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万家灯火之茶园战事》 第一章 有客自远方来 时值四月,白地城里各大茶户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一年一度的“炒茶大会”,四面八方的商人、游客也紧赶慢赶来参加这一盛会。城里城外人满为患,客栈的掌柜乐呵乐呵把平日里不用的房间、马棚早早的收拾出来,又把伙计赶出去招揽贵客。 碧华阁的阿武也是这些伙计中的一员,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在码头上等着。远处的朝阳正冉冉升起,码头上等满了人。这时,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等着的人都向前涌去,码头上候着的船夫头子吼了一句,“挤什么挤,船要靠岸了,大家让一让。”便吩咐手下从中间断出一条路来给船上的客人。 片刻间,船已靠岸,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下船的人群中,阿武穿过人群向那人走去,一番周折以后终于到了那人的面前,拱了手微微作揖道,“东家,马车已在那边候着了。”那人却不看他,一身的玄青色长袍已有些见白,清秀的脸上也爬满了疲惫,行色匆匆。 过了许久才问道,“马家那边如何了?” “还是一片乱哄哄的,马家公子有些招架不了。”说着便将远处等候多时的马车夫招呼过来,“去东郊碧华阁。”那马车夫是个轻车熟路的,扬起马鞭便上了路。 马车走了三四里路了以后,路渐渐变得窄了起来,路上的房屋也不如之前密集,一栋栋散落在四面八方,隐约可见远处山上的茶树,绕过一座小山,远远望过去,尽头处坐落着一个客栈,旁边有一旗子,在微风中懒洋洋的飘着,上面写着“碧华阁”三个大字。 还未到时,已有一五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口等着,“东家,刚才马家的肖掌柜又派人来催了一次了,让东家到了便过去露个脸。” “这倒是催的紧的,等我换了衣服便去。”又一边对身后的阿武说道,“让那车夫先别走,等下再送到马家宅子里。”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人已新换了一身绸缎常服,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番收拾以后,原还写在脸上的风尘仆仆早没了踪影。 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飞过碧华阁,再次出现时,已到城北马家宅子大门百米外的街道边。 马家宅子位于城北街上,本比外面的街道幽静,这时却聚集了许多人,有些是阿武见过的,有些是没见过,这些人散散落落的坐在马家的大门外面,大门却对外紧闭着。 “东家,你看这···。”阿武还未说完,那人便已下了车,快走到马家宅子时,却绕到另一宅子的后面,穿过一条小径,尽头处便有一个小门。 咚咚···,刚敲了两声,小门后面便有了反应,“王东家,你终于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少爷吧,他可快被那群人给逼疯了。”此人正是刚才所说的肖掌柜,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可见已被人折磨的几宿休息不好了。 这被称作王东家的便是从外地赶回来的王三,这时终于勉强的露了笑脸,“无事,他们想要什么,得到了便也散了。” 说罢便与肖掌柜一同进了院子里,正屋里与外面大门静默不同,已是闹哄哄的一片。 闹的最凶的那个正指着另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们来这儿就是要见到银子,休想三言两语的便把我们打发了,真当我们是纸糊的老虎么!” 那少年有些委屈,眼中已泛了泪,略带哭腔的说道,“七叔,这还才四月,我哪儿来的银子分与你啊。” 这七叔看见少年如此也有些不忍,但还是梗着脖子一点也不退步,“没有银子!你也知道没有银子!前几天我看你赶走那夏家茶商时可神气,今日便跟我们说没银子,那今年的茶卖不出去,我们又都去喝西北风么!” “老七,你不要再逼销远了,我们兄弟几个来这儿也不是来为难一个后辈的,这话传出去叫别人看了笑话。”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一点男人正一边饮茶,一边懒懒的说道,仿佛不是这闹哄哄的一片里的人。 可这老七是个不买账的,倒转矛头向这开口的人说道,“四哥,你们家不着急那是因为你们家还有铺子,我们家可就靠着这茶山上的嫩芽了。” 这个被叫四哥的,不想继续再与这人争吵,便继续喝一旁的茶水。 “各位爷,别来无恙。”大堂里的人听到声音后,果然皆看向了外面,那含泪的少年更是跑了出来,轻声说道,“三哥,你终于来了。” 王三微微的点了头,又朝着堂里坐着的人作揖。 “我当是是谁呢,原来是碧华阁的王东家到了,你这来的可真不巧,我们现在在商量家事,外人不便参与,肖管家送客。” “七爷,王三在这马家虽是外人,这茶园之事因着东家的关系却也不算不相关的人,何况今日我是给各位爷带好消息来的。” 听到此话,大堂里刚才还在看戏的另外几人,也都看向了王三,一旁喝茶的四爷像闲聊一般说道,“哦,说来看看。” “各位爷齐聚在一起,无非是为了今年的利钱,这是理所应当的,我王三也是举双手赞成。只是若让人知道一群叔伯为了年底的利钱,却在四月时节闯到家里欺负一个嫡亲的侄儿,不怕是让人看了笑话么!” “说的轻巧!若不是前几天与夏家的生意黄了,年底没有利钱,谁愿意这时候在这儿来闹!” “七爷这话说的在理,如果我现在有物件证明年底的利钱一分也不会少了各位爷,各位爷可否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还在茶山上养病的东家一个面子,这四月茶会期间不来宅子里逼人。” “那你说!我们听着,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诱饵已经放下,王三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给堂里的人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又拱手恭敬的说道,“各位爷可知这银票是从何而来么?” “我管你从何而来!这银票可不够年底的利钱。” 王三笑道,“七爷说笑了,这银票不只是不够年底的利钱,也不够茶农的岁钱,更不够这茶山一年的开销。但是这银票背后的意义却是够的,这第一张银票出自章城的票号里,第二张出自通城的票号里,这都是我为马家找来为马家贩茶叶给的定金。这茶叶能卖得出去,还会缺了各位爷的利钱吗?” “口说无凭!你拿着两张银票就想糊弄我们么!” “七爷,这章城与通城离这儿的距离有多远,你是知道的,我何苦为了糊弄你们大老远的跑到那里去,去离这儿不远的铜安城里岂不更好!还少花些银子。”说着又拿了两封信封一样的东西亮了出来,“各位爷也知道,这买卖茶叶是机密,尤其是在大会前。这两位茶商要是被人半路截胡了,也不是我能担得起责任的,王三言尽如此,还望各位爷体谅马家公子。” 一旁四爷的茶叶总算是喝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道,“罢了,这倒是我们这些做叔叔的不对了,销远你会怪我们吗?” 销远早被这架势吓的说不出话来,听到四叔叫自己,便急忙说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四叔。” 四爷听罢,便往外面走,后面的七爷还在喊,“四哥,你怎么就走了!”其他人见势便也走了,七爷无法,也只得跟着走了。 第二章 马家别院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便从碧华阁出发,往离城更远的茶山上去了。马车一路颠簸的走着,直到太阳升到半山时,才到了一个别院前面。车上下来一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是昨日回来的王三,走到门前扣了门,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王三后作揖道,“原来是碧华阁的王小东家到了。”王三便回礼道,“林管家,马叔可起来了?” “早起了,您里面请,我们东家等您很久了”。 王三随着林管家进到院里,见一中年人正坐在太师椅上休息,额头上顶着一块侵湿的毛巾,黝黑强壮的身体此时有些反常的虚弱。听到脚步声喊道,“林叔,是谁啊”。林管家应道,“是碧华阁的王东家。” 中年人作势起身,“是王三大侄儿啊,我是病了,没法去接你了”。王三快步走到中年人的前面扶着,“马叔见外了,好好养病便是,说什么接不接的,我自己便来了。” 那中年人继续躺在太师椅上后,扶着额头说道,“林叔,去地窖里拿些茶叶来。”那林管家应着便出了院子。 “马叔,事情都办妥了。”王三口中的马叔并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那带泪的少年马销远之父马斌,近来偶感风寒便在茶山的别院里养着,故家中事情无论大小一概落在了十八岁的马销远身上。 “我一向是相信你的,只是这身子骨也越发的不行了,昨日若不是你替销远解围,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不碍的,这本是我分内之事,能帮马叔分忧解难也是荣幸。” 马斌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念着情份,昨日风尘仆仆的回来,家里的凳子还不曾坐上一会儿又马不停蹄的跑到销远那儿去,真是幸苦你了,不说别的,单说这份心也是值得的。只是我那几个兄弟平时跋扈惯了,心里却是没有坏心的,你不要将他们的话记在心上,你知道自十年前那件事以后,我便一直把你当做自己人看待的。” “马叔,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说说那两个茶商吧。”马斌用手把额头上的毛巾放在了一旁,任由整个身子被太阳晒着,这风寒便是要多出汗。 “一个是章城的吕家,据我在外面得到的消息说,他家除了我们白地城的岩茶,其他茶叶都略有涉猎,岷城的竹叶青、江城的龙井,我又去拜访了一下这两个地方的茶户,都说他们家虽有些斤斤计较,但价格公道,给钱也爽快。我便直接去他家了,他们的大东家今年却来不了,来的是二东家。” “二东家能来也好,另一个通城的是谁家呢。” “这通城的东家,我瞧着有些蹊跷了,可又碍于他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信息,便一起请了过来。” “有何蹊跷在里面?” “我一开始本没有去找他,他却主动来章城找了我,又自报了门数,我觉得蹊跷本不想与他搭话,他却说诚心来买马家的茶。我便奇怪,按理远在章城的地方,除了吕家,该没有人知道我是为了何事而来,也未想明白在何时暴露了自己,又见他是诚心想要买茶叶,在通城里的声誉尚好,便一同请了过来。” “这倒不碍事,有时候偶然来的反而做的成。” “只是···。”王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有些迟疑起来。 马斌一脸微笑的说,“有什么事便说,不必吞吞吐吐。” “昨日我听说夏家···,他们家的生意真不做了吗?” 一阵静默···,马斌刚才还带笑的脸上,闪过一阵无奈,一阵憎恨,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瞒你了,我现在这副样子也确实是为了应付夏家所需。” “我们马家和夏家本是世交,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如不是一块烂肉要害了命,我也不忍心割他。你知道我从我父亲那儿接生意的那一年,正赶上山里大雨滑坡,茶山上有茶农遇了难,险些赔掉了整个茶山,如不是当时的夏东家,也就是现在的夏老太爷在背后撑着,这马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夏仲达太过于自负,在我们这儿讨得了便宜,却全亏在了玉石生意,如果仅仅是这样,当然顶多只是忿懑,他们做商人的与我们种茶的不同,多做几门生意也是正常。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贴补玉石亏空来打我们茶叶的主意,去年的那一半茶叶现在还在地窖里,到现在都卖不出去,我马家能经得住他们家几次消耗。” “那如果夏老太爷带着诚心来了呢?” 马斌有些犹豫,摇了摇头,“这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只是我马家绝对不会再和夏仲达做生意,他来吃来喝可以,都是以前的交情,但是做生意就免谈。” “那我心里便又数了,这两日那两位东家该要到了,马叔,我让他们过来见见你吗?” 马斌摆了摆手,“那倒不必,这家业迟早也要传给销远,你便带他去见识见识吧,有什么问题你还多提携提携他,像昨日那样也行,不过让他多说些话吧。” 王三正要回话,林管家已将泡好的茶水端了过来,少不得去接了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坐在石凳上细细品尝。 又说道,“马叔,你家茶叶不会再卖不出去了。” 马斌眯着眼睛笑道,“借你吉言。”便把一旁的茶水又喝了一口,但愿不会再经历去年的噩梦。 快到午时,茶已尽兴,王三便辞了马斌回了碧华阁。正遇到王妈在用茶叶烘肉,便多吃了些,虽还未到夏日,这温润的天气也催人眠。又无其他事做,便嘱咐了阿武一番,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王三的房间本在碧华阁犄角的一处,以小径相连,故很少被碧华阁内的吵闹声音所打扰。王三睡下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在外面喊了,“东家,起了。”听是阿武的声音,便开了门说道,“何事扰我清梦。” 阿武惯和王三吵闹,笑嘻嘻的说道,“码头上又来了人。” “不要卖关子。” “是那茶商来了,在外也不方便报名号,幸亏我碰上了,不然今日这两人还得吃个门羹。” 王三伸手去打阿武,“越发的得瑟了,销远请过来了吗?” “在路上了。” 正说着话,销远便已来了,“三哥,昨日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昨日那银票真的是他们先给的定金吗?”看来眼前的这位少年也是个忘性大,昨日还是愁眉苦脸,委屈的想哭的模样,今日已笑脸盈盈,高兴起来了。 “我唬他们的,我们去求上门的,哪有别人先给银子的道理。” 第三章 茶商 晚饭时,阿武将两位茶商安排入座以后,便过来后院叫东家入座。王三便带着马销远去前去,穿过大厅,上到二楼,径直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推开门,只看见两位四十出头的男人,正互相谦让。 “两位东家都是请来的贵客,本想一一宴请,但又怕误了正事,只能先委屈一下二位东家舍了那凡俗礼仪,随意坐吧。”王三赶紧迎了上去,请客人就坐,又把马销远让了进来。 马销远本想犹豫,但王三已经把人请到这儿来了,自己不尽一下地主之宜,便也说不过去了,便大着步子迈进了门,将两位茶商的面貌记心中。 进门正对着的那位中年男人,年纪看起来稍长,有些驼背,脑袋微微前倾,好像是常年低头做事养成的习惯,两只眼睛看起来像是算盘珠子,圆鼓鼓的,给人一种随时能够拿出一本账本算起来的感觉,这便是吕家二当家吕凤禄,商家里有人称他为“吕算盘”。 另外一位就不那么像商人,更像是一个练武之人,身高虽不如吕东家,但看起来格外强壮,再加上黝黑的面庞,如果静止站在那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样子。 但身上穿着确实格外的讲究,举止间眉眼总是喜笑颜开的,让人如沐春风,此人便是李铭了,是近几年才有点名声的茶商,故知道的人也不多。 两位男子坐下以后,方才细看门口站着的那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穿讲究的绸缎,脸上还透露着孩童时的稚气,再加上此次的目的,此人的身份也猜了七七八八,但都未表现,只等着王三来介绍。 虽然已经把父亲的教诲记在心中,反复练了很多次,但马销远还是第一次与别的茶商谈生意,这次一下见到两位茶商,就显得有些蹑手蹑脚的。 “这位是马家的公子,马销远。”王三说着就把马销远拉了过来,并一同行礼,尔后又介绍了两位男子,客气一番后,王三和马销远方才入座,并安排阿武上茶。 “听说马老爷近来身体欠恙,可有此事?”刚一落座,便听见吕东家问,马销远不自在的挪了一下椅子,想说什么又怕说错。 “多谢吕东家关心,父亲大人今年身体确实有些不好,但近来已然好转。”马销远恭敬的回道。 “那炒茶之事也如外面传闻,是由马少爷来监察吗?” “最近是由我在代管着茶叶的事。” 座上的二位来客听到此话,脸色立马露出失望的表情,竟毫不掩饰。 王三见状,一边把阿武递过来的茶水给两位茶商添上,一边假装不经意的说道,“二位东家也知道,每年的炒茶大会马家的名次也未曾辜负过来往的茶商。” 吕凤禄是知道这马家的名头的,当初王三自报家门来找人时,大哥还很高兴接待了他,只是现在换成一个小孩子主事,难免有些失望。李铭却始终像局外人似的,并未参与谈话当中。 “马叔虽然病了,但是马家这些年的茶叶品质一直稳定,偶尔也会夺得头筹,在八家茶庄中也是拔尖的存在,这不仅仅归功于马叔煎炒的手艺,还有马家占据茶山的位置和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的努力,今年的品质也不会让二位东家失望,况且在炒茶大会,大家总是忙着做别的事,真正要忙起来炒茶还得等茶叶都晒好的时候。” 吕凤禄听到此话,并未放下心来,上下打量着马销远,心想今天还是没法谈生意,还要再等下去,但自家急于开拓这里的市场,也不好发作什么。来这白地城做生意的几年里,总是听说马家的茶叶好,还未尝过一次。 端起白瓷做的茶杯,茶水色泽清澈透亮,闻有清香,入口微苦而有余香,暗想这茶的品质果然与之前从小茶农的手中购得不一样。再看李铭先一步品茶,已放下茶杯,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如不是凑巧,难以察觉。 “冒昧问一句,这是哪一年存下的茶。”李铭才第一次问道。 “李东家真是行家,这是三年前存下的茶,从入地窖以来是第一次出来见到天日,父亲让我拿出来给各位前辈尝一尝。”马销远听到李铭问起,立马回道,又怕多说了话,到后半句就只能自己听得见了。 李铭笑道,“小兄弟只管畅言,这里也没有外人,生意嘛,能做就做,不能做还能交个朋友。” 马销远看到王三点头,才开始自在起来,叫门口阿武把剩下的茶也端上来,在吕凤禄和李铭面前呈一字排开,“最右边是中火炭焙的茶,放在我家的地窖已经6年,正中的10年,最左边的为15年的,请前辈们品尝。” 李铭按照年岁从左到右依次品尝,这茶的香味是越来越柔和,也越来越纯净,既然是中火,存放这么多年,可见马老爷子这功力不一般。但李铭心想,今后茶叶若不是马老爷子炒制那该有多可惜啊。 销远看见两位东家露出享受的表情,便更加殷情了,拿出事先包好的茶包分别送给两位东家作礼。 “听王兄弟的话中的意思,这今年的大会还是马老爷参赛?”吕凤禄却好似还在纠结炒茶的问题,非要问个水落石出的样子。 王三立马接话道,“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马叔应该有他的安排吧。”说罢,便看向马销远。 马销远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急忙说道,“是的,今年大赛,马家还是由父亲来炒,只是这在赛前都是私密,还望两位东家保密。” 吕凤禄乘势追问道,“这个自然,我们来是为了促成生意的,可是今年的茶买卖的标准如何,我们还一点也不清楚,不知近日可方便带吕东家和我去拜见一下令尊,以示感谢今晚的招待,我们呆不了几日,也都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还望见谅,像我们这种东奔西跑的人,做事都愿意往前再赶一点,闲不住。” “这个···”销远面露难色,只好求助王三。 “二位东家在这城里呆了几日,想必也对马家有所了解,今年这生意马家自然是诚心要做,不然也不会派千里去请两位东家,但也不是一蹴而就,二位东家来之前,王三我丑话也说在了前头,今年这生意,第一事先不能张扬出去,第二得等一个时机。而这时机就这几日了,还望两位东家再等等。” 吕凤禄二人见此也想到早先有约在先,也不好再逼马销远,只得将话题转开说说陈茶的事,眼见场景逐渐冷清下来,销远一急便道,“若二位东家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二位东家等五日后去我家茶园一坐,以便更好的招待二位东家。” 听到此话,二人相视一笑,便也默然了,以茶代酒互相推辞起来,宴会呈现出一派和谐的样子,只有王三在一旁苦笑着。 当夜晚膳结束后,各自就回房休息了。因为许久没有见到王三,马销远便留了下来,聊了些在外的见闻。 第二天清早,销远便嘱咐阿武将自己送回城里的本家了,那里今日又将有一次无声的战争,想到此处就十分头痛。 第四章 夏家来人 马销远正打算上车,听到远处有人在叫自己,便停了下来。来人却是原本替自己在茶山上守着的堂弟马铭新,“是茶山出什么事了吗?”马销远问道。 “不是茶山有事,而是城里本家,天还未见亮时,便派人来茶山找你了,没找到人,又想去打搅大伯,被我拦下了,你赶紧回去吧,夏家来人了,据说是...。”马铭新正要说时,被马销远拉上了马车,“来不及,路上再说吧!” 原来是因为上次夏家派人来带回去的消息,下面的人没瞒住,传到夏家许多年不管事的老爷子的耳朵里。夏老爷子大发雷霆,说要立马来马家搞清楚,这几年都是怎么一回事,夏家好好的生意怎么搞成了这样。 现任的夏家当家夏仲达听到这消息也顾不上正在谈的玉石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想要在夏老爷子赶来之前逼马家促成今年的茶叶生意。 昨日夜间,夏仲达已经到达马家,却一直没见到马斌,叫嚷着今天一定要见到人。本家的掌柜看局势已经无法再拖,便一大早就叫伙计去山上寻找马销远。 马销远只好拜托阿武驱车在本家府邸百米以外的地方放下他们,自己和堂弟悄悄地从后门进入,便让人去叫肖掌柜的到马销远的房间里等着。 见到肖掌柜时,马销远才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事先已从父亲那儿听过,这次要面对夏当家的怒火了,但也没想到会这样来势汹汹,虽说一会儿父亲会来,但自己还是有点怯场。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之后的对策,便兵分三路开始行动了。 马销远上一次见夏仲达的还是在五年前,那年,父亲为自己举办成年礼,开始让自己接触家里的事务,第一位见的便是这位夏叔叔,身高比一般人还要高些,那天说的那些客套话已经忘了,只有那股压迫感还一直留在心里。 这次见面难免不了冲突,昨天晚上又把事情搞成那样,马销远已经不想再继续做父亲交待的这些事务了,只想去茶山下面的那个作坊里呆着,做一个普通的茶农,好想逃啊。 等到马销远洗漱完毕以后,肖掌柜已经把早餐端了过来,和马销远一样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肖掌柜也是这几年才被马斌请到马家来的,一直做些应付本家的事,和打理一下本家的宅子,说是掌柜的,其实更像是一个管家。 这肖掌柜以前一直马家外家那里的茶铺上管点茶铺的事,像这种谈生意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接触过。来这边的几年一直有马斌在打理,自己也就做一些杂事,去年年底马家宴席时,却突然被马斌叫过去,说今年一切都要拜托了。 但好歹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也见过许多大场面了,自然比起马销远要好得多,只是想要一展拳脚的心,不允许自己出错,给自己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压力。 “宅子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次不会出现上次外家一拥而入的事情了。”肖掌柜先说到。 “客房那儿也去看了,夏当家的还未起来,这几日舟车劳顿,估计会等一会儿才会起床了,厨房已经安排好了,等夏当家一起来,就先请去用餐。” “少爷也先吃点吧,待会儿才有力气撑到老爷下山来。” “肖叔,不是我不想吃,只是一想到这夏当家的,我这心里就整个都在发毛,我就不是这做生意的料子,父亲把这事交给马铭新都好过我。”马销远把肖掌柜的拉到桌边一起吃饭以后,自己却像一个泄了气的球耷拉在桌子上。 “少爷,你也别这么说,铭新少爷虽然养在本家,但也是暂养,等长大了,还是要去外家生活,他家里的铺子还需要他去继承。少爷你也有你该要做的事,当年老爷才刚接手茶庄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在外家都传遍了,那时,我还在外家做着小学徒....”肖掌柜完全沉侵在了当年的盛景里面。 “得了,得了,别说了,我压力更大了。我第一句应该说点啥啊。”马销远试着比划比划手,也没有提起精神来。 这时,门外有伙计来说到,“少爷,肖掌柜,夏当家的起床了。” 肖掌柜起身对马销远稍稍俯首道,“那我去了。” 马销远挥了挥手,撑起身体来开始吃饭,不管怎么样今日这件事推辞不得,在父亲下山之前还是得将这夏当家的怒火接住,况且我们卖茶给他,纯粹是在给他们夏家面子,我们才是不满意的那个,我完全不用惧他,就等着他来了。 马销远吃完饭后,又用毛巾擦了擦脸,定定神,便去正堂等着,按规矩坐在大门右边的位置,又走去将父亲的位置用衣袖拂了拂灰尘,方才安心的回来继续坐着。 不一会儿,外面便有几人过来,走最前面的那个人的脸虽然非常陌生,但马销远知道那就是那年来过一次的夏当家的,自己应当尊称夏叔叔。 那人走近了,马销远才发现,原来这人也并不算很高,这几年还平添了几分驼背,只有那眼睛还是那样让人喜欢不起来,像硕鼠一样。 “夏叔叔,昨天晚上实在是失礼了,家父因病还在山中修养,茶山上这个季节又离不开人,虽说如此,也不该怠慢了夏叔叔,都是做晚辈的不是。”马销远起身走了几步,在门里便低头作揖以表赔不是。 抬头才发现肖掌柜也在里面,想想自己还是太紧张了,肖掌柜本来就该陪着用餐,便索性就做出了邀请了手势,就不再说话了。 “大侄儿,好久不见,你已经这么大了,我上次来,你还是个小不点儿,非得去茶山上玩,一身泥土回来被你爹揍呢。”夏仲达说着便爽朗的笑了起来,后面随从也只好跟着尴尬的笑了起来,只有肖掌柜的脸色十分难看,把头埋得更低了。 马销远心想,还是这么看不起人,跟五年前真是一摸一样,表面上看是叙旧的话,可只要一细想便知,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自己还是个黄毛小子,不配与他平座,什么还没谈时,已经被贬低了几分。马销远偏偏是个不信邪的,你若说我不配,那我便要配。 “夏叔叔,瞧您说的,离您上次光临已经五年有余了,就算是一颗嫩芽也该成为一根伟大的主干了,我怎么能不努努力成为像夏叔叔一样的参天大树呢。肖掌柜赶紧请夏叔叔上座,贵宾可不能怠慢。”说着便往肖掌柜那儿使了个眼色。 肖掌柜先是一惊,没想到马销远也能够说这种刺儿头的话,露出了欣慰的眼神,便点头回应,顺势请夏仲达进屋落座,又去叫了伙计准备一些茶水过来。 第五章 初次过招 见到夏仲达坐下以后,马销远便也坐了下来,刚才的一席话似乎让夏仲达不太开心,看起来要发怒的样子,但是心里爽就是了,也报了上一次被说是小茶树桩的仇了,到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希望自己能够稍稍经得起一点打击。 “大侄儿,听说上次是你和我们夏家人定的单子,马家这是要换主人了吗,马夏两家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应该不会没有从你爹那儿听说吧!”夏仲达说完,还干笑了几声。 马销远一震,自知夏仲达不会委婉一点,可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索性一点面子也不给,再看那夏仲达面不改色的样子,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平常的事一样。难怪肖叔今天早上也一脸苦涩,对我尚且如此,对肖叔只会更差,应该没少说讽刺话,真是难为肖叔了。 “夏叔叔多虑了,家父尚在疗养中,我只是暂代处理,做个跑腿的伙计罢了,马夏两家向来交好,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仰仗夏叔叔、吴叔叔、曾叔叔的帮衬,我们茶园才能这么顺利的做下去。”马销远越发恭敬的说道。 “那这么说,这都是马斌的主意咯,干得好啊,干得漂亮,你爹在哪儿,让他来见我。”夏仲达说完,便把头一偏,一副完全不想再谈判的样子。 马销远虽然也料到了夏仲达不会客气,但是夏仲达一步一步紧紧相逼,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还要找父亲兴师问罪,又想到去年夏家人来后父亲便病了一事,虽自己不清楚其中具体原委,但一定也与这夏家人有些关系。 但是自己刚才也顶了嘴,这嘴上的话也得把把关了,稍不留神鱼死网破,自己也没办法向父亲交待。 这几年也稍稍学了一些经商里的话术,但之前的生意一直做的都是顺水局,而且做为茶农,马家茶叶的品质一向很好,来往的商人也大多和气,从未被为难过,昨晚的饭局也让自己认识到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也好过今天的事情了。 正当马销远在想应对之策时,门外还立着一个仆人,正在踌躇着要不要把茶水端进来,马销远见了便让身边的肖掌柜去端进来上茶。 “夏叔叔,请饮茶,这生意的事情,我们慢慢谈。”马销远见势说道。 谁知,夏仲达见了这茶更不高兴了,嚷嚷道,“这茶我是喝不起了,给你们新找来的什么叔叔喝吧”。 马销远听到此话更加来气了,可这又无法发作,只希望自己的父亲早日过来,收拾残局。 正在此时,肖掌柜在马销远耳边悄悄说道,“铭新少爷带话回来了,马老爷今日不来了,只叫少爷安排好夏当家的寝食,改日再议”。 马销远一听,今天被父亲坑惨了,夏仲达又是这种脾气,再能克制的性子也无法再压制了,遂起身,对着夏仲达作了作揖道,“夏叔叔,我念您是长辈,对您一再忍让,我父亲是不想让我说这些话,但我今天也要说了。上次那个单子是我谈的,虽说是我谈的,但也是为我为马家所有人谈的。” “这几年,别人从表面上看,我马家是风风光光,可私底下知道真实情况的,都知道我马家一日不如一日了,每年对外家的分成也越来越少,有的外家已经开始在变卖商铺过日了,祖上留了点遗产却不得不出手,也不怪外家人近几年越来越与本家疏远了。” “就算夏叔叔近几年不来,想必也都知道,近几年风调雨顺,马家的衰落与茶叶的品质无关。这问题出在哪里,我想夏叔叔自己心里可是清清楚楚的,我父亲念着和夏家做生意已是几辈人的事情,一再满足夏家低于市场价许多的价格成交,竟还有取消订单的无理要求,才使得马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眼看着马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谁都是迫不得已。从很多年以前,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舵手,我马家也不能总是一头热,商家可以再做它行,而茶庄这辈子就只能靠吃茶了,刚才端给夏叔叔的茶是去年夏叔叔取消订单留下的,请不要辜负。” “父亲刚才派人来话了,请夏当家暂住几日,自然会有个交待,晚辈这就先回茶山了。”马销远说完这话,也不管夏仲达要回些什么,只一股脑发泄完了,便退了出来,示意肖掌柜留下来伺候。 马销远退下来之后,正遇到回来的马铭新,便把他拉到房间里细问,为何父亲今日不来了。 “大伯说,既然夏老爷子要来了,那也就没有再去和夏当家的商讨的必要了,让销远安排好食宿,就回茶山吧。” “没再说点别的吗?” “没有了,只是大伯好像病好了一般,说要去茶山上看看了。”马铭新还一脸疑惑的说道。 “茶山!完了完了,这下又要挨骂了。”马销远顾不得别的,一心想要奔赴茶山上,可家里还有夏仲达这个阴晴不定的人,不管怎样,还是要等到肖掌柜回来,希望刚才自己的情绪发泄没有影响到他。 马销远和马铭新一直就坐在房间里等,以为午饭过后肖掌柜就过来了,派人去问,才知肖掌柜随着夏仲达出门去了。马销远只好再等等情况,让马铭新先回去茶山,自己在家里看些托王三从外面淘来的茶书。 等到午睡起来时,仆人来说,“王少东家送了茶具过来,刚走,说如果有事,可以去浣花园里找他。” 马销远一听说这个,便再也坐不住了,看了一眼新送过来的茶具,便拿一张布包了茶具,又嘱咐人去肖掌柜管着的茶铺里取一些去年的陈茶送到浣花园里去。 第六章 浣花园 马销远自今年年初接了茶山以来,便未曾去浣花园游玩,如今父亲已有接管茶山的意思,而肖掌柜还未回来,便大着胆子要去玩一圈,到底是小孩心性。 马销远才刚到浣花园门前,便有伙计来迎着,跟着伙计进了园内,大门进去便是一座石砌的桥,桥下的溪水正潺潺流动,比起去年年底的石头外露时要多了几分景色,这便是春天的好处了,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桥的对面,梨树已谢了,只剩下葱绿的树叶和一地的狼藉,马销远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去年梨花开时,自己与朋友在这儿玩的好不开心,今年竟全部都错过了。 “这梨花啥时候谢了的。”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马少爷。如果爱看梨花,听说北面的园子里还有一些,都是我们老板的地方,也请马少爷赏脸去。” 