的霜雪,森冷逼人,周身的空气都不自觉地被冻结成冰。 元竹被冻得浑身一颤,没胆地指了指一边的小门,“路过、路过——我这就走!” 妈呀,哪里来的神仙,这么高冷……她可是第一次撞上这么一座极品冰山! 白鹤老人说得好:事有不对,先行撤退。留得小命,不愁没饭。 白衣男子右臂抬起,食指指向元竹,一张带字白纸忽地从袖口中飞出,扑了元竹一脸,元竹的脑门上立刻贴上一张如符咒的东西。 元竹不敢动弹,脚下的动作刹时挺住,心里已经用着海鸥妖的话儿将这莫名其妙的白衣冰山吐槽了个八百遍。 哪里来的术士,贴了她一脸符咒,她年华正好,明明是一只鹤妖,可不是什么邪气鬼怪…… 白衣男子见元竹傻站着没有动静,于是又一道白光掠过,将那张所谓的符咒掀落到元竹的爪子上。 习风阵阵,那符咒欲飘没飘地落到元竹掌中。 元竹身子一软,这才敢动弹,她拿起符咒一看,那白纸上面只写了几个中规中矩的字:你是何人? 元竹抬眼,看向白衣男子,心里纳闷着:敢情这人折腾了这么一顿,不是给她贴符咒,而是想要以纸笔的形式来和她交谈?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直接开口说话不就好了? “我是凌霄神尊座下新收的徒弟,唤名元竹。大冰块你呢?你叫什么呀?刚刚那曲子可是你吹的?”元竹凑到白衣男子跟前问道。 白衣男子见她离自己一近,衣袖翻动,脚尖轻点,旋即后退一步。 他一手负后,一手白光泛起,指了指元竹手中的白纸,示意元竹看白纸。 元竹低眸,方才的四个字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另一行方正的小字:夏归君,是。 这一行字迅速消失,又浮现出四个字:非大冰块。 “噗嗤——”元竹看到这最后四个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离自己一丈,整个人冷冰冰得像是座捂不热的冰山一样,冷傲得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就连眼前这白纸上的字都是言简意赅,不是大冰块是什么? 41.好一块糖醋里脊 元竹强将笑意塞回嗓子眼,咳嗽两声,摇着脑袋,问了声:“那归君爷爷好,不知爷爷在此处,小仙先行告退了。” 白衣男子脊背一僵,身子硬邦邦地冻在原地,一股子寒气“嘶嘶——”地从他的四肢六骸上冒出。 归君……爷爷? 爷爷两个字伴随着一个硕大的、漆黑的问号浮现在白纸上。 元竹声音脆生生,将白纸展开对照着他的脸,吟吟地道:“咦,我见你一头白发赛鹤毛,可不是一位年长的尊者?” 这几百、几千、几万年来,除了那个人,这是第二个说他老的人!还是一个懵懂不自知的小仙童! 他只不过是头发白了点,容貌还是年轻得很,起码比凉华宫里的那位年轻一万岁! 他怎么可从来都没听别人叫凌霄那个家伙叫爷爷? 元竹见他脸色瞬间铁青。 他本就五官凌厉冷硬,如今更如冰雕。 元竹疑惑,“哎?难不成你不喜欢我叫你爷爷吗?也是,爷爷这个称呼委实有点不可爱。那我像叫白鹤老人一样,叫你阿伯、阿伯怎样?” 白衣男子冷瞳刀子剜她一眼,右手食指隐隐发颤,一圈白光荡出,白纸立刻变成黑纸,一行白字骤然浮现:爷爷我饿了。 他立在元竹六寸开外,一身白衣翻涌成雪,带着及腰的白发都似乎化成了那屋檐落下的簌簌白雪。 白雪皑皑,寒气绕骨,凉透髓里。 “看来你不喜欢和我阿伯一个称呼……那好吧,我就叫你归君爷爷吧——” 元竹好奇地看着这白纸变黑,字褪成白。 没想到这纸居然还有黑色的,黑字居然也会像衣服一样褪色! 这些神仙的把戏儿果真个顶顶的与众不同。 她将黑纸一折,冲白衣男子一笑,说:“正好我也要去寻点吃食,那归君爷爷我们正好可以凑个伴儿。”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跟在元竹身后六寸开外。 “对了,归君爷爷,你可知道——这厨房在何处?”元竹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一半,快要出园子时,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里的厨房在哪里,回首问道。 白衣男子夏归君瞪她一眼,指了指白纸,不、现在应该是黑纸。上面写着:我也不知。 元竹倒也,一行白眼上青天。原来也是个路痴祖宗。 “归君爷爷,你是哪个师尊座下的仙侍?” “……”仙侍有他这么老的吗?!他一身贵气逼人,又是怎么像了个小仙侍?! 他实在是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的脑回路。 这脑回路堪称开天辟地,真是难见其中奥妙啊! “归君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你理理我好不好?” “……”这次白衣男子连那黑纸白字都懒得写给她,径自疾步走到她身前六寸,有意无意地引着元竹弯弯曲曲地向前走去。 于是两个路痴以极为不搭调的姿态,开启了觅食之旅。 已是夜色星垂,炊烟早已消失。 白衣男子带着元竹来到一个屋子前,“轰——”地一声推开门。 里面一个麻衣仙童一见白衣男子,浑身抖若筛糠,口齿更是模糊,“尊尊、尊——” 白衣男子长眼一剜,示意小仙童噤声。 小仙童被冻得硬生生地将后面的一字吞入腹中,躲到一旁,掩藏身影。 元竹恰巧跟上来,往前推了推堵在门口的白衣男子,“归君爷爷,你怎么不进去?” 白衣男子这才抬腿入内,一进门,听得一声没憋住的细碎笑声。 亏得元竹进门晚,这才没听见。 白衣男子随手拈了块桂花糕,递给元竹,一字眉下的琥珀长眼里寒冰微解。 元竹本已折起来的黑纸“嗖嗖——呼”地一响,脱离她的掌心,悬到半空中,一白字写道:吃。 “原来归君爷爷是想让我吃桂花糕啊——那我就……不得不从命了。” 元竹一口吞下桂花糕,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赞道:“好吃,好吃。归君爷爷你也来一口——” 未等白衣男子放下手,她拿过桌子上的桂花糕一把塞到白衣男子的口中。 靠近白衣男子,元竹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清冷的梅香。梅香很淡,不凑近了闻压根闻不到。 白衣男子脸色大变,忽如烧糊的锅底,又黑又难看。 候在一旁偷窥的小仙童见元竹这般动作,吓得魂儿都快掉了—— 天杀的——哪里来的姑娘啊—— 他记得先前有人嘱咐他说尊上不喜甜食,不喜油荤,只喜清淡。 难道她不知道吗? 她她、她……居然还直接拿起一块凉透的桂花糕,直接往、往尊上的嘴里塞! 真是没脸见人了…… 小仙童原先扒着灶台的脑袋都快缩到地上了,真是没眼看,没脸看…… 希望尊上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他可是才到春华宫中当差,可不能就这么被尊上踹了…… 不然也太没脸了…… 那块桂花糕在白衣男子的口中含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眉心一拧,猛地咽下去,咽完他快步倒水喝,接着将用过的杯子打碎在地。 他袖子一挥,碎片旋即没了影子。 元竹看着白衣男子这突如其来的一波操作,整只鹤都懵了,问:“归君爷爷,你这是……不喜欢吃吗?那给你个龙须酥好吗?” 海鸥妖曾经告诉她,凡是美人良少多少都爱拈一桂花糕,双双对对月下小酌。 这个神仙倒是奇怪得很,不食人间烟火……他难不成连这仙界的烟火都不食? 那他平日里吃什么?不会是喝西北风吧? 白衣男子直起身子,一步续一步地躲开元竹,闪到一旁,在五味坊中开始“乒乓——”地烧菜。 顷刻间,一碟子小葱炖豆腐就热腾腾地出锅了,白玉翡翠细瓷卧,那拼盘也是好看得很。 白衣男子递给元竹一双筷子,自己坐下小口地吃了起来。 元竹晕也,怎么又是素菜? 她转念又想,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她一只好鹤不跟这豆腐计较,她又不会做饭,如今饥饿当前,还是肚子比较重要…… 元竹如此安慰着自己,大筷捯了起来。 一旁险些跪地的小仙童都不自觉地伴着饭香,睡了过去,直到一“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了他的好梦。 小仙童目光扫向门口,人似惊雷霹雳而下,一下子腿软在地。 司、司味仙尊鲜于万象—— 元竹筷子掉了一支,僵转脖子;白衣男子仿若无事地又捯起一筷子豆腐,如食美味地小口吃着。 门口之人,身披月色,五官柔和,不似其他神仙那般瘦弱,而是壮又不肥,身材刚好,不腻不柴,是块貌相不错的糖醋里脊。 “原是果果,你今日怎地屈身来我这厨房了?”司味仙尊鲜于万象放下手中碟盘,嘹亮的声音中多了分挪揄。 42.残局已成 元竹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拽了拽白衣男子的衣角,示意他快快溜走。 被人当场抓包偷吃,可不是个什么光彩的好事儿…… 白衣男子没有理鲜于万象。 待他嚼完最后一口,这才缓缓地起身,拂了下本没有的衣上尘,拇指和食指拉着元竹的袖子,在小仙童诧异、惊恐的目光中,未说一句话的、施施然地离开了。 小仙童一见自家尊上走了,打滚着蹿了出来,跪倒在司味仙尊脚跟前,歉意道:“我家尊上素来不能言语,今日错过饭点,腹中饥饿,特来借仙尊五味坊一用,因时间仓促未能提前告知尊上,还望尊上切勿见怪。” “无妨,做一顿饭而已。”鲜于万象打量了小仙童一眼,问:“你就是果果新收的小仙童?” 小仙童拱手,道:“正是小仙。” “仙力虚浮,魂魄无依。”鲜于万象断句,夸道:“你倒还算会说话,知明理。不错——走吧,找你家尊上去——” 鲜于万象大手一挥,小仙童先行谢过,快行离去。 闹腾的五味坊中瞬间又没了一丁点声音,唯有司味仙尊的刷碗洗碟的嘈杂夺了这番安静。 白衣男子拉着元竹走出五味坊后,自己快步离去,不见踪影,留元竹一个人在原地怔了老半天。 嗳,这个神仙,怎么又是不说一句话的就走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脸皮实在太薄,被正主当场抓包后,不仅觉得愧见正主,连她都没有脸面面对吗? 罢了罢了,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归君爷爷…… 她大鹤有大量,就不跟他一般老人计较了。 元竹从袖子中掏出桂花糕,龙须酥,一边走着一边吃了起来…… 月色朦胧似美人轻纱,掩了红尘秘事。 莲花池中,烧红阁内,珠帘轻挽,抛了月纱拂神面,留得桌几红枣桂圆共缠绵。 “这么晚了,尊上来小仙这里做什么?”一位着白衣的男子正坐在凉得发寒的水晶凳上,指落一枚白子儿于半残棋盘中。 百里长卿连长袍都懒得揽起,径直坐在白衣男子的对面,淡淡地说:“睡不着。” 白衣男子墨玉吊了双狭长眼,薄唇扯出一抹轻笑,“没想到这长生山最负盛名的凌霄上神居然有一日会为睡觉发愁。” 百里长卿随手从竹篾棋笥里拈了枚黑棋,掷于那枚白棋的对角线上,道:“还是五子。” 他说出的不是问句,而是截掉一半的句号。 “明明围棋冠六界,偏偏自弃玩五子。都说你这墨玉其人,棋中君子。一黑一白,自成天地。” “本尊怎地和你处了那么多年都没看出你这墨玉又是哪里来的君子?”百里长卿凤眸斜墨玉一眼,差点扔了手中黑棋。 墨玉挽起右手袖袍,以防宽长袖袍扫到棋盘棋子,悠悠地落下一白子,“都说这九重天上的凌霄神尊慵懒避世,近日怎从下界收了一个女徒弟?还是一只名不经传的丹顶鹤。” 百里长卿一慌神,两指间的黑棋“哗然——”跌落棋盘。 一瞬间,残局已成。 墨玉苍白的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他放下一白子,声音渺若,“尊上,你输了。” 百里长卿眉心一跳,倒是没多大在意这局五子棋的输赢,全当消遣,不以为然,“哦,是吗?墨玉你的棋艺倒是长进不少。” “尊上,你的心不定了——” “本尊的心一向如此。定也好,不定也罢,终究还是这颗心。”百里长卿说着起身,竹青色长衣旖旎出林间风雪,流泻一地琼琼月华。 墨玉垂眼,孱孱地起身,嗓音有些虚弱的喑哑,“旁边的那位,你该出来了——” 墨玉伸手将掌心的一颗红枣射向一株梧桐树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扭捏着出来了。 百里长卿心里似是知晓来者是谁,双手背负在后,一道长叹遥远至元竹耳边。 元竹适才吃完桂花糕和龙须酥,嘴角还留着糕点残渣,一看这不请自来的红枣,乐得开了一朵粉红花儿,拿着红枣朝墨玉、百里长卿摇了摇手,“咦,这是你们谁的红枣啊?要是没人要的话,我可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说完,元竹还用袖子擦了擦红枣。 墨玉一笑,“是小仙的,元竹师姐食之即可。” 百里长卿满目复杂地看了墨玉一眼,一个衣袂翻飞间,纵身来到元竹身前,翻手展出一大把红枣,道:“本尊给的。” 墨玉懵然,扭头往桌几上瞥去,却发现——先前还满碟的红枣桂圆现下只剩下了还没剥壳的桂圆,而那红枣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原是这个凌霄顺走了他的红枣…… 他真是难得看到一贯子慵懒得有些不近人情的神尊,终有一日会做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元竹,倒真是有趣,竟让这凌霄神尊连半残头局都未能赢,还是五子棋。 “谢师尊,那竹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元竹扒拉过百里长卿掌心的红枣,挠得百里长卿的掌心微微发痒。 这只……小鹤…… “红枣适当吃可补血,不可贪吃。”百里长卿道。 “嗳嗳——”元竹毫不客气地嚼着殷红的枣子,吃得那是个恣意没相儿。 海鸥妖曾经告诉他:这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何况这还是自家师尊,她又是何必再去狗腿地恭维客套一番? 她还是只有骨气的鹤好嘛?! 两人说话期间,墨玉也踩着旋梯慢闲地下了烧红阁,拿出一把桂圆,“元竹师姐,小仙这里还有半捧桂圆,望师姐笑纳。” “哈——好。”元竹刚把还空着的一只爪子伸出去…… 百里长卿站在她身前,一袖挥下,驳了墨玉的好意,“这桂圆还是墨玉你自己留着吃罢,竹儿不爱。” “元竹师姐还尚未尝过,尊上又怎知师姐不爱?”墨玉脚踏半步,想要绕过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子,墨瞳里的那抹茶色深邃几分,“她只喜本尊宫里的桂圆,墨玉你的桂圆还是自个儿存着好好地补气血,切莫成了凡间粉面的公公。” “咳——”墨玉被百里长卿呛得轻咳一声。 未等他再次开口,百里长卿早已揽过元竹,施了一瞬移术,先行离开。 墨玉身子骨孱弱似弱柳,立在这清秋的黝黑凉风里,难免令人心生怜意。 他右手捧着一堆褐色饱满的桂圆,望着百里长卿离开的方向,嘴角惨白地一笑。 尊上,您变了…… 这红枣桂圆并不是多么地补血…… 他素来病秧,命中福浅,怕是连这凡间粉面的公公都当不得了…… 墨玉一笑,揽过一纱月色,映出他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血管细明,越发衬得他一皮肤病态的白皙…… ------题外话------ 1.①.谢谢【风华月牞】小可爱的捉虫和720+851字长评~ ②.【捉虫四条共40潇湘币(xxb)抵达家门,外加866+966xxb顺风上门。】 2.谢谢【WX_2bc5c536e4512e】小可爱两条长评:410+501字长评,566+666xxb已奉上。 3.谢谢【QQ31ad53c29814a4】小可爱825字长评,966xxb已奉上。 4.谢谢【165****8642】小可爱的521字的批评指正,【766xxb已经奉上】。 5.谢谢【QQ1269d5e2a12f2a】小可爱的522字长评,【666xxb】已奉上。 6.谢谢【天涯无归处】小爱的捉虫。共45条虫子,其中44条肉虫子,1条杨树毛毛虫~【已奉上440xxb】 7.请亲们注意签收~ 8.希望亲们那能够多多翻书,指点不足 43.仙界炼狱 百里长卿远离烧红阁,于一处雕花长廊落了地,他转眼问起元竹:“竹儿,是夜,为何不去歇息?” 元竹啃完一枚红枣,连枣核都懒得吐,又拿起一枚,“唔——竹儿饿了嘛——” 百里长卿弯腰抹掉她嘴边的残渣,笑道:“本尊倒是忘了让司味给你准备一顿好饭。你这般狼藉,可是去偷吃了?” 元竹有点心虚地将红枣纳入袖中,“嘻嘻,师尊眼观八方。” 这个神仙有必要那么小气吗? 她只不过是忘了将红枣分他一颗,忘了将那只鸡腿给他了…… 真是个小气的神仙! 百里长卿又道:“本尊今日才赐你入住这琼华殿,这琼华殿离五味坊虽不算远,但通往的路算是曲折。你一只下界的小鹤妖又是怎么偷着摸着,轻车熟路地入了这五味坊?” 元竹打着哈哈,“哈哈,真是不巧,真是不巧,适才徒儿路遇了一位仙友。正是那仙友带着徒儿进了厨房找吃的。不过,那令徒儿悲伤的是——那位仙友居然也是个不食肉味的神仙。” 元竹牙根磨着硬邦邦的红枣核,向百里长卿闷闷诉来。 “凡是有些仙阶的神仙多是听得下界人言,素得很,你倒也不必介怀。” 百里长卿眼睛斜了斜,盯着元竹发上的桃木簪子,问:“你这簪子倒是粗鄙,哪里来的?本尊似乎不曾记得你有过什么簪子。” 元竹摸了下发髻上的桃木簪子,恍然大悟,“竹儿差点忘记这个木枝子了,是白久师弟赠予徒儿的。” 百里长卿上前,拔掉那支桃木簪子,元竹顿懵:“嗳——师尊?” “白久是个榆木脑袋,这男人的簪子竟也随便给你。竹儿应配梅花簪,女子的簪子自然要溢彩生辉。” 百里长卿将手中的一支白玉梅花簪直直地簪入元竹欲散的发中,簪尾悬着的两串流苏险些搅了元竹的头发丝。 “呲——”百里长卿行为莽撞,簪得元竹忍不住痛吸口凉气。 百里长卿将白玉梅花簪簪入一半多,听元竹这声音,再低头窥其狰狞表情,手一顿,“怎么了?疼?” 元竹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含泪带笑地点了点头。 百里长卿索性收回手,双手拢于袖中,背负在后,淡淡地道:“你自己簪上吧。” 元竹也从来没用过这种簪子簪头发,随便地整了整头发,将白衣梅花簪簪入发中。 哎,这好看的东西总是这般麻烦的…… 难不成这个百里长卿是嫉妒她有人相赠? 故意将白久师弟给她的桃木簪子要不回去,自己悲伤春秋? 还是说……她实在是香火太旺盛了,才惹得这些神仙一个个地来,来那啥? 哦对了,来海鸥妖口中的“无事献殷勤”…… 这样看来,她是不是又离那些仙药秘籍近了一步? 百里长卿随意问了元竹两句话,便遣元竹回去休息了。 元竹抬头看看星子越发明亮的天,也兜着红枣回窝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元竹起床到雕花长廊里溜达时,听见白水和白久小声嘀咕。 白水和白久的所住地离元竹不远,穿过这雕花长廊,再晃悠上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他们二人是凌霄的关门弟子,主要负责百里长卿的起居住行,自然是住得离百里长卿近了些。 这长生山除了关门弟子,外门弟子她还是从未见过。 人烟少得很是可怜,很是可怜啊—— 元竹想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 白水搡走白久,在一棵银杏树前见了元竹,冲她摆手招呼着她过来。 元竹闲来也是无事,走了过去,问:“小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水笑眯眯,“是这样的,小师姐——” 元竹从白水口中得知百里长卿今早找了白久盘问他几句话,见没有得到满意答案,懒洋洋地让白久去端酒菜去了。 彼时,白水正好起身。白久向来恪守规矩,早起时间向来比白水晚。白水转悠着,正好撞见了一脸迷茫的白久,这才和他多说了两句。 白久不善言辞,得亏白水也不是个什么计较的主儿,两人聊间,白水的话语远超白久多句。 远处,一缕天光顺着凉华宫的屋檐滑到了白水的脸上。 元竹一瞧,此刻白水脸上的红杠黑线都没了,一副活泼稚子的样子跃然于纸上。 长得还算嫩,只是话多了些。以后可以带回去,让这个小师弟戴撮假胡须,去装嫩说个书…… 她则在后面数着小钱…… 如此,甚是妙哉! 想来海鸥妖定会高看她一眼,问她是从哪里请的个皮嫩,似太阳花灿烂的说书先生。 到时候,她也可以忽悠一下这只花心的海鸥妖…… 白水和元竹闲聊了一会儿,恍然想起,他似乎还没给元竹普及知识,招呼元竹侧耳听道,“仙界千山,其中最负盛名的乃是咱们长生山、西北的神山和西南的一茶山。” “神仙百家都说,这长生山最没人情的是凉华宫,可这说辞未免太过夸张了些。师尊虽慵懒地不理琐事了点,倒也算不上不近人情。” 白水说着说着,覆手掏出一把纸扇,凑近元竹耳边,恻恻道:“小师姐,水师兄只把这事儿告诉你——你可切勿外传啊——” 元竹好奇地同步凑近,疑问:“什么事儿这般神秘?” 她现在也懒得计较是水师兄还是小师弟,她可是一只大度的鹤——不能同这小师弟一般见识…… 白水纸扇掩面,“话说这长生山最不近人情的,堪称仙界炼狱的……是那少有人气儿的春华宫。” “这春华宫中有一神尊,尊号弄云,姓夏名果果。” “噫,这个名字好生有趣,果果——夏天熟的果子吗?是西瓜还是甜瓜?” 白水眉间阴暗,声调都变得怪异了起来,“非也,这夏果果非真果子,他乃这长生山的掌罚之人。司刑者,无情也。不仅如此,这位神尊性子亦冷淡至极,你若是敢靠近他一寸,怕会立刻被他手中冰鞭无常抽个半死!” 元竹听着白水的描绘,身子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白水见渲染正到好处,嘴角勾起,继续说道:“这个弄云神尊除却之外,还是一个哑巴!据说他是早些年在人界历劫时,失了音。” “他生性冷漠,手持冰鞭无常,待犯事者如凡间死囚,下手毫不客气。” “曾有人言:长生果果一动怒,冥界阎王褪层皮。自然,现下还未有人见过我们高高在上的弄云神尊动怒的样子——” ------题外话------ 【奖评区】 1.谢谢【QQf810884fb6b94f】小可爱722字长评【因亲的账号注册不满七天,现不能奖币,过后阿北会亲自奉 上xxb】 2.谢谢【QQ13e020d715ee0f】小可爱873字长评,【966xxb已奉上】 3.谢谢【天涯无归处】小可爱的18条虫,【180xxb奉上】 4.谢谢【风华月牞】18条虫,【180xxb奉上】+566+587字长评【666+666xxb奉上】 5.谢谢【痴痴茫茫两心同】417长评,【566xxb奉上】 6.请亲们及时查收,若有不足多多指点。欢迎追文~ 44.一模一样 “小师姐,你在琼华殿中行事可要小心了些。这弄云神尊的春华宫可是离你的住处不远啊——” 白水嬉笑着甩开纸扇,上面的“天道酬我”四个潦草大字都快被他甩破了笔画。 元竹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水的手中纸扇,想起她新收的小徒弟也给了她一雉尾扇…… 她忍不住地从腰间乾坤袋中拿出那柄扇子。 “师姐我晓得了——”元竹学着白水的模样儿摇着雉尾扇。 白水看到元竹甩开雉尾扇的那一瞬间,墨瞳一缩,握住元竹的手腕,眸子紧盯她的眼睛,“小师姐这手中扇子是从哪里来的?师兄我瞧着好生眼熟。” 元竹挣手,“今儿天热。” 白水望天,天空云缥缈,曦光浅淡,凉风微卷。 元竹又道:“是我下界新收的一个小师弟所赠的入门,呃,之物——”元竹说到一半有点卡壳。 师父收徒弟,还需要徒弟赠礼吗?照这么说来,她岂不是没给那个百里长卿一分一毫?还白占了一个住处? 不妥、不妥,甚是不妥。 白鹤老人告诉她,她们鹤一族不得行不义之事,但求问心无愧,才是一只好鹤所为。 更何况,她还是一只血统高贵的丹顶鹤! 嗳,这些神仙人人的规矩真是麻烦,收个徒弟就收个徒弟了嘛,干嘛还非要赠礼呢? 罢了罢了,看在这个百里长卿心眼还不算太坏的份上,看在她成仙还需要抱住这个大腿的份上,她还是找个时机去随便弄点东西给他吧! 白水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小师姐,咱们兄姐二人倒是有缘。水师兄我这里也有一把雉尾扇,不过年月有些长了,走,我领你去看看——” 白水合上纸扇,拉着元竹走过长廊,绕过凉华宫正宫,到了后面厢房。 凉华宫布置简约,连弟子的厢房都是凌霄一贯的作风。 白水从让元竹坐在榻上等着。 顷刻间,白水端了一个木匣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木匣子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精致。 上面没有宝石,没有珠宝,只有一简单且粗糙的雕纹。细细地瞧了去,像是水纹…… 白水拿出铜钥匙,打开木匣子,一把雉尾扇正撞入元竹的眼中。 元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雉尾扇,再看一眼木匣子中的雉尾扇。 心道: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虽木匣子里的雉尾扇保存完好无损,但仍是抵不住时间的摧残。 那扇上的七彩雉尾颜色略有些淡了,唯有头青竹色泽如新…… 元竹伸手要拿起木匣子中的雉尾扇,冷不丁地被白水的纸扇柄敲得缩回了手。 元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怪不得他是小师弟,多么小气的一个师弟,连让她碰一下都不能碰。 一眼后,白水即刻锁上木匣子,生怕元竹再动一分,扭头问元竹:“小师姐,不知你手中的这柄雉尾扇是从何处得来的?” 元竹将雉尾扇存入乾坤袋中,瞄一眼木匣子,“你师姐我这把雉尾扇呐,乃是祁过之山的一位得道高僧所赠。” 白水一听祁过之山这个字眼,整个眼都睁圆了,“可是之前那个凡间的祁过之山?师尊领小师姐下凡所去之处?” “正是。”元竹点头。 白水神色微变,不停地用纸扇敲着脑袋,连问:“师姐可知那高僧是谁?所居在祁过之山哪个庙中?” 因是求人,他称元竹都少了个小字,变得恭敬起来。 元竹本是胡诌了个高僧出来,见白水这般细问,只得瞎掩了去,“这高僧法号:不知。居处听说是在白云深处。” 白水目光暗淡了下去,声音中带了丝颤抖,“可、可——”他可了半天都没可出下一个字来。 这法号不知,居处白云深处的高僧,他可不曾在自己这一万多岁的记忆里听过。 白水吸一口气,定住心神,袖子一挥,收起木匣子,“师姐此番下界,有见过一个孩童吗?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葛布衣服……” 元竹摇了摇脑袋,实诚地回答:“不曾。” 这次她是真的不曾见过。 白水神色正了正,将眼底的慌张一扫而空,“这么说来,倒是师兄我打扰了小师姐。” 他粲然一笑,如一大朵向日葵开在了这个薄秋的清晨,颜色亮眼极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般金黄灿烂的面容里竟划过一抹淡淡的惆怅。 那抹惆怅似四处流浪的风儿,一眨眼便不知何处去了…… “白水——”门外传来一醇厚的嗓音。 白久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对头白久疙瘩来了,随口应了句。 谁知道,白久喊完,径直入了里间,看元竹在此,熟稔地拱手,“师姐,师尊唤你前去凉华宫食早膳。这顿早膳是司味仙尊亲自掌勺。” 元竹一懵,“嗳?” 这个百里长卿怎么今个儿想起喊她吃早饭了? 难不成是昨日看她实在是饿得面色发黄,于心不忍才大发善心? “居然是司味仙尊掌咱们这凉华宫的勺!”白水惊讶。 元竹不解,“司味仙尊……又怎么了?” 白水卖了个关子,“要论这围棋哪里冠六界,自是咱们长生山烧红阁中的墨玉师兄!要论哪里美食味最绝,定是这烧红阁中五味坊内的司味仙尊鲜于万象掌勺美食!” “那小师弟,这位仙尊可食肉,海味?”元竹挂念着她的小虾、钉螺什么的,问道。 白水没有正面答话,“这个嘛——师姐去了自会知晓。” 白水嘿嘿一笑,转着圈儿,附到一旁不语的白久身侧,岔开话题,“白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师姐在师弟我这里?我看你只叫了我一声,这余下对师姐说的话……可都比叫我的名字多——” 白久凝色,方脸肃正,后退一步,补充先前那句话,“自然,按照惯例师尊也唤你我二人也一行前去。” 白水:“如此嘛——倒是少了点男子风流……”他说着,颇为潇洒地甩开纸扇,露出四个狗刨的字。 元竹:“男子……风流?” 是说百里长卿那个懒神仙吗?他竟然也会风流?和海鸥妖那个浪荡子一样? 白久:“……” 白水又问:“我的白久师兄呐——你一进门就让小师姐去凉华用膳,你又是怎么知道小师姐在我这里呢?” 白久:“路上恰逢弄云神尊座下小童,他告诉我看见你们二人前往此处。” “弄云神尊数万年不曾收一个弟子,纵使他那春华宫花开满园,也是凄惨冰冷得很。我尚且还没见过那新来的小仙童,赶明儿的咱俩再一同去看两眼。”白水道。 白久别开身,毫不客气地拒绝,“你要看便自己看去!窥人之行,非君子所为,恕不奉陪!” ………… 本次活动已经圆满结束,谢谢亲们的支持,xxb已到账请及时签收,若有疑问请留言。 欢迎小可爱们继续追文,么么哒~ ------题外话------ 1.谢谢【风华月牞】三条长评+9条虫【666x3+966+90xxb已奉上】 2.谢谢【WX_2bc5c536e4512e】六条长评,【166x4+266+66xxb已奉上】 3.谢谢【潇湘评论管理员】五条长评,【66x4+76xxb已奉上】 4.谢谢【QQ597bacc551deb9】长评,【66xxb已奉上】 5.谢谢【QQ84aa2927c8df2e】长评,【266+66xxb已奉上】 6.谢谢【QQ9dad6319513db6】长评,【266xxb已奉上】 7.谢谢【QQ1269d5e2a12f2a】长评,【66+166xxb已奉上】 8.谢谢【16568488642】6长评,【766xxb已奉上】 9.谢谢【QQ32df75b9f2861d】四条长评,【966+166x2+66xxb已奉上】 10.谢谢【我与叶公孰美】长评,【666xxb已奉上】 11.谢谢【QQ32df75b9f2861d】长评,【766xxb已奉上】 12.谢谢【慢时光荏苒】长评,【866xxb已奉上】 13.谢谢【QQ1d88f0d9d0f780】+【QQf810884fb6b94f】评论, 因新号注册不满七天暂无法奖,后会补。 45.仙尊掌勺 白水面上无一点怒色,晃着身子,转到元竹跟前,笑道:“又没说白久你,小师姐,咱俩等着一块去吧?去寻宝。” 元竹坐在榻上,翘起双腿,“那你求师姐我啊——” 白水没脸皮地开软腔,“师姐,水师兄我求你——” 元竹:“……” 白久:“……” 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这不是他师弟。 话罢,三人速速地来到凉华宫内。 凉华宫内,一红木桌前,端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别是,正是凉华宫的主人——凌霄神尊百里长卿。对面筷子捯了一半的,是烧红阁的司味仙尊——鲜于万象! 百里长卿盘坐在席子上,腰背笔直;鲜于万象坐没坐样儿,支了一条腿,拿双竹筷子就要捯面前的一碟葱炒鱿鱼。 百里长卿长眉入鬓,淡淡地扫他一眼,再淡淡地,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根竹筷子敲掉鲜于万象的筷子。 旁人眼里,百里长卿看起来似乎只是轻轻一敲,然,只有被敲之人才知道他方才下手的力道是何其之大! 经百里长卿这么一敲,鲜于万象手中的竹箸“哗——”地掉落在桌上。 百里长卿随手一挥,金光泛起,眨眼间,竹筷子消失在原地。 鲜于万象见状不恼,一笑,习以为常从窄袖里掏出一双银筷子,夹起一筷子鱿鱼,尝了尝,啧啧自赞,“不错。” 在鲜于万象拿着一双银筷子笑容满面地、得寸进尺地想要捯第二筷子时…… 旦听“嗖——”地一尖端入硬物的声音,鲜于万象手中的银筷子早已不知所踪。 鲜于万象扭头一看,自己的银筷子被百里长卿直直地射入了凉华宫的内墙上,墙上旋即裂出一蛛网的碎痕,碎痕蔓延向四周,最终化为元竹杏眸里的诧异,恐惧…… 百里长卿手回身侧,元竹瞪眼看着面前的银筷子“哗啦——”地掉落在地,碎成粉末,消散在风里…… 身后的白水彼时也跟了上来,恰好撞见银筷子散成粉末的样子,一脸怜惜地拍了拍元竹的肩膀,宽慰她道:“小师姐莫怕,只不过是师尊和仙尊提前上了道开胃菜——” 太恐怖了!呜呜——她要回去,她不要成仙了…… 她可不想成了粉末末,那实在是太惨了…… 元竹薄肩颤抖,腿软着往后转身。这不转还好,一转真是狗血地转入后面白水的怀中。 不巧得很,百里长卿此番正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元竹进来后又忽而转身入白水怀中的样子。 于是,一贯懒散的凌霄神尊抬手动了动指尖…… 只见一刀烈风掀过,元竹欲逃不得,整只鹤一下子被劲风后掀落在了百里长卿盘起的腿上。 美人不在怀的白水下巴惊得都快掉下来了。 白久一进门猛然闭眼。 对面的鲜于万象支起的腿都翘了起来,连掏出的第二双银筷子都不自觉地跌落在桌。 元竹瘫在百里长卿腿上,仰着头,猛吸了吸鼻子,“师尊——” 这一声可怜兮兮的、软绵绵的叫声可是叫得百里长卿心里欢喜得很。 “竹儿乖,为师在。”百里长卿顺了一把元竹略散的头发,得意之情不溢于表,浅茶色的墨瞳里盛满了温柔,连他的嘴角都柔和地上扬起来。 元竹有点怂地望了百里长卿两眼:“师尊,竹儿不想吃饭了,能否让竹儿先走?” 她看这个百里长卿今天心情倒是不错,不过那成了粉末末的银筷子又是作何解释? 哎,很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神仙—— 美食诚可贵,小命价更高。 百里长卿缓缓地道:“今日,本尊特请司味烧了几盘菜。” 元竹不为所动:“还是算了吧——” 百里长卿继续道:“有葱炒鱿鱼、油炸对虾、清蒸钉螺……竹儿,你确定不要?” 元竹一个鲤鱼打挺,顺拿了百里长卿面前的竹筷子,“师尊如此关切徒儿,那徒儿自然是不能埋汰了师尊的好意。” “如此,甚好。”百里长卿看着元竹夹起一筷子鱿鱼,吃得很是欢快,抬手沏了一杯红茶递给元竹,“饭前记得先喝水。” 话罢,他又是浅浅地笑了。 凉华宫内,其余三人怔然,不知作何姿态。 百里长卿倦瞥门口,将目光转向对面衣着光滑的鲜于万象,懒懒地开口,“还愣着吹风吗?进来吧——” 百里长卿抬了抬袍袖,斜斜地支颐在一旁侧卧了下来,淡眉寡然,眼眸含盏新茶,唇既不凉薄也不憨厚得令人不知所措。 层叠的竹青色长袍融了一地柔情。只不过这柔情可不比春水扬长而去,仅是千江一掬。 掬予何人?不知。 白水扇遮咧开的嘴,扯着木讷得四肢僵硬的白久入了宫内,跪坐在红木桌子的两侧。 长生山规矩不比他处多,凉华宫更是如此。 大抵是因为自家的神尊实在是懒得去抄写什么什么山的戒规,更是懒得自己去编什么九九八十一条例法吧…… 所以,师尊徒弟同席同桌的场景在凉华宫内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要说哪天师尊不在凉华宫,他白水连睡在师尊榻上的缺德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这实在是不能怪他,委实是这同房的白久太……哎,一言难尽啊—— 和这个榆木疙瘩居住在一处,他也是可怜得很。 没办法,谁让自家的师尊懒得扩建凉华宫,他只得和白久挤住一室。 他倒是想和那些外门弟子住在一块,虽然也是很挤,但是起码比和这个榆木疙瘩住在一块要好上太多。 只不过师尊手下这些外门弟子离这凉华宫有点远…… 关门弟子,自然是要夜夜地关自家的门。 白水想到此处,不免得为自己嗟嘘一阵。 复看小师姐,吃饭大筷子刨食,嗯,差评!食之,捯他面前餐,差差评! 这幅吃相儿,倒是和多年前的那位夫人有的一拼。 不过,当时师尊护她太严实,他也就这么远远地路过,远远地看上一眼。 才知原来这世间女子的吃相竟还有不樱唇小口啜饮细嚼…… 鲜于万象吃了一段青葱,问元竹,“这——姑娘?竹儿?” 鲜于万象脑袋也不比白久灵活到哪里去,只听得百里长卿唤了她一声竹儿,也跟着唤道。 元竹嘴没停,抬眼,愣了下,“嗯?”嘴巴子抹了油光,她现在正在剥虾头。 百里长卿在她身侧道了句,“她叫元竹,你应唤——”百里长卿顿了顿,“元姑娘罢。” 鲜于万象放下银筷子,脸上的笑意同他一袭橘红色的锦袍一样温暖,“不知元姑娘觉得这几道菜中哪碟子最美味?” 哦,司味仙尊他又来了—— 白水心里抓挠哀嚎。 46.一菜窥五味 白水眼睛不再乱飘,低头吃饭;白水对面的白久更是一直沉默地吃饭,沉默得像是从未存在过…… 白久他向来寡言,在这种场合更是话少之又少,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错儿。 元竹有点懵,乌黑的杏眼溜溜地转着,歪头看向对面的鲜于万象,“咦?最美味?都很好吃啊——” 她看鲜于万象仍是一脸殷切地盯着她,连手中刚剥掉脑袋的对虾都十分自觉地放下了。 鲜于万象见元竹这般姿态,笑了笑,“元竹姑娘尝得这葱炒鱿鱼是何种滋味?” 百里长卿斜躺的身子微微地挪动,凤眼瞥过来。 元竹不解,“鱿鱼自然是好吃极了,鲜极了啊——” 鲜于万象眼里的笑意愈发地加深几分。 一旁白水又烫开了壶嘴,颠着屁股说道:“小师姐你这是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司味仙尊的尊号可不是白起的。” “仙尊掌勺,所做到的每一碟饭菜皆因人的心境而不同。酸甜苦辣咸,一菜窥五味。” “例如,水师兄现在的对虾非鲜……” 鲜于万象余光斜白水一眼,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哈哈——凌霄,你这徒弟,嘴皮子翻得倒是挺溜。” 白久默默地低头扒着对虾,没有说话。 百里长卿指指白水,再指指元竹,示意白水前去给元竹剥对虾。 白水狗腿子地会意,拿过元竹手里的剩了一半的对虾。 元竹炸毛,“小师弟,你拿我的大虾干什么?” 白水倒是慢慢地剥着虾壳,“虾有壳,师兄我自然是为小师姐剥虾啊——是不是,久师兄?” 白水说着说着,将话锋引到白久身上。 白久的对虾刚剥完,被白水这一喊,立刻停住,擦了擦双手,搭在腿上,瞪一眼白水不再说话。 “哎呀呀——小师弟不必麻烦,这虾壳酥脆得很,拔了虾头,直接吃了就是。”元竹将剩下的对虾带壳塞入嘴中,看得白水那是一个口呆—— 鲜于万象笑褶了深眼,说:“元姑娘豪气!这种吃法真当个潇洒!我这五味坊的大门愿一直向元姑娘敞开!姑娘若是有什么新吃法、新菜谱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到我这里随意做饭……” “好呀好呀——”元竹欣然。 一旁斜躺的百里长卿不乐了,“竹儿——”他一道轻唤,嗓音淡得仿佛能被戳破,戳破窥去,瞳仁深处是一片冰天雪地。 “师父不吃饭吗?”元竹摇了摇手中尚未剥壳的对虾。 百里长卿:“本尊不喜海味。” “哦。”元竹客气一顿,自己埋头吃饭。 一餐毕,百里长卿令白久带元竹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让白水留下收拾凉华宫。 鲜于万象也不多留,自行离开。 元竹和白久拐过长廊,散步到了凉华宫的外圈。 凉华宫外圈是外门弟子的住处,外围人多,比里围的热闹了些许。 白久落元竹身后一寸,不经意间看见元竹发中的白玉梅花簪,赞道:“师姐,你这簪子——好看。” 他说话没有白水那样说得活络,连夸人的话儿都有点生硬。 元竹摸了摸簪子,一笑,“是吗?这是师尊给的。” 白久:“师尊待师姐真好。” 其实,他还想问一句:他的那支桃木簪子哪里去了? 奈何关于这种小事,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只得作罢…… 两人上了一座石桥,石桥下一池碧水枯荷。 白久规规矩矩地介绍道:“师姐,这是双连桥。因连接宫里外而得名。” 元竹眼睛向四处飘去,问,“白久师弟,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藏书阁之类的?或者是老君的那种炼丹炉?” “炼丹炉没有,只有一座黄金楼。楼里放置着历来的古书秘籍,师姐切勿擅自进入。倘若没有弄云神尊的手谕,一旦被发现,便是一顿鞭子!”白久嘱咐道。 元竹点点头,杏眼里盘算着小心思。 一个放旧书的破地方,进去居然都要手谕,难不成那里真的藏了什么好东西? 照这么看来,为了她以后的成仙大道,这黄金楼她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踏下双连桥,沿着小路,转向檐牙高啄的外门饭堂处。 “哪里来的小崽子?!居然敢抢爷的饭!”粗鲁张狂的语气。 一个身子骨瘦弱的仙童捧着一碗青菜,被一群人推搡着出了房门,他涨红脸辩解,“不,我不是——是神尊让我过来吃的……” “你是哪家的神尊?凌霄神尊?我们大家伙可都是凌霄神尊的外门弟子,偏就你一个面生的!” “我……” “这长生山的神尊就那么几位,难不成——你还想说自己是弄云神尊的座下弟子?” “是……”小仙童音渐低,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那外门弟子一听笑了,“大家伙听听,座下无一弟子的弄云神尊,竟然莫名其妙地收了个法力低微的小仙童!” “可不,小仙童你说你一个内门弟子,不好好地去内门吃饭,来我们外门凑什么热闹?我们这里人多粥少,是供不起您这尊大佛的!” “把他赶出去!让他滚!” “滚!滚!”吵闹的声音伴着拳脚滚落到了小仙童的身上。 小仙童寡不敌众,抱着脑袋蹲了下来,一碗青菜都受灾跌落在地,翻出了里面鲜少的米粒。 元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捡了一块石头砸向闹哄哄的众人。 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叫,“是谁?谁在打我?!”一块鹌鹑蛋大的石头骨碌碌地滚到了众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止住殴打,眼睛向四方打量着。 “师姐切不可伤同门。”白久在一边提醒道。 元竹没有回白久,拍着手直接从一棵梅花树后面蹦了出来,“是我!”铿锵有力的脆嗓子将众人的目光吸聚到此。 “你又是哪里的小妖?!竟敢乱入我凉华宫?!”一人踹翻小仙童,猛地撕掉他单丸子头上的发带,神色不屑道。 元竹直了直腰,双手抄在身后,咳了两声,脆生的嗓音平稳严肃,“我乃凌霄神尊座下的大弟子,特来查看新入门小师弟的衣食。尔等可有异议?” 那人轻蔑嘿笑,“大家都来看看,又来一个冒充尊上徒弟的!还是咱们自己师尊的……” 围殴的人里面只有一两个女弟子,其中一个捏着嗓子嘲讽道:“看这妖皮嫩得水灵儿,怕不是故意进来迷惑咱家师尊的吧?” “哈哈——” “妞儿别急,等你伺候好哥哥了,哥哥定会带你去见神尊大人……” 一个双腮酡红的酒气地仙绕过人群,上来就要揩元竹一把。 元竹厌恶地攥住手里最后一块石头,直接砸向那个酒鬼的脑袋,“死酒鬼一边去!熏死了……” “砰——哗”石头在距离酒鬼额头的一寸时,瞬间化成了齑粉…… 47.众怒激起 一袭白衣,胸前银绣一久字的神仙缓步从元竹身后走出。 这时,揪着小仙童衣领的一个人转脖子,一看元竹身后的白久,麻利地松开小仙童衣领,人模狗样地拱手,“师弟见过久师兄——” 周遭乌泱泱的一堆男弟子外加一两个女弟子见势亦拱手问好。 “不知久师兄到外门饭堂有何赐教?”一个国字脸的白衣男子问道。 白久走到元竹身侧,看了圈众人,道:“师尊命我带你们的小师姐熟悉一下。你们聚集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小、小师姐——”酒鬼腿软倒地,目惊成铜铃。 他好像……记得什么,师尊令白水师兄传了口谕,说是新收了一个小师姐,让他们注意点儿…… 师尊性惰,嫌女人麻烦,这现有的一两个女徒弟都是他年轻时候收下的。 白水师兄素来话多,十句话里至多三句是真话。 令他们都是没想到,师尊竟然真的收了个女徒弟!还是只法力低微的小妖! 酒鬼突然有点醉醺醺地看不清元竹的脸。 “她不会真的是我们的小师姐吧?” “你没看见久师兄在这里啊?” “那刚刚我们打的那个家伙,不会真的是弄云神尊座下的弟子吧?” “谁愿意拜弄云那个哑巴神尊为师?” “就是就是,他性子还那么冷,那么凶……” 在众人碎语间,元竹侧耳小声地问白久,“师弟,地上跪着的那个人真是弄云神尊的徒弟吗?” 白久应道:“是。” “这样啊——” 白久叮嘱,“弄云神尊在长生山里结梁颇多,师姐切勿冲动。” 元竹朝着白久眨了眨眼睛,“师弟你就好好地看着你师姐的表演吧!” “咳咳——”元竹咳了两声,压倒议论,“弄云神尊他老人家,今天还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他的新徒弟现在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了?” 在场的人都支吾了起来,“这——” “这自然是好得很。”人群里有人不要脸地回应。 元竹挺胸直背,“呀——这天真黑!” 众人望天,骗仙!这天明明是白的,湛蓝得很! “不知道你们该对跪在地上的这位作何解释呢?”元竹话锋骤然转向。 所有的人晃回神来,七手八脚地去抬小仙童。 谁知道,小仙童挣开扯他胳膊的手,依然硬邦邦地跪在冰冷的地上。 “师兄地面凉,快快请起——” “是我等的过错,还望师兄不要介怀。” 小仙童没有理他们,披散头发,长跪在地。他墨瞳朦胧,嘴角淤青,神色悯然。 元竹开怀地勾唇,心里好不痛快。白久颇为赞许地看了元竹一眼。 正在元竹他们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时,一张白纸“呼——”地刮了过来,贴到了方才揪小仙童领子的地仙脑壳上。 地仙懵然地扒下白纸,上面潦草地写道:本尊从未。 “哗——”又一张白纸卷到众人之间,醉鬼醺醺地拈起来,读道:“有过口谕至此。” 本尊从未有过口谕至此。 在场的人恍然大悟! 居于长生山的神仙又是谁人不知这春华宫的弄云神尊是个实实在在的哑巴! 一个哑巴,又是哪里会传给他人口谕呢?! 怕是眼前的这只妖在撒谎! 一群人看元竹的眼神变了变,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阴沉。 “这位小师姐,你道是师尊新收的徒弟便是了,何苦要和弄云神尊扯上关系?” “弄云神尊掌刑心狠,一个哑巴的劲儿全都发泄到他手中无常里了。你护着这个冒认的干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小仙童,师姐你何必护他?!” “他要是真是弄云神尊的弟子,被打死都活该!” 众说纷纭,一切的针芒都扎向茫然跪地的小仙童。 元竹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只不过是过来吃个饭,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他师尊手上有血,他若是真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元竹道:“他没伤过你们。” “现在不会,保不准他哪天就会恶狞伤我等!他师尊掌刑,所用手段不尽残忍。” 元竹:“那也是你们犯了错,不然怎么会被他刑罚?” 人群开始沸腾。 “半年前,师尊座下外门弟子西洋水被弄云鞭刑至死!三魂灭了两魂!” “一年前,有散仙误闯春华宫,被弄云一鞭毙命!打回原形!” “那弄云神尊简直就是魔界的魔王!哑巴心狠!” “师姐,罪者犯不至死,遭此重刑,怎么就不是他弄云神尊的错了?!” 元竹哑然,半吞吐道:“或许……是弄云神尊他没有掌控好分寸——” “呵,一个没有掌控好,两个也没掌控好,难道第三个还是如此吗?” “活该他一个哑巴!终身座下无一弟子……” “我等今日剐不了弄云,现下剐剐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仙童倒是好得很!” 众人越说越激动,撕扯揣打得小仙童白衣破烂,血殷斑斑。 小仙童眼眸清亮,低头护着怀里碎了一半的饭碗,闷头不语。 裂了长痕的瓷碗吮吸着他的鲜血,蜿蜒流下,流了一地。 元竹也顾不得身侧白久的阻拦,硬挤了进去,抓到一人就是一拳头。 鹤族安乐,她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看到这种欺凌之事。 海鸥妖告诉她,恶霸当街,理应出手相助弱者,打他个屁滚尿流! 白久见状,木疙瘩再笨也是待不住了,急忙插进去拉架、劝架。 众人积怒,恐怖如斯,三言两语又是如何能够平息众怒? 外门饭堂前嘈杂沸天,在双方胶着的时候,一道冒着寒气的冰鞭猛地抽了过来,将扭打的一群人抽得雀鸟四散。 倒刺冰鞭,无常在手,冰山之巅,哑巴弄云,夏果果是也! 一个白衣逶迤垂地的白发男子手执冰鞭,眉眼冷冽,碎冰而来。 刚刚还在背后中伤他的无知弟子此刻都一个个地屏息闭口,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又气又恼又怕地侧视着弄云神尊夏果果。 夏果果袖袍一挥,化风为冰,一行方正的字从冰上缓缓地刻了出来:他我徒,若有下次…… 他凉薄的琥珀长眼一扫,不威自怒,连仅有的七个字都露骨寒冷,似赤脚踏雪而行。 他性冷,寒冷得冻结了人心。 夏果果他是一个哑巴,不会说话,唯以写字来交流。 他平日里多是白纸黑字,和那些喜欢写书信的人一样——喜欢把自己的字写得板板正正的。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他生气时,所用的纸并非白纸,而是冰!所用的法子,并非指写,而是刻! 他这七万年,只运用神力刻过两次,未曾有一次是在这长生山中…… 48.我叫妄生 有人说,弄云神尊性子冷臭,无常所过,亡魂尽来;有人说,弄云神尊掌浸万盅血,十恶不赦;有人说,弄云神尊司刑无度,被诅咒音哑…… 都说他心狠罚重,可他这次冰鞭所过,无一人伤亡,就连浅浅的鞭痕都未曾有过,让人只觉得是一阵寒风夹着冰尖儿割了过去…… 他掌长生山之刑,自是能够掌控好刑罚的大小力度的…… 元竹一见来人,撞出去的胳膊肘忽地收了回来,“归、归君——” 她后面的那个爷爷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白久打断。 白久恭恭敬敬地朝夏果果拱手,“凌霄神尊命我带小师姐熟悉环境,不知神尊在此,请神尊莫怪。” 夏果果斜他一眼,又逡巡觳觫的众人一眼,甩袖离开,连那个小仙童都被他自觉地划到了众人一列,没有过多的字言,过多的目光施于他的新徒弟。 所有的人哗然,喧哗声褪,一片安静。 小仙童少了束缚,爬在地上掏了块粗布帕子将裂碗和菜包裹起来,瘦小的肩膀一直在抖。 不知是害怕,还是刚刚被欺凌得疼了…… 一行人早吃完饭了,见夏果果发话,怕若自己下次犯错落到了夏果果的手中,刑罚加重。自讨了个没趣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独留头发歪斜,肩膀疼痛的元竹,衣服凌乱的白久和呆在地上不停地包着裂碗的小仙童。 “哗——啪嗒”屋檐上一块天青色瓦摔碎在地,接着掉下来的还有一个白衣人。 他原想来一个姿势俊美、潇洒的落地,谁知道一个没站稳,抢了半个身子,亏着他反应迅速,以肘撑地,才让一张向日葵的脸免于灾难。 天杀的! 上次墨玉画了他一脸,他死缠烂打、日日烦这黑墨水,才求得了褪色之法。 他可不能再让这张像花儿一样灿烂的脸再受摧残…… “小师弟,你什么来的?”元竹俯身圈臂问道。 白水“呲喽——”一声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温脆的嗓音老了下去,“师兄我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白久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白水,刚刚是你在装神弄鬼?我记得神尊的字没那么丑。” 元竹细想,那白纸黑字真是丑了一点。 白水屁股被扎一样跳了起来,“我的久师兄,我的字哪里丑了?明明是潇洒遒劲得很!” 元竹疑惑,“那归君爷爷是你假装的?” “不不——你水师兄哪有这个胆子?刚才走过的真是弄云神尊他老人家!”白水大力辩解,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错再被夏果果抽鞭子。 话罢,白水又想起什么,瞬间炸毛,“小师姐!你刚刚叫弄云神尊什么?!” 元竹道:“归君、归君爷爷啊——” 白水颓然:“是弄云神尊夏果果!小师姐你可千万不要在他老人家面前喊他夏归君!” 元竹:“为什么?” 白久在一旁接道:“弄云神尊早些年在凡间的名字叫夏归君。他飞升成仙不日,便从由仙界再入凡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回来时,已经换了名字,唤夏果果。这个中缘由口舌不一,真假难辨。” 白水瞥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小仙童,神秘兮兮地凑到元竹身旁,道:“小师姐你可千万别直呼他名,他以前的名字更是不可!不然,免不了是要挨鞭子的……” 元竹懵然,说:“可是、是他告诉我他叫夏归君的,我当时就这么叫了,也没怎么着啊——” 白水、白久大眼瞪小眼,舌头都打结了。 白水惊问:“小师姐,你在哪里见到弄云神尊的?什么时候?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白久微微挪了挪步子。 “就昨天晚上在琼华殿的后面啊——” “哦——”白水和白久一番秒懂的长叹。 长叹上扬,这上扬的一声哦地扬到了屋檐上又顺着天青瓦沿滑了下来,落到了地上那个小仙童的耳朵里。 小仙童这时已经包好碗菜,里里外外地包了足足两层有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里面包着什么珍贵珠宝呢。 小仙童颤颤地站起身,嘴角淤血,衣服破烂,头发四散,饶是这样也难掩他眸中的亮泽如泉。 白水打住话头,斜身,拦下小仙童,笑呵呵地问:“嗳,弄云神尊的小徒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我看你仙力虚浮得很,是刚上来的吧?” 小仙童抱住碗菜,瑟缩地后退一步。 元竹见状,上前问:“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总不能叫你小仙童吧?” 她的杏眼里脉脉曲水蜿蜒而去,天真无邪得似秋日孵化的幼崽。 小仙童后退一步,颤抖得看着一行人,颤抖地开了口,“我、我叫妄生……” “嘿,你这个名字倒是有趣,跟个傻和尚一样,是谁给你取的?你爹还是你爷爷?”白水上前打趣道。 “是、是尊上给我起的——”小仙童眼中惶恐,复退一步,一下子跌倒在地,怀里粗布散开,破瓷碗彻彻底底地碎了个透儿,里面的青菜米粒散落一地。 “白水,你吓到他了。”白久弯腰捡起破瓷碗,将碎片找个地方埋了去。 元竹帮着小仙童处理现场,找个帕子裹起青菜米粒。白水只能瘪嘴地站在一边。 小仙童向元竹告谢,接过她手中帕子把帕中米粒青菜小心翼翼地倒在自己的粗布帕子上,“师姐的帕子脏了,待妄生清洗过后再亲自归还给师姐。” “嗯好。这个给你——别饿着了,有事过来找我,你师姐我在琼华殿哈。”元竹从袖口里掏出两块包着油纸的桂花糕,还有一只对虾。 她爱吃甜,点心自然是能多则多。 有个俗话不是说得好,什么多多益善啊—— 自然,这些水里的食物她也是喜爱得很。 小仙童连连推拒,“不不、不行,君子于万物应取之有道,妄生不能随意地拿师姐的东西。” “死脑筋,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不过,你要是实在觉得心中愧疚,改日还我一顿饭菜不就得了?”元竹挑眉,把食物塞到小仙童的袖子里。 小仙童推辞不得,只能接下元竹的好意。 白久已经走远了,白水一个人干瞪眼也没用,朝元竹摆摆手,“小师姐,回去了——”招呼着元竹回去。 元竹应了声,立马跟了上去。 49.竹枝酒美 “师尊之前不是让你留下来打扫凉华宫吗?小师弟你怎么打扫得那么快?”元竹问。 白水答:“害,师尊宫里本就不脏,意思意思就行了,小师姐你懂得了——” 元竹:“那小师弟你说说,你适才为什么拆我台面?” 白水:“小师姐,这、这水师兄我——”白水话没说完,撒开腿就跑了,“自然是为了给小师姐您找个乐子!” “呔!浑水子,你有种就别跑!”元竹装模作样地扯了腔语,飞身追去。 留小仙童一个人手里拿着手帕,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静静地笑了。 他笑起来很澄澈,很干净,像是山林中最纯净的一眼山泉…… 谢谢你,师姐。 他第一次进了长生山的门,入了尊上的宫中,成了他唯一的座下徒弟。 他被尊上领上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家里有何人…… 尊上说他失忆了,说他的双亲已故,让他切莫过多伤心,他信了。 他是不伤心的,因为他记不起过往种种…… 尊上是个温柔的人,起码在他的眼里。 他问尊上,他叫什么名字? 尊上说他也不知道,随口给他捏了个名字,名唤妄生。着实像个和尚法号。 他说:以后,你就叫妄生——是我弄云神尊座下首徒。 他看起来骨冷眉冽,说出话却是轻飘飘地像云朵一样。 他想,应该是这样了,他的尊上,新的记忆开始之处…… 弄云神尊冷,春华宫盛;凌霄神尊惰,凉华宫寂。 白水告诉她,因自家师尊懒,所收的弟子稂莠不齐,尤其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只要不是太差,师尊基本是来一个就收一个。 凌霄神尊年少化仙成神,惊艳绝伦,震惊四座,连九重天阙的天帝陛下都被惊得亲自前来。 只不过,这锐剑出锋快,入鞘也快得很。 当初意气风发,指点众生的凌霄神尊早已不复存在…… 他的事迹流落在六界,没过多久,众人纷纷地忘记了昔日的“三角金坚”,两星拱月,羡煞旁人的知己情谊…… 白水话痨,又强调他们内门弟子在师尊眼里的重要性,说像他们这种内门弟子师尊从来都不是随意收的。 他们皆是与师尊有缘,经师尊点化才入的内门。 元竹心里翻鱼肚儿,那她怎么就这么简单地入了内门? 不,也不算简单,算起来,也算是那个软玉美人给她的一点点小补偿。 坏她成仙的帐儿,她有朝一日定要讨回来! 只不过,现下她鹤族势力单薄,难以与百里长卿对抗,她只得委身在此,悄悄地算着这笔账! 白鹤老人说了:欠鹤的,总是要还回来的! 元竹本以为做一个内门弟子会轻松一点,却发现竟是她自己在做梦。 果然,只要是弟子都免不了跟早课、晚课打交道的。 白水和白久上这些课的时间不长,主要还是负责那个软玉美人的衣食住行之云云的。 百里长卿让白水或白久闲着没事,领着元竹四处瞎逛。 这一来二去地逛了三四天,整座长生山都快被她给逛遍了。 嗳,原来仙界也不过如此嘛—— 她想念她的狗巢了。 元竹摆摆头,将这些想法轰出脑袋。 现下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 就这么晃悠着过了几天,元竹打定主意去问问百里长卿喜欢什么,然后呢,自然是要赠了那拜师礼的。 凉华宫前,秋日落叶成毯,白久正在宫前庭院扫银杏叶。 白久望元竹前来,待她走近,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师姐好。” 元竹回礼,“师弟好啊——” 白久停下扫帚,拦住想要往凉华够不够里面走的元竹,“师尊今早出去了,不知师姐所来前为何事?可否告知师弟两句,师弟愿代为转告。” 元竹目光暗淡下去,摆摆手,转过身,道:“没事,没什么大事。” “久师弟,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白久:“不清楚,师尊的踪迹一向难定。” 元竹脸上开的花骨朵瞬间又败落下去,看起来有点丧气。 她顿了顿,想自己不能这么无功而返,白久长时间待在百里长卿身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喜好,问起,“久师弟,你知道咱们师尊喜欢什么吗?例如,吃喝玩乐什么的?” “这个……师尊鲜少居住在凉华宫里,我们也不清楚师尊到底喜欢什么。”白久摇头。 元竹无奈地翻了个鱼肚眼,郁闷地简直想要撞豆腐。 白久低头沉默地想了想,脑袋里灵光一现,大悟般说道:“对了,师尊喜欢喝酒!” 元竹干死一半的鹤身旋即又活了过来,欢喜点上瞳仁,“酒!这个倒是好办,到时候我下山买几坛子不就得了。” “久师弟,咱们师尊喜欢什么酒啊?” 白久:“我听师尊挂在嘴边最多的便是竹枝酒,应该就是竹枝酒了吧……” 元竹:“竹枝酒、竹枝酒,那久师弟,你知道这山下哪里有卖的吗?” 白久:“不清楚,只知道离山下不远处有一临水河,那里有一个酒庄。不过师姐,你可切勿冲动,没有弄云神尊的出山令,我等是不得随意下山的。” 元竹囫囵吞枣地听完,飞身离去,脆生的嗓音回旋在白久耳边,“我知道了,谢谢师弟——” “嗳——”白久望着元竹远去的身影,想说点什么又为时已晚,只得打住。 完了,他忘记跟师姐说,师尊酒力不胜,最爱夜里喝酒,千万不要在半夜给师尊酒喝…… 也就他家的师尊最奇葩,明明自己不胜酒力,肚里盛不得多少盅酒,偏偏还喜欢按坛子、按壶、按瓶地灌酒。 有时候连罚人都是喝酒,他自己酒力不行,偏生爱欺负座下徒弟。 他犹记得自己当时被师尊罚了一醉生,一梦死,可是脑袋晕乎炸裂了好几天才转醒…… 当然,这里面还有白水那个家伙的醒酒汤的功效。 虽说当时的酒不多,那个坛子是比平常的坛子缩了一圈的,奈何酒猛,是个仙人都要醉上一醉。 他酒力尚且不错,也还是醉上了多日。 元竹走了没几步,大恨地一拍脑袋。 坏了,她忘了往春华宫的路怎么走! 但,要是春华宫是归君爷爷的住处话,那么……她那天误入的地方应该就是春华宫的花园了吧? 元竹绕回当初的那堵矮墙处,爬上墙头,猛然间,一个略含羞赧的嗓音从她的耳边乍起,“咦,师姐这是做什么?” 50.飞来横祸 元竹脑袋发热,一个重心不稳,“砰——”地栽倒在地,映入杏眸的是之前那个小仙童。 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妄生…… “没、没干什么——”元竹骨碌地爬起,拍拍屁股上的草,朝着小仙童笑了笑。 “师姐,你的帕子已经洗好了。前几日师尊不许妄生出春华,未能及时还予师姐,真是抱歉。”妄生递给元竹一块方帕子。 元竹接过一瞧,好像是自己的帕子来着,她向来不关心这些事情,都有点忘了…… “没事没事——师弟跟师姐还客气什么?” 妄生听罢笑了起来,绽开春花一束,“师姐,适才是在翻墙修炼吗?” 元竹被他问得一怔,“修炼?呃呃,对,大概就是这样,你师姐我在修炼仙术。” “师姐能教教我吗?妄生也想学。”妄生年龄虽小,个头却和元竹不相上下,仅比元竹矮了一头,他抬头眨巴着清亮的眼睛,一脸的渴望不溢于表。 元竹跟着百里长卿不过才几日,哪里会的个什么仙术。 随手教了个妄生她以前在鹤族里常玩的小法术——一指红:将一朵白花变成红花,遮掩了了事。 妄生学了半天,掌心的一朵梨花还是白色的,他坚持不懈地练着一指红。 由着元竹在花园里转来转去,她指尖一点,一抹青光,梨花殷红。 “哗——”一道冰鞭猛然甩过,寒芒大盛,将妄生打得皮开肉绽,背后的衣服突地爆开,绽开一个大口子。 元竹调神,迅速将妄生护在身前,厉喝,“夏果果!你干什么?!为什么要打妄生?!” 突然其来的一鞭,让她不再叫归君爷爷。 妄生瘫软在地,整个身体不停地发颤,牙根都在打颤。 好疼,真是好疼,这是师尊第一次抽他鞭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不解。 “师尊……”妄生喉头哽咽,嘴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夏果果不能言语,眼中覆霜含雪,握住鞭柄的右手隐隐地发颤,心绪十分不平静。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会说话,行动永远都是他最锐利的语言。 无常身上的倒刺越发地尖利,冰蹿上了每一根倒刺,寒气嗖嗖地从夏果果的指尖,鞭身上冒出来。 “啪——咻”又一道冰鞭甩过,元竹以身挡在妄生前面,胆战心惊地闭上了眼睛。 白鹤老人说:见死不救不是一只好鹤所为。 不管了,有种这个夏果果、归君老爷爷就抽死她吧! 她也算是没有违背白鹤老人的教诲,鹤史上兴许还能记她一笔…… 她若死了,来生一定要做一只自带仙根的妖,不要再碰上那个万恶的百里长卿! “咻——”鞭风炸落耳边,正在元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驾自己而去时,一熟悉的、懒散的嗓音从她耳边悠悠地响起,他说:“果果,你最近倒是越发得浮躁。” “我的徒儿,你也敢动?鞭子还要不要了?