马销远听到此处,噗呲笑了一声,“北面都是些难爬得深山老林,我何苦费那精神去赏花,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我只是惦记着我的神仙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马销远一面走,一面看着这园内新换的摆饰,不禁感叹到自己这游手好闲的公子身份现在只怕已过时了,不巧迎面撞过来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 还没等马销远发作,小孩后面已响起了一阵骂声。 “小兔崽子哎,跑慢点,当心撞······。” 马销远一看,原来是铭怡堂姐带着儿子来玩,想必高家的那个姐夫也在,再低头看这小侄儿,跟他父亲越发的像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堂姐带着小侄儿在这儿玩。” 马销远说着,便蹲下去捏侄儿的脸,“叫舅舅,舅舅就带你去买玩具。” 小孩一听到玩具便乐起来了,嚷嚷着要玩具,但好像又怕什么似的回去看了看后面的妇人,果然瞧着一张生气的脸。 “安安,你要先叫舅舅。”妇人摸着小孩的头,看向马销远的时候已是一脸笑意,“没在茶山上呆着吗?” “今天得空,出来走走。” 马销远并不想把今天见了夏当家的事情拿出来说,上一次这个堂姐虽没有来家里看热闹,但也变着法儿想从铭新那儿打探消息,自己虽然明白他们是关心今年的分银,但这样赤裸裸的还是让马销远心里感觉不舒服。 “约了朋友吗?你姐夫在那边叫了一个座,一起来坐坐吗?” 马销远连忙摆手,“不了,是约了朋友,还在等着,我先去了。” “那你去吧,改天上我们那儿坐坐,几个月不见你来了。” 马销远正要走了,却在堂姐眼中发现一丝落寞,又想起儿时她带着他到处玩的情景。不禁动情道,“嗯,有空就去。” 过了石桥以后,便在浣花园园内了,浣花园本是依水而建的亭子,偶尔供一些文人雅士谈诗作画。 后来一个外地来的梁姓商人置了这块地皮,又花大价钱建成园林的模样,这当然引来了很多人的反对,以至于开始几个月一分钱的进账都没有。 不知谁出了主意,在园内挂了许多当时名人书画,又传出免费为能诗作画的人开放的消息,才引得一众人的关注,一来二往发展到现在,竟成了白地城的富商大贾最喜欢打趣儿的地方。 不过要说这浣花园最有趣的地方,当属每年炒茶大会后,为拔得头筹的茶户精心准备的庆祝,有些年度竟比大会本身更加吸引人的眼球。 这些都是马销远出生以前的事,只有些耳闻,每年对园里的修缮已让园内早没了当年的景色,而那个外地商人已是这白地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家族。 浣花园中心是个湖泊,中间以弯曲的小桥相连,围湖而建的是一个个小隔间,临湖的一面以窗户采光,每当艳阳普照时,光与水相辉照应直映得木屋发亮,这时便不知这是龙宫还是蓬莱仙境,下雨时又是另一幅朦胧画境的模样。 据说现在用的布置大部分还保留着第二代当家人做主时的模样,而这人现在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日常在北面的庄园里养着。 穿过连廊时,马销远一眼便望见了王三,还是那个常呆的位置——离大门最远的犄角处,那么暗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熟悉,很难看出来那儿还有一个人在独饮。 马销远不知道三哥为何总是执着于这个位置,可能是视野好,可能是便于隐藏身形,好归好,也不至于每次必先预定,预定不到便不来的地步,纵是这么讲究的人,若能在名字上面也花上几分功夫,也不会改取这么一个像是跑堂用的名字。 去王三定的房间的路上,不免遇着几个相熟的玩伴,大都问问今年怎么不见来玩,也有非要拉着去划拳喝酒的人,只得一一婉拒,说已约了三哥在等了,好容易才到了王三的隔间。 王三正望着湖里发呆,直到马销远走近时才发现有人来了,“你的事都处理完了吗?听说夏仲达来了。” 马销远嘿嘿一笑,不可置否,赶紧把自己带来的茶具用布里拿了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又唤来跑堂的伙计,赶紧叫茶水师来伺候。 “你也该自己学一学茶道了,要是马叔在这儿,又该说你丢人了。” 马销远摆了摆手,仿佛如此便能不被唠叨了一般。 “否提了,我在父亲面前就是天下第一不成器的儿子,别说茶道,就说炒茶的事,我今年明明很有进步,林叔也夸我了,他还非得说火候不够,底色不均匀之类的话,也不看他炒了多少年,我才多少年,要给我他那么长的时间,我也就比他差一点点。” 马销远本还在侃侃而谈,听见王三在笑,便自知‘我也就比他差一点点’,委实有点太没志气,又口不择言的说道,“说不一定还能超过他,还不都怪你们说父亲是如何的出色,如何的一绝,今天肖叔也在说,就是你见过的那个肖掌柜,说到父亲时,活像一个小跟班。” 第七章 茶道 王三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对马销远的‘远大志气’发表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回来喝的茶较之去年马销远扭扭捏捏私下塞给自己的好了许多了,又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也到了能主持炒茶的年纪,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马销远有点生气自己总是被当作小孩子看待,可眨眼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你有帮我怡堂姐找盘他家铺子的人吗?” “你昨天已经见了。” 马销远想了想昨天见到的人,便只有那两个买茶的茶商和一个制衣的商人了,哪有什么要买铺子的商户。 “谁?难道是那个万老板?” “不是,那个是偶然碰见的,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是姓李的那个,现在还没有谈,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登门去买铺子的。” “我不管了,反正我也就是问问,你看见我堂姐了吗,小时候你们那么好,我以为父亲会···” 马销远自知自己失言,便不再说下去了,再看王三还是像刚进门那样,只看着湖中心,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那件事虽然自己也去闹过,可父亲直接就把他轰回来了,还怪他多管闲事,罚了他一个月的静坐,一个月后堂姐就嫁了人,也不是说高家的姐夫有多不好,但自己怎么都喜欢不了他。 正两相沉默时,茶水师敲门进来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容貌平平,举止自矜,在人群中更是能自动隐去身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销远一见这女子便乐了,高兴地说,“梁姐姐,我就猜到你会来。” 那女子并不买账,只瞥了一眼马销远,便自顾自的开始烫马销远带来的茶杯了,浣花园的收费中最贵的一向是茶位与茶水师的服务,茶位自不必说,按位置的好坏收费,而茶水师则是按品阶来叫,这梁恬便是里面拔尖儿的存在。 像马销远这样带着茶具来的十分常见,毕竟这城里大半的人都要靠这小茶树活下去,与茶相关的茶具文化也是十分盛行,梁恬也因此见过许多名窑出的茶具,饶是这样,马销远拿来这一套也是其中的上品。 凭借对马销远的了解,梁恬一猜便知道这是别人给他带的,白地城地处高山峻岭之中,较其他地方寒冷一些,因此此地喝茶常用白瓷盖碗,而马销远带来的却为紫砂敞口的功夫茶茶具,这种南方常用的茶具,只有托人去外地购来,而此套成色不是一般人能淘到的。 而对面这个王三,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每次预定的不算是什么好的房间,甚至连一般的都算不上,因此不大引人注意,而马销远虽也与他来往过几次,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关系如何,更没人注意到他,毕竟马销远的朋友多到自己这个梁家人也能插一脚。 “带茶了吗?”梁恬偏头看向马销远问道。 刚才因为不被搭理而焉了的马销远,听到此话时立马来了劲,笑嘻嘻的说道,“我让人去拿了,你们派人去门口看看,就快来了。” 梁恬听了此话正要走,谁知道被马销远拉了回来,“我这么久没来,梁姐姐再多呆会儿可好?” 从一进门便黑着脸的梁恬,顿时破了功,忍不住的噗呲一笑,说道,“现在想起姐姐了,前儿我托人寻你来喝茶,吃了个闭门羹,也没人想起这儿还有个梁姐姐。” 马销远一听急了起来,之前梁恬确实派人去寻过自己,可那时马家和夏家的消息正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还被父亲禁了足,那几天谁请茶都不敢去,自知理亏,便求饶道,“梁姐姐,那几天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没办法出来的。” 梁恬心里并不十分在意之前的闭门羹,销远又给了台阶,便点到为止了,不再为难,只说道,“也是我的不是,偏在那样尴尬的时候找你,下次再挑合适的时间吧,只是我要坐下还得请问这位东家的意见。” 王三不想掺合他们的话题,便一直望着湖发呆,直到马销远用手在自己眼前挥舞的时候,才隐约察觉到他们是在问自己的意见,便说道,“无妨,请坐。” 梁恬便叫伙计搬来一把椅子坐着,做茶水师便总是这样站着,偶尔能坐坐也乐得开心,何况还有个总是叫姐姐的小孩。 不一会儿,马家的伙计果然拿着茶叶姗姗来了,马销远照例赏点跑路钱,那伙计便笑眯眯的跑了。 梁恬便依惯例叫伙计取来洁净的纱布茶包,又叫伙计新上一壶刚烧好的龙泉水,等到将茶装入装入茶包里时,伙计已将开水取来,来时壶里的水还在滚滚直响。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梁恬先用滚烫的开水将茶包淋洗一遍,再置入茶壶之中,浇入开水后立即将紫砂茶杯清洗一遍,而后再浇入开水直至将茶包完全侵泡在水里,盖上茶盖,再将泡好的茶水一一倒入紫砂水杯之中。 马销远拿起杯子就要喝,谁知道手指被杯沿烫了个通红,赶忙把手指放在耳垂上散散热。 梁恬见马销远如此,毫不留情的叨道,“心急喝不了热茶,偏是个不怕的,总要长点教训,说不定下次老虎的屁股也要去摸一摸呢。” “一回生二回熟,及时喝第一口是行家的做法,你说对不对,三哥。”马销远说话间便望向王三,谁知在王三早已将茶水喝尽了。 马销远不知道和谁置了气,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舌头和喉咙倒是个不撒谎的,瞬间痛的失去了知觉,刚喝了茶水却像是干涸了一般,只得不停的往嘴里煽风,样子狼狈极了。 对面的王三看了,也呵呵的笑了起来,“本就是喝不了烫的人,何必勉强自己,放一会儿再喝也失不了体面,再说那什么喝第一口的行家的说法,都是些蛮勇之人为争无用之气胡诌的,你看大赛上那些评委,也没见几个跟倒水似的立马就往嘴里灌的,这么猛灌,你倒说说,这茶这样喝有何好处?” 马销远舌头才被烫了,那还有余力去管什么味道,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旁人却完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到他在说,“那你一口喝进去,也不见烫嘴,这茶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王三只得解释道,“我早年在南方呆过,自然也习惯了,你倒不必勉强,没必要去学那南方的规矩。” 再看梁恬只在一旁掩着嘴咯咯的笑,过了一会儿便借口有别的客人要去伺候,替两人添了茶水后便退了出去,换了一个学徒过来添茶水。 紫砂杯到底不适合这里的气候,纵使第一口会被烫到,不一会儿茶壶里的茶水也凉了,两人便让人撤了,让伺候着的茶水师另外给马销远换一杯盖碗的茶,又给王三加了开水,方才不让人在里面呆着了。 “你什么时候和梁家的女儿有来往了,马叔知道吗?”不等马销远叨叨,王三倒先问了起来。 第八章 梁家 马销远早知王三要问,并不觉得稀奇,稀奇的反而是自己,作为大茶户之子却与梁家一个不受宠的小女儿来往。 白地城大的茶户向来与梁家人保持似疏非疏的关系,哪怕梁家要的茶叶已经比白地城里任何一个铺子都多,但也没有哪个茶户主动去与梁家交好,毕竟白地城里的茶叶仰仗的还是来来往往的大商户在外面打开市场。 “这事还得从去年说起,不过我说了你可别告诉我爹,我怕他不开心。” “嗯。” “去年秋末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逗猫,堂姐派人过来叫我立马来这里,说是高家姐夫闯祸了,我知道这姐夫向来是心气高,惹到谁也不愿低头,不肯吃任何亏,我想不去,让他吃了教训再说,又怕堂姐受欺负,我就去了。” “然后呢?” “等我到时,我堂姐已经在对梁恬千恩万谢了,说是她帮我姐夫解决的,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欠下一个人情。” “你姐姐欠下的人情,你何必去管。” 马销远有点震惊,别的堂姐不必说关系如何,可怡堂姐是自小养在自己家里当亲姐姐看的,三哥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关系,这时说一句不必去管这种话,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情么。 王三见马销远不继续说下去了,又继续问道,“后来呢,你送些茶还个人情不就好了吗?” “我送过了,她不收,她说她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放在心上,只说我多叫叫她,让她多赚点零花钱就好了。” “那托人找你喝茶这事呢,听你的话是在今年夏家人来之后的事,你们关系可还没到她可以来探你家秘密的地步。” 马销远知道三哥向来敏锐,自己还没想明白这事的蹊跷之处,却被一个局外人一针见血,不由得败下阵来。 “那之后确实来往多了许多,可她私下也没有来找过我,倒是去过堂姐家不少次,平时她也不格外强求什么,所以我也没想明白她当时为啥要托人来寻我。” “既然如此,那到不妨,你只平常相处就罢了,另外的事交给我便罢了。” 马销远一想如此也好,自己便不放在心上了,再将夏仲达来的时候发生的事都与王三学了一遍,王三却未做任何点评,两人聊着的时候,天色在不经意间渐晚了,便各自回了。 白地城地势为西北高而东南低,东南地处平缓四通八达且有水路与外面相通,而西北则是崇山峻岭,时常要翻越山脉而行,故西北人烟稀少,除了一些不得不在这边立足的茶户以外,较少的人愿意来这里走动。 可从外乡来的梁家人却不这么觉得,自他们在这白地城立足脚步以后,便迫不及待的在西北山上置业,有些破落的门户本觉得这地是个鸡肋,见有人出价便卖了去城里置换商铺了。 最后,梁家人将西北山上零零碎碎的土地集合起来,修了一个越渐雅致的山野茶馆,而茶馆的不远处便是梁家的本营,与别的喜欢将宅子建在城里的富户不同,梁家大部分的人便住在这个并不怎么便利的西北山上。 山间里的梨花向来开的晚些,虽已是四月,梁宅里的梨花还开的正盛,偶尔的山间微风吹得梨花翩翩起舞,梨花树下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头正闭目享受着,站在一旁微微鞠躬的不是别人,正是梁家对外的当家人梁显。 过了良久,那老头才睁眼来看眼前人,头发上还夹着些许梨花,衣服上倒是拂干净了,不由得皱眉道,“今日又有什么事,你们现在不是什么事都会自己拿主意,大到兜不住了就想起老头子来了?” 梁显还没有说话,到被老爷子教训了个先,可一想到前几日梁恬的事,又不得不更低下头了,那件事自己虽然没参与,却完全没有去阻止三弟去做,回来就被老爷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方才罢了。 “没,是夏仲达来了,据探子来报,马斌没有见他,是马销远见的他,还闹得挺不开心的,马家的肖掌柜正跟着夏仲达在我们的一个茶馆里喝茶,所以我特来请教父亲该怎么办。” 老头却没有回梁显的话,顺着老头视野的方向,只有远方的被雾霭缠绕着的山头还看不大清,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的问道,“梁恬那边怎么说?” 梁显不明白老爷子什么时候对梁恬这么上心了,梁恬作为三弟家最不起眼的小女儿,素来是被划分在梁家人之外的存在,上次堵了自家的财路,去帮了马家一个女儿,而后竟然放在大好的机会,不去找马销远联络感情已经让自己十分头痛了。 后来,这小丫头竟然跑回来向老太爷告自己的状,说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名义去找马销远什么的,一个小丫头虚假的人情牺牲便牺牲了,还有什么脸来阻止,况且也没叫上马销远,都怪她一直不热络一点。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过今天下午有传人来说,让厨子准备点南方的糕点给碧华阁的小东家送去,说是感谢。” 梁老爷子起初有些震惊,后又保持着刚才的神态,过了良久才说,“去照办吧。” 梁显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一想这老爷子的脾气,便也退了下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老爷子做任何事都变得缓慢起来,也变得琢磨不透了,也许是退下来以后,也许是更之前的那件败仗,自己很明显更喜欢之前那个对自己循循善诱的父亲。 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了,已经四十好几的人,按书生的话已经是不惑之年,在商也是该能叫得出名号的时候,可自己还总是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听从调遣,虽然人前是个风风光光的梁家当家人,可谁不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有时候就会希望这靠山早点消失,有时候又怕。 梁显从老太爷的院子里出来以后,也不管儿子梁怀安在一旁略有不安的请安,径直夺门而出,直奔丁香苑而去。 第九章 各怀鬼胎 病急乱投医也罢,狗急跳墙也认,夏仲达这次真真的体会到了火烧眉毛的窘态了,来白地城之前,还对马家人抱有一点希望,可谁知,昨天晚上大闹一番后,也没见到马斌出现,还被一个晚辈数落一番,这等奇耻大辱何时受过。 来白地城之前,有白地城的人来寻过他,说是愿意帮他一个小忙,他何曾理会过,白地城是一颗他迟早要舍弃的棋子,不过是一个聚集着一些靠一口茶生活的茶农的阴冷地方。可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弃子,竟然敢打起换棋手的主意,这让夏仲达慌了神,最主要的还是这件事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了。 老爷子已经很多年不管事了,十年前老爷子当着一众人的面将权利交到自己手上的事情也久远的记不清了,该说是健忘,还是不满足于当时的自己了。 这丁香苑以前是不曾来过的,叫肖掌柜引路的时候,这管家还一脸不解,真是!一个管家还敢管到自己头上,马家人做事真是一点章法没有! 见过那个曾经说有办法的梁显以后,夏仲达心里越渐的不耐烦了,这个梁显所说几个办法无非都是想让自己服低做小,给马斌赔礼道歉。如果这样子,还不如不来见这梁显,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到头来一点用也没有。 本来打算打道回府,梁显非要留自己在这儿再坐一会儿,说是一定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呵!一个跳梁小丑,倒要看看他再来耍出什么花样。 从二楼窗户往外面望去,一排排的民居像是草堆一般,一垛接着一垛,这地方的一切都像是这样,房子是矮矮的,茶树是矮矮的,连每一颗脑袋都是矮矮的,在这里碰见的一切都让人烦躁! 看!那个急冲冲往这儿赶来的就是那个自称有办法的梁显,那总是低着头的脑袋真是浪费他身穿的那一身华丽衣裳,看手工该不是这本地人的手笔,可惜。 “夏东家,久等了。” “倒是不久,才两盏茶的时间。” 饶是再不识趣的人,也能听见夏仲达语气中的愤懑情绪,应付此类人,梁显是颇有心得的,就像是一头发了怒的老虎,逆不得毛只能顺着。 “久等到底是我的不是,不是我非要让东家坐冷板凳,只是家宅远在北面山上,要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实属不易。 刚才的意见确实是在下唐突了,可在我得知东家不为马斌的雕虫小技波动的时候,又十分的欢喜。马斌,一介茶农罢了,哪值得东家如此折腰,在这白地城谁不知道,这来往的大茶商便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说的便是东家这样的人。” 夏仲达听着梁显现在的话倒是十分中听,那衣摆上的绣花低调而奢华,被这茶馆老板不显山不露水的穿出来,也不是不合适。 “哼!说说你让我等两盏茶的主意。” “东家可知马家在外卖铺子的事情么?” 夏仲达一听这话十分生气,那个马销远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时候,说的便是这什么卖铺子的事,“听过,马销远那个小崽子说过。” 梁显倒是意外,这马销远也是口无遮拦,不过他既然说了,那便是最好的,“他们家要卖铺子的不是别人,而是马斌以前养在身边的侄女马铭怡。” 梁显在说到马铭怡特意抬高来声音,但夏仲达并没有领会到这事,只是烦闷扯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 “那又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 梁显并不气馁,这事如果是个完全明白其中曲折的人参与,那本可以成的事也会黄了,想到此处不免更加喜形于色了,只是那夏仲达恐怕也不知道他为何而喜,“东家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这马铭怡五年前嫁了个丈夫,名唤高进,是本地文人之后,高山的三儿子,为人胸无点墨,但吃喝玩乐样样不落。” “马斌的侄女嫁了个不成器的丈夫跟我何关,你挑重点的说,我的耐心可不多。” “就到重点了,这高进日日夜夜在我家茶园喝茶,前几年到还过的,这两年马家不景气,把这个以为攀了个高枝的书生掉了下去,可日子还想着以前的,前些日子手紧,把铺子压在了我这儿。”梁显说着便把那契约在夏仲达面前亮了一下。 “那你打算拿这张契约怎么办?” “这还需东家的协力,只需回去大闹一番,说是有人讨债都讨到你头上了,越大越好,剩下的事,我这边自然会给东家安排好。” “呵,说的到轻巧,这对于我有什么好处,我凭什么要帮你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梁显早料到如此,如果夏仲达轻易上钩了,那到不符合他做了这么多年商人的身份,‘无利不起早’这行的规矩是万万不能省略,便更加恭敬的说道,“东家可知马家为何今年铁了心想和东家离心?” 夏仲达突然有点厌烦梁显说话的样子,吞吞吐吐,像是石榴籽一样,卡在喉咙里十分不舒服。 “有事一次说清楚!” 梁显一惊,早听闻过夏家对茶叶这一行早不关心,只是没想到这夏仲达竟然对马家的情况无知到这种地步。上天便有如此不公平的事,有的人心明明不在此处,而靠着祖宗余荫竟然能好好在这一行业活着,哪怕这时候倒了,换一个当家人还是有人信服这一家能成事。 而梁家从来到这白地城开始,一路上经历了多少坎坷,仍碰不到真正的茶业,现在开着的茶馆不只是要看那些纨绔子弟的眼色,每次去找茶户买茶叶也是靠边等着,能得到管家的接待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而那件马家后山茶园茶农闹事的事,虽不为许多人所知,但如何瞒骗得了有心人,只需多加探听便能知晓了,并不是一个掩盖住了的秘密。 第十章 茶园闹事 对于所有白地城的人来说,炒茶大会结束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大茶户从来往的茶商那儿拿到了买茶的银子,再将前期请炒茶师傅和采茶茶农的钱一并结了,剩下的也足以舒服过一个夏天。 去年夏天却是个不寻常的夏天。炒茶大会结束以后,吴家,曾家两个旧时的大客户运了茶走以后,便等着夏家来运茶,可一等再等,也不见夏家的人,直到约定的时间过了十来天,才见夏家派人来说将茶叶装车。 马斌毫不犹豫的将茶叶装了车,就等着夏家来拿。往常也有这种时候,生意人总是忙,先吩咐人来说装车,等银车到了财货两清,便立马就走,可马斌也有些迟疑,总觉得有变故。 果然,真等到那天时,夏家便先说之交付一半,另一半等之后再说,叫人拉着马斌的茶叶便跑,马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作罢,去数银子时,果然只有一半。 马斌只得将剩下的茶叶和银子一起入了地窖,自己便到处想办法去,可哪有那么容易便能找到解决之道,而且还不知这被退的茶也夏家还要不要。 本来炒茶大会以后,各个远道而来的茶商或已经和旧时的茶户谈好,或已经找到心仪的卖家,像此类被退的茶叶便很难再卖出去,纵使有人尚有余钱,也很少会买被退的茶叶。 春茶本是白地城里最大的生意,再配合炒茶大会,即使还有夏秋的补货,也很难再补上春天的损失,马斌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往年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退货的情形,这么多年倒是头一遭,马斌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奔波,一听得还有茶商逗留在某处,便自备茶叶去喝喝茶,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自己库里存着几千斤的春茶,怕人看出端倪,愣是连送人都比往年少送。 茶叶堆在那儿到还容易,不常下地窖,连眼都碍不着,只是这原本应该变成银子的茶叶,却还是原封不动,银子自然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偏偏其他茶商给的银子去买新茶苗了,家里产业大,每隔几年便免不了有些地块要换新的茶苗,不换来年的产量便要打个折扣,所以一拿到银子便去置办了,过几日便要运回来,又是一笔开销。 茶农中有些疑惑的,往常时节银子早该到手了,今年却迟迟不发,虽家中还能过得去,但也不免隔三差五的过来问一下,“东家,今日的银钱可有着落哩。” 开始还能央林管家出去说,“等一等,帐房里还在算,一定不会少了谁的。”装模作样的,像是真的似的,私底下却去催帐房先生算算家里的这个值多少钱,那个值什么价,又叫王三把这些东西从水路运出去,卖得远远的,这辈子都别再见到。 茶农们越来越不安,开始怀疑真如传言所说,夏家撤单了,马家一分钱都没拿到,现在正在打算卖茶山,也有的人说,茶山倒不一定卖,祖传的宝贝是留不住了。 马斌在家里听到这些传言直跺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况且确实在卖家里的东西,好把这窟窿堵上,可那拉银子的船还没回来,家里的现银也不够发全部的钱,差两成银钱也能急死个人。 茶农们到底是经不住串掇的,一大群人便浩浩荡荡的从家里出来,带着斗笠,背着背篓,生怕这位大东家忘了自己这些人起早摸黑劳作的幸苦,往马家的别院来了。 为首的那个到还算礼貌,恭敬的给来开门的林管家作揖道,“林管家,务必请东家来见见我们,外面的传言大家都听到了,不是我等不信东家,而是这实在是需要一个交代,好让大家都放心。” 林管家无法又只得劝着,前几日的车轱辘话又都说了一遍,什么帐房先生算错帐了,什么老爷偶感风寒了,下面的茶农一概不听,声音越渐的大,有大胆的便想越过林管家直冲到家里去。 林管家见势只得回去把大门一关,门后木栓放了下来,又叫人来抵着,可外面还是不依不饶的。可这又是自然的,从年关便开始采茶、背茶、晒茶,哪样不是这群幸苦的茶农做的,过来讨银子本就是天经地义。 马斌当然知道大门这里的情况,不等林管家来报,便吩咐帐房先生做好发银子的准备,这不是能再拖下去的事了,与其等到纸包不住火时才动作,不如再做个纸糊的灯笼围着。 “可是东家,这地窖里的银子不够发啊。” “我自然知道,拖时间总会吧,先将地窖里的银子大大方方的抬出来,再叫每个人来对银数,弄几个错的数来,再当面责罚几个记数的,务必将事情拖到明日下午,事必以后不要亏待那几个记数的。” 帐房先生倒是懂世故的,立马叫人去抬银子,还特意嘱咐从大门绕回来,自己又跑到房间里去拿账本,大笔一挥,便把数都改低了些。 果然,外面的茶农看着抬了银子的箱子便不再吵闹了,只有蚊子似的声音嘀咕着,林管家已开门安抚人心,总算稳住了局势,还是照例引人到别院侧边的小院子里结账,至于其中引起的一些乌龙不再赘述了。 第二日上午,王三便押着银车从偏僻的小路绕道后门回了,马斌见了直说,“还是大侄儿会做事。” 王三并没有显得高兴,他是做惯了这种事的,遇见再惨一点的人家也不曾眨过眼,银车交到便回去休息去了。 不到下午,茶农的银钱果然都解决了,便都回家去了,有几个念着旧情的茶农便绕到正门来和林管家道了谢,无非是说,并未参加闹事的队伍,深知马老爷不会忘了自己这点小钱,倒颇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在里面。 马斌听了,还是高兴,几十年的雇佣关系了,他们没来闹也是对得起我们家了,还叫林管家不要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管家倒是叫屈,自己可一句揣测的话都没说,这老爷怕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现在还在说梦话。 梦话是没有的,病了却是事实,这之后马斌便卧床了一个月才起。半月的时候,本来快好了,被马销远过来闹着说母亲的嫁妆不见了,要找父亲讨要,马斌一口气没上来,又躺了半个月。 马销远见了此场景也怕了,去祠堂跪到马斌好时才起来。 这事便也就这么结束了,只是马斌偶尔回想起,还是心悸,这种事活到现在这辈子到还是头一次。 第十一章 翻车 夏仲达对于梁显的话是半信半疑的,去年夏天那件事确实是自己吩咐下去的,只买一半也是自己的主意,另一半的银子自然被自己填了玉石生意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马家竟然因此遭了大事,可要归为自己的错,那是不可能的,要怪只能怪马家自己没有现钱,那茶农闹事的事情也不能算在自己头上,这么想着还觉得自己有几分委屈了。 这马斌竟然不顾几十年的交情,今年竟打上了不卖茶给自己的主意,这一点夏仲达到是相信了的,只是梁显那主意是阴险了一点,但自己不过是略加推一下,出了什么事便都是梁显背着。 夏仲达正坐在马车上回住处时,前面的马却停了,一阵闹哄哄的,这小地方的街道便就是这么狭窄,到处都大气不起来! “夏当家的,前面有人翻车了,我们得掉个头绕回去。”果然,肖管家立马来报了。“那掉头便是了,不用屁大点事都跟我说。”这肖管家倒是个挑不出错处来的,可夏仲达的心里更烦了。 “回去把马销远给我叫来,我有事找他。”肖管家突然听到夏仲达这么一说,也不能说不行,便先答应着,到时候见与不见再与少爷做定夺。 肖掌柜回到马家以后,便问少爷去哪儿了,伙计们只说,“去了浣花园,还没有回来。”听罢便又去招呼夏仲达了,等忙完时已是晚饭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便派人四处去寻马销远,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怕惊动了夏仲达。 可这派出去找的人都说没找到,天黑了也没什么人愿意开门,只得去平时马销远爱逛的地方找起,却总是无疾而终,这可急坏了肖掌柜,偏偏夏仲达又派人来问,“马销远回来了没有?”肖掌柜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还在茶山上处理事情。” 那人一副不信的样子,对院子里的异常也怀疑起来了,可他也不走,扭扭捏捏的在那儿呆着,肖掌柜也明白了几分,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些碎银说道,“小哥,你多担待,我家少爷真是在茶山上还没回来,还请夏东家先休息吧。” 那人看见银子的时候,眼睛像见了光,扭扭捏捏的样子也没有了,一把抓过银子说道,“那便是了,可明日我们东家发起火来,那跟我可没有关系。” 肖掌柜连忙笑嘻嘻的将人送了回去,没过多久,夏仲达果然已经睡了,可马销远还没回来。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辆大茶户侯家的马车的停在了大门边上,听人来报后,肖掌柜立马冲了出来,果然便是马销远了。 “我的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肖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到弄得马销远有点不好意思。等到那赶车的伙计回去时,肖掌柜向来是很会拿捏的,又送了些碎银,千恩万谢将那人送了回去。 等将人都散了以后,还不等肖掌柜问,马销远早憋不住要把今天的经历都与肖掌柜分享一番了。 今日下午,马销远和王三分开以后,便迈着大步往家里走,没走出多远,遇见了侯家的少爷——候清泉赶着马车而来。侯清泉是个热心肠的人,向来又和马销远交好,非要送马销远回家,连拖带拉将马销远赶上了马车。 可有的时候便有这么赶巧,马车还没走到半里地,遇见街上两对门吵架,一家端着一盆隔夜的洗脚水泼了出来,前面赶马车的也恰巧失了神的,还在问后面的两位少爷什么事,也没看见前面拉车的马见到泼出来的水已被惊到,而等到水泼到地上时,马蹄在青石板上一打滑,整个车便翻了过来。 马原本比车翻的快,外面赶车的伙计在马翻时已被带飞摔在地上时,而马销远和侯家少爷才感觉到这车要翻了,可出去已来不及,只得跟着马车摔了下去,等落地时才觉得安稳,也顾不上喊疼,立马搀扶着出去,生怕这车散了架,两人要活生生的再挨一刀。 两人出去见到赶马车的伙计时,伙计已在哼哼唧唧说着胡话了,周围一众的人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在这些闲言碎语中才得知,这伙计在被马带飞摔出来以后,肚子上又吃了受惊的马一脚,生命已是垂危,恐怕活不过今夜。而那泼了水的街坊早已关上了大门,不见了踪影。 候家少爷一听便慌了,这伙计也跟着自己很多年,怎么能这样说没就没了,顿时没了主意,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 马销远在这时到管了用,央求周围看热闹的大汉将伙计背到最近的医馆去,又塞了些银子请人去候家叫人拉一匹马过来,将马车拉回去。 那候家少爷见已安排妥当,也要跟着去医馆去,马销远倒是个操心的,拉着侯家少爷到一边问,“身上带了多少银子,人送到了,这背人、救人的银子够吗?” 候家少爷晃了晃钱袋子,示意是够了,马销远便让他去了,又担心不够再塞了一点给他,说到底,这伙计也是因为停下车拉自己,才碰到这事情受了伤,看着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无论如何也好过不了。 等到候家派人来挪马车回去时,马车早已在众人的合力下放正了,套上马便可以走了,只是那受惊的马是牵不回来了。马销远却在一旁盯着一包碎片发呆,才用了一次的紫砂杯,这才是心痛。 也不知是方才那种场景下失去的痛觉恢复了,还是想到紫砂杯心痛,马销远也感到身上到处都不好了,看见马车已被接了回去,众人也已散去,也跟着刚才的侯家少爷的路走了。 到医馆时,候家少爷也躺着那儿了,原来车倒下时撞了腿,跟着众人走到医馆时,脚突然一软直接倒在了医馆门口,医馆的伙计便赶紧把他放在一旁的塌上。 候家少爷看见马销远来了,便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我们还不知怎么办。” 马销远倒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便回道,“这不碍的,谁都有过慌了神的时候,我要是看见陪着我长大的伙计受了伤,也不会比你好多少,我们是朋友,而朋友就是这个时候要有用起来。” 候家少爷还是千恩万谢的,突然又想起马销远兴许也受了伤,非要医师给他看看,那医师看了给了一些跌打的药水,让马销远去隔间敷一敷。 第十二章 候家 等到马销远出来时,外面堂屋里已堆满了人,为首的便是候家现任的二东家,也就候清泉的爹候坤,为人温良,对外皆称为候二爷。还有一众的伙计也跟着,屋外面还有专用来抬人的担架,这倒是备的齐全,后面估计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打算要走。 侯清泉哪里肯依,方才在伙计那儿听得马销远的紫砂茶壶碎了,更加过意不去,执意要马销远一同去他家挑一副赔给他。 马销远倒是想早点回去,不叫家里人着急,可总耐不过清泉的恳求,只得说,“等过几日,你能动了再去。” 侯清泉也是个殷情到急切的人,一听能动再去,便噌的一下从榻上起来了,那后面的伙计都吓到了,赶忙去扶。 那候二爷看了也说道,“销远侄儿,你就不要推辞了,小儿有罪,不请你吃饭喝茶也难以说得过去,今日你必要承了这个情,不然候家上下都难安。” 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马销远算是见识到了,往常平常相处着,不觉得这候家少爷热情过了头,今日才是见到了,又有候二爷相劝,少不得跟着,“那销远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便叨扰府上了。” 出医馆时,马销远才见到那个受伤的伙计,人已经清醒了,脸色也好多了。原本也是突发情况把人都吓到了,那伙计也没有众人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医师说恐有内伤,让伙计最近都不要多动,故那伙计倒也被人抬了回去,养在候二爷的客房里了。 候家的家规与马家不同,向来是秉承着分家不分产的祖训,故候老太爷去了以后,候城与侯坤两兄弟也并未分产,只是家眷都分开住着,候城作为老大,带着亲眷住在东苑,而候二爷在西苑,故马销远跟着一路到了候家西苑。 候家夫人早已在门口等着了,看着担架上的清泉,一个劲儿的叫着,“我的儿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咋就这样了呢。”未看见那担架上的伙计时,原也横竖不顺眼,好好赶着车竟把人摔了,可真看见了这么惨的被抬回来,心也软了几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跟在候家夫人后面的姐姐清秀也照样哭了一场,旁边的小儿子还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后面跟着有些发胖的姐夫朱以升和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儿子清水。 一众人又把候家少爷给抬了进去,千恩万谢的请马销远去就餐,一路上闹哄哄的,马销远没有注意到时间已这样晚了,可已到了候家又不得不随俗。 入了座,马销远才意识到候家的人是真多,候二爷和夫人坐在八仙桌的上方,清泉坐在夫人的右手边,那扶手椅上早已垫了几层棉垫,深怕这个刚摔了的人磕着了,挨着清泉坐的是清泉已出嫁了的姐姐清秀,眼睛时刻关注这受伤了的弟弟,又搭了个眼睛在一旁的儿子身上,而这淘气的最小辈的边上还坐着他的小舅舅清水,马销远自己便坐在清泉的对面,和清泉的姐夫朱以升为一边。 这样子大家庭聚在一起吃饭,马销远是没有经历过的,从小便没了娘,父亲也常常呆在山上,从记事起便经常一个人吃饭,后来铭新家里遭了难,姐弟两人来了才多了两个人一起吃饭,而这几年也只剩铭新了,想到此处,马销远有一丝酸楚在眼中难掩。 好在一桌子人的眼光全在清泉的身上,又是问疼不疼,又是问缺不缺什么,候二爷还是那样一脸故作严肃坐着,干咳了几声,才让其他人好歹注意到还有客人在场。 “销远,来,多吃点,今天真是让你受惊了,都怪我这个不知分寸的儿子,自己有大难还非拉着你遭殃。” 候二爷领了头以后,候家夫人也赶紧给马销远夹了菜,剩下的除了那个还不大懂事的小侄子,其他人都表示了感谢。 马销远只得一一的接着,又推辞道只是小事,不值得这么惦念。而那清泉也是爱说的,把马销远如何拉着他出了马车,如何安排人去了医馆一并都抖了出来,还凭空加了一些英勇。马销远就这样成了候家的少年英雄,也是哭笑不得。 饭后,清泉无论如何也要拉着马销远去自己的书房里找紫砂茶壶,拄着个拐杖便在前方带路了,马销远又随后跟了去,随意挑了一套茶壶,方才辞行回去,临走时,候家一家子还来相送,嘱咐马车夫一定要安全把人送回去。 “这么说,我刚才回来时,路上翻车的便是你们了,我真是糊涂,没有上去打听清楚,竟错过了你。” 马销远倒是一惊,“你们那时在那儿么,不碍的,谁知道能有这么赶巧,本就是我自己出去玩惹的这么一出事,倒是不要和我父亲说才是,不然他又要我跪祠堂了。” 肖管家似乎还在责怪自己,又问马销远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虽这几年相处下来,关系已亲如父子一般,也拉不下脸皮去换药,只叫了同样在马家当差的儿子肖强过来看看伤势。 那儿子到与老子不同,是个不见外的,马销远也由着他在屏风后面解衣换药,这种事自己到做不了。可一边擦着药,一边还与肖管家说话,“我听伙计说,你们下午出去了,是去做什么了,他可有冲你撒气。” 肖管家听马销远问话时,才想起旁晚时夏仲达恶狠狠的说要见他的事,自己的受得委屈到全忘了,“只去丁香苑坐了许久,让我在外面候着,好像与梁显说了些话,我到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联系了,回来后,夏东家便嚷着要见你,其他到没有什么异常了。” “见我?不是我父亲么,这倒是个稀奇的。”马销远像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他今天没见到我,如何罢休的。” “发了一通气,睡了。” “那到无妨,明天再看他能闹出个什么花儿来。” 肖管家突然觉得眼前这马销远出去这么一遭,倒是变了个样,想今天早上还捶胸顿足的,现在竟这么坦然了,年轻人成长起来总是快的,而像自己活到这么大岁数以后,便也只渴望无病无灾了。 第十三章 再过招 咚咚咚···咚咚咚···,马销远从噩梦中惊醒,门外却是另一个噩梦,后面的肖管家咿咿呀呀的拦着前面大力敲门的人,而那敲门的人一点也没有想停,彷佛是有出不完的恶气在心中淤积,只待找着一个口子一涌而出。 人总有这种人醒了而理智还没有醒的时候,马销远被人扰了睡觉,昨日又涨了胆气,穿上衣服便冲到了门边,门口那人还要再敲时,马销远砰的一声便拉开了门,那人的紧握的拳头扑了个空,眼见着就要打到马销远时,马销远已经一头栽到了下去。 后面的肖管家见了立马就扑了上去,把夏仲达推在了一边,一众人赶忙上去把马销远抬回床上去,又让伙计去叫医师过来。 夏仲达见到此情形,也慌了神,刚才自己明明没有打到他才对,他怎么就倒下了,又见没人管自己,装模作样的掸了掸衣服上的灰,飞也似的跑了。 没过多久,医师就跑来了,马销远已躺在那儿,面容苍白,又号了脉,问,“最近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肖管家心想,这小少爷向来没什么毛病,只有昨天下午摔了一跤,便说道,“昨日坐马车翻车摔了又受了惊,当时的医师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敷了些药。” “除了这事以外可还有别的?陈年旧疾之类的。” “那到没有,前几日只说最近有点乏力,可外人见他又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还有今天早晨外面有个不懂规矩的砸了门,惊了少爷,后来开门时,那拳头正落到头上,我们也没有看得见有没有砸到,是这方面的问题吗?”肖管家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医治好马销远。 那医师倒摇摇头,缓缓说道,“与此无碍,依脉象看来,马家少爷气息略显虚弱,但进出均匀,没有什么大碍,刚才应该是动了怒,气血攻心,急晕了而已,早饭可吃了?” “那还没有。” “如果起来时安稳的吃了早饭,也不至于虚弱到一急就晕倒了,我这里开些进补的药材,你随我去医馆里抓来,让人煮些粥,等人醒了喂一些,这几日好生调养,不要再去茶山了,那里寒气重,此时体虚最容易染病。” 医师刚说完话,马斌已经到了,进门时,刚好听到了‘不要再去茶山了’的话,轻咳一声以后进了门,问肖管家怎么回事。 肖管家只得让自己儿子跟着医师抓药,又在屋里跟马斌说了马销远的情况,从昨天上午接见夏仲达,到从马车上摔了,再到今天早上被夏仲达撞开了门。 马斌听完了以后,便嘱咐肖管家,“这几日多派几个人照顾销远,其他的事也不用做了,人好了再领赏。” 无论平时心里多么恨铁不成钢,可看见自己的儿子虚弱的晕倒了,也不顾别的了,又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大哥,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那还经得起生离死别这种事。这夏仲达今天早上像是个疯狗似的在这家里吵,仗着多年的交情真是无法无天了,马家庙小是请不起他这尊大佛。 “肖管家,把夏仲达请过来,我来问问他今天发的是什么疯?” 肖管家答应着便去了找了,可在客房里没有找到人,问了一圈,才知道闹出这回事后,一早吩咐人驾车去丁香苑了,也没人敢拦他。 马斌倒是不着急的,今日先不回茶山了,姑且等他一等,夏仲达没有等到,到有别的人上门来了,候二爷家派了小儿子候清水送了一些补品过来。 马斌近几年在茶山呆的日子多于城里,故城里一批批长大的年轻人越发的不认识了,看到清水来时,还颇感意外,一对眉如柳叶弯曲,一双细而狭长的眼,细薄的嘴唇,一张女相的脸,像极了当年名震白地城的美人佘菲儿。她的女儿前几年出嫁时倒是见过,只捡了母亲三分样,已是个美人胚子,这年轻人倒是捡了七八分,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华,不知道又是这白地城里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只可惜到底太过女相了。 “清水,已经长这么大了,岁月不饶人,令尊令堂可还安好。” 清水其实已经记不起来眼前的这人什么时候见过了,这马家自己和哥哥来过几次,可每次大都只有马销远在,偶尔还有一对姐弟也在,自己也不大认识,眼前这人皮肤比一般白地城人还黑许多,头发有些白了,虽算不得苍老,却比父亲嘱咐里说的‘一个黝黑粗壮,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马叔叔要老一些。 但清水还是恭恭敬敬的作了揖回道,“见过马叔叔,家父家母身体尚好,独独哥哥昨日伤了腿,还连累了销远哥哥,父亲这几日较忙,故派我前来给马叔叔赔不是,又给销远哥哥带了一些补品补补身子。”说着便让身后的伙计拿来,一一打开给马斌看看,无非是人参、鹿茸之类的。 马斌便让肖管家收下了,又说,“销远昨日劳累,今日还未起来,不能当面酬谢,我这儿就先替他收下了,还望转告令尊,不要责罚清泉,都是···”还没说完,外面一伙计已飞快的跑过来,大声喊道,“少爷醒了,少爷醒了。”跑着还跳了起来,掩不住的喜悦,等看到有外人在场时,才知失言。 肖掌柜白了一眼蹦进来的肖强,又低头向马斌赔不是,马斌眼里却没有任何怒意,独子清醒自然比别的任何事都还重要。须臾之后,马斌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虽是晚辈,可才说过马销远只是还没睡醒,看这这伙计欢喜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是睡醒这种事,正尴尬的时候。 清水倒是抢了先,装作刚才并没有听到那番话,岔了个话,“可否让我见见销远哥哥,今日家父派我前来也是希望能当面再次感谢昨日销远哥哥的大恩。” 马斌顿了顿便默认了,如此也好,见到个平日里的玩伴总比见自己这个板着脸的老头子好,这小孩也是个懂理的,倒也不错,想着便让清水跟着自己去了。 第十四章 落魄 夏仲达始终没有想明白马销远是怎么倒下去的,自己的手也没有碰到他,难道是想陷害,也许是。可还是趁马家还乱的时候立马出了门,在狭窄的街道上绕了几圈也没有想好去哪儿打发时间,纵然这小城里大多看起来没有变过,也还是个陌生的地方。 来这白地城也有许多次了,一开始是跟着老爷子来,每年几次都跟着,后来自己做时,便不常来了,也与老爷子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次,自己不喜欢做茶叶生意,可老爷子不听,还说什么就算挂个名目,让夏仲济去做也行。老爷子不知道的是,想来做茶叶生意的人早就被自己架空了,这世界就偏偏他们能做生意么,再过几年我的玉石挣到钱时,你们便都知道这些年的茶叶生意都白做了。 此时却是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回马家势必会被为难,去也没有个能解决问题的去处。不知不觉竟绕到了这个出馊主意的地方,还说什么马斌不在,马销远定好拿捏,一旦被逼一定会急着去找他的高家姐夫吵架,那时候闹得满城皆知时,再传些离谱的流言,一运作直叫马家山上停工,到时候马家定会来求着买茶叶,而自己也成了救世主。 现在救世主没做成,倒成了个混世魔王,回去可能连马家都住不了,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常说逢三不顺,今年不逢三也不顺。 还没到丁香苑门口,梁显已出来迎接,仿佛预料了会来,只是这消息与预料中的不太一样。果然,脸色都变了,那恭敬的模样没有了,换来的是不耐烦的语气。 “你是说,马销远直接就倒了下去?”梁显再也没有昨日的弯腰曲背,径直坐在了夏仲达的对面,一副老熟人的语气,也没有什么客套而言。 夏仲达像个霜打的茄子,早没了昨日的神气,也不再去计较梁显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出门时听说马斌已在赶回来的路上,看来生病是假,不想做生意了才是真,昨日自己那么闹都没有见他出来,今日来了却不好再回去。 “昨天见他还挺神气的样子,今天倒像个死人,一副惨白的脸,我清晨去找他,他却一头栽了下去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梁显还是那么一筹莫展的样子,本想从马销远的身上入手,造出的谣言也可信一些,可现在马销远病了,他父亲病到还好了,这换一贯狐狸的马斌做事,梁家能动的手脚就少了。这铺子契约说大也能大到马家产业的一份子,说小也就是几张银票子的事,况且这么寒酸的铺子就算最后马家弃车保帅送给梁家,梁家也看不上,想靠着这铺子撬动马家这块大石头的如意算盘如今也有点敲不响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前的准备不能让落了空,只是此时的夏仲达把马家彻底给得罪了,现在如过多关注必定会引起马家的不满,转念一想,这也正是机会。 “夏东家,我还有一计。”梁显说着便走过来俯身凑在夏仲达的耳边轻声道。 夏仲达听罢后果然高兴,一盏茶尽便起身要回马府,门外的伙计却看准了机会过来对夏仲达作揖说道,“老太爷已到了码头了,派了人传话说要大爷去城里万香楼叫一个房间等着。” 夏仲达听罢,刚才片刻的高兴又化作了惆怅,老太爷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又因缘际会混过一阵江湖,哪怕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说话也是一股江湖味道,嗓音也比一般粗壮,骂起人来更是直戳痛处,叫人面红耳赤。 万香楼地处白地城的中心,往常马斌也在这里宴请过来往的商家,夏仲达向来是坐在马车里被请过去的,自己去订房还是头一次,好在马车夫是认路的,把夏仲达拉到了万香楼门前,里面立马便有伙计迎了出来,“客官,您几位,里面请。” 夏仲达突然顿了一下,此前在外时,只听得老太爷要来,可没说来几个人,除了老太爷的贴身服侍的张妈,再带些伙计。不知道夏仲济有没有跟着一起来,这种看热闹的事,向来是少不了他的。 “稍微大一点。” 伙计忙把夏仲达往里面请,过了门廊,上了二楼,绕过一片吵闹的房间,便到了门牌上挂着‘柳叶阁’三个大字的房间,推门进去,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张圆桌可以容纳七八个人,倒算是稍微大一点。 从窗往外面望去,远处是一座小山丘,山上郁郁葱葱的,说它像树,又矮了些,像草又高了些且齐整了些,还有几个人在里面来回的走着,刚把膝盖淹没的高度。 伙计见夏仲达望着外面发愣,一边伺候茶水,一边说道,“客官,这间房可是本店最好的位置了,我见着您眼生,想必没来过这白地城几次,我们家这位置绝对是白地城最好的,能一边喝着茶一边看采茶的,找遍白地城也没有几家,而我们家的风景又是独好。” 夏仲达听完倒不为所动,只问了一句,“对面是谁家的。”伙计也是见怪不怪,颇为得意的说道,“这是我家老板的,龙家的产业。” 那伙计见夏仲达也不拒绝,又是一个人坐在此处百无聊赖,只把夏仲达当个为着炒茶大会的外乡人,便继续说了起来,“对面这山名叫鸡鸣山,是我们东家第一个种茶的地方,也是我们东家发家的起点,如今的茶树已是第三代了,而这一代茶也是二十年前的茶树,比我家来这白地城还要早些。” 那伙计还在侃侃而谈,夏仲达却不打算叫他住嘴,却也没有听他说,只在一旁想着一会儿如何应付老太爷。而那伙计说道的无非是这白地城里最常说的那些,比如龙、候、苟、朱、佘、刘、马、杨八家在白地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八家中其中七家加起来都不如一个龙家,早年更风光时,说是一家独大也不过分,其他家还只是帮工的伙计、茶农,哪怕现在已不如当年,龙家仍紧紧的握着最好的位置。 那伙计又突然神秘的说道,“我们东家虽在白地城已是呼风唤雨,领头羊的人家,行事却十分低调,各种对外事务也是让管家来管着,而真正的东家人倒是很少出现,像我在这龙家倒是做了许多年的伙计,却一次也没有见着人。听说去年的炒茶大会我们的少东家龙平去了,那天不该我当班,我便去看了,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围住,倒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伙计倒还想说些什么,又听到门外有人在在叫茶水,便又应声去了。 第十五章 夏老太爷 腊月里的宁州城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虽算不得最北,但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夏老太爷身体一向健壮,虽已是古稀之年,头发已经花白,可能吃能动,在这雪花纷飞的天气,仍在院子里舞枪弄棒的,不像让位的商人,到像个隐居的世外高人。 自夏老太爷退位以后,便住在城东郊区的小院里,带着几个长用的仆人,料理基本的生活。小院离城北本院较远,故夏家人每隔三到五日才来一次,夏老太爷到不怪罪,整日里舞枪弄棒也不觉得寂寞。 这日,本不是夏家人来请安的日子,故院里十分安静,几个仆人正在扫落雪,门外却有叩门声。众人觉得意外,前两日才有二爷领着一帮人过来请了安,今日怎么又来了,一旁的张妈将扫落雪的扫帚随便斜放在一旁,在衣袖搓了搓被雪水沾湿的手,掸了身上的雪花方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二爷,是一个不曾见过的中年人,稀稀疏疏的胡子已有几天未曾刮过,现出一副苍老疲惫之态,整个身上被披风覆盖,而厚重的披风上满是雪花,只露出一双厚靴也被化了的雪水沾了全湿,却还是自矜的作揖道,“在下是铜安城铺子里的掌柜薛庆,前几日得东家应许回来探亲,有要事相报夏老太爷,还望通融。”说着说着这薛庆便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张妈一向是个嗓音大的,“说什么通融不通融,你等着,我给你问问老爷去。”张妈本是夏老太爷得子时请的奶妈,后来众人觉得张妈手脚麻利,做事爽快,又不多嘴,故一直留着,哪怕后来换了当家人,对夏老太爷还是旧称老爷,只改了口夏仲达为大爷。 夏老太爷听有掌柜来探,不等张妈报姓甚名谁,便说不接客,门外的人却一改刚才儒雅作风,大声嚷了起来,“老太爷,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铜安城里仅剩的三十五个伙计,您今日不见我我便在这儿等到您见我。”狗急了跳墙似的,惹得夏老太爷心烦,早已说过不管这生意上的事,偏偏还有人凑上门来,前几日也有掌柜来,不让进也就悻悻然的回去了,这薛庆是近些年才从伙计升上掌柜的,倒越发没了规矩,事情不禀给现在的当家人,却来这儿叨扰。 可事情闹到邻居都知道也不太妥,夏老太爷还是让他进来了,又嘱咐张妈去打一盆炭火,给他烤一烤衣裳,堂堂的一个掌柜穿得这么邋遢还做什么生意。 “说吧,有什么事要了你们三十五个人的命。”夏老太爷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摇晃着,语气不善的说道,本就是嗓门儿粗旷的人,一句话却带着威严,若是旁人早就捱不住了,薛掌柜却是带着丢了这碗饭的决心来的,如同诀别的剑士一般,不回头了。 “老太爷,我薛庆当年是在您手下做的伙计,这几年承蒙二爷看得起,升了铜安城的二掌柜,此事本不该我来,只是我不来,就再也没人要来,而明年,这铜安城里的伙计就要再另寻出路了,铜安城的茶馆也要改弦更张另作他姓了!”说着这薛掌柜便跪在了老太爷的面前,从披风里面拿出一众纸卷并呈了上去。 老太爷显然是被这些话弄得有些懵,告夏仲达的恶状这几年也有不少人,无非是大爷不务正业,可说出改弦更张的事倒是头一个,几十年的老江湖,自然不会让外人看出分毫情绪,过了良久,才将薛掌柜呈上来的东西拿过来。 薛掌柜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并未起来,正巧张妈端着一盆炭火进来,冰冷的房间里才有了一丝热气,原来这屋子里是没有烤火的么,刚才正一腔热血到没注意,现在账本和辞呈都递上去了,才觉得来时路上的雪花刺骨,故张妈来将披风拿去一旁烤时,便颇为轻松起身解了去,露出本来的外衣来,比披风更显邋遢了,此时此景完全看不出前几年那个对外形极其在意衣裳上一丝不苟的伙计的影子。 老太爷看着薛掌柜递上去的账本,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对薛掌柜却比刚来的时候和气,见他靴子也湿了,便让张妈另外拿一双新的给他,又叫薛掌柜跟着去试,吩咐罢了又再继续看账本。 薛掌柜正在隔间里换靴,外面却突然噼里啪啦杯盏碎掉的声音,惊得薛掌柜停了手。再看一旁的张妈,倒是习惯了的,正满怀歉意让薛掌柜继续穿靴子,又把毛巾放在一旁让薛掌柜擦擦脸,自己便先出去了。 等到薛掌柜重新整理仪容出来时,张妈正用抹布清扫地上的茶叶渣子,薛掌柜想去帮忙,却被老太爷拦了下来,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坐下,薛掌柜也不敢推辞,只好从命。 等到张妈收拾完了以后,又给老太爷重新换了茶盏,也不知是顺路,还是老太爷的应许,来了半响的薛掌柜也得以喝到热茶,可算是重新暖了身子,再加上屋里的火盆起了作用,身上倒慢慢暖和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老太爷才将账本翻完,闭目躺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薛掌柜,又叫张妈过来把手上一封信一样的纸件拿去烧了。 薛掌柜知道那是自己的辞呈,老太爷甚至没有拆开来看,直接便烧了,越过当家人来这儿递辞呈确实不合规矩,所以才会一点面子没留直接烧了,可现在的薛庆到也不在乎面子了,连状都告了,还有什么规矩可言,也直了直腰杆,准备直面老太爷的训斥。 “这些你从哪儿拿来的?在夏家,可没有二掌柜碰账本的先例。”老太爷开口说话时,语气虽是懒懒的,可不怒自威,叫人听得后背起毛。 薛掌柜自然知道有此规矩,也知道老太爷必然会问,便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又锊了一遍,方才缓缓回道,“回老太爷,这事得从三年前说起,说来话就长了。” “无妨,天晚了,也少不了你那口吃的。” 第十六章 铜安的二掌柜 薛庆自十六岁开始便在夏家做学徒,后来转了正做跑堂的伙计,等遇到二东家赏识的成为二掌柜已是三十二岁的年纪了。若说别的地方二掌柜,也就罢了,可薛庆是铜安城里的二掌柜,每次夏家年底宴会时,自然是比别的地方掌柜脸大。 铜安城是个大城市,交通便利,四方平缓,来往文人雅士、商户百姓自然比别的地方多上一倍不止,饶是夏家这样的大茶商也在铜安城算不得大,一个卖茶叶的铺子,一个茶馆,已令诸多人艳羡了。 三年前,薛掌柜刚三十五,虽茶馆里的生意因为受到铜安赵家的打压,已比之前冷清了许多,但还能勉强过得去,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 一天清晨,大掌柜突然把他叫了过去,说是让他把茶馆里的账领走,此后不记在茶叶铺子里,这一举动让薛掌柜十分头痛,疑心是大掌柜嫌茶馆里的生意太差,故要让自己单独承担责任,便不得不接了下来。可夏家的规矩向来是大掌柜管着茶叶铺子,二掌柜则在茶馆里当差,茶馆里的收支也归茶叶铺子里的帐房一块儿记,故二掌柜是不能看账册,一切要听大掌柜的安排。 薛庆接到账册的时候,便去外面请了一个相熟的帐房先生管账,那帐房先生却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找到薛庆,说这账管不了。薛庆问他为何管不了,那帐房先生念着是熟人直说道,“账册里,单拣出茶馆的收支算是盈利,可每月却有几笔账含糊其辞,只记录出去了,却未记录支出去做了什么,这账如果我接下来,这出去的钱不清不楚的,等到东家查到时,谁也脱不了干系,我还有老婆孩子过日子,不想淌这趟浑水。” 可薛庆也请不到别的这么信得过的帐房先生了,磨了那账房先生许久,账房先生才松口教薛庆记着账,自己并不接这份差事,并嘱咐他一定要让东家清楚这银子的去向。 还不等薛庆去问,大掌柜却到薛庆这儿来提银子了,往常账不经薛庆手上时,库房里的银子的钥匙一向是由大掌柜管着,自己要采购什么一定得提前申请。等到薛庆自己管账时,钥匙也自然给了薛庆,大掌柜每月必来提两次银子,而薛庆却问不得,一问大掌柜便说是东家的主意,把住口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等到薛庆年底磨磨蹭蹭去请教东家时,东家当然一笑置之了,薛庆也没再问,放任着大掌柜提银子。可茶馆也就勉强盈利罢了,哪能经得住总是这样把银子外面支,薛庆也找过几次大掌柜,茶馆再这样下去会连伙计的工钱都没法给了,却只得到训斥,还让自己想办法去拉客人多挣点,才算没白费这个掌柜的位置。 薛庆也是两头为难,到第二年时,茶铺分过来的茶叶也比往常少了,新换的茶器成色也比此前差了几个档次,可身为二掌柜的却没办法,这向来是由大掌柜那边买的,这边却只有用的份,就这样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可大掌柜还是来提银子,后来又换了他侄子来。 薛庆也想和东家商量一下暂时不要从茶馆里提银子出去了,再提就很难维持茶馆的运作了,可东家一点却没有听,还把他骂了出来,说他是个没用的掌柜,还说像茶馆这种不赚钱的地方早就应该关了,吓得薛庆再也不敢提这件事。 到年末夏家宴会时,薛庆终于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二东家,趁着别人正互相推杯换盏时,悄悄的拉着二东家到一旁说话,求二东家一定救救铜安城的生意。 二东家却也是一脸为难的说自己的管不了这事了,宴会结束后,却又登门再找了一次薛庆,“你若信得过我,再坚持一段时间,短则几月,长则一年,如有困难,先辞退一些伙计,缩小规模,无论如何把店保下来。” 薛庆有些奇怪二东家为啥上次不说,这次却来单独见自己,也许东家也有东家的难处,便勉强答应了,回去果然请退了一些伙计,还闹出了不小的骚动,可大掌柜却没有来看一眼。 等到五月,本是茶馆里上新茶的时候,许多老主顾这时候也都爱来尝尝鲜,于是先预定出去许多位置,因为刚辞了一些伙计,茶馆人不够用,薛庆也打算自己再跑跑堂应付过去,可送来的茶叶却只往年的一半,这可急坏了薛庆。 去茶叶铺子里找大掌柜的,那里的伙计却说,“大掌柜去年年末就没再来过,跟着大东家出去了。”薛庆这才注意到,大掌柜从去年上新茶叶算起,已经快一年没来提银子了,来提银子的总是大掌柜的侄子。“那这茶叶铺子谁管着,总不能不管吧。” 那伙计也是认识薛庆的,大掌柜不在,按说已经连茶叶铺子也应该是二掌柜管,可大掌柜的侄子在这儿担着差事,故没有谁敢去找二掌柜拿主意。而现在二掌柜来了,那伙计便趁四下没人把薛庆拉到一旁说话。 “别提茶叶铺子里的生意了,东家一直叫大掌柜的去外地买玉石,回来又放在茶叶铺子里面卖,可常买到次品,还带累了茶叶生意。东家还是个越挫越勇的,成批的从外面拉玉石回来,一直放在库里积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出了个主意,买玉石送茶叶,茶叶生意早已是入不敷出了。” “可为啥今年茶馆的茶叶只有一半的配给,这茶馆怎么开的下去。” 那伙计一脸苦涩,“这里面就更有说头了,我听我一个兄弟说,他今年跟着去白地城买茶叶时,刚走到一半,银子却被东家截了去买玉石,等到了白地城只运走了一半等茶叶,气得对面的卖家急跺脚,可我们有什么法子,都是给东家打工的,我们这儿人都快辞完了,但凡有点路子的也不会在这儿耗着了。” 薛庆回来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铜安城的生意自己是看过它辉煌的时候,现在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竟成了这个样子,那之后茶馆的生意更不如以前了,比去年的生意更是减了一半有多,给了薛庆希望的二东家却一直没有出现。 等到年底回来时,薛庆才带着最后的希望来找老太爷,承蒙夏家这么多年的照顾,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才有冒雪来见老太爷这一事。 薛掌柜尽述完这几年的经历以后,感觉身心都畅快了许多,比起才来时的颓唐压抑,现在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般,而屋外面的雪却更大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屋里的火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换了新的,火盆边挂的披风靴子已完全干了,只留着一些水渍样的痕迹。 不管正在沉思的老太爷,薛掌柜重新披上披风出了大门,正缩着脖子往回走时,却被张妈叫住了,说了老太爷留他吃饭,这倒是令薛掌柜奇怪的,也许有什么吩咐罢了,便又倒了回来,晚饭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后便被马车送回了家,到家后仍在回想着夏老太爷那句‘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话。 第十七章 对峙 与伙计聒噪的声音为伴,夏仲达已在万香楼里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了,外面的天气也从雾蒙蒙的朝阳变成了阴天,后又下起了小雨,一开始,山上的采茶女并没有在意这点小雨,直到地面逐渐湿润起来,一向倾斜的小路变得滑溜溜,才陆陆续续下了山。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夏家的伙计引着老太爷上了楼,入了房间,夏仲达正要去接老太爷的斗笠,却被老太爷一巴掌打开了手。 “父亲,你这是何必呢。”夏仲达自然知道老太爷生气,可眼下还不知道老太爷生气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老太爷知道了多少,看见了后面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的王德发,才知道这事情已瞒不住了,可还是心存一点侥幸。 