春华宫还要不要了?” 是百里长卿! 元竹平复心情,慢慢地睁开了眼,见百里长卿着一袭竹青色衣袍,正一手抓着冰鞭朝着元竹淡淡一笑。 冰鞭无常的寒气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裹上了百里长卿的右手,他的右手在一点点地冻结。 有殷红的鲜血沿着倒刺,啪塔啪塔地滴落下来。 他依然是淡淡的,旁若无事地冲着她懒懒地勾唇。 不过,他太懒了,连笑都懒得再笑第二次,好像是昙花一现,笑意瞬间掠过了元竹黑白分明的杏眼。 夏果果眉心皱起,面上冷气更加一分。 他看起来是生气了,连手中的冰鞭无常都冻结了一层又一层。 夏果果横百里长卿一眼,使劲一挣,冰鞭无常欲脱离百里长卿的掌心。 谁料想,百里长卿手中一松,劲一猛紧握,反将无常用力地拽在手中,力道之大,连着夏果果都被拽过来一寸。 掌心被倒刺所扎的疼痛,冰冻结他半只右手的无助,仿佛从来都不会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百里长卿看起来很惰,惰得似乎都懒得去疼痛…… “果果,虽说本尊懒得管这些闲事,但你起码要告诉本尊个事情缘由吧?本尊的徒儿,岂能让你想打就打?”百里长卿淡淡地道。 夏果果薄唇紧抿成线,冰鞭无常脱手而落,也溜出了百里长卿的掌心。 挥袖间,冰鞭无常化作一抹蓝色流光入了夏果果的虚鼎之中。 夏果果扫了一眼地上的元竹和妄生,抬手撕一张黑纸,黑纸羽箭般冲百里长卿的脑门贴去。 可百里长卿到底也是这长生山的一位神尊,又怎会令这黑纸任意地贴在他的脑门上? 只见百里长卿左手虚空一点,定住黑纸,化碎为整,念出了上面的字:“我教训我徒弟,是你徒儿自己跑来的……她——” 百里长卿越看后面的字,心里越是别扭,最终他结束了后面的字,没有继续读下去。 百里长卿手心窜出一点金光,金光闪过,那张黑纸骤然不见了踪迹。 “本尊的徒弟自有本尊收拾,元竹,过来——”百里长卿的淡眉间隐晦不明,不知喜悲,他朝元竹伸出一只手去,示意元竹跟他走。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血,不停地往下淌,染了他一身竹青色的衣。看起来,莫名地多了几分悲伤,让人联想到竹林血起风涌,叶落万千。 元竹跪在妄生的身边,不停地用方帕擦妄生背上渗出的鲜血。 方帕洁白,如今也被血腥给浸红了。 妄生他疼啊——是真疼啊,他现在年纪尚小,是受不得这充满怒气的一鞭的……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妄生浑身颤抖着,嘴唇被冻得由红变白。他颤抖着推开元竹的手,喃喃,“师姐,别脏了帕子。” “没事,没事。帕子脏了还可以再洗——”元竹看着那道狰狞的、抽绽皮肉的鞭痕,心里是紧了紧又紧。 百里长卿见元竹没有理他,复唤了声,“竹儿,过来——”他的声音很微弱,缥缈地像是山中流浪的雾。 元竹摇了摇头,眼里迷茫、疑惑、气愤各种情绪不停地转换,最终平静下来,化为一潭碧水。 她音带泣声,“师尊,为什么?小师弟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他?” 在她们鹤族那里,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没问错就被莫名责打的事情。 她不解,实在是不解…… 她在百里长卿座下当师姐,并不是要藏掉所有的良心和勇气。 她是不聪明,偶尔有点小糊涂,但她也知道这顿鞭子,来得莫名其妙…… 51.何错之有? 她需要他——百里长卿一个说法!夏果果的一个说法!不然的话,今日妄生小师弟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往后的下场! 她可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折了自己的鹤运…… 她是想成仙,但这些和成仙毫不矛盾。 白鹤老人告诉她:做鹤啊,切记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他犯了错,自有弄云神尊惩罚他、说教他,让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竹儿,你跟本尊走即可。本尊也有话要问你——”百里长卿道。 元竹:“我不!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跟徒儿说明白?我不走,我不回去——” 妄生呲着牙,咧着嘴,努力地抬起胳膊,扯了扯元竹的衣摆,“师姐,妄生没、没事。你先和凌霄神尊回去吧……” 他背后的衣服,背后的皮肉都被无常鞭出了血痕,血痕发红,四周冒着缕缕寒气,配上妄生苍白的唇,令人不免心生疼痛。 他看起来不大,按照人界的年龄不过十二三岁有余。 小小的骨头架子,长长的狰狞鞭痕。 妄生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事情,他强忍着抽痛起身,用发颤的双手向百里长卿做了作揖,致歉,“今日之事,连累神尊,连累师姐了。” 明明是个孩子,他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得很。 惟有稚嫩的身体,清亮的黑瞳显示出他的尚小。 百里长卿没有说话,微微点头;夏果果则站在百离长卿后面,更是不会言语,他的眼神里藏着最冷最深的坚冰,冻人冻得心慌。 妄生再转身对元竹拱手,强挤出笑,“师姐,妄生没事,还请师姐跟神尊回去吧——不要让神尊忧心了。” 怎么感觉经小师弟一说,她倒是像个无理取闹的人了? 好吧,她承认,她是心急了一些。可她还不是想为他讨一个说法? 都怪,都怪她自己太弱了吗? 她要不是妖,不是仙,而是神,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或者会不会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真没想到在世人嘴里一向清明的仙界居然也会有这种行为…… “竹儿!”百里长卿拧眉,也不管元竹是否回应。 他径自施了个化形术,将元竹变回鹤身,一把拎着向夏果果告辞。 元竹措不及防地被百里长卿拎起翅膀,又一个甩身,甩入了他的怀里。 百里长卿单手抱着怀里的丹顶鹤,唯恐她逃跑。 但是元竹依然挣扎扑翅得厉害,他只能捏了个定身咒,稳住她的身形,让她安静下来。 这个该死的……心里的吐槽还没吐槽到一半,元竹感觉脑袋上黏糊糊的,丝丝的腥味儿传入鼻中。 她仰一眼,看百里长卿的右手在她的头顶上飞快地结定身咒,金光环绕着他的手掌,与殷红的鲜血格外地相搭。 他的掌心血迹斑斑,针眼的小洞不停地滴落着这长生山中法力最胜的神尊鲜血。 那一个个丑陋的、坑坑洼洼的小洞,渗着血,不由得看得元竹惊愕眼瞪。 这个……百里长卿,他刚刚为什么要直接抓住冰鞭无常? 以他的实力,他明明是可以躲开,毫发无损的…… 为什么?软玉美人? 你真的是玉儿吗?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心? 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按照海鸥妖的话来讲: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不好意思的是……她就是一只妖,还是鹤妖…… 想来海鸥妖口中的妖应该不是指她吧? 如今,留在春华宫后花园里的只剩弄云神尊夏果果和双膝跪地的妄生。 “师尊,妄生知道错了。”妄生低头低眼,气力不足地说。 夏果果没有说话,挥手间,一张白纸飘落在地,零落到妄生的眼皮子底下。 夏果果:你何错之有? 妄生忍痛咬着牙根子,身后冒出的鲜血逐渐地冻结,“妄生错在不该偷懒来到花园里。” 一抹白光流转在纸上,白纸刹时变成黑纸。 一行方正的黑字写着:错,你错不该引她进来。 妄生惊诧地抬头,疑惑地问道:“师尊,为什么?” 白字夏果果: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伤势一好,你便该去清扫了。 妄生颓然地垂下脑袋,大半张后背有种冻没了感觉。 夏果果一挥宽袖,黑纸瞬间化成了碎片,消失在了原地。空中残余着一抹淡淡的梅花香气,扰了妄生的鼻尖。 只可惜妄生不是个爱香的人,无论是龙涎香、茉莉香、还是梅花香,他连半分都分辨不出来。 只觉得师尊身上的香味儿淡淡的,不刺鼻,却又多了分冷漠,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其实,师尊还不算不近人情吧,起码,没有让他带着伤去清扫干活儿。 在别的眼里,他是哑巴掌刑师尊座下的第一个弟子。 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其实都是些假象。 他没学过什么招式,神尊也鲜少和他谈论过什么。 他平日里除了干干杂活儿,就是干干杂活儿…… 不过,他不在乎。 因为,是师尊带他上来,赐他名字的。 当妄生再次抬眼时,夏果果已然不见。 妄生腿弯打着颤儿,艰难地起身,他的手里攥着一块方帕。方帕上沾满了粘稠血迹和草汁。 啊——又……又脏了啊—— 弄云神尊冷,春华宫盛;凌霄神尊惰,凉华宫寂。 不,凉华宫其实还不算特别安静的。 毕竟还有个活跃的大嘴巴子白水在这里不断地找个话题。 他的嘴巴简直比下界的说书人还溜儿…… “啊——师尊啊,师尊好。师尊这是去哪里了?可看见小师姐了吗?白久说小师姐去找师尊你了……”白水迎面走来。 他走得越来越近,眼里的事物看得越来越清楚。 咦,师尊的怀里抱着一个什么?鹤?一只丹顶鹤? 啊啊——他好像记得,小师姐的原身也是一只鹤! “师尊,莫不成这是小师姐?”暖香在怀,师尊的段位果然不是他能比的。 人身不成,来个鹤身抱抱。 白久在一旁猛然打断白水的话,“师尊,您这是怎么了?可否需要弟子前去请司味仙尊过来看看?” 司味仙尊主要掌厨,因早些年也随着一个人沾了点医术皮毛,在看病这方面还是颇有点造诣的。 百里长卿单手抱着元竹,懒懒地道:“不必麻烦,院前的梧桐落叶了,你们前去扫叶吧。” “嘿嘿,师尊,要不要弟子帮你准备点什么?”白水笑得狡黠。 “白水!”白久立马拉扯走白水,掐断他的八卦,“如此,师尊,弟子和白水先行告退了。” 须臾间,白久拖着聒噪的白水已经走远了…… 52.四季长盛 百里长卿把元竹带进凉华宫,“砰——”地带上门,大手一挥,元竹旋即现出人身。 她一现出人身,一个不明物体朝她劈头飞来。元竹飞快地接住那个不明物体,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双绣花鞋?还是里面加绒的? “给你的,天冷,别被弄云冻着了。” 元竹脑袋发懵,实在是奇怪得很,她努力憋一口气,再吐出去,“竹儿,不缺鞋子,还请师尊收回去。” 百里长卿拂袖罢,攥右拳,藏起滴血的掌心,“本尊给的,你尽管收着即可。” 元竹本想质问百里长卿一番,谁知道百里长卿搞出这么一出,反将元竹一愤懑的质问塞回了肚子。 她语气只得平稳下来,问道:“师尊,徒儿想问师尊你们方才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打人?这件事情,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的话,你们仙界不就成了一个无法无度的地方,这样的话和下界匪盗又有什么区别?竹儿在鹤族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百里长卿随意地沏了壶茶,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无缘无故?” 百里长卿觉得这话着实好笑,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又是怎么无缘无故了? 他性子懒,且喜怒无常。 若是没有什么令他心动的缘由,他又怎会横插一脚呢? 他的一颗滚烫的热心,早已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化为灰土了,冰冰凉凉的,懒懒淡淡的,像是块石头一样…… 若不是这次袭月主动出手,若不让他以为…… 或许,他真的可以挽回点什么…… 他怕是会这么懒懒地,闲了拎坛子酒躲个地方一个人自饮自酌地度过这漫漫余生吧? 百里长卿说:“本尊说过,本尊唤你前来自然是问罪的。” 元竹耳朵一竖,神色紧张起来,问:“不知竹儿哪里错了?” “本尊问你,那弄云园中的梨花可是你变红的?” “是、是竹儿……这事有什么不对吗?”元竹察觉事情不对,底气弱了几分。 百里长卿润了润嗓子,“是谁教给你这个法术?” “没有人教竹儿啊,是竹儿以前不小心发现的。” “没有人教你?竹儿自己发现的?那你可曾见过?”百里长卿指腹轻轻地摩挲茶杯的边缘,语气里满是不信。 “竹儿先前一直呆在鹤族,没记得过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日游玩,改了阿伯的诀。谁诚想栽在一边的白梨花变成了红色。那时,竹儿才知道了个这么东西,一指红是竹儿随口起的,并没有什么道道。” “那你随本尊来一个地方。”百里长卿施施然地起身,凌云而起,携手元竹来到了一高耸的楼顶。 百里长卿指着下方一众缩小的景物,问:“竹儿,你看见了什么?” 元竹俯视,脚下是顶上青瓦,环视一周,檐牙高啄,房屋连绵。 她颇有疑惑,“师尊说的可是长生山?这些沙子一样的屋子吗?” 百里长卿摇摇头,又指了指,道:“是春华宫的后花园。你可看见了?” 元竹目光延着百里长卿的指尖滑落,落到了百花齐放的花园里,心中仍是不解,“看见了,师尊有什么问题吗?” “本尊且问你,现下是何季节?” “秋季,师尊。有什么问题吗?” “我唤你过来,自然是有问题的。你且看这园中的花朵是什么颜色的?” 元竹蹲下来,往下方望去,一片五色花朵乱了她的眼睛,“有黄的,红的,粉的,还有……” “那在这之前呢?你细细看看那些红色花朵都是什么花儿?”百里长卿拂袖罢,一手揽过元竹的腰,带着她点落在春华宫的后花园中。 春华宫寂,后花园中空无一人,独万紫千红,群花晏晏。 “你现在近了看呢?”百里长卿拈一朵红梨花,轻轻地说道。 元竹仔细地看了两眼,心道有事情,说话都吞吐了起来,多分反问,“是……红色的梨花?” 百里长卿将红梨花簪在她的发中,正看着她说:“正是。经你这么一搞,这园中本来赛雪的梨花都变成了红花,能不能接出梨子还都是个问题。” “竹儿,你再看,可看见梨树旁边的一簇红色芍药了吗?或者说原本其他什么红色的花朵……” 元竹眼睛向梨树旁边望去,梨树旁的一簇芍药不知何时,早已败落,耷拢着灰色枯焦似的脑袋,垂下了身子。 令她奇怪的是——芍药花朵虽败落,但是茎叶皆是葱翠油绿得很。 她感觉自己好像惹了什祸事,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觉得这个百里长卿来者不善,声音微弱地发问:“看见了——不过,为什么它枯萎了?竹儿先前看它还是好好的。” 百里长卿捏捏眉头,稍有些烦恼地接着说:“果果一年四季万万时辰,无人说话,也没什么事儿干。他人间早亡的娘,很喜欢这些花花朵朵。于是他成神后,用自身的三分法力,打造了这个四季花常盛的地方。” “这些花本可以按照被打乱的规律一年四季地长盛着,却因你的随便一指,而葬生在这四季花园中。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竹儿,你用这个术法时,难道就没有仔细地看看周身的变化吗?” “我们鹤族那里几乎没种过什么红色花儿,竹儿没有注意过。不过这又是为什么?我只不过是随手施了个小法术,怎么能让这旁边的红花枯萎呢?”元竹懵懂地看着百里长卿问道。 百里长卿苦笑一番,一声长叹缓落耳畔,“说你是只糊涂鹤,你还真是糊涂啊——不对,上了年纪是糊涂,竹儿你应当是傻。你用这所谓的“一指红”将白色花朵变成红色,你可想过那些所谓的红色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当初竹儿只是随手变着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元竹头皮发麻,怀疑自己是真的做错事情了。 “这世间万物以它们特有的轨迹行驶下去,一旦违背这个轨迹,你说还会有好果子吃吗?你将梨花变红,红芍药的颜色被引到了梨花上,枯萎而亡。而这被你变红的梨花又不知来年还能不能接出水汪汪的甜梨,红芍药也不知道还不能活过来。” “你取了红芍药的命,去将梨花原本的白色抹了去,换成红色,这之后的事情还尚且未知。竹儿,你觉得——果果用三分法力悉心照料的四季花园被你搞成了这番模样,梨花颜色都乱了,芍药也死了一大片。当然,这芍药还不止你看到的一簇。他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53.一曲折柳 “要是你的心爱之物被毁掉了,你又会怎么样?”百里长卿接着发问,浮着一层茶色的黑瞳直直地盯着元竹的眼睛。 元竹的杏眸里措不及防地闯入百里长卿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打鼓,“竹儿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说,是竹儿错了——” 她温顺地低下了头去,原本快炸的毛都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可妄生师弟又是犯了什么错?”才温顺一秒,她就又不怕死地开了口。 百里长卿直起腰板,抬头望向勾栏处,缓缓地道:“你说你犯了这个事情,他和你又是同在,他能够少了挨骂吗?带你闯入在前,看见你这般却不出手阻拦在后。从一个徒弟而言,他是该罚。” “但是,主罪在我。那归君——”元竹说到一半,百里长卿横她一眼,立刻打断她,嘱咐道:“在外人面前切忌不可叫他原本的名字,你和我一同叫他果果便好。或者是弄云——” “为什么?” “早些年的事情,竹儿你不必多问。问多无益。”百里长卿的语气渐渐地生硬起来,连带着他柔和的轮廓都多了分刀刻的肃正,一抛先前的慵懒形象。 “好吧——”元竹本就不想多聊太多,到底她来到这长生山还是为了速成仙的丹药秘籍。 这里的人和事,她也不想牵扯太多,怕自己真的涉入深了,会被杀鹤灭口。 这种风险她可不想冒,她还要长命地活着呢…… 思虑一瞬,元竹怏怏地打住这个话题,继续问道:“竹儿想问,那果果为何要主罚妄生师弟?阿伯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竹儿做错了事,理当挨罚。怎能光让妄生师弟一个人独自挨鞭子呢?” 百里长卿戳了戳元竹的脑袋瓜子,无奈地摇头,“说你傻,你还蠢上了。本尊倒还从来没听过要主动受罚的,竹儿你倒是清奇别类得很。你是本尊的徒弟,这点小事要罚自然要由本尊亲自罚,他夏果果又是哪里插地了手?本尊的人可没那么好动——” “你且记着,无论以后谁找你毛病,你都要先来找本尊。本尊帮你扛,自然……竹儿,你要是有朝一日真的犯了什么大错的话,本尊也不会轻易饶你。” “今日之事,你不曾知晓,本尊可以不罚你。但万物自有法度,你以后切莫再任意行事即可。” “竹儿知道了,谢谢师尊不罚之恩。还请师尊帮着妄生师弟在弄云神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让妄生师弟少受惩罚。他也是新来的,大抵不明白规矩……就和竹儿一样——”元竹嘴上抹了蜜,津津道。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果果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寂寞了数万年,又是难得收一个徒弟,想必是这个弟子还有什么能够入了他的眼,他应不会大剜血肉。” 二人说话间,一道悲悲戚戚,如泣如诉的乐声缠绵着秋日凉风飘到了两人的耳中。 百里长卿眼皮子掀了掀,朝着花园的另一角落望去。 四季花园一角,白衣玉立,有花落肩头,而人却不知。 “师尊——”元竹拉了拉百里长卿的袖子,心虚地劝他快离开,“我们还是走吧,弄云神尊来了。” 她先前无知纯良,一心好奇误闯了这四季花园,初逢了夏果果,二人交谈倒是乐得、熟络得很。 只是现下她犯下这事儿,不小心毁了他用神力滋养的四季花园,她是觉得丢脸丢得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只得拉着百里长卿快快离开。 也亏着她妖力低微,这园中梨树最少。 她也只能将这几棵梨树变了颜色,而不能将其他的花朵变色。 例如寥寥的梅花依然长开……梅花少,花朵小,在这一众花中,毫不扎眼,是一眼便能忽略掉的存在。 所以,方才她和师尊在春华屋顶往下俯观时,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夹杂在各色花丛中的白梅。 百里长卿挥挥右手,淡淡地说了句:“无妨。本尊施了个隐身术,果果他法力比本尊低,看不见我们。你不必担忧——” 但是,她一只刚犯事儿的丹顶鹤——呆在这里,委实是尴尬得很,尴尬得很…… 就像海鸥妖说得那样,轻薄人家姑娘还不要脸地去扒窗户。 不对不对,她才没有扒窗户呢—— 她是不要脸皮地看,听。 “竹儿,你能听出果果所吹是何曲子吗?”百里长卿问。 元竹歪头,不确定地猜道:“是用埙吹的——什么曲子?竹儿一直栖身在鹤族,不曾认得什么曲子。我阿伯常说那些都是靡靡之音,也不让我多接触。不过,这曲子……听起来有点悲伤呢——” 离得有点小远,他们又是从侧面看的,视线难免受阻不全。 百里长卿点点头,“是了,《折柳曲》何不悲伤?只不过,果果所吹奏的乐器非吹埙而是陶笛。” “陶笛?那是什么东西?用陶做的笛子吗?” “差不多。”百里长卿将远看着夏果果的目光收回,放置于元竹的身上,“果果常在夜里吹笛,以此来缅怀曾经。这笛声音小,你今日倒是有这耳福了。毕竟敢靠近春华宫后花园的人可是不多——” “哦,这样啊——那如此说来,倒是竹儿有幸了。有幸听得这天上一曲。”元竹笑嘻嘻地回道。 百里长卿听元竹这般赞美,心中略有不快,淡眉眉尾上扬,道:“本尊也尚会点音律,不如改天竹儿也亲自听本尊一曲?顺便再与本尊合鸣。竹儿你会弹古筝吗?” “不会。”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会弹古琴吗?” “不会。”她语调轻快,听起来还很高兴。 “笛子可曾学过?” “竹儿身在鹤族,鹤族避世,不曾学过种种乐器。”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以上的话。 百里长卿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本尊乏了,一会儿出了这春华宫。你且自行离去吧——”百里长卿的勃勃兴致弹指间化为一撮草木灰,飘散在空气里。 正在两人想要离开时,夏果果的笛声也乍然停住。 只见一道尖锐的白光划过,一道白纸与百里长卿擦脸而过,直冲元竹的发髻上。 百里长卿快速侧身,大手一挥,风起刮落白纸。 夏果果收起陶笛,目光冷冽地走了过来。 54.好自为之 他踏及此处,琥珀色的凉眸冷冷地扫了这里一圈,如千万冰刃割来。瞧了四处没有动静后,这才附身拿起白纸,转身离去了。 亏着他不会说话,否则必定是一场骂战。 夏果果在这长生山树敌甚多,和凌霄神尊百里长卿的关系也同凌霄与袭月神尊的关系一般微妙,微妙得令人难以揣测。 据说,他们的关系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都是因为先前不知过了多少年的旧事…… 百里长卿摸着元竹差点被削的发髻,抚着白玉梅花簪,安慰道:“没事没事,刚刚可吓着你了?果果不会说话,与人沟通,只一张纸。” 元竹将脑袋抬起来,发髻从百里长卿的手中溜出来,睁着水灵的杏眼,说:“咦?刚刚发生了什么?” 百里长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方才飞过一只虫。” “哦——好吧,竹儿适才差点睡过去,师尊您一叫我,竹儿还以为是弄云神尊发现了我们呢。可竹儿又想起师尊之前说过:那弄云果果的法力是比不上师尊你的。”元竹说得很是让百里长卿默然不语。 顺着元竹低头的那个余光看过,隐身术结界的一角,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洞,看起来……倒像是故意为之…… 是的,刚刚那果果差点发现他们。也是的,果果的法力远比不上他。 只是,他那一试探……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算起来,也是不应该啊—— 百里长卿这么想着,将视线转到了隐身术的结界上。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结界小洞——结界透明,那一处像是暗色天空破了一角,光亮稍强…… 百里长卿唇角勾起,揉了揉元竹的脑袋,“你这只小鹤,皮得很。本尊倦了,你先回去吧——” 元竹心里大慌,看百里长卿这吞苍蝇的表情也就知道自己做的坏事已曝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适才,她被百里长卿问得闹心,注足法力,随脚踢飞一块石子。 石子所落,正是结界最为薄弱的一处…… 完了鸟蛋了,被抓包了—— 元竹心底哀嚎,仙药秘籍她还没要出来呢?要不要紧? 看来她抽空得和这个百里长卿好好地谈一谈。 她居住在长生山多少也有小半个月了,这么一直拖着,毫无进展可不行…… 当初,她的爹娘把她安放在镜湖。镜湖仙气缭绕,灵力充沛,她本想着能够早日成仙,回家报讯的……谁知道居然摊上了这么个破烂事儿—— 让她回去不得…… 爹娘都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虽然她平日里喜欢跟着海鸥妖厮混,喜欢拔白鹤老人的羽毛,但是她的仙缘不错。 一出生便自带仙根,仅仅修了一千年便得到了个成仙的机缘。 这等好事,在她们鹤族可是难得一见的。 万物生灵,成仙最重要的便是仙根的获得。 仙缘好的人能够自带仙根,不过这种情况是寥寥。大多数人的仙根都是后期通过灵药宝丹,各种术法秘籍堆积起来的。 这种仙根又被称作第二仙根,其仙力的纯粹,以及之后修炼的速度都难以比得上自带仙根的人…… 大概就是万物的机缘吧。 仙根这个东西虽说是仙、根。却也是存在大千事物中的,例如,倘若妖的机缘足够得话,也是可以登仙的。 历代妖王,多数妖力强劲,顶撞了仙力的纯粹。成仙者甚少。 反之,那些成仙化神的竟多多地存在于普通小妖中…… 话罢,百里长卿在元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尴尬中凌云而去,携着元竹先回了琼华殿,随后复钻入春华宫的后花园中。 他身姿修长,站在后花园的一角宛如不小心生根于此的青竹,风雅慵懒。 “出来吧——本尊知道果果你在。” 先前他故意弱化了隐身术,就是想引起夏果果的注意,以便于之后的行事。 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让元竹知道。不然的话,凭夏果果的法力,他怎能识破他的隐身术? 而他的竹儿,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踢破了结界? 尾音刚落,夏果果从一树红梨花后面走了出来,他眉眼清冽,冷冷地看向百里长卿。紧跟在他眼刀子后面的是一张白纸。 百里长卿侧身,双指迅速夹住白纸,看了夏果果一眼,慢条斯理地念出白纸上的内容:你应该看到了,将白色变成红色的那个法术,你也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百里长卿但若无事地勾唇,一笑,“本尊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尊只身来此,只是想告诉果果你:切勿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无论是谁……包括司味。自然也包括远在神山的袭月——” 他重点咬重了袭月这两个字,搞得夏果果的眉头不由得一皱,不善的面色更为不善。 “哗——”夏果果一挥袖,白纸上的字隐没又浮:我知道,不用你嘱咐。我希望你心里也能明白,不要再糊涂犯错。 百里长卿:“本尊晓得,果果你对当年失音哑巴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但是这件事情和她毫无干系,也和本尊的徒儿毫无干系,希望你不要弄混了恩怨。” 夏果果: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也从未怨恨过她。凌霄,你多虑了。 百里长卿继续问:“既然不是这个,你最近又是因了什么变得如此伤怀?连曲子都换成了折柳,本尊记得你曾经是不屑吹这些曲子的。” 我——夏果果用法力写出的第一个黑字,黑字凌乱。 他抹掉又写:没什么,我只是想从前了。 他抬头,细碎的月色从梨树叶隙洒落至面,晕染出琥珀眼里的冷冷朦胧。 百里长卿听夏果果这席话,也默不作声了。 谁人不知,这仙界长生山凉华宫的弄云神尊夏果果是个哑巴? 又是谁人不知,这个哑巴早在成仙前便失了声。 却是无人知晓,号称炼狱无常的弄云神尊夏果果曾经也有一嗓子,清润柔和,也有一个母亲和善可亲,还有一个父亲沙场金戈…… 这些最风华的曾经如今一吹即散,成为了黄沙一捧,流浪在天地之间,旋回在夏果果的脑中。 仙界炼狱,冰鞭无常,冷漠无情,唯有弄云。 “那本尊就不打扰果果你了,希望你好自为之。”说罢,百里长卿拂袖离开,留夏果果默立在凉风里,静静地看向远方。 上架说明 仙界明天(2020.4.1号)将要上架了。 欢迎喜欢的小可爱们手动订阅~ (用元宝也可以订阅哦~) 要是实在而力不足的小可爱,不管你们通过何种渠道看本文。也欢迎多多在评论区留言,暖评论窝。 (以后若无意外,将两章两千合一,为四千字一章。) 【日更一章,字数四千以上。】 【后续情节设问】 1.祈过之山大旱究竟有什么秘密? 2.那个姓白的神仙真的是大旱的主谋吗? 3.逢祈君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吗? 4.北海水君和百里长卿到底有什么恩怨? 5.夏果果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失声变成哑巴? 6.墨玉为何补再下围棋,转而玩五子? 7.雉尾扇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8.猗猗到底是谁? 9.袭月神尊又是谁?和百里长卿有何恩怨? 10.元竹能否顺利成仙吗? …… 随着故事情节的推展,上述十问以及其他疑惑会逐渐解开。 这是阿北入网文界的第一本文,若有不足请多多包涵。 后期情节节奏会逐渐加快,各种副本会迅猛开启。 女主会慢慢成长起来。 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阿北哈(/≧ω\) (以下凑字数请小可爱们戴上超黑墨镜,自行忽略即可。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 …………童叟无欺的爱情…………………… ……………说什么地老天荒………………… …………我只求一个余生…………………… …………………企鹅群暂无…………………… …………………若有小可爱…………………… …………………想阿北建群…………………… ………………磕瓜子唠嗑的话……………… ………………请在评论区留言哈…………… ………………“哐——”当然……………………… ………………………建群的话…………………… ……………或许会有小活动搞……………… …………………………福利起…………………… 来自于精分作者的碎碎念,碎落一地的寂寞节操。 ……………【上架说明END】……………… ………………………………………… ……………………… ……………… ……… …… … . 55.生书已成 真的,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还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后来他再三试探,都是枉然,发现这不过是一个错误。 猗猗不会随手将他的白梨花变成红色,也不会随意地使用这个法术…… 这个法术除了能把花朵变成红色,还能把其他白色的事物变成红色。 只是现在这个凌霄的小徒弟,她的修为尚浅,还未能做到这一步…… 真的,他看见她毁她花园的那一瞬,他是既欢喜又恼怒的。 只因为,这四季花园耗了他的三分神力,也埋葬着他亡母的生魂…… 夏果果凝集神力,一个散发着白光的水晶球从他的掌间缓缓地浮起。 刹那间,无数的白光从各色各样的花朵中飘了出来,汇到水晶球里。 白光似萤火,萤火簇簇,盘旋而来,霎时点亮水晶球。 一时水晶球光芒大盛,一个面相和蔼的妇人从水晶球折射的白芒道路里缓步而行。 她身形模糊,五官不甚清楚。 她就这么慢慢地朝着夏果果走来,向着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归儿,我们回家吧。你父亲回来了——” 母亲! 他伸出手去。 “轰通——”一声,水晶球跌落在地,妇女的身形被撕裂,瞬间消失在风里。 不知何时,夏果果的眼里溢满了眼泪,眼泪盛了一湖,却也是流不出一滴。 “啊——”他嗓子眼里的声音破碎不堪,啊啊地发着最后的气力,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也没有人能够听他说话,再也没有陪他一起看花…… 光阴如水,哪管世间纷纷扰扰,纠缠似线。 恍惚三日,长生山凉华宫里。 百里长卿收到一小盒药膏,药膏上面还画了个丑丑的、简笔的笑脸。 他低眼瞥了下自己掌心已经愈合的伤口,心里虽然已经知道是谁干的,还是忍不住地将守在外面的白久叫了进来。 “白久,本尊问你,这是谁送的?画得那么丑,还掉色。”百里长卿懒懒地倚在软塌上,手中把玩着药膏盒,问道。 白久恭敬地拱手示礼,回了句:“是师姐一早送来的。说是为师尊疗伤用,还请师尊一定要收下。” “哦——既然这样,本尊也懒得让你送回去,那本尊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百里长卿见白久的目光飘了过来,挥袖将药膏盒隐入虚鼎。 白久连忙低头,告辞,“师尊,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弟子先去准备早膳了。” 百里长卿挥手送离白久。 自己从虚鼎里掏出画着两点一弧的粗糙笑脸药盒,食指一点药膏,轻轻地将药膏抹到自己已经结痂的掌心处。 其实,像他们这种有了些许道行的神仙。 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是算不得什么的,伤好不过是四五天的事情。 但是呢,既然他的小徒儿已经送了药膏来,那他也不能浪费是不是? 还是抹点用了罢—— 只是这药膏,看起来是粗糙得很……一副地摊货的样子…… “啊咻——”元竹冷不丁地打了个打喷嚏,揉了揉鼻子,一脸惊疑,“谁在骂我?” 她此刻正走在去往春华宫的路上。脑袋里盘算着该怎么从夏果果那里获得黄金楼的手谕。 步行至春华宫门前,元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台阶上打盹的妄生,招呼一声,“妄生师弟,你今早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妄生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晚师尊回房很晚,回来便让我在门口守着……嘿嘿,我不小心睡着了。” “这样啊,那妄生师弟,你家师尊现在可在屋里?”元竹问道。 妄生回头看了眼雕花木门,肯定地说:“在的,师姐你且一等。妄生这就去帮你通报一声——” 妄生麻利地跑入宫内,又是气吁吁地出了门口,“师、师姐——师尊有请——” 妄生将元竹引进宫内,朝端坐在椅子上的夏果果鞠了一躬,“师尊,元竹师姐到了。” 夏果果挥了挥手,妄生会意,关门出去了。 夏果果坐得端端正正的,神色肃然冷漠。 元竹只觉得自己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眼,像是陷入了冰窖里,原先的话差点都说不出口了。 “神尊大人,我家尊上特意来让我向您讨个入黄金楼的手谕。说是有要事一用,进楼一看。” 夏果果没有作声,冷冷地盯着元竹。 元竹被夏果果盯着都快哭了,天啊——之前见他,他还没这样呢。 她可是好不容易消化掉前两天她无知者无畏所干的坏事,这才鼓起勇气,来到春华宫里,来讨要入楼手谕…… 是不是这个夏果果不喜欢这个称呼? 难道他还是喜欢归君爷爷这个上了年纪的称呼? 元竹试探着,憋住一口气,再次开了口,“归君爷爷,我家尊上特意让我向您来讨个入黄金楼的手谕。说是有要事一用,进楼一看。” 夏果果一听元竹这称呼,脸上的冰层立马炸开了,连白发丝儿都在发怒地颤抖。 他一挥袖,一白纸猛地贴到元竹的脑门上,将她的天灵盖贴了个严实。 元竹沉默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扒着白纸,一看上面简言意骇地写了三个字:可入楼! 再无他言。 元竹也不管夏果果届时阴沉冰冷的眼色,卷起白纸,塞入袖中,毕恭毕敬地对着椅子上端坐的夏果果拱手,告辞:“多谢归君爷爷,竹儿就不打扰爷爷休息,先行退下了——” 夏果果扣在桌几上的右手啊,在不停地颤啊——颤啊—— 最终,一向淡定冷漠的他再也绷不住了…… 只见他指尖一抹白光闪过,白光忽地钻入了元竹袖中的那张白纸里…… 白纸在元竹袖中抖动一下,瞬间没了声响。 元竹还以为白纸手谕被夏果果收回去了,低头看了一眼,试试了袖中,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那张进入黄金楼的手谕还在。 不然的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进去淘淘找找速成仙的古典秘籍了…… 元竹勾勾拐拐,沿着先前白水指的路,疾步往黄金楼的方向去了。 黄金楼并不在凉华宫的内圈,也不在长生山的内圈,而是在外圈位置。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 按道理说,藏着众多书目的黄金楼不应该呆在长生山的外圈,应该好好地呆在一个隐蔽的、或者守卫森严的地…… 这些神仙们的操作倒是奇怪得很,奇怪得很呢…… 果然,神仙们的脑回路和她的脑回路总是这般不同的。 元竹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达了黄金楼前。 黄金楼虽名黄金二字,其所用建筑材料倒是廉价得很。 都是些木头,石头搭建起来的一座寺庙状的地方…… 说它是楼吧,好像还少了这么几分意思。它从外观上远远地看起来,更像是一座阁。 黄金楼正门两侧像许多戒卫森严的地方一样,一左一右立着两个身穿白衣的神仙。 元竹感觉不到他们的法力是何等段位,只觉得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地仙。不然……凭她的道行,她不会连一点都感知不出来—— 虽然,以她现在的能耐,能够让她感知出来的神仙基本上是处于零个的状态…… 啊——鹤生不幸啊…… 万恶的百里长卿,都是你当时毁了姑奶奶我成仙的道路!姑奶奶总有一天一定要把这笔账算明白! 既然你不曾主动提出算这笔账,那她可要亲自动手了!她可不能傻待在长生山什么都不干…… 对了,她现在的状态就跟海鸥妖告诉她的那样:度日如年,如隔三秋。 她现在隔得何止是三个秋天啊,她心里感觉三个冬天都要过去了…… 未等元竹走到黄金楼的跟前,一个持剑的白衣神仙厉声问道:“哪里来的小妖?此地不得乱入,我劝你还是快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等不留情面!” 旁边的另一个白衣神仙也按住了腰间的佩剑,蓄势就发。 元竹摇晃着脑袋,朝着两人竖起了食指,吟吟道:“非也非也,我这可不是乱入的。我是凌霄神尊新收的徒弟。师尊他老人家有事需要我前来取几本书,你们快让我进去,切莫坏了凌霄神尊他的好事——” 两位神仙相觑一眼,拔剑的那位迅速正身敛色,按照模式化程序开口道:“我们住在外围,未曾听说凌霄神尊近来收过什么新徒弟。无论是这长生山亦或是其他山脉的神仙,但凡入我这黄金楼,必定要出示弄云神尊的手谕。” “你既然说是凌霄神尊托你来的,那凌霄神尊定有弄云神尊的手谕。你倒不妨出示弄云神尊的手谕给我等看上一看。” “上面有言:无手谕者,不得入内。” 元竹满面春风地从袖子里掏出夏果果给的那张白纸,慢条斯理地将白纸一点点地展开来,“你们可看好了,这上面的字正是弄云神尊本人的亲笔手谕——” 佩剑神仙也凑了过来,持剑神仙站在元竹的跟前看着元竹动作缓慢地展开白纸。 白纸慢慢地从头展到了尾,当最后一点被完全展开时,元竹的脸色大变。 那持剑神仙的脸色更是大变,乍然间,粗眉横起,利剑抵在了元竹的脖颈上,斥问:“你是哪里的小妖?!竟然敢自称凌霄神尊的徒弟,假冒弄云神尊的手谕,妄图潜入这黄金楼!” 佩剑神仙沉吟一声,腰间佩剑转眼间化成了一柄长且大的毛笔。 那毛笔有人臂长,宽若手指,一簇狼毫垂落在身侧,映着他也不善的眉眼,一副冥界审判官的模样儿。 元竹生疑地低眼一看,原先存着的三个字的白纸真真的一连一个字都没有! 于是,她声音颤抖了起来,“不、不、我没有骗你们——刚刚这手谕真的是弄云神尊给的……” 握笔神仙眉间柔和,但说出来的话远不如他整个人看起来一样柔和,“你撒谎!” 一句话罢,他接着又道:“弄云神尊不会说话,他的手谕向来都是白纸黑字且蕴含神力的。岂能是你这一张空白的纸所能造假的?” 持剑神仙手中长剑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大喊一声:“二十四武者,十二文者可在?” “二十四武者在——” “十二文者在——” 一道道残影划过元竹点漆的杏瞳,见得二十四着轻铠神仙和十二毛笔在臂弯的白衣神仙以十分整齐的队列,踏云而下,分别落在持剑神仙和握笔神仙后面。 元竹看着来势汹汹的一众人,腿弯直打颤,眼睛都快闭了上来。 天呐……这又是什么阵仗? 看起来咋一个个这么凶神恶煞,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呜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张手谕她明明看着上面是黑字的,还是三个清清楚楚、方方正正的黑字! 元竹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她拿着手谕踏出春华宫门的时候,不悦的夏果果早已将上面的三个字用神力悄悄地抹了去…… 对于归君爷爷这个称呼,他还是不喜欢的。 爷爷,实在是太老了…… 但他又不能言语,只能用这些小动作来彰显心中的不快。 自然,大概元竹是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了……起码是现在……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各位仙友,我们能不能放下刀子好好说话?”元竹用着海鸥妖教的保命法子,双掌轻合住长剑剑柄,想要将脖子从长剑的威胁下解脱出来。 谁知道,这粗眉的持剑神仙竟是分毫不让,他剑身左右一晃,旋即恢复正常,吓得元竹立马缩手,再也不敢动弹半分,“仙友饶命仙友饶命,我这般细皮嫩肉,倘若您一不小心,抹了我的脖子,事情传到凌霄神尊那里该咋办?” 持剑神仙冷哼一声,没有要拿下长剑的意思。他侧转脑袋,看了眼一旁的握笔神仙,朝他点点头。 握笔神仙亦点点头,拔高嗓音,道:“十二文者听令,今有小妖妄闯其内,特添一笔于生书上。” “哗哗——”握笔身神仙身后的十二文者列阵唤出生书,生书人高。 吟诵中,书卷翻动,支支毛笔横扫而下,一人一画。 十二文者,大笔一挥,生书黑字已成。 “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元竹不解。 持剑神仙冷嗤一声,道:“这生书记载了大千世界万物的生存轨迹。便宜于生者死后入地府,由审判官前来审判一笔。” 56.黄金楼秘闻 “生书已成,死书尚待。你这只小妖,也该去完成死书的一笔了——”持剑神仙说完,手中长剑转身劈下,剑光大盛,元竹的瞳孔急剧收缩…… 难道,她一生鹤身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她还没有成仙,她还没有回家…… 正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铮——”剑身剧烈地颤抖,被一颗石子弹偏了方向,剑尖划过元竹的脸庞,渗出一缕血丝。 “守护者大人,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啊——”急急匆匆的男音由远及近地传至耳畔。 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是……小师弟白水的声音。 元竹睁开眼,看见白水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她的身前和持剑神仙沟通。 果然,真的是那个——浑水子…… 那、百里长卿他也来了吗? 元竹转眼,然而,现实让她失望了——白水身后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只身前来。 元竹不由得讽笑,真是的,她想那个百里长卿干什么?! 搞笑! 不知道白水跟另一旁的握笔神仙说了什么。握笔神仙复杂地看了元竹一眼,再朝持剑神仙点点头。 彼时,持剑神仙也明白了个大概,长剑“哐当——”入鞘。 现场除了元竹茫然地站在原地外,还有那面无表情的二十四武者、十二文者。 他们看起来模样都相差无几,脸上都是统一的平眉,厚唇,眼中无光。活像是拿着模子刻出来的木雕一样。 他们身上的法力一点都不掩饰地往外扩散,彰显着中段的水准。 法力沉淀在每个神仙的丹田中,皆是虚形。唯有术法才能将法力以另一个形态转化出来。 脖颈上的长剑收回,元竹心口一松,瘫了半边身子,不停地纾着惊慌浊气。 她半叉着腰,软着脊梁骨,向白水和握笔神仙那个方向看去,隐约听见白水说:“如此,白水先在这里替我家师尊谢过二位了。还请……”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元竹渐渐地听不清楚了。 这时持剑神仙早已大步行至握笔神仙的身侧,附耳听着白水絮叨,说话间还频频插嘴。 元竹呼吸心跳恢复正常,走了过去。 白水见元竹过来,一把拉着元竹,往黄金楼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挥手道:“大人再见,勿送勿送啊——” 握笔神仙没有回他,持剑神仙看起来很是高兴地朝着白水挥了挥长茧的右手,嗓音粗犷地大喊:“小白水,以后有什么新鲜事儿可要提前来告知我等哈——” “一定一定。”白水回道。 持剑神仙身后的二十四武者渐次消失,隐入黄金楼中。 与此同时,握笔神仙后面的一卷生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撕掉一页。带着墨字的白纸伴着缕缕狼毫被仙力撕裂在了空中,化成万千碎片。 生书一页,毁罢。 十二文者右手持笔,臂弯搭百年狼毫,齐齐地低头躬身。 握笔神仙挥笔,笔落一划,十二文者亦依次消失在原地。 “挽花,你待这事何如?”握笔神仙平淡地问道。 持剑神仙爽朗哈笑,震得剑在鞘中都“哐哐——”作响。 “哈哈哈——柳骨,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这种小仙能够参透的。挽花我倒是希望这位凌霄神尊新收的女娃仔——哦不,是童养媳,能够早日地搞定那位神尊大人,大摆宴席,请我们一块喝个喜酒凑个热闹!神妖相恋,多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哈哈哈——” 持笔神仙淡淡地看他一眼,一挥笔,白光闪过,黄金楼门从二楼徐徐开启。 他一跃身,进入黄金楼内。 留持剑神仙挽花一个仙在这里瞪着白眼,嚷嚷着值守…… 话说,元竹这个糊涂虫此刻还不知道这黄金楼前发生了什么,正一下没一下地从白水那里套话,“小师弟,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谢谢你了。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白水摇着纸扇,卖起关子,“师姐这次你除了要谢谢水师兄我,还要谢谢那个哑巴神尊座下的妄生小师弟。多亏了他跑过来告诉我你今日要偷着闯黄金楼一事。我这才能拿着哑巴神尊的手谕及时赶过来救你。” “妄生小师弟?是他告诉你的吗?”她不曾记得和妄生小师弟说过什么。 白水点点头,“是啊——除了他,谁还能前来传达那个哑巴神尊的手谕呢?” “小师弟,你和黄金楼前的两个神仙很熟吗?” “都是在长生山里走动,只是互相瞧着面熟,空里打个招呼,划个拳罢了。师姐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成你还真想进那黄金楼?” 元竹怕肚里的小心思被白水捅破,干脆地否认,“没有没有!啥都没有的破地方我才不想去呢!也没有好吃的,净有两个不好对付的大汉——” 白水轻晃纸扇,嗯了声,不怀好意地敲她,“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求小师姐你。适才师兄我可是想跟你说上这黄金楼隐秘的一二……” 元竹眼睛突地睁大,乐得蹦脚,“小师弟,快快与我道来——” 白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要叫水师兄,小师姐。” 元竹杏瞳里狐光闪烁,道:“嘻嘻,小师弟你再不给我讲,我就去告诉师尊——说你诓我去黄金楼里偷《天香卷》……” “白久师弟在一旁也听见了——你告诉我去黄金楼的路。” 白水“啪——”合上纸扇,一把捂住元竹的嘴,四处瞅了两眼,道:“小师姐,这话儿可不能乱说。师兄我也是为了你,才告诉你去往黄金楼的路。你看师兄我还不是把你从那两个大汉手里救了出来吗?我们情比金坚,哪里至于这般扒账?” 是了,先前小师姐问他路的时候,他还贼兮兮地嘱咐她:要是她进去了,千万别忘了将中间书架子上的《山河卷》带出来,就是那本扉页上写《天香卷》的书。 “唔唔——”元竹扯坏扇面,推开白水的大手,吸了口新鲜空气,“小师弟,你要是不想让我将这事儿告诉师尊,师姐奉劝你快将这黄金楼的隐秘一一告诉我。” 白水无奈,只得妥协,眼里含着窦娥的冤屈,慢慢说道:“小师姐你是有所不知啊——这黄金楼有黄金之名,内里却是破败不堪。” “此话怎讲?” “世人都说书中有黄金,一朝状元取功名,黄金万两怀里卧。” “凡是个仙家府邸,大多都有一个藏书阁,用来存放历代的文志秘闻。黄金楼也不例外,只是师姐——这眼前的黄金楼非黄金楼,楼里面仅有一些不入流的书籍残本。” 57.一碟红莓 “嗳,你这话儿说得倒是奇怪,要是这黄金楼里没有什么古书秘籍的话,为什么出入还需要弄云神尊的手谕?直接开放不就行了?” “其实……本来这手谕是不归哑巴神尊所管的,而是由咱家尊上亲笔。奈何师尊太懒,才将这出入之权挪移于哑巴神尊手中。像古书秘籍这等重要珍贵的东西,咱们长生山怎会随意放在外围的一个破楼里?” “那他们又是为什么这样做?真正的古书秘籍呢?” 白水往两边看了看,顿住脚步,凑近元竹耳边,纸扇掩面,小声说:“这地上的黄金楼是假,真正的古书秘籍都藏在地下的黄金楼中……小师姐,这件事情是我不经意间听师尊喝醉提起的,你可千万不要透露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她总感觉这一路都不太对劲儿—— “那……地下的黄金楼该怎么进去?这个嘛——师兄我也不太清楚。小师姐你要是真想进去的话,不妨改日问问师尊。当然,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元竹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转眼间两人已至凉华宫前。 一道白影从天际凌云而落,直接撞了元竹的脑壳。 元竹揉揉脑袋,抬头不禁惊诧,“久师弟?” “原是师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白久使了个瞬移术快速地掠进凉华宫内。 元竹喃喃道:“咦,这个久师弟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这般慌张,我的脑袋都差点被他给撞破了——” 白水摇晃着裂了一口子的纸扇,暖色瞳仁里映出白久匆匆的残影,轻轻回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木头疙瘩今日是怎么了。他可是鲜少会流露出这种捉急的神态——” 元竹:“真是奇怪了。” 元竹和白水说些闲话后,分道离去。 凉华宫内,白久脸色潮红,努力平息呼吸,拱手道:“师、师尊,祁过之山突现异象,大旱洪涝接踵而至。百里清泉尽数干涸,复又盈满。唯有姑逢山无人林中的一泉干涸依旧。此处妖气萦绕,霎是奇怪。” 百里长卿斜卧在软塌上,一双凤眼懒懒地掀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挥挥手,道:“接着说——” 白久现已经缓过神来,捋捋思路,续道:“徒儿适才在路上遇到了北海水君,水君让弟子将此处转交给师尊,说师尊听了便会知晓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长卿微颔首,白久旋即从袖中掏出一海螺,递给百里长卿。 百里长卿接触到海螺的一刹那,海螺上的封印瞬间消失,一道道波纹沿着海螺向四周荡去。 粗犷的男音从里面冷不丁地传了出来:百里!老龙知道你已经找到我闺女了,你是不是得为之前的承诺做点什么? 就这么把我闺女扔在那个破洞里不管,你还是神吗? 呸,你连个人都不是,怎么还能是神? 我老龙可警告你,快把我闺女治好了。 不然……我们北海和你没完! 到时候,新帐旧帐一块算!老龙我定拆了你这凉华宫! 白久站在一旁,听到北海水君这气势汹汹的破口大骂,脊背一僵,眼睛向百里长卿那里瞄去。 谁知百里长卿听完,只是卷袖将海螺隐入虚鼎,除了眉心皱了皱,并无多余的表情。 这个老龙,真是好笑,听他的意思——他是已经找到他们北海龙宫的六公主了。 但是只因他没亲自将这个水六儿带回去,所以还要让他去对水六儿负责? 嗯?负责? 做梦! 等她疗完伤,他就让她滚蛋。 百里长卿捏捏额角,道:“白久,你让白水下去一趟。说是去祁过之山,将水六儿带上来。还有,让他闲着没事去看看他手下姑逢山的那眼泉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弟子遵命。”白久说着就要告辞。 百里长卿接着叫住他,“本尊倒是想问问你,你的进展怎么样?听说你下界是去锦缘水乡除妖邪了?” 白久平静的脸上漾起水花,他快速恢复原状,作揖道:“是,师尊,弟子此行顺利。” 百里长卿接着又问:“本尊怎么听妙锦传音说,她们那里还是乱得很?” 白久作揖的手颤抖了几下,眼神慌向他处,低头回道:“弟子无能,仍有妖邪尚未除尽。” “此事莫急,你安心慢着去做即可。” 百里长卿长袖一挥,水晶帘动,隔断白久的视线。 白久目光复杂地扫了里面一眼,转而退出凉华宫。 百里长卿手里把玩着海螺,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 袭月、北海水君、妙锦、白水,你们倒是有意思得很。 袭月,你做的局,本尊已经看到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咱这位懒神尊,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新收的小徒弟——正放在琼华殿前晒太阳的。 百里长卿掌心的一夜喝酒时,突然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掐指一算,少了他的小徒弟。 想来从她拜入长生山到现在他还没有给她办个拜师大典。 不是他懒,而是这长生山总共就这么几位法力高深的神仙,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内门弟子随便逛逛,便都能彼此认识了个够。 这个借口不错。 百里长卿满意地点点头。 好像……他还没教小徒弟什么法术……这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了。 反正他现在也没事,倒不如去看看他的徒儿。 当百里长卿还在纠结教她啥的时候,殊不知元竹届时早已经找过他很多次。 只是他一直出去,不知道跑哪里喝酒去了。元竹每次找他,皆是无果。 元竹支着脑袋,抓起一个红莓就往嘴里塞,红莓长得有个拳头大。这么一塞,她整个腮帮子都被塞满了红莓。 “久师弟,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元竹吐出叶梗,含糊不清地问对面坐着的白久。 白久正襟危坐在元竹的对面,客客气气地道:“没说什么。师姐觉得这红莓味道怎样?这可是挽雪神尊特意从神山捎过来的。” 百里长卿站在一树梅花后面,看着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心里有点捉急。 他咳嗽了两声,从梅花树后面走了出来,声音里有些问责的语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现下这个时间,白久你难道不应该去帮着司味准备午膳吗?” 白久一见百里长卿来了,立马站起身,朝百里长卿施礼,“弟子这就前去。” 百里长卿快步走到石桌前,立在他和元竹的中央,一瞥桌上的一碟红莓,说:“挽雪又来送红莓了?” 白久应声,“是,挽雪神尊说神尊喜欢,亲自送来的。师尊的一碟红果已经加冰放置在凉华宫内。” “嗯,烟雪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她来时可曾说过什么?” 白久:“不曾,只是放下十篮红莓便径自离开了。” “如此。你先行退下吧,我和你师姐有要事相商——”百里长卿慵懒的眉眼渐渐地凌厉起来,墨仁里沉了一杯浓浓的旧茶。 元竹嘴里嚼着红莓,从碟子里抓了一个小红莓向百里长卿做出邀请状。 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笑嘻嘻地说:“师尊要吃红莓吗?可甜了——” 百里长卿一直都十分抗拒海鲜,还有这种鲜艳的水果。 在他的认知里,鲜艳的水果等同于深山老林里的毒蘑菇。 “本尊不喜,你自己——”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小红莓立马塞住了他的嘴。 红莓的汁水乍破在舌尖唇上,一股甜美的味道在口腔中慢慢地弥漫开来…… 元竹捧着脸颊,继续笑嘻嘻地半弯着眼睛,“师尊好吃吗?” 好像……味道还不错—— 其实,他并非喜欢吃红莓,只是当年她爱吃,他这才跟着她一块吃红莓。 过了那么多年,她不在了,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红莓了。 每次烟雪一来,他就吩咐下去,将红莓四处分了,独留一碟红莓放置在凉华宫的青玉案上,任它自生自灭,自己酸腐…… 再说,这红莓遍地都是。可要数红莓哪里最好吃,定是神山挽雪神尊处。 神山积雪,冰层厚,挽雪神尊法力醇厚,素来无事,便喜欢在园子里种点果蔬,以此来一边赏景一边尝着自己种的果蔬,好不快哉! 一碟红莓配上冰块,如泪水陷入火焰中,看起来别致得很。 元竹见百里长卿没有说话,复又问道:“师尊,好吃吗?好吃吗?” 百里长卿慢条斯理地嚼完红莓,咽入腹中,缓缓道:“好吃。但是本尊不爱,以后你不准擅自往本尊的嘴里塞东西,本尊不是狗。” 元竹摆手,“哎,师尊生什么气嘛——你要是不吃的话,那剩下的就都归竹儿了。”她说着又拿起了一个红莓。 百里长卿瞪她一眼,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也从碟子里拿了一个红莓,像是赌气一样,道:“谁告诉你本尊不吃的?” 元竹铃铃地笑了起来,声音脆生生得如黄莺啼鸣,“哈哈,师尊怎么今天想起找竹儿来了?竹儿先前不停地去凉华宫找你,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师尊你。” 百里长卿小口咬了一角红莓,说:“本尊先前有事,不是常在凉华宫。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事的话,让白久密法传音给本尊即可。” “那师尊,竹儿也可以和师尊密法传音吗?” “不能。”百里长卿淡淡地说道。 元竹歪头,疑惑问:“为什么?” 百里长卿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她一眼,嫌弃地说了句,“你法力不够,只能由本尊主动发起这密法传音。” 元竹怏怏地又顺了一个红莓,狠咬一口,“好吧。师尊你说竹儿法力低,竹儿也是没有办法嘛——师尊您可要知道,竹儿从入凉华宫到现在可是连您的面儿都难得见上几次。” “人家拜师都是学艺的,竹儿在这里什么法术都不会。要是以后竹儿出山,有人问起我师承何人,竹儿这该多尴尬啊——” 百里长卿:“所以本尊现在过来了。” “师尊你过来又有……”元竹后知后觉,后面那个“什么用”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 她猛地将剩下的半个红莓塞入口中,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道:“师尊这意思……是要教竹儿法术吗?还是说,要传授竹儿什么法力?” 百里长卿再淡淡地扫她一眼。 他背向太阳,长睫毛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他放下吃了几口还尚未吃完的红莓,站起身,正对着元竹,说道:“法力只能自己修炼,传不得、也不能传。本尊可以教你几招法术。本尊记得,你来时原身是一只——鸭子来着?” 元竹倒也,白眼差点翻出眼眶。 她愤愤地鼓起腮帮子,大声反驳,“是丹顶鹤!师尊!丹顶鹤,丹顶鹤!” “哦,丹顶鹤啊——你现在以人形走在长生山中,可会化回鸭——不,鹤身?” 元竹实诚地摇了摇头,“竹儿不会。” “那本尊接下来就教教你如何化回原身。这个法术叫做返形术,能够将化成他形的事物返回原形。自然,以你如今的修为,你返自己的原是尚且可以。” “倘若你想要把别人返回原身,怕是不易得很,到底你还是法力低微。不被别人打回原形,已是不易,更别想着返别人的形。” 元竹现在可算是知道了这个百里长卿面上看起来一副醉鬼的样子,一副柔和得毫无攻击力、慵懒的样子…… 实际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舌王,一个小肚鸡肠的神仙! 什么软玉美人,她看他才是一个口舌生疮的八婆! 有必要这么打击她吗?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法力弱…… 元竹纵使心里百般不爽,奈何届时寄人篱下,也得收住吐槽。只能任心里长河水涌涌东流…… 鹤生不易,鹤生不易啊! 百里长卿起身挽起元竹的臂膀,将她挽出凉亭。二人一行行至一空阔地方,才停住脚步。 百里长卿随口教了元竹返形术,径自从虚鼎中取了一壶酒,一席子,铺开来,懒懒地躺在上面喝着度数不高的清酒。 元竹只得恨恨地看百里长卿一眼,自觉地去修炼返形术了。 接下来的时间,百里长卿酌酒对元竹评头点足。 百里长卿:“嗯,差!竹儿,你原身难道只有半只翅膀吗?” 元竹:打不起,我还瞪不死你吗!我瞪! 百里长卿:“竹儿,你难道只有一对翅膀吗?你是人身鹤翅吗?” 元竹:我瞪!我再瞪! 百里长卿:“嗯,这次还不错。堪堪有个鹤形,只是你怎么不会说话了?” 元竹:一声鹤叫割破你的耳朵!我是鹤!我是鹤!哪里会说人话了? 58.小狐狸 终于,当元竹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时,就在她返回人身时,百里长卿突然动了! 他大手一捞,将元竹捞入怀里,墨瞳朦胧地浸润着浅浅的茶色,他笑着轻轻地说:“长得不错——” 元竹:! “晚上拿回去让司味开个荤倒是极好不错的,就是有点瘦了,没多少肉,柴得很。”他说这话说起来是那般风轻云淡,宛若真得在喝茶食饭一样…… 元竹:我……! 