老太爷径直走过去,坐在背对着窗的方,又让王德发落座在老太爷的右边,却不理睬夏仲达还在一旁站着,挥了挥手让张妈领着一众人出去吃饭,这等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看笑话了。 而王德发便是铜安城的王大掌柜,突然被人从外面叫回了宁州城已是十分意外,更意外的是要随着老太爷去白地城里办事,现如今看见了东家也是一脸茫然。来的路上,老太爷问了许多这几年生意上的事,王德发也只是按实际情况说道,不知道为何老太爷越听越生气,可东家的事也是不敢随便问的,听从东家的安排去做事已是不易,别说有别的心思了。而此时这两父子间的气氛也是剑拔弩张,让王德发本就弯腰曲背的身躯更甚了,坐在位置上便埋着头也不敢看这两人。 夏仲达见老太爷不理睬自己,那王大掌柜也是个不识好歹的,没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是生气极了,可眼下这种状况也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然的坐了下来。 三人中的两人如不是被老太爷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还颇有一番三足鼎立之势,而空气中的诡异已把进来加茶的伙计吓了出去。“说说吧,你为什么在这里。”沉寂的空气中,老太爷终于先说了话。 王德发以为在问自己,刚抬起头要回答不知道时,才发现老太爷一点也没有看向自己,一双吃人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夏仲达,又赶忙的埋了头。 “我在这里谈茶叶生意。”夏仲达还在试图缓和气氛,立马回应了老太爷,可在座的三位里恐怕只有夏仲达自己相信这话,也可能自己都不相信,毕竟那说话的声音已小到仅自己听得见。 “胡说!” 啪!桌上的白瓷杯随着老太爷的一声拍桌声跳了起来,随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另外两人险些跳了起来,尤其一旁不常经历这事的王德发,身体已经有些颤抖。 “父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夏家!我为夏家兢兢业业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何还要这样对我!”夏仲达被那么一吓,也有点上头,平日里的委屈全涌了上来,索性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老太爷还是暴怒,指着夏仲达的鼻子骂道,“你口口声声为了夏家,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说着便甩了一滩的账册在桌子上。 夏仲达伸手去拿了账册,匆匆的看了几眼,上面全是自己这些年买玉石的开销,有些还记得,有些都已经忘了,却都被记在了这账册上。夏仲达一时愣住了,看向了一旁低着头的王德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吼道,“这是谁记的!是你吗?王德发,我的王大掌柜,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就学会了这些吗!真是个得力助手!” 那王德发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慌忙的从桌上拿账册来看,竟是买玉石的账册!这是从哪儿来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而东家却说自己记的,赶忙的解释道,“冤枉啊,东家,铜安城铺子里的玉石,我从来没让账房记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说完才回过神老太爷还在边上,赶忙捂住了嘴,再也不说了。 “我早就说了,玉石比茶叶生意赚钱多了!施丛文才三十岁不到,一年经手的银子比我几年都多,商人逐利,我去做赚钱的生意有什么错!” “混账东西!就你那点头脑,你还要去学别人做玉石生意!也不用杆秤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夏仲达听到此处更加懊恼了,也不管不顾了,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几乎嚎叫一般吼了出来,“别人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你以前就说我没头脑,我偏要做出点样子来让你瞧瞧。” “这就是你让我瞧瞧的结果!这都是些什么!你要毁了我夏家百年的基业吗!你个孽子!”老太爷猛的一下动了气,又是一阵咳嗽,到底年纪大了又旅途奔波。 夏仲达伸手来顺气,手依然被打了回去,只得悻悻然的收回了手,饶是再不想面对,也知道这玉石生意亏了钱,这几年茶叶的利钱被亏了不说,还折了本,可人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去赌一赌,而夏仲达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夏老太爷一阵咳嗽以后,稍微缓和了一些,才平心静气的说道,“这次马家你打算怎么办。” 夏仲达正拿马家没办法,却被老太爷这么一问,便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梁显出的主意,主意是烂了点,可无奸不商,但一想到父亲难以接受,便添油加醋的润了一下,“那马家这几日对我越发的没了规矩,前几日,还被那马销远骂···。” “骂你那是轻的,这也是马家念着旧情,你还能在这儿呆着。”老太爷却不领情,直接插嘴回道。 夏仲达却没有接话,气急败坏的说道,“他马家就是个靠我们吃饭的茶户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只要我在外传播他家的茶叶品质这几年越来越差,他到时候,不卖也得卖···。” 不等夏仲达说完,老太爷一手劈在了桌子上,那桌子直接从中间断成了两半,桌上的白瓷杯也顺势掉落了下来,碎做一团,在一旁一直低着头的王德发吓到直接跳了起来,门外的伙计也推门冲了进来,却被老太爷喝了出去。 夏仲达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老太爷指着鼻子骂,“你个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你害我夏家损了一半产业不说,你现在还要把我夏家吃饭的锅给砸了吗!” 老太爷已是气极了,骂完以后又在一旁咳嗽,王德发立在一旁一点也不敢动了,夏仲达却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但三人却就此沉寂了下来,只有老太爷阵阵咳嗽的声音。 门外,张妈听得屋里已许久不声响,便敲了门,“老爷,我进来了。”屋里也没有答话,张妈便自顾自的进了门,看见屋里满地狼藉,老太爷还在咳嗽,又不得不去给老太爷顺顺气,叫后面的小厮去让店里的伙计来收拾一下,另上一杯新茶。 座上的三人总算勉强吃了午饭,席间虽再有争吵声,也比刚才缓和了许多,老太爷到底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了,夏仲达又是理亏,早没了往日的神气,一旁的王德发的虚汗倒是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的擦着,以至于此次白地城回去以后便病了大半月,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八章 探病 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碧华阁后门山边上一条小径深处的房间里的灯已亮了,从外面看,纸窗上的影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桌上的信纸,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信装上了独自哀伤。 “东家,门外有梁家送过来的点心,我们是接还是不接。”门外的阿武虽不忍打断,可外面等着的伙计却不容许,还是说了出来。 “梁家谁送过来的?”纸窗上的影子终于挪动了,走到门边,咯吱一声开了门问道。阿武还是那样略微的弓着背,带些敬意又有些戏谑说道,“是梁家的小女儿,梁恬送过来的,倒也没避讳,东家你看这如何处置。”阿武是个机灵的,妄自猜了这女子送来的糕点是意味着何事,便更加放肆了,况且如果这梁家小姐真看上了我们东家,以后要开店要买铺子可就容易得多,好歹比马家那个堂亲好。 “为何送来,你问了吗?” 阿武突然有点恼,这么明明白白的事,非要再问,若是自己村里的如兰大清早的送糕点给自己,可能早就上门提亲了,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周章,但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说是昨天感谢王东家的赐座,没有别的意思,还望东家莫要拒绝。”这怎么可能没有别的意思,可阿武也只敢在心里吼。 王三点了点头,让阿武收下,又回到屋里去了,也没有说带什么话回去,急的阿武在一旁怨念,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但也好好领了差事,跑到大堂里把那跑腿伙计手上的东西收下了,又再添了些茶水点心犒劳,说了些感谢的话托伙计带回去,还真是东家一句话,伙计跑断腿。 过了半响,阿武又来了,还是像清晨一样,站在门外的一旁轻轻的说道,“东家,城里有消息说,昨日马家的公子从车上摔了,今天早上都起不来了,现在还在躺着。” 砰!还不等阿武反应,王三已出了门,边走边说,“昨日摔了为何昨日不来说,今天才来,我养着你们来吃干饭的么!” 阿武有些委屈,昨日没有这消息传来也不是我的错,又解释道,“马家公子是从候家的马车上摔下来的,虽在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可谁敢去嚼这些大茶户的舌根,况且昨日马家的公子是摔的最轻的,就算是周遭看热闹的也有未擦觉到马家公子也摔了,故昨晚传出消息来是候家的马车的翻了,我便没有上报,扰了东家的清梦。” “罢了,快去备马车,去马家看看。” 阿武只得强忍着委屈,每次遇上马家公子的事,东家便总是这样着急,虽东家领着马家的不少差事,可也超过了对主顾的关心,不像是对老主顾之子,倒像是自家亲兄弟一样,到马棚时,正遇上回来的薛掌柜,便径直赶了马车去前面等着了。 到前门时,王三也才出来,见到阿武已在等着也是一愣,但立马上了车,阿武刚受了委屈,正憋着气,一向话闸子也打不开了,两人一路上无话,快到马家时,马车里才幽幽的传来,“刚才是我话重了了,你别往心里去。” 阿武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的,却又揶揄道,“我知道东家和马公子是从小到大的亲兄弟,我阿武只是跑堂的伙计,马公子要是伤着了,我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臭小子,销远伤着与你何关,人家平日待你也不错,说什么胡话。” “东家,我这哪是对着马公子说胡话,他伤着了,我也着急,可我就传个消息,却被当做肇事者,我这是天大的冤屈。”阿武还在别扭,车已到了马家的大门,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头悄悄的凑到车里去说,“东家,我刚才听人说,好像马公子起不来还与那个夏东家有关系。”说完又出来看了看四周没人,才叫‘东家下车’。 院里的伙计见是王三来了,也没有拦着,只小步快跑去通报一声,等王三到销远睡房外时,里面传来阵阵的嬉笑声,这嬉笑声中最盛的自然是销远的,这倒是个精神的人。 “听人说你起不来了,现在看来是我耳朵听岔了。”王三大跨步的进了门,想着屋里人一定不少,果不其然,这屋子里早已挤满了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些人看见王三进来,大多比较惊讶,可再看看销远,又觉得不惊讶了,这到底是个交友多的公子哥儿。 销远听到王三的声音,很是高兴,大声说道,“三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本来极小的事,被人传出去却五花八门的了,有人说我被打死了,也有人说一病不起了。”说着又望向众人,众人皆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番,销远又来了兴致,大声笑道,“三哥,你那边又是什么样子的传闻,你先别说,让我们猜猜。” 流言本来最容易传岔了,一传十,十传百,死的能死的更惨,活的也能变成死的,常常比真实事情夸张到百倍,可一众的公子哥儿却像是一群玩不腻的,每到一个新的探望者,必然先猜猜来的人听的是什么版本的流言。 一个身穿玄青色绸缎短襦的少年倒是个着急的,抢先说道,“我觉得是这位兄台一定和我一样,是听了人说一病不起了。” 站在他对面到不服气,扬起手中的折扇在空中一敲,真出了主意,“我认为是听闻被人打了,所以来的这么急切。” 众人不解,那人似胸有成竹一般,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这第一,这位兄台刚进来时,急切的脸上带着一股子怨气,这怨气自然不是针对你我,更不是销远兄弟,那么是谁呢,那么就只有一个打人者,如果是病了自然不会想着要怨谁,这第二,进来时,兄台说了一句起不来了,如果是一病不起,那么自然会说病了,而只有被打了才会起不来了。” 众人听罢却不服他,有说他就没有看见怨气的,也有说扣这字眼上有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话习惯,甚至还有些人列举了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口癖,又是一阵欢歌笑语。 王三也不辩解,看着销远虽还坐立在床榻之上,可精神已经大好便是最好的,至于这传言倒是不妨碍的,毕竟看见人就好好的在这儿比什么流言都更有说服力,不过眼前这一大堆人却是不想应付的,便径直走到销远的床前说道,“我听人说你病了,便来看看你,现在你好了倒也罢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一定让人来通知我。” 众人一听这谜底,便露出百般模样了。猜对了的那群人自然十分得意,站在折扇少爷一边的却又是各不同,有遗憾的,有怀疑的,还有完全就不信的,还真是一群各不相同的朋友。 只有销远听得王三要走,有些急切,可又罢了,只说道,“我爹还在他书房里,三哥也替我去看看吧,我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他别又病了。”王三听了便点头离开了。 第十九章 书房谋事 王三正要去马斌的书房时,却在门外院子里看到梁恬走过来,后面还跟着扛着一摞盒子的伙计,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女子,才送了糕点,又来送补品,王三自认是个知趣的,早上的糕点自然不会是为了自己而来,收下还进退皆可,不收下却要平添了一个敌人。 “王东家也来了,早上的糕点可还吃得。” 王三只是淡淡的点了头,便径直去马斌的书房了。梁恬在后面不悲也不喜,只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发现了一丝异常,一个碧华阁的东家来马家到像是自己家一般,前后也不见伙计引着,嘴角边不自觉挂上了笑,继续跟着马家伙计去探病了,这马家自己还是第一次来。 王三到书房时,马斌正躺在书房里供人午休的软塌上,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一本开着的书,书脊朝上,发黄的封面上写着‘南华经’三个大字。 “是王三侄儿来了么。”马斌仍闭着眼躺着,一副铁打的身体倒像是真的病了,这两年出了太多变故了。王三微微作揖道,“我来看看销远,见已无大碍便要回去了,听销远说马叔在这儿,便来看看。” “你也已去看了,那屋子里闹哄哄,我呆不住就出来了,也不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多狐朋狗友,不过一个个倒是有良心,今天早上的消息,来了不少人。”马斌虽还是骂着销远,可嘴角边却带着笑意,这么多年以为他会孤独,还特意接了两姐弟来陪他,到最后孤家寡人却是自己,这也罢了。“外面流言四起,你也想听听这来龙去脉吧。” “马叔若不方便说,王三也不强求。” 马斌笑了笑,“你也是这副性格,不难为人。外面传的病了倒是没错,医师的意思还是我太勉强他了,身体弱受不住,昨天那意外也是真的。这世间事要是都与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一般凑巧,很多事情便能迎难而解了。” “马叔又遇到什么事情了么,王三定当鼎力相助。”说罢,便找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等着马斌将烦恼丢出来。 “之前我不是让你顺路看看有没有想要买茶叶铺子的外地商人么,现在好了,铺子早已被人惦记走了。” “这从何说起?” “刚才铭怡来求我了,铺子一时情急抵了债后想要赎回来,找我来商量了。”说罢,马斌又叹了一口气,爬到一旁到橱柜边上,取了里面放着旱烟枪,搁在木桌上敲了敲,再去找了烟丝装上,从身上掏出打火石点上火,吧啦的吸了起来。 “是谁家?” “梁家,也怪我这几年分出去的利子不够。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女婿,要是亏在别的上面都还好说,却是在这吃喝上面,当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送出去了,再耽搁行程,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都化成茶水了。” “是梁家么,也是个顽强的,去年夏天的事可能也与梁家有关。” “说来听听。”马斌有些震惊,须臾之后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吧啦着旱烟,才过一会儿,这屋子里已经烟雾缭绕,外面的伙计自觉的进来将门窗开了通风。 “昨日,销远跟我说,去年秋天高公子在梁家的茶园里惹了事,是梁家人帮忙摆平的,我觉得有些蹊跷,便派人去查了。恰巧有一个朋友当日正在隔间喝茶,那时动静很大,他还有些记忆。高公子与朋友划拳时,打碎了梁家新进的茶杯,这本是小事,照价赔偿便也罢了,可高公子觉得价格不公正,去找掌柜的讨个说法,便自己去了。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同去的朋友跑回来说,那边打起来了,高公子的朋友便都去了,到那儿一看,方才知高公子与伙计拌嘴不赢,便动手打了人,正被一伙人拦着,而那伙计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又说伤着腿了,又说伤着肚子了。 正是无解的时候,梁家却出来一个女子,招呼人把伙计抬到医馆去看,又按高公子认为合适的价格赔了这笔钱,便才了了这事,而这女子便是梁恬。” “这有何说法在里面?” 王三顿了顿,叫伙计沏了一杯茶过来,倒真像梁恬所想自己家一样,又再说道,“去年夏天时候,马家被退了一半茶叶本是不透风的事,而茶农们却因为等了几天便来闹事,那时没有想到这后面有没有人拾掇,便以为是人之常情没去管他。可昨日去查那被打了的伙计时才发现,他一家早已搬出了白地城,而他有个姑姑正是来马家做过工的,去年夏天茶园闹事时又是闹的最多的一个,若不是背后有人搞了手脚,这一家人搬出去的时间也太过蹊跷。” “这确实蹊跷,如果是与我马家有过关系的人家,动起手来倒也便利。你说这背后搞手脚的人是梁家,那自然不会出现在明面上,可现在这铺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夏天的事先撇开不论,秋天的事疑点却很多,高公子在梁家出了事,如果梁家想继续在幕后,那么便不会去参与这档子事,明面上公正的让这件事完了便是。或者梁家为了这铺子现身,设的这个局,梁家到底得了东西,只是这代价便有些大。但梁家偏偏选了第三条路,一个边缘的梁家人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可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那么梁家人便无意于这间铺子,而最后这间铺子却还是到了他们手里。要解释得通这问题,要么是梁家人背后有更大的事等着不惜从暗处到明处,要么是梁家人里面有什么龃龉之处不便为外人知。” 马斌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这样想的,只是那伙计被你查了兴许是个意外,可从结果上并不相差许多,只是现在关于这铺子,你有什么主意?” “去年原本不是想卖掉这铺子么,这低了债也算卖掉了。现在后悔也不算晚,直接去找人是最方便的,看看这口诱饵后面有什么大动静,至于其他的,我一个外人也不便插嘴。” 马斌见王三面有犹豫,也明了他是什么意思,“我这女婿确实该长点记性了,如此也好,先不要与销远说起这事,改天你帮我去请···。”马斌话到嘴边,却又晃了一下手,收起了早已燃完的旱烟,“罢了,这事还是我另外安排人。” 王三也未反驳,茶杯里的茶水已见了底,泡涨了的茶叶已裸露在外面,来时阴沉的天气也真的下起了雨,又想起刚才自己说的‘后悔也不算晚’这句话,虽是不一样的事,又自嘲的笑了笑。今日便先回去了,正作揖要走,却有一伙计从连廊跑来,“老爷,饭已好了,就餐了吧。”说着也来请王三,再看马斌已经从软塌上起来了,拉着王三就要去吃饭。 “下午你就先不要走了,这里还有账需要你来帮忙。” 第二十章 再见故人 午后,蒙蒙细雨突然变得急切起来,哗啦啦的下着,远处的山像披着一层薄纱一般,雾蒙蒙的。上午还热闹的睡房里,显得空唠唠的,那群朋友早在午前雨势未大时回去了,销远在床上才呆了一上午而已,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爽快,硬是要出来走动走动,又因着雨只得在自家的连廊上走走。 马家这宅子原本是由销远的太爷爷管茶园时建成的,离现在已经一个甲子有多。后来修修补补也还勉强住着,上一次大修已是十年前了,每年虽都有叫人来检查一下漏雨的情况,平日里住人不多,对连廊上总不用心,销远趁着雨势,一路走一路看,竟有十多淌积水,这房子也怕是撑不了多久,再得翻新了。 踱步到父亲的书房时,瞥见王三还在,倒是十分欣喜,“刚才三哥是在我家用过午饭么,都怪肖叔叔非得端到我房间里来吃,不然我也来陪陪你。” 也许是习惯使然,一旁的马斌还是那副严肃的脸,又听销远说这忘恩的话,便诃责道,“没规矩,肖掌柜怜惜你,你还记不恩,乱说什么。” 销远自知失言,又辩道,“肖叔的好我自然会记着,可也想和三哥一块儿吃饭,你们却不叫我,这个家里到只有我像个外人。”说罢又委屈的站在一边。 肖掌柜从外面刚进来,却只听见个‘肖叔的好’,心里便乐开了花,可小少爷却在一旁生着闷气,这对父子明明互相十分挂怀,却是一个比一个犟嘴,刚病时还那么疼爱,现在却又觉得能摔能打了,怕是到老都是这副模样了。 “老爷,西厢房的的房子都收拾好了,可需要先将夏东家的搬过去么。”肖掌柜本是请来料理茶叶生意的,念着马家又用着他那不成器儿子的恩情,却总是连宅子里的事情也一并做了,平时里也不称马斌为东家,反而称作老爷,也不觉得自降了身份,马家待人向来不薄。 马斌听了,也没有应许,反而说,“北面的这间也收拾出来了吗?”肖掌柜有些为难,原以为马斌只是一时说岔了,没有十分在意,现又提了一次,不得不说道,“还没,只是这北面的屋子里还堆着许多老爷的物件,也要收拾出来么。” “去做吧,老太爷年纪大了,西边太湿,他住着不舒心的,几十年了关系,也不是为了这么些糟心事毁了的,倒让人觉得我们薄情。” 肖掌柜便领着事情下去了。 销远也在一旁找了个靠背的椅子躺了下去,侧望向书桌边,王三还在一边饮茶一边算账,刚才一阵嘈杂也没有惊扰到他,又想到昨日的茶杯碎了的事情,张嘴说道,“三哥,昨日回来时不小心把你给我带的茶壶摔碎了。” 王三当然知道销远说因着什么事情摔了,反安慰道,“人没事就好了,一套茶具再去买就是了。” “我知道你费了心···。”销远赶忙说道,突然又想起父亲还在一旁,才闭了嘴,父亲一向是不喜欢他把玩这些玩意的。一旁的马斌却没有说话,躺在软塌上正抽着旱烟,看着‘南华经’。 三人就此却沉默了,偶尔能听到书桌旁的王三打算盘的声音,落在屋顶上的雨声却是滴滴答答的许久都不曾停过,外面的雾气已比刚才的重了,屋里烟雾也消散不了,销远竟就此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身上已披了一身薄衫,这该是肖叔给披上的,他总能注意到这种事,一旁三哥还是噼里啪啦的不见停住,好在自己早已习惯算珠拨动的声音,一点扰不了睡眠。醒来时口干舌燥,又叫了一壶茶水来喝,也让伙计给三哥再添些。 一盏茶闭时,外面有人通报,夏老太爷已到门口了,再看父亲像是终于到了自己出场一般,好好整理一番衣裳,手上的旱烟早已不在,而屋里的烟雾早已换作了熏香,难怪已这样好闻了。 马斌走到门边时,才想起销远还在这里,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快去换一身衣服到客房里来。”销远才赶忙去了,明明肖叔与自己说最近先养着,现在却还是要做事,又要碰到那个头痛的夏仲达。 等到销远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裳出来时,客人早已到了,再看父亲满面春光,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才还是愁眉苦脸的,现在到变了个样。 “快过来叫夏爷爷。”销远因对夏仲达有几分厌烦,连这个不曾见过的老太爷也有几分讨厌,装模作样的作了揖,便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那老太爷却是沉得住的,对着马斌笑道,“文卿还在时,我便只见过销远一眼,那时候小小的,长得像你,现在却越发的像文卿了。”马斌有些动容,故人相见总不免提起以前的事,再看看销远的容貌,倒真有几分像那过世的妻子。 销远很小的时候,娘亲便去了,印象中的娘亲总是一身的药味,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副慈爱的表情,细致的容貌却一点都记不得了,这老太爷却似乎与娘亲熟悉,便问道,“夏爷爷与我娘亲熟悉吗?” 夏老太爷一愣,本是随口一句,这小孩到问别的去了,再看马斌似乎没有与这个儿子说过他娘亲的事,便说道,“怎么不熟,你娘本来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女,与你爹一见钟情,她父母却不愿意女儿嫁这么远,来求我给她当家做主,当年便是我从宁州千里送你娘亲到的这里,好不容易熬到父母应许了,却···,到底是个没福的闺女唉。”说着便用手帕去摸了摸眼泪,又咳嗽了起来,一旁的张妈立马过来给顺了顺背。 销远虽然想知道娘亲以前的一些事情,但却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于心不忍,便住了嘴,再看向一旁的夏仲达倒是面无表情的坐着,也不知是怄气还是其他,自己的父亲咳嗽竟一点也不去关心,连转头看看都嫌费事,不由得可怜起这个花白头发的夏爷爷了,又沾了亲戚关系,不自觉的亲切了几分。 父亲在一旁却没有言语,说到母亲时总是这种神情,以前母亲刚去世那会儿,总能看见父亲屋里的灯一直亮到清晨,开始时觉得刺眼,再后来父亲搬去了茶山别院,那屋里灯不亮了又觉得睡不了觉,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 一屋子人各怀心事,竟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倒是老太爷先说了话,“老头子让你们见笑了,人老了总喜欢回忆以前的事,这次走得急,没带什么礼物,只有一双玉镯是我当年过生时,文卿送予我的,现在我再借花献佛转送给销远,也作个念想。”说罢,便让张妈把玉镯拿出来。 一双旧时的玉镯子却特意换上了新的盒子,到了手边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正踌躇不决时,父亲却开口说了话。 “文卿送的礼物,夏叔还是留着吧,给小孩子胡乱弄丢了,到辜负了夏叔的一番心意。” 夏老太爷摆了摆手,说道,“诶,你也别一直把销远当做小孩子看,销远今年该有···十八了,与我差了一个甲子,也是缘分,此礼是最合适的。”说罢便看向销远,仅仅几面到比马斌更了解自己儿子一般。 “那还不快谢谢夏爷爷。” 听到父亲语罢,销远便知这礼物的推辞也到此为止了,收下玉镯又道了谢,算是了事。 第二十一章 夏家换人 礼物收罢,夏老太爷又说了些夸销远的话,什么少年才俊,什么像极了当年文卿心细,一来二往到弄得销远有些不好意思,少不得谦虚几句。 本还是在拉家常,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马家这宅子已许久没翻新了,销远便来了兴趣,大声说道,“今日下雨,我看连廊上已有十几处地方在漏雨,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房间里漏,去年本该修缮,父亲却迟迟不动工···。”销远本想再说,却被父亲使眼色,故立马闭了嘴。 而一边的老太爷好似在等这么一个机会似的,立马说道,“好孩子,难为你总这么惦记着家里,你父亲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也是我对不起你们马家,早先不知道你们的处境,好好的茶户被逼成了这样。如今再踏入故土时才真切知道你们受了许多难,这是我的失察了。”语罢又开始在抹眼泪,一旁的马斌到有点看不下去,急忙回道,“这本不是夏叔的错,莫要自责了。” 等老太爷情绪自控一些,才继续说道,“去年夏天我本就该来,来了我们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可那时的我还被蒙在鼓里,说到底还是我这老头子识人不明,给你们平添了烦恼。” 销远本是个心思单纯的,听到老太爷又是自责,又是道歉的,早已把夏仲达这几日带了的不快一扫而尽了,而如今又有一个带着些亲的爷爷在此处抹眼泪,心也跟着同情起来。 一旁的马斌却还是那副样子,语气缓和人却并未变化,看了一眼夏仲达,又看着老太爷说道,“夏叔,不说这些了,你来我还是像以前一般待你,我们之间与以前没有两样。” “错了便是错了,前些日子我偶然得到一些往年的物件,想着给你送过来就当是为去年夏天的事做一点补偿。”说着便让张妈去叫人把箱子抬了进来。 那张妈出去后,果然引了一群人各自成对的抬了箱子进来,从头数到尾竟有整整二十大箱,屋里摆不下,还有些放在外面的屋檐下。外面本还下着些小雨,抬箱子的伙计仅带着斗笠,裤腿上全已湿掉,那些箱子也不能幸免,每一箱上都沾满了雨水,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马斌看见这些箱子以后,先是一愣,后来那些伙计将箱子打开后,竟真是去年让王三卖掉的物件,再见旧物,心里到底有些动容,赶忙抬手道,“夏叔,你这又是···。” 老太爷到先一步说,“老头子还没有糊涂到什么不知道,这是夏家去年欠你的,现在尽数还给你,你点一点。这里面有些是我认得的,当年文卿嫁过来时,也是我叫人抬过来,那时也是这样的雨,只是这次竟是因为这样的事。”说罢又开始抹眼泪。 销远听说自己娘亲的嫁妆在里面,倒是十分惊讶,立马走过去看,果然在第三个箱子里看见熟悉的物件,拿起来便说道,“爹,你看这是娘亲的翡翠玉手镯。”放下后又去看其他箱子里的物件。谁知却被马斌叫住了,“过来坐着,这么大个人却没个样子,肖管家,你先带这些伙计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销远人前失了面子,气呼呼的走过去坐着了。而一旁的肖管家也招呼伙计去换衣服了,还把自家的伙计也带走了,站在老太爷身后的张妈见此场景也自觉的退了下去,又因箱子占着地方,门却还是敞开的,外面的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 刚才还是到处是人的屋子里,现在终于只剩下夏家父子与马家父子四个人了。夏老太爷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话推到了此次的正事当中,而一旁的夏仲达却自始自终没有说过话,更没有抬过头。 “说我亡羊补牢也罢,我这次不是为着别的,是为了把去年那一半的茶叶领回去,去年一斤茶我夏家是八贯铜钱拿的,原是压价,别家都是九贯,剩下的这一半我便出一两一斤,这里抬进来的外加一千二百两白银买你剩下的三千斤茶叶,你看如何?”伙计都已回避以后,夏老爷子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说了来意,又因为夏仲达这几日闯的事情,临时加了些诚意。 “夏叔,去年的茶自然还给你们留着,随时都可以拉走。”马斌心中明了夏老太爷的诚意,这箱子去年卖出去的价为一千八百两,本是临时贱卖,买回来自然不只是这个价。而夏家去年生意本来比前几年还要亏的厉害些,现在又出高价来买这茶叶,无非是以后还想再做生意,如今这一番下来到不好拒绝。 可一旁坐着的夏仲达不乐意了,许久不说话的他终于不再沉默了,直说道,“父亲,你总说我陷夏家于危难之中,你这样买茶叶才是不考虑夏家今年的日子要怎么过!去年的八贯铜钱是他们同意了,没有理由再涨到一两银子一斤,而且这二十箱东西怎么可能才值一千八百两白银。” “混账!你知道这二十箱本来属于马家的东西为什么在我们手里么,要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惹出来的事,何至于让我们两家到今天这种地步!”夏老太爷到底在外人面前动了怒。 饶是小一辈的销远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插嘴夏老太爷和父亲的谈话,父亲本就是念着夏老太爷的旧情才同意这生意,这夏仲达也太过于不识好歹,本是替他收拾烂摊子,他却头脑不清明。 可销远不知道的是,夏仲达一向飞扬跋扈惯了,又不大瞧得起马家,做生意便总是这般压价,又吃不得一点亏,如果是茶叶这种品质与价格清楚的到还好些,若是遇到玉石这类,压得下价的玉石品质自然不会太好,这几年的亏损也不是没有道理。 夏老太爷却是个清楚自己儿子的人,又因为太过于清楚,迷了眼,以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能做哪一行,他却毫无自知之明,踏进了他不该去的行业。 在一向低自己一头的马家人面前挨了教训,夏仲达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了,在座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有心留他。夏老太爷见此情景也算明了,又对马斌赔笑道,“明日仲济就会到这里,他一来是拉走去年的茶叶,二来是与你们见见面,以后的茶叶便由他来商谈,我老头子今日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还望贤婿不计前嫌,与夏家重新做生意。” 马斌的心到底还是软了,如果今年夏老太爷不来,这生意也许真的便做不成了,而如今夏家已如此诚心,到不太好办,毕竟王三那里还有两个茶商等着买茶,只要拒绝其中一个也会给马家以后埋下祸根,这可如何是好。 “夏叔,从宁州过来几日路程,本是舟车劳顿,今日就先休息了罢,这生意上的事等之后再谈,北面的那间房子我已替你收拾好了,今晚我叫厨房加了菜,我们许久未在一起吃过饭了,今晚再叫我略尽地主之谊。”虽是两难之地,马斌还是轻快了不少,至少那旧物件回来了,也算了却梗在心中的一件事。 第二十二章 铭怡 从马家的宅子往北走两个街口的距离,便能到一个单进的四合院前面。推门而进,过了前院,绕过屏风进到主屋里,一位已花白头发的老仆已在那儿等着,顺手接下妇人的外衣放在一旁晾着,“销远少爷还好吗?” 那刚从外面回来的妇人本有心事,听到老仆所问先是一愣,随即又说道,“好许多了,原没有那么严重,都是外面的人在乱传,你如果不放心去看看也成,我回来看着安安就好了。”说着便去里屋换衣服了。 那老仆还在外面,一边看着摆弄玩具的安安,一边往里面回话道,“我去看像什么话,只是当年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一时病了又传得这么严重,姑娘你去看了便是了,快要响午了,我便去做饭了,等下姑爷回来又该闹了。” 那妇人已另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出来,叫住了正要去东厨里做饭的老仆,“他怎么又出去了,可有说去哪儿,这么大雨,该不会又是去那个吴家了。” 那老仆面露难色,无奈道,“姑娘,这姑爷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刚才你出门没多久,他便换了衣裳出去了,手里拿着前几日去集市里掏来的绢画,多的我便不知道了。”说罢便真的去了。 那妇人只好回去继续看着安安玩闹,小孩子当真是不愁的,刚才还在高兴的玩着玩具,等到娘亲走近时,才发现娘亲回来了,便咿咿呀呀喊着要糖葫芦吃,那妇人便只好先哄着,说糖葫芦吃多了会招来虫子吃牙齿,半哄半吓的好一会儿才不要再吃糖葫芦。 铭怡心里不是滋味,这日子倒真的过得有点难受。自家这一支在马家本不算太差,当初马家第一代分家时,祖上便分了些铺子和茶园,已算是祖宗恩泽多分了些。可后几代人又不太会经营,把茶园卖给了大房,只余下一些铺子,不过每年能从茶园里分些现钱,日子也算过得不错,到父母时住的也是三进的院子,可是薄命的父母死在山洪里,留下姐弟两个。 当年若不是本家愿意养着,带着祖产的姐弟两人只怕要被那些更穷一点的叔伯们瓜分了,也得亏当年父母与现在本家的大伯关系不错,两人才得以栖身,又在成年以后把自己的那部分铺子给了自己,继续在马家过着。 可成亲以后的这几年,日子倒越来越不是滋味,虽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节俭,把铺子里的收入都偷偷的存了起来留给安安,只用茶园里的分红过日子,这两年茶园生意不好也就克扣了些。可高进却不这么想,一直说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想尽心思的从家里拿钱去花,前些日子还偷了一间铺子的契约出去抵债,自己却今日才知道。 今日去找大伯商量时,才知道这高进去年年底和大伯说了卖铺子的事,自己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不与人商量的脾气放在谁那儿也受不了,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东西,倒真有几分过不下去的意味在里面了。 正在发呆的时候,安安突然又咿咿呀呀笑了起来,原来是外面下起了小雨,铭怡立马去院子里把正在晾晒的衣服收了回来,又隔着墙对林妈说道,“林妈,外面下起了小雨,除了衣服可还有什么需要收的。”家里只有一个跟了自家许多年的老仆用着,故许多事不得不亲力亲为,这对于商家女倒也正常。 东厨里传来阵阵的咳嗽声,想必是被烟熏倒了,过些日子也该再去雇一个年轻一点厨娘了,“姑娘,西厢房那里还有一点花生晒着,这雨大不大,我在里面倒一点声响都没听着。”说着,那林妈便冲了出来,到底是个急性的,直接冲到了西厢房的门边,把花生收了进去,回来时对着正屋门前的铭怡笑道,“还好,没有淋到,不然前几日便白晒了,还是姑娘发现的早,我这把老骨头便越发的不中用了。”说罢便又进了东厨里。 铭怡倒没有在回话,招人的事要找时间好生说才行,若让多年的老仆寒了心,这倒是自己的不是,便回去琢磨自己的那一点心思了。 不过片刻时间,林妈便端了菜到主屋里,除了一份炖猪脚是早上便在炉子上的,其他的菜到都是先炒的,味道也好过一般人所做,要换人做饭到真有点舍不得,可年岁大了吃烟也吃不住了,到底还是要决断。 等林妈将桌上的碗筷都放齐整了,高进却还不见回来,铭怡便对林妈说道,“罢了,今日还是我俩个先吃了吧,便不等他了。”高进在家时,林妈一向时不上桌的。为着这事,铭怡以前也同他闹过,父母去了以后,林妈一向是和自己姐弟一桌吃的饭,大伯也从不拦着,成了亲以后反而要回到东厨里吃饭,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可高进是不依的,从来说的都是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林妈疼惜自己,但凡高进在时,便借口说灶上还有东西热着,就留在那里了。 下午阴雨绵绵,高进仍没有回来,铭怡让林妈在一旁陪着安安,自己便做起了针线活,心里有事在烦,被刺了许多次,便恼着不再做了,过来躺着椅子上休息。 等到外面天渐黑时,门外才突然有了声音,该是高进回来了,一旁的林妈没有料到回来的这么早,低声说道,“姑娘,我这就去做饭了,待会儿你可别跟姑爷吵,一家人商商量量的才能过好日子,吵是解决不了问题。”铭怡摆了摆手,便让林妈去了。 高进进到堂屋却不停留,直接进了里屋,过了好久才换了居家的衣裳出来,大声嚷道,“这饭还没好么,成天在家闲着,越发的没规矩了。”这话虽是对着东厨里吼着的,眼睛却漂着铭怡这里。 “中午做好了也不见你顾家,现在到嚷上了,合该这一家子人都欠着你的,全都围着你转不成。” 高进受了堵,也不示弱直回道,“中午那么大的雨,人家留我那是善意,在你这儿倒是我的不是,这个时辰,别家早就做好了饭等着了,就我家养了个懒人,仗着情份欺人。” 铭怡一听更气了,起身指着高进鼻子骂道,“就算养,那也是我养着,与你有几分关系,林妈为我家幸苦一辈子,也该我养着,你少在这儿发泼。”说完又对东厨里的林妈说道,“林妈,从灶上把中午留的炖猪脚给他端出来,打发了这个饿死鬼投胎的。”罢了才又重新回坐在椅子上了。 高进中午因雨滞在了吴家,厚着脸皮在那里蹭了一点饭吃,也没有吃饱,等雨停了便立马回来了,肚子正饿的难受便撒了气,听着还有炖猪脚留着,心里又高兴起来了,只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少不得要找回点面子,对着东厨的位置又是一顿说,“有猪脚不早点端上来,别要偷吃拿不出来了。” 铭怡气更不打一处来,这人分明是在外面受了饿回来撒气,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刚要骂回去时,林妈已进了屋,把炖猪脚端在桌子上,还盛了一份中午的剩饭,只是眼睛里有泪珠挂着,也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别的,叫铭怡看了好生心疼,只得住了嘴,这闹下去只会再让林妈受牵连。 铭怡只得在一旁与林妈说,“也是个不识好的,不看看这等齐整规矩的屋里都仰仗着谁来收拾。”又把林妈送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铺子 高进垫了一些肚子后,总算露出点心满意足的脸色,又去一旁逗一逗安安,谁知安安并不看他,还是自顾自的玩着玩具,讨了个没趣,便在堂屋里的软塌上躺着了。“啥时候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我做书房,主屋那个书房也太小了,看书都没有意思了。” 铭怡本在一旁忍着他吃完,便与他说茶叶铺子的事,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还像往常一样,一点也未察觉到东窗事发了,便换了个想法,柔声说道,“屋里哪有现钱去置办你书房里的物件,近来又要准备你北上的旅费,东郊的那个茶叶铺子已许久未收到利子了,改日我便找大伯去找人说个好价钱,给你凑个旅费,剩下的便用来布置书房。” 高进听到书房便乐呵起来了,起身说道,“我早就劝你卖了那铺子贴补一点家用,你偏不信,现在才知道我的先见之明了吧。”鱼儿倒是上钩的快,铭怡心里默念着便又说道,“那你去里屋拿出来看看,我明日便去。” 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说道,“算了,好好的一个铺子,怎么说卖就卖了呢。”语气倒不如先前的硬气,透着一股子心虚的意味,又为了掩盖这心虚,干咳了几声,“这天气还不见暖,天天下雨,感觉身上全生了霉似的。” 铭怡却突然翻了脸,“我看发霉的是那铺子,早该卖了出去,不然也不会让别人惦记上,还有个吃里扒外的给人送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别人今天都找上门来了,再不拿钱去还债就要去接管铺子了,我却还被蒙在鼓里。高进啊高进,你现在越发的神气。”铭怡本发着火,一旁的安安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铭怡又少不得去哄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不哭了。 高进见铭怡去哄小孩了,索性从软榻上逃到书房里去了,等到林妈做好了饭菜方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出来吃饭,桌子上一桌饭菜倒是丰盛,却没有见到安安。 “安安人呢?” “没有替你做挡箭牌的,你还不打算出来吃饭了么!”安安自然是跟着林妈去吃饭,这么大小的小孩,吃饭总是需要人哄,往常去喂饭到不见高进问,今日当真是个好用的幌子。 “瞧你这话说的,你说话何必总是这样带刺儿呢,会吓着孩子的。” 别看这话里都透着体贴孩子,铭怡却是知道的,若不是犯了事,这人可硬气得很,一点也不会服软,更不会提几句孩子。安安长这么大,没得到他一丝耐心照顾,反而都给这人的错事做借口用。铭怡突然觉得这日子倒不如不过,便冷哼道,“孩子,你心里何时有过孩子,往常你说孩子,我总是念着安安还小,不该看到父母两个不和气,你呢!你但凡心里有点孩子也不至于做出去把铺子拿去抵债的事情。” 高进知道这事情瞒不住,也知道迟早有这么一着,便梗着脖子说道,“出去喝点茶怎么就算心里没有安安了,去喝茶又不是我一个人去,你和安安偶尔也去,出去吃喝总要花钱,还不是你大伯去年那么一点利钱,打发叫花子一般,不然我才不会把铺子拿去抵债。” “我们两个能喝到多少茶,你以为人家今天来没说你欠了多少钱吗?就算天天去,顿顿喝,也不会一年喝掉五百两银子,还有你别提我大伯,要不是我大伯怜惜,给我们买了院子,你现在只能和你那几兄弟一起挤一个屋子,还想要个书房,简直做梦!” 读书人本就有些傲气,不屑与人说钱的问题,又格外看重亲情,听铭怡这样挤兑自己的家人便火了,大声嚷道,“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么!我就算与兄弟挤在茅草屋里也开心,那里至少没有铜臭味,也不像你为了几个臭钱便看不起人!” 刚才本是气话,对面却嚷了起来,铭怡突然觉得委屈,自己在家省吃俭用,他出去吃喝时却总是悄悄的往他的兜里揣碎银子,生怕他出去没钱失了面子,他却是这样子想自己的。大伯以前说,嫁给高进后要做好打碎了门牙往心里咽的准备,你看上了他的才华,他不一定感恩你那一日三餐。 心里委屈,话便软了几分,有些哽咽的说道,“那铺子抵给人家也罢了,只要你没事便好,只是你得让我知道,这五百两是怎么花的。” “怎么?花出去的钱,我还要给你打个算盘么!你们商家人就是这么喜欢算计。”高进说完还不解气,又回啐了一句,“我就不喜欢你这一点。” 铭怡听了此话,睁大了眼望着高进,好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捂着嘴进里屋哭去了。高进却跟个没事人一般,继续去那桌上吃菜,兴许是因为刚才吃了炖猪脚,现在到吃不下许多,过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又叫林妈拿被褥过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林妈在东厨里自然听得到他们吵架的声音,安安开始还有些闹腾,要去找娘亲,好容易哄了回来,那边却没了声响。再去堂屋里看时,屋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姑爷却叫人拿被褥去书房,今晚又闹脾气了。去里屋找姑娘,果然还在哭,“姑娘,别伤心了,气坏了身子,安安就要受苦了。”说着便抱着安安去擦眼泪。 铭怡见是林妈来了,更觉得委屈了,呜咽的说道,“我是怕他被人坑了,他却一点不懂,还说我算计,我真要算计,他能过得像现在这般阔气。” 林妈一边给铭怡擦眼泪,一边安慰道,“姑娘,我都知道的,姑娘心好,姑爷迟早会知道的,就算是为了安安也好好的过下去吧。”铭怡点了点头。一旁的安安却不乐意了,大声哭道,“我只要娘亲。” 两人先是一愣,后又笑道,“小孩子懂什么只要娘亲,那爹爹给你买糖葫芦你要不要。”安安很不舍的摇了摇头,老少两人到真的被逗笑了,“这骨气倒是像爹爹,不为那点吃食折腰。” 第二日清晨,林妈还在东厨里料理早餐时,外面便有人在敲门,铭怡从床上披上衣服出来,喊道,“高进,去开一下门。”书房里却没有回应。林妈在东厨里回道,“姑娘,姑爷天还未亮时就出去了,说是有朋友约了晨钓,你先进去,我去开门看看是谁来了。”说罢便出来了东厨,去开门了。 “那他吃过了吗?”哪怕昨天夜里吵了架,今日还是关心他饿着了没有。林妈笑了笑说道,“早起蒸了蛋羹给姑爷,姑爷直说好吃。”铭怡知道,这只怕是高进早早地叫林妈起来做的,有些心疼这么大年纪还睡不安稳,便说道,“下次拿了银子,让他自己出去吃吧,别再那么早起来给他做了,他又不记得。” 林妈却没有回话,‘吱呀’一声大门开了,“姑娘,是马老爷家的肖掌柜来了。”铭怡正看着安安还在睡觉,一听是肖掌柜来了,便知道是大伯昨日记挂在心上了,穿上了外衣,便从里屋出来了。 “肖掌柜,来这么早,可吃过早饭了。” 肖掌柜摆了摆手,“劳烦费心了,怡姑娘,老爷叫我来是跟你说一声,上午马家那里还有些事情,中午约了梁家的当家人在万香楼里,你直接去便就是了,提早一点到,和老爷再通一通口风,我这里话带到了也就走了。”说罢便要走了。 铭怡跟着后面说道,“肖掌柜大老远的过来跑一趟,吃了早饭再走吧。”马家宅子离这儿其实也不算远,几步路便到了,只是铭怡最近手里紧,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招待人的。 那肖掌柜是知道的,停在门边,再回首说道,“姑娘,莫要相送了,我只是来传个话,倒不用这么客气,这只是我的本分。”铭怡也不好再留,再出去到叫邻居看了笑话,便说道,“肖叔,等我有空了再去看你。” 那肖掌柜却头也没回,只在心里说道,“这便是了,姑娘。”又摇了摇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第二十四章 小把戏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城里时,白地城西北山上早已是阳光普照的明亮场景了,今日的阳光虽有些泛黄,但好歹没有下雨,山间来往的人也渐多。下山的马路上,梁显正赶着东行的马车往城里去,路上偶有去采茶的茶农,见到梁家的马车时,大都让在路的一旁,投去羡慕的眼光。也有极少不平的,在马车过后直啐道,“破落户一样的人家,买了些不要的土地,真把自己当做贵人了。”说罢却去往更深的山里。 梁显却一点不在意这些人,甚至有点看不起被人艳羡的梁家院子,只想换一个城里的普通院子,免得这样两头折腾。前几年也果真换过,可老太爷发出话来,只要他一天还在,那城里的小院子便别想用。 一路上颠簸的时候,突然想起今日出门之时,儿子梁怀安过来请安,往常本是请了早安,便回房去的,今日却扭扭捏捏说了许多,什么‘昨日看见三叔急忙从外地回来了,去见了爷爷,爷爷夸了三叔好久’的话,如小孩子争宠一般,也未挂在心上。 到城里时,却看见夏仲达在附近转悠,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去迎接了他,却听到了他把事搞砸了的消息,少不得应付一番便把人送走了,别留在这儿碍眼。 过了片刻,有人传回碧华阁小东家的糕点已送到时,梁显才从刚才被破坏的心情当中重拾了一点乐趣,又是因着那个马家,合该梁家都围着马家转,不过像马家这般在八家里算不上大,这几年又有空隙可用的确实引人眼馋。 去年夏天,不知老太爷从何处得了夏家退货的消息,派三弟去离间茶农与马斌的关系,后来竟成了不小的气候。这其中的细致情况到不清楚,只有一次偶然听到老太爷在院子里与三弟商议,说道别家也在暗中操作,到帮了自家的忙,可当时却没听清是谁家,老太爷一向是不愿意自己参与这类事的,自己好好做梁家的面子便是了。 后来自己堵了气,找到了当时参与了这件事的一家人,以此事做把柄想要把马斌侄女的铺子搞到手,却被梁恬拦着了,还差点捅到老太爷那儿去,到幸好是三弟帮着扛了下来,还费了点银钱把人送了出去。 今年马夏两家关系已有隔阂,生意应该是再难做了,自己再去挑拨一番,必能比去年效果更好。而这一年来苦心经营得到的铺子,便是最好的王牌,不过与其说是经营,不如说是高进那个蠢货自己送上门的,早知道这么容易到手,去年到白费了那番功夫。 梁显终于出了丁香苑,坐着马车一路溜达到马家茶山下的一户人家外面,一间黄土堆成的茅屋,一个用篱笆围成的院子,一扇栅栏做的门,连叩门的铁环都没有,倒是真正的穷人家,便叫车夫扯了嗓子喊一声,“可有人在吗?” 人还没出来时,已有烈犬吠了出来,吓得刚在地上落了脚的马车夫立马又飞上了马车,还用手中的马鞭去赶那狗。狗没有被吓到,反而是马被惊了,大有一副要逃的气势。这时候屋子里的妇人才姗姗出了门,一看见这有些豪华的马车,便立马喝住了狗,扯掉自己身上的围裙,小跑过来喊道,“车上的贵人,来这深山老林所为何事?”那妇人其实早已猜到了这车里的人,甚至完全知道此人此行的目的,可又免不得例行公事,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上赶着的人。 “这里可是童春生家里。”马车里的人只隔着门帘说话,却并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着那狗。“是的,老爷。春生上山做工了,得晚间才会回来。”那妇人隔着栅栏恭敬的回道。 “呵!晚间,你们家倒是个淡然的,只怕老母亲的病也等不了几个晚间了。”左右逢源的人通常都有几幅面孔,遇着了人便说人话,遇着鬼了便说鬼话,梁显便是这样子的人,对着之前的夏仲达可以顺着说到心满意足,对着这般乡野之人也能威逼利诱。何况这春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为了那老母亲的病。 那妇人果然没了刚才的矜持,把狗吼到了一边,一边开栅栏,一边说道,“老爷先进来等一下,我这就去叫春生回来。” “不用了,我就在这马车上,你把人叫回来,我说几句话就走。”梁显出生时,梁家便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家,家里的吃穿用度也都与城里许多大户一样,故从来还没来过这样脏乱的地方,能来便已是恩惠,进屋子里坐那是不可能的,这院子的鸡屎鸟屎这么多,沾了一丁点在靴子上可都受不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叫春生的汉子已从茶山上归来,远远的就对着马车里的贵人作揖,临到车边时,轻轻了叫了一句,“东家,我算可等到您了。”车上的梁显还算满意,轻轻地的说道,“你说你认得那个吴勇,可是真的?”那汉子头埋得更低,急切地的说道,“他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故去年的事有所耳闻,我重提这事决不是为了制着东家,况且我也没有那本事。现在只想着能为东家尽绵薄之力,事成以后定当一同与老母回老家去医治,我心诚如此,望东家成全。如不是家中老母病重,再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去敲东家的门。” 梁显冷哼一声说道,“口说无凭,你如何让我相信你心诚。”那汉子却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将背篓中的新鲜茶叶尽数倾倒了出来,又踩了两脚,方才说道,“马家向来爱惜茶叶,刚下山时,那记数的伙计知道我背篓有多少茶叶,如此毁了以后,我与马家也有了缝隙,只待东家事成便不再此地做了。” 并非完全不信那汉子所言,只是在这时机找上门来的真有些可疑···,正犹豫着的时候,那汉子却进屋抓了刚嚎叫的烈犬过来,用割草的镰刀在脖子上只一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狗已应声倒地,一时死不了,还在地上挣扎,脖子上的鲜血随着伤口汩汩流出来。一旁的妇人看见了,立马跑过去大哭道,“你疯了吗?大黄跟了我十几年,你怎么能这样对他。”说罢又去抚摸那狗,好让他好受一点。 那大汉却不为所动,仍对梁显作揖道,“只待东家事成,我们便全家搬出白地城,永不再回。”车夫与车内的人似乎都被这阵仗吓到了,“今日旁晚,你便过来我城里的小院子里,我与你交待一番。”说罢,便要车夫赶车走。 越渐阴沉的天气,终于下起了小雨,梁显走时,再回头看了那大汉一眼,又想起了刚才那场景,雨中站着的大汉倒真像个夺命的阎王。 一旁的妇人仍旧在哭,望着那大汉说道,“你何止于如此,为了别人的计谋害了我们大黄的命。”那大汉却不言语,直愣愣的看着马车走远了,方才说道,“去屋后埋了它吧。” 第二十五章 兜圈子 马斌这几日实在是忙得紧,一方面去年余下的账务还没有清点完,夏老太爷横插一脚以后,今年茶叶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另一方面侄女突然急匆匆的过来说,家里的铺子低债后悔了,求大伯帮忙。 夏家的二东家下午便要到了,又免不了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今年的茶会倒比去年更加热闹了,只是这热闹于马家人来说,反而是一地鸡毛,总有一茬茬一桩桩解决不完的麻烦事。近饷午时,嘱咐过肖管家莫要怠慢了夏老太爷一行人后,便信步行至万香楼处。 街边来往的人比往常更多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许多生面孔出现在这一处店里,那一间铺子了。也有许多店里的掌柜伙计出来叫卖,今年新上市的春茶,来尝尝鲜,未到过白地城的一听这叫卖声往往信了这事,只有久了的人便知道这里面的茶叶新旧参半,何况茶叶又不同水果,非得捡了那新鲜的喝,急着出鲜反而容易落得‘欲速而不达’的俗套事情里。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也养一方茶水,茶叶本是老天爷赐予的味道,尝鲜也未尝不可,每年固然有新的味道,或更清香,或更纯粹,都是好处。今年,山上的茶叶已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该是看这气候把这茶叶发酵成什么样,人能改变的事情到底还是少数,马斌每年所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不一会儿,便已然到了万香楼门前,立马有伙计来迎,那伙计却是个眼熟的,正是昨日里与夏仲达叨叨的伙计,只是见到熟人与生人自然是不相同的。 “马老爷万福,昨儿个林管家的定下的房间早已备好了,就等着马老爷了,许久不见,马老爷越显的年轻了。”那伙计又是让路,又是奉承的,让许久不出门的马斌到有些不习惯,还是那条走廊,还是那些喧闹的人们,只是马斌被引到了一个更幽深的位置,极适合谈隐密的事,又极适合撕破脸皮,反正都没人看得见,里面再大声音不附耳去听也听不大清。 推开门时,铭怡已在那儿等着了,见到马斌又起身问好,“大伯,今天的事真是全仰仗你了。”马斌笑了笑,眼里也没有几分笑意,倒是有些疲惫,落座后方才说道,“你昨日回去可有与高进商量,今日合该他也来。虽然这是你的铺子,既然一起生活,也该叫他一起来担一担。” 马斌还不知道,那契约是被他偷出去的,如果人来了露馅是必然的,到辜负了铭怡这些年苦心经营的表面和平,真应了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的话。想到此处,铭怡有些哽咽的说道,“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做,这等事来了也帮不了,到别来添乱了才是。”全然不提昨晚的吵架,也不提读书人那瞧不起商家女的高傲劲儿。 “那这铺子,你确实还想要留着?你给我透个实话,昨日库房进了些现银,这点钱我还是还的起的。”铭怡听了有些欣喜,可眼珠子一转,又觉得不应当如此,纠结了几番,到底下了决心,缓缓说道,“大伯,你予我姐弟俩有大恩,幼时承蒙你照顾,按理我自己出来住了,便不该再麻烦你了。可这次还望大伯帮忙,祖宗的铺子我是想讨回来,哪怕他每年的利子远不如别的,也是我父母留下来的念想,就算不考虑安安未来还能不能受着这铺子的荫蔽,铭新出来成家立业之时,我不该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 “你可想好了,年初高进来说卖铺子时,我还劝过几句,本是你俩过日子,我不该插手,后来醒悟已来不及了,倒把伯侄关系搞得生分了。” 铭怡听了此话,面上勉强了带了几分笑意,轻轻说道,“你是大伯,别说是劝,骂也骂的。可他就是那种犟脾气,别给大伯添堵了才是。这次我是这么打算的,从大伯家出来时替我置办的嫁妆卖了,再加上家里这几年铺子收到的利钱该够了。只是这嫁妆,还望大伯不要怪我狠心,找个地方帮我卖了。” “诶,嫁妆还是得留着,从我这儿拿一些补着,不然以后出了事连个傍身的都没有。”马斌还在劝着,外面有伙计敲门说道,“马老爷,梁家的崔大掌柜到了。”门外得到应许后,便把人引了进来,一位看起来还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跟在后面进来了,“马老爷久等了。”说着便过来作揖,又看到一旁的铭怡,又拱了拱手作揖。 马斌招呼崔掌柜的坐下后,便略显关切的问道,“梁东家一向可好,昨日叫林管家去拜访时,到晚了一步,好歹后来把话传到了。”崔掌柜陪笑道,“马老爷也知道老爷子愿意住在西北那里,出行本不方便,我们也许多时候找不到东家人。”说着又望向铭怡,抬手道,“希望没有耽误了高夫人的正事才是。” 铭怡倒是一愣,周遭这么称呼自己的不多,听了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才想到是叫自己,便讪讪说道,“那倒没有,今日真是劳烦崔大掌柜的了。”一旁的马斌打了桌上的响铃,示意门外可以上菜了,不一会儿果然一个接一个的端了上来。菜上齐时,马斌便招呼着开动。 崔掌柜看了直呼破费了,却也不推辞,拿着筷子便吃了起来。等到三个人都吃了一些垫了肚子后,马斌才把话题引到正题上,“崔掌柜此次来,东家那边可知道我们的意思?” “知道,他便是知道才让我来的,这本是手底下的人不懂规矩,收了契约,还去催了债。东家知道后,已将他们骂了一番,还望马老爷多担待。”说着便停了筷子,望着铭怡说道,“昨日让高夫人受了惊,是我们的不是,今日借着马老爷请客,我借花献佛给高夫人赔罪了。”说罢便自罚了一杯。一旁的铭怡少不了以茶代酒回敬一番。 马斌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将昨日王三说的话又拿出来回味了一遍,乘势说道,“既然东家清楚,这事便了然了,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领着我这侄女去柜上清了债。”崔掌柜却为难起来了,“马老爷,不是我们不给你行方便,也是我们管教不严,昨日那人收债不成,却拿到典当行里抵银子了,听说早给人送了帖子出去,明日便要去叫价了。” 陪笑本就是一份苦差事,在座的三人为了各自的心事,脸上带笑虽算不得十分虚伪,也有七八分为了场面。崔掌柜这话好似天上突然的一声惊雷,刚还在陪着笑的人,脸上换了另一种说不明的表情,一腔热血被人泼了冷水。刚还维持着有说有笑的三人,立马变成了另一种肃静的场景,一场暴风雨好似就要来临。 崔掌柜见话已扭扭捏捏的带到,饭也不继续吃了,起身告辞,走到门外时,屋里的两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剩下的两人虽是同样的发愣,心思却不一样,马斌心里想的都是梁家费了这么大功夫背后是为了什么,典当行向来是隔几日才叫价,明日便要叫价的铺子,昨日是专门为了自己上钩么。铭怡却只单纯的想着铺子的事,一心只琢磨家里的银子怎么够。 第二十六章 茶园 诗中有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马铭新呆的山上却没有正好盛开的桃花,只有郁郁葱葱刚被掐过嫩芽的茶树桩。自大伯嘱咐铭新好好守着茶园,自己下山去,已过去一天有余。 饷午过后,用过午膳的铭新照例去茶山上巡视一番,虽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围着茶园转一圈,让茶农们知道马家还有人在这儿就行,崎岖不平的山路,还是费了铭新许多事。昨日下了雨,山里像是水洗过一般,让人挪不开眼,铭新本来是喜欢这等山水,更加兜兜转转了一些。 等诺大的茶山都转了一遍时,挂在远方的夕阳已只剩下半张脸,铭新照例去别院一旁的作坊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便要回去用晚膳。 马家制茶的作坊,在白地城来说算不得大的,只比一般的作坊再大一些,还是前几年因为支撑不住产量而扩的,这作坊本是个三进的院子改的。门房里住着一群轮流替马家守茶的茶农,见到铭新来仍十分恭敬,面上与销远之前来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还是小东家当值吗?这山上的气候可还习惯,与城里到底是不一样的。”现在的作坊里还不算忙,夜晚守茶的人已早早在炭火边挂上吊炉,烫一些野菜吃了。铭新来时,为首的那位便起身打了个煤油灯给铭新照路。 此时,天还算不上黑,只是山里多雾,平增了几分朦胧,茶农们不打灯也可走得,又担心这不时常来的小小东家磕到哪儿,便打了灯。昨日城里又有人传,小东家生病了,那这一位可能要扶正的小小东家不免有些希望,故比往常都殷勤了一些,一面在前面开路,又让铭新当心脚下,到弄铭新有几分不好意思。 东厢房里的架子上簸箕里稀稀疏疏摊着一些白天在外面晾晒的茶叶,屋子的四个角落还有若隐若现的火盆烤着,故比外面还要热些,铭新看了一眼便出来了。出来后,从天井中直接去了炒茶的正房里,还有一些年轻妇人正在收拾炒茶用的大锅,看见铭新来了,却是一阵嬉笑。 “哎哟,少年英俊的小东家又来查房了,这天尚早怎么还打着灯,这么大了还怕黑吗,来和姐姐们说几句话解解闷,便不怕了。” 经了事的妇女看见十四五岁的少年总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在里面,这作坊里的妇女便将这种喜欢表现成了作弄,当年对着销远也常常作弄,又因为铭新更羞涩一些,作弄还要更甚几分。那打灯的门房自然不会放任,咳嗽几声让妇人们收敛一番,便引着铭新去后院的账房里了。 铭新逃也似的跑了,到账房时,几位账房先生已打了灯,手里的算盘敲的噼里啪啦的,又互相吆喝着账数,比起外面的清静来,到像一个大会该有的热闹了。 过了许久,那个埋头的帐房先生终于察觉到有人来了,见是铭新,便拱手道,“小东家见谅,今日晨间东家遣人送来的账本,我们还在核对,有什么怠慢了小东家的,还望海涵。”三档子人倒是三种态度,铭新对账务也不是很懂,看见几位账房先生一副挑灯夜战的气势,有些关切的问道,“今日先生们也要算到很晚吗?” 帐房先生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是夜里吵到小东家了吗,这里确实离别院的厢房很近,我们会注意小声点的。”铭新本不是这意思,被人误解,有些急了,抢话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先生莫要误会,只是看先生们气色都不太好,不要耽误了休息才是。这事本不该我来插话,可又担心几位先生的健康。”虽是一个羞涩的小小东家,铭新说话却是十分中听,关切人的眼神也不掺一点假。 那为首的账房先生,倒是面露欣喜之色,谦声说道,“不碍的,今日忙过,东家那边有些事便能动工了,我们不过是做些核对的事,东家早已把大头做了,我们做些小事而已。” 