元竹施出浑身的法力,施了个返形术。 这个返形术并不用于她的身上,而是用在了百里长卿的身上。 真不知道这个百里长卿原身是什么模样? 要是一只黑猫的话,她要好好地欺负它一番……让他平时一直拿着她当鸭子耍! 然而,令元竹失望了——百里长卿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袭竹青色长袍层叠,一张冠玉的脸上酒气弥散。 是不是她道行还是太浅了?居然没能将这个百里长卿返回原形! 元竹心中默念,鹤身即刻恢复人身。 她穿着薄薄的白衣,隔着轻柔的衣料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百里长卿臂弯里的暖意。 百里长卿的胳膊现下正揽过她的瘦肩处,爪子垂落在她的发间。 他没有合眼,半掀着好看的茶色眸子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一瞬间,元竹竟然觉得他并不是一个酒鬼,而是一位隐居在此的谪仙…… “师尊,刚才竹儿法术练习得怎么样?竹儿聪不聪明?厉不厉害?”元竹侧头,枕在百里长卿的左臂上,期待地等着一个回答。 “嗯,不错、不错,只是笨了点。这低等的返形术你竟用了半日多的时间才堪堪学会——” 他右手持着酒壶,抬颈倾罢一整壶酒水。酒水沿着他的下颌线流淌了下来一直流淌到不知名的深处…… 元竹心力交瘁地垂下脑袋,伸冤道:“师尊,竹儿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好歹这还是竹儿第一次学。师尊,为了竹儿以后能够更好地学习,出去不丢凉华的脸。您能不能告诉竹儿,竹儿应该怎么进入黄金楼?竹儿想去拿一些古籍看看——” 他酒力不胜,三两杯酒便可倒。如今,他喝了一壶酒,更是醉上了眉眼。 百里长卿竖起食指,朝着元竹摇了摇,嘴角绽开一大朵晚夜昙花,朦胧醉人。 他笑着笑着,挥手罢,手中空酒壶化为虚无。 百里长卿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挑开了元竹的衣领扣子,细声细语地说:“你啊——终于回来了吗?” 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低下去,变得沙哑不堪,“你知不知,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我、我本来都已经绝望了——你,还好吗?” 元竹瞬间茫然,呆呆地看着百里长卿就这么轻缓地挑开她的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 百里长卿的食指指腹慢慢地抚摸过她的锁骨,一双点茶的墨瞳在她的锁骨上下不停地逡巡,像是再找些什么。 没有吗?看来是他猜错了? 他记得她的身上锁骨处是有一片竹叶胎记的…… 元竹以为他要渡给她一些法力,没脸没皮地嘻嘻:“师尊你这是要渡给竹儿法力吗?要不要继续?竹儿在这里恭候——” 百里长卿哭笑不得地将爪子继续往下面撩去…… 正在这时,一火烧屁股的大喊传了过来,“我的天呐——师尊,弟子可算找到您了!” 元竹一听这声音嗖地扣上衣领,一骨碌从席子上爬起来。 她可不能让小师弟知道百里长卿打算给她渡法力,不然的话,万一他也想分一杯羹该怎么办? 百里长卿收回手,笑了笑,斜支颐,问道:“浑水子,你这回来了?发生了什么搞得你这般急躁?” 白水刹住步子,立在百里长卿和元竹身前,掐着腰,大气不接上气:“师、师尊——那北海的六公主闹事了!” 百里长卿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襟,起身,问:“你这次下界如何?” 白水面上青白转化一番,最后定格为煞白,道:“一切安好,还请师尊放心。” “希望你能够尽快处理好这件事。你掌天下万泉,想来姑逢山的那眼泉理应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 “是,师尊。” 白水,掌管天下万泉,与水神相佐,控天下水系。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掌天下万泉,独独对那眼泉没了印象…… 唯独一提及“姑逢山”或“祁过之山”这两个地方,他的脑袋就隐隐作疼……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百里长卿挥袖收起席子,席子化为金光闪入虚鼎。 他懒懒地扫元竹一眼,再将目光扫向白水,道:“倘若你还有什么要事,便和你的小师姐一同前去解决吧。本尊乏了,要回去休息。” 白水心情颇是复杂,舌头都打结了,“可、可那是北海水君的六公主——水六儿……” 百里长卿给白水下了一剂定心汤,道:“无妨,一切按照长生山的规矩来即可。” 话罢,当白水再一抬头时,百里长卿已经消失在原地,独留元竹正仰头看着他,笑嘻嘻地说:“小师弟,你找师尊是干什么呀?师姐和你一块去!”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前不久师尊让我下界接了北海的六公主上来。师姐你应该知道,就是你们上次下界去找的那个水六儿——” “她怎么了?” “她啊——”没等白水说完,一个不明物体一跃而来,一下子将白水扑倒在地。 白水眼前一白,不停地扯开那个不明物体。 元竹一看,那个不明物体像是一个动物。 其状如狐狸,身后长着一双白色的大翅膀。它凄厉地叫着,音似鸿雁悲鸣,格外刺耳。 她不禁皱眉,帮着白水把那只动物拉开。 那只动物蹲在白水的胸前,用爪子去抓白水手中的纸扇,大翅膀“扑棱扑棱——”地拍打着白水。 顿时,白羽凌乱,散落一地。 白水慌神地抵住动物的爪子,生怕它弄伤自己。 怎料那动物利爪一划,割破白水的袖子,抓过他的扇子就跑了。 它跑得仓皇,大翅膀呼呼地扇动着,差点把旁边的元竹给扇飞了。 这时,又一道急匆匆的身影裂风而来,一个个水柱拔地而起,其势凶猛,喷得院子里的花都簌簌地掉落枝头,喷得白水一脸水。 “小狐狸!你别跑,你别跑啊——我这就带你去洗个澡!”热情四溢的女音乍然旋到耳边,银链泠泠作响个不停。 元竹看着那道分奔而去的身影,诧异地打开嗓子,“水六儿?” 女子听见有人叫她,骤然刹住脚步,一双圆眼望了过来,疑惑:“你叫我?” 水六儿身后的外门弟子“轰通——”地涌了进来,纷纷问道:“狐狸在哪里?狐狸在哪里?” 水六儿指着西边,大喊:“在那里!小狐狸往那边跑了!你们快去给本公主追!追到者本公主赏他十颗夜明珠!” “嗳,公主别急,我们这就去!”有外门弟子应道。 “快快!它往西边跑了!你快带人疾行到后门,从后面包抄!” “我们这就去!” “快快!看啥呢?!” “不看啥不看啥,我们这就去!” “本公主要我的小狐狸完好无损,倘若你们敢伤它一根寒毛,本公主让你们不仅得不到这十颗夜明珠,而且我还要告到你们师尊面前!让他治你们的罪!” “呼——”拥挤的众人听罢风一样地去追赶拿着小狐狸了。 转眼间,四下安静极了。 “喂,我记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哪里的小仙娥?我怎么不记得这个凌霄收过什么内门女徒弟?” 水六儿将垂在眼前的一缕海藻绿的黑发别到耳后,环臂打量着元竹问道。 元竹一看是水六儿,一下子瘫软在书桌上,她脑袋枕着一摞书,有气无力地吐槽,“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后面的字她卡在了嗓子眼里,没有说出来。 “嗳,你这只小鹤。怎地见本公主来了,是这般愁苦啊?本公主有那么讨人厌吗?你刚刚说还以为,你以为什么呀?”水六儿双手交叠于背后,翘着脚尖俯身凑到元竹眼前。 元竹一看突然凑过来的这张脸,立刻弹了起来。 这不弹还好,一弹她的脊梁骨一下撞到了桌沿上。 她哎呦哎呦着揉着腰部,稍微地往左移动着步子,错开了水六儿的视线,解释道:“没什么没什么——” 她方才还以为是百里长卿回来了,吓死她了——她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哦——”水六儿拉长声音,嘻嘻地复问:“你既然没什么,那你一个在鬼鬼祟祟地这里干什么?” “我、我——”元竹有点语结,她遽然又想到她是百里长卿的徒弟,直起腰板道:“我是凌霄神尊的徒弟,进这凉华宫又怎么鬼鬼祟祟了?我有事情找师尊,谁知道他不在——”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现在偷摸着找神尊?” “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水六儿一听这话儿,乐了,拉着元竹就往外走,乐呵呵地说道:“既然小竹子你没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你跟我来一个地方吧!我带你去看看小狐狸——小狐狸老可爱了,还长着一双又白又大的翅膀……” “它真的是个狐狸啊?还长着一双白翅膀?” “应该是的吧,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东西,因它长得像只狐狸,我就叫它小狐狸了。” “你们北海居然还有这种稀奇生物?水里不都是鱼虾螃蟹之类的吗?” “不不是,这只小狐狸不是北海的。” “那它是哪里的?” “是我在下界时,偶然间遇到它的。我好像睡了一个大觉,醒来时它就已经卧在我身边了——我等了几天都没看见有其他的狐狸来找它,猜它或许是没了爹娘,这才把它领了上来。” “哦,这样啊——”元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二人说话间,已经行至水六儿的住处。 水六儿离元竹的居处不算远,走个半个时辰便会抵达。 凉华宫内里已经满人,外围还有许多客房。水六儿正居住在外围的客房里,先前和她胡闹的弟子也都是外门闯入的。 凉华宫的规矩不算很严,这些外门弟子本就整日没个正形,再加上水六儿这般引诱,更是心痒地直接闯入了内围。 然而,百里长卿得知此事的态度嘛——自是无所谓的。 他也懒得罚这些外门弟子。早些年他外门弟子收得太多了,直到现在他都没认得出来几张人脸来。 只是后来,他们被空闲出来溜达的夏果果给碰上了。 此事真的不是夏果果想多管——要怪只能怪那只小狐狸一溜烟蹿入了春华宫的后花园里。 小狐狸跑得撒欢,被拨弄花草的夏果果当场抓了个包。 对了,除了小狐狸外,还有后面紧跟其上的一众外门弟子。 这些外门弟子一门心思地只想着十颗夜明珠,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花花草草,这是谁家的后花园。一脑门撞上了弄云神尊夏果果。 这之后的事嘛——自然是掰着脚指头想就能想出来了…… 夏果果不能言语,也不屑浪费白纸在这些他看起来不成体统的外门弟子身上。 于是,他手握冰鞭无常,干脆利落地劈下一道充满着倒刺与寒气的长鞭——众人瞬间被这一鞭鞭打得屁滚尿流,痛哭流涕。 哪里还顾得上去追乱闯入的小狐狸,立马捂脸摸鼻地爬墙滚了出去。 过了两个时辰,小狐狸玩够了,自己老老实实地回了水六儿怀里。 众人看见水六儿手中顺着毛的小狐狸,那一双双眼睛瞪得都快掉了出来—— 这结果是……所有的外门弟子皆连一颗夜明珠都没有得到—— 反被夏果果赏了一顿鞭子。 也得亏夏果果下手不重,又只一鞭,他们的小命才能够得以保住。 再后来,所有的外门弟子在心里默默地将水六儿划到了危险的一栏里,陪着她的还有那只小狐狸…… 这哪里是小狐狸啊——明明是一只老狐狸! 众人哀嚎,却因和水六儿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平日里,一看见水六儿,要么打个招呼就速速离去,要么就干脆躲一边去,不让水六儿看见他们。 不仅这些男的外门弟子这样干,就连那仅有的一两个女弟子都是这样干。 起初,她们关系还是很好的。 因为水六儿总会时不时地给她们一些珍珠什么的,让她们拿去做首饰,让她们和她说个话,玩个游戏。 然而,现实往往不是水六儿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59.太极白翼 这一两个女弟子总是被水六儿的语出惊人给吓个半死,又总是被小狐狸所捉弄。渐渐地,这些女弟子也疏远了水六儿。 水六儿觉得这仙界长生山好生无聊,这才瞎逛着进了凉华宫的大门。 以前,在她的眼里,凉华宫是个多么高不可攀的地方,里面的神尊又是多么地令她神往…… 后来,她只觉得这里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暂时安身的地方。 她受了点小伤,需要在这里养伤。这是白水当时告诉她的。 “小狐狸,你睡醒了啊——”水六儿欢喜地张开臂膀,等着小狐狸跳入她的怀里。 怎料想小狐狸冲着水六儿跑过来,近了近了……它一跃而上,直接蹿入元竹的怀里。吓得元竹脸色大变,翻手将它扔了出去。 小狐狸委屈巴巴地“嗷呜——”一声,垂下耳朵,复蹿入水六儿它的怀里,一双白色的翅膀缩小成巴掌大小在背后轻轻地扇动,形成小小的旋风。 水六儿的头发被它吹得都飘了起来,她顺了一把小狐狸的毛,对元竹说道:“嘿嘿,小竹子你看——这个家伙多么见色忘友啊—一见到你都撒欢地跳了起来。” 水六儿摇摇它的爪子,说:“我怎么以前就没看你对我这么热情过呢?” “唔——”小狐狸脑袋缩在水六儿的怀里,没有说话。 元竹堪堪地稳住心神,拍着胸脯,不停地安慰自己,“真是吓死鹤了,吓死鹤了——” “对了,我该叫你什么呢?公主殿下?我总感觉这样很奇怪。我看你长得倒也不像个公主——”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公主啊,都是规规矩矩的,温温柔柔的。哪里像水六儿这样性子活脱,毫无公主的架子。 水六儿哈哈大笑,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你叫我六儿就行了。我在家里排行第六,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叫我六儿——” “那我也叫你六儿吧——六儿,你在下界的时候看没看见阿君?” 元竹觉得她这样说,水六儿应该听不懂。她挠挠头,补充道:“逢祁君,祁过之山的一个书生。” 水六儿听元竹提到这个名字,明亮热情的圆眸像被冷水浇灭一样,慢慢地化为一堆烧尽的干柴。 “从那天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她话中带伤,动作轻缓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 元竹担忧地问:“哪天?阿君难道不是一直和你再一起吗?” 水六儿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们自从那晚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在一起过。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山洞里,我隐约间看见了阿君和你在告别似的。但是我太困了、太疼了,我起不来,也看不清——浑身像被撕裂般得疼……” “第二天晌午,我睡醒了,那些撕裂感都没有了,他和你——也都没有了——” “于是啊——我不停地在祁过之山里找啊找,我没能找到阿君。幸运地是,我找了阿君的娘亲。他娘亲告诉我,他出去了。说是去城里投奔亲戚考状元去了,他娘还说她过两日也要走。我问为什么?她说,她丈夫死了,唯一的牵挂就是他的儿子了。她不能干待在这里,等成一把老骨头。这里干了,干得种不了粮食了,她怕她在这里等不到他家志举回来了。哦,这里的志举也就是阿君,她娘说阿君号逢祁君。” “然后呢?”元竹坐在一个树桩子上饶有兴致地撑腮问道。 水六儿双腿支在梅花树上,怀里抚摸着小狐狸,接着说道:“可是你知道吗?我不想让阿君的娘亲离开这里,他娘亲怕等不回阿君。我也怕啊——我怕不仅他,连他娘亲都像他以前一样,偷偷地离开我,便再也找不到了——” “别忘了,我啊——是水族,还是北海龙宫最骄傲的六公主!接着呐,我呢就在祁过之山上空施云雨,让这祁过之山又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大雨!” “我曾经说过,凡他所在,我必施雨。” “可是啊,一些事情远远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一日,我感觉很累,莫名其妙地昏睡了很长时间。这时间有多长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晚,可能也是两晚……我不记得了。” “我只是觉得我一觉醒来,脖子酸痛。再一看,祁过之山又恢复到原先大旱的样子。所有的人都走了,阿君她娘走了,林子里的小动物也都走了。” “不,还有一个小东西还没走。” “什么小东西?”元竹问。 “就是它啦——我一觉醒来,看见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它还守在我的身边。一开始我以为是谁家里走失的小狐狸,谁知我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它的亲人,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地将它带回来了。” “再最后啊——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如愿以偿地进了长生山,入了这凉华宫。哦,我是被先前在小竹子你旁边那个神仙带上来的——” 元竹:“是白水?小师弟?” 水六儿咬咬指头,闷头回道:“应该是他吧,白水?这个名字好生有趣。白开水吗?” 元竹一听,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哈哈——白开水,白开水……” “咦,不对吗?” “对对,对得很,那个小师弟就是白开水!还是里面有最渣子的那种——” 正在两人相谈甚欢时,白水走了过来,朝着水六儿作揖,“见过六公主殿下。” 又转向元竹,“小师姐,你可让师兄我好找——” 元竹歪头,晃荡着双腿,问:“嗳,小师弟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没事,只是见小师姐你不在琼华殿内,师兄我捉急得很。” 白水压低声音,续道:“小师姐,水师兄我可告诉,这两天千万不要去惹师尊。” 元竹:“为什么?” 水六儿跳下树,手里一边撸着小狐狸,一边把脑袋凑了过来。 还没等她听清楚,白水说了句:“师尊他又喝醉了——”而后,飞快地远离出元竹三丈之外。 元竹不懂装懂地点头。 水六儿倒是疑惑了,道:“你们在说什么?本公主怎么听不懂呢?净是支支吾吾的——” 元竹摇晃着脑袋,像个凡界说书先生一样,先扯开长腔,“我也——”,接着摊手,干脆利落地回了水六儿,“我也不懂——” 白水在一边听得倒也,他彼时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水六儿怀里的小狐狸被三人嘈杂的谈话所惊醒,大眼睛骨溜溜地转着。 当转到白水那里时,它的眼睛转瞬填满了烟花。小狐狸“嗖——”地从水六儿怀里蹿了出去,直直地、措不及防地扑倒白水。 白水有过一次被它扑倒的经历,所以当这次扑倒再这般冷不丁地扑来时,他的心里仅慌张了几秒,转瞬他已调整好情绪。 只是,他看来还是有点不敢动弹的,他两手死死地抓着枯草皮,狠狠地瞪向小狐狸。 一人一狐好像是在比谁的眼珠子大一样。 水六儿见状,大喊:“小狐狸!回来!” 元竹见此,大叫:“天哪!小师弟!你没事吧?” 小狐狸看着白水,旁若无人地虚空化出一把纸扇子来,扇子面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道酬我。是极! “嗳,我的扇子?”白水躺在地上,伸手去拿。 怎料想小狐狸一爪子抓了下来,将纸扇划开一个丑丑的、边缘破碎的口子。 白水真的是连想拍死这只小狐狸的心都有了! 那是他仅存的最后一柄纸扇子了!最后一柄,懂不懂?! “小狐狸!”水六儿大喝。 小狐狸回头看了水六儿一眼,飞快地把纸扇丢到白水的脸上,转眼间扇打着翅膀,跑没影了。 元竹在一旁看得很是开心,直到看完这场戏,这才拉白水起来。 精彩!精彩!委实精彩! 赶明儿,她回鹤族,她一定要让海鸥妖搭一个戏台子,说一说这白衣神仙被小狐狸扑倒的趣事! 水六儿向元竹和白水告别,扭身去追小狐狸去了。 白水被元竹搀扶着,倒也不闲丢人。他右手握着那柄纸扇,左手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枯草渣,小灰尘。 “呼啦啦——”风声大过,小狐狸居然跑着跑着又折了回来,一把抢过白水手中的纸扇,引逗着他飞身追去。 天啊——都是祖宗啊—— “小狐狸你别跑,别跑啊——”白水,元竹在后面紧追。紧追着小狐狸一路进了白水的屋子。 小狐狸朝着白水摆摆爪子,拍开轩窗,蹿入白水室中。 白水一看,烦躁地大骂,“你这个小狐狸!怎么披着张狐狸皮净不干些正当事儿呢!去你祖宗!!” 元竹瞟他一眼,又瞟他一眼,嫌弃地远离他一寸。 乖乖的,她可不想被祸及了…… “哗啦——啪嗒”、“轰——”屋里不断传出东西碎裂掉地的声响。 当白水掠身直入时,那整张脸刹时变得苍白极了。 一地狼藉。 白水想都没想,快速地往他平日放木匣子的地方跑去。 然而,现实让他泪目了—— 不知道小狐狸用了什么法术,只见木匣子缓缓地开启,一柄散发着旧色的雉尾扇转眼间被小狐狸顺在了手中。 小狐狸扔掉破洞的纸扇,呼哒呼哒地扇着雉尾扇。 它身后的白翼也骤然变大,变得有一只人的胳膊大。 白翼于后,轻轻地扇动着,扇成一个个小旋风。随着风力的加劲,小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元竹也已经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片。 尽力以最快的速度挪动到白水身边,“小师弟——” 白水没有说话,元竹抬起眼睛,看白水此刻正怔怔地看着那把雉尾扇徐徐地展开。 再一眨眼间,元竹腰间的乾坤袋瞬间掉落至小狐狸的另一个爪中。 小狐狸把乾坤袋往空中一抛,另一把一模一样且崭新的雉尾扇也从乾坤袋中溜了出来。 “啊啊——”元竹大惊,咽喉发干,愣愣地看着小狐狸这一番操作,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再看白水,白水像是失了魂,一行清泪从他的面上滚落下来…… 小狐狸将那把陈旧的雉尾扇往空中一抛。 两柄雉尾扇相撞,扇柄扭曲,成太极的样子拼在了一起。 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小狐狸的一对白色翅膀带着血,硬生生地从它的背部拆了下来。 白色双翼迅速地与两柄雉尾扇结合一起,似是一个添了白翼的太极图,显得异常诡异。 没等元竹回过神来,一道白光大起,两柄合在一起的雉尾扇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元竹脑袋一阵晕乎,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的魂魄正在渐渐地脱离肉体,慢慢地被那股神秘的力量给吸入雉尾扇的横沟里。 她挣扎着想要返回原身,奈何动弹不得半分。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动不了了? 还有小师弟,他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哭了啊? 这时,水六儿火烧火燎地一路乱拐地闯进白水的房屋里。 她看到此般惨烈的场景,心头大惊大疼。 她惊得是满地狼藉,还有这奇异的景象,疼得是她的小狐狸翅膀没了,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地趴在一个架子上,耷拢着脑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小狐狸!”水六儿大喊。 她走过去心疼地抱过小狐狸,顺带着戳了戳元竹,却发现元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她“喂,小竹子——你怎么不说话呢?” 水六儿看元竹没有理她,又戳戳白水,“喂——你这个白开水。” 还是没有人理她。 “这是在玩木头人吗?”水六儿喃喃。 “你这只小狐狸,净知道吓跑!你翅膀这是怎么了?被老虎叼去了?让你不听话地乱跑!看你这下还乱不乱跑了——快点跟我回去,我给你上药。咱俩真是两个皮皮找到一块了去了!” 水六儿戳戳小狐狸的脑袋瓜子,小狐狸“呜哇——”一声,继续耷拉着脑袋,乖巧得很。 她满腹狐疑地抱着一身是血的小狐狸转身离去了,丝毫没有发现高悬至房梁的雉尾扇太极还有缩成掌心大小的一双白翼…… 元竹眼前一黑,当她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到一片密林当中。 密林中散发着缕缕黑雾,腥臭腐烂的气味不知从何处钻入鼻中。 ------题外话------ 【Q.q,裙】 阿北新建了一唠嗑群, 喜欢唠,嗑的小可爱们,欢迎戳入。 随着故事的展开,小可爱们的加入, 后期会有一些小活动~ 欢迎入裙 【裙名:阿北的瓜子窝】 【裙号:491362634】 60.密林灰影 元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这是哪里?她不记得她来过这个地方…… 密林中,有一眼已经干枯的泉。 岸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和跪着一个穿着葛布衣服的小童。小童稚嫩,倘若站起身来,个头仅到白衣男子的腰部。 小童啜泣着挣扎着爬到泉眼边,他低头抚摸着干裂的土地,讷讷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为什么?”小童青紫的嘴唇遽然变得乌黑,一张乖巧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黑色条纹。 那条纹看起来像是中毒一样,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嗓子眼里溢出一阵阵吃笑,“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在了……” 他睁着涣散迷离的眼睛,紧紧揪着白衣男子的衣角,力道之大,差点将白衣男子揪下来。 葛布衣服的小童拽着男子袍摆,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起来,站起身来,双手不住地摇晃着白衣男子,嘴里嚷嚷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到底有什么错?!” 白衣男子本是垂头,听小童这连续三问,缓缓地抬颈仰望着没了阴翳树叶遮挡的天空,没有说话,任他拽打,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抬着抬着头,看着看着一如既往的天空,不由得复流下两行清泪。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元竹也已接近他们。 这一刹那更是让她完全看清了那个白衣男子的模样。 她大惊:小师弟?白水?!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感觉到元竹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他手中的破纸扇一挥,方才踹打着他的葛布衣的小童化为一片白色羽毛,瞬间消失在原地。 “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他说出口的话有些疲软无力,连小字都跳脱不出口了。 元竹见被抓包,朝白水笑笑,从一棵矮树后面走了出来,嘻嘻反问:“那小师弟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元竹在一旁看得很是开心,直到看完这场戏,这才拉白水起来。 精彩!精彩!委实精彩! 赶明儿,她回鹤族,她一定要让海鸥妖搭一个戏台子,说一说这白衣神仙被小狐狸扑倒的趣事! 水六儿向元竹和白水告别,扭身去追小狐狸去了。 白水被元竹搀扶着,倒也不闲丢人。他右手握着那柄纸扇,左手不停地拍打着身上的枯草渣,小灰尘。 “呼啦啦——”风声大过,小狐狸居然跑着跑着又折了回来,一把抢过白水手中的纸扇,引逗着他飞身追去。 天啊——都是祖宗啊—— “小狐狸你别跑,别跑啊——”白水,元竹在后面紧追。紧追着小狐狸一路进了白水的屋子。 小狐狸朝着白水摆摆爪子,拍开轩窗,蹿入白水室中。 白水一看,烦躁地大骂,“你这个小狐狸!怎么披着张狐狸皮净不干些正当事儿呢!去你祖宗!!” 元竹瞟他一眼,又瞟他一眼,嫌弃地远离他一寸。 乖乖的,她可不想被祸及了…… “哗啦——啪嗒”、“轰——”屋里不断传出东西碎裂掉地的声响。 当白水掠身直入时,那整张脸刹时变得苍白极了。 一地狼藉。 白水想都没想,快速地往他平日放木匣子的地方跑去。 然而,现实让他泪目了—— 不知道小狐狸用了什么法术,只见木匣子缓缓地开启,一柄散发着旧色的雉尾扇转眼间被小狐狸顺在了手中。 小狐狸扔掉破洞的纸扇,呼哒呼哒地扇着雉尾扇。 它身后的白翼也骤然变大,变得有一只人的胳膊大。 白翼于后,轻轻地扇动着,扇成一个个小旋风。随着风力的加劲,小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元竹也已经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片。 尽力以最快的速度挪动到白水身边,“小师弟——” 白水没有说话,元竹抬起眼睛,看白水此刻正怔怔地看着那把雉尾扇徐徐地展开。 再一眨眼间,元竹腰间的乾坤袋瞬间掉落至小狐狸的另一个爪中。 小狐狸把乾坤袋往空中一抛,另一把一模一样且崭新的雉尾扇也从乾坤袋中溜了出来。 “啊啊——”元竹大惊,咽喉发干,愣愣地看着小狐狸这一番操作,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再看白水,白水像是失了魂,一行清泪从他的面上滚落下来…… 小狐狸将那把陈旧的雉尾扇往空中一抛。 两柄雉尾扇相撞,扇柄扭曲,成太极的样子拼在了一起。 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小狐狸的一对白色翅膀带着血,硬生生地从它的背部拆了下来。 白色双翼迅速地与两柄雉尾扇结合一起,似是一个添了白翼的太极图,显得异常诡异。 没等元竹回过神来,一道白光大起,两柄合在一起的雉尾扇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元竹脑袋一阵晕乎,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的魂魄正在渐渐地脱离肉体,慢慢地被那股神秘的力量给吸入雉尾扇的横沟里。 她挣扎着想要返回原身,奈何动弹不得半分。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动不了了? 还有小师弟,他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情况?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哭了啊? 这时,水六儿火烧火燎地一路乱拐地闯进白水的房屋里。 她看到此般惨烈的场景,心头大惊大疼。 她惊得是满地狼藉,还有这奇异的景象,疼得是她的小狐狸翅膀没了,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地趴在一个架子上,耷拢着脑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小狐狸!”水六儿大喊。 她走过去心疼地抱过小狐狸,顺带着戳了戳元竹,却发现元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她“喂,小竹子——你怎么不说话呢?” 水六儿看元竹没有理她,又戳戳白水,“喂——你这个白开水。” 还是没有人理她。 “这是在玩木头人吗?”水六儿喃喃。 “你这只小狐狸,净知道吓跑!你翅膀这是怎么了?被老虎叼去了?让你不听话地乱跑!看你这下还乱不乱跑了——快点跟我回去,我给你上药。咱俩真是两个皮皮找到一块了去了!” 水六儿戳戳小狐狸的脑袋瓜子,小狐狸“呜哇——”一声,继续耷拉着脑袋,乖巧得很。 她满腹狐疑地抱着一身是血的小狐狸转身离去了,丝毫没有发现高悬至房梁的雉尾扇太极还有缩成掌心大小的一双白翼…… 元竹眼前一黑,当她再次看到光亮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到一片密林当中。 密林中散发着缕缕黑雾,腥臭腐烂的气味不知从何处钻入鼻中。 元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这是哪里?她不记得她来过这个地方…… 密林中,有一眼已经干枯的泉。 岸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和跪着一个穿着葛布衣服的小童。小童稚嫩,倘若站起身来,个头仅到白衣男子的腰部。 小童啜泣着挣扎着爬到泉眼边,他低头抚摸着干裂的土地,讷讷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为什么?”小童青紫的嘴唇遽然变得乌黑,一张乖巧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黑色条纹。 那条纹看起来像是中毒一样,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嗓子眼里溢出一阵阵吃笑,“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在了……” 他睁着涣散迷离的眼睛,紧紧揪着白衣男子的衣角,力道之大,差点将白衣男子揪下来。 葛布衣服的小童拽着男子袍摆,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起来,站起身来,双手不住地摇晃着白衣男子,嘴里嚷嚷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到底有什么错?!” 白衣男子本是垂头,听小童这连续三问,缓缓地抬颈仰望着没了阴翳树叶遮挡的天空,没有说话,任他拽打,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他抬着抬着头,看着看着一如既往的天空,不由得复流下两行清泪。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元竹也已接近他们。 这一刹那更是让她完全看清了那个白衣男子的模样。 她大惊:小师弟?白水?!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感觉到元竹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他手中的破纸扇一挥,方才踹打着他的葛布衣的小童化为一片白色羽毛,瞬间消失在原地。 “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他说出口的话有些疲软无力,连小字都跳脱不出口了。 元竹见被抓包,朝白水笑笑,从一棵矮树后面走了出来,嘻嘻反问:“那小师弟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白水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似乎并不属于长生山的地界。我瞧起这里……有点眼熟——” “小师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知道,虽看着这里有几分眼熟,但我还是想不起来这个地方是哪里。我看这里,仙气甚少,应该是下界的一个地方……” 元竹想了想,说:“你记着水六儿那只小狐狸吗?” 白水感觉脸上湿润,疑惑点点脸颊,发现净是泪痕未干。 他用袖子拭掉眼泪,恍然间,又一个小童从眼前闪过。 他猛摇头,调转起体内周天,运足气力,这才从刚才的茫然伤心中挣脱出来。 “记得。”白水说,“有什么问题吗?” 元竹:“小师弟,你可记得那只小狐狸身后身后长了一对白色翅膀?” “这个自然是记得的。仙界的神仙多少都会有些奇珍灵兽以充坐骑,这个不足为怪。” “小师弟,我之前在你的屋里看见你那柄雉尾扇和我乾坤袋的那柄拼凑在一起了,还有那只小狐狸身后的白翅膀也拼凑在了两侧,看起来像是一个张翅膀的饼子。” “我当时看你已经失了魂魄,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六儿的小狐狸搞的鬼……” 白水听到一半,一下子脸色大变。 他紧紧捏住元竹两肩,慌张地问道:“小师姐,你说那雉尾扇?我的雉尾扇??被它拿出来了?还有你的那把?!” 元竹被白水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有点懵。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在隐隐颤抖,“对、对啊——小师弟,你当时……难道没有看见吗?” 白水眼睛的光泽如死去的向日葵一样,慢慢地恢复平静。 他压下心口的抽疼,努力地朝着元竹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哈——小师姐,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元竹虽口上这样说,但仍有心悸。 白水瘫软地坐在了一个枯木桩子上,远远地又飘过来一道灰色身影,身影矮小,看起来也是一个小孩子。 他是虚形,不停地飘荡在白水的周围,嘴里笑吟吟地说着:“他们弄疼了你是不是?可是我不会。” 灰色身影飘荡在白水周围,用虚无的手掌捧起白水的脸颊,空洞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它,“嘿嘿,我是我啊——而你又是谁呢?” “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会一直陪着你的……嘿嘿——” 白水的瞳孔渐渐地涣散,脸上的表情也在缓慢地凝固,四肢僵硬且不能动。 灰色身影抽成灰布条,环着白水的颈部,蛊惑地吟吟道:“快,杀了我了——杀了你自己,杀了你自己,嘿嘿嘿——” 笑声扭曲着,狰狞成野兽的低哞。 “小师弟!”元竹看白水这般麻木的样子,连连喊叫。 密林里发出细簌的声响,一道道灰色身影从各个角落里浮现出来。 他们没有脸,灰面上只有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 笑声瘆人,如夜里鬼魂索命。 灰色身影不停地说着话,声音孩童般稚嫩清越,笑起来却可怖极了。 “嘿嘿,你也是来陪我的吗?”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的。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在了?连你也不在了?” “杀了我好不好?杀了你自己好不好?” “来——我的心在这里,扎死它,扎爆它!” 愈来愈多的灰色身影缠上了白水,白水的一袭白衣眨眼间便被乌压压的黑色身影所吞没。 元竹拔出先前百里长卿让白久教她练剑的桃木剑,猛地朝着灰色影子迅猛地劈去。道道剑芒过后,灰色影子消失又现。 他们本无实体,元竹不得伤他们半分,他们亦不能伤元竹半分。 只是它们不时地缠绕在元竹身边,白水身边,嘴里狞笑着,念着逻辑破碎的句子。实在是让人心烦。 “小师弟!”元竹用桃木剑劈开一道灰色影子,复又喊了一声。 白水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十分安静地坐在那个木桩子上。周身的灰色影子逐渐变多,像是要完全吞没他。 61.锥心三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灰色影子化成绳子,一股脑地绞上了白水的脖颈,下一秒要将他绞杀在密林中。 “白水!你醒醒!醒醒啊!!”元竹桃木剑劈下,灰色绳子呻吟一声,没了影子。 地上飘落一支白色羽毛,白色羽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在枯叶丛上点亮一瞬,转眼便没了光亮。 白水此刻也悠悠回神,他听见元竹在叫她,纸扇骤起,大风呼地卷走环绕在他身边的灰色影子。 “小师姐,你没事吧?”白水跳下木桩子,挽住元竹的手,将她打量一番。 元竹手持桃木剑,摇摇头,靠近白水,侧身看着一边的动静。 灰色的影子随着那道影子的破灭,旋即消失在原地。 密林中,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两三声鸦叫,割破耳膜。 元竹:“没事没事,小师弟,我觉得……我们可能来到了一个幻境当中——” 白水蹙眉,殷红的唇褪去血色,摸着下巴,道:“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不错。” “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林子里,天知道那些灰色影子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很是瘆人。我听那嗓音,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小师弟,你说,他会是不是这里已经死去的魂灵?” 白水摇摇头,立刻打消元竹的这个假想,道:“魂灵不会像他们这般任意地飘荡在这里。所有已经亡故的魂灵皆由冥界掌管,冥界与仙界,人界之间的道路早在万数年前被羿神所毁。” “像魂灵那种生物,是绝对不可能飘荡在这里,随意地蛊惑神仙杀生。这些连实体都没有的低等魂灵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杀伤力的。” “幻境背后之人,若是想让他们来大开杀戒,怕只是做梦!这林中有异,小师姐你切忌不可离开我的身边。” “小师弟,你是不是认识——”元竹缓口气,接着说:“认识那个小孩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连续的发问搞得白水心头发闷。 但是,饶是他绞破脑汁都想不起来半分。 白水附身,捏起那那片白色羽毛,白色羽毛一碰到他的手指,整片羽毛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羽毛颤抖着剧烈,白光忽闪忽闪的,映白了白水的眉眼。 白水狐疑着,把白色羽毛放入袖中。 突然,一声凄厉得似鸿雁的哀鸣长啸而来。 密林中的景物瞬间大变,干枯的泉眼,腐烂的树木,飞快地碎裂碎成片片白羽,消失在元竹和白水两人的瞳孔中。 一阵晕眩后,大漠荒荒,闯入眼帘。 大漠中,一个状似狐狸的小动物一爪一个脚印地缓行在黄沙之上,背后的白色羽翼轻轻地扇动着些许风,来驱散令人烦躁的热气。 它所行一步,遥遥的长链脚印之后,一棵棵仙人掌次第焉下脑袋,变得干枯。 元竹别桃木剑于身后,扭头看向旁边的白水,“小师弟,你看那只小狐狸像不像水六儿的那只?它居然也有一双白色的大翅膀啊——” 白水苍唇颤抖着,连说出去的话都在颤抖,“像、像啊——” 它岂止是像水六儿的那只小狐狸,它们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小狐狸走着,走着,背后的白色羽翼渐渐褪去…… 紧接着它慢慢地褪去狐狸身,变成了一个披着一张狐狸皮毛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如包子一样,很是可爱。 元竹不由得走上前去,弯腰揉了揉小男孩的乌黑头发,笑吟吟地搭话:“你这只小狐狸,是哪里来的?你的爹娘亲人呢?” 小男孩后缩一步,漆黑的眸子里渗透着恐惧。 他冲元竹咒骂着令人听不懂的语言,看起来很是生气。 他的身体随着破骂,开始变得虚无,虚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元竹靠拢。 “嗳,你这只小狐狸倒是奇怪……难道你不喜欢我碰你脑袋吗?”元竹停下手,蹲着托腮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嘴里依然在嘟哝着让人看不懂的语言,那些语言化成一张张白色字符,穿破热风往上空飘去,再倏忽地从苍穹飘落,飘落至元竹的身上。 白色字符如一条条锁链,迅速地笼罩住元竹。 可惜的是,那字符是白色透明的,元竹压根看不见半分。 白水脑袋一阵抽痛,记忆里一只类似于眼前的小狐狸正朝他笑着…… 它的爪子上沾满了鲜血,就连那背后白色的羽毛都被染成了赤色,如从血池中淬炼而成。 白水捂住脑袋,喝住元竹,“小师姐!快点离开它!快——” 元竹转头,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白水痛苦的面容,“为什么?” 白水急忙甩袖,纸扇入虚鼎,一把拉过元竹,说:“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快走!应该是有人在这动了手脚!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或许也都是假的……” 元竹被他扯着袖子,刚想站起来。 小男孩冷不丁地拽住她的右手,墨瞳里既温和又愤懑,“你啊——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好久了……他们都不和我玩,没有人肯要我——” 小男孩带了哭腔,配上潸潸而落的眼泪珠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哭着哭着,墨瞳骤然间变得空洞,成了两个黑色的洞。 元竹正对上他的黑洞眼,一股强大的吸力猛然将她拖了进去。 背后,有白水焦急的大喊大叫,“小师姐!小师姐!师姐——” 末了,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卷黑夜扑面而来,胸腔的沉闷让她喘息困难。 咽喉也干渴得像是有蚂蚁在爬。 热,真是热得让人窒息。 她在哪里?谁来救救她啊? 一口水就行,一口水就行。 “你小子,怎么一个人呆在这片沙漠中?你的爹娘呢?”刺耳如刀刮青瓦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说话间却又饱含着殷殷关心。 一股凉流顺着她的咽喉淌入肠胃。 不那么热了,不那么热了,真好哇,真好…… 是水的感觉,是水—— 元竹挣扎着,缓慢地睁开眼。 一个手拿着羊皮水囊的糙汉子蹲在她的身旁。他一看他醒来了,脸上的刺胡须都笑了起来。 糙汉子长叹一口气,右手拿着羊皮水囊,左手托着她的背部,问:“你小子,可算是醒了。倒是还没亏我这救命水,怎么,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元竹点头,想要推开糙汉子的手,但是浑身又疲软得很,只能虚弱地回道:“好点了,好点了——” 她话一说出口,却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还是一个小男孩的稚嫩嗓子。 元竹脸色刹时变得不自然,她掐住嗓子眼,只发出了几声“呜呜”,一如既往。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怎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看你脸色还是差得很,再来点?我这里还有一些水——”糙汉子摇摇羊皮水囊。 元竹摆摆头,掐着嗓子,不可思议地说:“不用,谢谢。” “对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寸草不生的荒漠,除了当地居住的人,也就我们这些商旅来往了——我看你一身狐狸皮的衣服,你是从那个部落来的?你爹娘呢?” “啊——?”糙汉子问道。 元竹摇摇头,摸着身上光滑柔软的狐狸皮,再看着自己小小的巴掌,满脸不解。 “你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吗?你的水很好喝。是从哪里取来的?”元竹眼睛蓦地睁大。 不,这不是她说的话。她本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糙汉子将那个羊皮水囊扔给元竹,又从骆驼身上解下一个水囊,大口地喝了起来,一抹嘴巴子,道:“你往西边一直走,差不多就能够走出沙漠了。只不过这里风大,难免迷了方向。我们也正要出这个沙漠,你上来,我们捎你一程——” 没等元竹回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骆驼的一条腿后面钻了出来,嗲声道:“阿爹,我才不要和这个小屁孩一块走!大大不喜欢他!他浑身一股子狐狸骚味——” 糙汉子冲元竹憨憨一笑,把后面藏着的小孩子拎着衣领子给揪了出来,斥责,“你这个臭小,也敢跟你老子这样说话?!你老子要带谁走,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半人高的小男孩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爹我不允许你再让别人过来——先前,阿爹你允许一对老夫老妻跟我一块走,可是然后呢?他们不还是冲着我们的钱去?顺了我们的钱财,拿着就跑路了?” 小男孩说起来还头头有道,仿佛他才是老大,那个糙汉子才是他儿子。 糙汉子哈口气,狠弹了小男孩脑袋壳子,训道:“你个屁大点的臭小,你懂什么?!要是以后你遇了难,你怎么办?” 元竹呆在一边很是尴尬。 她现在气力也缓了过来,摇晃着站起来,朝二人作了个揖,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没事了。谢谢你们,我自己走出去就行了。” 奇了怪了,按照她的秉性,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要是她的话,她自然是能软则软,让别人把她带出去。 她可不想呆在这个小破地方。 小男孩抱着头,可怜巴巴地瞪着他家老子,委屈得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你们这里面的水是哪里来的?好生甘甜啊——”又一句话突如其来地从元竹的嘴里说出。 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又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要说的话! 元竹打量四周一眼,四周除了这父子俩和一头家养骆驼,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荒漠。 她缓缓地从眼前的景象里跳出思维。 既然她在这里,那她的小师弟白水呢? 不对不对,他没在这里,以他那般说起来堪比八卦婆的嘴,他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来找她唠嗑呢?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这里,有古怪。 糙汉子瞪了小孩两眼,对元竹说道:“这泉水是东边姑逢山林子里的。可好喝哩——你小子,要是想喝那水的话,你大可往东走。往东也能出了沙漠,只是东边的出口离这里有些远,远不如走西边出去得快……” “没事,我往东边走也无妨。” 糙汉子拍拍脑袋,一手拉住他儿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两句,“这大漠中常有异象丛生,你这个屁大点的臭小子当真不和我们一块走吗?” 元竹摇摇头,回绝:“不用,谢谢两位递水之恩,我就不麻烦两位了。” 糙汉子无奈地看了元竹一眼,从骆驼上解下另一个羊皮水囊,抛给元竹,道:“大漠凶险,我这里有不少泉水。你拿着走吧——也好过渴死在这里——” 元竹接过羊皮水囊,谢过糙汉子,与那一大人一孩童背向而去。 热风逼人,铜铃渐远,隐约有一问一答隔着黄沙袭入耳中。 “阿爹,那个一身狐狸骚味的小屁孩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阿爹,你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居然还把我们最后一羊皮水囊给了他?” “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嘛,等出沙漠就有无数的泉水了,留着它也没用。倒不如留给需要它的人。” “阿爹——” “咋?” “那个、那个——他会不会有事?” “嘿呦,你这个臭小居然还会关心人了?刚刚不是还嫌弃人家嫌弃得很吗?” “先生说过,此一时彼一时。算不得的——” “不知道,看他的造化吧。希望一切平安就好……” 声音远了,远了,再也听不见了…… 这片荒漠,一如既往的安静。 元竹身后的仙人掌从顶端慢慢地干枯,上面的细针也一根根地脱落下来…… 大漠上空,天空阴沉,空气渐渐燥热起来,热流涌动在眼前,飞沙骤起。 一时间,黄沙蔽日,大风刮过,聚沙成塔,一场龙卷风从天际呼呼着狂涌而来—— 风云大变! 元竹抬臂,前进困难,狐狸皮猎猎作响,险些要撕裂了下来。 怎么回事? 黄褐色的龙卷风携着热流滚来,元竹发丝飘成水藻。 终于……黄沙蔽目—— 刚清醒没几分钟的她再次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置身于密林中央。 密林中央,树木葱翠,一眼泉水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水向泉眼四周涌去,翻涌成雪。 62.我为君身 心中的燥渴,迫使元竹一见泉水,禁不住地急忙爬过去。掌拢成勺,一勺没一勺地舀着外围的泉水。 真甜,甜得很—— 也不知道她咕噜咕噜地喝了多少,待到心里的欲望被满足后,她一抹嘴巴子。 抬眼扫视一圈,满眼绿意。 她跪在石头上,虔诚地掬起一捧清泉,目光柔和得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嗓音柔柔似柳絮,“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也干涸下去的——” “我会……好好地保护着你——” 元竹低头,身后的白色羽翼迅速展开,继而飞快消失在背后,隐入皮肤。 她感觉,她现在已经不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了。 看起来……她像是灵魂入了他人的身体中。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不由自主地按照原主的轨迹去完成每一个动作、说出每一句话……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变成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小男孩? 在元竹打算转身离开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赫然闯入眼中。 元竹定睛一看,是白水?! “白——”她喉咙卡住,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如鲠在喉,迫使她咽回后面的字。 白水静静地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愣愣地看着她。一双向日葵灿烂的眸子里充斥着惊愕。 “你——你……还活着吗?” 他说出的这一句话混杂着各种复杂感情,有惊讶、有心疼、还有一些连他都说不出来的情绪。 元竹想回答她,但是她不能,只是心口莫名地绞疼。像是被一张大手撮成各种令人难以言状的形状。 原主……这是心痛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及元竹多想,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从林子的一小道里跑来过来,一把拉过元竹的手腕,喝道:“你个小子,又赶着哪里偷懒去了?今天的鸡食还没剁!” “我、我——”元竹面露惧意,瘦小的身体向后缩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元竹眼睛一斜,不知何时,她身上穿着的狐狸皮已然变成了葛布衣服,散乱的头发也用一发带歪七扭八地扎了起来,扎成两个团子。 元竹被中年男子拽着领子,揪着头发,连拖了回去。 白衣男子白水看着他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他消失得连一角衣服都看不见…… 元竹被拽回山下的一个茅草屋子里,临近密林的是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临溪而建,人烟不多,但也热闹。 元竹耷拉着脑袋,自觉地去剁鸡食、挑水、劈柴去了。 时至晌午,他照例去端了一碗青菜,蹲在墙角处闷头扒饭。 “啪——哗啦——”他手中的破瓷碗跌落在地。 一群嬉笑着的小孩子嚷嚷着走了过来。 他们吃完了饭,趁爹娘午睡,出来消食。 一群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孩子,围着元竹边拍着手边唱着,“小柴小柴,没人要的小可怜,敢问爹娘在何处?” 几个小孩附和,“在何处?” 有小孩拍手跳着,“嘿嘿,在天上。” “嘻嘻,他是个没人要的小野种!” “小柴小柴你哪里来?” “小柴我呀,砍柴捡来的——” 元竹捡起破瓷碗,破瓷碗里剩了一点饭渣。他拿着筷子默默地捯起最后一叶子青菜—— 这个情景,何曾相识。 她记得,当时妄生也是这样被人欺负。 “你们看看他,他一个野种居然还有脸吃阿伯的饭!” “打他!打他——打死他这个小野种!”周围的小孩子跟着起哄,一脚踹翻了他的破瓷碗。 破瓷碗,碎了个彻底。 他连最后一筷子饭都没能吃上…… 孩童虽稚,拳脚却犹如暴雨狠狠地落在了同样稚嫩的他的身上。 他将脸埋进脖颈间,抱头忍受着欺凌。 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们说得没错,他就是个被捡回来的小野种—— 可是啊,他多么想有一个和和亲亲的家庭啊—— 他没有像妄生一样,还有人帮他。他只有他自己。 元竹:为什么? (什么?脑海里原主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元竹:你为什么不反抗?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打回来? (原主苦笑着说:有用吗?人人见我,如见瘟疫。这是我命里带的劫,我有什么办法?我原以为不以原身的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用小孩的样子能够与世人多亲近亲近。) (后来我发现,这到底还是我的妄念——是大漠中的那父子俩给了我妄念,是那干渴中递过来的泉水给了我妄想……) 元竹:你为什么不再去试试?或许,会有人接纳你的—— (原主喃喃:是吗?是吗?会有人接纳我吗?) 元竹:你既然不想反抗,那好!我替你反抗!我希望你之后能够告诉我这一切的原委。 (原主:你别——) 原主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元竹已然撩起一拳头,随手逮着一个人,就猛地向他的身上砸去。 在她们鹤族里,断然是忍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殴打的! 鹤族虽势微,但也绝对容忍不了这种欺凌! 然而,在元竹打出一拳头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她无措了。 这个原主的身体太孱弱了,他的一拳拳力甚微,打在别人身上,就好比猫儿在挠痒痒。 (原主在元竹的脑海中叹一口气,说:都说你别。我身子骨弱,向来对打架之事不擅长得很。) 殴打的小孩见元竹反抗未果,爽意更深几分。 “嘿呦,这个小野种居然还敢打我?厉害了!” “让你还手——我他娘的让你还手个够!” “你不是打得很爽吗?怎么不起来了?!” “你有本事接着打啊打啊!” “……” 于是,加重力道的拳脚如星砸落,砸落得他的身体坑坑洼洼,疼痛难忍。 元竹她现在终于知道原主不还手的原因了——因为他越是挣扎,那些没心没肺的人会越是开心。他们巴不得和他来一场对打,一场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群殴。 这些孩子,多是粗鲁惯了的。 等一众小孩子打够了,打得没力气了,这才嘴里骂咧咧地离去,余元竹蜷曲在地上,唇紧抿。 真是的,哪里一群的小孩子,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吧? 元竹在脑海里唤出原主,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我们困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题外话------ 因种种原因,自本章后皆改为两千字一章,日两更。 两章合起,字数不会少,只会多。 喜欢的小可爱请手动收藏评论,欢迎订阅支持阿北~阿北已经建群,喜欢唠嗑的小可爱们欢迎入裙。 随着后续情节展开,阿北会根据裙里人员多少从而试着开展福利活动~ (群号在潇湘评论区中可见) 63.被篡改的过往 (原主被元竹问得明显犹豫吞吐起来:我、我——) 原主话还没说完,一白衣角跃入眼帘。 元竹抬起青紫的脸,在看向来人的一刹那间猛然怔住,“白、白水?” 可惜的是,这次她想说出口的话依然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什么都没有说。 原主占了线,元竹现在以瘦弱的小男孩身子倒在地上,双肩颤抖着,缓缓开口道:“阿泉,你来了啊——我很疼,很疼。你能不能——” 白水明亮的眼眸平淡如死水,他弯腰扶起小男孩,给他抹上药膏,过了良久,才问道:“你还活着?” 这一句话,瞬间把原主打入无间地狱。 地狱幽幽,寒冷刺骨。 小男孩冲着白水笑笑,说:“是啊,小柴现在当然还活着呢。” 完全背离了之前的方向。 以前的阿泉,以前的他,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难道,他没有被抹掉记忆,而是带着记忆完完全全地掉入幻境? 原主有些慌了。 白水的下一句话,让他找回了一丝曾经的感觉。 “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苍生不易,你亦不易。” 他突然抬眼,眼里一行清泪滚落。 “好好活着,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苍生不易,你亦不易。” 原主在元竹的脑海里低低地哭泣起来,讷讷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要这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水给原主抹完药膏后,径自走远了。 元竹有心想和白水相认,奈何原主一直控制着她的语言,让她无法说出一句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话。 按照时间轨迹,此时的白水不应该以人身出现在这里,他应是姑逢山密林中的一眼山泉。 但是,原主不顾这个问题了,也不在意这个细小的细节了。 