铭新看过一番,正要出门,突然回首说道,“今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靠着门边的一位账房先生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说了出来,“有一位名叫童春生的茶农,今日没来上工,昨日下雨时背回去的茶叶也没有还回来,我们抽不开人,小东家若有心便派人去他家看看吧。” 铭新答应以后,便出了门,正屋里的妇人已经回了家,门房上围炉坐着的人也少了几个,辞别门房以后,便回别院了。 林管家来开的门,见是铭新回来了,有些震惊的说道,“老爷刚托人来叫你回城里一趟,可是和那人错过了。”铭新也愣了,直点头,又问道,“大伯可有说叫我有何事。”林管家一面把铭新拉进屋里去换衣服,一面说道,“夏家的二东家来了,想必是叫你一起去作陪,这身衣服是销远少爷以前穿过几次的,还很新,你今日便穿了去,我刚才还以为你已去了,想着没有合适的衣服还很着急,现在错过了到正好。” 铭新自阿姐出嫁以后,身上的衣服便没怎么更新过,偶尔跟着销远做一身新的,也是极素净的,又因为一家子人除了出嫁的阿姐全是男丁,更加没注意到这个寄养的小少爷身上的衣裳没有几件能上得了台面,东家们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伙计也不敢说,故便就此过了。 林管家是个心细的,今日下午城里派人来寻人去,暗示了是去作陪,便去销远旧时的衣服里翻了一下,才找到这么几件合身的,见到人后又让铭新一一试了去,选定以后,外面正有伙计进来,想必是刚才在作坊的门房那儿得了消息过来的。 铭新穿着新换的衣裳上了马车,又突然想到了账房里面还在挑灯的先生,便求了林管家夜间时准备些垫肚子的糕点送去,林管家应了吩咐才走了。 马车一路急赶到马家宅子时,天已完全阴沉了下去,宅子的各处也已点上了灯盏,赶车的伙计从门房里打了一个灯笼出来,一路领着铭新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一个人影正从软榻上起身,铭新推门而进时,那人一愣笑着说道,“铭新来了,先去吃饭吧,饭后你再来这里等我一下,今夜有事与你说。”说着又对一旁的王三说道,“今日夏家新东家宴席,不好留你,明天的事本不好让你去的,可这也没有能替上你的人,便拜托了。”王三欠了欠身,看不出表情,一点场面话也没说,便跨门出去了。 铭新有些纳闷,便问道,“大伯,三哥这是怎么了?”马斌望了望窗外初升的月亮,如圆盘一般,洁净明亮,又似是而非的说道,“竟也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过继 “铭新,你这身新衣服真适合你。”销远向来是嘴快记性差的,见铭新穿着一身不曾见过的衣服,便直接夸上了,也不知这一身衣服原是自己穿过的。一旁的马斌倒是有些惊讶,刚才竟没有注意到铭新身上的新衣,一身浅红色绫罗褶子到衬得人唇红齿白,再一看上面的绣样,分明是前几年销远穿过的衣裳。 铭新在一旁羞死了,诺诺的说道,“林管家找出来的给我穿的,是销远哥哥的旧衣。”这回轮到销远羞煞了,又少不得装腔道,“不嫌弃便拿去穿,比在我身上合适多了。”后又觉得不好,俯身贴耳道,“改天我去做衣裳时,叫上你一起,最近父亲又新进了一笔银子。”铭新怕旁人看见不雅,便匆匆的点了头。 没过一会儿,便有几人从厢房过来,为首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是夏老太爷,而后跟着夏家二爷、铜安城现在的大掌柜薛庆,最后跟着的是王德发。而夏仲达早已告病不来吃饭,马斌也未做勉强,让厨房送了饭过去,便不再多问。 铭新因这两日都在茶山,没有见过这些人,唯一远远见过的夏仲达却没有来,又少不得引荐一番。席间,座上的几人无非是说些客套话,铭新也没有在意,只是大伯偶尔说到茶园时,却提了一句‘茶园也快要给两个小孩子打理了’让铭新上了心。 七岁时,铭新成了孤儿,跟着十六岁的姐姐来了大伯家暂住,一住便住到了现在,已有八年多了。才来时总不习惯,夜里非要去和姐姐一起睡,后来慢慢习惯自己睡时,姐姐却出去自己过了,又碍着姐夫的面,没办法带自己一起去生活,便更加战战兢兢的在这家里活着。 铭新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出去过的,就像姐姐一般,在外面与别的人一起过,可现在大伯却说两个小孩子来打理,这是算上自己吗?像是被肯定了一般,铭新心里是有些欣喜的,就和去年起大伯总有意无意的叫自己去茶园里跑跑腿做点事一样。 推杯换盏中,一场宴席已然结束,夏家的二爷来时本还是拘谨的样子,现在却大不一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眼里透露着苦尽甘来的意味。铭新虽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却未注意到为什么如此。同马斌一样,老太爷也在席间挑明了今后由二爷来做茶叶生意的事,这对马斌虽是早就知道的事,对于夏仲济却是才知道。 因着是家中老二的缘故,早年夏仲济便不受关注,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是大爷用过以后,才有自己的份,长久下来养成了忍让的性格。但也因为二爷的忍让,失去了在茶叶生意上最后的话语权,如果没有薛庆那一次雪天献账,只怕夏家现在已要退出茶叶生意了,那时候便是另一种结果了。 饭后,铭新正要往书房里走,后面的销远却拉住了他,悄声说道,“你知道父亲要给你说什么吗?”铭新看向一旁正在招呼夏家的大伯,摇了摇头。销远却乐了,神秘的说道,“父亲下午抽空去了祠堂一趟,回来便说要找你,有好事情要与你说。”说罢又揉了揉铭新的脸,“不要总是这样苦着脸,好日子还在后头。” 铭新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反而更苦了,到把销远给逗乐了,一面笑着一面跑去书房了,铭新只好在后面跟着,就着屋里的照出来的光,半摸黑的去了书房。 等到大伯回来时,铭新已经在书房里正襟危坐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因着刚才销远说的好事,心里七上八下。而销远呢,却在一旁的太师椅躺着消食,被马斌看见,少不得又要被说一道。 “看看铭新,你现在越发的没规矩了,坐没坐相。”销远倒是习惯的咧了咧嘴,一点也没有把这话当回事,翻了个身,继续消食了,又用手挥了几下,懒懒的说道,“这么早的时节,竟然有蚊子了。” 马斌却没理他,过去对铭新说道,“不用这般拘谨,我是你大伯,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着又比了个老虎的样子,而后自己却笑了,好似说了个笑话。一旁的销远却是不客气的笑了起来,“爹,铭新又不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了,你这哄小孩把戏早不管用了,而且这也哄不了小孩的,只会吓到小孩。” 铭新这几年极少和大伯私下相处过,到有些忘了当年自己刚来时,大伯为了不让自己想家,做的那些逗笑事情,突然想起来,不由得噗呲笑了出来。确实都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反让人更害怕了,不过谁又能想到人前还是一副严肃表情的大伯,会是这种想要逗笑不成却弄巧成拙的人呢。 马斌倒是不介意的,也像销远一般躺在了软榻上,过了一会儿,方才徐徐说道,“今日,我又去了祠堂一次,与你三叔说了一些话,与你有些关系。傍晚遣人叫你过来,一来是问一下你的想法,二来也让你见见人,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我在山上过得习惯,大伯不必担忧。”如果这话放在销远身上也许算不得真,可铭新却是不同,本就是喜好山水的一个人,每日在山间行走时,像个恣意的鸟儿,晚上回到房间又能在书桌前画一些白天所见,到比在城里快乐许多。 马斌见他脸上的满足不似假的,遂放心了几分,又再说道,“我想正式将你过继到我们家来。前些年虽也有提过几次,那时念着你小,又被许多人眼巴巴的看着你们姐弟的那些家产,故一拖再拖。现在你也长大了,不似当年那个非要哄着睡觉的小孩了,故来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继续在我们家生活,你和销远便是堂兄弟成亲兄弟···” 一旁的销远听到此处,十分喜欢,大声的嚷道,“我早就把铭新当做亲兄弟了,哪有什么成不成的。” 马斌瞟了销远一眼,又继续对铭新说道,“这些年,我仔细的思考过了,马家在茶业上做的不错,却总是岌岌可危,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分产,这让马家蹉跎了许多岁月。故你如果来我们家,我并不打算分与你茶山。” 销远又急了,“爹,你这样让铭新以后怎么过,哪有这样对你亲儿子的!”说完还十分气愤,从太师椅上起了身,直直的看着这狠心的父亲。 被打断话后,马斌狠狠的瞪了销远一眼,又看着铭新说道,“你莫听他乱嚷,茶山我不分与你,并不是短你的。而是我希望以后这茶山都不要再分了,你们两兄弟或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或共同进退,把这茶山继续做下去,至于这茶山所得再商量着分了。” “这倒是好的,还不是一个顶狠心的父亲。”销远又满意的躺了下去。 “如果你不愿意来我们家生活,我也不勉强,你们家的铺子现在虽都在你姐姐手上,你要出去成家立业,她也不会短你,我这里还是会拿一份银子出来够你去再买个不错地段的铺子,你从我先有的铺子里挑一个也行。还有你们家之前的院子,我想也该修缮一番了,过几日便叫上铭怡一起商量一下吧。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你也不用今晚就回我,等你想明白了再与我说就是了。” 与销远的着急的不同,铭新是一直沉默着,这于他也是十分有理,这毕竟是决定他一生的事情,进一步与退一步差别太大。在大伯家住了已八年多,比在原来的家还多一年,而小时候的记忆又远不如现在清晰,倒是这里更像是个家,可铭新却又有一种别扭的情绪在里面化不开,便什么都说不出,给大伯作揖后,连夜回茶山别院了。 销远不懂这么细腻的心思,见人走后,认为父亲说的太没有人情味,与父亲闹了脾气后,也回去睡了。 第二十八章 典当行 白地城里唯一的典当行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在这里开的,在白地城的中心位置上,离万香楼仅几步路远,遇到值钱的物件叫卖时,也会在万香楼包个场请一些达官贵人来喊价。一个东郊的铺子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必要,给城里几个急切想要铺子的小商户发去帖子已算是大成本了。 只是这铺子到底带了个‘马’字,发帖子后,竟引起了不小的注意,市井街道便有人逮住了这个机会开始嚼起舌根来。有人说,想不到这马家竟被夏家拖成了这样子,也有人说,这现任东家只怕又要步前任的后路,大伤一次了,更有人说,这马家怕是要真不行了吧。 也许是马家这几天早已忙得头昏脑胀,也许是自以为的知情人不忍心去求证,这些事却都恰巧不曾传到真正当事人的耳里,才会在叫价的前一天被人戏耍一般后才知道这事情,临时央了人递帖子去叫价,只刚好赶上最后的叫价时间。 晨间,明朗的阳光已照耀大地,而典当行里却还是黢黑一片,在微弱灯光的照拂下,典当行里的伙计们正在清点买铺子的商家投来的帖子。一个伙计正拿着那些帖子念,末了还加一句自己的想法,“城南钱家出五百两,真是个抠搜的,这铺子加契约进来都不止五百两。”另一个伙计却不看他,只低着头在纸上写着,‘城南钱家,五百两’,一行字十分秀气。 “城西孙家,七百两,这是个下狠心的,铺子到不值这个价,一个东郊的铺子,撑死了值个四百两,再加上这张契约,六百已是极限。”说完又去念下一章。这时,边上另一个正闲坐着的伙计却搭了一句腔,“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念贴的伙计突然起了兴趣,急忙凑近问道,“那他图什么。” 那闲坐着的伙计一副神秘的样子,悄声对念贴的说,“昨日坊间传来消息,马家要把这铺子买回去,这是来打擂台的。” 念贴的伙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贴,又与这位志同道合的人互递了眼神,“这倒是个有趣的事,也省的掌柜去挑拨了。” “东郊碧华阁王东家,六百三十两,终于念完了,快给我一杯茶水,渴死我了。”那写字的伙计却白了一眼这叽叽喳喳的搭档,终于张嘴说道,“你要不那么多废话,现在都能去吃完早点了。”那念贴的伙计却不在意,喝了一口已冷掉的茶水后,咧嘴说道,“我这不给我俩找个乐子,像你一样成天闷着,我早干不下去了。” 哞···,典当行的大门随着一声像老牛闷哼一般的声音开了,外面的阳光突然照射进来,刺得里面伙计的眼睛痛,不管在柜上呆了多少年,这开门的场景总能给伙计们以出了牢笼的感觉。 “吴掌柜的,别来无恙啊。”大门刚开,一个矮胖男人正腆着肚子一摇一摆跨门进来,满脸的肉硬是挤出一个笑来。柜台后的吴掌柜本还在低头看刚才抄写出来的帖子,听到有人进来赶忙迎了上去,“孙东家,今日这铺子看来您是势在必得了。”吴掌柜本来比那矮胖男人高些,却俯着身凑在那矮胖男人的面前。 “一个东郊的铺子而已,小事一桩。”那矮胖男人一边摆了摆手,一边踱步到隔间里找了个凳子坐下了。后面的伙计跟着过来上了茶,又退到柜台后面去了,走时还强忍着笑,好像这人进来便带着滑稽一般。 孙东家刚一坐定位置时,赶在最后一刻递上帖子的王东家也乘着马车徐徐而来了,比起孙东家的高调,这位王东家却是低调得很,也没有打过招呼,径直去了隔间候着。没过一会儿这递上帖子的人的大多已到了,甚至还多了几个看热闹的,到惹得一旁的伙计有些不开心,可又少不得殷勤的上茶水。 在柜上的吴掌柜见人已到齐,便叫了刚才念贴的伙计去招呼人。那念贴的伙计便拿着抄写的帖子到了隔间,“各位东家老爷,小人是本店的伙计吴晖,今日便由我给东家老爷周旋这场买卖,今早各位老爷的叫价已全在这儿了。”说着便挥了挥手上的宣纸,继续说道,“各位东家们今日来捧这个场子,想必是对这铺子已有所了解了,我也就不再赘述,现在各位东家老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伙计当真是嗓子好的,话一出口,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般,天生是个做吆喝买卖的料子。不过买卖便是买卖,最重要的是‘利’字,下面有人立马问了,“这铺子里是单卖铺子,还是加上铺子里的茶叶?” 吴晖清了清嗓子,俯身回道,“这铺子卖家典当给我们的时候,便说了是全部,此处有铺子原本东家的手印。”说着便拿了一张印满着手印的纸给在座的东家瞧着,底下的人一阵惊呼,毕竟是一两五一斤的马家茶叶,哪怕这一个东郊只有五十斤的存量,也比别的铺子多出七十五两银子来,只有一旁的王三眉头皱了又皱。 又有人问,“铺子里能继续按九贯铜钱拿到马家的茶叶吗?”此话一出,座位周围的人顿时闹翻了天,纷纷说不可能,异想天开之类。吴晖见东家老爷们起了兴趣,便拿起刚才的契约出来说道,“这个嘛,各位东家请再看看这张纸上面,最后一条列款,铺子里一切东西。”说罢又环顾了一眼,在座的买家胃口被完全吊起来了,便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铺子的一切自然也代表了这生意关系。各位东家老爷,其他的我便不再多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有其他问题,我这里便要公布一个底价了。” 典当行做生意便从来都是如此,吊住胃口以后,便要公布底价,但这底价其实是递来帖子里的最高价,不管这开口的伙计嘴上能将这买卖说的多划算,那东西值不值,在场的的买家一眼便知道了,因此这底价往往不会再高了,除非遇见几个杠上的贵人,会再加一加,不过看得上这东郊铺子的商人中倒是没有这样的贵人。 “七百两白银,孙东家出价。”吴晖卯足了劲吼了出来,在座的买家一阵惊呼,纷纷摇了摇了头,顿时没了先前的热烈,这铺子孙家只怕是势在必得了,见此便有人跨门而出了。 还不等吴晖按惯例吆喝添价,一旁一直沉默的王三便举了手,“七百三十两。”已起身的、还在座位上的听到这价格皆是一震,本还是坐定的矮胖男人听了此价,涨红着脸举起有些颤抖的手,“七百五十两!”要走的人也不走,正要出去的人也停下了,看着这场戏到如何收场。 “八百两!” 那矮胖男人听着这紧接而来的报价,嘴角的一边抽动着,只一瞬间,涨红的脸变得十分忿怒,‘哼’的一声,起身拂袖而去了。 “这是丢了面了,加不起价了,看他刚才报价时那得意劲儿,被人拍脸上了。”一旁的瘦高个子看见孙东家拂袖而去以后,对同座的另一个人说道,说着还拍了一下自己脸,更像是真的被拍了脸一样。 一旁的吴晖脸上却有点失望,这出得起价的第一轮就走了,原还盼着加点价斗一场,却是个纸糊的老虎,被一百两吓跑了。不过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心疼的才是正常人,只是这碧华阁的王东家倒是个意外,到有点符合刚才坊间传闻里过来给马家做买手的。 又是几嗓子吼下来,后面果然没有再加价的商家,这铺子便归了这突然杀出来的王东家。 第二十九章 偷闲 自销远那一日早晨病到惊动四周的人之后,又获得父亲的恩准,从先前忙碌的茶山之中闲了下来,成天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呆了两三日之后,是越发入不得父亲的眼,索性出来走走,又有好友约了去浣花园里吃茶,便应约而去了。 与同王三来时不同,销远的朋友们大都是爱热闹的。且不说去幽静的地方,反而划了船在湖中心游玩。同行六人,一条船坐了四人,分别是销远、此前的候家少爷清泉、还有两个杨家的少爷杨林与杨森,另一条船上坐的正是当日来销远睡房中探望的折扇公子朱以轩与另一位总与他做对的苟礼贤,两条船用锁链靠在一起,到真像是平地一般交流。 销远与清泉两位病友与其他人相见时,少不得互相慰问一番,见病已无甚大碍,又恢复了往常嬉笑的样子,少不得互损两句。 “那日摔成那般模样,今天一叫却又出来了,倒是个伤经动骨也要跟着斗蛐玩鸟的人,外人眼中一等一的纨绔子弟。”朱以轩本是清泉姐夫朱以升的亲弟弟,两人沾着一点亲,损起来比别人却更甚。也因说话比别人更毒辣些,平日又拿着折扇,在朋友里到有‘毒舌诸葛’之称,自然也有被人回敬‘毒舌朱’的时候。 一边的苟礼贤却解围道,“我到觉得清泉这是义气,强撑着病痛也要出来陪我们。” 礼贤与以轩的出生时日只隔了几日,两家又是邻里关系,小孩常一起玩耍,原本应该比旁人更亲一些,但却阴差阳错的成了对头,而这根源便是两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不对盘,若说以轩的那根舌头是带着毒,那么礼贤却是补品,时常做的便是安抚人心,只是常常跟着以轩后面,到让人觉得是在做对。 一旁的清泉却笑了,朗朗说道,“哪有你们说的那样严重,当时摔了本是痛的,可第二天起来时却发现一点也没得痛了,本想去找销远,却被一家人好说歹说劝了回来,这两天在家快生出霉了。” 销远也是赞同的,点头说道,“在家里真的无聊,又被人嫌弃,我父亲就差派人把我叉出去了,这几天真是碍够了他的眼。”话还没完,剩下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几人正逗乐中,一旁杨氏兄弟中的杨林却抓住了一个‘碍眼’的油头,埋冤几句这两天糟心事,“唉,我前两日在万香楼外面也遇见了个碍眼的!一个纠缠不清的伙计!” 杨氏兄弟本是同胞所生,却性格各不相同,哥哥杨林是个闹腾的,从小就好惹事,少不得让人跟在后面擦了多少次屁股,而这里面受苦最多便是弟弟杨森。杨森知道哥哥性情,本不让说这一遭不开心的事,却还是没有拦住,话已出口后又不便再拦着,仍由他去了。 两位大病初愈之人本还等着下文,故都没有言语,另一只船上的朱以轩却先开了口,“你说的是典当行那件事么!” 杨林听了有些惊讶,说道,“你也知道那事了么!这些个造谣生事的伙计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说了他两句,竟让我爹也撞见了,只可惜没让这小人吃点教训。” 一旁的以轩也是附和着,“可不是吗!一群人为了生意倒真是丧了良心,我那天倒是意外听说你和他们闹了一番。” 两人你来我往的,倒把剩下几个人给蒙住了,销远最是好奇的,立马开口问道,“是什么事情惹得你这么气愤?” 杨林见销远有些兴趣,便更来劲了,心里想着横竖不是那么回事,说了也无妨,便肆无忌惮的说了,“说起来还与你们家有些关系,那日我刚与我爹在万香楼里吃了饭出来,我先在外面等着的时候···。” “哥哥,还是不说了吧,大家是来寻开心的,何必呢。”杨林话还未说完,却被一旁的弟弟劝阻了。 “都是些市井谣言,说出来才算敞亮。”这么一劝反而勾起了其他几人的兴趣,都眼巴巴的看着杨林,到让杨林不自觉的挺直了背,尤其是销远在听说与自己有些关系后更是好奇。“一伙计鬼鬼祟祟的在大门外面与一矮胖男人说话,我起先没太注意,后来竟听到一个马家,我才仔细了听,才知道那两人在说什么势必要把马家经营不善的事情传出去,说完那伙计便要跑去对面的典当行,我才去抓了他的衣领,问他为何做这种苟且之事,他却什么都不承认,害得我被我爹骂了一顿,关了一天才出来。” 一旁的清泉突然也说道,“谣言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大家说开了以后,礼贤也点了点头,也是知情的。 环顾了几位朋友,销远才发现只有自己才是那个不知道的人,不仅自己不知道,也许父亲也不知道,便急着说道,“你确定他是典当行的伙计么,我们马家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怎么凭空造我们的谣。” 几位朋友顿时向销远投来同情的目光,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便不约而同示意杨林继续说道,“他们家这几天收了你家的铺子,好像是由人转卖过去的,只怕传谣言便是这背后的勾当。昨日那铺子已卖了出去,八百两,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反正我爹回来说不值那个价,可不是这群烂良心的人做的局。” 销远更加摸不到头脑了,“哪间铺子?我爹一点也没有跟我说,病了几天,消息却比在茶山更不灵通了。” 其他几人倒是一愣,有些意外,以轩略微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是东郊的铺子,反正顶了个‘马’,你们家现在这么缺钱吗?” “不缺啊,前几天夏家还买了去年的···。”销远突然想起这类事情,父亲一向不愿意自己说出去的,故立马住了嘴。其他几人却是瞬间明白了这剩下的话是什么,只是都有一点琢磨不透为什么现在卖去年的茶叶。 “罢了,不说这些事情了,本是来吃茶作乐的,却想这些事情做什么,现在家里的事横竖没有我们几个说话的份。”每次结束总是礼贤,他一贯是个温和的人,不愿意把事情说的过于尖刻,也不想去窥伺别人的隐秘,只是萍水相逢似的交往着。 “别说说话的份了,想做件衣服也不行,你们听说了吗?宁州城的万氏裁缝铺里的现任当家来白地城了,昨天己经到我舅舅家里了,我央求母亲去做几件衣服,母亲却说等大会过后。我想穿着新做的衣服去大会啊!” 本是无心的话却似戳到了清泉的痛处,一股脑的把烦恼吐了出来,虽说女人圈子里喜欢谈论新做的衣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却也有着同样盼新衣的烦恼,尤其生活有余裕的人,又格外讲究吃穿玩乐。 “哪个万氏?”一旁的销远却却突然问道。 第三十章 改建 “宁州城的万宝来,就是那个很有名的,世代为皇家做衣服的那个万家,真想穿他家裁的衣服啊,听说他去年请去给刘家做衣服了,在去年年底的宴会上真是出尽了风头。我舅舅今年花了大价钱才请到,还被外公骂了一顿。” “这人我好像也见过···。” “在哪儿?” 销远拍了一下脑袋,这几天的事实在太多了,光是应付夏仲达的闹腾就花光了力气,还生了病。过了一会儿便不再勉强自己,略有歉意的说道,“想不起来,可能是记错了。” “这种事也是常有,我有时候也会把梦里面的事当做真的,常常闹出一些笑话。最有趣的便是上次,我梦见以轩摔了腿,第二天便带着药膏去看他,结果被他赶了出来,真是有趣。”说完,礼贤又笑了笑。 以轩听了以后,揶揄道,“我看不像是做了梦来的,而是来诅咒我的时候找了一个借口,我没有把你打出去,已经看在两家世交的面上了。” 说罢,另外四人都笑了起来,“这倒是两人已经没有交情,全靠祖先荫蔽了么!那你们这一条小船现在还没翻已是奇迹了。” 半响时间,茶壶里的茶水已尽,几人便一起回岸上,毕竟这小船里狭窄,到底不够舒服。临近饷午,杨氏兄弟先走了,后来是以轩与礼贤,最后只剩下清泉与销远二人。 二人本是大病初愈,出来游玩更显珍惜,此时要回去竟有些不舍了,更何况家里还有进补的中药等着,想着这满口的苦味,更不愿意回去,正蹉跎着时间。 眼看着饮茶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园里竟空了一大半的人。自然也有在园子里叫餐的,虽比不上酒楼饭店的味道,但胜在风景雅致。另外还有人叫了万香楼的食盒让伙计送到这里来吃,一举两得也是极好。 “清泉,倒不如我们也叫上万香楼的食盒送到这里来,在这湖边对坐而吃,到有些像打渔人家。” 清泉正想不回去吃饭,便应了销远的话,叫自己的伙计去叫几样好吃的菜提过来。二人正一边互相说着些近日的见闻,一边等着食盒。不想,梁恬竟拿着食盒正款款而来,到了销远的房间便停了下来,“马少爷,候少爷,可否赏脸也分我一个座位。” 销远到不介意,便看向一边的清泉,见对面点头,便柔声说道,“请坐吧,梁姐姐。” 梁恬一惊,随即便坐了下来,把食盒放在一边并不打开来吃,这小少爷的亲疏到有些不同。 清泉与梁恬到算不上熟悉,虽说这浣花园常来,但与茶水师结交之人也不多,更不用说八家子弟家规也较一般人严一些,因此在外交友更加谨慎。清泉本不想第三人在一旁坐着,但也知道这梁恬与销远有几分交往,不愿驳了销远面子,便答应了。 “马少爷,身体可有好些了。” “多谢梁姐姐挂念,已好了许多,前几日梁姐姐送来的米糕,我十分喜欢,喝了药以后再吃感觉舒服了许多,只是不知是哪家铺子里做的,我也想再去买些。” “那米糕是我们家从南方专门请的糕点师傅,你如果喜欢,我再回去拿些。” 销远连忙摆摆手,说道,“那不用了,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我已承了梁姐姐许多情,如此我更不好意思了。” “这不碍的,明日起这园子便要整修了,我也闲了下来,能去看看你也很开心,当做一个给我个去看你的借口罢了。” 销远一听到这园子要整修,便十分好奇,也未注意到后面的话,便急切的问道,“这园子为何要整修?” 梁恬微微一笑,起身对着销远附耳说道,“龙家的大掌柜派人来说,今年茶会要在湖中心修一个亭子,庆祝拔得头筹的茶户。” 销远被梁恬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得有些飘然,摸了摸耳朵,对梁恬笑道,“那真是好主意。”又对自己提前知道这个惊喜感到开心,毕竟这也是商家秘密,不便与外人说。 这时,候家的伙计已将食盒拿了进来,梁恬见此便提了桌上的食盒走了,听到后面的销远在喊,“梁姐姐,何不一起吃饭?”梁恬回头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说道,“我早吃过了。”便走了。 浣花园本是圆环形状,四周环水,除门前有一座小桥,在王三常坐位置的附近也有一条幽僻的小径给伙计们使用,平日里极小引起来往的人注意。 绕过连廊,小径深处是是一栋两层高的屋子,一楼供伙计们日常用和堆杂物小房间,梁恬单独住在二楼,平日里若不愿意回家,便在这里住着,家里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管她,一来二去她的大部分物件都放在了这儿,西北山上那件宅子里属于自己的房间却被当做了杂物间。 这浣花园关了门,便没有了不回去的借口,胆敢不回,过不到明天中午,母亲便要过来再教一遍礼数,又会再哭一遍自己这一房如何的不讨喜。 十四岁时,向父亲求得这里的一份事情做,现在已有六年之久,一开始什么都不会小女孩,在手上烫了许多水泡以后,现在总算是得心应手了,可还是逃不开那哭哭啼啼的母亲和总是见不到人的父亲。 “恬妮,你好了没有?我来接你了。”楼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说着便叮叮咚上楼进来了。老家那里总喜欢管女孩子叫妮,搬到这边以后也没有变过,梁恬从一出生开始便不喜欢这个妮,更不喜欢每年从远方来的亲戚来这里过冬的日子。 “姐姐,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吧,我要换衣服了。”来人正是梁恬的大姐梁惜月,与梁恬有三分相似,施了些粉黛的脸上倒是比梁恬更多几份味道。 “我这里等你吧,我不想去外面看见你姐夫那怂样。”说着便找了凳子坐了下来,气呼呼的。 “哦,也成。”也不能不成,梁恬心想。 姐姐六年前嫁给了城北的王家,虽比不得梁家富贵,但也小有资产,对于外地商人已是十分不错的选择,可姐夫懦弱,管不到家事。姐姐在家里又是骄纵惯了的,去了便常与婆婆吵架,互相消耗的严重。 “你这一身比刚才的好看多了,绿色多显精神,不要总是穿玄青的,像个男孩子一样,你等等,我给你画一画,恬妮。”说着也不管梁恬愿意不愿意,硬拖着她到镜子前坐着了。 “那姐夫怎么办?” “让他等着,他最不缺的便是这逆来顺受的性格,坐好了,很快就好了。”说着便要动手给梁恬画,又少不得先洁面,便出去对着马车上的人说,“打一壶热水过来。” 过了一会儿,那人真打了一壶热水过来,梁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真是麻烦姐夫了。”那人笑了笑也就出去了,到真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 第三十一章 回家 西北路上颠簸,梁恬总不能适应。一路上姐姐又一直指着姐夫的鼻子骂,一些从未听过的粗口,也不知是胜了还是败了。梁恬心里有些懊恼,不该昨日抹不开面子,一句听姐姐安排,便把自己陷入这尴尬的处境。 驭···,梁恬听见外面车夫扬起停车的号声,便觉得心中一松,先下去给银子的是姐夫,而后再是姐姐,等到自己下去时,脚才刚刚落定,那马车已扬鞭远去。 西北土地低贱,故梁家的宅子很大,大门外放着两座巨大的石狮子直对着山下的城里,进门后除影壁后面的门外还有两条小径,向东的一条是通往大伯家,向西的一条则是通往自己家,正前方则是老太爷住的院子。 最开始本只有老太爷住的这个院子,后来加建了左右两栋独立的院子,为了防贼,又在三栋院子外再修了一堵高墙,在里面三栋院子还是相对独立,灶火也各自独立,故平时也难得见到一回大伯家的人。 回来以后自然少不了先去老太爷那儿请安,姐姐这时候便十分仰仗梁恬了,一口一个恬妮,叫的分外亲切。 “恬妮,等下你就说我是顺路送你回来,千万不要跟老太爷提起我又与婆姨吵架的事。”说着还做了个拜托的姿势,从小这一招便最管用的。 “晓得了。”说着便提腿跨过家里齐膝盖高的门槛,都说一代发了财,二代便开始讲究,老太爷便就是那个讲究的人,进门的门槛也是按照这白地城里的高规格修的,俨然一副大户模样。 姐夫却还是不习惯,被绊了个踉跄,又惹得姐姐一阵骂,“穷酸家里出来的人,连门槛也不会迈了吗!”骂完却伸手去挽着梁恬,好不亲热,大概还是觉得娘家阔气。 山里的梨花便是开的晚的,这时候还没有败,更有一种正在盛开的气象,老太爷还是那般躺在太师椅上闭眼养神,正午的阳光虽是一天之中最烈的时候,正值四月却是宝贝得很,老太爷只用蒲扇遮了眼,除了头上的梨花有些遮挡,便直接沐浴在阳光之中。 “爷爷,我来看您了。”最先上去的是惜月,十分亲昵的喊着,一点也没有刚才对梁恬所说怕的样子,只是这扭捏作态还是让人有几分不适,不过那是旁人,当事人却十分喜欢这种刻意的讨好。 老太爷取下蒲扇,斜眼看着这到来的三人,对着惜月说道,“还能记得我这老头子也是有心,许久不回来了,便多住几天吧。” 不少人受宠也是有秘诀的,顺杆子上爬也可能是其中一个,惜月听罢又娇滴滴说道,“我在王家没有哪天是不想爷爷和这个家的,只是那边事务多总不得空,这次回来一定多过来瞧瞧爷爷。” 老太爷没有答腔,只呵呵的笑着,又对一旁的孙女婿说道,“这次你也跟着多住几天吧,倒不用着急今天回去。” 一旁的王家女婿听了这话却是一阵脸红,原本没想过今日回去,老太爷的话到让人呆不下去,正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那便多谢爷爷了,今日我就先带着他去看看我娘亲了,等晚些再来看爷爷。”说罢便领着人回走。 却留着梁恬杵在这儿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老太爷先说了话,“前几日的米糕可还好吃?” “好吃,马家少爷已经吃过了。” 老太爷好似没听到一般,又说了一句,“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 “那便好,你瞧着比他们更让人喜欢些,莫要辜负了这般造化。” “嗯,知道了。”梁恬自然知道老太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这八字还没有一瞥的东西,怎么能算造化呢。不管喜欢与否,落花有心,流水却是无意,几般暗示也不见接茬,还得慢慢谋划。 从老太爷的院子里出来以后,便一路去了西院,母亲的屋子里传来一阵的欢歌笑语,又是在说从此回来住的话罢了。 惜月却是不肯回来的,王家虽小些,可那三进的院子迟早有一天都是自己的,那犟嘴的老妇人总归活不过自己,这梁家虽大,好处却都是大房的,轮到这一房的东西可能还没王家的多! 何况王家到底比自家更像是个本地人,明着的利子没有,暗地里好处却不少,到底还是要靠祖宗的荫蔽。至于这梁家,偶尔回来住住,两边好处都占着了才是最好的。 梁恬自然知道大姐心里这些小九九,两人从小便是明面着能处,暗地里却不和,虽不吵架,可谁也不巴着谁。早些年还有二姐在两边周旋,自两年前梁家花了一大笔嫁妆把二姐嫁回老家以后,两人的关系更加没得挽回了,像今日这等进门前还是好好的,用完了便把人撂那儿便是时有发生的,好在梁恬也难得计较,要吵也吵不起来。 梁恬就在院外怔怔的听了一会儿那娘两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往自己的屋里去了,又低声说道,“外面风大,真被迷了眼。” 屋里早不是她上次出门前的样子,又凭空多了些东西,这一件是哪个房间里用旧的木箱子,那一件是哪个人用过的脏梳子,当真是个堆杂物的废屋子。 总归要住一阵子,还好是正午回来,下午还能晒一晒发霉的被子,随即又自嘲着,“这与被打了左脸还庆幸自己带了药膏有什么区别。”说着便又去翻被子,却被突然跳出来的老鼠吓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行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过了许久,梁恬才一手撑着地,一手拉着床帏从地上站起来,又用手擦了擦眼睛,回过神时,看了一下满是灰尘的手,“也罢,就我是个外人。” 这被子今日是用不得了,便出了院子去门房里叫人来换了,又叫人把屋子收拾一番,便在一边去休息去了。 等到夕阳西下,梁宅里四周都挂上灯笼时,门外一个婆子对着屋里说道,“三姑娘,夫人叫你过去吃饭了。” “就去了。” 去时,他们已开动了,旁边候着的婆子有些难堪的看了一眼梁恬。 “你怎么絮絮叨叨的现在才来,越发的没了规矩!”说话的正是梁恬的母亲,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正看着满脸不高兴的看着梁恬,一旁的大姐却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姐夫更加颤巍巍的坐在那儿。 梁恬已有些记不起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自己的了,也许是发现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而那个家里还有父亲想要的儿子,自己却是最后的失望的时候,也许是在擦觉到自己不去刻意讨好她的时候。 “知道了,娘。” 第三十二章 误撞 寅时刚过,卯时初上,有些苍白的下弦月还在挂在半空中,梁宅里西边院子里的西厢房里,一阵窸窣声,随后又是一阵趿拉着鞋刮地的声音,叮···叮···打火石上正冒着火花,顷刻之间整个屋子便被这微小的火光照亮。 梁恬身披着薄纱的外套,上了软塌,以手肘支撑着整个身体,遥望着窗外的明月,又用手去握了那明月,徒然发现手背的阴影,有些胆怯的收回了手。 近几年因着在浣花园的缘故,梁恬一向是卯时便去收拾园子里的茶壶了,虽换了地方,习惯已经养成,便很难再改了。诺大的梁宅里,没有一丝声响,又有高墙阻挡,山里的虫鸣鸟叫都像是远在天边一般。屋里的蜡炬颤巍巍的亮着,在近处,却并不比远处的月光弱。 随着天上的弯月慢慢变淡,屋子也开始变得清明起来,院子里终于传来了一阵阵脚步落地的声音,梁恬去东厨里打了一盆热水回房间洗漱,那烧火的婆子在身后说道,“三姑娘,今日大房里的怀安少爷要下山,那边已经答应载一程了,我给你蒸了些蛋羹,等下送到你屋子里去。” “那便有劳王妈了。” 那婆子憨憨一笑,“哪里的话,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园里常受三姑娘的照顾,我才该好好谢谢你才是。”有原因的善意总比无原因的让梁恬觉得踏实。 梁恬再从屋子里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嫩绿色对襟襦裙,头发也梳成当下流行的发型,妆面也精心装点了一番,比在园子里时多了几分颜色。 “三姑娘,门房那边来消息说,随时可以走了。” “晓得了。”梁恬说罢,便出了院子,到大门时,门房里递过来一份食盒,“老太爷房里给的,三姑娘出去用得着。” 梁恬接了食盒,心想这真是个心急的,为了点茶叶,上赶着把人往外面送。出了大门,大房里的梁怀安已在马车边上等着了。 一身白色常服到真像个谦谦公子,有些人生来便命该如此,被一群人捧着长大,这梁家池子里的淤泥本来谁都脱不开,却偏偏划了一块干净的地养一个干净的公子。 这梁家里,若真要挑一个讨厌的人,那便是这唯一的天之子一般的人物,梁恬心里虽这样想着,脸上却不得不带着笑,柔声说道,“让怀安哥哥好等了。” “没有的事,这马车一人也是坐,两人也是坐,有人在路上多聊会儿天也好。” 梁家的马厩设在一旁的园子里,大多是供来往的贵人出行的,梁家自己到用得少些,尤其遇到四月人正多的时候,那管马的伙计更是看人下碟的,自己去用马车必然会被拒绝,这大公子的待遇果然不同。 怀安见梁恬在一旁发呆,便伸手过来牵她,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便缩回了手,讪讪的说道,“恬妹妹先请。” 梁恬也没有拒绝,径直上了马车,坐了个边上的位置。 “恬妹妹去哪里,一会儿先送你过去。” “那还烦请怀安哥哥送到城北马家宅子边上。” 怀安脸上明显一震,不过到底是温润的公子,片刻便恢复了正常,有些嘶哑对前面车夫说道,“先去城北马家。”那车夫听了令,马车赶得更快些了。 不过是闲话了几句家长里短,梁恬却觉得这时间犹如含了沙的水一般,怎么也流不动。 过了半响,终于到了马家宅子附近,梁恬便迫不及待的下了车,本是为了躲人,却在怀安眼里成了急切的相会。 梁恬却并未往马家宅子里去,而是绕到了离马家宅子后面的铭怡的家里,正在门边要敲门时,却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声,心生好奇,便放下了手,附耳去听。 “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一个略带着哭腔的女声,想必该是铭怡。 另一个男声该是高进的声音,略显高昂的声音,是一贯文人的语气,“不要脸!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吗?姘头都浮到水面上来了。” 铭怡还是在哭,没想过高进会说这么难听的话,“那是我大伯去找的他,本来他就是为马家做这些事的人,你为什么不信我。这几年我一次都没见过他,你为什么要听外面那些人嚼舌根。” “哼,嚼舌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碎掉的声音,再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必是要出门了。梁恬少不得找个角落躲一下,看见那人出去没再回来才又重新回到门前。 过了许久,院子里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梁恬才理了理衣裳,迈着步子去敲门了。来开门的是之前见过的婆子,眼睛也含着泪,见是梁恬,眼神有些闪躲,怕人看了这家里的窘态,故作轻松的背过头去喊道,“姑娘,是梁姑娘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吸鼻子的声音后,方才有话传了出来,“请进吧。”梁恬随了婆子进去,毫无意外的一片狼籍。屋里三个人眼红了两个,这不打不骂的读书人伤起人来却是个诛心的。 平时总是清爽的铭怡,这时头发也乱了,眼睛也哭红了,好不狼狈,勉强笑着说道,“让你看笑话了,请坐吧。” 梁恬有心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何况两人的交往程度远没有到能够劝解夫妻吵架的地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摇了摇头,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一处,也不说话。 铭怡有些不好意思,唤来林妈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器,又对梁恬说道,“本是我叫你过来串门儿,却让你看见这副样子,还望梁姑娘体谅一下,今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看销远了。” “不碍事的,你这样叫我见了也心生怜惜,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叫你听了再伤心。无论别人说你什么,我只相信我认识的你。” 铭怡本已好了几分,又听到此话,心里委屈,眼泪更胜了,几年的生活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的信任么。 又是一阵静默···。过了许久,门外一阵敲门声,铭怡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叫林妈去开门。来人是肖掌柜,见此情景心中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仍恭敬的说道,“老爷叫我来看看姑娘,昨日高公子该是生气了,可老爷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 “肖叔,我没有怪过大伯,他能替我赎回房子已是大恩了。我只是在替自己不值,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本该是最了解的,他却不想了解,就当我这些年的真心都喂了狗。” “姑娘,莫说气话了,老爷说马家房间还给你留着,想回去便随时回去就是了。” “肖叔,你替我谢谢大伯,他早回他兄弟那儿了,哪会回来碍自己的眼。”铭怡起了身,又把昨日那铺子的契约给了肖叔,说道,“这铺子还是先留在大伯那儿吧,到底是无缘的,就当是我提前给铭新的铺子好了。” “姑娘···。”肖掌柜有些难堪,推辞一番又不得不接下,凡事再请老爷再做定夺吧,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锦袋,给了铭怡。“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家里有什么需要添的便添些,这契约我就先拿回去。” 第三十三章 献计 梁恬还是和肖掌柜一同逃也似的走了。两个本是场面上的朋友,误撞到夫妻吵架到底是有些尴尬,说了一些宽慰话,便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 “梁姑娘,真是巧了。”刚到马家大门边时,一辆刚到的马车上有人叫住铭怡,回头看时,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笑呵呵的望着这边。 梁恬刚想问是谁,马车里却出来了个碧华阁的王东家。“梁姑娘,希望没有唐突到了你。”后面那男子吐了吐舌头,便把车往回赶了。 肖掌柜见是王三,便凑过去说道,“王东家,这两日怡姑娘的事,我先给你赔不是了,把你给牵扯了进来,姑娘也不想这样的,还望你不要怨她。” 王三却低声说道,“呵!自己选的人,好坏都得受着。” “嗯?王东家,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未听清,还是为了和气,肖管家终究没有听到这低声的一语。 梁恬却听得清楚,本是个心细的人,稍微一锊便知道刚才高进口中的姘头便是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东家了,这阴阳怪气的脾气,难怪不选这个人。不过梁恬一向也不喜欢书生,不过是一群人前一股傲气,实际却是除了装着一肚子圣人余毒以外,与一般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不同的人。 正想着的时候,却有一双手在眼前挥舞,等到回过神时,梁恬才发现这位王东家早已进了门,而肖掌柜正在一边叫自己。 “不好意思,我刚才突然想到一点事情,还请肖掌柜在前面带路。”那肖掌柜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默默在前面带路,偶尔回过头来说说话,无非是希望自己多去怡姑娘那边走走,想必是把自己当做那姑娘知己一般的人物了,不过这肖管家确实对怡姑娘比别人都关切了几分,也许是以前在马家时候的熟人吧。 还未到正堂时,远远望见马销远已跑了过来,一脸高兴的喊道,“三哥,你终于来了,我快无聊死了。” 这人对谁倒都这么热情,不把自己那一些殷切的暗示当回事也是自然了,慢慢谋划罢了,梁恬迈着小步紧随着肖管家身后,等到马销远的身前时才微微一笑,说道,“马公子,我给你送米糕来了。” 销远这才注意到肖叔后面的梁恬,笑着说道,“梁姐姐,来玩便是了,不必拘礼,去里面坐着喝茶。” 上次因着销远生病的缘故,梁恬便是直接被带到睡房里去的,又有许多人七嘴八舌的缘故,只说了早日康复的话便走了,今日算是头一次能多聊一会儿,到要认真把握才是,如此想着的时候,不免又走了神,举止更加自矜,让一旁的王三看了更觉此人呆傻。 直到梁恬说出,“我觉得不如再委屈王东家一番,当真把铺子收了,做出一副好好经营的模样,我想这铺子愿意花钱赎回来,自然有它值得这个价的原因,交到王东家定当能让人知道这是个买卖,不是个情义。至于怡姑娘那里,便由马家年底茶山利钱时再多给一些,这样也不辜负怡姑娘出的那部分铺子钱。” 王三才意识到这人并非一块木头桩子,为了讨好销远拉别人下水的事到做的十分顺畅,何况这铺子的浑水原本就不想去淌,现在却成了个烫手山芋,那日倒不如施了法子让那位矮冬瓜八百两拿去算了,两家死活都不会再加价。 “三哥,你愿意么?”一旁的销远却是兴致勃勃,两眼巴巴的望着王三。刚才肖管家把堂姐的事跟自己说时,到真的发愁了一番,这主意倒是个两全之法,只是这还得三哥愿意才行。 “那也并非不行,日前我去查过那铺子,虽远在东郊,好在是街角的位置,如果把这铺子外面挪用起来改了茶园,因着东郊茶农的来往和一些好踏青之人,定能有一番收益。只是这就缺一个善于经营的茶水师,像梁姑娘这样的。”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王三向来如此。 谁知梁恬却一脸嬉笑回道,“如果王东家愿意完全放手给我,那小女便接下这差事。”着了她的道!原本就是费尽心机接近之人,竟给了她机会,王三不由得眉头一皱。 销远却是极高兴的,铺子有人管了,三哥也不用被人嚼舌头了,只是让别家娇滴滴的姑娘来做茶水师,却有些不妥,不免低声道,“梁姐姐,你到不必勉强,茶水师我可以央求父亲再去找人,那样的小铺子我怕委屈了你。” “怎么会委屈,我看梁姑娘倒是愿意得很。” 梁恬却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微微作揖道,“承蒙王东家厚爱,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铺子里,不管事务大小都由我来管理,这样两全自然不会觉得委屈。” “只是···。”见两位当事人相谈甚欢,销远欢喜的说道,“那便这样,我去与我爹说一声便成了。” 轰隆隆···,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一声闷雷,远处的乌云仿佛游玩一般,掠过白地城的上空,顷刻之间,大地已被雨水浸湿。 “热了几天,现在下雨倒是个好时候,有句话不是叫‘润物细无声’,春雨当真是个好东西。”销远见大雨滂沱,顿时有了兴致,向外面喊道,“阿强,将我珍藏的那副画着‘山雨’的茶壶拿过来,这真是个喝茶的好机会。” 王三因为接了东郊铺子的烂摊子,本有些不开心,又因外面雨声渐吵,更没了往日沉静的样子,眼前的人又让人喜欢不起来,故有些刁难的说道,“正好梁姑娘在此,这茶水变更香了。” 梁恬却没有接茬,望着外面越渐大起来的雨,开始发愁起来了,这天气便是如何回去才好,西北山路本来就不好走,现在这样如何叫得到马车回去,请马家通融一晚上也并非不行,只是那样显得太急切,没了底线一般,不如再回浣花园的那间小房子里去住好了,可昨日的衣裳又带回家里去了。 “梁姐姐,这米糕拿来配茶如何。”销远说着便要去揭那米糕盒子 听见销远的声音,梁恬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我觉得甚好,只是这南方的米糕与南方的绿茶相配,更加合适,白地城的岩茶到有些浓了,算不得最好。” “嘿嘿,三哥以前送我的绿茶还有一些,是江城的龙井茶。”销远心里很是高兴,便又叫肖强一并拿了过来。 梁恬惯是手熟的,冲泡的茶叶比其他人更加的恰到好处,销远喝了以后直夸没喝过如此好喝的龙井,就连一旁的王三也有些动容,这算不得龙井中的上品,换个人冲泡却有这般效果,先不论人怎么样,手艺却是好的。 三人饮茶时总算有了一些和谐的气氛。当然,销远没有注意到刚才另外两人的龃龉,现在也更觉开心。 “少爷,梁家有人来找梁姑娘。” 第三十四章 祸起萧墙 梁恬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在雨天来接自己回家,本是个伶仃之人,竟还有人牵挂着。自从二姐嫁出去了以后,这家里自己便好像是空气一般,除了老太爷那若有若无的暗示,把人当棋子一般插进别家,其他便没有人在意自己是过的怎么样,诺大的一个梁家,到没有一点亲情用在自己身上。 梁怀安来了,高兴是有的,却无法纯粹的高兴起来,甚至还带着点嫉妒,如此翩翩公子,不配与自己为伍。可还是辞别了马销远,带着笑回去了,好似一出的真的哥哥接妹妹回家的戏。 “我来接你,你不会怨我吧。”带着些试探,怀安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 梁恬一手拉着绥,直接跳上了马车,回头对怀安笑道,“怎么会,怀安哥哥能来接我,我已十分高兴,况且我的点心早已送到,我正愁这雨没法回去呢,这倒真是时候。只是还未到午时,你怎么就回去了呢,今日的事都办完了,早间也忘记问你一句可有难处,倒是我的不体贴。” “没甚难处,现在还不曾回去,本来是先过来与你说一声,等到下午再来接你,我刚才没找到机会说···,只望没有打扰到你。”怀安也踩着凳子上了车,还是与梁恬保持着一些距离,不敢逾越。 “无妨,怀安哥哥去哪儿方便,我便一起去,总不能辜负你的好心。” 怀安听到‘好心’两字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道,“这点事是应该的,近日我给父亲看着丁香苑,便去那里吧。”说着又吩咐前面车夫回程。 “大伯最近不在吗?前几日也没见他来浣花园,往常倒是时常来看看的。” 怀安有些慌乱,眼神带着些躲避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总归是为着梁家的事。” 梁恬觉得此中大有文章,有心套话,便颇有心机的说道,“大伯这些年为梁家做了许多事,我也打心底里佩服,如果能给大伯分些忧,也不算白养着我们这群吃饭的。” “我也这样觉得,不过父亲这事也并不让我插手。说到吃饭,呆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做些好吃的,你便先吃,不用等我,我今日还要去浣花园看看施工进程如何了。”这也是个不上套的,颇费功夫。 梁恬又使了些法子,到底还是个口严的,从马家到菜桌上也没让梁恬套出半个字来,如果为梁家做事,当真需要这样隐秘么,饭到嘴边便好好品尝了,到比浣花园的厨子做的好吃些,真没有白费这上好的地段! 可现在有的人却没法好好吃饭。 梁恬刚走,马家又来了人,不是别人,正是呆在茶山上的马铭新,冒着雨赶着马车急忙的赶回了马家,赶到时身上已经全湿了,好不狼狈。 “三哥,你让我好找!要不是偶然碰到了阿武,我也不知道原来你就在这里。”饶是平日话少的铭新也忍不住了,今天上午真是找了一天的人,个个都这么难找。 王三还没来得及搭腔,销远却凑了上去,“你这是怎么了,弄得这样湿,当心染了风寒,药很苦的。”说着便吩咐人去给铭新拿毛巾过来擦一擦。 铭新摆了摆手,见桌上有茶水,便自顾自的到了一杯来喝,这一路真是口渴的紧,又顺嘴说道,“茶山出事了。” “何事!”这次倒是王三赶了趟,提前问了出来。 “三哥,你等等···,我先喝了这个口茶水,实在口渴。”铭新一咕噜把杯里的茶水喝完,歇了一会儿,方才与王三说道,“大伯也让我先把这事说与你听了,再一起去茶山。” 原来是两天前,铭新因着头一天晚上账房先生说有一个茶农已经一天没上工的关系,便跟着相熟的伙计去他家找人,看看是因何原因,如是病了也好探望一番。 那人没有见着,却有一妇人出来哭诉,“他都两天未回家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在你们茶山上做事,却来我这儿找人,我还想去找你们要人!”说着便把铭新与那名带路的伙计赶走了,铭新心里奇怪,账房先生分明说了那人在下雨时回了家,还背走了茶叶,又不好多做逗留,便回了茶山。 正巧回去的时候,遇见了大伯,便把这事说了。下午,铭新听了吩咐便和几个靠得住的伙计,绕着茶山去找人,不管是悬崖峭壁,还是阴沟水槽里都翻了一遍,却仍然没有看见那人的踪影。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几人皆默认打着找狗的旗号,把这表面盖了过去,毕竟一个活人丢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到第二天时,仍然没有找到,便领着人再去那家里看看,那妇人却已经不在那儿了,甚至连狗叫声也没有。铭新从伙计那儿才知道原来这家人养着一条很凶恶的狗,已经十几年了,现在却人狗都不见了,这其中的疑惑更多了。 可铭新回去后,更蹊跷的事发生了,账房先生来报又有八人未来上工,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再以这个架势,只怕会大大的影响春茶的采收和烘制。 到今天又有十三人未来,不知是何原因,山里茶农大多住的偏远,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去寻,而且山上的另外还在做的茶农也是心神不宁,一心以为这茶园出了事了,这样下去只怕今年的春茶会受到大影响,所以来请王三去商议。 本是王三独去的事,销远却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别无他法,三人便一同坐了马车赶往茶山了。 路上遇到泥石坍塌,又少不得绕一段路再走。行至半路时,却另有一驾马车回赶,销远揭过门帘去看,却是阿武在赶着车,便回头回王三,“三哥,这阿武赶车载着谁呢?” ···王三无言,当真是个忘性大的。一旁的铭新却搭了腔,“不就是前几天销远哥哥去见过的那两个东家么,今日寻到家里来,大伯不得已周璇了一番,却不想下了雨,赶紧回去了吧。” 原来是自己那天瞎许的承诺,这等年岁还总是要父亲善后,销远满怀愧意,这去茶山的路上也不再说话了。另外两个本是少言寡语的,没了销远的声音,这车里的安静与外面的狂风暴雨到成了对比。 马车到门前时,林管家正出来张望,见王三到了,便急切的过来领着往前走,却看见后面还有销远,又不得不再顾着一个。 几人一路到了正堂,马斌正一人在那儿撑着手等人上门。外面本是大雨,天色又暗,屋里更加看不清人,马斌在阴影下,又未点灯,来人却都擦觉到了这屋里的压抑。 与往日不同,今儿王三是第一个迎了上去的,微微作揖道,“马叔,我们来了。” 第三十五章 对策 马斌听见王三说话,才回过神来,见到后面的销远也未说什么,吩咐林管家去提了灯过来点着。 “你们都听铭新说了吧,现在下了雨,这件事要办起来又更难了,也幸得早间晴天,才知道又有十三人未来,你们看看现在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销远你既然来了,便先说一说。” 销远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郑重的与自己说话,也自知是个鲁莽的,远没有别人那样的七窍玲珑心,只有一腔热血还算不错,当下便说道,“要我来看,事情肯定出在第一天失踪的那个人身上,我们便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见过那个人,总有一个知道。” 马斌有些失望,又看向铭新,“铭新也说说吧,有什么只管说。” “大伯,以我的想法是,再去这些新消失的人家里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总有一丝蛛丝马迹的。” “这还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现在讲究的是应对法子,你们应该都像你们的三哥学学。”马斌说着便望向王三。 ···王三本以为马叔不会让两人参与到这事情里来,现在看来这想要把茶山交给销远打理的想法并非一时应付夏家所用,只是铭新也参与进来,是真的打算把铭新养在家里,不放出去了吗?又想到了东郊那间铺子,如果铭新不出去独自过活,到真的没有脱手之日了。 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是应该的,何必再多去揣测这屋子里的人的未来呢,便拱了拱手作揖道,“依我的想法,现在首要事情,应该是去挨家挨户去传播那二十一人未上工的已被马家除名之事。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二十一人应该与这第一个未上工的人关系不错,甚至就住在附近。 而这第一个消失的人最蹊跷,这里面的第一问题是狗,狗极护主,而铭新第一天去便没有狗的出现,那说明这狗一早就消失了,而狗的消失意味着这两人做的事需要将所有后路斩断,事成之后立马搬走,极端一点便是搬出白地城。第二个细节是那妇人,如果丈夫消失,只是在东家找上门时仅仅呵斥几句,这于情于理都不符,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们背后有鬼。 至于这后面的二十一人应该是被这人说动去做什么了,不管背后东家如何财力丰富,要撬动二十一家茶农搬家绝非易事,那么这二十一人应该是互不知情的被鼓动离开茶山两三天,如果是平时一两个人也就不会管这等事,但二十一人不上山,足以引起恐慌,动摇茶山的基本。 所以现在首要事情便是止损,将这二十一人除名,以防后面还有人听信谗言,另外去这二十一个人家里守株待兔,自然会见到他们回来的。” 销远是第一个不理解的,“那第一个消失的人怎么办?” “失踪一个不会回来找茶山麻烦的人,用不着处理,茶山不会因为失踪了这个而经营不下去,对于茶山最重要的事本来就是多数人能正常做事。” “那他如果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怎么办,我马家不能放下他!”销远有些忿怒,明知道三哥的计谋对茶山是最好的,可就是放不下第一个消失的人,无论是生是死,处心积虑或是另有苦衷,都想找到那个人问清楚,以自己的性格是完全不能够接受这么一个人消失的。 马斌并未看销远,而是直接问王三,“那这二十一人回来以后,你打算如何处理?” “用,如何不用,现在这个时节要再去找二十一个熟练的茶农本不容易,只是要降银钱以儆效尤,他们出去的这一着必然有些额外的收入,少给一点银钱就当做处罚,除此之外的事就等这次忙完再说。” “那便如此,铭新,你叫林管家挑几个信得过的去立马去做这件事。”说完铭新便退了出去做事了。 销远心中的郁闷淤积更甚了,气呼呼的坐在一旁,对父亲说道,“我没办法劝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就这样消失,而不去管他为了什么。” 事情安排下来以后,马斌心里明显松了几分,本不打算再费神,后一想这茶山迟早要换主人,便看向销远道,“那你想怎么做?”销远见有转机,便抓紧说道,“给我一个与此人相熟的伙计,我要再去看看那人的住处。” “王三侄儿,你怎么看?” 王三略微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如此并未不可,只有一点,无论那人如何值得同情,也不可施恩。” 销远本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性格,便爽快的答应,带着人出去了。 堂里终于只剩马斌与王三两人,颇像是两个坐镇的主帅军师,又像是最后的对阵的主帅。 “说吧,你刚才没有说的话。”倒是马斌先开了口,仿佛之前的安排便是要留两人在这里商量事情一般。 “我想知道那个茶农是谁?为何马叔特意让铭新隐去了那个人名字,能两天之内说动二十一个人不上茶山,我想不该是这么无名之辈。” 马斌呵呵一笑,像是早预料到一般,“这倒是瞒不过你的,我也没打算瞒你,只是这事蹊跷,我还有一些疑惑在里面没有理干净,那个茶农名叫童春生,与上一次你查到的吴勇一起长大的。”说罢又沉默了,往事一幕幕近在眼前。 “马叔?” “多的我不会再说了,你如果有心去查,与销远一起去看看,凭你的聪慧自然会知道点什么,我老了,有些事不想再去折腾了,这茶山上一百多户人,我不可能每一家人都对得起,有些对不起的人也只能埋在心里了。” 王三终于还是出了门,十年前的真相对于自己诱惑太大,哪怕刚才信誓旦旦的说,此人可不查,此时还是不得不去看看,也许是这东家担心自己的儿子故意引自己去的,也许是真的有些线索,无论如何,一丝的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屋外的雨越渐的大了起来,又是几声轰隆隆···,天上的雨水像泼一般倾泄而下,今年的雨似乎比往年多了许多,远处的茶山已被水雾笼盖到看不清,地上的积水像寻找大海的河水一般,沿着水槽汇聚到排水的暗道口,再后来便不见影了。 销远也许是对的,应对之法就像是把院子里的水疏通进入暗道里,沿着屋檐边的水槽便能轻松到达,而去探究暗道里的水流却需要真正的勇气。十年了,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探究那年的真相,缺少的也许就是这份勇气,这份真实真的能够承受么。 出门的伙计都已换上斗笠,小跑着去了门口,后面跟着的是铭新和销远,此去会是什么样的真相等着,王三也不敢再猜。 第三十六章 春生家 自春生的祖父童有财携妻儿老小搬到白地城里以后,童家已在这里生活了三代,一开始便跟着马家采茶,是马家众多茶农中的老人,又因着二十二年前茶山山洪的原因,春生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便破格成了净土村里二十户茶农家的领头,颇有一副小管事的派头。 只是自今年年初,春生便有些低沉,遇到同村的人也不如往常健谈,同村的人却并未过多注意,因为这低沉时常是伴随着阴雨天气,如果干燥久了,春生便也开心起来,这也是一些茶农的时有的情况。又因着茶山日渐忙碌的原因,自然谁也没注意到,春生娘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前了。 带销远与王三到春生家的伙计吴清也是净土村里的,与春生不同,这伙计在马家的门房里做活,时常干的便是这跑腿守门的活计。 从马家别院出来,沿着去往茶山的大路一路向前,行至一条斜着分岔的小径时,右拐进入越渐崎岖的小路,七弯八拐三四里后,方才到了净土村的村口,一口长满苔藓的大石碑十分显眼。净土村像是一个缺了一个口的瓷碗一般,三面临山,仅销远进来的地方平坦,村里人烟稀少,春生的家便靠在缺口与茶山的交接处,是净土村里最好的位置,而吴清家要更远些,跨过几条田间小路才能到。 刚过村口,前面赶车的吴清,便揭开车帘,指着前面一低矮的小茅草屋说道,“少东家,那里便是春生家里。” 隔着水雾,销远有些看不清那座低矮的茅屋,马车走再近些时,才发现这是一座四间屋子的茅屋,茶农中的小领头住的屋子竟也如此破烂,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让销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问吴清,“这春生家的房子在茶农中算是什么位置。” 吴清有些犹豫,不清楚这少东家话里是何意思,便中规中矩的答道,“在净土村的茶农里算是好的,加上别的村便不算好了。” “比起你家的房子如何?” 吴清干笑了几声,讪讪说道,“我家兄弟三哥三间土屋,如果将来都娶了媳妇,只得大哥和父母住各住一间,我和小弟便要再重新起一间才能够住,自然比不上春生家里四间茅屋。” “春生家里没有兄弟么。” “早前听说有一个···,”吴清说道此处的时候略微神秘的低声道,“但是听人说山洪的时候死了,他是老来子,也许进到家里,我们还能看见春生娘。” 王三本游离于两人的谈话之外,听见山洪的时候,身体却明显一震,二十二年前的那次山洪改变了马家许多事,也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轨迹,而自己便是其中之一,难道这春生也是么。 驭···,勒马声终于响起,销远抖了抖衣服上的褶皱,带上斗笠后,便直接跳下了马车,溅起一地的积水,意识到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迈着大步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被还在马车王三突然叫住。 销远收了往前迈着的脚,转头低声问道,“三哥,怎么了?” 王三却不理他,下车后直接掠过销远查看前面,过了许久才说道,“这鞋印应该是今天才有的,鞋印四周的新泥说明是从外面回来的,屋里可能还有人。” 销远随着王三的目光看去,茅草屋的门边还放着一个正在滴水的斗笠,经王三的提醒后,变得格外的显眼,两人各退至马车后面,示意吴清喊话。 跑腿的伙计常年习得的经验,自然懂得二人的意思,便扯开了嗓子喊道,“春生在家吗?我老爹让我来看看你。” 没有回应···,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雨水打在斗笠上的声音,吴清朝着马车后面尴尬的笑了笑,好似屋里的那人是自己的兄弟一般,平日的亲密被外人戳穿,都是纸糊的情谊。 “春生娘,吴徳家的过来看看你了。”又是一嗓子,用尽了几代人的情谊,只为把屋里的那人拉出来叙叙家常。 没有回应···,正当吴清看向销远时,屋里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只是这咳嗽声苍老的如同从棺材板里发出来一般,让人背后一凉。 咳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连续的咳嗽声,这声音像是挡不住的山洪,一旦爆发,顷刻之间便有山崩地裂之声。外面站着的三个都下意识的摸了摸嗓子,仿佛被传染一般,最靠前的吴清终于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呸,一口清痰吐在地上,瞬间被雨水冲散。 