白水说出的话还是和之前的一样,只不过……不是在这个时间段…… 这句话,提前了…… 幻境中的一切也以微不可见的变化而慢慢地改变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柴的阿爹也从后山回来了。 他一看小柴衣服破烂,脸上青紫地觳觫在地上,浓眉皱起,手中的锄头一下子哐当掉落在地,险些砸到他的脚。 小柴阿爹大手轻拍了下小柴的脑袋,嗔怒道:“你个小崽子,真是能耐得很呢——被人打成这样居然还好好的……” 小柴阿爹长臂一捞,把小柴抱入怀中。 小柴阿爹正想着进门时,一道浓厚温良的女音从栅栏传来了。 “我的小柴嘞——你这是又咋了啊……那些没心的小兔崽子!他爹,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屋里拿抽屉中的草药给小柴上药。” 小柴阿娘此刻也从隔壁缝完花被回来,手里拿着半只鸡,喊着小柴阿爹进屋。 小柴喜欢吃鸡。 所以小柴她娘听隔壁死了一只鸡,便用缝花被的饽饽外加一些私房钱换来了。 小柴此刻在他爹的臂弯里已经昏沉了多去,清秀的面上可怖地爬满青紫斑痕。 小柴阿爹哎地应声,快身进屋给小柴抹药去了。 他阿爹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也只是看起来一样。 他脾气再怎么不好,也是心疼着小柴的。 他们一对老夫老妻本来以为他们这一生都不能再拥有孩子了…… 他们的儿在六岁时就走丢在林子里了。 直到小柴身着狐狸皮,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已然决定收他为儿,好好待他如亲子。 以此来享受着有儿子的幸福。 可是,小柴到底是捡来的,免不了会遭来其他小孩的白眼、不屑、殴打…… 但是他们长期在外务农,实在是没办法方方面面都护到小柴。 小柴命大,所幸那些小孩子也只是小孩子,虽是殴打,但出手不重。 只是小柴身子骨弱,这一顿殴打便能够打得他半个月都起不了身…… 待小柴阿爹和阿娘给他上完药离开后,房屋里又安静下来。 原主的意识也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 元竹禁不住地发问:“小柴,你和白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主:我——你且等等,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原主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 元竹:“为什么?” (原主:……) 没有任何声音理会她。 转瞬已经时过半月,元竹似乎已经习惯了以这个小男孩的身子生活。 只是她平日里的一些琐碎小事,因是男身,也怪有点尴尬的…… 在这半个月里,小男孩小柴经常一有空就去那眼泉旁边,抓只山鸡吃罢,便自顾自的地说起话来。 “阿泉,我今天提前干完活被阿爹表扬了。” “阿泉,今天他们又骂我是小野种,说我是捡来的。阿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嫌?” “阿泉啊——你真的能够听见我说的话吗?” “你的泉水真甜啊——很甜很甜,要是这是水能一直那么甜就好了。” 密林寂寂,山泉水叮咚地响着,似是在回应他的碎碎话。 小男孩小柴像以前一样,有空就陪着它唠嗑。 小男孩喜欢吃鸡,喜欢把野鸡的毛拔了,砍来头青竹做成雉尾扇。他安静地坐在岸边石头上,扇着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切就都变了…… 随着小村庄人口的增多,人们对木材的要求越发强烈。 他们开始速度迅猛地,毫不客气地砍伐姑逢山密林中的树木。 这密林虽说是密林,到底还不是森林,难以抵得过这种大规模的砍伐…… 上了年纪的树,树干被砍去建房子,树枝子被捆去当柴烧。 只有树桩子又笨又重,没有任何用处。于是,树桩子就这样被人们留了下来。 小男孩渐渐地长大了,长成一个青年了,他来得也远不如之前那般勤快了。 他的烦心事多了起来,他阿娘赶着让他娶媳妇,传宗接代。 可是,他不想啊——他是小柴,他也是……《山海志》中的獙獙啊—— 一只妖,一只人人所见恨不得避之三舍的妖,一只神仙所见恨不得将它抽筋拔骨的妖…… 《山海志》中有言:“又南三百里,曰姑逢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鸿雁,其名獙獙,见则天下大旱。” ------题外话------ 獙獙(bi四声)选自《山海经?东山经》中的兽。 本文改自其中野兽草木,若有不同或是雷同,望多多包涵。 64.旱妖獙獙 他的到来本就是一个错误,他只是贪恋那人间的亲情温暖而已,仅此而已…… 除了白水突然以人身出现在小柴的面前,接下来的时间线变得正常起来。 而白水自从那一面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密林里的树木越来越少,飞禽走兽也变得越来越少,河流渐渐地开始干枯。 慢慢地,这个姑逢山的小村庄开始迎来了一场大旱…… 大旱来势并不迅猛,而是一点一点如水滴石穿一样,慢慢袭来的。 旱情长久,持续三年。 三年,足以令所有的事物都面目全非。 一半多的村民已经收拾行囊准备离去了,还有一少部分的村民因他处无亲戚,又因习惯居住在这里,有恋土情结,不愿离去。 偶然间,有人见这姑逢山密林中央的一眼泉仍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往外输送着泉水,便提议可用泉水解渴。 这眼泉水处在密林中央,泉处有灌木遮掩,起初并不起眼,却因有人的提议,冷寂的密林中央处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渐渐地,它不是只有小柴这一个人陪伴了,陪伴它的人多了起来…… 看看吧,他们捧着自己的泉水喝的时候,笑得是多么开心啊—— 听听吧,听听那小孩子欢快的笑声,听听那大人敞怀的唠嗑—— 突然间,它感觉,它不再寂寞了,它终于不再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这里了…… 它想啊——要是它有朝一日,它能够化成人身,它定要喋喋地说个不休! 最好啊……它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够去人间当一个说书先生,就是小柴之前出远门回来跟他说得那样。 它高台持醒木,一拍案,开腔。 场下人群如潮,众人齐喝,那真是热闹极了。 日复一日,人们慢慢地察觉在这里取水的不便了。 他们开始下手了,他们开始把它周围的灌木丛、树林一簇簇、一棵棵地给砍倒了。 后来……泉周围的地方越来越秃,它的泉水也越来越少。 人们逐渐骚动了起来,狠狠地凿开它的身体,一直往下,只为能出来点水。 它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才冒出了最后一点泉水。 然而,人们还是不满足。 在一片喧杂声中,它想起来之前那个小孩子……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他天天蹦跳着过来喝它说话唠嗑,倾吐心事。 它看着那个小孩子从一点点长到了青年。 之前,它寂寞的时候。那是唯一一个天天来陪它的人。 他是喜欢它的,它想。 毕竟它的泉水不仅甘甜可口,而且还好看得很。 后来,它发现,原来这一切孽缘的开始都是这个它眼里的小孩子。 他是一个妖,一个能够带来大旱的恶妖。 它本应该早点看出来的,但是它没有。 不知道该说他道行太浅,还是该说这妖掩藏太好。 有一日,小柴一如既往地来到他的跟前,和他说话。 “阿泉,今日阿爹阿娘吵架了——阿娘想走了,但是阿爹不想。” 他蹲在泉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原本清润的眸子不复明亮。 泉水叮咚叮咚地响着,似是亘古了久远的乐歌…… 元竹灵魂寄主在原主的身体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抽痛与无奈。 元竹疑惑地发问: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原主:我说过,我会一直守护着它。) 元竹:它?那眼泉,白水? (原主:是的。) 元竹:我一直不解,你把我们引到这幻境中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身体去哪里了?人身的白水又去哪里了? (原主: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你可以理解为……我来请你看出一戏。) (其实,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那把雉尾扇与你有了共鸣,才将你引了进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可以进入我的过往。但是我保证,我对你们并无恶意。你也无需多言。) 元竹:…… 其实,这个妖并不是掩藏得有多么好,毕竟最后,他还是让它识破了。 那个孩子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孩子,不过他在六岁时就已经死了。 当时是他成了奄奄一息的他,他是妖。 靠近他,注定被他吞没。 后来,他为报恩锁了自身妖力。成了那家的儿,一直到现在。 …… 百里长卿就在白水认出这是妖之前,点化了它两下,给他开了灵识。 …… “他们弄疼你了,是不是?”他抚摸着渐渐干枯的泉眼说。 “可我不会。” 它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过了两天,村里的人陆续生病,离开。 它想救他们!但是他没有多少泉水了。 那些人已经快把它的整个身体都给掏空了! 都是因为他! 他所到之处…… 不仅这里,而且那里,人界的任何地方都会惨遭大旱! 它……终于决定了…… 它向身边仅存的花木求得了一味毒药,并把毒药下在了自己的泉水里。 那毒药无色无味,看起来泉水还是像往常一样。 最后一波人舀走了最后的泉水,将它硬生生地埋了,是用死人的尸体。 它闻着腐臭,看着远处凋零的村庄一点点变得平静下来…… 一个人也没有了…… 它看见那妖,也就是小柴,挣扎地走了过来。 他面色青紫,嘴唇乌黑,眉间扭曲,嘴里喃喃自语:“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一个圣地,一个不可求取的地方。 他是妖,从未尝过泉的甘甜。 直到大漠中的那个人捧给了他一把,他便暗自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眼泉。 它此刻终是化成了人身,它从尸体中走了出来。 白衣飘然,恍若隔世。 它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希望……”它哽咽住了,情泪滑落。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苍生不易,你亦不易。” 毒性四肢向四肢蔓延开来,直逼心脏。小男孩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可是,所有人都不在了……” 白水:“他们一直都在,我还在。” “你可还记得你本身是一只妖吗?” “因为记得,所以才不敢唐突你。” 白水默然。 65.白水泉也 最后,它葬了整个村庄,只为葬他一人。 不久后,它飞升成仙。而他,那个小男孩,那只獙獙被它毫不留情地封入泉眼里了。 他就这么一直守着那眼干涸的泉,到永远…… …… 白水,两字叠之,是泉也,只不过他如今也不再是泉。 从前它幻想着救他们,那一个村庄。 后来啊,它用了毒,葬了整个村庄,只为杀他一人。 为救它不认识的众生吗? 它不知道它这样做对不对,它只知道它如今已不再是泉了。 …… 他登仙之后,虽掌管天下的泉水,却独独少了那一眼泉。 这个故事结束了,白水再次化成人身,从干枯的泉眼里走了出来,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小男孩。 小柴趴在地上,捂住脸,痛哭流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要这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白水站在他跟前,他们的身高现在已经相差无几了。 他不必再仰望着他,他也不必再俯视着他。 白水一笑,向日葵的眼里溢出哀伤,轻轻说:“你没有错,错只错在你本身。是我错了——” 小柴听罢,沉默良久,哈哈地笑起来。他的笑声不再清脆,有些磨耳,磨得元竹的耳朵生疼。 “我错了?我哪里错了?我从来都没想着要害死谁,也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一个家——” “而你呢?高高在上的白衣神仙,你呢?你为了杀我一人,而毒杀了全村的百姓。你又是哪里对了?” 元竹的情感随着原主情感的喷发而变得炸裂起来,整个灵魂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元竹:你别……你别这样说,说小师弟。 (原主:怎么,师父,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师父? 元竹脑袋“轰——”地一声,嗡嗡地发晕。 她曾在下界乱七八糟地收过一个小徒弟,而那个小徒弟……正是逢祁君! 元竹诧问:你是……阿君?逢祁君? (原主没有说话,他嗓音柔和,连冷笑起来都如春日冰裂,暖日梨花开,摇落一地雪白。) 白水翻袖间,握纸扇于掌中扇柄。纸扇先前破碎的扇面飞快地愈合。 白纸做的扇面迅速褪去,映入眼中的是一把扇骨青翠,流转着七彩光泽的雉尾扇。 “我从未说过我是对的,即使我错了,你也不该祸及他人。她呢?她在哪里?” 泉水汇聚成串,环绕在七彩雉尾的周围,折射着梦幻的光泽。 水聚成剑,剑指何处?伤心处,罪孽处。 “你怎么、你怎么——”小男孩死死地盯着那柄雉尾扇,眼里满是震惊,“它不是应该在外面的木匣子里吗?怎么会在这里?我当时明明只给了你一把……” 白水:“那一把自然是假的。”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我觉得我的过往被人改动了一点,原来问题都出在这把雉尾扇上。” “在我的过往里,我给了你第二次选择。没想到,你还是选择毒杀了我。就像之前一样,毫不留情的、狠狠地……撕碎我的心,然后吞入腹中——” “那种痛,你懂吗?!” 小男孩吃吃地笑了起来。 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了。他长大了,是一个青年了。 他该有自己的思想了,该有自己的判断了。 只是他的判断太过复杂,太多错误。 “你不懂!你不懂!” 白水脸上的笑意褪去,他忽略掉小男孩的连连质问,狰狞至发狂的语气,道:“我再问你一遍,她呢?她在哪里?!” “她啊——她是谁啊?”原主嘲讽地问。 依然在雉尾扇周围飘荡的泉水瞬间凝聚成剑,千剑万剑悬空于原主的眼前,仿佛下一秒这些水剑就要砍入他长大的身体里。 “我师姐,元竹。一个少女。” “你是说那个鹤妖吧?”他上前一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她死了,死了——和我阿爹阿娘,和其他村民一样……死在了这里——” 白水脸上怒气冲天,“你说谎!她不会死的!她可是我的小师姐啊——是我师尊收的第一个女弟子……” “她死了,当你沉迷在我的过往里时她就已经死了。” 白水手中雉尾扇一挥,眉尾怒扬,万剑待发,“最后一遍,用你的狗脑子好好想想!她到底在哪里?!她若是死了,你也别想好活!” “死了,她死了啊哈哈哈——”原主癫狂地大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白水,一口鲜血猛地喷涌出来。 原主白齿鲜红,血从唇齿间不断地往外流,他捂着心口,不甘地说着:“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想要的一个回答皆是虚妄。原来,只是因为我是獙獙,我就该死。” “可你们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我——我所到之处皆会大旱?我明明只是将噩梦提前带来了,我又有什么错?!我阿爹阿娘又有什么错?” “阿泉,阿泉……你说话呀,你在紧张什么——你说话呀!回答我,回答我啊——” 白水握着雉尾扇的右手在隐隐发抖,他不想看了,他仰起头往望向灰暗的天空,“你没有错,错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错在我们相遇了,错在我们相知了,错在你让我痛了。 原主笑啊笑啊,也不知道他笑了多长时间。 只知道,他笑得地上喷出的第一口血都有些微干了。 他再一开口,嗓音喑哑,“阿泉,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师姐她在哪里吗?” “我告诉你,她在这里。” 原主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凄美地笑着,像是一朵雨中凋零的梨花,“我就是她,她一直都在……” “你说什么?!”白水一把扔掉雉尾扇,瞪大眼睛,摇晃着原主又惊又奇地问道。 原主咳了几口血,抹掉嘴角的鲜血,染血的梨花摇落枝头,无人与拾。 “是啊,我就是她。我用了障眼法,以我之灵识,占她的身体,说我之言。不信,你看啊——” 随着原主尾音的飘落,那个小男孩的身体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少女的样子。 包子脸,杏眸盼盼,血色渗衣。 白水在完全看清她的模样后,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落在地,满目的他不相信! 66.堕仙丹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 少女身上窟窿插着的水剑哗然而落,落为山泉里的甘甜的水。 惟有不断渗出、涌出的鲜血显示着刚刚他所为并非虚幻。 原主灵识抢占了元竹原本的位置,用着元竹的身体,向前走着。 他走到白水跟前,蹲了下来,笑呵呵地说:“我再告诉你,你的师姐被我喂了堕仙丹。” 元竹身形一僵,什么?什么时候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现在只感觉一股热流游走她的四肢筋脉,弯弯曲曲地勾入丹田,浇入不稳的仙根。 “阿泉,你应该知道堕仙丹是什么东西吧?” 原主笑着说,嘴里的血依然不住地往外流着,“堕仙丹,采用千朵曼陀罗花,用以魔界地心火淬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 “堕仙丹,世间罕有,未成仙者,食之一枚,便可毁其仙根;成仙者,食之,可使其堕成邪魔。” 白水揪起元竹(小柴)的衣领,骂道:“你说什么?!你敢!你他妈的敢这么干?!” 元竹(小柴)拍掉他的手,缓缓地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他话音轻轻,只见躺在地上的白羽弹指间化为虚影,消失在幻境中。 原主借着元竹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白水一眼……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去了。 他再也无法化成人身了。 阿泉,你知不知道,有一只妖,跋涉过茫茫荒漠,只是为了你的一口甘甜…… 阿泉,你知不知道,我曾经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泉,你知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想要你的一答,那不知道跨越了多少年的回答…… “打他!打他——打死他这个小野种!” “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苍生不易,你亦不易。” “阿泉啊——你真的能够听见我说的话吗?” “你的泉水真甜啊——很甜很甜,要是这水能一直那么甜就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后要这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错只错在你本身。是我错了——” 他答应那个人,用他最珍贵的东西去交换一个肉身,一份他所渴望的亲情,一个幻境,一个回答。 没想到,他丧尽灵识,折断白翼所等来的回答竟然是一句他错了,而他也错了。 白水,既然你错了我也错了,那我们便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 我,以后不会在了。 我希望……你能够像以前那样甘甜生津。 不再犯错。 白光从元竹的身体上挣脱而出,飞散到天空中,原本隐藏在密林各处的灰色影子也迅速地向白光聚拢。 猛然间,一道撕心裂肺的大叫响彻苍穹。 灰色影子没了,白光没了,连幻境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白水感觉脸上有点湿润,他抬手一摸,是泪。 再一抬眼,元竹哭了,是低低的啜泣。 不知道那泪里有没有他的泪。 “小师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这里有些痛。”元竹指指心口的位置。 这些天,她与原主共宿一体。 她知晓了他大部分的情绪变化。他痛时,她也痛。他欢喜时,她也喜。 小柴,你真的是阿君吗? 你们明明是性子不沾边的人…… 你那么温柔。 可如果不是,那你现在又在何处? 没有人来回答她了。 “小师姐,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白水起身起了好几下才起来,问道元竹身体状况。 等心口不再那么疼了,元竹摇摇头,道:“没事,我没事。小师弟,刚刚的——” 她想问是不是阿君,但是一想白水并不认识逢祁君,也就就此作罢。 “小师姐,现在你服用了堕仙丹。我们需要快点回去找师尊求解。” 白水紧张地看着幻境颤动着越来越厉害,摇晃得越来越猛烈起来。 终于,幻境彻底坍塌了…… 那个小男孩再也不在了,那个给她鸡腿吃的徒儿也不在了。 白水护住元竹。 在一阵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中,幻境化成碎片,道道白光,消失了。 白水元竹感觉灵魂一顿抽搐。 当他们再一睁眼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白水的屋子里。 之前两把被用来施法的雉尾扇从空中忽的地掉落在地上,只是雉尾太极旁的那双白翼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白水没有多看那柄雉尾扇一眼,仅是神情淡淡地捡起另一把雉尾扇递给元竹,道:“小师姐,你的扇子——” “多谢小师弟。”元竹往地上看去,看到了褪成灰色的雉尾扇,她俯身捡起扇子递给白水,“嗳,小师弟,你的扇子。” 白水看着那柄雉尾扇,灿烂一笑,笑中带伤,“不用了,小师姐。那柄扇子已经坏了,扔掉吧。” 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生,可无人知晓它地下盘虬着的根系早已腐烂在泥。 白水说着,翻手掏出一把纸扇。扇面上仍旧写着“天道酬我”四个龙飞凤舞大字。 “你师兄我啊——还是喜欢这把扇子。” 他送给他的那柄雉尾扇……在,也不在了。 在外人看来,他手中摇的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纸扇,实则他摇的都是雉尾,都是过往。 为了葬掉它一妖,而选择埋葬掉整个村庄。 他又是何其无罪?何其不悔? 只是悔恨也无用,过往也不会重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 “小师姐,走!师兄我带你找师尊去。你这体内的堕仙丹一日不解决,留着一日便是一日的祸患。” 白水仔跳脚踏过脚地上碎烂的瓷器,叫着元竹疾速前往凉华宫。 百里长卿此时不在凉华宫中,白水想先支开元竹,自己把这事跟白久说一通。 谁知元竹不肯离去,说这件事情事关她自己,她定要留下来好好地听,并且她竖指保证不会添乱。 于是,三人坐下来。 白水和白久对头坐在凉华宫外的一个亭子里,元竹坐在右侧。 作为凉华宫的话痨前锋,白水先开了腔,道:“白久师兄,小师姐在下界被人喂了堕仙丹。” 白久一听,平素里沉稳的脸上担忧重重,“白水,你、你说什么?堕仙丹?怎么可能,那种药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被列为禁药。” 67.密法传音阵 白水点点头,嗯道:“久师兄,你没有听错,正是这禁药堕仙丹也。” 元竹托着腮左看看右看看,瞧着他俩一副紧张的模样,甚觉得好玩有趣得很。 堕仙丹……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她真的吃过吗?为什么她的身体没有一丝不适? 她只感觉她丹田中很温暖,像是有一股热流环绕着丹田,有莫名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往丹田里输送着法力。 过了一会儿,六目相顾无声。 凉亭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说话最怕便是空气突然安静。 白久和白水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开了密法传音阵。 白水向白久大体地讲了一遍他们在祁过之山的经历,他在和白久说的时候刻意地隐去了他在凡间的那段经历。 他不想有人再提前那段伤心泣血的往事了,他不想它的存在暴露在众人面前,再被人一顿鄙弃、殴打,再犯一次错误。 白久听罢,一向疙瘩的脑袋也打开了结,他一脸愁苦地问:“如此,那该怎么办?师尊现在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白水:“师尊……又出去烂醉了?” 白久点点头,“我猜应该是。” 白水啊了一声道:“像这么紧要的事情,师尊他老人家怎么能连个线都连不上呢?倘若小师姐不小心哪天真的——啊呸,我看师尊是哭也哭不回来。咱凉华宫好不容易来个女弟子,还是一只丹顶鹤。我可是好不容易把口风都传了出去……” 白久:“你传了什么?” 白水得意洋洋:“我告诉他们……小师姐是师尊从下界捞上来的,嘿嘿,童养媳……你懂得——” 白久听罢,表情一僵,没有说话。 白水见白久没有吭声,作死地接着问:“怎么了?久师兄?白久?” 白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可要让凉华宫的话痨前锋闭嘴是何等的难。 白水继续戳他,弄得在一旁看景的元竹一脸好奇。 元竹也跟着白水戳了戳白久,笑嘻嘻地说:“你们在干什么吗?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也在玩木头人吗?” 没有人和她说话。 因为,这时密法传音阵中传来一道慵懒至极的声音。 此人法力高强,隔着千里之远,似乎还能够嗅到密法传音阵中散来的酒气。 当然,这不是白久白水他们用鼻子闻的,而是心底的感觉告诉——他们师尊果不其然地又喝醉了…… 密法传音阵里的声音懒懒地传过来,白水的嘴角讪讪地扯上一度,脊背凉飕飕地刮着阴风。 他把目光向白久投去,那眼神简直是想把白久给生吞活剥了! 密法传音阵里是谁?说了什么? 不用多说,自然是他们的师尊百里长卿突入了。 百里长卿:“浑水子,本尊瞧你最近闲得很呐——连八卦都打得这般热火朝天,不着边际。” 白水皮笑肉不笑:“嘿嘿,师尊都听到了哈。弟子不闲,弟子不闲的……” 白久瞟了白水一眼,身板正正地坐着。 白水往后落回自己的石凳子上,恨不得嚼烂舌头吞入腹中。 呸,师尊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怎么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师尊也在密法传音阵中,他定是连八卦师尊的八个字都不敢说! 八卦八卦嘛,讲得就是一个八卦二字。 像这种事情自然还是事后说的好。 百里长卿:“浑水子,下界那件事情你处理的怎么样?” 白水:“处理完了,以弟子的能力自然是一切顺利。师尊莫要挂念,只是、只是……只是小师姐——” 也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时候进入密法传音阵中的,也不知道师尊知不知道小师姐一口咽了堕仙丹的事情。 到底还是他和小师姐一块下去的,出了这档子事儿,他终是有点难以启齿。 他之前已经和白水说过一次了,再说一遍,他总觉得不是滋味…… 白久见白水鸡毛噎嗓子的样子,料他也不敢多说话。自己续接:“师尊,是小师姐在下界误吞了堕仙丹。” 百里长卿:“嗯……本尊知道。” 白久:“师尊可知道解药是什么?弟子好速速派人去寻。” 百里长卿:“不必,堕仙丹被众仙家列为禁药。它的解药怎是你们能够轻易找到的?” 白水语气捉急,好了伤疤便忘了疼:“那师尊这该怎么办?不会……”不会让小师姐就这么自生自灭吧?那他平日里可就没什么乐子可以寻了…… 白水扫一眼白久,这个木头疙瘩……顶多会被他拉着凑凑乐子,找乐子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百里长卿:“本尊自有办法,白久你们回头把老龙那个海螺转交给你们小师姐。还有,让你们的小师姐别到处乱跑,待她老老实实地等着本尊回来即可。” 白久停顿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师尊现在在何处?” 碧水酒旗处,一个眉眼柔和的人缓缓地从木阶上起身,晃了晃手中酒,不急不慢地说:“本尊呢……” “咔叱——咔”密法传音阵里剧烈地晃动几下,百里长卿的尾音迅速消失在风里。 “师尊?”白久听见百里长卿的声音一下子卡断,心生疑。 “师尊,师尊!师尊你还在吗?”白水急喊,密法传音阵里一片沉默。 百里长卿瞳点茶色,抬眼向秋水之畔望去。 秋水之畔,人声喧哗。对比他身在处,更衬得一味寂寥。 “本尊呢……”在这里——临水河畔,竹枝酒庄。 看来,这躲不过的劫数终究是要来了…… 袭月,本尊奉劝你能够好自为之。不然的话,他真怕万年前的覆辙再次重现…… 对百里长卿这番莫名其妙的操作,白久有些不知所措,“这……” 白水:“先这样吧,管师尊他现在在哪里。师尊说他有办法,那他就一定有办法。久师兄,你且放宽心——这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谁人不知道这堕仙丹的厉害,数万年的那个竹夫人也……” 后面的话还没在密法传音阵里说出来,白久旋即切断白水滔滔不绝的话语。 密法传音兀地中断,白水后面说出口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一旁元竹的耳中。 “数万年前的那个竹夫人也险遭此害,为此……”白水听着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觉得不对劲,立马掐灭话头,僵硬地扭头。 68.你想要什么? 元竹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小师弟,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竹夫人怎么了?她又是何方神圣?我先前在琼华殿也听见你提起过她。” 白水恶狠狠地瞪了白久一眼,埋怨他随意地中断密法传音阵。 白久淡淡地扫他一眼,提醒似地唤了一句他的名字:“白水。” 白水揪起嘴角,嘴巴形成一个向上扬的大弧线,笑了笑。 “师姐,哈哈哈,你想听吗?接下来的事情?” 元竹乐得直点头,完全无视掉白久翻的鱼肚皮,“好呀好呀,我自然是想听得很——不如,小师弟,你给师姐我细细道来。” “白水。”白久声音沉重下来。 白水装作没听见,手舞足蹈地靠近元竹,“我跟你说啊,小师姐。这位竹夫人……是你水师兄编出来的!啊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 白久再翻一个白眼,元竹兴致大跌,怏怏地回坐在石凳子上。 元竹:“我道是什么,哎,白勾起我的好奇心。” 白水:“小师姐,你要是想听其他段子,你水师兄可以麻溜给你弄一段上来。” 元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今日委实是没有心情去陪小师弟你搞段子。暧,小师弟,你说……真的有堕仙丹那种东西吗?” 未等白水接话,白久自若地接过话头,道:“是的,师姐。堕仙丹确实存在,只不过,因它影响太坏,极易对食之者的心性造成伤害。这种东西早已在数万年前被仙界诸家划为禁药之列。连带它的药方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只不过……至于它为什么又重新出现,且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下界那里,这个师弟也不知晓。” 元竹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它发作可有什么症状吗?吃了这个东西,会不会影响我成仙啊?虽然说我现在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白久:“这个……恕我所知尚少,实在是不知。不过它确实会对修仙之人有所影响。” 元竹:“久师弟,你知道师尊他去哪里了吗?为什么我迟迟没有看见他。” 白久吞吞地说道:“我也不知师尊现下在何处……但是师姐请你放心,师尊说这件事情他会解决的。那师尊自会解决。师尊还嘱咐我等将此话转告给师姐,说他未回来之前师姐切莫随意走动。” 元竹哦了一声,缩回脑袋。 白水在一旁瞎起哄,也不知道是安慰元竹还是打击元竹。 “小师姐,你别看师尊咱家整日没个正形,那干起事来真是一个实打实,能把地面给打透的那种。” “你看你,法力那么低,就算你到处乱飞找解药也未必能够找到。还不如静下心来耐心等着师尊回来……” 元竹被白水烦得有点头昏脑涨,拿了海螺,连忙把白水赶了回去,捎带着的还有那个木头疙瘩白久。 白久是自行离开的,他性子木讷,没了白水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怪尴尬,还不如提前告辞离开。 吵闹的凉亭里又安静下来,元竹听到百里长卿不知道在哪里,暂时还回不来。主要是她听见白久传话说百里长卿不让她随意走动…… 她心里郁闷啊——随意走动……这到底是怎么个随意法? 元竹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琼华殿,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个百里长卿真是懒,连宫娥都懒得留。 让她现下连个能说话,唠嗑的人都没有。 不对。 元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活脱热情的人影,恍惚间还能听到银链的细碎响声。 还有个水六儿! 她怎么把她给忘了? 元竹走出两步,忽然折回,拿起石桌上的海螺,冲凉华宫外围而去。 她一路疾行,路过众多屋角,这才行至水六儿住处。 水六儿并不在房间里。 按照她那个热情似红玫瑰的性子,她确实不像一个能够安安稳稳地呆在房间里的人。 不,是蛟。 时至晌午,阳光正好。 水六儿房屋前的小花园里传来咯咯的似银铃般的笑声,“小狐狸,你别跑,别跑啊——我给你理理毛。” “嗖——”一道迅猛的棕影蹿入元竹怀中。 元竹指尖一番柔软怂人的感觉。 她一屁股跌倒在草地上,大喊一声,把小狐狸脱手甩了出去。 “噗通——砰——”小狐狸倒挂在了一棵梅花树上。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个小竹子还是怕小狐狸怕得很呢。” 水六儿手里拿着一个海螺,弯起圆瞳,笑着说:“小竹子,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海螺。我瞧着眼熟得很——” 元竹惊魂未定地从地上骨碌起来,伸手去拿海螺。水六儿侧身一闪,元竹扑了个空。 “我问你话呢,小竹子。你这个海螺是哪里来的?不会是偷我的吧?” 元竹眼睛紧盯着水六儿手中晃着的海螺,干脆利落地否认:“我这个海螺怎会是偷的呢?自是我家师尊给我的。” 她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得很,句句力锤顽石。 “哦,这样啊——难怪、难怪你一只小鹤妖能够有这种东西。我父王和你师尊关系还不错,你要是还想要什么玩物,大可问我要。凡是我能够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元竹:“那六儿你想要什么?” 白鹤老人告诉她:凡身在外,诸事小心。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只有天上掉下来的坏鸟。 水六儿一手拿着海螺,走过去将小狐狸从梅花树上抱下来,顺了一把光滑的狐狸毛,若有所思道:“想要什么啊……我想要,我想要你的命!” 最后一个字的语气骤然加重,吓得元竹往后一退。 水六儿瞧元竹这幅不惊吓的模样,开心得不得了,连海星耳坠都忍不住地发笑。 “小竹子,你真不经吓。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什么。你想好问我要什么了吗?” 元竹摇摇头。 “既然都没有的话,我们为什么一直在谈论这个话题呢?那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听白久说,前不久你和白开水下界了?去了人界祁过之山那里?” 水六儿怕元竹脑袋迷糊,急忙补充道:“就是紧贴着姑逢山的那个地方?” 元竹:“对,我和小师弟确实下去了一趟儿。有什么问题吗?” 69.你要记得你爱他 元竹托着腮,喃喃道:“那他可真是个好人呐。” 水六儿把海螺抛给元竹,元竹抬手接住海螺。 水六儿顺着小狐狸的皮毛盯着元竹兴致勃勃地说:“小竹子,你说你这么护着海螺……你不会是喜欢上百里长卿那个撩不动的懒神仙了吧?” 元竹茫然,一双乌玉的杏瞳滴溜溜地转着,“才没有,我只听我爹娘说过爱呀爱呀,莫非喜欢那种东西也和爱一是同一种东西吗?” 水六儿笑了起来,道:“喜欢这种东西哪里有爱来得深,但是意思也是差不多。好比大海和湖泊,它们虽然同样都是水,却因水的多少,水的深浅而不同。” “那六儿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爱比喜欢还要深吗?”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要记得你爱你家师尊就行。” 元竹又茫然了,“嗳,你方才不是还说我喜欢我家师尊。话说两句又怎地改了口,爱和喜欢这种东西能够让我法力大增吗?” 水六儿按下腾地抬起头的小狐狸,铃铃笑道:“这种东西,哪能随便让你法力大增的?”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让我法力大增?” “嗯……是这样不错,要是你家师尊肯与你同宿双修的话,啊哈哈哈哈——” 水六儿脑补着懵懂的元竹和慵懒的百里长卿于一场醉酒后缠绵的场景。 那真是……让人咋舌。 啊哈哈哈—— 元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此,看来我要尽快和师尊双修了。” “小竹子——” “嗯?” 水六儿笑眯眯地抱着小狐狸凑过来,狡黠地说道:“小竹子我跟你说,听说这个百里长卿最爱喝酒,也恰恰是最不胜酒力的……这些可都是我早些年为了追求百里长卿而重金从各个小仙的嘴巴里翘出来的——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吧?” “咦,他醉酒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可做的?” 水六儿猛戳了戳元竹的脑袋,戳得元竹脑袋直晃,眼睛不停地晃到这里摇到那里。 “你傻啊你,我瞧那个百里长卿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何不拿一壶酒灌醉他?” 元竹哦了一声:“然后呢?师尊他现在不在凉华宫中。” 水六儿一副恨铁不成钢,恨女嫁不出的样子,摇摇叹息着,“真是傻鸟啊,傻鸟啊——你灌醉百里长卿后自然是要同他双修了。不然你灌了干什么?他现在不在凉华宫里,不正好方便你准备吗?小竹子,你有酒吗?” “没有没有,我不喝酒。”元竹实诚地摇头。 水六儿复又按下怀里扑腾的小狐狸,“你喝不喝酒没关系,关键是让百里长卿他喝下去,醉掉就好了。让我想想,我来凉华宫来得匆忙,也没什么酒。不如改日我们去鲜于万象那里讨要两壶酒,就说是你师尊让我们来拿的。” “这不好吧,我和司味仙尊不熟。而且……”元竹脑袋灵光一闪,“我听久师弟提起过,说师尊最爱喝下界的竹枝酒,我听说那个酒庄离长生山不远。”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下去吧,要赶在你师尊回来之前就准备好。”水六儿听闻乐了,迅速起身拉着元竹就要掠身下界。 元竹挣脱掉水六儿的手,道:“不行,这样不好。小师弟曾经跟我说,要下界还要去归君爷爷那里讨要手谕的。” “归君爷爷?” 元竹一拍脑袋,转神改口:“是春华宫的弄云神尊。” 水六儿听罢,脸色有点僵,眸里的火堆轰地被一盆子水给浇灭,“就是那个以冷漠无情出名的冰鞭无常、哑巴弄云?” “是极。” 水六儿挥挥手,“这么说来,此事还需从长道来,不可捉急了。” 元竹点头:“是的,等着我去讨要一番。” 水六儿:“小竹子你要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增强法力的话……我以前听那些闹哄哄的七婆八姑说过,那黄金楼里可是有不少的秘籍,你大可去看看。” “我去过,还是向弄云神尊讨了手谕。可不知怎地,那手谕等我拿出来的时候居然连一个笔画都没有了。” “哈——小竹子,不错嘛。你居然还能从那哑巴弄云那里弄来手谕,你加加油再去要一次,顺带着把下界的手谕给讨了。” “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哈——当然,要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别客气,尽管说出来。这俗话说得好嘛,宁拆十个窝,不毁一桩婚嘛。” 水六儿笑得乐呵,在一边连连起哄。 两人随便谈论了一些,元竹便先行离开了。 她这次的目的地自然是夏果果的春华宫了。 相对于百里长卿整天见不着个毛影,这个弄云神尊夏果果倒是安安静静得很。每次凡元竹一入春华宫总能够看见他。 有时,夏果果在凉华宫内端坐在檀香木书桌前,神色严肃地扫过一行复一行的隶书;有时,夏果果会独自在后花园一角,一个人轻轻地吹着陶笛,看着眼前百花四季长盛;有时,夏果果会一个人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他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说妄生是夏果果的内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个。 奈何夏果果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人又不能言语,两人也是相谈甚少。 妄生经常在夏果果废寝看书的时候,于桌角落上一碟桂花糕。 不知道为何,他先前听别宫的弟子私下里议论过夏果果,说长生山不爱糕点的人就他一个哑巴。 哑巴哑巴,多是黄连吃多了的下场。 长生山的神仙皆知夏果果挑食,饮食清淡得很,清淡到可以说没有一点油水。 为了配合他清淡的演出,就连那红色的辣椒子都不曾在他的饭碗里见过。 那些外门弟子们,还划拳猜过各宫师尊的饮食。 说凉华宫的凌霄神尊最不挑食,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美食。 哦,对了,除了他一天到晚不离身的酒。 像司味仙尊嘛,他们似乎更是想不到这位掌勺仙尊喜欢什么。 害,定是自己做的菜仙尊什么都喜欢了。 一位爱酒慵懒的神尊和一位手艺极佳的仙尊就这么一页翻过。 70.黄连炖苦瓜 当他们划拳猜到夏果果这里时,那是一片哑然,齐齐死寂。 有顽皮的外门弟子直接给夏果果捏了道菜名,说他爱吃黄连炖苦瓜。 一张脸整日深仇大恨的,天天冷漠得跟个什么似的,对,跟个丧夫丧儿的寡妇一样,可不就是苦相嘛—— 众人听那个外门弟子一番分析,深觉有理,而后,一致通过这道新菜式:黄连炖苦瓜。 还有别的弟子不怕死地去尝试一番,接下来的结果嘛…… 自然是令人咂舌的,不,是苦得连舌头都没了。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的神仙没人疼。 于是,出于同门情谊,众人还是装模作样,纷纷扼腕向徒然倒地的小弟子一鞠,袖了手飘然离去。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尝试着做这道新菜式。 唯有哑巴弄云的外号缭绕在长生山顶,久久不散。 元竹来得巧,夏果果吃饭向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所以,鲜于万象那里总会有意无意留几碟子素菜,温在锅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夏果果的胃口有点变——他从来不吃糕点,不吃油荤,饮食堪比和尚。 不,甚至比和尚更恐怖的,堪称绝食系神尊夏果果居然有朝一日派他的小徒弟妄生前来嘱咐他,做饭时多准备点糕点,说是他家师尊近来喜食糕点。 这差点没把鲜于万象给吓了个半死。 夏果果彼时正在用膳,抬眼往窗外望去,琥珀眸子里缀了一丝凉薄日光,日光很薄很淡,越发衬得他面色清冽冰冷。 一地冰气自他的周身蔓延开来。 似是察觉来人,恍然间瞧得一抹残影擦着妄生的脸而过。 元竹站在妄生后面,猛地伸手一抓,一块包着油纸的桂花糕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掌心。 夏果果力道掌握得甚好,桂花糕的油纸未破一分,打开油纸,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香甜得很。 那卧在油纸中的桂花糕花纹完整清晰,也是好看。 未及元竹脑子做出思考。 弹指间,一张白纸逆风而来,“啪——”地糊在了元竹的脑门。 元竹:…… 又是直贴脑门,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一只丹顶鹤,还是要脸的好不好?犯不着这样总是贴她的脸吧? 还是说,是她长得太好看了,引得这个归君爷爷都嫉妒得犯了浑? 对,定是这样。 元竹心里一阵翻腾,安慰着自己,揭下白纸。 白纸上面依例方方正正地写着一个简言意骇到极致的字:吃。 妄生见状,拢手垂首道:“师尊,凉华宫的元竹师姐求见,说是有要事相求。” 夏果果放下筷子摆摆手。 妄生会意,利索地退出里间,也随便寻了个地方吃早已过的午饭去了。 元竹余光一斜,斜到夏果果饭桌上的一碟子龙须酥。 她一手拿着桂花糕,一手拿着白纸,朝着夏果果笑了笑,夸赞道:“归君爷爷这桂花糕倒是貌相极好,色味俱佳,顶顶个绝佳啊——我瞧这碟子龙须酥也是雪白酥酥得很,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夏果果现下已经对元竹这称呼见怪不怪了,他也不屑再在这个称呼上咬舌。 瞧见夏果果唇角微勾,一身冰气消散大半,他一挥袖,一碟子龙须酥飞至元竹跟前。 元竹立刻抛了白纸,迅速接过碟子,连忙谢道:“多谢归君爷爷,那竹儿就却之不恭了。” 元竹十分自觉地,乐呵呵地找了个空椅子坐了下来,大喇喇地吃起桂花糕还有龙须酥。 她一顿狼吞虎咽罢,这才察觉夏果果正紧紧地盯着她。 他目光不比之前冰冷,但也还是裹挟了几分寒意。 习惯养成的性子,难以在短时间内改变。 肩头垂落的一缕白发像他整个人一样清清寂寂。 夏果果现已停箸,一点白光自夏果果的指尖泛起,白纸骤然又回到元竹油光的手中。 白纸上书:吃完了? 元竹后知后觉,抹抹嘴巴子,双手缩在膝盖上,点点头。 夏果果:你过来有何要事? 元竹哦哦大悟,暗骂自己差点忘了正事。 真真是美食当前,正事易忘啊—— “是这样的,归君爷爷。我想再向您讨要几张手谕。” 夏果果:进入黄金楼的? “嗯嗯,除此之外还有出山下界的口谕。我家师尊特意嘱咐我来讨要的,还说别弄错了。” 元竹话里话外都在谈之前她拿着张假手谕差点被捉罚的事情。 夏果果自然是知晓这件事情的,看来元竹的脑回路还没想到那里,那他也没有必要自开话题,省得平添不快。 这种事情,还是背后做了爽快。 夏果果:你要出山?为何?我听妄生说,百里已经不在凉华宫很久了。 元竹扯扯头发,一时间被夏果果问得有点舌头打结。 她想了想,接着圆上谎:“我家师尊去了人界,是师尊令我去黄金楼取点东西,随后下去找他的。” 夏果果行动好似永远比写字快,两张白纸裂风而来,忽地落到元竹的跟前。 元竹被夏果果这一操作迅猛地吓得眼皮子跳了几下。拿起桌子上的两张白纸细细一看,正是进入黄金楼和下界的手谕无疑。 手谕注入夏果果的一点法力,尽管仍然是白纸黑字,却多添寒气涌流在其表。 外人怕是感觉自己只触一指,便会被冻僵手指。 元竹她原先以为她要死缠烂打夏果果好一番,他才能给她手谕,还是两张呢。 夏果果挥挥手,示意元竹可离去, 元竹委实是奇怪得很,打趣了夏果果两句,随后便喜滋滋地离开了。 黄金楼!人界竹枝酒! 她现在连走路都感觉自己是在飘,拿了手谕的感觉就是和平常的不一样。真好哇,离她成仙的道路又进了一步…… 之前白水和她说过,说这凉华宫外围地上的黄金楼并非真正的黄金楼,真正的黄金楼在地下。 可这地下又是哪里的地下呢? 这些神仙也实在是瞎折腾得很,自己又不是兔子,何必狡猾得挖那么多坑呢? 真是奇怪,奇怪啊——还好她们丹顶鹤用不着那么多坑,不然的话,没等坑搞好,她已然累死在半道上了…… 这地上的黄金楼守卫看起来还是颇森严得很,她上次没讨得半分便宜。 要是一个地方真的没有金子,又怎会派那么多人守着呢? 71.黄金楼走水 那些怪服的神仙,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持剑神仙,谁知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出手却是凶残得很,就像……就像是饥渴不耐的鹰隼一样。 百里长卿的事情需要从长计来,急不得。 到底下界还是麻烦得很。 她以前听海鸥妖说,那酒都是放得时间越长,便越好喝。 想来这个百里长卿更喜欢放的时间长的酒吧? 那她不若将那酒先留在下界的酒窖里,好好地酿一酿。 反正她现在也不知道真正的黄金楼在哪里,倒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顺道去看看那地上黄金楼里有什么好一点的东西可以用。 元竹想把两张白纸放入乾坤袋中,她一摸腰间,却发现百里长卿给它的乾坤袋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元竹作罢,照例往袖子里塞入白纸。 本想凌云,又想起这个所谓的师尊只教了她一个返形术,凌云在这里是丝毫都行不通的。 因为她不会…… 对了,返形术?她可以返回鹤身,然后飞到黄金楼那里啊—— 她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元竹嘴皮子翻飞,快速念诀,半个翅膀从她的身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冒了出来。 她的另一个翅膀呢?怎么还不出来? 元竹有点着急,加快念诀的速度。 “嗡——”返形术猛地中断,另一个翅膀刚冒出个尖,便又缩了回去。 元竹停下来,无奈地往背后望去。 只有一只翅膀的……鹤……她不要那么惨好不好? 这要让她怎么飞起来啊—— 元竹内心恶浪翻涌,无数的浪花拍上礁石,又焦又急得简直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找个狗窝立刻钻进去。 元竹叹了口气,复叹口气,整理好心情,歪歪斜斜地从黄金楼飞去。 外门弟子此刻多以午睡完了,许多弟子已经起身来准备着接下来的活计。 有人刚出门,伸了个懒腰,大喊:“天呐——你们看空中那是什么?半对翅膀的鸟?” 黑点闪过他的眼睛。 “吵什么吵啊——不睡觉就滚远点折腾去!”屋内传来一声爆喝,一个鞋底子猛朝着他的脸砸来。 那人一躲,鞋子哗然砸了个空,“嘿,你这个家伙……” 紧接着,又有人别一把桃木剑路过,听两人谈话,仰头望去,见一黑点,道:“我瞧着那长着半只翅膀的……好像不是鸟,倒像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妖,还是半边翅膀。” 又有人推开木窗,探头凑舌,“我看着它飞得方向是前往黄金楼的方向。” “你说的有理,貌似确实是这个方向。” “这是哪里来的小妖,居然想闯黄金楼,不要命了吧?” “不知道,不知道,怕又是一个去送死的小妖。” “嗳,我看掠过屋角的那个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啊——你们看,这是不是咱家师尊新收的小师姐?” 唠嗑的众人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开一方明净。 别桃木剑的剑神仙还有其他神仙,议论声骤然打住。 仔细一寻思,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在场所有的人的目光往天上望去,那黑点虽摇晃着速度却未曾减弱半分,只看一道晃荡的流星划过,黑点突地消失在了黄金楼那个方向。 所有的人收回目光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闲谈起来。 “我看着也像得很,你们说小师姐这是去黄金楼干什么啊?” “不晓得不晓得,我先前听闻小师姐和春华宫的哑巴弄云走得很近。是不是他们在……” “呸,快闭上你的狗嘴吧!这种事情你也敢多想,舌头还要不要了?” “那你说,这个小师姐不步行,反将飞行至黄金楼是意欲何为?”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我猜啊——这其中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 一个外门弟子还未说万,便卡在了嗓子眼里。 那人摸了把被砸的脑袋,扭头一看,白水正摇着纸扇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后,问道:“你们在谈论什么啊?何不与我好好谈论一番?” 那人一见八卦前锋白水来了,拱手喊了句水师兄,拉着周边的神仙轰地将白水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本八卦册子就此开启了新的一章…… “然后呢?哑巴弄云和小师姐又怎么了?”白水接连发问。 一个外门弟子插嘴道:“水师兄,你可不知道这其中的——” “白水,你在干什么?”一个醇厚如松木的声音自八卦小队的身后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见来人,皆礼貌性问好。 白水纸扇啪——地合上,一点脑袋,委屈巴巴道:“久师兄,师弟可是什么都没有干。怎么……难道连素来以谦逊的师兄你,都忍不住想要来分一杯八卦羹?” 接着又拨开人群,转到白久面前,掩面说:“嗳,咱俩谁跟谁,久师兄你倘若要听什么香艳段子,大可告诉师弟。师弟这里可又添了不少新色……” 白久耳垂一红,一把推开白水,很是凝重地道:“白水,你休得胡言!” 白水见这木疙瘩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转着圈又投入进人群中,骇言在众人里拍起层层惊涛。 弄得白久眼光一划,眉头紧锁。他定定地站在人群之外,方寸之内,仰起头向黄金楼那个方向望去。 刚刚的……难道真的是师姐吗? 她去哪里干什么吗?她有弄云神尊的手谕吗? 现下师尊还没回来,倘若刚刚那半只鸟真的是师姐,想来也是极其不妙的。 黄金楼守卫森严,且从不因性别而对闯入者手下留情…… 白久悄然地想要连接和百里长卿的密法传音阵。 谁道这时,黄金楼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与晚霞争色。 眨眼间,阵阵大呼大喊穿透烟雾,跌入耳中。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走水了,走水了……” “黄金楼走水了!” 一时间人声喧阗,脚步声错杂凌乱,与泼水声混在一起,格外嘈杂难听。 白水白久纷纷抬面看去,大火不止,烟雾叠叠。 白久人不善言语,反应倒是迅速得很。他见此,立刻吩咐下去令一部分人去灭火,剩下的外门神仙则前去各宫召集人手。 白水捏了个云,与白久飒飒离去。 72.打翻的人鱼烛 水六儿这时刚从屋里出来,一看院子里的人如苍蝇一样到处飞来飞去,旋即扯了个外门弟子问道:“你们这般匆匆忙忙的是怎么了?” 外门弟子扭头一看是水六儿,也顾不得多寒颤,单刀直入,“六公主呢,是黄金楼,黄金楼……” “黄金楼怎么了?” “黄金楼走水了!”外门弟子说罢,转身急忙离去。 留水六儿懵然地望向黄金楼那个方向,火光映红她的圆瞳,“咦,走水?是这黄金楼水太多了吗?” 水六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当这些人是闲着没事在游戏,看了两眼,便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黄金楼外,乌压一片,但凡会点水系法术的神仙皆肃正神色,施法灭火。 但只见水入滔天火光中,仍不见火势半点减弱,反倒有越烧越猛之势。 持剑神仙挽花会武系的法术,不善这种水系的法术,不消片刻,他便灰头灰脸地从着火的黄金楼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把长剑险些被烟气熏得呛人。 他没走两步,见一白衣神仙臂搭毛笔默然立在背阴的一角,沉入暗色。 挽花糙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往前一看,问:“柳骨,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个笔杆子咋地还不快去救火?愣在这里干什么?” 四下吆喝声起。 “这里这里,这里没水了。” “快快快!火越来越大了——” 柳骨站在原地,望向点燃的天际,看着漫天的火光噼里啪啦地跳跃着。 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道:“楼里的人鱼烛翻了……人鱼烛以鲛人身上的油膏制成,可百年不灭。挽花,你觉得只凭着这些普通的水就能扑灭鲛人怒火吗?” “嘿呦,老子说这火咋怎扑都扑不灭,原来还有这个茬子。救火太急,我倒还从未想过这里……不过,我们难道要看着这火一直烧下去吗?我记得地下黄金楼里——” 没等持剑神仙挽花说完,天空中一道青色影子一晃而过。 破风声荡在挽花、柳骨身旁。 挽花面目惊恐,抱着剑的手臂连着他的语气都一齐颤抖起来,道:“凌凌、凌霄神尊——” 柳骨没挽花那般惊恐不安,眼底的诧异只闪过而过,恭敬地拱手道:“见过神尊,神尊大驾,小仙甚荣。” 百里长卿足尖点地,竹青色袍摆轻浮于朝天火光中,没有说话,瞥了他们二人一眼,甩袖掠入火色冲天、摇摇欲坠的黄金楼中。 “柳、柳骨……神尊他进去了?!”挽花惊魂未定,又一惊起。这次除了惊,他的心头有添上惶惶。 这素来懒得来黄金楼视察的凌霄神尊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虽说黄金楼失火,但也无伤甚。毕竟这黄金楼只是面上的黄金楼,就算失火也只是毁掉一些建筑,一部分不入流的书籍。 只是,这凌霄神尊过来得有点奇怪了。 住在长生山的神仙都知道这位凌霄上神是出了名的懒。 不仅连自己牌匾都懒得题字,而且连原本属于他掌管的黄金楼出入手谕都移交给了弄云神尊。 搞得弄云神尊繁忙得很,除了掌长生山的大小刑罚,还要管这进进出出的琐杂事情。 脚步声错乱。 白水听见这边有声响,收回法术,从西边挪到这个小角角里。 “我刚刚听见你们说神尊了,什么神尊?哪位大神来了?” 柳骨垂手,慢悠悠道:“是凌霄神尊。” 白水一拍脑袋,发上汗湿,乐得开花,“哈哈哈,你说的是什么神尊?凌霄神尊?怎么可能……师尊他老人家已经好多天没踪影了——” 持剑神仙挽花一听这就不乐意了,感情这个白水是在质疑他们话的真实性? “啪——”白水脊背生疼,侧眼怒看挽花,“挽花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挽花看着白水吃瘪咬牙的样子,心情舒服了一分,吹胡子说:“你这口乱冒泡的泉,要是不信,就滚一边凉快去。老子可没空听你问来问去的,不信拉倒,爱信不信的。反正就是你家神尊进去了。” “白水。”白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久朝着挽花柳骨两位守护者拱手,道:“多谢守护者大人告知。” 白水缓过神来,踏身欲往黄金楼里面冲去,却被白久一把拉住袖子。 白久摇摇头,说:“切勿冲动。” 白水拍掉白久的手,恶狠狠地说:“我的久师兄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冲动?再不冲动,咱家师尊就没了!” “白水!”白久语气含怒,大声道。 白水装作没听到白久的话,飞身从掉了一半的雕花木窗里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热火里荡来一涟漪回声。 “久师兄,你但且等着师弟我的好消息吧——” 白久拧起眉头,奈何他不擅水系,只得愤然离开,前去别的地方去寻人援助。 挽花柳骨两位守护者倒是淡然得很,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着话,完全不顾及这滔天的大火。 令人奇怪得很,上次二十四武者和十二文者于这次大火中居然连半个面都没有露。他们像是午夜游魂,飘过一阵儿,便远了。 现下情景都乱成一锅粥,也没有人去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 四周赶过来的神仙一通法术尽施,风来,水来,冰来,刹那间光芒大盛,与那冲天红光相比地格外奇异。 这个地上的黄金楼,终是要坍塌了…… 掩藏了多年的秘密终将被扒出。 既然地上的黄金楼,徒有虚名。那地下的黄金楼……真的就藏有黄金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宝物? 黄金楼内,不时传来房木倒塌、火光啪啦的声响。 “竹儿!” 是百里长卿——是师尊! 是他来了吗? 元竹倒在地上,意识逐渐地模糊。她听到百里长卿的声音后,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谁知右手的灼伤感更加得强烈,阵阵的抽痛简直是要吞噬掉她的全部知觉。 她身子瘫软在地,再也起不来半分。 元竹斜躺在地,目光斜斜地向上望去。 目光所落之处,是一根正在跳动着的人鱼烛。 烛火摇曳,烛影投在墙壁上,隐隐有一个人身鱼尾的生物在他她的耳畔歌唱。 73.欲加之罪 它的声音听起来好听极了,如大小珠玉滚落玉盘,清越动听,却又极其地蛊惑人心,诱惑着所听之人去触摸它的焰心。 元竹如先前一样,丢了魂一样地伸出手去,朝着人鱼烛的方向。 只可惜,她现在没有力气了。 她离人鱼烛太远了,她够不到人鱼烛了…… 她好像记得,刚刚似乎也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唱歌,不过是一个男声,也是好听得很。 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神魂颠倒地伸出手去,还没等她碰到焰心,人鱼烛“呼——”地倒在了地上。 接着,人鱼烛火以滔天之势吞噬了整个黄金楼…… 一缕状若狐狸尾巴的黑气随着人鱼烛的打翻,钻入了她的锁骨下一寸处,化为一舟小小的竹叶,诡异着闪着黑色…… 不,她迷迷糊糊中还听见有人说:“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我?谁? 她要救谁? 为什么他要她救他? 那道求救声撕裂烛影,扯碎烛心。 她听着听着,慢慢地就听不清了,火,蔓延了上来,噼里啪啦声取代了耳边如魔咒的求救声。 当她的眼睛快要完全合上时,一竹青色衣角斜入眼帘。 “竹儿——你,可还好?” 他的声音绵远了岁月的长远,如酒般香醇,似昙花那样缥缈。 元竹含糊不清地低吟:“师尊、师尊,你来了啊——竹儿不是故意的……竹儿——”后面的话卡断在断层的意识里。 “为师知道。”百里长卿一把捞起元竹。 “嘿嘿,尊上你终于来了啊?” “您终于舍得来看我们了——” “带我们走吧,带我们走吧……我们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嘻嘻,尊上,奴家想你了,想得很紧狠紧——” 百里长卿神色肃然,挥袖间瞬灭分落在其余四角的人鱼烛。 但听得起伏的凄厉惨叫声,其余四角的人鱼烛“咔嚓——”一声截断一半,带着烛火的的上半截滚落地上,烧起帐幔,烧起木书架子,烧起书卷。 火光愈加凶猛,唯有早前掉至地上的一根人鱼烛幽幽地在漫天赤色中散发着微弱的橙光。 元竹迷迷糊糊中掀起眼皮,复唤了声,“师尊——”声音微乎其微,几近听不见。 百里长卿身子一僵,低头轻轻地应了一句,“嗯。” 他的声音被火光吞噬,连带着他的身影都被吞噬在火光里。 渐渐地,意识越来越淡,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所有的事物都看不清了…… “哗啦——”一冰冰凉凉的液体喷了她一头,沿着额头滑落。 什么?什么情况? 当元竹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中。 不比她的琼华殿那般木色木香,也不比凉华宫那般简约。 大殿之内,装饰甚多,帷幔重重,随风而曳。 到处都是金金银银,好不气派! 只是这气派中寒意渗骨,凉得很! 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也没有听小师弟还有师尊他们提起过这个地方? 元竹撑起身子,托着目光环视一周。 都是熟人。 她看到了水师弟,久师弟,墨玉师兄,还有妄生小师弟,以及一圈她所面生的外门弟子。 目光划着弧线转着,直到转回前方时,元竹一下愣在地上,头发上的水“啪塔啪塔——”地往下砸。 “孽障元竹!老龙我且问你,可是你打翻了人鱼烛,偷了我龙宫寄放于黄金楼里的《北海志》?” 应孩子站在元竹跟前,吹胡子瞪眼地斜视着匍匐在地、面相难堪的元竹。 元竹茫然,本能辩解:“我没,不是我……什么《北海志》?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可以让我速速成仙吗?” 应海子冷笑。 墨玉站在元竹旁边,淡漠开口:“或有误会。” “对啊,老水君,此事一定有误会。还请水君不要动怒,待此事查明之后再做打算。”白水在一旁按捺不住了,嚷嚷道。 白久扯住白水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上前。 白水只得在原地劝着。 “哼,你是哪里来的小仙?也敢在我面前瞎嚷嚷!这长生山的神仙谁人不知道这《北海志》是老龙我早些年赠予百里的,其中记载了四海的地理事物,奇珍异兽……” “那册子倘若落入什么藏着坏心眼的妖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你们可别忘了,你们长生山早些年就吃过一次祸妖的亏!”应孩子怒道,一簇簇水在他的掌心飞快聚结。 “哎哎——老水君,这可使不得。这一众小辈虽是护着百里这个小姑娘,但我觉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何况这里是长生山,有果果掌刑,她又怎敢造次?”司味神尊鲜于万象,见状忍不住绕过水君,在元竹面前说道。 夏果果半阖眼眸,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周身寒冷寂寂。 “你们他娘的!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老龙我托你们找找我闺女,你们还能找到了也不告知我一声,害得我整日提心吊胆地,夜夜地想着我闺女在哪里有没有受苦?” “结果,你们呢?连我闺女受伤都懒得治疗,就这么将她干扔在小破洞里!那个地方是人能住的吗?!我闺女再不济好歹也是条蛟!要是她干死渴死你们负责啊?!”应孩子越说越气,涨得满脸通红。 “此事非水君您想的那样。师尊先前曾令小仙等人下界接六公主上来养伤,想待六公主伤好之后再完壁归您。”白久拱手,垂头道来。 随着怒气值的增加,应海子掌中的水球变得越来越大…… “哼!要不是我亲自给你们家师尊传话,我的闺女怕不是早已被你家师尊遗忘到哪个螃蟹角里了,早晚得饿死渴死病死!” “我说,你这个老水君——怎那么就那么糊涂呢?!你家闺女本就和我长生山毫无干系,是我家师尊心善,应了你这请求,亲自下界帮你找你闺女!老水君,我看你是水君的份上,喊你一声水君,您可别给脸不要脸,乱愿望我家师尊!乱冤枉我家小师姐!”白水气哄哄地吼道,手中握着纸扇的指微微颤抖,白脸憋红。 “你这个不知名的小仙,竟敢这样和本君说话!”应海子聚起掌中水球,猛地向白水砸去。 74.鸣鸾殿问审 空中一道橙红色的衣袖挥过,两根银筷子自袖中掉落。 鲜于万象揽袖执筷,转眼间水球缩成指甲盖大小,夹在银筷子中间。 “这种物什,水君自己千万要收好,不然下锅油炸了,可就不好看了哈——当然,水君您老人家倘若想要尝尝这一炸就没边的油炸丸子,欢迎您带着食材来我五味坊中。我定亲自下厨,为你接风洗尘。” “对了,我五味坊中所用的食材可要最新最鲜的,听说您那澄湖的大闸蟹此时味正美……” 鲜于万象笑呵呵地说着,面上无一分恼怒,和北海水君满脸的怒红形成鲜明对比。 司味仙尊鲜于万象法力虽不如百里长卿强势,但和北海水君不相上下。 再者他属火系,与北海水君的水系正是相反属性。两者若是执意对峙,怕是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北海水君一甩宽袍,眼里喷火,狠狠地瞪了鲜于万象一样,道:“这事本君不和你多说,你把那百里叫出来。我自己跟他说!” 元竹浑身抽痛,听到百里长卿这四个字心里一阵触动。 对了,百里长卿呢? 她师尊呢? 她环扫一周,目光扫过许多面相不一的神仙弟子,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遍,就是没看到百里长卿的身影。 百里、长卿……她的师尊呢? 这种情况,他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出来看她? “凌霄他现在不在长生山中,水君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一样。” 鲜于万象低眸看了看元竹,接着对她说道:“果果在一旁听着,也不会枉然了你。” 应海子不屑冷笑:“和你说?我老龙和你鲜于万象有什么好说的?!我他娘的都说了你家这个小徒弟偷了我北海龙宫的东西。你们呢?你们呢?!你们都是什么反应?无论哪一个不都护着她?!” 鲜于万象银筷子一夹,水球化成水雾,消散在空中:“此事尚未查明,他人自是不可随意动手。我们长生山向来不是一个随意用刑之地。何况,凌霄的小徒弟已经成这幅模样了。水君若再乱用法术,怕只是落人口舌。” “我这么说,也是为了水君你的名声着想。再说了,这《四海志》本就是你们北海赠送给我们长生山的礼。要说追究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人追究较为妥当。” “就是就是,这件事情本就不归你们北海管。你这老水君在这里吵吵嚷嚷地作甚?!”白水接腔喊道。 元竹咬紧银牙,抬手拽了拽白水的衣摆。 “别,别这样。因为我一个人而和水君结仇……不值得……” 她的声音很微弱,隐隐地还在颤抖。不知道是她痛得颤抖了,还是心在颤抖。 白水不顾身边白久的警告,扇柄敲下脑袋,埋怨地把元竹架了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差点忘了小师姐你身上还有伤。” 不仅是烧伤,还有堕仙丹的伤……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这堕仙丹什么时候会爆发。 师尊自从把小师姐带回琼华殿后,便再也没了音信。 也怪他没能好好照看小师姐,才让这个老水君钻了个空子,一把抓出了小师姐,把小师姐猛地扔在鸣鸾殿中。 这鸣鸾殿本是专门用来共审和惩戒犯大事弟子的地方。 但自从夏果果飞升掌刑之后,鸣鸾殿已经被他们搁置不用多年。 白水、白久来长生山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他们也只是偶尔听百里长卿提了两嘴,对鸣鸾殿也无甚印象。 鸣鸾殿若只是听名字,不知内情的人怕会认为这是个风光无限好的地方。 鸣鸾鸣鸾,实不鸣鸾,而是坠鸾之处,折翼之所。 鲜于万象见白水擅自扶起满身烧伤的、湿漉漉的元竹也没有做声,默许他扶起元竹。 到底还是凌霄的徒弟,就算她再犯什么事情,再惩戒什么,还是由凌霄他自己来审讯比较妥当。 白久也连忙上前扶住元竹,墨玉站在一旁,微皱的眉头舒缓一分,堪堪压下扶她的冲动。 立在其后的其他外门弟子听罢鲜于万象和白水的一番话也纷纷点头,交换目光,议论起来。 “仙尊说的有道理,这《四海志》本就是他们北海当时为了显示诚意,特意交好与我长生山的。” “对对,在之前还不知道他们北海和咱们师尊闹了什么别扭,搞得一番剑拔弓弩。” “我听说,当时凌霄神尊还不是神尊,仅是个上仙。两方不知因何闹掰了……后来咱山的凌霄神尊飞升成了上神,许多山脉的神仙纷纷前来巴结。这个北海的老水君为显诚意,也得搁下脸面,捧着他们宝贝的《北海志》前来求和。” “原来是这样啊——” “……” 四下议论风起。 这些议论声虽小,但诸多声音聚集在一起,也会变大。 北海水君到底还是个有点能耐的神仙,不远处的声音他自是能听到的。 一些嘈杂的议论声落入北海水君的耳朵里。 北海水君耳朵动了动,大怒暴喝:“你们都给本君闭嘴!是本水君和你们尊上交谈,你们在下面吵吵嚷嚷得跟个婆娘干什么?!” 众人瞬间哑然,拢袖垂手,立成四排,不语。 长生山是这千山里出了名的刑罚最严最无常的一座仙山,也是最没规矩的一个地方。 神仙们倘若想寻求什么正道,早点飞升,皆是一听长生山这三个字都恨不得拔腿就跑。 这也就是为什么前来长生山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少的原因…… 例如百里长卿的外门弟子已经数万年没有新血液的输入了…… 再加上百里长卿无心收徒也无心教徒,这些外门弟子皆是由白水白久带着。 白久倒还算正经,会认认真真地翻来一些书籍什么的与他们一起学;白水就罢了,整天嘻嘻哈哈地没个正经样子,除了带着一众外门弟子八卦就是到处划拳喝酒…… 要不是长生山数万年基业在,以前的名声还残留了点,是个神仙听之都忍不住抹汗三把。 至于这个北海水君嘛……早些年是和百里长卿有点交集,也有点过节。 不过后来,待百里长卿成神,找了应海子一通,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75.她不认! 应海子被鲜于万象拂得很没面子,又被这些嘴碎的小神仙弟子们一絮叨,更是没面子得很。 气极了,推开鲜于万象直接抓了元竹去。 “让开!”应海子吼道。 鲜于万象站在元竹身前,笑着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嘛,这事情就算是百里这个小徒弟犯了错,也由不得水君您来审,您来罚。要论审和罚,自有我、凌霄和果果。果果你说是不是啊?” 鲜于万象眼睛抬起,目光从应海子宽阔的肩上越过,落至正在自饮的夏果果那里。 夏果果簪挽白发,白发成雪,垂落身后,拂到椅背上。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鲜于万象,再冷冷地扫一眼应海子,放下手中白玉盏,凝气朝应海子射去一张黑纸。 黑纸转了个圈,一下子糊在了应海子的脸上。 应海子愣了半响,差点没回过神。 居然……有人敢直接蹬他的鼻子上他的脸?! 应海子覆在白纸下胡须在颤抖啊,嘴唇在颤抖啊,整个人都在颤抖啊—— 终于,他稳住心神,慢慢地拿下贴在脑门上的黑纸。 黑纸上用极其方正、极其凌厉的字体写了一个大字:滚! 仅一个字便道尽弄云神尊夏果果的怒气。 不用多言,一个饱含着神力的字足以令应海子面露难堪。 亏着他没有一边看字一边念出来的习惯。 不然的话,他的脸就要丢大发了…… “你这个哑巴!”应海子扭头冲着夏果果大喊:“你想让本君滚,本君偏就不滚了!” 应海子怒上加怒,干柴烈火噼里啪啦轰地烧起来,一曲曲水流环绕在他的周身,蓄势待发。 夏果果冷斜他一眼,拿起白玉茶盏,细细地喝了起来。 这茶,不错。 应海子感觉右手臂在慢慢地僵住。 他一看,自己的手臂居然冒着寒气,寒气不停地沿着他的手臂向上扩散而去。 他惊了惊,惊眸里瞬间倒映出一只已经被冻成了冰块的手。 这个死哑巴! 应海子甩出一浪,大浪呼啸着穿殿而去,弯弯地冲着夏果果的脑门。 夏果果挥袖罢,连冰鞭无常都没有露个面,那大浪即刻被冻成了一簇簇冰花。 夏果果再啜饮一口茶。 冰花大浪“砰——”地在空中炸裂开来,碎成了虚无。 而地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应海子气极!回头甩了一大浪向元竹涌去,大浪滔滔且迅猛。 没等着鲜于万象转神施法,大浪已至元竹面前。 元竹瞳孔蓦地放大,清晰地映出遮天大浪。 “小师姐!”白水大叫。 “师姐小心!”白久大呼。 墨玉运足气力,调转体内法力,指间一枚白棋子润着白光…… 在这生死一刹那,鲜于万象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只见一根银筷子快速划过大浪,掀起一阵生热的旋风,旋风嗖嗖地把大浪后推数十米。 眼看着两对法力要被抵消了,听得一道破风声。 一竹青色的宽袖浮动,骨节分明的右手伸展成掌,金光泛起,止住大浪和热风。 百里长卿手掌缓慢地翻动着,大浪和热旋风在他的操控下变得渐渐弱了下来。 最终,大浪在众人的惊愕的眼睛里被他绞杀散去,一点不留痕,利索干净! “百里!”应海子见来人惊呼。 “师尊!”一众弟子齐齐拱手施礼。 “神尊!”不属于百里长卿所辖的神仙也纷纷作揖。 顿时,围着的四列神仙十分自觉地分成两列,让出中间宽宽的一行。 “哈,凌霄!你可总算来了——”鲜于万象高兴地迎上去。 百里长卿点点头,道:“辛苦,司味。” 他足踏生风,竹青衣轻浮于脚尖,面上慵懒似夜里惰开的昙花。 百里长卿没有看应海子一眼,径直入了主座,懒懒地倚靠在椅把手上。 鲜于万象也落座于侧座上,与夏果果相视而座。 应海子很不是滋味地看了百里长卿两眼,满目的怒气微微收敛。 到底他还是不能拂了百里的面色。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听袭月说他不在长生山内。 他这才闻询干赶了过来,直接闯入琼华殿中抓走了昏睡不醒、奄奄一息的元竹。 “你们继续,本尊就在这里看着。” 百里长卿合了合眼眸,眉心皱了皱,淡淡地说道。 师、师尊?! 元竹在看到百里长卿的那一瞬是喜的,她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百里长卿从踏入琼华殿到落在主座上,连一眼都没能施舍给她。 难道,师尊,百里长卿,他也觉得是她偷了《北海志》吗? 元竹刚热起来一点的心,又骤然冷了下去。 白水见自家师尊来了,还颇为欢喜地对元竹小声说道:“小师姐,师尊来了——” 元竹只是嗯了声,便没有再多的话与白水说道。 白水见状,心里下意识地以为他的小师姐是高兴得都懵了,也不多说,静静地扶住元竹站在那里。 元竹衣服干净,后背的烧伤痛感仍是不散。 除了后背,还有她的胳膊上也疼得厉害。 锁骨往下一寸处亦有痛感,只是这痛,不似火烧得燎痛感,而是一阵没一阵针扎的感觉。 好像总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破肤而出…… “哼——”应海子冷哼一声,瞪着元竹说:“本君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偷了《北海志》?!它现在又在哪里?!” “砰——”一道水柱猝不及防地把元竹掀翻在地。 “小师姐!”白水想要扶起元竹,却被应海子一袖子挡住。“你这个老龙!” 白久朝着白水使了个眼色拽回白水。 白水愤愤不平地踢了一脚,差点踢倒白久。 白久也不恼,对应海子拱手道歉:“我师弟性子直爽,不小心冲撞了水君,还请水君勿怪。” 应海子懒得看白水,再次问道:“本君问你,是不是你打翻了人鱼烛,偷了《北海志》?你把它藏到哪里了?你要是说出来,说不定本君心情好,可以饶你一死!” 元竹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应海子后退一步,未退后及时,衣摆染红了一片。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元竹不屑地笑了笑,斩钉截铁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偷!不是我!” 76.步步紧逼 应海子又一道水柱待发:“你这只小妖,到底说不说?!本君脾气不好,你他娘的可别惹我!” “我没错,水君你要我说什么?” 元竹气若游丝地说着。声音虽然轻且弱,却是丝毫不退半步。 坐在侧座上的鲜于万象见应海子又要动手,刚要喝住他,高居主座的百里长卿淡淡地开了口,说:“老龙,在事情还没查清之前,本尊不希望看到本尊的弟子有任何伤害。” “倘若……你再这般没有礼数,可就别怪本尊动手了。本尊的弟子即便是犯了错也该按照我长生山的规矩来审,由我长生山的刑来罚。” 百里长卿懒懒地倚着,睨了下面的应海子一眼。 随后,散漫的目光悠悠然地转向元竹:“竹儿,莫怕,本尊在。” “无论本尊问你什么,你皆要如实回答,否则本尊定不饶你!” “是……是,师尊。” “那好,本尊且问你,你可否去过黄金楼?”百里长卿道。 元竹:“去过。” 应海子粗眉皱了皱,白面也皱成了橘子皮,正过身子来,仔细地听着。 “你可否打翻了人鱼烛?引起了火灾?” 元竹听“人鱼烛”这三个字,语气有点不确定,“是一根蜡烛?里面还有妖怪唱歌的那根吗?” 百里长卿攥拳于袖中,修指骨节泛白,咬牙道:“是。你可否打翻?” 元竹:“是,是竹儿不小心打翻的……” 元竹说到这里,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本尊再问你,可是你偷了《北海志》?” “是……”元竹差点被百里长卿绕进去,立马打住,连连否认:“不是,不是,不是我!竹儿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会偷?” 百里长卿舒了口气,脑壳丝丝抽痛。 他捏了捏额角,道:“好,本尊信你。只是口说无凭,一个贼是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是贼。这《北海志》先前一直在黄金楼里放着,它是自你去黄金楼之后才消失的。竹儿,本尊问你,你当如何自证清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北海志》……” 百里长卿:“但——你的嫌疑最大。” “我、我……”元竹哑然。 “这摆明了就是这只小妖干的!百里,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上刑审问!老龙我看她还承不承认!” “啪——”破风声撕裂而来,一道残影从应海子的眼前闪过。 应海子下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摸还好,一摸便是一血迹。 坐在一旁的夏果果终于是忍不住地站了起来,他手中所持的冰鞭无常倒刺立起,正“呲呲——”地往外冒着寒气。 “哑巴弄云!你干什么?!” “啪!”又一鞭子毫不客气地抽过,这次长鞭抽中了应海子的左臂。 他的右臂还未完全解冻,左臂又冒上了寒气,寒气迅速扩散。 应海子的左手瞬间变成冰雕。 “你!”应海子扭头望向主座之上的百里长卿,质问:“百里!难道这就是你们长生山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们审讯犯人的方法?放着元凶不打,转而来殴打我这个老骨头啊?” “果果——”百里长卿甚是不悦地道。 夏果果目光似一把冷刀子,刀子斜去,狠狠地剜了应海子一眼,把应海子剜得连骨头都在咯吱响。 而后,夏果果面色如常地落回座上。 “按照长生山的规矩,待事情未查清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擅用私刑。若有犯者,后果自负。” 百里长卿顿了顿,大手一挥,道:“来人,将孽徒元竹押入水牢。” “水牢?!师尊,使不得使不得啊——水牢生冷,小师姐身上还有伤,她是受不了这种折磨的!”白水一下子跪倒在地为元竹求情。 “水师弟言之有理,还望师尊收回成命。”白久半跪作揖。 墨玉一直站着没声,见状也帮着求情,道:“请神尊收回成命。” 妄生颤颤地小声附和道:“请神尊收回成命。” “请师尊收回成命。” 周遭的外门弟子墙头草一般,也附和着替元竹求情。 百里长卿高坐在主座之上,听罢这一圈求情的声音,面上表情非但没有晴朗起来,反倒阴沉了下去。 他一挥袖子,声线渐沉,道:“怎么?你们难道要替元竹背负上失手打翻人鱼烛,烧毁黄金楼的罪责吗?” 所有人哑然。 “若有异议者,不若自断仙根,滚出我长生山!” “今天色已晚,改日再审。暂且将元竹关押于水牢,尔等可有异议?” 百里长卿逡巡一圈,众人垂首,默然无音。 没有人想冒着自毁仙根,被逐出长生山的风险,去干这种蠢事。 何况这个小师姐只是被关押几天,几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既然如此,来人速速把元竹押入水牢。” 百里长卿疲惫地说道,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他的脑子嗡嗡的,身体的气力都在一点一点地散去。 百里长卿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翩翩然然地在众人的目光里洒然离去。 “只是押入水牢?百里,你这惩戒是不是有点太小了?”应海子道。 百里长卿指甲盖泛白。他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看了北海水君一眼,声音更是淡了又淡:“哦?老龙你说本尊惩戒小了?那本尊问你,本尊何时说过这本《北海志》是本尊的徒弟偷的了?” “你这般栽赃,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例如……你的第六个女儿,水六儿,她现在还在本尊的手里……” 应海子面目豹变,憋红得很,怒声道:“百里!你、你——你若是敢动我的六儿一根汗毛,你就等着本君亲自带人拆了你这个凉华宫!” 百里长卿淡淡地扫了扫他一眼,那表情简直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坐在一旁的鲜于万象察觉事态不好,恐引起恶战,率先起身,朝着应海子那个方向一躬,右手负于背后,连摆左手,劝解道: “水君此言差矣。令女是水君您主动让其来我们长生山来养伤的,这怎么能成了我们的过错呢?凌霄说话有些直,还请水君千万不要起了小肚鸡肠。” 77.不速之客 “司味!你们一个鼻孔里出气的!把元竹暂且关押于水牢——” 应海子斜眼看一眼满身伤痕,倒在地上的元竹,毫不怜惜地说道:“你们长生山素来不是个怎么讲规矩的地方,就这么把这只小妖关押在水牢里,未免太过简单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偷偷地换个地方给这只妖享清福去了?!” “水君想怎么样?”鲜于万象问。 应海子听着鲜于万象这软下来的语气,心情大好,眼睛都快翻上房梁去了。 “你们一个窝里互相包庇!定是不能让你们的人看管这只无法无天的小妖!这《北海志》原是我北海之物。照本君看,应该让我们北海的人来看管,免得让这只小妖再生出些什么幺蛾子!” “凌霄——”鲜于万象他们有意护住元竹,可事情现在还尚未查明真相。 《北海志》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局面让北海水君这么一搅,立马浑浊了起来。 在大事上,鲜于万象是做不了主的。 何况,这件事情还是凌霄他发出的命令。 同是尊,他是仙尊,而凌霄是神尊;他在侧座,凌霄则居主座。地位身份一看便知。 鲜于万象性子热情,但到底不是冲动之人。 他掂量一番,扭头问向百里长卿:“凌霄,你觉得此事如何?可行否?” “老龙,你只身一人前来我长生山,本尊倒想问问你,你想让你们北海的谁来看管本尊的徒弟?” 百长卿睥睨着他,连眼皮子都懒得多抬一点:“你?” 紧接着否定道:“堂堂一个北海水君,前去看管一个小妖。本尊很是乐意本尊的徒弟能够有如此殊荣。只是倘若放在外人眼里,老龙你这般作为……怕是有蓄意构陷之嫌疑。” “让开!让开!你们敢拦本公主,难道都是活腻歪了吗?!”大殿前传入吵闹声。 沸水烧起。 “六儿?”应海子睁大眼睛,飞身上前,在看清来人后,似是不敢相信地轻声唤道。 水六儿一看应海子来了,一把推开拦着的地仙,大喜过望:“父王!” “水君。” “水君。”立在大殿门外,左右两侧的地仙见应海子来了,皆拱手示礼。 “她是本君的女儿,你们不必拦着。” 应海拉过水六儿,宠溺地揉了揉水六儿的脑袋,欢喜得脸上褶子又深了深,如一张揉巴成团的白纸。 “可、可——”一个地仙与另一个地仙相视一眼,继续说道:“尊上嘱咐过小仙,非长生山本门弟子不得入内。水君,这样做……不太好吧?” “不得入内?居然连本君的闺女都没有入你们这个破地方的权利?!你个小仙,有胆再给本君说一遍?!” 应海子揉着水六儿的手停顿下来,眼里戾气四起。 “水君,为难小仙了。实在是尊上嘱咐过——”地仙无奈地垂首摇头。 应海子怒色起,手中水流拧成流转着幽幽蓝光的细绳。 他大喝一声,细绳猛地掐起小地仙的脖子。 小地仙双手拽着细绳,两脚不停地扑棱,悬在半空发出呜呜的声音。 另一旁的地仙见之不妙,急忙好生相劝。 水六儿扯扯应海子的袖子,作不乐状:“父王这是做什么?六儿不高兴了。” 应海子嘿嘿一笑,“无妨,父王给你出个气。” 细绳迅速变细变紧,小地仙的挣扎声渐渐减弱。 大殿宽阔且长,两端相隔实在是甚远。 鲜于万象见应海子迟迟没有动静。立刻掠过众人头顶,飘然飞来。 一团橙光大起,削尖为利刃,两力相撞。 终是鲜于万象险胜一筹,细绳“轰——哗啦”变成水花,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便没影了。 另一个地仙立马上前接住被勒得奄奄一息的小地仙,站在鲜于万象后面委屈道:“仙尊——” 鲜于万象摆摆手,语气凌厉:“水君伤我长生山弟子,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应海子不肯认错,哼一声:“哼!都是你们弟子不长个眼力劲儿,连我的闺女都敢拦!本君我惩戒一番又咋了?” 水六儿掐了应海子胳膊一把,小声道:“父王,别闹了。六儿只想好好的,不仅是父王、六儿,还有所有人……” 应海子心尖软了软,语气也弱了几分:“谁说我北海无人?本君的六儿在这里,由她自可代替本君去看管那只小妖!” “看管什么?什么小妖?” 不等水六儿多问两嘴,三人已经行至大殿内,百里长卿眼皮子底下。 “百里,你看如何?” 百里长卿走下主座,步步行至鲜于万象的跟前,穿过过道,路过应海子的身侧,偏头道:“如此,甚好。司味,你吩咐下去吧。” 话罢,百里长卿飘飘然消失在鸣鸾殿中,连一角竹青衣都看不见了。 鲜于万象往另一旁望去,夏果果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座椅上。 桌几上,茶已凉。 鲜于万象按照惯例派墨玉等人把元竹暂且关押至水牢,由水六儿看管。而后,遣散众人,就此作罢。 水六儿在看清地上人时,惊得咦了咦。她刚想去扶元竹起来,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元竹朝着她微微摇头,没等水六儿反应过来,她就被应海子一把拉住,扯了回来。 “六儿,你这些天在长生山过得还好吗?百里那个混账东西有没有亏待你?要是有,你就大胆地跟父王说,父王定给你欺负回来!” “没有没有,父王。六儿在这里住得很好。父王,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小竹子怎么满身是伤的倒在了地上?”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丢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这事你不用管,六儿你只需要明天后天去看管这只小妖即可。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父王来——” “……” 随着两人远去,细碎的交谈声也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鸣鸾殿由血腥弥漫回归到平和安静。 鲜于万象也随之离去。 墨玉扶起元竹,招呼着其他外门弟子将元竹关押于水牢。 白水一开始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小师姐身上有伤,受不了这漫漫长路的,要亲自背着他的小师姐前去,说是他家师尊嘱咐的。 78.水牢救人 可墨玉不属于百里长卿座下。 他的性子又孤冷得很,因受不了白水的聒噪,故使了个眼神让白久随便找了个由头把白水拖走了。 元竹身上火辣辣的疼,五脏六肺都如在烈火中烧,衣服不停地往地上滴答着水。 她看起来简直是狼狈极了。 待白水他们远离之后,元竹推开墨玉的手,亮晶的杏眸里混杂着各种情绪,有怀疑有愤怒有不甘…… “墨玉师兄是吧?你们是不是也不相信我?也觉得是我偷了《北海志》?” 墨玉向后挥挥手,身后的其他地仙也十分赶眼神地先行离去。 这个墨玉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司味仙尊的外门弟子。 其实不然,他的法力远远地凌驾于其他弟子之上。 因司味仙尊一心只琢磨菜式,对这些繁杂事务也是鲜少接手,多由他来管理这些琐事。 墨玉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反而干脆利落、公平公正得很。 故而,他在一行弟子中的声誉颇高。 再加之,他个人喜静,在处理一些事情时,常常喜欢一个人坐在烧红阁的亭子里,笔下游若惊鸿,眼里菡萏花开。 墨玉垂眸,右手转而撑住元竹的后背,以免她忍不住疼痛而跌倒,神色淡淡道:“信与不信,重要吗?” 元竹狠狠地点头,点如捣蒜:“重要!如何不重要?墨玉师兄,你信我吗?” 百里长卿从踏入大殿到翩然离开,连语句话都不肯和她说过,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没有施舍给她。 那是她的师尊啊—— 她心里的战线慢慢地崩溃、瓦解,开始认真地回想着自己进入黄金楼里所发生的一切…… 人鱼烛被她打翻,黄金楼失火,彼时《北海志》消失不见…… 是啊,这所有的一切,怎么看都是有人蓄意而为的。 而在北海水君的眼中,她就是那个蓄意而为的人,不,是那只妖…… 她是动了歪心思的,她是想成仙,想进黄金楼里偷一些古书秘籍的。 但她从未想过烧了这座地上空有虚名的黄金楼;也曾未想过偷这所谓的《北海志》;也更未想过——这个百里长卿、她的师尊,居然真的要把她关押至水牢! 说是改日再审,可她哪里知道,这个改日是何日? 墨玉轻笑一声,脸苍白如纸。 他这一笑,如栀子花开,幽幽香袭惹人喜,却是哀婉至极。 苦命的栀子,不知被谁家良人遗忘在了时间的角落里,于天青色烟雨中低低哭泣…… “元竹师姐说不是,那便不是。我信。”墨玉嗓音低低道。 元竹眸中忽地点上星火,她瞳孔蓦地放大,不可思议地说:“是么,是么?墨玉师兄……你信我?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 “墨玉信。” 元竹笑了,墨玉也笑了。 外面的天空缓慢地放晴,一丝天光打过,映得墨玉脸色惨白,映得元竹笑意苦涩。 她啊,究竟什么时候能够修成仙呢? 离鸣鸾殿不远处,百里长卿消了凌云下来,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他急急地扶住墙面,面色难看,眉眼间有黑气萦绕,唇煞白如瓷,指尖忍不住地颤抖。 “噗——”百里长卿终是撑不住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鲜血红中带了缕黑色,如赤砂中落入一滴墨。 “桀桀——又一个罪恶者……” “是你!是你们杀了我全家!” “你一手鲜血,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去死啊——快给我去死啊——” 梦魇般的声音回荡在百里长卿的耳边,百里长卿眉眼的黑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浓,渐渐地黑气溢散出来…… 有一些黑气飘荡在百里长卿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恶毒地咒骂着。 “去死去死去死!” “谁在那里?”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心头积郁,又是一口鲜血爆出。 百里长卿迅速关闭五识,挥袖将黑气打散,快速地消失在了这里。 不消片刻,一个身穿白衣的地仙走了过来。 他看见这里空空如也,不免奇怪地摸了摸脑袋:“哎,真是奇怪,我分明听见这里有声音的……难道是我听错了?” 白衣地仙摸不着头脑地喃喃自语,没停顿多久便离开了。 拐弯死角处,有一滩血迹隐隐地透着黑丝,黑丝缕缕,呲喽呲喽地响着。 恍惚间还有大大小小,嘈嘈杂杂的咒骂声…… 一日恍然而过,转眼至清晨。 长生山,水牢中,死气沉沉,周遭冷入骨髓。 立在水牢两边的一左一右,一高一矮的小仙童还没睡醒,脑袋瓜子摇摇欲坠。 “铃铃——”细细碎碎的银铃声回响在四周。 一只不大的手轻轻地张开,一堆瞌睡虫从细腻的掌中沙沙飞出。 “去吧——”那人说了句,声音很是清脆。 瞌睡虫们嗡嗡地冲着两个小仙童飞去。 两个小仙童本就睡未醒,让这些瞌睡虫一搞,更是昏睡得很。 最后,两个小仙童“轰通——”一声倒地。 水六儿疾冲了出去,蹿入水牢,一个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然然地甩着大尾巴,恣意极了。 所谓水牢,乃是水中牢笼,不过浸在水里的笼子罢了。 只不过寒水刺骨,冰凉入髓。饶是法力高强的人都不免得被冻上一冻。 “小竹子,小竹子——”水六儿轻声唤道。 元竹双手被束缚在头顶上,像是一只被吊起来烤的鸡。 她目光骤然亮起,“谁?” “是我啊,小竹子。我是六儿。我来救你了,你等着跟我出去啊——我把这里的人都给弄晕了,我一会儿就放你离开这里……我听父王说你的事情了,你这也是憋屈,我知道你是不会干这种事情。” 水六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掏了根细丝一下没一下地撬锁。 锁哐当哐当地砸着水牢,传出沉重的响声。 “六儿,没用的,你走吧。别让我再连累了你……” 元竹眼里的光瞬间又黯淡下去,语气里夹杂着几分苦涩。 恍乎一眨眼,她好像长大了不少,连说出口的话都远不如之前那般轻快活脱。 “害,你说这个干什么?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救你出去的——” 小狐狸蹭了过来,叼起了水六儿的衣角,拽着她往出口方向走。 79.你信我吗? 水六儿拍拍脚边小狐狸的脑袋,柔声道:“乖啊,小狐狸。等我救出小竹子,我就带你吃大餐!全鸡宴!” “六儿,你相信我吗?” 水六儿一怔,虽不知元竹她为什么会问她这种问题,但还是利落回道:“相信啊——小竹子这么好的一只妖,我怎能不信呢?” “可是、可是我们并未见过几面,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这丢的是你们龙宫的《北海志》。六儿,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是我故意偷了《北海志》去做坏事吗?” 铁锁丝毫不动,水六儿气得抬脚就是一踹。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朋友之间不用谈什么信不信的。我们既然是朋友,我自然是信你的,我信不是你偷的《北海志》,我也信你定不会加害于我北海!” “六儿……”元竹小声唤道。 “什么?” “谢谢你。” 水六儿摆摆手,“朋友之间,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乐意信你,救你,这都是我的事。我父王派我过来看管你,现下应该不会有别的人过来。等我撬开这个破龟玩意儿,你就快走——” “咔嚓——”铁锁终是开了,水六儿大喜过望,刚想进去帮元竹解开束缚,拉着她出来。 谁知小狐狸猛地一扯,力道之大,一下子把水六儿向后甩了出去。 水六儿伸出想要解开元竹束缚的手,就这样僵硬在了半空。 “哎呦呦——我的屁股嘞——”水六儿痛得龇牙咧嘴,揉揉屁股,踹了小狐狸一脚,“你这个小狐狸,拽本公主做什么?” 小狐狸嗷呜一声,垂下脑袋,爪子往右边指了指。 不急不慢,沉稳且飘忽不定的脚步声转眼将及而来。 水六儿就是再傻,也该懂了。 她朝元竹挥挥手,压低声音喊道:“小竹子,我等着再来救你——你先在那里好好呆着啊——” 紧接着,水六儿抱起小狐狸便没了踪影。 余下一急促的铃铃声荡散在秋风中…… “沙沙——”衣角摩挲地面的细碎声音传入元竹耳中。 元竹抬起头,见来人,大惊,不可思议地道:“师尊?” 她双手被缚于头顶,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凉水里。 凉水森森,与之前灼灼的烧伤形成鲜明对比。 水火两交,反倒令她的烧伤好了大半。 只是这水牢中冷,她若是再多呆十天半个月,就算不死,也要得风寒死在里面。 百里长卿在水牢前停住脚步,他滞于岸上,瞥过开了一半的锁,目光淡淡地扫了元竹一眼,道:“竹儿,本尊问你,你可知错?” 元竹幻想过百里长卿来问的任何一种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场景。 她想,他应该会来问问自己的伤势如何,或者问问是不是她偷了《北海志》,再或者…… 唯独她落下了这一种问法。 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想,所以才没有想过。 直接问罪,是否太过冷漠无情了些?竟连半点辩解的机会都不肯留给她? 手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元竹抬起头来,眼睛清亮干净地盯着百里长卿,字音清晰地说:“徒儿没错!” “你打翻了人鱼烛,烧了黄金楼,偷了《北海志》。又是如何没错?” 元竹差点忘了她打翻人鱼烛烧了黄金楼这档子事儿。 她之前脑子里只想着那本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北海志》。 忽然被百里长卿这么一问,她说话都不自主地吞吞吐吐起来:“是……是竹儿干的。可是竹儿也是不小心的,竹儿也不知道那蜡烛怎么地就倒在地上了……” “师尊,你信信我。那《北海志》真的不是竹儿偷的——竹儿就算有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动那本书一分。” “好,本尊且问你,你既然没有任何偷《北海志》的歪心思,那你为何私下问果果讨了手谕,三番两次地闯入黄金楼?” 百里长卿掩在宽子袖里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嘴唇于不经意间一层又一层地褪色,已然不复之前的殷红。 元竹想往前,和他正视着说话,奈何她身有束缚,铁链响了一阵,最终恢复平静。 他在岸上,冷声质问;她在水牢,仰望不及。 一上一下,一眉心修蹙,一寒气扎心。 两两沉默半响,元竹终是开了口:“师尊,百里长卿——竹儿想成仙……”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却是字字清晰截铁,异常地坚定。 平日里乖巧活脱、不谙世事的外表终于被她撕去,露在外面是一颗赤色滚烫的心。 这颗心里以欲做水,承载着她的念想。 百里长卿只觉得有些好笑:“你想成仙,只管好好修炼,自然有朝一日可成仙。你偷摸着潜入黄金楼做什么?” “是竹儿借师尊由头,向弄云神尊讨要了手谕,闯入黄金楼。可竹儿从未想过偷这个不知所谓的《北海志》,也从未想过会失手烧了黄金楼……” “本尊问你,你闯黄金楼到底所为何事?” “竹儿想成仙,但不想经历过千年漫长的修炼,才挨到成仙之际。千年太过漫长,怕是还没到那个时候,竹儿就已经被人捉去吃了……竹儿想速成仙,不用千年,数百年就可位列仙班,和白久白水师弟一样。” 元竹激动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眼睛里瞬间燃起一簇火。 “所以,你是想去黄金楼里偷一些关于速成仙的古书秘籍?”百里长卿语气慢慢地冷了起来。 元竹点头,垂首:“是。” “那你可知道这黄金楼里其实并没有什么速成仙的古书秘籍?这地上的黄金楼不过是黄粱一梦?” “竹儿知道,但是……这黄金楼即使不是真正的黄金楼,也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探寻。竹儿想试试——” 百里长卿淡淡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是在笑元竹的痴心妄想,还是在笑他自己。 “这世上本无黄金楼,只因人的欲望而产生了这么一个名号。同样,这世上也并无能够速成仙的古书秘籍,只因焦躁急切之人的欲望而捏造出许多轶事假说。” “你这般成仙急切,焦心毛躁。别说百年速成仙了,就连千年成仙都够呛。” 80.你就是苍生 “你且好好地呆在这里,倘若……你真的无罪,本尊自会保你出去。反之,你若有罪,本尊亦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百里长卿从虚鼎中拿出一瓶药末。 他一挥袖,金光携着药末落在元竹身上的伤痕处。 “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无论有谁过来救你,你皆不可随之而去。不然,连本尊也无法保你。打翻人鱼烛,火烧黄金楼,若再加之畏罪潜逃,你就算没有偷《北海志》,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堵住悠悠众口?” 百里长卿挥袖,收回已空的药瓶。 再转眼间,那把已经开了的锁复戛然锁上。 铁锁注入了百里长卿的神力,变得沉沉冷冷,坚固难解。 “师尊!”元竹一声大吼。 百里长卿偏转过身来,懒懒地掀起眼皮子,浑身掩不住的疲惫倦意,道:“怎么,有事?” 手中的锁链抽动了两下,元竹往前半寸,搅得冷水泛起,脚上的锁链于水下无声泣起。 “师尊,竹儿想问:修仙是为了什么?” “为了苍生。”简言意骇的四个字已经把他的思想诠释得淋漓。 元竹一笑,接着问道:“师尊,那苍生是什么?” “苍生是你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想。” “那竹儿算苍生吗?” “于他人而言,你就是苍生。于你而言,你不过是红尘之内,苍生之外。你可懂?” 百里长卿脊背忍不住地发抖,一滴细汗入鬓,双手紧握成拳,收于袍袖中。 “那妖、那獙獙……可算苍生?”元竹百思不得其解,当她问出口时,百里长卿已经走了三四步。 百里长卿闻言,没有停住脚步,只是身形倏忽一僵。 轻轻淡淡,飘渺若山间薄雾的声音徐徐地传来,他说:“算。” 元竹听罢,才不知自己竟不知为何地松了一口气,心下却因百里长卿这番话,再次迷惑起来。 既然妖,阿君也算是苍生,那为何小师弟白水要杀了他呢? 她不懂,实在是不懂…… 应海子意欲让水六儿来看管元竹,也不知为何,水六儿打昨天出现一面,匆忙地赶着来救她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昨天睡死的两个外门弟子去夏果果那里领了一顿鞭刑,守着水牢的换了两个新弟子。 新来的两个外门弟子看起来远没有之前那两个好对付,长着一副凶神恶煞,堪比山贼的模样。 元竹在两个外门弟子给她送水喝吃食的时候想,如果把这两个家伙乔装打扮一番,人手一把朴刀,大大咧咧地站在山谷处,喊一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怕是能够吓昏一片男女老少吧?这日进斗金倒也是指日可待得很。 时间一晃,它一甩衣袖差点把自己绊倒。 换衣太快,白日的一个衣带还弥留在了黑夜的衣服上。瞧起来,甚有些奇奇怪怪。再过了一会儿,苍穹终于是一身黑了。 元竹肚里的食将将地消化了一点,便嗅到一阵瓜子香儿,闻起来还是原味的。 美食当前,她又不争气地吞咽了下口水。 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戴着红色斗笠的人。 他青丝经竹节玉簪轻挽,翩然及腰,头戴斗笠,以红纱掩面,红纱上绣金色勾边的竹子,与同是金边竹子点缀的大红色外衫相得益彰。 瞧见,红色薄纱轻轻地顺檐而下,无风自动。 如此妖艳的红色反衬得内里月牙色衣衫洁白纯纯。 那缕瓜子的香味儿正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他左手心里拿着一捧瓜子,正在十分认真地剥着皮,然后放入斗笠下不知是什么模样的嘴里。嚼啊嚼啊,瞧起来,真是美味极了。 元竹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剥瓜子,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发问:“你是……你是谁啊?是来罚我的吗?可是你看起来应该是个很好看很善良的人,实在不像个会拿鞭子的人。” 那着红色衣衫的人从石凳上起身,飘飘然地来到了距离元竹不远的地方。 他站在岸上,掠一眼水牢,一声轻笑,似是摇落了三千繁花:“呵,你这个小丫头倒是嘴甜得很。不过,你猜得着实没错。我确实不是来惩罚你的人。” 他的容貌掩藏在红纱下,不见半分相貌,但听嗓音便能知这是个极其美貌的人。 他的嗓音好听蛊惑妖媚,配上一袭红色长衫,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辨。 不过,元竹向来不是个以性别取人的鹤。 无论公母,只要是好看,在她的眼里,大多都不是什么坏人。 元竹往前挣了挣身子,说道:“那……” 对于后面的话,她有些犹豫不决。 吞吐了好一会儿,直到红衣衫的人剥完了手中的瓜子,这才接着说道:“美人阿姐。是师尊让你带我出去的吗?师尊是不是已经查明了《北海志》不是我偷?” 红衣衫的人随意地把手中瓜子皮丢到水牢里,笑眯眯地说:“呵呵,美人阿姐?你这个称呼倒是有趣。既称赞了我的美貌,又肯定我身段袅袅。” “不过,像你阿姐这么美的人。怎么可能是小卿卿那个家伙派来的小仙童呢?他百里长卿烂酒壶一个,座下的弟子尽是些杂七杂八、歪瓜裂枣的货色,能有几个好看的?” “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带你出去,你还要记住这可不是他百里长卿的意思。我要是做什么,还由不得他百里长卿来指手画脚。你这个……” “你叫什么来着?丹顶鹤族的小丫头。” 红衣衫的人骚里骚气,自我夸夸地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名字,后想后问。 元竹噗嗤一声笑出来,答道:“美人阿姐,我叫元竹。” 她一笑,身子动了动,漾开一圈涟漪。 涟漪荡到瓜子皮的周围,一个猛子把瓜子皮给荡了下去,沉入刺骨的水中。 “圆竹?又是竹子竹子,这个名字可真不好听。你爹娘怎么给你起了这种名字?” 红衣衫的人好像站着说话有点累了,于是蹲下来托着腮和元竹说话。 他头上戴着红斗笠,托着腮相当于间接地托着红纱,令人不免地浮想联翩,想去摘下他的红斗笠,一窥芳颜。 81.中间的小三 元竹被锁链捆着很是别扭,她晃晃脑袋,解释道:“不是汤圆的圆。是从一,兀下,那个元。” “美人阿姐,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听吗?这可是师尊亲自给我起的名字。我以前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 她记得,她和软玉美人——百里长卿初见时,他好像也是这样和她比划着向她解说她的名字来着。 为此,她还激动了好一番……元竹元竹,真的不好听吗? 红衣衫的人笑笑,说:“呵呵,缺心眼的小丫头。人家只不过随意给你起了个名字,你就这般乐呵得不行。你以前的名字是什么?要不要让美人阿姐也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元竹想了想,道:“我叫中间的小三。听我爹娘说我排行老三,住在家族的中间位置,所以大家伙见面的时候都喊我中间的小三。有时候,因为字太多,太废口舌了,海鸥妖他们便直接喊我鹤三。” “噗——呵呵哈哈——”红衣衫的美人阿姐听元竹这般道来她的原名,他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他不仅说话好听,连笑都是那般地柔柔的,极其地惑人甜腻。 要说他的嗓音是魔音入耳,一字一句一笑都能让神仙发狂入了魔,都毫不为过。 “嗳,我又说错什么了吗?”元竹不解。 红衣衫的美人阿姐呵呵地笑着,摇摇头,红纱轻浮于指尖,道:“呵呵,没错没错。小丫头,你可真是个开心果。” 美人阿姐环视了四周一圈,有点不满意地吐槽:“小丫头,我现在和你这样说话,也委实令我难受得很。你且安分地呆着,我这就带你出来——” 没等元竹反应过来,她的美人阿姐早已抱着她翩然而落。 元竹被这个迅猛的操作整得一懵,一扭头,见不知何时,水牢上注入百里长卿神力的铁锁已经掉落于水中,连束缚在她身上的锁链都不知道在哪一个瞬间从她的身上脱落了下来,“哗啦——噗通”一声掉入无尽的水中,不见了踪影。 水面上几片还未沉下去的瓜子皮缓缓地随着水流的变化而浮动,轻且慢。 “好了,小丫头,你现在自由了。” 红衣衫的美人阿姐在把元竹稳稳地放在地上,道。 元竹身上的禁锢突然解去,她浑身的酸痛感仿若在一弹指间都消失不见了。 元竹伸了个腰,回谢道:“谢谢美人阿姐,阿姐,没想到你人美,心更美。” 一波彩虹屁通通吹上。 做鹤的不能吝啬夸赞,这可是海鸥妖告诉她的。 红衣衫的美人阿姐,听罢,笑得差点合不拢嘴。 他戳了戳元竹的脑袋瓜子,语气宠溺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看起来人不大,嘴巴倒是麻溜得很,跟抹了蜜一样甜。不,比蜜糖还要甜。也不知道这个百里长卿是哪里的好运气,居然就这般收了你。我瞧你和我也是有缘,阿姐这就带你走!离开这个破地方。” 元竹琢磨着感觉美人阿姐这话说得有点不对,他难道不是师尊找人伪装成这个样子好来带她出去的吗? “嗳,美人阿姐,你要带我去哪里?这外门还有两个凶恶煞的小仙守着。” 美人阿姐摆摆手,轻松地说道:“无妨,不过是两个屁大点的看门狗。对付这两人,还用不了我半根手指头。” “走!小丫头!阿姐带你出去玩去——” 红衣衫的美人阿姐周身红光泛起,他一个闪身,骤然消失在了水牢里。 守在水牢洞口的两个外门弟子察觉有点不对劲,似是有一道大风呼呼地擦着他们的脸刮过,险些把他们的脸皮都给刮破了。 一个外门弟子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 另一个外门弟子揉了揉惺忪睡眼,疑惑:“什么?”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那个外门弟子向水牢洞里瞅了两眼,里面一如既往的安静。 水牢里一个浓重的白色影子安静地呆在铁笼中。 空气里隐约还残余着瓜子的香味儿…… “哪有什么东西?你怕是多虑了。好好看守着吧,一会儿,下一班值守的人就要来了。” “那好吧。” 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班值守的外门弟子却迟迟没有前来值。 那个凶神恶煞、肩膀宽阔的外门弟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趁着解手的空档儿,沿着山路寻了寻,看看下一班值守的人怎么还没过来换班? 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怒从心来! 路上连半个影子都没有,惟有月色惨淡,给崎岖的山路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粉。 外门弟子察觉事情的不对,迅速折身回水牢。 他立马喊着另一个快要睡过去的外门弟子进了山洞里。 山洞里,水牢中,被铁链锁着的……哪里是一个什么小姑娘?! 这分明就是两个穿白衣的男神仙!还是来换值的! 登时,两人相视无言,百般滋味心头过,心脏狠狠地烹了又烹。 “不好了!小师姐逃跑了!” 寂静无声的夜晚就此被打破。 次日,元竹畏罪潜逃的事情如火般卷席了整座长生山。 众人皆大惊,应海子大怒了一番,嚷嚷着闯入了凉华宫中非要讨个说法。 亏着百里长卿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个地方埋头喝酒,而是安生地呆在凉华宫中。 凉华宫免遭了一番拆屋顶的无妄之灾。 白水等人听完这个消息倒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小师姐跑了,不然的话,按照她的身体素质再加上体内不知道何时发作的堕仙丹,还有烧伤。 他是真害怕小师姐在那么阴冷的水牢里撑不过三天。 小师姐若是真的没了,以后谁来陪他唠嗑八卦呢?不会白久和墨玉吧? 他一想白久那木头脑袋,再一想墨玉那张臭脸,冷不丁地身体一抖。 可怕,还是小师姐比较好玩一点。 水六儿听完此事,乐得抱着小狐狸在花园里转起圈来。 “小狐狸,太好了。父王把我禁足在这里,我这两天还愁着该想什么法子把六儿救出来呢?她既然逃出去了,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水六儿摇了摇小狐狸的爪子,问:“小狐狸,你说是不是啊?” 82.万香楼头牌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瓜子,看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除了这几位和元竹稍微有点交情的人,其他的神仙皆开始了对元竹的逮捕。 元竹,这两个字眼刹那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纵使百里长卿是有心保她,也是无力。 不知为何,百里长卿最近也没了动静。 据白水和白久说:师尊是闭关修炼去了。 众人听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师尊是被这个元竹气得闭门修炼去了…… 是也,是也。 在长生山开始对元竹下达逮捕令时,当事人还在下界人间若无其事地玩得正乐呵。 美人阿姐干起事情来真是利索啊——她看见他抬手轻轻一挥,向路上的两个小仙童打了打招呼。 那两个小仙童瞬间就不动弹了,再一道红光起,两个小仙童就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她问过美人阿姐,这两个小仙童去哪里了? 美人阿姐在红纱前竖起食指笑眯眯地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在和他玩躲猫猫。不过,他现在不想和他们玩了,也懒得找他们了。 也不知道美人阿姐用了什么法术。而后,她看到一圈红光自阿姐的脚下乍起,勾勒成一个复杂阵法的样子。 然后,他们就“咻——”地离开了水牢里,离开了长生山,到了这人间。 人间,正是日头正盛处。 只是这秋天的日头,再怎么盛也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一戳就垮了,还是凉飕飕的一片。 美人阿姐携手领着她来了一个高楼处。 高楼檐角翻飞,上缀红绸于牌匾,牌匾上镀金写了三个大字:万香楼。 咦,难道美人阿姐知道她肚子饿了,特意带她来大吃一顿吗? 楼门前,围了三四个穿花戴绿的女子。 女子们不停地向过往的男子们甩着手帕,抛着恨不得把对方吞了的媚眼,嗲嗲地拉着客:“爷,过来瞧瞧吧?我们这里新来的丫头,可俊了。” “哎呦呦,这位爷,我瞧您好生眼熟呢。” 老鸨甩了手中丝帕,对穿红衣衫的人笑了笑,“这怎地今日还带了一个姑娘来?” 红衣衫的美人阿姐一声低笑,声音缠绵着艳丽的花朵。 他握住元竹的右手,笑眯眯地说:“妈妈,你这就不认识我了?我可是花梅呀?” 老鸨拉过红衣衫的人,绕着他转了一圈。 “我道你这嗓音怎这般熟悉好听?原来是梅儿啊——梅儿,你回来边回来,怎么还带了个姑娘来?我瞧这个姑娘长相不错,就是身上的衣服破旧了点,脸上灰了些。梅儿,莫非你是……?” 元竹权当眼前这个花枝招摇的中年女人是在夸她,客客气气地学着美人阿姐的语气回了句:“妈妈,谬赞谬赞了——” 红衣衫的人朝着元竹挥挥手,把老鸨拉到一旁,悄声说道:“妈妈,我这次给你带来了一个妙人。你快把这个小丫头好好地梳洗打扮一番。以后她成为咱们万香楼的一大头牌也是未尝不可的。” 老鸨眼里都是金子,点点头,笑着拍了下红衣衫人的手,道:“如此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梅儿你的眼光妈妈我一向都是放心的。” 两人窃窃私语罢,老鸨拉着元竹先行入了花楼,红衣花梅也紧随在其后,一双美眸透过薄薄的红纱绕过一圈又一圈的花红柳绿。 有醉醺醺的客人喝醉了,面色酡红地捏着酒杯一脸坏笑地往他身边靠,淫里淫气地挑逗道:“怪不得我闻到一阵香味儿,原来是你这个小美人啊——” 红衣花梅因头戴红色斗笠,令人看不见他红纱下的表情。 酒鬼笑嘿嘿地绕起他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尖前嗅了嗅,“真是香啊,香得很——小美人,来跟爷喝一个。爷保证让你欢快似神仙。” 酒鬼轻轻甩开他的青丝,一手搂住他袅袅的楚宫腰,一手捏着青瓷杯盏。 “哎呦,这位爷,奴家瞧您也是醉得很,香得很。这里人多嘴杂——不若爷……” 红衣衫花梅装作娇羞地一笑,笑得酒鬼的心都软成了春水,“不若这位爷,去梅儿的房里小酌两杯?奴家这里可有上好的女儿红,连床榻都是红得很,软得很——” 红衣衫的人见元竹越走越远,消失在了莺歌燕舞中。这才回揽过酒鬼的身,嬉笑着忽悠着酒鬼进去。 两人穿梭过红幛软香,入了最高楼层的一间小屋子里。 红衣衫的人笑着逗着酒鬼,把他推搡在了大红色的床榻上。 酒鬼看他这般人比花娇,热情似火,连手中剩了半杯的青瓷酒盏都软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小美人,你可真香啊——”酒鬼猛吸了口香气,目光醉迷地道。 他把头靠在红衣衫人的肩窝里,不安分地掐了一把红衣花梅的小蛮腰,惹得红衣衫的美人啊地轻叫了一声。 叫得他更是春水荡漾得很。 酒鬼的手越发地不安,顺着他的小蛮腰向上摸索而去,他本想一亲芳泽,收了这个妖孽。 谁知道被这个红衣衫美人的斗笠给挡了个住,酒鬼囔囔着:“小美人,你头上怎么还戴了个斗笠?不好,不好,官人我不喜欢。” 他说着,一把扯下红衣衫美人的斗笠,一双春水脉脉的桃花墨瞳正弯起了花瓣,笑眯眯地看着他。 红衣衫美人迎合着他的手,柔荑环上了酒鬼的脖子,艳红的薄唇娇羞地轻启,一字一句皆是媚态!“官人,你真的舍得不喜欢奴家吗?” 饶是定力再足的人都被他给哄得心旌荡扬,百世沦陷。 秋风拂过,马蹄轻,一卷红帐幔徐徐而落,扰乱席席鸳鸯好梦。 不消片刻,一个红团扇掩面,耳带红纱的人聘聘袅袅地从这间春色迷乱的房间里出来了。 呵呵,一个酒鬼,也妄想占他便宜?!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他所谓的接客,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客。 他怎么舍得自己这么美好的身子委身于一堆市井凡人之下呢? 自然是随便地找根迷魂香,把这些臭老彪汉迷晕了罢。 这迷魂香可不是普通的迷魂香,仙界的东西岂是人界的物什可比的? 待这些**满满的臭男人一觉醒来之后,会和平常洞房妾房一样,感到浑身酸痛无力。 83.红衣花梅 恍然间,床榻上有一些浑浊的液体浸透薄被,液体旁还残余一抹落红。 落红虽也是红,却在红色床榻上显得格扎眼,暗红暗红的,样子是过了有一段时间。 迷魂香,迷魂香,当是能迷乱了神志不坚定的魂儿,从而令他们产生一夜翻云的快感。 红衣花梅,云雨本事在这国都那可是骚名远扬。 无数豪门贵胄一掷千金,只为求得春风一度,实乃骚人也。 红衣花手持团扇向老鸨那里走去,在前往的路上,一个个涂腮抹红的女人见了他,免不得要对他恭恭敬敬地颔首问好。 这不过,这问好只是面上的客套,真正想让他好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但他仍然是满眼笑意,随手便将从酒鬼身上哄来的一袋金子抛散了去。 这一群衣着不雅,雪山耸动的女人欢快地、贪婪地像野狗一样哄抢着散落的金子。 而后,他撩了撩掩住半只右眼的青丝,扭着缎腰离开了。 遮住半只右眼的青丝由两片金边竹叶固定住,纵使他再怎么撩,这缕青丝也不会散开到他处。 他游走于各个花楼之间,随意地赏玩着人间的红尘软帐,聆听着耳畔的呻吟淋漓之音。 其中,最让他喜欢的,不是名动国都的醉怀楼,而是这仅次于醉怀楼,国都第二的万香楼。 红衣花梅天生媚态,随口的一句挑逗嬉笑,便能让来客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压他于身下。 他是天生的花楼头牌。 头牌、头牌,凡是个有点名声的行头,皆少不了眼红的人。 每一行的冠冕之下都有一群追狼逐鹿者。 他们或是仰头羡慕,或是心里咒骂,或是发奋夺冠。 无一不显尽人世百态。 二楼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门扉轻轻地开了一道小缝,一道蛊惑至极的嗓音沿着小缝转了进去。 “妈妈,你可梳洗好了?花梅这就进来了——” “好了好了,梅儿你进来瞧瞧吧,果真是个好底子的姑娘。洗完上了妆,就是靓。”老鸨招呼着红衣花梅进来。 红衣花梅哎了一声,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又笑眯眯地关上了房门。 “让我好好地瞧瞧,这小丫头美成什么样子了?” 花梅摇着团扇,团扇下的红纱随着他的说话而轻轻浮动于鼻翼。 元竹跟着老鸨的指挥,在原地转了一圈。 粉色的裙裾瞬间绽开一朵桃花,腰际的小银铃铛“铃铃——”地响个不停,悦耳清亮。 她看着团扇掩面,红纱为底的美人,不由得愣了愣,痴痴地咬着指甲说道:“好美的人啊——阿姐,你是哪里来的神仙?我可曾见过你?” 红衣花梅听元竹这般痴憨喃喃,噗嗤一下大笑起来。 他一笑,整个桃花墨眸都弯了起来,弯出桃花十里,春风万里妖娆如斯。 花梅用团扇点了点元竹的脑袋瓜子,好笑地说:“我们自然是见过的呀——小丫头,你不会这么快就认不出你的美人阿姐了吧?” “我们今早才见过的。你再这般不识得阿姐东风面,阿姐可就要伤心了……” 红衣花梅说着,作心口绞痛状,墨瞳里隐有泪光闪烁,好像下一秒泪水就会决堤而出,零落一地桃花瓣儿。 老鸨听着头牌花梅这种撒娇状的话儿,偷偷地笑了起来。 果然,头牌就是头牌。 连她这张枯老脸皮听了软软挠挠的话儿都忍不住红了脸。 “咦?阿姐我们见过?” 元竹摇着指甲,歪着头想了想,头上的流苏垂了下来。 “红衣服的……你是美人阿姐?” 元竹一拍脑袋,险些把朝香近云鬓给拍散了形儿。 她前连后想,总算是把这两个人给挂上了钩。 红衣花梅宠溺地揉了揉元竹没有发饰的一边,眉眼弯了起来,盛了一湖的碧水:“你这个小丫头,脑袋瓜子怎生得这般笨呐?我不是你美人阿姐,难道还能是谁?” 元竹细细地、从头到脚,从左到右地打量了红衣花梅一番,若有所思地问:“可是,阿姐。你先前是没有这个小团扇的?我记得你是戴了好长的一个红红的斗笠……” 红衣花梅复揉了揉元竹的脑袋,道:“小丫头,不过是换了个装扮。你美人阿姐自然还是你美人阿姐了。你看,你换了件儿衣服,阿姐不也是好好地认出美美的你了吗?” “是啊是啊——小姑娘,认人可不能光认衣服。你看你美人阿姐对你多好啊。”老鸨在一边笑着说道。 红衣花梅转头吩咐了一句,道:“妈妈,我的小丫头暂且借住咱们万香楼一段时间。你可千万要好好地照料她,或许……咱们万香楼不久可以多一个牌子呢。” 老鸨点点头,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几分,应道:“那是自然,梅儿的妹妹便是咱们万香楼的姊妹。妈妈,自然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咦,好吃好喝?这自然是好得很。 元竹一听这里有吃有喝,也不管这里是人间的花楼,乐呵呵地随着老鸨走了。 美好的都是幻想,现实的都是泡沫。 元竹没有迎来她幻想中的好吃好喝的咸鱼生活。 反而迎来了所谓的“培养”。 听那个妈妈说:她是要把她好好地调教一番,让她更加得有魅力。 可是,她不想有魅力啊—— 她一只丹顶鹤,要那么多魅力干什么?也没办法修仙。 要她说,还不如速成仙的仙丹秘籍来得实惠。 第一天,元竹的伙食从糕点满桌,大鱼大肉满盘,变成了清汤寡水,鸡蛋叶子。 老鸨说,她有点胖,需要瘦一瘦。 像头牌花梅那种小蛮腰才是最得官人们的喜欢。 元竹:我忍。 夜里,她偷偷地托美人阿姐从外面捎了一小包糕点,躲在花梅的房间里,悄悄地吃糕点。 红衣花梅则是什么责怪她的话都没说,只是剥着手中的瓜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美人相伴,岁月静好得堪比吃了一肚子糕点。 第二天,老鸨开始对她吃饭的姿态指指点点。说什么吃饭要小口掩面轻咬,不能大口地一塞就是半个鸡蛋。 元竹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能半个鸡蛋? 于是,她听从了老鸨的话,小口,一个鸡蛋直接吞入腹中,差点没被鸡蛋噎死。打了一个下午的嗝儿。 84.千金难买美人夜 老鸨无奈地看了元竹一眼,奈何她是头牌花梅带进来,也不好发作什么。 花梅是她万香楼的摇钱树,虽说一个月能来这里的时间鲜少,但她一来端的可都是名动国都的范儿。 国都两花楼,醉怀与万香。万香头牌现,勾尽众生魂儿。 有道是:千金难买美人夜。 她就算对元竹再无奈,看在花梅的面子上也不好拂了她的颜儿。 第三天,老鸨请了个乐师,像平常训练姑娘们弹古筝一样让乐师来训练元竹弹古筝。 元竹起初还是一板一眼,方方正正地跟个印子似地听着乐师讲话。 后来,万香楼的后花园里“吱啦吱啦——铮铮——啪”地响了起来,响得那可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连满园子里的梧桐树叶都禁不住这魔音入耳,哗啦啦地掉下来一大片树叶子。 红衣花梅住在后花园不远处,他听着这惊天动地的乐声,手中刚剥好的瓜子,一下子掉了一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往下俯视着。 后花园里有一穿粉衣的少女,辣手摧筝,直到古筝的弦儿全数断尽。 她这才停了连乐师都止不住的手。 元竹还不故作不自知地冲着乐师笑了笑:“师父,你看我弹得怎么样?是不是十分的磅礴大气啊?” “你你你、你——”乐师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哄哄地甩袖离去。 届时,老鸨和一众花衣招展的姑娘也被这魔音引到了这里。 老鸨看着元竹这般作态,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孺子可教也! 她怎么就没看出这个小姑娘的好教呢?! 她心疼她的古筝,她请来的乐师,她白花花的银子啊—— 老鸨倒也,一众姑娘急急地上前掐老鸨的人中。 老鸨堪堪地缓过一口气来,登时抬头,看见元竹笑嘻嘻地背手弯腰站在老鸨的面前,礼貌性地问道:“妈妈,竹儿方才弹的怎么样?好听吗?” 老鸨抬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她,再次昏死了过去。 周边的姑娘们都焦急地不得了,请大夫的请大夫,把老鸨搀回去的搀回去。 瞬间,一片手忙脚乱。 红衣花梅站在高楼之巅,耳里清晰地落入她们的对话,望着这闹闹哄哄的场景,不自主地妖娆一笑,又剥了手中的一个瓜子。 第四天,老鸨让一个姑娘转告元竹。 说元竹学习这些东西不容易,让她好好休息。 来日方长,以后学习也不迟。 元竹一听乐了,脱了腰间戴着银铃铛的衣服,卸掉发上流苏,拆掉朝香近云鬓。 换了个白衣便装,随手挽了个单丸子头,便兴冲冲地去找楼上的美人阿姐了。 彼时,红衣花梅正懒懒地倚靠在贵妃榻上,一下没一下地剥着瓜子。 手边桌几的一个白瓷碟子里已经堆满了小山似的瓜子皮。 他倒也不急,剥一颗瓜子,吃一颗。 闲来无事,他就这么慢悠悠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一个小镜子。 小镜子不大,仅仅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得这般津津有味。 瞧他神情,简直比剥瓜子、吃瓜子还要丰富多彩,妙趣横生。 他正看得入迷,连他的小丫头来到身边都未能及时察觉。 “美人阿姐,你在看什么呀?”元竹目光也顺着红衣花梅的方向望去。 望见那悬在半空中的小镜子里有好几个小人在里面跑来跑去,有点像海鸥妖之前带她去看的木偶戏。 不过,木偶戏可没有小镜子里的人那样活灵活现。 木偶戏只有一个薄薄的剪影,剪影投映在灰布上。 灰布上的小人也是薄薄的,模糊的一片。五官外貌哪里有眼前这个小人看得清楚。 再仔细点,她还能听到镜子里小人说的话。 好像有个女的小人在说:“郎君——”什么的。 红衣花梅一瞥,见是元竹来了,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笑了笑,接着慢条斯理,媚态十足地剥着瓜子皮。 他现下的红纱和团扇都已经卸去,月容的相貌勾魂得紧儿。 那张脸简直是雌雄莫辨,一颦一笑间皆是万花齐放,百鸟争鸣。 元竹拖了张椅子,坐在贵妃软榻的旁边,和她的美人阿姐一齐看着镜子里的小人。 过了一会儿,元竹看着他吃瓜子,也有点嘴馋了,试探性地唤了声:“美人阿姐——” 红衣花梅转了目光,语气柔柔地问道:“怎么了?小丫头。” 元竹指了指红衣花梅手中的一捧瓜子,眼里的馋毫不掩饰。 红衣花梅看了看他掌中的原味瓜子,恍然一笑,“你看我,光看景儿,倒是差点忘了,看景需配茶点。怪我怪我,小丫头,瓜子给你。” 他说着把手中的一捧原味瓜子递到元竹掌中。 一捧罢,又一捧瓜子顿时出现在他的掌中。 元竹欢喜地“咔嚓咔——”地嗑起瓜子来,看着瓜子那么快地多了起来,禁不住地问:“阿姐,你这瓜子怎么这那么多啊——好像永远都吃不完一样,一把没了居然还有一把。” 红衣花梅听着她说话,挥了挥红袖,镜子中的光景由乡野变成了京华都城。 “小丫头,阿姐我问问你,你喜欢吃瓜子吗?” 元竹把一颗瓜子嗑开一道小缝,回道:“当然喜欢啊——看戏配瓜子,岂不妙哉!此乃一大人生快事耶!” “嘘——”红衣花梅竖起一根指头来,压低声音,凑近元竹,神色兮兮地说:“你既然也如此喜欢吃瓜子,那阿姐给你一个好东西,你可千万不要让你家师尊看见了。不然的话,他可是要没收的。” 红衣花梅翻手掏出一个乾坤袋。 这个乾坤袋不比百里长卿给她的那般朴素,而是袋如其人一样,骚气得很。 乾坤袋用的大红布料,上面用金线作边,勾勒出四五片晃眼的金叶子,看起来贵气十足。 “咦,乾坤袋?”元竹看着两个差不多的乾坤袋,自讷了一声。 莫非这个年头,流行送乾坤袋吗? 她居然不知道这么盛行的一个事儿,真是白听了小师弟那么多八卦段子。 红衣花梅见她认出此物是乾坤袋,点点头,道:“小丫头,莫非……你家师尊也送你过乾坤袋?我瞧你法力不甚强,这个乾坤袋对于你而言倒是刚刚好。” ------题外话------ 因为种种问题,今天多更一章。 望亲们看得开心~ 85.阿姐的唇,只给你碰 红衣花梅抛过乾坤袋,元竹接住:“嗯,先前师尊也给过我一个乾坤袋,让我装东西。” “如此,这个百里长卿倒还有点心。不过你阿姐这个乾坤袋可不是你家师尊的那种寻常货色。” “嗳,我瞧着这乾坤袋除了花纹和师尊的不一样,又如何不同了?” 元竹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乾坤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红衣花梅把手中的瓜子皮洒在白瓷碟子里,说道:“你阿姐这个乾坤袋啊——哪里是寻常人能够轻易看得出门道的?阿姐跟你说,你用食指划一圈竹叶,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瓜子一捧接一捧地送到你的掌心里。” 元竹照着红衣花梅说的方法划了一圈竹叶,乾坤袋霎时飘起一缕红烟。 一捧瓜子果不其然地落在了她的左掌里。 “真是神奇,不用我拿,瓜子它居然能自己跑出来。嗯……就像长了腿一样。” 红衣花梅笑笑,说道:“这个乾坤袋,我唤它为瓜子袋。是专门给你用来放瓜子的地方。只要你阿姐库房里的瓜子不少,你这小小乾坤袋里的瓜子便会一直都有。无论你要多少,它都有。” 元竹盯着瓜子袋,咬咬指甲,好奇地问:“嗯——要是我想要两捧瓜子呢?它如何才能出来两捧瓜子?” “你只需说,我要两捧瓜子。这个瓜子袋会比量着你手掌能盛瓜子的多少而出现两捧瓜子。” “倘若你的手实在是拿不了两捧乃至三捧瓜子,瓜子袋会自动地出现一个青瓷小碟和白瓷小碟,青瓷小碟用来放瓜子,白瓷小碟用来装放爪子皮。” “哇,好神奇。我太喜欢你了,阿姐!话说,阿姐,你为什么不用嘴嗑瓜子呢?一颗一颗地剥着瓜子,难道不累吗?”元竹嗑着瓜子,歪头问。 美人阿姐掩唇媚笑,眼里、嘴角都是春意盎然,她轻轻地捉过元竹空着的左手,用她的左手食指地点了点自己的薄唇,狐狸似地笑眯眯:“小丫头,你可知道为何了吗?” 元竹指腹触着红衣花梅软软的,温热的,富有弹性的薄唇,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软,好绵,好弹,好舒服啊—— 简直比马蹄糕还要软弹有没有? 她好想吃马蹄糕,她好想一口啃下去…… 不行,她在想什么呢? 突然被自己脑子的想法给吓到,元竹手里的一捧瓜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元竹尴尬地捂住桃红桃红的脸,忽听得一魅惑如东风拂百花的笑声。 她捂脸的手掌微微地开了两道缝儿,悄咪咪地往外面看着。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下子对上她的眼睛,元竹往后一弹,一屁股跌倒在地。 “呵呵——”红衣花梅弯腰扶起她,一边扶,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怎地,还害羞了不成?”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害羞……”元竹连连辩解。 红衣花梅调笑吟吟:“阿姐的唇是不是很美?” “美、美——” “是不是很好看?手感很好?” “是、是——” “呵呵呵,小丫头,你想不想再摸摸,再亲亲?”红衣花梅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音都铃铛了起来。 “想、想——”元竹说完才感到不对劲,桃红的面颊瞬间烧红一片,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竹儿怎么敢……” 对了那个词怎么说来? 她好想记得海鸥妖说过那个词,好像是冒犯来着…… “竹儿怎么敢冒犯阿姐呢?阿姐长得那么美,就像……天仙一样美。不,是比天仙还要美,天仙都没有阿姐长得好看。” 呵呵呵,你这小丫头,倒是嘴甜得很,抹了蜜似的。阿姐我欢喜。小丫头,你确定不要再摸摸?再亲亲了?阿姐的唇,只给你碰。” 又蛊惑道:“过了阿姐这个村,可就没阿姐这么美艳的红唇了……” 红衣花梅眉尾上挑,挑出风骚万缕。 “咳咳——”元竹羞得连咳了数下,急急跳转话题,什么摸不摸,亲不亲的,好羞涩啊—— 海鸥妖跟她说,和人家亲亲的话是要生小鸟的…… 她可不想肚子大大的,生小鸟…… 这样行走打滚多不方便啊…… 元竹拽着红衣花梅的大红衣袖,晃来晃去,一晃三摆:“阿姐,你还没回答小丫头前面那个问题呢——” 红衣花梅的睫羽微颤,眼底闪过一道郁沉的光,而后迅速消失不见,如龙入深潭。 他停了片刻,捏起元竹的小手,仍是笑意满满地说:“阿姐不是告诉小丫头了吗?” “咦?阿姐说过吗?” 元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怎么不记得美人阿姐说过他不用嘴嗑瓜子的原由? 红衣花梅看着元竹这般傻愣的模样,宠溺地戳了戳她的脑门,说道:“啊呵,你这个粗线条的小丫头,你的美人阿姐,自然是因为早些年嗑瓜子嗑得嘴唇都薄了、裂了。这才改用手剥瓜子的。” “阿姐我瞧你也喜欢嗑瓜子,记得一天不要吃太多,三四捧即可。还有……”红衣花梅指点了点元竹的嘴唇,顿了顿。 元竹傻了傻:“嗯?” 我的天!阿姐她居然碰我的嘴唇了!她的手指好温润,好软…… 怎么办,好想一口咬下去,包括阿姐的红唇…… 元竹想到此处,脸不自觉地烧红一片。 “你看你,要记得多喝水,要温的。” 红衣花梅收回指头,修长的食指戳了一下元竹的脑门,把元竹戳得跟个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 “阿姐——”元竹装作吃痛状,抱住自己本就不灵光脑袋瓜子,喊了一声。 红衣花梅低眼:“怎么?”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戳我脑袋……他们说,会长不高的。” 红衣花梅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这话,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你个小丫头,阿姐又没摸你脑袋,你紧张什么?我瞧你这个身高,也就这么高了。” 红衣花梅斜倚在软榻上,比划了两下,惹得元竹白眼翻天。 她现在身体还在发育,还会长得好不好? 阿姐这么打击她,真的好吗? 看到元竹吃瘪,红衣花梅不由得心情大好,他转过身去,继续剥着手里的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悬在空中的小镜子。 86.往生镜 小镜子外表和普通镜子没什么两样儿,都是铜花镶边的。 只是这镜子里的人物可比寻常铜镜里的要清晰多了。 若不是小镜子小,里面的人也小,一个普通人一眼看去,怕是会把里边的人当成真正的的人。 元竹剥了一把瓜子房放在红衣花梅桌几的青瓷碟里,饶有兴致地斜上看着小镜子的场景,一面看一面问:“阿姐,这里面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红衣花梅润润的桃花眼扫了一眼青瓷碟里的瓜子,抓起半把,边吃边说:“小丫头,这些人啊——可都是真实存在的。” “嗳,他们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元竹环视一周,纵使她把周围看破个洞,都没有发现小镜子里的那个小姑娘在哪里。 红衣花梅瞧元竹这般憨态可掬,短促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呵呵,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不错。毕竟,他们早些年也是在这人界活过的,但是呢……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小丫头,你知道这个镜子叫什么吗?” “一个小镜子还有名字吗?”元竹不解,怔了又怔。 红衣花梅慢悠悠地吃着掌中的半捧瓜子,徐徐道来:“这是往生镜,镜子里面可以窥见六界万物的往生。无论是好是坏,是丑是恶,皆可通过这个小镜子来看到芸芸众生的过往。” 他停了一会儿,勾起脉脉的桃花眼,继续说道:“小丫头,你喜欢这个小镜子吗?你若是喜欢,阿姐送你便是。” “人们皆道六界之中凡人最苦,却不知众生皆是如此。” “这个小镜子除了能看见万物的往生,也没什么多大的用处。你空闲时,可以用这个小镜子照照脸蛋儿,看个小景儿,听个小曲儿。何不乐哉?” 元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镜子,一听它的来历,嘴巴都不自主地张了张。 她缓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推辞:“如此说来,这个小镜子倒是珍贵得很。我还是不要了不要了,阿姐你留着自己玩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还紧紧地盯着往生镜里的小人,嘴巴也没闲着,嗑瓜子嗑得乐乎。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姑娘的一生已然过了一半,白瓷碟子里的瓜子皮也堆成了黑黑白白的小山。 “好了,你阿姐我今天有点累了。小丫头,你也无需学着那些酸臭书生一样与我客套一番。这个往生镜在你阿姐这里也无甚用处,你拿着便是。” 元竹却之不恭,道过谢,喜滋滋地接过往生镜。 红衣花梅斜倚着也有点累了。 于是,他起身下榻,三千青丝缓缓而起,一双桃花墨眸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元竹跟前,轻轻柔柔地把往生镜按于元竹掌心,动作缓慢地给元竹的腰间系上了那个绣着金边竹叶的乾坤袋。 而百里长卿赠给元竹的乾坤袋早已被花梅扔到了瓜子袋中了。 管他的乾坤袋,都不如他的瓜子袋来得实用。 待到这一切忙完之后,红衣花梅打量了元竹好一会儿,启了殷殷红唇:“小丫头,妈妈可曾教过你云雨之事?” 元竹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里雾气一片。 然后,她郑重地摇了摇头:“云雨?不曾的。我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丹顶鹤妖,自是不会神仙们的施云布雨之术。” 红衣花梅听罢,又是一阵大笑。 他接着复戳了戳元竹的小脑袋瓜子,说道:“呵呵,小丫头,阿姐说的这云雨并非是真正的云雨,也并非是真正地让你去施云布雨。这种琐事,还是让那些九重天上的神仙去做就好。阿姐问的是合欢之事,你可懂?” “合欢?是——双修吗?能增进修为的那种吗?”元竹绞尽脑汁,半天才想起“双修”这一个词。 红衣花梅摸了摸下巴,鼻音发出一声长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小丫头,你可曾学过?或者是和谁有过?比如,你家的师尊……” “未曾。”听到师尊两个字,元竹的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痛。 说到师尊,也就是这个百里长卿……她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吧? 也不知道长生山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师尊有没有找到证据为她开脱罪名…… 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中迅速闪现又迅速消失。 窗外,彤云漫卷,凄中带火,舔红了大半边天空。 “那个妈妈也真是粗心,过了这么多天,不但没教会你琴棋书画,反而连这老本的东西都给忘记了。这样吧,你阿姐近来无事,就暂且让我来教教你这个小丫头吧——” 红衣花梅嘴里说着话,手里开始解着自己的衣扣。 红衣花梅手里的动作熟稔得很,还没等元竹问个明白。 一件绣着金边竹子的大红色外衫像只折翼的蝴蝶一样,似水般拂过了元竹的脸,悠悠落下。 元竹怔怔地看着红衣花梅身穿着月牙色的内衫立在她的面前。 红衣花梅莞尔一笑,轻轻地拔下竹节簪子,继续地解开内衫玉扣子…… 红衣花梅的手指纤长白皙,他就这么缓缓地,柔柔挑拨开自己的玉扣子,露出一处精致的锁骨。 他手中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来,他就这样笑眯眯地接着往下解着第二个玉扣子,雪肤慢露…… 元竹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失了魂儿。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捂住了眼睛,大叫:“啊呀——阿姐,你这是干什么?” 红衣花梅看她如小白兔一样倒也不见怪,解开第三个玉扣子,声线甜蜜:“阿姐自然是教竹儿你做云雨之事了。” “那阿姐为什么还要、还要解开衣服?” 红衣花梅又是笑了,他停住手,道:“这等合欢之事不解开衣服,怎能双修?哎呀,你看你阿姐,一时竟然把这个岔都给忘了,怪我怪我——” 红衣花梅道着歉,伸手去拔元竹的头上簪子。 他的目光在触碰到那柄白玉梅花簪时,微微地滞了滞,眉心皱起。 而后,他迅速地敛起情绪,一双桃花墨瞳花瓣蹁跹,装作颇不在意地问道:“小丫头,阿姐我瞧你头上的这柄簪子倒是好看得很。这簪子无论是玉质还是雕纹都是极其不错的,你是从哪里买的?” 85.色香俱全的马蹄糕 红衣花梅抛过乾坤袋,元竹接住:“嗯,先前师尊也给过我一个乾坤袋,让我装东西。” “如此,这个百里长卿倒还有点心。不过你阿姐这个乾坤袋可不是你家师尊的那种寻常货色。” “嗳,我瞧着这乾坤袋除了花纹和师尊的不一样,又如何不同了?” 元竹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乾坤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红衣花梅把手中的瓜子皮洒在白瓷碟子里,说道:“你阿姐这个乾坤袋啊——哪里是寻常人能够轻易看得出门道的?阿姐跟你说,你用食指划一圈竹叶,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瓜子一捧接一捧地送到你的掌心里。” 元竹照着红衣花梅说的方法划了一圈竹叶,乾坤袋霎时飘起一缕红烟。 一捧瓜子果不其然地落在了她的左掌里。 “真是神奇,不用我拿,瓜子它居然能自己跑出来。嗯……就像长了腿一样。” 红衣花梅笑笑,说道:“这个乾坤袋,我唤它为瓜子袋。是专门给你用来放瓜子的地方。只要你阿姐库房里的瓜子不少,你这小小乾坤袋里的瓜子便会一直都有。无论你要多少,它都有。” 元竹盯着瓜子袋,咬咬指甲,好奇地问:“嗯——要是我想要两捧瓜子呢?它如何才能出来两捧瓜子?” “你只需说,我要两捧瓜子。这个瓜子袋会比量着你手掌能盛瓜子的多少而出现两捧瓜子。” “倘若你的手实在是拿不了两捧乃至三捧瓜子,瓜子袋会自动地出现一个青瓷小碟和白瓷小碟,青瓷小碟用来放瓜子,白瓷小碟用来装放爪子皮。” “哇,好神奇。我太喜欢你了,阿姐!话说,阿姐,你为什么不用嘴嗑瓜子呢?一颗一颗地剥着瓜子,难道不累吗?”元竹嗑着瓜子,歪头问。 美人阿姐掩唇媚笑,眼里、嘴角都是春意盎然。 他轻轻地捉过元竹空着的左手,用她的左手食指地点了点自己的薄唇,狐狸似地笑眯眯:“小丫头,你可知道为何了吗?” 元竹指腹触着红衣花梅软软的,温热的,富有弹性的薄花瓣儿,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慌神间,她似乎来到了一栋酒楼。 酒楼宴席大开,糕点酒食林总数十米,有色泽俱佳的糖醋里脊,有晶莹剔透的马蹄糕…… 她像是一个酒客,怔怔地来到了桌前,拿起一个马蹄糕,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这马蹄糕芳香扑鼻,醉人骨髓。糕点软弹,手感极好。好到她想一口把这块马蹄糕给猛吞下肚。 但是她不能,这块马蹄糕,就像是夜空中遥不可及的圆月一样,她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糕点浸月色,一片红衣翩然过眼,留一地芳香。 ! 不行,她在想什么呢? 突然被自己脑子的想法给吓到,元竹手里的一捧瓜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元竹尴尬地捂住桃红桃红的脸,忽听得一魅惑如东风拂百花的笑声。 她捂脸的手掌微微地开了两道缝儿,悄咪咪地往外面看着。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下子对上她的眼睛,元竹往后一弹,一屁股跌倒在地。 “呵呵——”红衣花梅弯腰扶起她,一边扶,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怎地,还害羞了不成?”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害羞……”元竹连连辩解。 红衣花梅调笑吟吟:“阿姐的唇是不是很美?” “美、美——” “是不是很好看?触感很好?” “是、是——” “呵呵呵,小丫头,你想不想再揉了这朵花瓣儿,再一染阿下姐的芳泽?” 红衣花梅笑得花枝乱颤,连声音都铃铛了起来。 “想、想——”元竹说完才感到不对劲,桃红的面颊瞬间烧红一片,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竹儿怎么敢……” 对了那个词怎么说来? 她好想记得海鸥妖说过那个词,好像是冒犯来着…… “竹儿怎么敢冒犯阿姐呢?阿姐长得那么美,就像……天仙一样美。不,是比天仙还要美,天仙都没有阿姐长得好看。” 呵呵呵,你这小丫头,倒是嘴甜得很,抹了蜜似的。阿姐我欢喜。小丫头,你确定不要再来一下?阿姐的唇,只给你碰。” 又蛊惑道:“过了阿姐这个村,可就没阿姐这么美艳的红唇了……” 红衣花梅眉尾上挑,挑出风骚万缕。 “咳咳——”元竹羞得连咳了数下,急急跳转话题,什么啊,这个不正经的美人阿姐,搞得她好羞涩啊—— 海鸥妖跟她说,和人家吻的话是要生小鸟的…… 她可不想肚子大大的,生小鸟…… 这样行走打滚多不方便啊…… 元竹拽着红衣花梅的大红衣袖,晃来晃去,一晃三摆:“阿姐,你还没回答小丫头前面那个问题呢——” 红衣花梅的睫羽微颤,眼底闪过一道郁沉的光,而后迅速消失不见,如龙入深潭。 他停了片刻,捏起元竹的小手,仍是笑意满满地说:“阿姐不是告诉小丫头了吗?” “咦?阿姐说过吗?” 元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怎么不记得美人阿姐说过他不用嘴嗑瓜子的原由? 红衣花梅看着元竹这般傻愣的模样,宠溺地戳了戳她的脑门,说道:“啊呵,你这个粗线条的小丫头,你的美人阿姐,自然是因为早些年嗑瓜子嗑得嘴唇都薄了、裂了。这才改用手剥瓜子的。” “阿姐我瞧你也喜欢嗑瓜子,记得一天不要吃太多,三四捧即可。还有……”红衣花梅指点了点元竹的嘴唇,顿了顿。 元竹傻了傻:“嗯?” 我的天!阿姐她居然碰我的嘴唇了! 怎么办,好想一口咬下去,咬掉这块马蹄糕…… 她真是爱糕点甜食爱到了极点,任何一种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放在她的面前都能让她哈喇子直流三千丈。 元竹想到此处,脸不自觉地烧红一片。 “你看你,要记得多喝水,要温的。” 红衣花梅收回指头,修长的食指戳了一下元竹的脑门,把元竹戳得跟个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 “阿姐——”元竹装作吃痛状,抱住自己本就不灵光脑袋瓜子,喊了一声。 红衣花梅低眼:“怎么?”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戳我脑袋……他们说,会长不高的。” 红衣花梅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这话,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你个小丫头,阿姐又没摸你脑袋,你紧张什么?我瞧你这个身高,也就这么高了。” 红衣花梅斜倚在软榻上,比划了两下,惹得元竹白眼翻天。 她现在身体还在像个花骨朵一样开,还会长得好不好? 阿姐这么打击她,真的好吗? 看到元竹吃瘪,红衣花梅不由得心情大好,他转过身去,继续剥着手里的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悬在空中的小镜子。 87.竹儿,我来了 “这个簪子吗?”元竹想了想,说:“好像……是师尊送给我的。” 红衣花梅眼里交替着明暗的光,道:“你师尊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嗯……师尊话不多,好像也没说什么。当时他应该只是嫌弃久师弟给我的木簪子有些丑,就随手给我了这个。他说是女孩子应当戴这种簪子——” “阿姐,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阿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要是喜欢,那我便把这个簪子送给你吧?” 元竹在红衣花梅愣住的一刹那,自己拔下了白玉梅花簪。 红衣花梅摇摇头,把白玉梅花簪推回元竹手中,道:“阿姐从不夺人所好。何况,小丫头,你戴着这个簪子倒也好看得很。” “嗳,阿姐。” “怎么?” “阿姐,你这里……怎么有点突起啊?”元竹踮起脚尖,指着红衣花梅的喉结好奇地问道。 “我这里为什么没有啊?” 元竹摸摸自己的脖颈间,一片光滑。再瞅瞅红衣花梅的脖颈间,那个突起虽然不大,但是靠近了看还是能看得见的。 “阿姐,我看你这里怎么也是平得很啊?而且还和我的好像不太一样……” 元竹的眼睛滴溜溜地滑入红衣花梅微敞的内衫里,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平平的胸,恍然间想到什么,差点跳起来:“莫不成……阿姐你得了什么病?阿姐,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竹儿会找郎中,给你抓药。” 红衣花梅嘴角上扬,轻握着元竹的手腕,让她触摸着自己小小的喉结,再把元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笑着问道:“小丫头,阿姐没病。倒是你,你觉得阿姐这扮相如何?好看吗?漂亮吗?是不是比那些涂腮抹唇的倌儿都要好看得很?” “阿姐自然是天上地上,最好看的人!”元竹麻溜地拍着马屁。 “小丫头,阿姐有点累了——” 红衣花梅突然软了下来一把拉过元竹,将她拉倒在床上,自己笑眯眯地挑着垂落的青丝,侧卧支颐看着元竹。 “那阿姐就好好休息吧,我就先走了。” “哎,小丫头你干嘛走得那么着急?”红衣花梅扯过元竹的衣袖,再次把她扯回软榻。 元竹正躺在软榻上,耳边是红衣花梅轻吐的热气,竟挠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帐幔散落,惑香袅袅。 不知道为什么,元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重。 那个美人阿姐的脸在她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都看清他的根根睫毛。 他的声音幽幽地在她的耳畔响起,蛊惑至极。 “小丫头,你这个白玉梅花簪是谁给的吗?” “唔——是师尊给的……” “那你可知道淮国的竹夫人?” “不知道,但我听过这个名字……” “小丫头啊——你家在哪里?” “在、在镜湖……” “镜湖、镜湖。”红衣花梅兀自喃喃着,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看见阿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见的凝重。 那张爱笑的脸面上不知为何沾染了些人间的忧伤。 这种忧伤是淡淡的,淡得似是天青色的烟雨,落完了,便没了;淡得像是一阵风,来了又走了,不留一点痕迹。 阿姐,为何……为何你会这般忧伤? 我可曾,可曾在哪里见过你吗? 灵魂深处,一股战栗瞬间蔓延至四骸。 不知道有什么在隐隐地抽痛,一点一点撕着她的心。 渐渐地,她看不清楚了。 只听得身旁耳畔的一道轻轻的叹息,叹息声很轻,轻若鸿毛,掠过心尖,便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精神太恍乎了,慌神间,她似乎看着师尊身着竹青色的袍子,足踏白云,从窗户里走了进来。 他所行之处,酒气弥漫,香飘十里。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酒窖里,周边都是酒,连她都成了一罐子酒,就这么默默地躺在那里,没有吭声,静静地等待着酒客的揭封掀盖…… “竹儿——”低低的一声轻唤像是绵延了亘古飘落至她的耳边。 元竹脑袋有点迷糊,喝醉一样。 她目色朦胧地换了个姿势,弯着身子,斜斜地看着百里长卿,傻笑着伸出一只手去:“师尊,你来了呀——” “我来了。” 终于,他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她已经卡壳的脑子里。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旁的人仍旧是支着颐,玩着自己手中的青丝。 红衣花梅看见来人倒也不惊,挑了眉尾,嬉皮笑脸:“我当是谁这么不要脸地闯人家的闺房,原来是小卿卿呀——小卿卿,你不从正门进,偏偏从窗户进来,难道是想我想得太紧,脸红得见不得人?” “竹儿——方梅生!你到底对她干了什么?!”百里长卿见倒在贵妃榻上的元竹,淡眉竖起,飞身上前,一把将元竹捞在了怀里。 一向风轻云淡,寡如清酒的凌霄神尊,他的小卿卿,居然怒了…… 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红衣花梅目光落至元竹身上,他起身,揪住元竹的衣角。 百里长卿扫他一眼,一道白光过,元竹的一片衣角飘飘悠悠地落到了方梅生的手里。 方梅生倒也不怒,面带微笑地下了贵妃软榻,走到红木桌几前沏了一杯茶。 “小卿卿,你这么紧张作甚?我还能对我的小丫头怎样?她不过是困了倦了,想要睡一觉罢了。你抱着她算什么?莫不成你想利用师尊的便宜来占我家小丫头的便宜吗?” 方梅生的字句里无一不在讽刺他吃自家徒儿的白豆腐。 百里长卿用神力探了探元竹的五识。 还好,一切正常。 这才把元竹轻轻地放回贵妃软榻上,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接过方梅生手中的白玉茶盏。 “你是个鲜少来逛花楼的人,咱俩相识了那么多年,我也懒得再跟你嬉皮笑脸地打哑谜。说吧,小卿卿你来这里干什么?日暮正好,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拎壶酒,躺在犄角里喝闷酒吗?” 百里长卿指腹划过一圈杯沿,神色淡淡地道:“我是来找你的,也不是来找你。我带了司味烹饪的两碟子小菜,还有一碟红莓。等竹儿醒了,你记得交给她。还有……” 88.复活之术 他一挥袖,桌几上凭空出现一个食盒。 食盒上流转着金箔的光泽,衬着他的眉眼更为柔和细腻。 “还有什么?”方梅生弯起眸子,饮了一小口清茶,问。 百里长卿的指尖稍微用力,捏住白玉茶盏,淡眉微蹙:“别说我来过。” 方梅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听罢,禁不住一笑:“我道你还要说什么,原来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事。” “袭月,是你拿了獙獙的翅膀?你用竹儿把本尊引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她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小卿卿,你怎么知道这个小丫头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要是真没有,你怎么会把她带回你破烂不堪的长生山,又怎么会收她为徒?你别当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我瞧那小丫头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神态举止,都和猗猗半点都沾不上边!” “告诉我,你也想复活猗猗是不是吗?我去过司命那里,他告诉我,蟠桃会那一天她的一魂会出现在人界镜湖。是我晚来了一步,才让你抢了先!” “这幅皮囊很是不错,你把小丫头养在凉华宫,还不如让我把她领回去!我的神山,可不知比你们长生山好了多少倍,有趣了多少倍!” “闭嘴!” “袭月,本尊警告你,你若敢伤她一分,本尊定会毁了整座神山!” 一关系到元竹的事情,百里长卿就不由自主地恼怒起来。 他狠狠地捏着白玉杯盏,力道之大,竟然捏得白玉杯盏的沿边裂了一道细缝。细缝蔓延到茶水平线,便匿了影迹。 而白玉茶盏中的水,丝毫未流。清茶如镜,可倒人影。 他说完话,气息有些萦乱,也不知是为何。 只见他左手捏了捏额角,眉宇间尽是阴暗。 袭月神尊方梅生笑着凑近他的耳边,细细地打量了百里长卿一番。他想勾起百里长卿的一缕鬓边发,却被百里长卿挥袖打掉了。 方梅生眯了眯眼,回坐道:“小卿卿,我瞧你印堂发黑,神力虚得很。你莫不是和我的小丫头夜里甚欢,欢得阳气不稳吧?” “滚!”百里长卿怒道,他迅速调整好气息,将脑中的那些冤魂声音压了下去,沉郁的眉间渐渐变得清明。 “呵呵,你说起滚字,真好听。我倒也是受用得很。” “只不过,小卿卿,我也奉劝你一句,我要做的事情还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阻挡的了!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是谁,都别想阻拦我复活猗猗!” “你要是有心帮我也就算了,可若你非是要插上几脚,到时候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当初是你负了猗猗,你不配,不配复活她!只有我,也只能由我,复活她……” 方梅生美面变得狰狞起来,一双桃花眼肃杀了十里春风。 “复活之术乃是六界禁术,况连接冥界、仙界、人间的扶桑树枝早已在万年前被羿神踩断,你也无法再去往冥界寻她的魂魄。猗猗的魂魄早已在若干年就已经消散在六界中了。” “呵呵,小卿卿,百里长卿啊——你可就别想着再诓骗我了!当初若不是你,你们……我的猗猗她又怎么会死?都是你们逼死了她!你不配提她!” “我告诉你,你不想猗猗活过来就给我滚一边去,别挡我的道儿!” 方梅生轰地一声把还残余半杯的白玉杯盏给掀翻在地,霹雳哗啦声响彻残阳。 百里长卿站起身来,右手食指于袖中不停地轮着,如数白纸有多少张一样。 他听罢方梅生这死去活来的一席话,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说道:“那本尊就静候袭月神尊您的好消息了。竹儿在此,还望您能够好好照顾。不然的话,你的复活之术……你知道后果会怎样。” “本尊不反对你复活猗猗,前提是你不得干预本尊的任何事情,包括本尊的徒儿。” “方梅生,你可懂?” “呵呵——”方梅生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哀伤凄婉,似天青色的烟雨不小心拂落了枝头的一朵桃花。桃花蹁跹而落,落了美人肩头。 美人无言,桃花亦无言,直到湿闷的轻风吹走了桃花,吹走了过往…… 一切如沙。 过了一会儿,方梅生道:“好,我答应你。” 百里长卿遥遥地望了一眼躺在贵妃软塌上睡的正香的元竹。 他本不想惊扰元竹的好梦,想让她继续睡在这里。 但转念一想,这个方梅生虽财多,但从来都不是个什么干净手脚的神仙。 百里长卿思忖一下,也不和方梅生打声招呼,直接掠过他的身旁,抱起元竹就破窗而出。 “小卿卿,这瓮你不入也得入。”方梅生想着。 等方梅生回过神,哪里还有什么他家的小丫头,哪里还有什么小卿卿! 该死的百里长卿,方梅生恨恨的咬牙,他伸手往桌几移去,葱白的手指却骤然扑了个空。 方梅生一低眼,刚刚还呆在红木桌几上的食盒居然也不见了! 呵呵,不愧是百里长卿,他的小卿卿啊——连离开都是这般干净利落,雁过不留毛! 不像他,无论上哪里,就算离去了,都会留得一屋子骚气…… 骚,真是骚得很! 呵呵,活该他是贱人的命! 当年,谁都没想到,像他这么个红倌出身,污泥打滚卖笑的贱种居然有种一日能够飞升成仙,还混了一个神尊当当玩儿…… 真是好笑啊——呵呵—— 那些辱骂他的,早已死了在冰冷的记忆里;那仅存的几个对他的好的,也已经葬在了曾经的深院里。 一锁便是万年。 猗猗对他很好,他想是这样的。 他是喜欢她的。 但是她不在了,被谁杀的? 被小卿卿杀的!被百里长卿杀的! 他按照猗猗所言,看似宽恕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宽恕他自己。 猗猗死后的万余年里,他不停地走啊走啊,从天南走到地北,从碧落走到黄泉,他才堪堪地收集到了她的一魂一魄。 人有三魂六魄,神仙自然也有三魂六魄。 他想,他要是能够收集到她的所有魂魄,那她就会回来了。 和以前一样,他、她、他们还会和以前一样,竹林喝酒吹笛…… 于是,他开始了,开始收集能够到达冥界的所需物,开始了他的执念…… ------题外话------ 【猗猗:yiyi三声】 89.师尊动心了 日暮垂,天渐黑。 百里长卿不知道元竹住在哪里。 他向来不喜女人身上的那些各种胭脂香味儿,忍着恶心问了一下花楼女子,才确定她的住所在哪里。 她的住处不算豪奢,屋子里摆设简单,桃色帐幔重重,一雕花香炉正缓慢地往外冒着檀香烟儿。 檀香味儿很淡,连香烟都快飘没了。 看起来,屋子里的主人应该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 想来也是,她定是在袭月那里呆了不少时间。 元竹看样子是睡迷糊了过去,她的手死死地环住百里长卿的脖颈。 环得百里长卿脸色一红,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靠他太近,俯身间他能够感受到她的唇轻轻地擦过了他的脸颊,热气无声地倾吐在他的脖颈间,如一只蜻蜓翩然点水,惊扰了他沉睡了万年的心房。 一股滚烫的、炙热的暖流瞬间涌上了他的脑门。 百里长卿抱着元竹,让她的一半身子先碰到床上。 也不知道怎地,元竹的睫毛一扑簌,她搂百里长卿搂的是更紧,像是怕她一松手,他就会走了一样。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百里长卿的手一僵,娘亲? 就是这么一僵,他的双手一下子松了下来。 元竹唰地掉在了床上,连带着他都被这猝不及防的猛力给带得压弯了身子,像是一枝垂首的昙花,昙花轻点湖面,湖面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不,那不是她!她不是猗猗! 竹儿,他座下唯一一个内门女徒弟,怎么可能是她呢? 就和袭月说的一样,无论是她的外貌还是她的神态举止,她都没有半分像她! 猗猗是神山的竹,她不会像她这样傻里傻气,也不会像她这般贪吃。 他真是昏了头,居然在那一瞬间把她当成了猗猗,还妄想着去吻她,去细细地呵护这朵娇嫩的蓓蕾! 他是今晚喝多了酒,脑袋昏了。 他堂堂仙界的凌霄神尊怎么可以对他的徒弟胡思乱想呢? 他喜欢的是猗猗,尽管猗猗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她喜欢他,但是没有关系,他心里有她就足够了。 袭月想复活她,他又是何尝不想?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神仙长命,死了亦如凡人一样不能够复生。 除非,集齐亡者的三魂六魄,前往冥界,打开往生之门……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 别说往生之门了,就连冥界他现在也去不了。 何况,万年已过,往事似烟,那便让它似烟吧。 他这些年来,想了很多的办法,想要忘记她,想要忘记那个一袭墨衣,喜雕竹笛的那个洒脱女子。 可是,心之间的交流碰撞哪里是能够那么容易能被忘了的? 他擅酿酒,引以为豪的便是当年取她原身,为她酿的竹枝酒。 虽君擅酿,但酒力不佳。 竹林清幽,总爱以酒作伴。 他、袭月、猗猗以前也怪喜欢提着一两壶酒,拿着三个小酒盅,就着春和景明下肚一饮。 袭月混迹于花柳,喝酒的本事自是能耐得很。要说是千杯不倒,都不说空口无凭。 猗猗和他都灌过袭月,不过后来……说来也好笑。 袭月没有醉倒,反而喝了一两盅的他居然醉倒了。 因为这个事情,袭月和猗猗都毫不留情面地把他给嘲笑了一番。 她还跟他说:长卿,你这样不能喝酒,以后你的酒,我——猗猗就帮你挡了! 那个豪气冲云,洒脱自然的语气他现在都记得。 后来,她死了。 再也没有人给他挡酒了。 现在一想,真是惭愧,他凌霄神尊,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沦落到让一个女人挡酒的份儿上!也真是好笑。 不过,当时他们都年少气盛,也只是打趣了一番,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四处匡扶正义的少年已不再是少年,曾经的三人变成了孤单影只。 在浅淡余晖下,瞧起来,竟然也觉得怪可怜的。 这么一个大的人,居然不修边幅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喝酒。喝得还是伶仃大醉,毫无酒品可言。 是也,都说没酒品的人喝醉了爱摔东西,爱耍酒疯。 这个百里长卿倒是别致得很。 他喝醉了,从来都不耍酒疯,但是偏偏是从来都不耍酒疯,安静的他最是让众仙家头疼。 他若真真地喝醉酒,便是一睡几天,死活赖在别人的床上不肯走了。 百里长卿居了个神尊之名,自是法力高强。无论床主是谁,都无法把他从自家的床上移开半寸,更别说叫醒他了,简直是堪比登天。 不,这哪里是登天,简直就是祖宗! 不知从何时起,在仙界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喝酒不请长生山的凌霄神尊。 安静如他,百里长卿没想到耍酒疯会被人嫌弃,不耍酒疯居然也会被人嫌弃得很。 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他喝酒也从来都不到仙友洞府上了,而是自个儿拎壶酒便跑了个糟糠之处喝闷酒去了。 一个人喝,他也乐得逍遥。 他想着想着,脸上没来由得一阵发红。 低眸一看,他的好徒儿不知何时居然把他的、他的衣领扯开了一个小口子…… 而元竹,她的左手已经从他的脖颈上滑到了他的衣领前,隔着衣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存。 他在想什么! 百里长卿暗骂两句,刚把元竹整个人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忽听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有女子温婉地问道:“姑娘在吗?妈妈喊你过去吃饭。” 百里长卿凤眼中的一抹茶色沉了沉,目光穿过帐幔薄纱,扫了雕花木门一眼,捏了个隐身术,瞬间隐在了原地。 外面的人连敲了几下门都没有听到有人回应。 声音消了不到片刻,又一重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一道略带焦急的女音。 那女孩儿嗓音稚嫩,年纪应该也不算大,起码没到半老的年纪。 “姑娘,你要是不说话的话,素雪就先进来了啊——” 百里长卿坐在床尾上,看着一个身着深蓝襦裙的女子款款而入。 裙裾上绣白色杏花,杏花花开得如她一般含羞端雅。 她礼仪学得很好,即使是心中焦急,步子上都看不出来半分慌乱失措。 90.师尊吃醋了 “姑娘,姑娘——”女子轻轻地唤着,唯恐惊扰了元竹,见她实在是睡得死,也只是轻轻一叹息。 这么早,就睡了么? 她记得姑娘是从来都不会那么早睡的…… 女子瞧着元竹这般睡得不老实,伸手去给元竹掖被子,谁知道她的手在触碰到被子时微微一僵。 奇怪了,这个被子她怎么拖不动? 百里长卿淡淡地、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从床榻上起身,下了来。 女子觉着奇怪,加大力气一挣,被子终于动弹了,她给元竹掖好被子后,步履轻轻地掩门出去了。 待女子走后,百里长卿折身站在床前。 他眼眸忽地一沉,沉了一池碧水。 她的腰间有一个大红色的骚里骚气,十分不正经的乾坤袋…… 这个乾坤袋绣着大红色金竹子,一看就是袭月的画风。 那他送给她的乾坤袋呢? 百里长卿有些不悦,远眉皱起。 一点金光自他的指尖泛起,飘落至元竹腰间的乾坤袋上。 乾坤袋纹丝不动,岿然如山。 什么? 这个袭月他居然还下了禁制?! 不过,他貌似忘了他是谁,他是百里长卿,是仙界长生山的凌霄神尊! 他虽退隐,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法力也随着他的退隐,名声渐退也一齐退去了。 百里长卿加大注入的神力,终于,乾坤袋开始松动了。 百里长卿灵识探入乾坤袋中,一探入便看到乌压压的一堆,像是进了个库房一样。 什么东西? 他继续往下探着,下面的景物越来越清晰了…… 原来是一个库房。 这个库房看起来普普通通,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库房。 库房里却多了几分其他库房所没有的烟火气儿。 一张歪了一边的桌子,两把竹椅子正对而落,桌子上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 看起来,这盘棋已经有一些年岁了,棋子都不复原先的润泽光亮,有灰尘覆于其上。 百里长卿逡巡一圈,发现这库房里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居然是一堆堆的瓜子! 真是大跌眼镜。 别人都是堆麦子,堆沙子,堆黄金。 就这个库房奇葩得很,堆瓜子…… 他再仔细一回想,想来这个袭月也是个爱嗑瓜子的主儿。 早些年,他在他们旁边也没少嗑瓜子。 一天一斤瓜子,这都是常事儿。 他要自己嗑还好,偏偏爱拖着他一块儿嗑,嗑了一整天的瓜子,说了一整天的话儿,饶是他再怎么多喝水,还是口干舌燥得很。 真不懂这瓜子到底有什么好嗑的。 百里长卿余光一划,划到一个墙角里。 墙角里有一个小小的,布袋似的东西。 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他可是一眼就给看出来了。 是他送给竹儿的乾坤袋! 百里长卿弯腰捡起乾坤袋,拍了拍上面的灰,乾坤袋针脚粗糙,加之这上面的灰实在是太无孔不入了,他还是作罢,决定还是自己回去洗洗比较好。 乾坤袋里有乾坤。 竹儿,莫非你就这么不喜欢为师送给你的乾坤袋? 百里长卿对比了一下袭月送给他的乾坤袋,火红精致;再回眼看看自己的乾坤袋,那么素,那么丑。 于是他收回灵识,从幻境中出来了。 他手中攥着那个粗糙的乾坤袋,简直是想把它给捏碎。 百里长卿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把乾坤袋收回到了自己的虚鼎中。 他接着又想,送出去的东西诸如泼出去的水。他这般送而不告自拿更是做贼的行为。身为她的师尊,他这般做法很是不可。 纠结再三,百里长卿还是把自己的乾坤袋放回了大红乾坤袋中。 真是的,他潇洒万年,何曾这般犹豫不决过,真是的…… 百里长卿凝视着元竹红润的包子脸,手指到了她的脸颊边又顿住了,转而到了她的发髻上,轻轻地拔下了和她头发纠缠在一起的流苏,以及那柄白玉梅花簪。 白玉梅花簪在薄薄的暮色里莹润得发亮,风姿未减半分。 他指腹细细地摸着白玉梅花簪的纹路,把白玉梅花簪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难得,难得——她还没有丢掉这柄簪子。 百里长卿生怕她被自己的簪子什么的给弄疼得半夜醒来,这个袭月,净是不教好的。 待到他弄完她头上的簪子流苏后,他理好铺开她的头发,准备转身离开。 “扑通——”高高在上的凌霄神尊就这么被人,不,被一只胆大包天的小丹顶鹤给撞肿了嘴唇! “唔——”她就这么昏睡不醒地发出低低一声轻吟,似是想说什么话,但因唇被莫名的,触感十足的东西堵住,原本的话一下子被噎回了肚中。 百里长卿的脸腾地一下就红成了半边云霞,他迅速地起身。 元竹口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娘亲,娘亲——竹儿回来了。” 原来,还是在做梦。 百里长卿重吐了口浊气,然后心魂未定、踉跄地逃走了。 可惜他没有听见元竹后面的那句话。 她说:“师尊,你信信我。真的不是竹儿,竹儿什么没有偷……” 这句话随着她的梦呓消失在了卷帘夜风里。 管她的偷没偷,掌控众人嘴脸的便只有九重天之巅的地位、权力。 那些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从来都不会想想她是不是冤枉的。 事实就是这么残忍。 你若无权无势,纵有铁骨铮铮,也只是一堆森森白骨。 当元竹的意识逐渐地恢复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元竹揉了揉隐约有点抽痛的脑袋,半睁着眼睛环视着四周。 这四周并不是美人阿姐的屋子,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昨天睡死在了阿姐的软榻上。阿姐的贵妃软榻比她的床简直软得不要太多。软塌上的白裘摸起来也很舒服。 “扣扣——”一阵敲门声响起。 接着是一道柔和的嗓音:“姑娘你醒了吗?已经日上三竿了。” “啊——日上三竿了啊?醒了醒了,素雪姐姐。” 元竹一骨碌起身,突觉发丝凌乱,一摸头发。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卸了这满头的珠钗。 她目光一晃,晃到旁边的桌几上,看到一柄白玉梅花簪还有一些流苏以及其他发饰。 元竹想都没想,怕素雪多等,于是飞快地挽了个单丸子头,起身下床了。 她脚往下一探,瞬间有点懵了…… 91.酸酸溜溜 床下没有绣花小破鞋。 元竹再一看,那双小破绣花鞋正稳稳地呆在自己的脚上…… 元竹看两眼绣花鞋,再看两眼被子,床上的一个个灰脚印。 内心五谷杂粮通通地过了一遍,留了一心脏的汤水。 还是馊凉、馊凉的! 天呐,她不会就这么穿着衣服,穿着鞋子睡了一晚吧? 怪不得她一觉起来感觉多了点什么,嘴唇有点肿,浑身不舒服。 没等元竹多想,素雪已经进屋了。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 托盘上有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和一双竹筷子。 饭食再也简单不过。 素雪刚想把饭菜放在红木桌几上,却发现红木桌几上凭空地多了一个楠木食盒。 食盒四周笼罩着淡淡的金光。 正午阳光的映射,冲淡了金光的颜色。 金光在凡人的肉眼里变得虚化起来,虚化到几近看不到。 就算有人看见了,怕也只会把它当成是不小心误入了的阳光。 习得多年的修养让素雪没有随意地动旁人的东西,她端着托盘,问道:“姑娘,这食盒是你的吗?” 元竹看着楠木食盒也是一脸发懵,疑惑道:“嗳,我不曾记得我有过什么食盒。难道是阿姐送过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食盒,金光绕上了她的指尖,朦朦胧胧。 “哇,桂花糕、红枣桂圆、还有一堆海鲜河鲜!我真的太爱了!阿姐好贴心啊——这饭还是热的呢。” 素雪把楠木食盒往里面移了移,将手中托盘稳稳地放在元竹的面前,柔柔和和地打断她:“姑娘,这些东西油水大,易胖。你现在不能吃。姑娘你还是吃素雪的这些吧,这些都是妈妈特意吩咐后厨给你定做的。” 元竹打开拿着楠木盖子的手僵了僵,面部抽了抽筋儿。 定、定制的饭菜?不会吧?就这一碗小米粥?她记得她之前吃了四天的黑米粥……还有永恒不变的鸡蛋…… 这也未免太寡淡了点吧? 元竹眼睛直直地盯着楠木食盒里的糕点和饭菜,依然没有乖乖地楠木盖子放回去。 于是她笑嘻嘻地,再笑嘻嘻地拉着素雪的衣袖,撒娇道:“素雪姐姐,你看这些都是阿姐的一番心意。我们也不能埋汰了阿姐的好心是吧?你是不是也没有吃早饭?要不咱俩一块吃吧?这件事情你不说出去,我不说出去。就不会没有人知道的。” 素雪柳叶儿眉微皱,想要扯开元竹的手,却怎么也扯不开。肚中胃酸一阵翻滚,涌上了她的食道。 她半抬起的手又落,只好应了元竹:“姑娘,我可以让你吃这些东西,但是你千万不要让妈妈发现这些油水甜腻的东西。若是妈妈知道了,我也免不了禁食三天。” 元竹听素雪软下来的语气,心情大好,拉了把椅子招呼着素雪坐下来。 “这、这不好吧?素雪身份低微,不配和姑娘同坐共食。” 素雪面露难堪之色。 据她说,她家境贫寒,母亲死得早,爹爹总爱酗酒赌博,即使喝得赌得欠了一屁股债,也没能消了他的瘾。 直到债主追上门来,她爹干巴巴地看着家徒四壁的小破屋,决定悄无声息把她灌醉了卖到万香楼里。 她是被酒鬼的爹低价卖到万香楼里做皮肉生意的。 而元竹却是由头牌花梅带进来的,只卖艺不卖身。 虽说这个元竹姑娘她卖艺也没卖出个多少来着,可能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多少艺可以卖,但是在老鸨那里她依然是吃香得很。 要论相貌,元竹长得不错,面相可爱,但她也不差,五官端正,目若春水柔软。 她想,为什么同样是两个人,偏生就她活得这般卑贱! 难道她就要一直被困于这花红柳绿,纸醉金迷中吗? 她是不服的!要论才艺,她哪个不是样样好儿? 为什么是她服侍她的,她是那个坐着,享受着的? “嗳,无妨无妨。素雪姐姐,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我一个人吃饭无聊得很,这里连半点人气儿都没有。你来了,正好陪陪我——” 元竹好说歹说地拉着素雪坐下来。 哦,原来……她就是个赔睡陪笑陪吃饭的。 素雪谢了元竹又谢,优优雅雅地抚平衣服后的褶子,坐了下来,像个大家闺秀一样庄重。 元竹是个话多的小丹顶鹤,素雪为人内敛,话少得很。 一席间,皆是元竹在不停地找话题,说着话。 素雪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示意着她在听。 元竹说了没几句就把红衣花梅和他的相见相识的花儿说了个遍儿。引得素雪一番浅笑。 “素雪姐姐,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美人阿姐那么完美的人?”元竹用筷子捯了一口鱿鱼炖豆腐,歪着头,颇为不解地说道。 素雪摇摇头,停住手中竹筷子:“大概这就是仙人之姿吧。” “嗯,也是,阿姐那么完美应该是天上的神仙,而且还是住在最大最好看宫殿里的神仙。”元竹说着说着突然哎呦了一声。 素雪忙抬眼看去,问:“姑娘怎么了?” “好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鱿鱼好酸。”元竹皱着眉头,吐出了嚼了一半的鱿鱼。 素雪看了元竹一眼,筷子转向鱿鱼,也捯起一小块,以袖掩唇,细细地嚼完了。 怎么会这样?这个鱿鱼怎么那么苦? 素雪心生奇怪,接着又捯起了另外几碟子菜。 无一列外,这些菜触及舌尖的滋味都是苦涩的,像是莲子心儿那么苦。苦里还带着分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被酗酒的爹爹打骂的日子。 为了补贴家用,她四处找活儿,有点时候是替有钱人家洗衣服,有的时候是抹黑自己的脸,以男子的身份去给别人干苦力。 不过这个苦力的活儿,并不怎么讨好,她到底还是开了一半的杏花骨朵。 身形上与男人还是有所差别的,再加上她本身力气就不大,极易受到他人的推挤嘲讽。 这一嘲二讽地推搡她,她的女儿身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那些干苦力的人大多都是些穷苦人家出来的。可无论哪一行业都不缺乏起色意的歹人。 有一天。 她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给狠狠地推倒在了夏季麦田里。 92.素雪非雪 麦浪层层地掀起又落,夏季的阳光好像从来都是这般金黄灿烂,灿烂得灼伤了她的眼。 最后,麦浪掩了人类原始的声音,还有低低无助的呜咽声,令人爽意的撕扯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切都安静了。 麦田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她自己。 她自己一个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坐在麦田中央,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一抹红色浸染了黄褐的土地。 她就这么看着看着,突然把自己的脸埋在自己的双掌中,啜泣起来。 这个时候,天色早已昏了。 灯火次第燃起,点亮夜空。 可那些有光的夜空不属于她,她的夜空自此只剩下了黑暗,一片漆黑的、无边的黑暗。 从那个时候,她的第一次就没了。 没多久,她就被酒鬼爹用了十两银子卖入了万香楼中。 然后,她的第二次,、第三次都没了…… 起初,她还会恼怒,会羞愧,慢慢地她变得习惯了。 她学习能力极强,像这种工夫,她没过多久就学会了。 她学会了怎样使出浑身解数,讨得客人欢心。 万香楼的姐妹,大多是和她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家爹娘给卖过来的。 悲惨的人总是这般相似,命运又是何其的可笑。 她们这种人多,也就没什么可怜的了。 她一开始很抗拒这里,逃了两三次次被打了两三次次,禁食了两三天。 渐渐地,她习惯了。 她想,在这里还是不错的,三顿都有吃的。虽然饭菜不是很精致,但总比之前那样有了上顿没下顿要好。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客人赏赐给她的小钱慢慢地堆了起来。 她开始慢慢地存起了钱,她想赎自己出去,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种想出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化成了一团烈火,在她与客人交欢的时候无时无刻地不在烧灼着她的脑颅。 她想出去! 她必须要赚得更多的钱,哪怕是成为那些贵族甲胄身下雌伏讨好着的一条狗! 她也再所不惜! 素雪就这么细细地嚼着口中的海鲜,海鲜的苦味淡去,辣味上了舌尖。 亏得她练就了一身极好的忍耐力,这才没露了馅儿。 她放下筷子,状若无事地啜了一口茶,将满口的苦涩与辣味吞咽于腹中,给元竹递过去一杯茶:“这饭菜没有坏掉,味道正常,是海鲜的味道。姑娘再尝尝别的,可还是酸味儿?” 元竹点点头,听着她的话又皱着小脸尝了尝别的菜,其他的饭菜也和她刚刚尝过的那道鱿鱼炖豆腐一样,酸不溜咻的。 搞得她很是怀疑,美人阿姐找人做饭的那个厨子是不是生切了一个柠檬进去。 那么酸…… “姑娘觉得如何?可还正常。” 元竹瘪着嘴巴,摇摇头,想吃又不想吃地放下了筷子。 “是不合姑娘的胃口吗?改日我去和花梅姑娘说说,说姑娘不喜吃这些酸物。” 素雪说着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元竹面前的碗里。 “姑娘尝尝这块糕点,甜的,可以消解掉姑娘口中的酸。” 元竹把一根筷子戳进桂花糕里,险些把桂花糕给戳得五马分尸。 她单手拿起筷子,转了桂花糕一圈儿,咬咬牙,轻啃了一口。 这不啃还好,一啃啃得她眼睛都骤然亮了起来。 元竹一口塞下一个桂花糕。 她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把另一个桂花糕放入素雪眼前的碗里,热情地招呼:“好吃!素雪姐姐,你也来尝尝——可好吃了。” 素雪怔了一会儿,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一块桂花糕。 她以前家贫,平日里连填饱肚子成问题,哪里会奢望这个种解馋不管饱的糕点? 元竹见素雪没有动弹,筷子在素雪的眼前晃了晃。 素雪转过神,客气地回谢道:“多谢姑娘。” 不知道为何,她这般礼貌客气地和她道谢,倒是让她想起了她的小徒儿——阿君,逢祈君。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是不是真的,真的他就是那个小柴…… 她到现在还不相信,只觉得这一切来得是那么地让她措不及防,让她那样的难以相信。 “没事没事,素雪姐姐,我们都相处了大半个月,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谢什么?要是你以后……嘿嘿,也买了什么好吃的糕点话,记得分我一点尝尝味儿就行。” 素雪腼腆地点头。 两人吃了没多久,糕点和桂圆红枣就被元竹一洗而空了。 素雪看着回放在楠木食盒里的海鲜,还有红木桌几上的另一个木托盘里的小米粥和鸡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素雪款款地站起身来,对元竹说:“姑娘,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元竹吃得太急,差点被桂花糕给噎住,她连忙喝了口水,咽下桂花糕,突着眼球看着她:“唔,这些东西不好吃了,坏了坏了,倒掉就行了。” 小米粥表面凝了一层米皮,这是她从未喝过的新季小米粥。 她往常喝的小米粥都是由堆放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小米煮的。 楠木食盒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法力,直到她们吃完,海鲜和鸡蛋在楠木食盒仍然是热气腾腾的。 素雪心中一奇,也没有多说,只是扫了楠木食盒一眼,扭头对元竹说:“姑娘这些食物还都好好的,这么扔掉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元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哎——那该怎么办?吃也吃不掉,扔也扔不了,要是让妈妈发现了,她肯定又得唠叨死我们……” 她从小生活在鹤族,鹤族虽不是一个什么名声比较大的地方,但食物什么的还是比较充足的。 也从来不会出现那种食不饱腹的现象。 所以,她对粮食、食物的意识,仅仅地停留在好不好吃上。 若是食物好吃,例如糕点什么的,她能吃很多,若是不好吃,她怕只吃一口就能跑一边玩…… “这样吧——”素雪盖上盖子,说道:“我看这些东西都好好的,丢了也怪可惜的。后院里养了一只小奶狗,姑娘要是没有意见,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喂给它。” 元竹觉得这样甚好,爽然应道:“好呀,素雪姐姐你拿去就好。” 她笑似蜜糖,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收拾食盒的素雪。 93.一对璧人 素雪身子一僵,手中动作顿了下来,问:“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她还抬手抹了抹脸。生怕脸上有什么东西,让她失了仪容。 “嘻嘻,素雪姐姐,那只小奶狗……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等着你也带我去看看小奶狗怎么样?” 素雪舒了口气,真是的,她还以为是什么的。 “这是自然,只要是姑娘想看的,合规矩的,素雪都会尽力为姑娘完成。” “对了,妈妈说下午有贵客要来,让姑娘好好梳洗一番。姑娘可别忘了。” “贵客?什么贵客?我认得吗?” 素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自会过来带姑娘前去,姑娘去了便会知晓了。” 两人随便地说了几句话,素雪便提着楠木食盒离开了,食盒上面正正地放着一个木托盘,木托盘上什么都没有。 留元竹一个人躺回床上,在床上辗转反侧。 贵客?是谁? 他又是哪里贵了? 有很多金钱吗? 日头渐移中央,阳光透过窗,斜落了元竹一身,照得元竹整双眼睛都明晃晃的,像是个镜子一样儿。 镜子? 她忽地想起美人阿姐之前给过她一个瓜子袋,还有一个小镜子。 那个小镜子叫什么来着? 往,往什么? 好像叫往生镜来着…… 元竹掏出小镜子,使劲地摆弄了老半天都没能让里面的画面显示出来。 好奇怪啊—— 她先前在美人阿姐那里看得清楚分明得很。 里面的小人儿,为什么现在没了? 元竹反反复复地摇晃着往生镜,也没能让往生镜里出现半个人影。 她有些气馁了,干脆也懒得弄这个小镜子了,从瓜子袋里掏出两个青瓷、白瓷小碟开始嗑起瓜子来。 她嗑着嗑着,在放瓜子皮的时候,袖子不小心带翻了白瓷小碟。 白瓷小碟里的瓜子皮哗啦了一地,连带着她放在桌角上的往生镜都掉了下来。 元竹一惊,也不管满地的瓜子皮,急急忙忙去捡地上的往生镜。 地上的往生镜的镜面裂了一道细缝,细缝蜿蜒至铜花镶边,透过往生镜她能清楚地看见到自己的脸。 “咦?” 元竹疑惑着拿起往生镜,说来也奇怪。 这条裂缝明明在镜面上。 她一拿起往生镜,手指居然被它割开了一道小口子。 右食指的鲜血滴答一声,滴落到往生镜面。 刹那间,往生镜红光大放,一缕红色的烟雾自裂缝中飘然而起。 烟雾轻且缓,不知道要飘到何方。 元竹疼得咬了下指腹,不经意间,目光往生镜一瞥。 往生镜里居然出现了两个小人! 她匆匆地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指腹上的一点血迹。 往生镜里面有两个小人,看起来是一男一女。 他们好像在一片竹林里,竹林绿得很,就像是……春天那样,绿油油的颜色都来了。 元竹把往生镜凑近自己的眼前。 在看清里面小人的那一瞬间,哑然一惊。 怎么可能? 里面的那个男子……是、是师尊?百里长卿?! 一个明媚开朗的男子手拎着一壶酒正笑眯眯地看着一位坐在石头上的女子。 女子手中的刻刀忽地一停,一柄竹笛已经雕好了。 “猗猗,我来了。这次我新酿了一种酒,你尝尝味道如何?要是度数小了,那倒是我的错了。回头我立马改。” 他有着淡眉,凤眼,厚薄适中的唇,长相外貌和她的师尊是分毫不差。 只不过他的眉宇间少了一分百里长卿的慵懒随意,反倒多了一些江湖侠气。 她能感受他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像是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一样,灿烂得引人夺目。 女子抬眼,亦是笑了笑,收回刻刀,道:“我估摸着你这次的酒准是平淡无味的。这也不怪你,我酒力好得很,一些低度的酒能够别说醉倒我了,连迷糊都不能将我迷糊半分。” “你总是这般妄言。”白衣男子把手中的一壶酒抛给墨衣女子。 墨衣女子稳稳地接住酒壶,挑眉一笑:“喏,你来得正巧,我刚雕好了一根竹笛,你试试看。” “吹笛子这种娘里娘气的事情,你还是让梅生去做吧。我不会吹,也不想吹。” “嘿呦,那你会什么?” 墨衣女子一腿卧着,一腿斜支起来,手悬一壶酒,挑衅地问道。 她的脸蛋有点圆滚,是个可爱的娃娃脸。 但她说出口的话与她脸上的稚气却一点都不符合,反夹带了一分威严。 男子道:“我向来只会用剑,现在是,以后也是。” “哈哈,那我就祝你的大侠梦能够早日实现了哈——” 她洒脱地撕开封条,抬颈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盈透的酒水沿着嘴角滑落,一路淌过脖颈,流过锁骨,涓涓地蜿蜒入柳暗幽深处…… 白衣男子魔怔似地上前,弯腰抬手,轻轻地用袖口为她擦掉嘴角的酒水。 她喝罢,停住,这才缓过神来,冲着白衣男子笑了笑。 这一笑,似是三月春风拂过,却不带任何缱绻之情,干净透彻得似是雪山泉。 一片竹叶经风一吹,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于地,也不知道拨了谁家的心弦。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元竹就算把往生镜贴近耳朵都无法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她看到两个人这么亲密的动作,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抽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心脏。 那种一针一针的刺疼,疼得她的粉唇都往下抿了起来,痛得她的眉头都拧成了细麻绳。 她的表情不再是刚开始看往生镜的那般好奇,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混入其中,差点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口会疼,那么抽丝剥茧的疼? 元竹捂住自己的心口,把往生镜反扣在手掌中,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刚的画面。 竹林里,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俊美英朗,女的美若天仙,真真一对璧人。 再看看她,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只每天都在妄想着成仙的小妖…… 她什么也不会,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烹饪酿酒……通通一窍不通…… 一霎时,元竹的心凉到了极点。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掉到了黝黑的深渊里。 深渊里无光,而她就呆在深渊的最底处,一片冰冷刺骨。 94.师尊往生 除了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呼啸的风声喇喇地磨过她的耳朵。 忽然间,她感觉她就算就这么一个人呆着,也很好,很安全…… 脑海思绪千般过,一阵惊雷劈散了她的胡思乱想。 不……她不能!她现在是鹤族里唯一一只拥有仙根的丹顶鹤!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放弃成仙! 妖王的竞选已经要开始了。 而她,现在还没有触碰到仙界的门槛…… 真是,没用啊—— “吱啦吱啦——嘶” 一凄厉的声音撕碎了无边的黑幕,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冲了出来。 但是,她看不清半分。 什么? 是谁?是谁?! 元竹猛地睁开眼睛,翻过倒扣的往生镜,一滴冷汗砸落在上。 她连忙擦掉汗珠。 一个恍然间,元竹突发现她自己竟然在不经意间学了白衣男子的样子——那么轻柔地用袖口给那个墨衣女子擦掉嘴边的酒水。 元竹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低头去看往生镜。 忽然,往生镜红光一闪,里面瞬间切换了一个场景。 看起来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有一个白衣男子临水而立。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他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站在湖泊前。 一双凤眼遥望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师尊?! 她是不是眼花了? 元竹调整好心绪,揉了揉眼睛,手中的往生镜都快贴到她的眼皮子上了。 是他……没错,是师尊,是百里长卿…… 元竹确定湖泊边站着的白衣男子是百里长卿后,刚平静的心情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往生镜端端正正地竖放在红木桌几上,放在自己的跟前。 她椅子往前,脑袋压着叠起的双臂,目不转睛地看着往生镜里的画面。 这时的百里长卿已经不复她之前看到的那般朝气蓬勃,而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这种忧伤很淡,淡得像是一阵徐风,刮过就没了。 他的怀里不知道用白布包着一个什么东西。 白布不算很白,上面还染了两三瓣红梅。 不,那红块块看起来也不是红梅,倒像是……血迹…… 元竹想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寒战。 难道师尊……杀、杀人了? 她稳住心神,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看去。 她看见百里长卿动作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揭开白布包裹。 他头带白玉束冠,脸上的表情很肃穆,连半点喜色都没有。 白布包裹慢慢地被他掀开下…… 终于,里面的东西完全地显露了出来…… 元竹看到这里,瞳孔蓦地一缩,手攥成拳。 怎么可能?! 师尊白布里面包着的……是一只丹顶鹤!还是很幼小的那种! 她仔细一看,那只小丹顶鹤已然是一副死去的样子! 是不是……百里长卿,她的师尊,很久之前,杀了她的族人?! 她就这么看着百里长卿,她的师尊! 轻轻缓缓、不紧不慢地把白布,连带着裹在白布里的小丹顶鹤放在了碎石满地的岸边。 这只小丹顶鹤的翅膀是雪里殷红的,看起来它刚死了没多久。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岸边裂石里。 裂石里顷刻间长出了一树红梅,那梅花是血红血红的,红得宛如美人的胭脂。 只不过,这胭脂却是毫无生气的,它涂抹在死人的面上,平添了一道阴恻霜意。 也不知道百里长卿干了什么,只眨眼间红梅的血色迅速褪去,瞬间褪成了白色…… 一树白梅,凄美绝然。 他跪下来,拔出佩戴着在腰间的一柄长剑。 长剑锋利,带着森冷的寒意朝着地上的小丹顶鹤狠狠地、毫不客气地直劈下去…… 不! 元竹冷不然地喊了出来。 连她都没有注意自己居然直接喊出了口。 心跳频率在加快,血液在飞快涌流,轰轰地涌上了她的大脑。 如平静的湖泊中猛地灌入一汪湍急的河流。 “哗——”往生镜里的画面一下子中断,倒映出她焦急的脸庞。 元竹缓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目光环视一周,发现刚刚竟然是假的。 她刚刚,差点以为……地上那只血迹斑斑的小丹顶鹤就是她自己。 而她的师尊,百里长卿——要拔剑直接将她剁成肉泥。 元竹心神未定地摇摇头。 真是的,她在想什么呢?她皮糙肉厚的,也不好吃…… 忽地,她记起她们初见时,百里长卿差点就把她拿去烤了……禁不住吓的心脏是颤了又颤。 元竹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她怎么抽,她的手都会疼的。 她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作罢。 元竹盯着往生镜上的那一道清晰的裂缝,心里很是不自在。 她感觉自己对不住美人阿姐,阿姐把这个小镜子给了她,她却毛手毛躁地把这个小镜子给摔坏了。 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却和美人阿姐说一声。 白鹤老人曾经跟她说:能够及时承认错误的鹤,是一只好鹤。 她可不想成了一只坏坏的鹤,被人人喊打。 不然的话,可真是太丢人了。 元竹把往生镜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她觉得这样还不够,从扯了一段细绳把往生镜捆了个结实,活像个粽子。 时至正午,万香楼里仍然是人流不减,热闹得很。 万香楼并不只是为旅客提供灵魂与肉体上的满足,还提供能够饱腹的酒食。 为了揽得更多的客源,万香楼里厨子的手艺那可都是国都一流。 像那些寻常酒楼里的饭菜更是手到擒来。 元竹猫着腰,穿过人流,蹑手蹑脚地上了万香楼的最高一层。 途中,她遇到了素雪,素雪被一个酒客揽着腰,搭着肩头,猛吻在怀。 她一贯的端庄顷刻间荡然无存。 酒客一看对面来了一个新人,嚷着要让元竹也过来陪酒喝,还说若她陪得他今个儿高兴了,他就好好地赏她一袋银子。 素雪对元竹使了个颜色,身子贴近了酒客,肩头的薄纱轻轻滑落,在凉薄秋色里泛着红色,似是被冻红的。 美人肩润,如冰里红莓,美得很,瞬间就把酒客的魂儿给勾走了。 酒客低头,咬了口她的肩头,惹得素雪十分配合地一吟。 周边的姐妹们莺燕脆笑地从她的身边袅袅走过。 95.往生镜裂 其中不乏只卖艺的,卖艺的女子高傲地瞥了素雪一眼,似是嫌弃她脏了她的眼,而后一甩袖子,以帕捂鼻,躲瘟疫一样快速离开。 可是在这万香楼的红尘里,又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 那些只卖艺的,怎么可能真的只卖艺? 故作的高矜到底不过是用来粉饰自己的脂粉,锥伤她人的利器。 元竹一开始还不懂,再后来终是会了意,攥着手中的帕子快速上楼。 万香楼最高一层的一间屋子里,人言皆无,唯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瓜子声回荡在桃色的室中。 瑞脑消金兽,红幛垂万里。委实是个令人心旌荡漾的地方儿。 元竹本想着直接闯门而入,想了想,还是按照礼数敲了敲门。 她心下羞愧得很。 “阿姐,你在吗?” “呼——”一道风声刮过,伴随着风声入耳的还有一极其甜蜜的嗓音。 “阿姐在。” 待元竹抬眸时,一个依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红色人影骤然撞入她的眼帘。 他开门匆忙,连面上红纱都没带,连团扇都没有拿。他就这么,披了一件大红色外衫,姿态魅惑地依靠在门框上,朝着元竹伸开手掌。 他的掌心里,是一捧已经剥好了的瓜子。 靠得尽力,她能够清楚地闻到瓜子的熟香儿,还有阿姐身上一股浓浓的香味儿。 那种香味儿虽然比师尊身上的香味浓烈,但并不刺鼻。闻起来,反倒好闻得很。 “阿姐——”她轻轻地一声唤。 红衣花梅把手掌朝着她递了递,道:“喏,小丫头,你来得正巧。阿姐刚刚剥好了一捧瓜子,你拿着去吃吧。” 红衣花梅一边说着一边迎着元竹进了屋。 元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吃货小鹤。 她一看瓜子,眼立马就尖了起来,也顾不得和红衣花梅推辞再三,抓起红衣花梅手中的瓜子就吃了起来。 感受到她的指尖挠过他的掌心,红衣花梅心房微微一颤,如抹了蜜儿一样。 真是的,他活了这么多年,纵横花楼万日,怎么会有这种身体反应。 何况……红衣花梅桃花眼瞟了一眼元竹的胸前。 何况,还是这种一点料都没有的小丫头…… 云雨之事,撩拨之段。 他最是在行,就算他有把他的小丫头以后打造成万香楼头牌的想法。 他也绝对不允许让自己少了这份雷打不动的媚态,这份勾人不勾己的行业操守。 红衣花梅没有向平常一样,斜斜地倚靠在贵妃榻上,而是翻手变出了一捧瓜子。 他就这么剥着瓜子,站在窗边,远远地望着,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元竹则站在他的旁边,没有说话,老老实实地吃着手中已经剥好的瓜子。 时间的静谧总需要一些声音来打破。 无声的安静只存在于哑巴的身上,棺材里已故去人的嘴角。 “小丫头,你半天都没有来过阿姐这里了。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阿姐这里了?莫不成你是想阿姐想的紧?连一刻都不愿意和阿姐分开?” 红衣花梅转过头来,没有瓜子的一只手捉起元竹的右手,把她的手贴在他的心窝。 元竹一开始不说话,实在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是她把美人阿姐的小镜子给打碎了,她……着实有点不好意思。 她脸皮不如梨花薄,转瞬间就红了大半张脸。 元竹迅速抽回手,脸红地像是刚刚熟透的桃子一样,桃尖儿微微泛着粉红。 “我……美人阿姐,阿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要生气啊——” 她说出口的话远不比之前跳跃活脱,而是夹杂了一分忧愁,连声音都不自主地低了下去,似乎还带着嗫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里的恶霸欺负了她去。 红衣花梅手中落了空,倒也不恼,继续慢条斯理、风情万种地剥着手中的瓜子,一听元竹这话,挑眉问道:“哦,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你阿姐生气啊?” “阿姐……我不小心把你送给我的小镜子给打碎了。”元竹掌中的瓜子正好吃完。 红衣花梅眼色正了正,有些不相信地问:“打碎了?” 元竹拿出用细绳捆着、白布包裹着的往生镜,想了想,打碎这个词说得很是不妥,改口道:“嗯,好像……也不是,是我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了。然后,它就裂开了一道小缝——” 红衣花梅一挥袖,手中的瓜子还有瓜子皮瞬间不见了。 只见他笑着解开了细绳,解开了白布包裹,一个镜面裂开了一道缝的铜边小镜子立刻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红衣花梅打开白布包裹。 往生镜里闪烁着红光,如一潭浸染了鲜血的水一样,诡异地搅动着…… 搅动着搅动着,红水潭突然裂开了,红色的水分流开来,于血色中浮现一张面目丑陋的脸。 那张脸的五官并不突出,是由塌鼻子,细长眼,裂唇等堆砌起来的,右眉眉间还有一道疤。 疤痕衬得这张脸更是说不出来得难看,难看得令人作呕。 往生镜现下在红衣花梅的眼皮子底下浮动红光。 元竹愧色难当,此时头更是低地都抬起不来了。 红衣花梅没想到往生镜里会出现这种画面。 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的目光如触及火舌一样,被烫得嗖地一声缩了回来。 那双桃花眼也不复往常那样放荡妖娆,各种情绪转眼间沉了墨色的最浓处。 他扫元竹一眼,迅速地收回目光,调整好心绪。 状似无事地一挥手,往生镜里又恢复到原先的画面。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这往生镜里面还是有的。 有什么? 有他好看得连花骨朵瞧了都忍不住吐苞绽放的一张脸。 倾国倾城,这还不行,他要让整个六界都为他颠覆。 红衣花梅从元竹的手中接过往生镜,戳了下她的脑袋,笑嘻嘻地跟只狐狸一样,说:“小丫头,不过是裂了一道小破缝儿。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阿姐那么美,难道还能咧嘴呲牙,吃了你不成?” 元竹听红衣花梅毫无责怪的语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阿姐这么美,怎么会呢?” “呵呵,你这小丫头真真嘴甜。阿姐跟你说,阿姐既然把这往生镜赠予了你,你自然也无需这般宝贝地供奉着。” ------题外话------ 四月底潇湘书院评论区有活动,欢迎小可爱们积极参与哈(/≧ω\) 96.我要成仙! “你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哪怕真把它打碎了、烧了,阿姐也不会怪你半分。” “阿姐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的意思,也从来都不会有怪你如何处置它的意思。” “小丫头,你可懂?” 元竹比红衣花梅矮了两头,红衣花梅觉得戳着元竹很好玩,又忍不住地戳了她两下。 把元竹戳得晃来晃去的,像是个不倒翁一样。 元竹先前还抱怨美人阿姐总是戳她,心里还因为这个不乐意了好一会儿。 实在是不能怪她心中不快,是因为海鸥妖先前跟她说过,要是有人一直摸她的脑袋瓜子,她会长不高的。 她在看看海鸥妖的身高……什么嘛,完全都没有师尊高。 她总怀疑海鸥妖是不是小时候也被搞得长不高了…… 所以,她才不想一直那么矮矮的,像个永远长不高的韭菜一样。 但是,现在,纵使美人阿姐这么说,她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就算是给她了,她也不应该这么不小心地把它给弄坏。 只要阿姐喜欢,那阿姐戳就戳吧。无论她怎样,还是高不过阿姐的。一个女人能够长得那么美,那么高,她委实是酸了一把。 于是,她任红衣花梅戳来戳去,也没吭声,只是傻傻地笑着,傻傻地盯着他的手指发愣。 阿姐的手指像葱根一样儿,又白又细。 突然,她觉得……要是能一直被阿姐这么戳着脑袋,也是一件幸事。 哎呀,她在想什么呢?怎么越发地没个脸皮了? 元竹迅速地打消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憨憨地说:“我懂了,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毕竟是阿姐的东西,我不该这么不小心的。” 红衣花梅笑了笑:“呵呵,你这个小丫头啊——” 他乐此不疲地戳了戳她的脑袋,然后捧着自己的脸蛋儿照了照往生镜,道:“这个往生镜,无论在他人的眼里是多么的珍贵。它在我这里,不过只是一个小镜子罢了。无论它在与否,阿姐的脸还是那么美,这么好看。你说是不是啊,小丫头?” 元竹咬着指头,嘿嘿地笑起来:“阿姐说的是,阿姐是天上地下最美的人!” 一波儿彩虹屁随手拈来。 红衣花梅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望向元竹,郑重地把往生镜放在她的手心里。 “小丫头,这个小镜子,你只管拿着去玩便好。” 元竹心魂入体,收回心神,想起之前在往生镜里看到的画面,心里没来由得烦躁起来,问了一嘴:“阿姐,那个小镜子里面显示的画面都是真的吗?它们都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 红衣花梅颔首,道:“这是自然,往生镜是上古时期的宝物,可一眼观六界往生。又如何会是假的?” 元竹听着红衣花梅这般说辞,心脏是狠狠地抽了又抽,连呼吸都骤然紧了起来,“那、那……真的就,就没有任何可能是假的吗?就和梦一样?” 红衣花梅连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打消了她这个念头,“自然是真的。六界之中,万物有灵。万物的往生怎么能够造假呢?小丫头,你想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这万物的往生自有轨迹留于世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了的。怎么说呢……这就和修仙之人口中说的仙根一样。像这种东西天生自带,全看机缘,不是说有就有的。” “当然,那些有点浅基,后天经仙丹妙药堆积起来的仙根除外。你阿姐我这里说的是与普通人相比。” 元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师尊与一墨衣女子耳鬓厮磨,长剑挥下的场面历历在目,让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小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是着凉了吗?” 红衣花梅焦急地捏住她的两肩,眼里柔情泛滥。 元竹摇头,语气有点急促:“不是、不是,我没有生病。” 红衣花梅细细地,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个遍儿,又摸了下她的额头,在确定她没着凉之后,才松开双手。 两人相立无言。 过了良久,元竹看着红衣花梅开了口:“阿姐,你知道有什么速成仙的方法吗?例如一些仙丹秘籍?” 红衣花梅听着元竹的问题,趣味满满地垂眼看着她,问:“小丫头,你想成仙?” 元竹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挥起了攥成拳的小手,凿凿道:“对,我想成仙!” “为何?小丫头,你为什么想要成仙呢?成仙除了能够长生,能够多一丁点凡人所没有的法力,又有什么好的?整天一堆破事,忙来忙去的。也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红衣花梅轻蔑不已。 元竹道:“我想成仙!”还是之前那句话,力锤顽石。 听着她一字不改的话儿,红衣花梅不解:“为什么?你体内仙根不稳,妖气流窜。成仙不易,你怕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走火入魔。如此,小丫头,你还想成仙吗?” 元竹:“我要成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们鹤族。鹤族势微,这代姊妹里有仙根的,便只有我一人。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成仙!成为仙人,夺得下届妖王的宝座!” 红衣花梅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憨态可掬的小丫头居然能说这么一番野心勃勃,且宁死不改的话,瞬间怔了怔。 成仙? 呵,果真自己是神仙竟毫不知这些非神非仙之人的执念。 她想成仙,而他想救回猗猗,他们的执着又是何其的相似啊—— 红衣花梅敛正神色,难得认真地和元竹说道元竹:“小丫头,你阿姐是个凡人,没那么多灵丹妙药,古书秘籍。” “阿姐,不要诓我了。我瞧得出来,阿姐就算不是神仙也必定不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是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的。” 她一开始就觉得美人阿姐与常人不同,直到阿姐送给她乾坤袋和往生镜时,她就确定了阿姐必不是凡人。 一个凡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拿出一个瓜子袋呢? 凡人又怎么会有这种名曰往生镜的小镜子呢? 就算她再笨,也敢确定美人阿姐身份的特殊。 97.你想生个小孩? 红衣花梅说到此处开始吞吐了起来,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小丫头,这个法子不太好搞,你确定你要速成仙?不惜一切代价?” 红衣花梅复戳了戳元竹的脑袋,夸道:“你这个小丫头,也亏阿姐天天戳你,脑袋总算灵光了一些。不过,你的脑袋只被阿姐戳开光了一半,还有一半仍然是蠢蠢的。小丫头,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阿姐不是个凡人的?” “瓜子袋,还有往生镜。” 红衣花梅一笑:“真是的,阿姐本也没想着瞒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个笨脑袋会在我意料之外,先开了窍儿。” “小丫头,你说阿姐不是凡人,那你猜猜——阿姐到底是何种东西?妖?魔?鬼?怪?还是什么?” “阿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妖魔鬼怪,铁定是神仙无疑了。”元竹实诚地回答。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趣得很。你阿姐确实是个神仙,只不过阿姐此番是便装出行,特地到人间办一些公事。你可千万别把阿姐的身份给捅了出去哦——”红衣花梅嘱咐道。 元竹:“我自是肯定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阿姐放心。” 她一想,自己整天阿姐长阿姐短地叫来叫去,似乎还不不知道美人阿姐的名字,接着问道:“阿姐,嘿嘿——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好像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 红衣花梅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种问题,说来也倒是他的错,一直听她叫他自己阿姐叫得欢快,也没过告诉过他的名字。 “梅生。小丫头,阿姐叫梅生。” “没声、没生?阿姐,是没有声音的没声,还是没有生出小孩的没生?” “噗嗤——”红衣花梅听着他的小丫头这么清奇的脑回路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连笑起来都如繁花飘落于指尖,挠得人心尖春水荡漾。 亏着他此时没在喝水,不然的话……他真的能一口清茶直接喷出来。 “没声、没生?呵呵呵呵……小丫头,你可是要笑死你阿姐?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都装着些什么?” 红衣花梅好笑又好气地戳了戳元竹的脑袋瓜子。 红衣花梅笑着解释道:“这梅生是梅花的梅,生嘛,倒是你口中那个没生小孩的生。怎么,小丫头,你想生个小孩?” 梅生……?好耳熟啊,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不不不、我不想。生小孩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阿姐,你既然是神仙,那你有什么可以速成仙的仙药秘籍吗?” 元竹话锋突地一转,继而转到前面那个话题上。 “嗯……仙药秘籍嘛,阿姐这里倒是有。不过都是些美容养颜的,怕是没有小丫头你想要的速成仙的那种。” “小丫头,成仙这种事情不急。待你体内的浊气被清除掉,稳住仙根,慢慢地修炼个百千年的,等机缘到了,成仙就理所当然了。你何须这般着急?”红衣花梅问。 “阿姐不瞒你说,我原来都快要成仙了。就差这么一点,被师尊,也就是那个百里长卿给中断了。他还想炖了我,当宵夜!还好我跑得快。” 元竹愤愤地攥起拳头。 一想到这事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不容易耐着性子修炼了千年,还得了这么好的一个登仙机缘,却被这个百里长卿给硬生生地中断了。 真是的,他不仅没给她补偿什么…… 当然,收她为徒弟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她在长生山也没学到点正经的法术。 而且,还从未提过他毁掉她成仙的这档子事,最后还是由她主动提起的。 奈何她和他实力悬殊,她也只得吞声了去,只求有朝一日能够强大起来,一举成仙。 “呵呵,当宵夜。小卿卿倒是可爱得紧。不过,这和小丫头你要速成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长生山虽说破烂了些,但根基还是在的。你安心地修炼个千百年,难道还怕成不了仙?”红衣花梅掩唇笑道。 “阿姐,我不想再老老实实一只鹤,呆在一个地方修炼上千年了。修炼这种事情,很无聊。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下一届妖王的竞选眼看着就快到了。我爹娘现在也没有来找我,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他们要是知道我修炼了千年,还没能成仙的话,怕不是要被我活生生地气死。” “哦,这样吗?小丫头,你这个理由好像有点不太充分呢——” 元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是有点不充分——但我现在也就想这些了。我想早点成仙,快点回家!” 她的愿望看起来是那么简单,却又是那么地充满野心。 不,成为妖王倒不算是她的野心。 说是野心,倒不如说是族人、父母给她戴上的枷锁。 那是沉沉的,重重的,无法卸掉的使命。 她如一只小白兔跑在繁花嫩草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贪婪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饱含着欲望、贪念、执着,仿佛要把她一下子吞入腹中。 “是么?你这个小丫头心思倒是单纯,水一样儿的透彻。但是呢,阿姐实在是爱莫能助。还是那句话,阿姐这里并没有什么能够速成仙的灵丹妙药。” “小丫头,你要知道拔苗助长实乃是庸人所为。这速成仙亦是如此,它违背了自然法则,注定是要被六界所不容的。” 元竹和红衣花梅说了那么多。 她以为她还有戏可唱,可一听红衣花梅这席话,刚点亮的眸子又瞬间暗淡了下去,几缕残光在她的杏瞳里挣扎出最后的碎影。 “阿姐,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我想速成仙,真的。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她努力地抬头看着红衣花梅,仍是不死心地等待着他最后的回答。 红衣花梅想戳她脑袋的手指在半空中滞了滞。 他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红衣花梅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问道:“小丫头,这成仙难道对你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你阿姐这里没有灵丹妙药,却有一个法子可令你速成仙。” 98.引子窑草 元竹一听有速成仙的法子,眼里瞬间燃起星火,殷切地问:“什么法子?” “嗯,这个法子嘛……” “阿姐瞧你如今仙根不稳,速成仙怕是容易走火入魔。这入了普通的魔倒是没什么。魔分两种,世人口中的魔常是那种心术不正的邪魔。阿姐怕你会误堕成了邪魔。” 元竹不以为然地说:“不会的,我不会成为邪魔的。纵使我依然无法成仙,我就还是那个小小的丹顶鹤。若是,若是……”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带了一丝忧患。 “若是什么?” “若是哪一天,我真的成了世人口中无恶不作的邪魔,还请阿姐不要客气。直接杀了我即可。” 红衣花梅眉心一皱,他透过他的小丫头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人,当时,她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有点动摇了,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和她说那个法子了…… 杀了她……他真的能做到吗? 他觉得他不能。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再一次问道:“小丫头,阿姐我瞧你品性并不坏。你仙根虽不稳,但后天可以通过一系列仙药来巩固仙根。你只需要努力修炼个上千年,自会有成仙的机缘。” “你确定要铤而走险,压缩成仙的年月,提前成仙,不惜任何代价吗?哪怕是成仙未竟,堕成邪魔?” “我愿意,我不悔!为了成仙,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定定地看着他。 他恍惚了一刹那,迅速回神,道:“好。既然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那阿姐我便告诉你这种速成仙的法子。” “成仙者最低需修炼千年,获得机遇,受住天劫,方可登仙。” “而速成者,无需千年,也无需机遇,只需要历经七情六欲,然后再将这七情六欲狠狠地毁掉,变回原本的模样,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待你挨过天劫之后,便可自然而然地成为地仙。” 元竹:“这么简单吗?那……阿姐,这七情六欲又是哪七情哪六欲?” “这七情是喜、怒、忧、惧、爱、憎、欲。而这六欲是泛指人的一切欲望,如爱欲,色欲,情欲等。” “在西天梵境,这些欲望指的是人的所有情绪。在这里我们应用到众生上,也未尝不可。” “不过,我要你经历过的七情六欲并不是让你简简单单地哭过了,笑过了,就可了。” “它是需要你尝到极致的七情,六欲。那是泛滥的,难以抑制住的。待你把这百般滋味尝了个遍以后,你需要自毁掉这些情绪,受住天劫,方可登仙。” “这么听起来,也是怪麻烦的。” “总的来说……就是让我把这人世间的感情尝个遍儿,然后再吐掉呗?阿姐,可以这么说吗?” 元竹摁着脑袋瓜子想了想,自动地把这些信息加以摘捡,重新组合成了一句话。 红衣花梅听元竹这个说法,不自主地笑起来:“你这个小丫头,说得倒也算有几分意思。是这个道理不错。” “世间上拥有七情六欲的人那么多,为何他们成不了仙?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仙根吗?”元竹好奇地问。 红衣花梅道:“呵呵,小丫头,你提出的问题正好提出在了点子上。这成仙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些普通人就能够随便成仙的,这其中还需要一味引子。” “咦,和喝药一样还需要引子吗?阿姐,是什么引子啊?可好找?” 红衣花梅:“这个引子说起来好找,也不好找。六界的事儿哪有什么好与不好,不过是有没有缘的问题。机缘到了,你自然会找到它。” “阿姐,它是个什么东西?是只小动物,还是种草?还是朵花儿?” 红衣花梅卖了个关子:“这个嘛,是种草,还是仙草。” “它叫什么名字?长在哪里?是什么样子?” 红衣花梅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缓缓地说道:“这种仙草叫窰草,百年一开,花朵是嫩黄色的。” “你阿姐也未曾见过它,不过,我在外游玩时,听见有人说过,他们曾在临水河畔见过它。对了,就是靠近竹枝酒庄的那个临水河畔。” “奈何这种东西对你阿姐无甚用处,对那些连仙根都没有的凡人更是毫无用处,他们那些凡人,怕是看见了这株仙草都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小丫头,你可晓得了?” 元竹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了,谢谢阿姐。但是……阿姐,嫩黄色的小花儿那么多,我怎么知道那朵小花是窰草呢?” 红衣花梅:“你无需知道哪一朵花是窰草开出的花朵。机缘到了,你自会知晓。” “阿姐——” “嗯?” “那朵小花花什么时候开呀?现在都快深秋了,它还会开吗?” 红衣花梅只觉得她的问题问得好玩,不由得唇角一弯,又像以前一样戳了戳她的脑袋瓜子,低眸说道:“小丫头,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得很没有脑子。这窰草乃是仙草,不受季节的影响。时候到了,它自会开放。” “那……那阿姐我怎么知道现在是不是时候到了?” “是不是时候到了,小丫头你去瞧瞧不就行了?窰草百年一开,即使你现在遇不上它花开的时候,下一个百年,下下个百年,只要有缘,你迟早都会遇到的。” “啊——” 阿姐说得好敷衍啊,这不就是在告诉她,能不能找到窰草,能不能速成仙,都是要看机遇,都是要看命啊—— 没想到仙界里连株小破草都是那么大的脾气,还随便选时候开…… 真不如凡间的花朵乖巧。 凡间的花朵,哪一种不是规规矩矩地到了时候就开了? 这开花的间隔也没有这株小窰草长,多是扎了根三四年后就开花结果了。 哪里还用等上百年?要是真等着上百年,她饿也就饿死了。 元竹心底吐槽着这株臭事儿的矫情小窰草。 无奈,也得接受这个现实。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既没有灵丹,也没有妙药,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了。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试一试! 万一她就是那个跟这株小窰草有缘的人呢? 搞不好,她不用千年,百年就可修的正道,飞升成仙,风风光光地回家去了。 99.贵客来访 想到这里,元竹心里阴霾尽退,大放晴光。 转眼间,她又有了渺茫的盼头内心的欲望在悄悄地扎根,等待着未来某一天一下子破土而出,舒展娇芽儿…… 没等元竹和方梅生多说两句话,兀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花梅姑娘打扰了,不知元竹姑娘可在姑娘这里?妈妈让我带元竹姑娘前去见位贵客。” 是素雪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来到了美人阿姐这里……难道是刚刚上楼的时候? 元竹想了想,听得方梅生压低嗓音,俯着她问:“小丫头,来找你的?什么贵客,你可知道?” 元竹摇摇头,她整天除了玩就是睡,都没怎么在万香楼里露过面儿,哪里有什么贵客? “呵呵,既然不认识,那你还是别去了吧。省得惹了不欢。” 方梅生扭头回拒:“小丫头不在我这里,素雪你去别处寻她吧。” “姑娘,这——”素雪犹豫了一会儿,在门道柔柔地致歉:“既然这样,真是叨扰姑娘了。素雪先行告退了。” 元竹被这两人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地整得很是蒙圈,不解地仰头问方梅生:“阿姐,你为什么说我不在这里啊?要是真有什么贵客,我出去见见也是未尝不可的。” 万一是一个貌相极佳的美男子呢? 长得好看的人就好比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送都送到了嘴边了。 又岂有不闻一闻、不尝一尝的道理? 阿姐这样毫不客气地回道,真真伤了美男子的心啊—— “怎么,小丫头你想去看看?”方梅生眯起了眼睛,含笑脉脉地看着她,一语戳破她内心的想法。 元竹她总是怀疑美人阿姐是不是会什么读心术,怎么她想什么,阿姐都能知道? “不想不想,我才不想去看那些什么贵客呢。” 我只是嘴上说说不看而已,嘴巴又不能看东西,是眼睛要看,不是嘴巴。 方梅生笑笑,提醒元竹道:“小丫头,你要记得——像万香楼这种地方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真正的贵客。有的,也不过是干着肮脏交易的皮肉人。” “在这里,无论你遇到了对你多好的人,都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心给轻易地交付出去。很多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不,说羊皮还是太好听了。他们都是些狼心狗肺的臭男人,压根就没几分真情可言。阿姐这么说,你可懂?” 元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阿姐,我懂。” 方梅生见元竹这般老实听话,甚是满意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又亲手剥了两三捧瓜子,唠了一会儿嗑,才放元竹出屋。 元竹手里捧着用绢布包着的瓜子,满心欢喜地向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刚一进屋,背后刮过一阵阴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入她的耳中。 吓得她手中的瓜子都险些被抖了出去。 “姑娘——” 元竹猛地转过身,一惊:“素雪姐姐?怎么是你?!难道我走错房间了?” 元竹环视四周,看着熟悉的摆设,这才肯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 素雪浅浅一笑:“姑娘没有走错房间,恕姑娘原谅素雪的不请自入。” “我瞧姑娘的房门还开着,以为姑娘在里面,便特意地进来找找姑娘。不料想,姑娘竟不在房中。姑娘刚刚是去了哪里?素雪到处找姑娘,也未能寻着姑娘。” 元竹刚想说自己去了美人阿姐那里,一寻思她这样说好像不可。 美人阿姐先前撒了谎,告诉素雪姐姐她不在她的房中。 如果她自己现在承认了,岂不是打了美人阿姐的脸? 元竹不好意思地挠头回道:“真是辛苦素雪姐姐了,我刚刚去外面吃了顿饭。姐姐找不到我,也是正常的。不知道素雪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素雪面上无一丝责怪之意,声音和缓地道:“贵客已经到了,素雪自然是领着姑娘前去见贵客的。” 元竹这下长记性了,在离开之前关上了门窗。 素雪领着元竹往三楼走去,元竹随着她的步伐而动,时不时地询问着:“素雪姐姐,你知道这个贵人是谁?有什么来头吗?” 素雪回道:“不知。姑娘去了便可知晓了。” 耳畔莺燕暖啼的声音越来越淡。 素雪将元竹带至三楼东边尽头的一个房间里,停住脚步,为元竹打开半边门扉,低头颔首说道:“姑娘,到了。还请姑娘速速入内——” 元竹抬起的脚滞在了半空中,继而落在地上,问:“咦,素雪姐姐,你难道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素雪摇摇头,说:“这位贵客要见的是姑娘你,素雪身份低贱,不配与姑娘一同入内。” 她说的话,落于纸上便是极为卑贱的黑字,但是语气却毫不低软,一股子不屈服的劲儿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来。 元竹只得作罢,自个儿进去了。 房间里很安静,唯有她的脚步声,还有里面不知名,不知面的人的轻轻呼吸声。 她穿过重重帐幔、珠帘,来到了里间。 里间里没有人。 忽地,一阵风掠起她的头发,元竹一扭头,一缕青丝不知何时飘落到了地上。 她一怔,迅速回神,猛然抬眼,黝黑的杏瞳里遽然撞入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如纸,连一点间隙都没有。 “你是谁?”元竹抬手就要摘掉那人的面具,却被那人灵活地一闪,躲了个空。 未及她仔细咀嚼,一轻佻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那道声音是蛊惑得好听,不过他的蛊惑不似美人阿姐媚态的勾魂,而是如清酒落花,淡淡的、回味悠长的。 “姑娘莫慌,在下对姑娘并没有恶意。” 元竹回首,见得一袭柠檬黄衣衫的男子正跪坐在青玉案前自沏茶,他动作轻缓,不急不慢,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个以白面具遮面的男子肃立在他的身后,隐在红色帐幔的阴影里。 白面具的男子衣服比正在沏茶的那个人讲究多了。他一身青莲色的衣袍,滚边云纹在阴影沉色中闪着银色的光芒。 也不知道他刚刚用了什么东西,居然割了她的一撮头发! 还是半截的! 她总怀疑她的头发会不会从此就这么参差不齐了…… 100.命里劫数,提前而至 元竹往前一步,戴着白面具的青莲男子往前一寸。 她再往前一步,走到青玉案前,青莲男子再往前一寸。 她一步,而他就一寸? 这是瞧不起她,还是咋地?! 好气鹤呢! 难道她就不能拥有那一步?! 沏茶的黄衣衫男子正好沏完了两杯茶,于是,双手放在两膝盖上,扭头朝着青莲男子一笑:“青律,你就别再吓唬她了。我让你过来给我搭把手,可不是让你搭这里的把手。你要是伤着人家小姑娘了,看小姑娘家里人该怎么上门讨帐。” 青莲男子听黄衣衫男子的一席话才罢住脚步,重新隐回阴影里。 白面具像是为他而生。他脸不见光,连人都见不得光。 元竹心想,若是这个人不穿这青色的衣服,换成白色衣服的话,定是一个神态极佳的白无常! “你……就是妈妈口中的那个贵客?”元竹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她看眼前跪坐着的这个人年纪不大,也没有一身的珠光宝气,哪里来的贵? 再看这个人一脸的神色自若,毫无避嫌云云,又是哪里的客? 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妈妈口中的客了。 不过她不贵,是很好养的那种。 黄衣衫男子起身,一拂袍袖,客客气气地拱手回道:“正是在下,茶已备好,还请姑娘入席喝茶。” 元竹坐在他的对面,一低头,发现这茶杯中的茶水居然不是常见的绿色或者红色,而是淡淡的黄色。 有几米桂花漂浮在水面上,轻轻流动。 “这是什么茶?好生别致,上面居然还有小桂花,我长这么大,可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茶。” 元竹伸手就要去挑出桂花,对面的男子连忙扯住她的手,细长眼一弯,笑吟吟地解释道:“这茶算茶,可也算不得茶。是在下取了枝头的桂花,晒制翻炒罢,再添入蜂蜜久酿而成的糖桂花。姑娘莫非是不喜桂花吗?” “嗯——也不算不喜欢吧,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不由得好奇一番罢了。” “那姑娘尝尝。”黄衣衫男子捧起元竹身前茶杯。 元竹连说着我自己喝就行了,接过糖桂花茶,小口尝了一点,赞道:“没想到花也能用来做茶,而且这个味道还那么甜蜜,好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我一没钱二没色,若是你是想要这些……那我还是奉劝仁兄一句:作罢。” 黄衣衫的男子哈哈一笑,之前的雅正荡然无存。 他捧腹大笑,拍桌子拍个不止:“哈哈哈哈,姑娘还真把在下当作是过来劫财劫色的采花大盗了吗?” “嗳,你这个人。你既然不是,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你。” “我叫元竹,你的名字是什么呀?萍水相逢,留名即可。”元竹一看对面男子的这般失态,捏了捏额角,一副无奈状。 黄衣衫男子笑了好长时间,才堪堪地停了下来。 他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泪,嗓音里还带着丝笑意,说道:“既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姑娘何必知晓在下那么多。姑娘叫我丹桂便好。” “丹桂?倒是个好名字。” 比美人阿姐的梅生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 真不知道最近这六界什么时候流行起了花花草草的名? 元竹一琢磨自己的名字,竹、竹子……师尊真是赶潮流,须臾不让。 元竹:“不知丹桂你前来找我干什么?我方才仔细地想了想,无论是何时何地,我都不曾见过你。” 丹桂摆摆手,不以为然:“害,姑娘此言差矣。我们现在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姑娘莫慌,在下喜爱四处游历,恰好路过此处。听说万香楼新招了一个姑娘,特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啊——恐怕我是要让丹桂你失望了。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只是被美人阿姐带过来蹭吃蹭喝的。” “美人阿姐?可是那个万香楼头牌——红衣花梅?” 元竹嗯了一声。 丹桂听完,褐色瞳孔里的惊讶迅速消退,涟漪淡去,池水复平。 “在下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别的,也无关头牌花梅。我瞧姑娘骨骼惊奇,来到这里,只是想为姑娘算上一卦。” 丹桂挥手,不知什么时候,青玉案上多了一把玉梳子。 玉梳子花纹细致,首端玉珠串穗,有流苏徐徐垂落,流苏的尾部以八颗相思红豆做结。 看起来漂亮极了。 但不知为何,元竹感觉这把玉梳子很凉、很冷,像是于玉色中凝固了千万年的绝望。 她的一缕青丝静卧在玉梳子的旁边。 “姑娘请看——” 也不知道丹桂使了个什么法术。 元竹看到她的那一撮头发转瞬间化成了一缕青烟,青烟袅袅而起,翩翩而落,飘入了案上的这把玉梳里。 有血色如头发一样一缕一缕地蔓延上了玉梳子的每一个地方。 在血色即将要吞噬掉玉梳子时,丹桂忽地一挥手,玉梳子骤然恢复正常。 “这梳子倒是好玩,不过……它为什么会变成红色呢?除了红色,它还能变成其他颜色吗?”元竹百思不得其解。 丹桂柳眉弯弯,连着眼角的一颗红痣都笑了起来:“在下怕是无法遂姑娘的意。这梳子名曰寒玉梳,乃是取广寒宫中最冷的泉水,加以泠泠月光浇铸而成。它原身除了玉色,便是这红色了。姑娘近年来将会有一场大劫,在下奉劝姑娘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切勿乱跑。否则,姑娘的命里劫数怕不会如约,反会提前到此。” 什么寒玉梳? 什么命里劫数? 又是什么提前而至? 元竹越听越懵,整个人像是走到了一个迷阵里。她就处在迷阵中央,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什么劫数?” 丹桂神秘莫测回道:“姑娘,这劫数名曰不可说。既然都是不可说了,那在下岂能随意地告知姑娘?怕是姑娘的劫数没有来,在下的劫数便会来了——” “那我、那我该怎么办?” 元竹听丹桂这一番话,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迷了方向,失了尺寸。 丹桂收起寒玉梳,姿态雍雅,道:“凡人有劫,多是生离死别。神仙有劫,也是离不了这些。” ------题外话------ 丹桂和白面具青律是下下本短篇主角,特意过来客串的。【吃瓜】 101.不过如此 “命里的劫数,倘若能够这么轻轻松松地躲过了,怕就不会有怒哀乐存在于世。” “姑娘,这劫数你躲不过,也无法躲,你只能应着。”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事态超出你的控制了,或者说,你想干些什么了。只要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你尽管来找我,无需带任何东西。你只需带着你这张脸,这个魂儿去南海找我即可。” 他一说完这话,藏在帐幔阴影里的那个白面具的男子立刻掠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 白面具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表情,就连个眼珠子都没有。 “丹桂——”白面具下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那嗓音里夹杂了些许恼怒。 丹桂稍微用力,挣脱出他的枷锁,向后一摆手,说道:“无妨,青律。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吗?我自有分寸。” “你、你——我问你,你哪次有分寸了?分寸不早就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无妨无妨。”丹桂莞尔一笑,笑得白面具人愣了愣。 然后,他把头转向元竹,抛出柳枝:“届时,在下必将亲自扫榻,静候姑娘前来。” 元竹听了丹桂的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神色有点恍惚,丹桂的话如回音一样一直在她的脑中回荡。 连她下楼的时候,都险些踩空了。 什么叫命里劫数? 她不懂,真的不懂。 元竹又不自觉地联想到之前在往生镜里看见的画面,心头又是一骇然。 师尊、他……那是他的往生,还是她的未来?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只想修仙,修仙! 唯有有了强大的法力,她才能去奢望这些不可及的事情。 时至中秋,圆月高悬,皎皎白练抛至窗前。 红衣花梅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问向身后的人:“小丫头,她……她答应了吗?”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渺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弱,是因为什么而弱。 “主上,姑娘她答应了。”站在红衣花梅后面的垂首顺眸的素雪。 红衣花梅嗯声,接着掐下窗台上的一朵白色月季花,不知道是对谁说:“你说,这朵月季花是不是太白了。我这么脏,是不是配不上她啊?” 红色面纱轻浮,浮动着万千心绪。 素雪愣了愣,立马回神拍起马屁:“主上与日同辉,六界之中,哪里有主上配不上的人?那些庸俗之辈,怕是连多看主上一眼,都是亵渎。” 素雪的墨瞳里闪过一缕亮光,瞬间消失。 “我也这么觉得。可我这么美,当初,她为何不选我呢?” 红衣花梅隔着薄纱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黯然伤神:“你说——是不是这朵月季花它太白,太纯了啊——?纯得连我都羞愧了。” “你说,我要是染一染这白月季,会怎么样?”红衣花梅嫣然一笑,嘴角噙上一抹阴暗。 素雪顺从地回答:“主上想怎么便怎样。素雪愿为主上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谁料想,红衣花梅听了只是笑了笑:“好一个竭尽全力,万死不辞啊——那我让你现在就死在我的面前,你可能做到?” “这、这……”素雪开始犹豫了起来,她猜红衣花梅是在考验她的忠诚度,随后斩钉截铁:“能!素雪能!” 红衣花梅摘下一瓣儿月季花瓣,将它沿着窗户轻轻地抛了出去。 一阵秋风过,月季花瓣儿打着旋儿飘远了。 “看吧,不过如此。” 他的音线一如既往的魅惑,魅惑中带了缕苍凉。 那是看尽繁华后的落寞,是穿花行柳的孤独,是茕茕孑立的卑微。 不过如此什么? 素雪纵使心里知道也不敢多言。 她目光一斜,落到红衣花梅捏着白月季的手指上。 “主上,你的手……”她看见他的手指因强掐下月季而冒出了红珠。 红衣花梅低头一瞧,没有多在意地说:“没事,不过是些小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 他话中有话,素雪总疑心他是在说她。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元竹已经来到了红衣花梅的门前。 她今天是一身雪白衣服,是长生山弟子一贯穿着的那种。 头发用白玉梅花簪简单地挽了起来,清爽得很。 届时,素雪刚出门,她一出门便和元竹撞了个满怀。 素雪抬头一看,语气微澜:“姑娘,花梅姑娘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素雪和元竹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消失在了元竹的视线里。 看来美人阿姐和花梅姐姐的关系很好啊—— 不过也是,都是姐姐,关系自然是要好一些的。 元竹扣扣门扉,屋子里传出来一句话:“是小丫头来了吗?你以后不用和阿姐打招呼了,直接进来就行。” 元竹走到里间,看着美人阿姐倚靠着窗户,听见她的脚步声近了,悠悠地转过头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枝白色的月季花,白色的月季花经他的鲜血浸染,瓣尖上微泛薄红。 “阿姐,你看我给你捎什么好吃的来了——”元竹高兴地托起拎着的一包点心,给红衣花梅看。 红衣花梅走到他跟前,瞧了眼油纸,“哦,小丫头,这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元竹飞快地打开油纸,露出一块块堆起来的月饼。 她拿起一块,笑嘻嘻地对红衣花梅说:“是月饼啊——美人阿姐。今天中秋节,在人界,凡人们一过中秋节都是要吃月饼的,意喻着团团圆圆。” “我也不知道阿姐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就一下子把这些馅儿都买了。有红豆沙馅的,黑芝麻的、满口香花生馅的,还有……” 红衣花梅一下子打断元竹的话,用空出的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脑袋,说:“你这个小丫头没想到看起来人小,干事儿倒是机灵得很。” “嘿嘿——那阿姐喜欢什么馅儿的?”元竹笑问。 红衣花梅一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喜欢什么馅儿的? 以前他是凡人的时候,只能和母亲呆在花楼里,靠着母亲当清倌赚来的钱勉强饱腹。 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什么? 能够有饭吃,哪怕是冷了、凉了、硬了的,对他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当时,花楼的老鸨势利抠门。 他的母亲长相漂亮,弹得一手好琴。凡是他母亲登场,皆是场场爆满。 102.梅生不美 可惜,父亲害了病,死得早。他母亲便发誓再也不嫁给任何人。 老鸨得了一棵摇钱树,自然是想揺得更多的钱了。 母亲和她签订了契,只卖艺不卖身。 母亲在那个时候落魄无依,而她的孩子才两岁大。 她的需求也简单朴素得很,只要一口饭吃就行。别的她什么都不要。 她只想活下去,想她的儿活下去。 渐渐地,她母亲的名声在花楼里大了起来,有喜欢她琴声的男人,有喜欢她容貌的男子,但是更多的是想把她压在身下,春风一度的淫鬼。 他们闻名而来,愿出千金只为和她翻云覆雨。 然而,无一例外。 他的母亲本着对他父亲的深爱,拒绝了老鸨,也拒绝了所有人。 老鸨是好说歹说都无法把她说动半分。 再后来,老鸨开始克扣他们母子俩的伙食。 他们的伙食本就不多,让老鸨这一克扣,更是雪上加霜。 他母亲连一个玉米面饼子都要和他分着吃。 那玉米面饼子还不是完整的,是被人啃过一口就不吃了的。 玉米面饼子又冷又硬,就和他的心一样。 母亲总是剥下玉米面饼子冷硬的外壳,把柔软的内心留给他。 自己吃硬邦邦的壳,企图以此来护住她的儿。 可是,母亲能忍耐…… 他不能,他不想! 有一天,他跟母亲说:他要杀了她们! 他每天看着那些女人风骚狐媚、衣衫不整、浓妆淡抹地娇嗲着从他的面前走过,扔下不屑、嘲讽的眼神。 他就好想、好想……杀了她们! 后来,他被母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像是打尽了母亲这一生中所有的屈辱。 他年纪小,还未长开。五官并不姣好,尤其是一双细长眼里隐忍着滚烫的岩浆。 他皮肤细嫩,脸上瞬间多出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他咬着嘴唇,细长眼里有水光粼粼,奈何他就是不哭一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看着也怪叫人可怜的。 母亲打了他一巴掌以后,一直抚摸着他的右脸,似乎她只要一直只要爱抚着他就能够淡去所有的巴痕。 她抚着抚着他的脸,突然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她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啜泣着说: 儿啊——娘对不起你。是娘不争气,才让你受了这般苦,受了这般委屈。可是,娘也别想辜负你的父亲。娘说好要和你父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父亲走了,约定却还在你娘的心头。 娘不想负了你父亲…… 儿啊——是娘对不起你,害你受苦了…… 他抱紧母亲,头窝在她的怀里,声音在颤抖:娘,我不怪你,梅生不怪你。 你知道娘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梅生吗? 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哽咽着说不出话了,还是怎地。 娘想你让像梅花一样品性高洁,凌霜而绽。 梅儿,你可懂? 啊——他怎么不懂,他懂的,他懂的,他都懂…… 可惜,后来她的儿虽是梅生,但也踏碎了滚滚红尘,人间烟火。 红衣花梅想到有点入神,眼尾都隐隐泛红。 直到元竹的锲而不舍的连续发问,才把他的思绪从过往里扯了回来。 “阿姐、阿姐——你喜欢什么馅儿的啊?” 红衣花梅指尖划过一块块外皮酥脆的月饼,最后在元竹殷殷切切的目光里收回了手。 “只要是小丫头买的,阿姐什么馅儿的都喜欢。” 元竹歪歪头,想了想,喃喃道:“什么馅儿的都喜欢啊——那我……岂不是正好买对了!阿姐这些都给你吧,你尝尝,可好吃了!这块红豆馅的特别绵软沙沙,那块满口香花生馅的喷香喷香的……” 红衣花梅把手中的白月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了周围一圈,有些嫌弃地说道:“小丫头,这个地方太没有意境了。中秋节,除了美食,赏月是必不可少。走,阿姐带你出去玩玩——” 元竹余光一瞥桌几上的白色月季花,目光跌至红衣花梅身侧的双手上,心疼地说:“阿姐,这朵月季花?你的手指怎么流血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找点伤药。” 元竹说着就开始翻起自己的乾坤袋。 红衣花梅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仿若无事地说:“阿姐没事,小丫头你莫不是忘了阿姐是个神仙么?” 话音刚落,红衣花梅手指上的血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不见。 只有桌上的白色月季花泅着淡淡的红色…… 元竹拿起红衣花梅的手指反复地看了看,叹道:“阿姐真厉害,真的没有血了——可是阿姐,你不疼吗?你是不是折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刺伤了?” 红衣花梅心海涌流,这次他没有戳元竹的脑袋,而是转而拿起元竹的双手,将她的双手锁在他的两掌间,笑得跟只狐狸一样。 “阿姐是神仙,不疼的。小丫头,你莫要担心。走吧,阿姐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红衣花梅捏了个瞬行术,转眼间两人便从红香软玉的万香楼中到了一个高楼的屋顶上。 高楼拔地三千丈,红尘滚滚千万里。 他们一开始站在外檐上,元竹低头一看,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还好扶住了身旁的美人阿姐。元竹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强作镇定。 红衣花梅看着元竹这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呵呵一笑,笑得花枝乱颤。 红衣花梅打开油纸,掰开一块月饼递给元竹,问:“怎么,小丫头,你在这里感觉如何?有没有所有的一切都被纳入你眼中的感觉?” 元竹接过红豆馅的月饼,应道:“嗯,有啊——在这里我还能感觉到月亮好圆好大,自己离月亮好近。” “这高楼之上又算什么,只要你喜欢,阿姐我便可为你摘了这日月星辰,毁了那些老道儿的仙府。”红衣花梅张狂地说道。 元竹一听红衣花梅这般说辞,心中大呼不得了了,她可不想把这些神仙都得罪个遍,补救道:“但是,我觉得阿姐你比这月亮都要好看。” “呵呵,是么?阿姐我也是这样觉得。这些月亮星星什么的,饶是多么得好看都不及你阿姐半分。” 红衣花梅说着说着,伸手擦了下元竹的嘴角,说道:“小丫头,你瞧你,碎屑都吃到嘴角上了。” 103.小丫头,中秋节快乐 元竹尴尬笑了笑,仰头一看,大朵朵的烟花在夜空中蓦地绽开,好看极了。 高楼之下,人流如潮,花灯满城,欢呼声溢满了整个人间。 “阿姐,你看这些烟花好漂亮啊——”元竹指指天幕上的烟花,扭头对红衣花梅说。 元竹尴尬笑了笑,仰头一看,大朵朵的烟花在夜空中蓦地绽开,好看极了。 高楼之下,人流如潮,花灯满城,欢呼声溢满了整个人间。 “阿姐,你看这些烟花好漂亮啊——”元竹指指天幕上的烟花,扭头对红衣花梅说。 红衣花梅桃花眼一斜,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些转眼即逝的东西。留不住,也就只能过过眼瘾了。” 他说着,伸出手掌,一簇簇金色的竹叶从他的掌中虚幻而出,蝴蝶一般飞至苍穹。 “小丫头,你看——” 元竹沿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夜空中的金色竹叶越聚越多,慢一条金河在天空中缓慢地涌流着。 红衣花梅对元竹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满意,只见他抬起食指虚空写了几个字,金色竹叶开始迅速地旋转排列起来,嚣张得抢夺了烟花的光芒。 元竹呆了呆,整个人差点石化掉。 她一字一顿地读出夜空中金光闪耀的七个大字:“小丫头,中秋快乐。” 骄傲如开屏孔雀,妖媚似密林狐狸的美人阿姐现在正用他以为最吸人眼球、最张扬的方法对她说:中秋快乐。 这是何等简单又质朴的话啊—— “阿姐,祝你中秋快乐。”元竹微笑着,轻轻说道。 说得红衣花梅很是欢喜,他鼻音发出一声轻嗯,满足极了。 “小丫头,中秋快乐。” “哇——好浪漫哇——这是谁家的烟花啊——我也想要。” “天啊,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好幸福啊——” 瞬间,众生皆为之倾倒。 不是为别的,而是为这一份心意,这一场盛大烟火。 以金色竹叶为墨写成的大字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等红衣花梅看倦了,看腻了,这才将之散去。 元竹已经吃完两个不同馅的月饼了。 正在这时,天边掠来一颗流星。 “见过神尊。” 来者朝着红衣花梅礼貌地拱手,道:“我家师尊说今日中秋,知道神尊定会来此处,特地让小仙前来送上四只大闸蟹。说是当季澄湖产的,最鲜美应景的美食。” 红衣花梅点头,示意他把食盒里装着的大闸蟹放在琉璃瓦上。 来者和红衣花梅说完,这才看到旁边的元竹。 “师姐?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一抬头,元竹心里本是八分猜测这是长生山的人,现在她是十分肯定了。 白久!久师弟! 天呐,要是放在以前,她碰见个熟人还是挺高兴的。 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她做错了事情,还逃出了长生山…… “嘿嘿,我、我……”红衣花梅抢在元竹前一步,夺了她的话头,道:“小白久,怎么,你想带你师姐回去?” 白久低眼看了元竹一眼,颔首:“正有此意。我家师姐在长生山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完。小仙欲带师姐回去料理完再说。还请神尊能够允许小仙把师姐带回长生山。” 红衣花梅嘴角上扬,眉尾上挑,哦了一声:“呵呵,既然这个小丫头在你们长生山还有些未了的事情。小白久,你自己将她带回去就行了,又何必问我?你应该问问小丫头,她愿不愿意回去。到底是要她跟你回去,而不是我跟你回去。” 红衣花梅这个烫手的洋山芋扔的好,一下子将她从自己的掌心扔了出去,把主动权归还到她的手中。 袭月神尊方梅生在这里,白久自然也不敢善举妄动,只得好声好气地和方梅生沟通协调着。 于是,白久朝着元竹躬身作揖,真切地看着元竹说:“师姐,师尊命小仙见到您,一定要请您回去。您可愿意跟师弟回长生山吗?师尊他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整座长生山为了彻查这个案件,动用了整座山的弟子。” “师姐,您愿意跟师弟我回长生山吗?” 他说出的话看起来是邀请,却是那样的截然,截然地直接切掉了那个问号,剩下一个生硬的句号。 元竹低头望了望美人阿姐膝上的一包月饼,表情很是不舍得、不情愿,“久师弟,我不想回去,我也不愿意回去。还烦请你告诉师尊,徒儿自知有罪,愿脱离师门,不污尊名。” 白久没想到元竹能够这么干脆地拒绝他的邀请,一贯木讷沉稳的他,有些急了:“师姐,有无罪过现在还尚未定论。师尊他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入仙门修炼不易,还请师姐要三思啊——” 白久这是在间接地告诉她,进入长生山拜师的不容易,更在暗示她师尊待她的好。 奈何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元竹这个情窦未开的脑袋瓜子,怎会想到这一层。她只当她的师尊,百里长卿是嫌弃她了,嫌弃她乱闯胡闹犯了罪,嫌弃她一只小鹤不自知。 元竹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里一片黝黑:“久师弟,在你们长生山中火烧黄金楼可是无罪?” 白久面色难堪,仍是实诚地回道:“有罪。” “该如何惩处?” “师姐,现在罪无定论,还请您一定要跟小仙回去。” 元竹嘴角溢出一抹不知滋味的笑,冷呵道:“罪无定论?回去?我是有有罪了,师尊他当真还能容得下我吗?” 白久急上前一步,想要直接拉走元竹。谁知红衣花梅抬臂挡在了元竹身前,轻轻地哎了一声,打消了他的念头。 “小白久,你方才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小丫头她不愿意和你回去,你捎句话给小卿卿,就说他的大闸蟹我收下了。他的小徒弟我也收下了。让他不要担心。毕竟我这里无论伙食还是住行什么的都比你们穷酸的长生山要好。小丫头在这里,亏不了。” “但是……神尊,我家师尊说了我长生山弟子无论谁,在何处看见了我家的师姐,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她活着带回来。神尊,你这般为难小仙,怕是不妥吧?”白久眉心拧起,左右为难。 104.不愿回去 红衣花梅弹了弹香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含着一双脉脉情深的桃花墨瞳,语腔细软似花绸地问向元竹:“小丫头,阿姐问你,你可愿意跟着这个小白久回那个破烂的长生山吗?” 元竹狠了很心,利落拒绝:“我不愿意,竹儿不愿意回去!” “小白久,你现在听清楚了?不需要我再把这话儿再跟你重复一遍吧?”红衣花梅听她这回答餍足地笑了笑,复把目光投向白久。 他的目光仍旧是风情万种的,只不过…… 这次他的风情万种里多了一分冷冽,如乍暖还寒时的冬风,呼地一声割过白久的面颊。 “小白久,你现在听清楚了?不需要我再把这话儿再跟你重复一遍吧?” 字句妖媚,杀意裹于其中。 媚眼如丝,丝丝都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白久心中一沉,虽不死心也不好难缠,不满地向方梅生拱手告辞:“如此,便麻烦神尊照看师姐了。神尊嘱咐小仙的话,小仙一定如约带达。” 一朵流云划破夜空,白久瞬间不见了踪影,余下的只有四只脂肥膏满的澄湖大闸蟹。 “小丫头——”红衣花梅突然问道。 元竹歪头,咽下嘴里的满口香月饼,乌玉般的杏瞳望着他:“嗯?” 红衣花梅有些疲软地戳了戳她的脑袋瓜子,笑眯眯地问道:“小丫头,你既然不想在长生山呆了,那你入我门下,当阿姐的弟子可好?” “不不——”元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之前的语气冷冽眨眼融化,“我刚刚只是吓吓久师弟。现在我还没有真正想脱离师门的打算吗,师尊还是我师尊。” “小丫头,你确定?阿姐的神山可不知道比那百里长卿的长生山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阿姐的般若宫里可是美人如云隔云端,这天下什么好看的小公子,小娘子都应有尽有。”红衣花梅循循地诱导着元竹。 元竹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接:“不好不好,我说过了要当师尊的徒弟,自然是要当到底的。阿伯曾经跟我说,半途而废的鹤不是一只好鹤。” “阿姐,你说……这个时候师尊会在干什么啊?他会不会也在凉华宫里,和我们一样吃喝玩乐?” 红衣花梅,笑了笑没有说话,轻咬了口月饼,细细咀嚼完才聊起家常短:“阿姐又是千里眼,阿姐也不知道你师尊现在在做什么。不过,这里阿姐陪着你就好了。小丫头,你不要多想别人,阿姐听了会伤心的。” “你现在想着他,又不跟刚刚的小白久回去,想了又有何用?那个百里长卿醉鬼一个,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喝酒去了。他也未必想你。只有阿姐,看——” 红衣花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阿姐的眼睛里都是你,阿姐的眼睛好看吗?” “嗯呢,好看好看。”一丝夜风掀起红衣花梅右眼角之上的青丝,露出一半之一半的右眼。 隐约中,元竹看到有一道疤痕长在了美人阿姐的剑眉上。 她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头发,谁知她的手还未触及他遮眼的发,右手骤然被红衣花梅紧紧握住。 她看见他一向笑眯眯的桃花眼里瞬间烧起了一片大火,大火连天,直接把他眼中的桃花焚烧成灰。 “阿姐,疼——”元竹吃疼地叫回了红衣花梅的神志。 红衣花梅低头一看,竟然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走火了,力道过大,大得都把她纤细皓白的手腕给紧出了一圈红痕。 彼时,红衣花梅眼里的烈火已然褪去,恢复到一如既往的风情。 “对不起,小丫头,是阿姐弄疼你了。你现在还疼不疼?” 红衣花梅扔掉手中的半块月饼,捧着元竹的手腕轻轻地吹了起来。 热流涌过元竹的手腕,潜入她的肌理。 她的心酥了酥,霍然间有一个手拎酒壶的竹青衣神仙自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掌中,面上红潮起,低低地说道:“没事的,阿姐。我现在已经好了。” “小丫头,你确定你好了?不疼了吗?”红衣花梅担忧地问道。 元竹肯定地点头,“不疼了,阿姐。” 真是奇怪,她的手腕被阿姐勒红了,阿姐不找瓶仙药给她抹上一抹。 偏生用这种拙笨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办法。 元竹带着疑问道:“阿姐,你吹出去的热气有什么神力吗?明明用点药膏什么的就可以好的。” 红衣花梅先是一愣,旋即转神,一笑:“呵呵,阿姐倒是心急得忘了。阿姐也不瞒小丫头你。阿姐在飞升成神仙前,还是一个脏兮兮,穷得叮当响的小孩。” “在那个时候,阿姐买不起药。无论是磕着还是伤着了,我娘总会撕下一块破布,包起来,对着我的伤口处吹两下,跟我说,不疼不疼了,吹吹就好了。” “我当时还天真的以为我娘这么给我吹吹伤就好了,就不会疼了,就不会流血了。可是该流的血还是流,该疼的泪,还是疼。” 红衣花梅说着有些哽咽,他抬起眼睛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他是谁啊—— 他是袭月神尊方梅生啊! 是那个非神非魔,雌雄莫辨的万香楼头牌花梅啊! 他怎么可以可以哭呢? 他怎么配哭呢?! 元竹见红衣花梅状态不对劲,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口,小声地唤着他:“阿姐,阿姐,你没事吧?你要是不喜欢说,那就不要说了,我也就不问了。” 红衣花梅忍回泪水,吞下苦涩,桃花墨瞳如被天青色烟雨冲洗过一般的朦胧美丽。 他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只澄湖大闸蟹,递给元竹,“阿姐没事。你阿姐我这么美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事呢?我若是有事了,这天底下的客人们不都得哭得肝肠寸断?” 元竹想来也是,连忙吞下手中剩下的月饼,接过大闸蟹。 她问道:“阿姐,你长得那么好看。眉毛怎么那么粗呢?美人的眉毛不应该都是那种柳叶细细的吗?” 红衣花梅笑道:“呵呵,谁说美人的眉毛都要是那种弱不禁风,一推就倒的柳叶儿眉?你阿姐我这眉毛可是刀光凌利的剑眉。怎么样,小丫头,有没有被阿姐的眉毛给吓倒?” 105.美人粗眉 “这倒没有。”元竹闭着眼睛说真话,道:“不过,阿姐,我瞧你这眉毛也不像剑眉。粗粗的倒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元竹一拍大腿,大声道:“对了,像是尊上书房里的沾满墨水的毛笔!” 红衣花梅怏怏地坐回去,酸酸地说:“小丫头,你能不能不要说你的师尊了。多说说阿姐难道不好吗?阿姐这个眉毛是自己描的,自然不是什么正宗的剑眉。” “那阿姐为什么不画剑眉啊?” “呵呵,剑眉锋芒那么露,阿姐才不喜欢。如此头尾浓的眉毛,方能显现出你阿姐我的与众不同。小丫头,你说是不是啊?你看阿姐是不是比别人好看啊?” “嗯嗯,阿姐最最最好看了!阿姐描什么眉毛都好看!” 赞美之词差点把红衣花梅吹得不知东西南北,亏着他早已听够了这种天花乱坠之词,这才把自己从云端拉了下来。 他啊,自从登仙入神,周身又是哪里少的了这种赞美之词? 不,吹捧他的人说得远比他的小丫头要精彩得很,天天舌灿莲花,夸得他都烦了。 不过小丫头的话,虽质朴简单,但在他这里却是受用得很。 也不知道他是太长时间没有听到这般掏心窝子的话了,就这么短短的,拙劣的一句话就足以把他的内心给搅得天翻地覆,惊涛四起。 元竹:“阿姐——” 红衣花梅:“嗯?” 元竹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冲红衣花梅一笑,笑得红衣花梅心都漏了半拍:“怎么了,小丫头?” 元竹笑嘻嘻地、有点不好意思的:“阿姐,你长得那么好看。以后让我为你描眉怎么样?” 红衣花梅怔然呆在原地,良久都没有说话。 曾几何时,梳妆镜前,有一个身穿墨衣的人把他按到椅子上,拿着一支眉笔,笑着对他说:“梅生,你这个眉画得不好看不好看,配不上你的脸。以后,让我来给你描眉怎么样?” “阿姐?”元竹以为刚刚她的声音太小了,美人阿姐没有听见,于是复唤了声。 红衣花梅听她的一唤,目光缓慢地滑落至她的脸上,他变戳为揉,揉歪了元竹的丸子头,回道:“不必了。小丫头,你觉得像阿姐这么美的一个人,难道还需要区区眉笔来粉饰吗?” 元竹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个中滋味,只当阿姐自恃貌美,无需浓妆来点饰,收回了之前的话。 “那好吧,阿姐,你别光吃月饼,不吃大闸蟹。给你一只大闸蟹,阿姐你尝尝吧,可鲜了——”元竹借花献佛,朝红衣花梅晃了晃大闸蟹。 红衣花梅笑着从元竹的手里拿过热乎鲜美的大闸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元竹在一边偷着瞄他。 阿姐真是好看啊——就连吃个蟹子都是这么好看,她感觉她的魂儿都快被阿姐给勾走了…… 红衣花梅许是觉得这样的搭配太过口淡无味,素手一翻,一壶女儿红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吃饭没有喝的怎么行?小丫头,给你一壶女儿红。” 红衣花梅抛给元竹,元竹打开酒盖,闻了闻,“好香啊——女儿红,真是个好名字。”忽地,她记起师尊也是喜欢喝酒的。她听久师弟说过,师尊喜欢喝竹枝酒。 竹枝酒在哪里?在临水河畔,竹枝酒庄。 百里长卿喝酒不行,没成想他带出来的弟子也是这般不胜酒力。 元竹没喝几口,脸颊上酡红起,红得像是两个水蜜桃一样。 红衣花梅戏弄了元竹一番,便将元竹带回了房。 已是半夜,夜昏昏。 万香楼里的姑娘们于床榻软怀里迎来了人生一次又一次迭起的高潮。 万香楼里呻吟之声不绝于耳,暧昧至极。 红衣花梅把元竹抱这他的怀里,元竹醉态不好,差点扯下他面上的红纱。 元竹的房门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袭深蓝绣杏花衣服的人。 她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了,仲秋风冷,她着薄裳立在过道里,脸都冻僵了。 红衣花梅看见门前人,掀起眼皮子,道:“哦,素雪?你来这里干什么?” 素雪微微一躬身,托起手中的一油纸包,说道:“见过花梅姑娘,姑娘,今日中秋佳节,我特意为元竹姑娘去买了些月饼来。想着姑娘孤身一人呆在这里,也没个亲人,怕姑娘寂寞了。” 红衣花梅划她一眼,将元竹放在地上,搀住她的身子,略含嘲讽地说:“谁说小丫头没有亲人的?我就是她的亲人。素雪,你可是得给自己好好地给自己物色个郎君才是。还有,你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 红衣花梅笑了笑:“呵呵,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好好地待她,你懂?” 素雪顺势而下,连连应道:“素雪懂,素雪这一生甘愿为姑娘做牛做马。” 花楼里人多嘴杂,素雪也没有像私下里一样称红衣花梅为主上,而是将他置于和花楼里其她姑娘同等的位置,用着同样的称呼。 红衣花梅嫌弃地瞥了一眼素雪手中托着的一包月饼,打开元竹的房门,道:“这包月饼你拿回去自己吃吧。你也不容易,没有必要干毫无意义的这些事儿。小丫头的月饼,我买了。” 素雪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等她走远了,红衣花梅看不见她的时候,在楼道尽头的一处角落里。一双手紧紧地攥起,狠狠地攥着月饼外面包着的油纸。 油纸因她搓揉而变皱,月饼因承受住了她的嫉妒,饼身一点一点裂开,地碎成了末。 元竹! 她以隐忍做壳,壳里是一只红眼的黑兔。 红衣花梅把元竹安置好后便离开了。 中秋已过,忽有一日,素雪听见有人在私下里议论道: “哎,你们听说过没有……花梅姐姐向妈妈推荐了那个新来的、什么竹来着——” “哦,你说的是元竹吧。” “对,就是她。” “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她除了长得好看点,什么用处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她?花梅姐姐已经连居头牌六届了,她怎么可能随意地把头牌之位拱手于人?” “哎呦,是我说差了,是。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106.即日离去 “我跟你说,这个头牌花梅和新来的这个元竹关系可是好得很着呢。 我经常看见她们一齐出入这个事情还是我前几日给妈妈送饭时,不小心听见的。你可别说了出去。” “嗯嗯,我一定不说出去。” …… “哎哎,红香,你听说了没有?” “你干嘛这么鬼里鬼气的,有什么话儿直接和我说出来不就行了?我屋里还有客人等着我,没工夫和你唠嗑。” “我跟你说件大事,你听了定不吃亏。” “什么大事?” “我听菱角说,咱们万香楼下一届的头牌已经内定好了,据说是新来的那个人,叫元竹。这件事情,据说还是咱们的头牌花梅姑娘亲自跟妈妈说的。你可千万别说了出去。” 一时间,元竹内定为万香楼头牌的消息不胫而走。 素雪正在和元竹八卦着这些消息,当八卦的主角换成自己时,元竹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跟喷出来。 元竹顺了口气,眼睛睁得都快掉出来了,拿着茶盏的手颤了又颤,不敢相信地反复着几个字:“万香楼头牌、万香楼头牌、我?新来的什么都不会的一个小丫头?素雪姐姐,你是在吓我吧? 这万香楼头牌饶是怎么轮都轮不到我的头上啊——我看素雪姐姐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人长得端庄秀雅,还多才多艺。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姑娘取笑素雪了,花梅姑娘眼光向来不错,她既然向妈妈推荐姑娘,想必姑娘自是有我等不知的过人之处。”素雪欠身,温和地回道。 “不不,我真不行。而且……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元竹焦急地掐断这个话头。 素雪眼睛一亮,说:“哦,姑娘先前难道没有和花梅姑娘谈好这件事情吗?” “什么头牌不头牌的,真是头疼死我了。我也没想着当个头牌啊——等着我就和美人阿姐说说去,这莫名其妙地搞得什么啊——”元竹盏中的茶水已尽,她抱着脑袋,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嗯。” “素雪姐姐,你知道竹枝酒庄在哪里吗?”元竹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中茶盏,拉耸着脑袋问道。 素雪想了想,道:“竹枝酒庄……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不知姑娘想去那里是做什么?” “酒庄酒庄,我自然是去买酒的啦。不然我还能去干什么啊——” “姑娘喜欢喝酒吗?我房间里有些许种酒,姑娘不妨说一下要去哪里买什么酒,或许素雪这里有呢。” 元竹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嗯,我不喜欢喝酒。我是给别人买捎的酒,它叫竹枝酒。素雪姐姐,你那里有这种酒吗?” 素雪一听,摇头道:“素雪浅陋,从未听过这种酒。不过这竹枝酒庄素雪倒是听说过,姑娘说的竹枝酒庄可是临水河畔的那一个?” 元竹一下子坐直身子,眼睛发亮:“对对,就是那个。但是,我不知道临水河在哪里。我先前听人说过,这临水河在长生山的山脚下。可是,这长生山那么大,我怎么知道它的山脚下是哪个山脚。是左脚还是右脚?” 元竹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 素雪瞧了元竹这番模样,掩唇一笑,道:“素雪知道。这长生山临水河离我们这里也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不过是绰绰半个月有余。” “我明日就走,那个……素雪姐姐,你明天能和我一块去吗?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我一个人一路问着也能到,就是速度,慢了点。” 素雪:“望姑娘不嫌弃,素雪愿意陪姑娘一同前去。” 元竹所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到了个同道的人,心里那是舒畅快意得很。 下午,元竹就动手收拾细软。收拾罢,她便去把这事儿跟红衣花梅说了说。 红衣花梅一听元竹明日就要离开这里,惊得手中的眉笔都掉在了地上。 他张大红唇,难以置信地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说什么,小丫头?你为了买一坛子酒,明日就要离开这里?阿姐见你酒力明明甚好,你为何还要买酒?无论你要买什么酒,大可和阿姐说说,阿姐立马给你买回来。” 元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道:“这件事情就不麻烦阿姐了。不过是一坛子酒罢了,就不麻烦阿姐了。我呆在这万香楼里也无聊得很,正好趁着这个工夫出去透个气儿,看看外面的光景。” “小丫头,你当真不用阿姐陪你吗?阿姐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你舍得丢下阿姐这么美的一个人吗?” 红衣花梅开始卖起了惨相儿,桃花带雨,簌簌一地春意。 元竹上前一步,摇晃着红衣花梅的手,说道:“阿姐真不用了,像这种小事就不劳烦阿姐了。等着我以后再有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定喊你来——阿姐,你的眉毛还没有描好,小丫头来帮你描描眉吧?” 元竹弯腰捡起地上的眉笔,细细地为红衣花梅描着左边的眉毛。 红衣花梅此时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铜镜里为他描眉的小丫头。 午后的阳光薄弱似纸,纸边滚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卷入轩窗里,轻触着红衣花梅如丝的眉眼,更衬得他妖孽入骨。 元竹本是比红衣花梅矮了两头,眼下红衣花梅坐在梳妆镜前刚好弥补了这份不足。 她即使站着不用抬头,眉笔都可以碰到他那不成形的剑眉。 红衣花梅也没说什么,任元竹给他描着眉。 他的目光软成了龙涎香,化成了春水,细腻柔和。 他就这么定定地,饱含深情地看着铜镜子里的她。 透过她,他似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元竹刚给红衣花梅描完了左边的眉,眉笔还没碰到他右边的眉,手腕就被红衣花梅给握住了。 红衣花梅笑眯眯地拿下她手中的眉笔道:“小丫头,右边的眉阿姐早已描好了。你还是好好地歇着吧。” 元竹有些不解,问:“可是阿姐,我瞧你左边的眉毛也是描了一半……唔,应该是描好的呀。虽然,你描得有些丑,但是我可以给你修回来的。” “我会让你美美的。” 107.竹枝酒庄 “不用了,小丫头。阿姐觉得我描的也很好看。像我这么好看的人儿,是不需要太多妆容的。小丫头,你说是吧?”红衣花梅臭美地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 元竹怏怏地缩回手,道:“那好吧,那我走了——我以后再来看阿姐。” 红衣花梅起身,一把握住元竹的手,不死心地问道:“小丫头,你确定不用阿姐陪你?这路上远,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万一遇到了什么歹人,可就不好了。阿姐到时候非伤心死不成。你舍得阿姐伤心吗?” 元竹郑重地说:“阿姐,放心吧。素雪姐姐识得路,有她陪我也是一样的。阿姐你还是好好地等我回来吧——” “好吧,那阿姐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红衣花梅终是妥协。 他从衣柜里取出了一套衣服,衣服是加厚的。 “阿姐眼瞅着最近的天儿越来越冷了,寻思着小丫头你该添衣了。我便找了国都里最好的一家裁缝铺子跟裁了两件衣服。有梨花白的,有有樱花粉的,你看好不好呀?” “好看好看,阿姐送的我都喜欢。”元竹欢欣地接过两件衣服,转身离开了。 红衣花梅,就这么笑着、静静地站着,直到元竹走远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他这才转过身去,纤指拈起了梳妆台上的那支眉笔。 他动作缓慢地解下两片金叶子发夹,把原先遮在半只右眼前的青丝别到耳后,露出描了一半的所谓剑眉。 他的右手指腹轻轻地抚过眉骨,触手的是一道狰狞的疤痕。 方梅生的目光颤了颤,看着铜镜里五官惑人的自己,再看着右边眉毛上的丑陋疤痕,红唇不可察地微张复合。 桃花眼里的春水不再,空留一树腐朽,烂在回忆的土壤里。 那么……卑贱的自己…… 眉笔在他的右边眉毛上狠狠一划,划出浓重的墨色,他的心在转瞬间也如这墨色沉入了无边地狱。 曾几何时,有一少年火烧高楼,高楼千丈,毁于一旦。 曾几何时,有一红倌妖娆媚笑,芸芸众生,皆纳怀中。 这少年是他,红倌是他,不过也不再是他了…… 过往的一切都凝成了眉上的疤痕,任凭他怎去都去不掉,难看得——让人作呕。 长生山脚下,有一临水河,临水河畔有一竹枝酒庄。 酒庄香飘十里,是这方寸之中的唯一一个落脚处。 周边无多少竹楼人家。 隔着百步之远,便可瞧见酒庄旌旗飘扬,两个竹枝大字遒劲有力。 果真如素雪所说,元竹她们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行至这里。 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元竹只好与素雪一同跋涉前行。 素雪原本提议元竹骑马,谁知道,元竹骑了一半就被烈马给甩了下来。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元竹。 她原身是一只丹顶鹤,以前都是展开翅膀直接飞行,自己自足。 现下让她骑马着实有点委屈她了。素雪无奈,只好与元竹邀元竹上马,两人一马同行。 道路弯曲,不免耽误了一点时间。 素雪先行下马,伸手把元竹抱下来。接着牵着马到一边,系好绳子。 元竹羞愧地冲她笑了笑,问道:“素雪姐姐,没想到你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不像个会武的人。骑马居然这般顺手。” “没什么,素雪家贫,四处随着流浪,多少看着商贾子弟学会了一点骑术。不过是班门弄斧,姑娘折煞了。”素雪回到元竹身边,谦和地说道。 素雪扭头抬眼望向随风招摇的旌旗,问道:“姑娘,竹枝酒庄……到了。外面风大,我们不妨先进去避一避风。姑娘也好早去买酒。” 元竹点头,和素雪并肩而行,掀了门帘入了酒庄。 迎面上来一个满脸红扑的中年男子,男子顺溜地把白巾往肩上一甩,笑着脸问了句:“两位,要点什么?本店这里有上好的梨花白,配牛肉面那是刚刚好。” 真真是个酒庄,别人家的小二一上来都是推销自己家的饭菜。惟有这个小二一上来先推销自家的酒,后才说自家的吃食。 元竹摆摆手,道:“哎哎,这牛肉面也委实是太寻常简单了点——”破有些嫌弃。 小二低眉顺眼地瞧了旁边的素雪一眼,接着转问元竹,道:“那不知姑娘想要些什么?我看姑娘面貌像个北方人,本店临河除了牛肉面还有一系的河鲜。这油炸小面鱼也是好吃得很——” 小二见元竹毫无反应,去柜台拿了菜单过来了。 “姑娘您要是不喜欢,这上面还有,您瞅瞅——” 元竹不识几个大字,看了看菜单上密密麻麻的隶书,梗死头昏脑涨得很。素雪安静地站在她的右侧一句话也不说。 元竹环视一周,见这店里面人少得可怜。除了西北角里的跪坐在席子上喝酒的一个玄衣男人,便什么都没有了。 “素雪姐姐,你看看你要吃点什么?”元竹把菜单推向素雪。 素雪反推回去,道:“姑娘说是便是什么了。”语腔柔和得很。 元竹挠挠头,无奈地点了点,道:“那就、那就这个吧。” 元竹随手点了个名字看起来最繁琐最长的一个。 小二欢喜地笑了笑,招呼着元竹和素雪找个地方先坐下。 小二还没走两步,忽听得一脆生声音自背后响起。 “哎,小二,你们这里除了那个梨花酒,还有没有别的酒?” 小二回头问:“不知姑娘想要什么酒?” 元竹道:“竹枝酒!” 小二听罢摇摇猢狲的脑袋,说:“未曾听过,本店没有这种酒。” 元竹一下子站起来,道:“你们这个酒庄难道不是叫竹枝酒庄吗?怎么会没有这竹枝酒?” “本店确实是叫竹枝酒庄,但确实是没有竹枝酒。姑娘若想喝酒,本店这里有上好的梨花白。” 元竹心里疑惑,兴致瞬间低了下去,朝小二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还是先上菜吧。” 小二余光古怪地扫了两人一眼,诺诺下去了。 元竹吃完饭闷得慌,便和素雪出去透透气儿。 店里,寂寥得很,西北角的那个玄衣男子也随之起身。 “公子——是来买竹枝酒的。”小二低头对玄衣男子说道。 108.蛊雕 玄衣男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轻一挥袖,尖嘴猴腮的小二顷刻间化成一缕烟魂消失在了原地。 竹枝酒庄,空荡无酒无人。 临水河畔枫叶正红,元竹俯身捡起一片枫叶,在手里转了转,问身边的素雪:“素雪姐姐,你说连竹枝酒庄里都没有竹枝酒,那——竹枝酒在哪里啊?我之前分明听他们说过这竹枝酒在临水河畔的竹枝酒庄有卖的。” 素雪上前,裙裾飘飘,看着元竹说道:“这酒什么不是酒,姑娘为何只想买竹枝酒这一种酒?许是竹枝酒告罄了,如果姑娘真想买壶酒过过嘴瘾,买壶别的酒也未尝不可。这竹枝酒庄既是个酒庄,各种各样的美酒自是少不了。” 元竹觉得素雪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啊、啊——是这样的。但是久师弟告诉我说,师尊他最爱喝这里的竹枝酒……” 她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我这次出来,是犯了错,偷着跑出来的。我想……倘若我带着师尊他最爱的竹枝酒回去了,师尊他——会不会对我好一点,会不会听听我的解释……” 素雪轻笑一声:“姑娘此言差矣。姑娘这般玲珑可爱,想必令师也必定是个仙风道骨,肃正言辞之人。既是如此,姑娘又何必担忧一个方正之人会乱加罪名于姑娘?” “……我不知道,我——” 元竹闹心地把手中的枫叶撕成了碎条,丢在了地上。 她的心仿佛也随着枫叶落到了地上,不知是何种滋味,好像是酸的、疼的,反正就是很难受的那种。 素雪开解元竹道:“姑娘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这酒,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有姑娘一颗真心更讨人喜欢呢?” 真心? 元竹仰头望了眼铅灰色的天空,满目秋色,炊烟袅袅。 她的真心吗?难道她不所有的小心思都说出去了,所有的解释都说出去了,师尊就会收下她的这颗真心,助她成仙吗? 但是……元竹转念又想:她问过师尊有没有什么速成仙的法子,他却一点都没告诉她。 要不是她试探性地问了问阿姐,她怕是连这个希望渺茫的法子都无法知晓吧? 真心,呵呵,她敢付出几分真心?他百里长卿又是敢接她几分? 元竹一想起百里长卿一副懒洋洋的酒鬼样子。 不正经的。 四个字评价。 打消了素雪方才提出的念头。 两人正沿着河边走着,忽然,头顶上传来嘲哳的一道叫声,两人头顶一黑。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素雪凄惨地叫起。 元竹扭头,只见不知从哪里来的蛊雕正死死地扒着素雪的头发。它长相凶残,头上有角,鸟喙上衔着一个漆黑泛白的眼珠子。 “素雪姐姐!”元竹迅速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桃木剑向蛊雕的脑袋砍去。 蛊雕察觉不对,“扑棱——”地离开素雪,飞到了元竹跟前。 “嘤嘤——”它一下没一下地叫着,试探性地靠近元竹又倏而远离,像是在逗一只蛐蛐。 元竹把素雪挡在身后,不停地呃挥着手中的桃木剑,步步后退。 “素雪姐姐,你还好吗?” “呜——”天生的忍耐力让素雪硬生生地把剩下的一半呜咽声给吞了腹中。她双手捂着眼睛,咬着银牙艰难地回道:“没事,素雪没事。” 元竹乱挥舞着桃木剑,挪着步子缓慢后退,“素雪姐姐,你撑住——一会儿我就去给你找大夫去。我能耐有限,无法将这只鸟一击斩杀,素雪姐姐,你忍忍……快到酒庄了——” 大滴的血沿着素雪的眼眶子,顺着她的手指砸落在地。她每走一步,便是一滴浓重的鲜血。 没有任何治疗,伤口无法止住,鲜血不停地往下流,血腥味儿开始变得越来越重…… “嘤嘤——”蛊雕吃完刚捕获来的眼珠子,见无法再获得更多的猎物。于是扇动翅膀,仰天嘶啸。不消片刻,一群蛊雕从天边乌压压地倾轧了过来。 元竹个半吊子,此刻已是手忙脚乱,躲闪不急,连手臂上都被蛊雕给抓开了五六道口子,血色直流。 素雪不会武功,虽被元竹挡在身后,但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没有任何纱布,她便自己撕掉裙裾上的布条遮住了自己眼睛。 布条是蓝,与红色相融,不免诡异。 从后面一瞧,素雪的后背衣裳已经破碎成了破条,大片肌肤带着血痕露在了外面。 任何人都有精疲力竭的时候,元竹的手臂酸麻得厉害,桃木剑挥舞地是吃力得很。 蛊雕一群百只,现下看来,占尽上风。 “嘤——”一群蛊雕看元竹气力不行,嘶叫着冲了上来,去啄她的眼珠子。 “滚开!”元竹急忙抬臂护眼,怒骂。 素雪从后面扑了上来,企图帮元竹分忧,“姑娘——” 元竹转身斜眼,道:“素雪姐姐,你过来干什么?快去后面躲着——” 趁元竹扭头说话的一刹那,一只幼年蛊雕张着爪子冲元竹的眼球抓来…… 元竹瞳孔蓦地放大。 正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道剑风起,蛊雕瞬间化成了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孽畜!”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元竹和素雪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着来人一袭玄衣,衣袂飘然,手持一柄长剑,眉宇间尽是意气。 哎,玄色衣服……这个人不正是她刚刚在酒庄里见到的哪个吗? 素雪礼仪好,干什么事情都是滴水不漏。她见元竹懵然,下意识地扯了扯元竹的袖子,道:“姑娘。” 元竹这才回神,听素雪跟玄衣“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和姊妹感激不尽。” 玄衣男子轰然大笑,剑指元竹,道:“大侠?我非侠客,可担不起姑娘口中的大侠一词。况,我也非是来救姑娘的,我是找这个小丫头的——” 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自己是个多余的,她不过是个顺手救的……附带品。 素雪迅速压下不乐的情绪,仍然是客气回道:“无论怎样,小女子还是谢谢您了。” 玄衣男子懒得听她这一套一套的谢不谢,直接略过她,大步跨到元竹的身前,附身问道:“姑娘,你就是要买竹枝酒的那个客人?” 109.千剑墓 元竹收回桃木剑,说:“是我。请问你是……?” 玄衣男子道:“我是这竹枝酒庄的庄主,这种酒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我宣之不卖了,新来的小二不知道有这种酒,真是了怠慢姑娘了。” “没事没事。” 玄衣男子对元竹作出邀请状,道:“正好我要去取几壶酒,姑娘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竹枝酒也在那里。” 元竹看了看素雪一眼,搀住素雪,对玄衣男子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庄主。我姐姐她受伤了,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个大夫,给她治一下啊——”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玄衣男子一挥手,刚刚的小二从他的背后慢吞吞地出来了。 元竹看着这突然出来的小二不免疑惑:这个小二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发觉? 元竹皱起眉毛,想了想,自定答案,方才场面太过混乱,这个小二可能是那个时候跟着这个酒庄庄主一同前来的吧。 素雪被小二搀扶着往酒庄方向走去了,元竹则跟着玄衣男子走了。 元竹走了一会儿,问道:“庄主,我们是要往哪里去啊?为什么我现在都没有看到酒窖?” 玄衣男子领着元竹来到了溪流最湍急的地方,这才停住脚步,转身对元竹说:“我自然是带你去酒窖取酒了,不过我这里的酒,可不比旁人的酒。旁人的酒都是在黑灯瞎火的,潮湿生闷的地窖里。我的酒,是在水里。姑娘请看——” 玄衣男子说着话,双手于胸前分错展开。 瞬间,元竹眼前的溪流主动地分开了一条过道。 元竹跟着玄衣男子踏阶走了下去。 过道现在水中,有透明的光罩笼罩于头顶,里面有小鱼游来游去。 “哇,这么神奇啊——” 玄衣男子爽然一笑:“哈哈,就是这么神奇。姑娘现在再试试身上还疼吗?” 元竹听着玄衣男子话说的奇怪,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伤口,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上的伤口已然愈合。怪不得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不疼了,神奇,好生神奇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玄衣男子利落回道:“酒窖。” 元竹:“……” 不消片刻,元竹和玄衣男子脚踩石阶来到了一个洞穴中。洞穴似是在一个水罩中,外面的游鱼藻荇飘摇可见。 洞穴散发着幽幽蓝光,入了内,元竹发现这个洞穴里连一坛子酒都没有。 有的只是插在地上的一柄柄姿态各异,形象万千的长剑短剑。每一柄剑身上都缠着白纸红字的封条,封条随水流招摇,如入墓地。 元竹察觉不对,反应过来,说着就要往外撤脚。 “不对,这不是酒窖。你到底是谁?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玄衣男子听她惊慌的嗓音,顿住脚步,忽然转身,道:“我适才不是说了吗?我是竹枝酒庄的庄主,姓西,名洋水。我既然是这里的庄主,这里也自然是酒窖。” “你在说谎!你骗人!这水里怎么会有酒窖呢?!你是真当我傻吗?快带我出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元竹按住乾坤袋,蓄势就发。 玄衣男子看元竹一副捉急的样子,倒也不慌,抬手燃起一根人鱼烛。 “你觉得……我坐拥一个酒庄,有什么可以骗你的?别当我真的看不出来,你不过是一只法力浅薄的丹顶鹤妖。我要是真想做点什么,你怕是连给我塞牙缝儿都不够。” 元竹刚被西洋水这不屑轻蔑又嚣张的话给引起了怒火,但她转念一想,他说话虽不好听,但也没错。 她现在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觊觎的。 除非……他知道自己是凌霄神尊的徒弟…… 除非……师尊像人界下达了逮捕令,重赏逮捕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元竹立刻戳灭了它。 怎么可能呢?纵使她真的是偷了《北海志》。那《北海志》也不过是区区的一本书,她怎么配师尊耗费这般心力,来抓她回去呢? “照你这么说来,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只想要一壶竹枝酒。除此之外,别的我都不要。你带我到这里,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吧?” “是,我带你到这里确实是想让你帮我一件事情。有司命曾告知于我,今日将会有一个手持桃木的妖来到这里,这个人将能助我完成这件事。而这只妖,正是你。是你引起蛊雕血性大发。是你,将助我成事。”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代价是什么?” “没什么代价,我只需要姑娘帮我在这千剑墓里挑一把剑,然后替我解开剑之封印。事成之后,自有竹枝酒奉于姑娘。” “就这样?”元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玄衣男子西洋水点点头,道:“就这样。现在,还请姑娘上前一步,挑一把合眼的剑。” 洞穴里剑林簌动,接连的长剑短剑、弯刀令人目接不暇。 元竹从一柄接一柄的剑的面前走过,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西洋水迅速挽住元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姑娘没事吧?” 元竹稳住身形,挣开西洋水的手,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奇怪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被绊倒呢? 元竹感觉脚底踩了个硬硬的东西。 她伸脚踹了踹,接着蹲下身子来,发现有一截木头露出了土壤。 元竹挖开木头周围的土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旁边已经起了一个小土堆。 “一支毛笔?怎么会被埋在这里?”元竹小手脏兮兮地握着一支毛笔,望向一边沉默不语的西洋水。 西洋水没有说话,面色有点难看。 元竹见他没有说话,于是自作主张地把毛笔上的封条撕掉了…… 封条凋零在空中,西洋水见状终于是动了,他急忙大喊一声:“姑娘,不要——” 为时已晚。 “啊——?”元竹一脸迷茫地瞧着自己手中握的毛笔飘至空中,毛笔迅速变大,变成一豆蔻高,狼毫向四周铺散开来,散成万千细丝,卷向千剑墓里的千剑。 顷刻间,“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 千剑墓骤然崩塌。 “姑娘,快跟我来——”不等元竹缓过神,西洋水已经拉着她进了一条密道里。 西洋水背靠着墙壁,大喘着粗气。 “刚刚……刚刚是怎么了?我是不是闯祸了?”元竹睁着乌黑的墨瞳扭头问道。 110.西洋水与画银钩 西洋水笑了笑,笑得极其苍白:“没有,姑娘没有闯祸。是姑娘赢了。” 元竹:“什么?” 西洋水向她解释道:“这千剑墓,说的是解开一把剑的封印来取得千剑。这千剑墓里的千剑皆是上古时期,诸位英豪遗留在此处的剑魂。人间有无数侠客,一把剑不够,想要更多锋利的剑。从各地飒沓而来,只为求得一世流芳。” “却不知这里的千剑既是剑魂,自然也都是虚影。只要一把剑的封印被人解开了,就会有其他利剑向来者劈砍而去,直到此人化为尸骨,腐朽于此处。说这墓是千剑的墓地,倒不如说这千剑是来人的坟墓。”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我选中了哪把剑,解开了哪把剑的封印,都难逃一死?” 元竹尝过味来了,声音一下子阴沉下来了:“按照这个说法,你是想让我直接死在这所谓的千剑墓里?!” 元竹上前一步,桃木剑抵住西洋水的脖子。 西洋水也不慌,两指推开桃木剑,道:“姑娘不是没事吗?我先前也说了,姑娘是命定之人,自然是死不了的。姑娘解开毛笔的封印,毁了这一墓虚影,便是说明。” 元竹松开手,道:“忙我帮完了,竹枝酒呢?” 西洋水笑了一半,忽地止住,表情凝重了起来,看着元竹的手说道:“这竹枝酒是有的,但姑娘帮人不能只帮一半。姑娘既然解开了这封印,也不能浪费这只手。” “你还想干什么?!空口无凭!把竹枝酒拿出来,让我瞧一眼——我再打算帮不帮你。” 西洋水一挥手,空中投射出一个虚影,里面是一堆酒。 他指尖微动,里面的场景迅速放大,一坛封条上写着“竹枝酒”的美酿悄然闯入元竹的眼帘。 “姑娘,现在可信了?” 元竹点头,穿过甬道,跟着西洋水到了一间密室里。 密室里很空荡,与刚刚千剑林立的场景不同,这里是一室的笔。 有狼毫的,有兔毛的……尽有。 西洋水道:“姑娘只需要按照刚才的步骤,选一支毛笔,解开它的封条。” 元竹按照上述步骤,拔下了一支长在石墙里的毛笔。 她一拔出,墙体剧烈地颤动起来,笔尖哗然开出一朵黄色小花。 石壁的右侧一道石门急剧地大开,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从里面冲了出去,使劲地攥住了元竹的手,想把她手中的毛笔给拿下来,但是……无用。 “小师姐!快放下毛笔!” 是白水! 元竹惊然回眼,却发现那支毛笔怎么拿都拿不下来了,它就像在忽然间长在了她的手上一样。 笔尖的那朵黄色小花开得很是诡异…… “小师姐!快放下啊——你眼前的……是师尊啊——”白水使劲地摇着元竹的手臂,大喊。 师尊?师尊?! 元竹猛然抬头,发现前面的石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袭竹青色的衣,脑袋拉耸在胸前。 他像是知道她来了,艰难地抬起头,一双墨里点茶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眉眼一弯,嘴角绽开一抹笑意。 “师、师尊……”元竹嘴唇都在打着颤儿,她低头。 猛然发现,那笔尖长的黄色小花竟然正正地……长在百里长卿的胸口! 瞬间,元竹的脑袋嗡嗡地响了起来。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尊,师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在竹枝酒庄、临水河畔呢? 他怎么会……? 再一看,不知何时,密室里的笔都变成了早已风干的鲜血。 鲜血淋漓,正长大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元竹,像是要把她的内心给盯出一个洞…… 百里长卿遽然明了他现在的处境,他四肢被锁链囚在这四方之地,无法动弹。 于是他凝聚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冲元竹喊道:“竹儿,离开这里……快!” “我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小地仙,可惜啊……你们一个走不了——” 西洋水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幽幽地响起…… 西洋水,水仙花别称。 人间有一人,书法豪气干云,中有侠。人称雅号:画银钩。 而他,西洋水,不过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小孩。整夜守着他的字发呆。 他是喜欢他的字的那个孩子,他临摹他的毛笔字曾写了一墙壁,湿气模糊了那些字。 而后来,他却成了那个拿剑的人。不曾执笔,却误杀他,葬于长生山上,临水河前。 从此这世间只有剑客西洋水,而无书法画银钩。 …… 听闻仙界弄云神尊,手持冰鞭无常,鞭可亡魂。 于是,他上长生山只为求得夏果果鞭他魂魄,散于天地。 夏果果不忍,将他三魂只散去两魂,留他一魂徘徊于临水河畔,竹枝酒庄。 这竹枝酒是由百里长卿所酿,这竹枝酒庄自是他所开。 往生一世,他酿得十年酒,只求一人醉。 可惜猗猗没醉,他却醉了。 后来他才发现…… 原来他对猗猗不过知己之情。爱猗猗的只方梅生一人罢了。 …… 【提前的结局】: 时隔百年,长生山红光大起,天雷骤至。 他说:“当初我毁你成仙,是我不该。如今我助你登仙成神但求你……醒一醒,不要再祸害他人了——” 她的眼睛渐渐地变得清明。 元竹忽地哑然,嗓子眼溢出破碎的字眼:“师尊……师尊!不要,不要啊!竹儿不成仙了,不成仙了,师尊你回头看竹儿一眼……好不好?” 他惨白一笑,再次回眼时已是永恒…… 天雷如约,滚滚而来。 …… 【人物篇:舜国白久】 原身是舜国的一个王。别人的王都是拼了老命才抢上的。只有他是顺风顺水,看着哥斗弟争的,白白捞了个便宜。 但他这个便宜皇帝做得并不轻松。 舜国是一个笔墨诗文,文人雅客聚集的国度。在五洲大陆上,曾有“文曲星国”一称。 可这些年舜国被皇子皇孙们搞得乌烟瘴气,待到白久登位时依然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弱国。 白久,也就是以前的宋清枝。 这舜国国都官员贪污腐败,税务沉重,惹得那是个民不聊生啊——外部则有野疆窥视。可谓是内忧外患。 这宋清枝舞文弄墨倒是一把好手,经文韬略倒也可。可偏偏手下的官员都是些无能之辈,让舜国的王朝体系摇摇欲坠。 ------题外话------ 因种种原因不得不速完切文, 有疑问的小可爱欢迎加群戳阿北。 群号在评论区中。 111.舜国白久 终有一天,野疆直攻城下,要求舜国卸甲投降! 否则,他们野疆将踏破城门,血洗舜国! 这……该,如何是好? 宋清枝坐在大殿上环视一圈,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舜国本就武弱,在场的武将寥寥无几,还要么经验不足、要么有伤、要么年迈告老在家。 天亡他舜国! 一道急报骤然闯入大殿,野疆首领说:要他舜国的王,一人前来送降书缴玉玺!方可保全城无恙。 满朝群臣哑然无声。 他是一个懦弱的王,不曾有过什么铁腕手段让人折服,为舜国开疆拓土。 而今,终于有用到他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 他慢慢地走下王座,猛然一扬玉玺:“孤——从此不再是这舜国的王,这舜国从此不再是舜国!” “陛下不可——” “您这一去定是有来无回!” “陛下!——” 众臣皆跪。 这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不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睁眼瞎! “怎么?有哪位爱卿要去应战?” 无人言语,只有那秋风穿过大殿,呜呜地刮着。 他就这么一个人坚定地迈出宫门,向前走着…… 他怕吗?死? 是的,以前他是怕的。 不过,他现在倒也不怕了,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价值所在。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在皇位上如履薄冰的王了。 为了他的子民,他甘愿成为那刀下魂!哪怕是无果。 十月的风有些冷,天空也是凉薄得寡人心。 他一个人穿着龙纹黄底的皇袍沿着青龙大街缓缓地走向城门。 “打死这个卖国贼!” “呸!比他爹还不要脸的怂货!” “我真草了!他不配做我们的王!” “打死他!打死他……” 他每一走一步都感觉心在滴血。 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有人拿着烂菜梆子往他身上砸,更有人要直接冲上来杀他。 若不是两旁野疆士兵的阻拦,他怕是早已死在了自己百姓的手中。 从正殿到城门不过区区几百步的路,他却已是满身伤痕。 是身伤,更是心伤。 凉,凉得透骨! 野疆首领看见他一人持玉玺而出,一挥令下,万数铁骑直冲正殿,踏破了这舜国百年基业。 舜国,终是没了…… “啊——你们干什么?!不要碰我!滚开!滚开!” 宋清枝顺声望去,发现这野疆士兵正在对他舜国女子施暴!那女子看起来不过才刚刚及笈! 他大怒又大惊:“你们不是说会保我舜国子民无恙?!” 野疆首领笑了,他骑在马上,用马鞭指了周遭一圈,“舜国的皇帝,你看,你的子民不都是活得好好的?” 不不! 他的子民不该是这样! 也不能是这样! “你们放开她!她也是我舜国的人!” “皇帝,你是在开玩笑吗?这里早已经不叫舜国了,这是我野疆的民!”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士兵把女子的衣服撕扯掉了大半,连她内里遮羞的肚兜都露在了外面。 女子挣扎着,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去,“不要啊!救命!救命!!” “小妞儿——老实点,好好伺候大爷,大爷才会好好对你……”满脸胡渣子的士兵摸着女子的脸,接着扒开了女子的肚兜,“不!——”那是一声绝望的哀嚎。 宋清枝终是忍不住了,他连踹带打地把士兵轰到一旁,将女子紧搂在了怀中,“你们都滚开!” “怎么?她是你的人?” “不——”她是舜国的民! “让你他妈的妨碍大爷好事!让你当王!狗屁的拯救苍生!”周围的其他士兵这时也围了过来,他们拿起手中的武器一刀刀,一剑剑地狠狠地捅着宋清枝。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不断地吐血又吐,最后他在女子的眼里渐渐地变得血肉模糊。可是他的手仍然是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女子。 “我错了,您永远都是我们的王……” 他笑了笑,他终于成了他自己…… 再后来,他因此飞升成仙。 拜入尊上门下,得尊上赐名白久。 舜国自是昙花一现,白久成仙可得千年长寿。 只是不知过了多少年,他对旧事已经记不清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