屋里终于响起了声音,却不是对外面的人,带着些哭腔,“婆婆,你这可真的害死春生了啊,你再忍忍吧。”说罢,又是一阵崩溃的哭声。那老妇人听罢又开始咳嗽起来,越发的不能够自已,竟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了,引得那正在哭的小妇人又是一阵捶背顺气。 屋外的三人有些愧疚的互相看了看,不想竟引发了这等事,正在踌躇着的时候。跑腿的伙计终于发生了应有的责任,对着屋里又是一嗓子,“春生家的,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春生娘吧。” 本是篱笆围的院子,要进去是极容易的,不请自来那是梁上君子的作风,门外的三人无论如何也得应了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去坐坐。 又是几声叫喊,声音都有些哑了,屋里还是没人出来看看。吴清看了看销远,也是一脸无奈。罢了,索性就先等着,也许是老天垂怜,雨势竟有转小的趋势,三人又重新上了马车,也还能过。 半响,屋里终于有些憋不住了,咯吱···,有些年岁的木门终于愿意开了看看,一三十几岁的妇人出了门,对着外面的三人便开嗓子吼了,“你们三个大男人杵在这儿,算什么本事,欺负我孤儿寡母家里无人么!”说罢又开始哭了起来,再说话时已哽咽不已。 “我童家没有那么对不起你马家,还不都是被逼的,你们这些住大宅子,大院子的人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人家的难处,没有对不起你们···。”开始本还是吼着的,到了最后几个字却变的越发小声了,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低低的呜咽,只反复的念着‘没有对不起你们’,这声音大概也只为说服自己吧。 吴清是个晓事的,又嚷道,“春生嫂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好好坐下来和东家说,你先开开门,别让东家一直在外面淋雨,到你家来一遭,回去染病可就糟了。” 那妇人却不为所动,听到开门二字的时候,更是想要转身回去,让本来以为可以进去的销远,有些着急,也不顾上其他了,直说道,“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第三十七章 闷葫芦 也许是被戳到了痛处,本还是阴郁的妇人,突然像护食的野兽一般,回了屋里,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器具被撞到的声音,再出门时,手里多了把割草的镰刀,对着外面的人放话道,“我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真相,你们再不走···。”说着又把镰刀往自己肩上一放,刀口正对着脖子,“我就死在这儿,看你们马家怎么打发我们!” 原本已站在篱笆外面等着开门的三人,也被吓了个够,销远因刚才说话刺激到了人,也变得沉默起来,拉了拉站在最前面的吴清。吴清当下明白,哆哆嗦嗦的说道,“春生嫂子,我们这就走,你别冲动。”说着便跟着另外两个一起上了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刚过村口的大石碑,后面响起一阵呼喊声,销远是最先听到,忙叫吴清停下,只见一位戴着已有些破烂的斗笠老人正跟在马车后面狂跑,到底体力不支,跑几步路,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童二叔,你怎么来了?”吴清先下车把人接了过来。 一阵喘气···,该是跟了跑了许久了。 过了许久,这位童二叔终于有些平静了,立马便要对着销远跪下。把销远吓得立马下车拦住了他,路上积水又深,这就不仅仅受不起的事了。 “童二叔,有什么事你便说吧,这样倒是折煞了我。”销远虽未见过几次这位童二叔,但也并不摆东家的架子,跟着吴清一样也称呼童二叔。 童二叔见下跪不成,便要作揖,低着头狠狠一埋,才带着些颤音说道,“少东家,求求你带我去见见东家,救救春生吧,我大哥就这么一个独苗了啊。” 销远一把扶起童二叔,关切的说道,“这里雨大,去别院再细说吧。” 马车到时,林管家赶紧出来接着,却发现了后面的老熟人,不禁说道,“老童你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 “老林啊,我大哥就这么一个独苗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算在这里磕破头也要把春生拉回来。”说着又有些泛泪。 正堂里,马斌还是走时那副姿势,一手支撑着下巴,闭着眼休息一般,堂下来人也并未睁开。 “爹?我们回来了。”销远见父亲还是那副样子,有些试探的问道。 半响,坐在上首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张嘴说道,“回来便去开饭吧,铭新那边可有消息了。” “爹,这童二叔有事要说。”少了平时的大大咧咧,更加收敛的说道,深怕又像在春生家一样祸从口出。 知子莫若父,马斌自然立马注意到了这语气中的异处,再看看这位早些年跟着自己一起种茶苗的童兴,也就是别人口中的童二叔,也许是淋了雨,人又老了,身上止不住的发抖。这还是父亲那辈留下来的茶农,穷苦人家总要比东家门下早当家,仅年长四五岁的年纪竟然老成了这样,当真岁月如梭。 “童家老二,你这是来做什么?我是不可能再让春生回茶园了,但你那份养老银子,以前是怎样,以后便也是怎样。”冰冷的语气,先开口阻断了这人求情的路,别枉费了往日的情义。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童家三代为马家做茶农,二十二年前那件事后,更是完完全全把童家人绑在马家这条船上。他们也许恨这东家让他们痛失童家长子,但童老大在世是个明白的,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是天灾,还能去找老天爷索命么。好歹相安无事,这才去了不到两年,便出了这让人容不下的叛徒。 “东家···。”年老如此,一听到春生不能再回茶园便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哭一边往地上一跪,像散架了的房子一般,摊在了地上,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东家,还望东家看在童秋田二十二年前恩情放过春生这一次,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嫂啊。”说着又磕了一个头,这是个执意要走的,也不管东家早劝了回头。 有些嫌恶,这把马家看作了什么,又是挟恩图报,又是威逼利诱,更加不悦的语气,“童兴,这么大年岁的人,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说着便起身要走。 销远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生气,开始自责起自己的擅作主张,又想去把眼前的童二叔拉起来请出去,却被一旁的王三制止了。 果然,童二叔已呆不住了,也不顾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扑上去便说,“东家,仁慈的东家,春生他不懂事,我大哥可只有这个独苗了,万望东家一定要阻止他去做傻事。” “他做傻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咎由自取,他怂恿我二十一个茶农罢工,我不追究他已是纵容了,你再求我也无济于事,不要把你们家也搭进来。以前以为你是个闷葫芦,现在老了,像个膏药一样没皮没脸了。”说着便挥开了童老二。 “东家!他受人蛊惑,要对茶山上的茶苗下手啊!”童二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窜动茶农的事也许没有办法,可这件事现在还有救,虽只听得那只言片语,但也许现在还能悬崖勒马,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是拦不住了,倒不如说了出来少一点罪责。 此话一出,堂里的几人都立不住了。一旁的王三更加震惊,本以为以童春生的能耐,哪怕加上幕后操纵者,也只是到怂恿茶农不上工,耽误一些茶叶的采摘罢了,而现在似乎另有隐情。对茶苗下手!这就不是减产的事情了,只是童春生的行事都已暴露,还怎么对茶山下手,这幕后操纵者还有别的招数吗?巧慧如王三也没有想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马斌终于改了态度,刚才本来还不想这旧时的采茶人闹的太僵,虽不满意他现在还不要老脸过来求情,但好歹不会把春生家做的事怪罪于这个二叔家,何况这人还是旧友。可现在这侄子主意竟然打到茶山上了,茶山一旦出点问题,就不是这马家一家人的事了,这茶山下的人家只怕都要再换一茬,才算了事。 饶是再有定力的人,也忍不住愤怒的大吼道,“我给你们童家这些恩惠,不是让你们来这样对我的!童旺当年老了干不动了,小子还没长大,我出银子养着他们家,死了葬礼还替他办的风风光光的,算是替他死去的儿子尽了孝了。现在这二子竟是这种白眼狼,还敢打茶山的主意!”这些年收敛的脾气,遇见早年的老伙计到真像早年一般发了出来。 “东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替他将功赎过,在他还没晾成大祸之前阻止他,这件事只有东家能做得到。”说着又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继续说道,“几天前,有一位坐着马车的老爷从城里来见了春生,那之后他们家一直关门闭户,春生也是每日早晨出去,晚上夜深才回来,比往常采茶还要晚些,我有些起疑。 我就去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告诉我,只让我别管。侄子大了,嫌弃我这老头子也是正常,我当时也真的没有去管他,只当他有另外的事要忙。今天听到隔壁邻居过来跟我说,我侄子惹下大事,我才慌了。赶紧跑到他家里去看,却只看见少东家在他家门口一直在跟里面的人说什么,我才深知他家真的出了事。” 第三十八章 暴风雨前 童二叔决心要将此事说了出来,舔了舔干渴的舌头,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昨晚正当我在茅厕里蹲坑时,外面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我想是春生回来了,便提了裤子想再去问问他,还没到门边时,却听见马车上有人说,‘你明晚把这东西洒在茶苗上,趁着夜里赶紧走,事情爆发了可不要怪我们东家不保你。’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说完仍不忘一句,“东家你救救春生,他一定是被人蛊惑了。”可其实童二叔心里明白的紧,春生回的那一句‘也让他们马家尝一尝家破人亡,受人篱下的滋味。’是什么意思,这也是童二叔一直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 “你还真是个闷葫芦!你知道你侄子有心谋害我茶园,昨日却不来说,等到我们找上门来,你才知道出事了,我知道你护短,可你看看你边上的这个同村人,一口一个童二叔的,茶山出了事你让他们今年如何过?到老还是个拎不清的,枉费当年我那么信任你们。” 童二叔看了看吴清,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能厚着脸皮来这边求人,确实不仅仅仗着大哥的面子,自己早些年替马家处理的那些事,怎么样都能让东家掂量着考量一番。 只是祸害茶苗是采茶人的大忌,此番窜动茶农的事查出来,本已足够让春生无法在整个白地城立足,害茶苗的事只怕是要闹到官府里去。拉下这张老脸来求一求能解决是最好的,不能解决也希望东家能够不看僧面看佛面,放了春生,哪怕东家现在骂得狠,但终究是心软的。 “罢了,我知道你从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早些年你们就这样。我也知道你不来跟我说,是想再去劝劝你侄子,这么多年了,要害我茶园你们早就动手了。林叔,给这个老不死的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你们也别愣着了,换衣服吃饭去吧。”马斌到底觉得自己老了,没有精力再发火骂人,把闷葫芦心中的话逼出来也算罢了。 “谢谢东家!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到死都不会做出害东家茶园的事!”说着便又磕了个头,东家嘴上软了,便放心了几分。 饭后,铭新仍还未回来,这让销远不免有些担心,可上午这一遭事情确实做错的多,三哥却说自己立了大功,阴差阳错捡了童二叔回来,能够将今晚的灾难扼杀在摇篮之中,也是没算白跑。 眼见午间的蒙蒙细雨又渐渐的变大了,销远更加坐立不住了,在正堂里来回踱步,三哥跟着童二叔一起去蹲春生了,销远本也想去,可一想到那妇人歇斯底里的把刀架在自己脖子的眼神,便迈不出腿。也许是上天眷顾,销远自小便很少与人大声吵过架,更别说与这种近乎疯狂的人周旋,一向健谈的销远在这种场景最难应对。 “别转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你午间的时候那般发怒,还说我沉不住气,换作平时,销远早把这话说出了口,现在却不是在虎口中拔牙的好时候,只能把想法压在心底。 “父亲,我放心不下铭新,我想去看看他到哪儿了。”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铭新从小便跟着销远,这次事情又如此复杂,真怕他也遇到与自己一样的事。 “去吧,你们迟早要做亲兄弟的。”马斌手一挥,便再要入定。 销远心惊,开口问道,“铭新他答应了么?” “去吧。” 不说便算了,见着铭新便能问了,销远随即出了正堂,到门房时却没有马车可用,问得林管家,说是茶叶作坊里还有一辆供账房先生们出行的马车,销远便取了斗笠绕到茶叶作坊里去了。 推门而入,一众的茶农正在此处避雨,三五成堆好不热闹,仔细一听每一处都在说着同一件事,今日又有哪家茶农未来,又有哪家茶农又来了,一年到头到只有这些稀奇事可以嚼了,见销远来了又不得不起身作揖。 “你们刚才谁说了消失的人又来了?”销远却突然问道。 一众人却都有些退却,终于有一胆大之人出来,恭敬的回道,“少东家,今日我们组里的陈家老三便是昨日未来,今日又来之人。” “那他现在何处?” 另有一讨巧之人,挤过来说道,“回东家,他家在净土村以西,离茶山近,下雨便直接回去了。”说完又拱了拱手,埋首以显恭敬。 销远摆了摆手,以示明了,便去了后院,找着账房先生问道,“为何外面还有人说第一天没来上工的人,今日来了?铭新当时来说时,可没有这样的事情。” 为首的账房先生赶紧出来说道,“当时东家让铭新少爷来问的是未上工有多少人,我便报了昨天与今天未到这儿签到的人,未曾管他今日是否来了,他终归是未上工的。” “罢了,你这绕的我头疼,把马车借予我,这几家既然回来了到可以不去家里看了。”销远本是急着去找铭新,三哥也说这些茶农迟早会回来,这点小事实在没有必要计较了。 “少东家要用自去取了便是,不用与我们说。” 销远听了到有些不好意思,直说道,“父亲说你们都是请来的先生,理当恭敬,我找到铭新之后便让人把马车赶回来,定不会让各位先生误了回城时间。”说罢便飞也似的去了,真像在赶一个时间。 可是去哪儿能找到铭新也是个头痛的问题,茶农大多分散而住,那二十一人,三哥有说道,大多为净土村周围的,刚才说的那净土村以西的村子有回来之人,便去那里碰碰运气,不行再去净土村。 上了马车以后,销远便与那车夫说道,“先去净土村以西的那个村子。”那车夫却为难了,诺诺的说道,“少东家说的东光村?还是寿光村?” 销远有些无奈,看来这以西有两个村,便随意选了一个东光村。马鞭扬起,健壮的马儿飞一般上了路,山间小路虽然颠簸,好在不像青石板路上那么容易打滑。 销远正在遐想的时候,却险些被马车甩了出去,今年跟马车过不去了么!揭开帘子看时,那车夫还是那样驾着车,见少东家出来张望,才说道,“山间路通常如此,还望少东家坐稳了。” “无妨,只要没把我摔下悬崖,你的驾车都是值得信赖。”人运气不好时,总是说什么便来什么,销远说有悬崖,前面便断了路。一个急停,两人都险些奔了出去,好在销远抓紧了,才没有被甩飞了出来。 那车夫带着一脸无奈的表情,看向销远,更加细声说道,“少东家真是对不住了,这马车去不了东光村了。”销远也不勉强便要往回赶再去寿光村时,却听得后面有马车驶来的声音。 销远叫车夫停了车,等到那车离得近些时,发现这正是铭新坐的那辆马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销远便辞了车夫,绕过路断处直接去了对面的路上。 第三十九 前夜 铭新本对着这突然塌了一角的路焦头烂额,却远远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影从雨中径直走来,大雨让一切变得朦胧,何况还带着斗笠遮了脸,走近了才发现是销远哥哥,有些欣喜的说道,“销远哥哥怎么来了?” “这么大的雨,在家里总担心你,我便出来看看,刚才你要晚到一步,我们便要见不到。” 铭新虽然很开心有人记挂着自己,但眼下两人都回不去,这才是事情艰难之处,看了看刚才那已经走远的马车,再去大叫他停下也无济于事。 销远也知道铭新在担忧什么,关切的说道,“无事,等雨停了,我们自然能够回去,刚才我一心想要那车早日回去送账房先生,忘了我俩不能回去,这倒是有些对不起你了。” 铭新听到送账房先生,也猜到了这多余多马车是匀了他们的车,他们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下雨天也不得修,今日能早日回去也算好,而且就算两人坐那辆马车回去了,这辆马车难道就放在这儿么?用得惯的马车也不好找。 事已至此,二人便商量着再回去村子里找个相熟的茶农家歇着,静待着雨停便一起回去。 铭新挑的茶农家不是别处,却恰是刚才在茶叶作坊里提到的陈家人,说来也是正常,这东光村里本来也就两人未上工,一人是已归来的陈老三,另一人是至今还未归来的徐四,选择陈老三家是理所应当的。 陈家对于这去而复返的小小东家却没有恼怒,还是十分热情的接待了二人。陈家的茅屋兴许和吴清家差不多,三间茅屋便是三兄弟长大的家,烧火的灶是在外面简单搭的棚子,此时已到处都在漏水,未防浸湿了家里,还用一些碗盆接着,到比马宅的连廊更狼狈一些。 幸得陈老大前两年分了出去,又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起了一座两间的屋子,陈老二和陈老三才能各自有一个房间住着,哪怕以后讨了媳妇也不用像大哥一样紧赶着去起房子。陈老三是个健谈的,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家里十几年前的小事都透露光了,销远也才因此得知茶农过的都是些什么生活。 正聊着的时候,天已渐黑了,可雨却没有要停的样子,铭新有些着急了,不时的望着外面,那屋檐下的水滴却一直不曾听过。一旁的陈家老娘说道,“小东家,这屋檐水滴不停就说明这雨还要再下,我先去做了饭,吃了再看看能不能回去。” 销远本也是着急的,可身为哥哥却不能露怯,自己的不安会让铭新更加的不安,便拍了拍铭新的肩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呢。”说完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便问道,“过继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那日我爹是说的直了些,我想是因为不想让你将来想起后悔,你要挂在心上,我心里是极盼望你成为我的亲弟。” 铭新沉思了一会儿,郑重的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大伯于我是什么关系,早些年说真的有些怕他,可后来他去茶山呆很久时,又一直想见到他,想他回来,回来后多夸些我,可能这就是我心里对父亲的想象,我已经失去了一个父亲,我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今年在茶园里呆的时间比往年多了许多,我打心里喜欢在茶园里的日子,再让我出去独自过活,我可能不会再这么开心,就当是我的一点点私心,我愿意做销远哥哥的兄弟。” 这番告白使得坐在同一根条凳的两兄弟更加的亲密了,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动容的私心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两人仍被困在这儿,已没了先前的慌张,寻常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话诉衷肠,更是把铭新初来时的情形又回忆了一遍,倒把一旁的陈老三感动的眼泪涕零。 可在净土村里的吴清,日子却不好过,和童二叔、王东家二人已在此处等了半天,从吃过午饭以后便坐了马车过来,到现在这茅草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童二叔仗着自己相熟也进过敞开的院子一次,可屋子的大门上了锁,敲门也没有反应,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再久等也无济于事,午时一趟已打草惊蛇,现在茶山上也许还能等到,王东家安置好了童二叔,便与自己乘着马车进了山。 天黑路远,天上又还断断续续的飘着雨,进山的马车即使回道大路,也走的更缓慢了,车外一片漆黑,吴清从童二叔那里拿来的起夜用的灯,已难以支撑,可车里坐着的别家的王东家却丝毫未动摇,这可苦了越走越难的车夫。 在马家做久了的人,皆知道这对外号称碧华阁王东家,却是早年来了马家并在马家茶山长大的人,后又得老爷赏识成了智囊一般的人物,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人对外人比东家还要不苟言笑一些,故底下人有时候反而更怕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智囊。 吴清心里叫苦,童二叔说的春生害的是整个茶山,而现在自己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害之人,得,这整个茶山的苦难皆由我背了罢了,正胡思乱想时,前方有一忽闪忽闪的油灯亮起,该是到了进茶山的丁老头那里了,这时候到真像是海上的明灯一般。 一时欢喜扬起了赶马的鞭,打在那敦实的马屁股上,本以为顷刻便能到的地方,那油灯却越来越远,不好!车卡在积水的深坑里了···正打滑呢。这还真是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不得已回头与车里人说道,“王东家,马车陷进去了,前面便是茶山入口了,你先去,等我下车推了车便去。” 车里的人果然提着灯扬长而去,连头都没有回过,欲哭无泪···,收拾了心情去推马车,也不知老天作对,还是命该如此,马车不进反退,将吴清扑了个踉跄。 正一筹莫展时,却有一群人带着狗打着灯过来,为首的正是守山的丁老头,笑嘻嘻的喊道,“吴老三,天黑路难走,你这马蹄子也走不动了。”老不正经,在山上呆的久了见谁都是污言碎语。 费了许久时间,众人才将陷在泥里的马车推到丁老头的住处,两间木制小屋,是当年山洪过后重起,倒比家里更舒服一些,今夜又因春生的事聚集了不少人,一间屋已挤不下,便推着吴清去了王东家单独待着的屋子里。 “王东家,刚才谢谢你了,叫人来帮我推了马车,还备着姜汤。”感谢的话,自然是顺溜的。谁知那东家回过头来一看,带些嘲弄的说道,“我没有傻到相信你一人能把那马车推过来,耗些无用的时间,你先眯一会儿,等下凌晨过后再与我一起去巡山。” 第四十章 后夜 下足了半日的大雨,终于也显了颓势,一节败退,节节败退,到了午夜时分,竟久违了露出了明月,映照得大地一片清明,最是偷鸡摸狗杀人行凶的好时候。 山间小屋里本还在歇息着的两人,突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王三睡眠一向很浅,是最先醒的,摸黑点了灯,又将外套穿在身上,凉丝丝的···,推门而出。 巡山的一行人踩着积水,正有说有笑的往屋里走,像是踏青回来一般,为首的丁老头最先说道,“王兄弟,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连野兽也躲雨去了。” 丁老头本是与王三父母共过事的,时至今日仗着自己一身腱子肉,仍留在茶山上守着,一副上朝遗老的感觉,称呼王三为兄弟倒是给足了面子。 王三拱手作揖道,“丁叔巡山幸苦了,后夜便由我带着人去。”一声爽朗的笑声,丁老头已把提灯吹熄,进屋休息去了。 月明星稀,还是那片茶山。十岁那年,前脚刚得知父母死在了回去江上,后脚便被小舅带到了这里,人却一走了之,带着笑的陌生男人问道,“你愿意呆着这片茶山之上,还是回城里与另一个小孩一起住。”少不更事,想也未想便选择了茶山,一去五六年,小舅终于带着银子回来,结束了这漫长的茶山之路。 没想到今日竟以这样的理由再回到这地方,轻捻一只茶树桩上的嫩芽,还是往常的触感,刻在记忆里手艺到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马家的茶山像一团团打了补丁的蘑菇伞,在曾满是岩石的山上开采出一片片种茶的地方,从高处望去倒是一览无遗,尤其明月高照的时候。 遣六人带着狗打着火光去巡视茶山,王三仅留了吴清在一旁观望这茶山的动静,吹了灯,外面的一切反而更看得清晰了。猛兽怕火光,总避着走,偷偷摸摸的夜行者也是如此,不想避开了那跳动的火光后,竟一头栽进了猎人的洞穴。 黑影中的两人看的真切,那鬼鬼祟祟到处乱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向健壮的春生,比王三还要高出半个头的人影,弯着腰,驼着背,时而起身,时而掩藏在茶树桩里。 吴清打了一个响哨,不一会儿那佯装巡视的人果然连人带狗一起跑了过来,不只是那打着灯的六人,黑影中还有五人一拥而上,将春生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可能屈服,春生向来力大,对着上前的两人就是一拳,直打得那两人抱头乱窜;又是一拳落在了前来护住的狗头上,呜咽一声,狗便怂了,只敢在后面狂吠;又是一拳却打在软绵绵的衣衫上,着了这群人的道!还没来得及收回拳头已被人扑倒在地,地上积水溅的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往日亲近的兄弟拳头落在身上也没一处干净的,终归放弃了抵抗,缴械投降。 抬头望天,正是寅时,已是夜最深的时候,远处的虎啸,近处的犬吠,今日的茶山好不热闹!吴清把早备好的绳索递了过去,由着众人将春生捆起来,一块儿摸泥鳅长大的人,到底摸不下这个脸,打着灯便在前面走了。 众人又连拖带拉的将人送到马家的别院里,无论是谁,一旦对这茶山起了歹心,便如杀人父母一般仇恨着,一路上没少拳打脚踢的泄恨。等到了地方,童二叔早已在那里候着了,见到春生又是哭,又是喊的,好不心疼!呜咽的说道,”你为什么要去做这等事啊!吃饭砸锅的事,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死去的爹。” 春生只将脸一别,一眼也不看这个往日的二叔,气得童二叔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瘫坐在地上一脸苍白。一旁相识的吴清只好去扶住童二叔,又是安慰,又是捶背,好容易才见二叔脸上有一丝血色。 正在大门边上闹哄哄的时候,外面却又有一辆马车回来,下车的竟是早上出门的铭新,还有一个满是困意的销远,抬头看见这被绑的人时,瞬间来了精神,凑上去问道,“你就是童春生么!”热脸贴了冷屁股,呸!一口浓痰直吐到销远衣服上,仿佛撒了刚才被打的气一般,开始狰狞的笑了起来。 销远被吓了个够!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些伙计见此又是过来将春生一顿猛揍,直到马斌出来才停了手。 “压到大堂里去,别在门边杵着了,让过路的人看笑话。”这附近哪有什么路人,又是这个时候,明显是看见了销远刚才那狼狈的事情,生了气,等人送了进去,又对销远说道,“这么大个人,做事情又不动个脑袋,要不是那车夫还记得你们在那东光村,你就在那儿熬到天明!还费人去找你一宿睡不了觉。” 到处触霉头的销远,真是有苦说不出,午时在茅屋外面被人一吓,又在外面吃了一路的寒气,回来还被吐了口水,多大度的人也恨不得指着天上吼道,“就你与我作对!”后面的铭新却是心疼哥哥的,直拉着销远去屋里换洗。 本是长夜漫漫,今晚却过得特别的快,王三洗净一身的污秽,换身旧时衣服出来时,已到了东方初白,日夜更替之际。春生在大堂里还是一语不发,仍凭童二叔如何恨铁不成钢,都不曾动摇过。 “梁家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 春生听到此话果然转过头,原是那个人人敬怕的‘王东家’,一身东家能穿的衣服,翩翩公子一般,不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受益者,却有着不同的命运,不禁冷哼道,“没有好处,我也要你们马家家破人亡!”一旁的童二叔赶紧捂着春生的嘴,哪里来得及,最是覆水难收。 坐在上位的马斌的脸色已难堪得很,挥退了屋子里的伙计,方才说道,“说吧,这马家是如何对不起你的。” 一旁的童二叔着急的磕了头,抢着说道,“东家,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与他计较,送了官府,他这一辈子就毁了。”春生却不领情,“没骨气的老东西,我敢做出这事,便不怕他把我送官府去,去便去,几年后出来我连你这宅子一起烧了。” 一个巴掌上去,不是被话冲撞的童二叔,却是王三,恶狠狠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们真治不了你,妻和老妈你一个也别想送出去!” “呸!你个走狗!我才要问问你,这马家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给他卖命,为那点养育之恩?那你真是可怜,只有你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那是你爹娘拿命换的。” 马斌有些坐不住了,训斥道,“童春生,这里还由不得你胡言乱语,我花银子不是为了养你这种白眼狼的,本还想看在你二叔的份上不追究你。你这么执迷不悟也别怪我了,官府里自然有能让你说话的工具,到时候看看给你那点好处的梁家人会不会让你在牢里活过一夜。” 第四十一章 茶叶铺 春生也是个头铁的,几番轰炸下来,又是劝诱,又是威胁,也没有说出幕后主使是谁,又不肯透露对茶山上的茶叶做了什么,一屋子的人无法,只得将人关在柴房里,各自休息去了。 王三回到碧华阁时,已是辰时,太阳当空,下了马车才觉得刺眼的很。阿武早已迎了上来,“东家,怎么熬得这样晚了,可用过早餐?” “送我屋里去吧,我吃点再睡。”说着便往后院里去了,末了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人找我,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到午后再说。” 等阿武端了一些好咽的早点到屋里时,王三已躺在床上睡着了,饶是再能撑的人,像昨日这样折腾一番,又睡不成觉,也会累得起不来。 阿武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出去了,不到半响,客栈里真来了一位稀客,正是昨日在马家大门边见到的梁姑娘,阿武少不得迎接一番,解释道,“东家还在休息,还望梁姑娘见谅。” 梁恬本没打算能见到人,既然还在休息喝着茶等等也是不错,这位伙计昨天倒是见过的,不禁调笑道,“昨日你如何得知我就是梁姑娘,我们俩可没见过。” “梁姑娘不知道,我们东家在浣花园的位置都是我去定的,一个小伙计自然入不了姑娘的眼。”当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伙计。 刚到喉咙的茶水被一口呛了出来,梁恬有些尴尬,这倒是可能的,每天来往许多贵人都记不完,谁会去记一个小伙计,可又是自己挑起的话头,到真是被噎住了,有些歉意的说道,“什么伙计不伙计的,我在浣花园做的不过也是一个伙计。”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跟着王东家倒是不会亏你的,你又这样巧记,迟早做掌柜成东家的。” “借姑娘吉言,等以后成了东家,第一个请姑娘去剪彩。”阿武笑嘻嘻的说道。 午时将近,客堂里来往的人也多了,阿武也不得不去帮着跑堂,便留着梁恬一个人在那里饮些茶。 “昨晚的马家可真是热闹。”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进了门,正对着后面的朋友说道,“我三婶家也有人一起去茶山上抓对茶苗下手的茶农,到今早才回了家。” “哦?这倒是个稀奇的,今年马家可真遭了殃。” 那中年男子咧着嘴说道,“可不是吗?大茶户又怎么样,该头痛还是得头痛,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呢。”说着凑过去,小声的说道,“听说私底下已有许多人打算另谋高就了,这可有得看。” 坊间流言许多,大都不能信,梁恬却信这次茶农害茶苗之事,毕竟那一旁陪笑的伙计阿武都有些绷不住了,那这王东家该也是因为这事早上回来的,这两家的关系也是真好。 用过午餐,梁恬果然见到了王三,绕着眼窝的那一圈黑色,倒是骗不了人,看来昨晚是真的去了。 “东家,日上三竿了,可真是让我好等。” 王三瞥了一眼这凑上来的人,与昨日的嫩绿色不同,今日上穿白布短衫,下为桃红裙子,外套蓝比甲,衣衫本无不一样,只是面红齿白更比昨日胜些,人逢喜事便该是这番模样。以销远的性子定会夸赞衣美人美,只可惜不知道这一家人费尽心机让人不好过。 “呵,你们梁家可真是闲不下来的,半天睡觉时间都不给人么。” 梁恬自认没做什么逾矩之事,被人平白无故呛了一会儿,只当他起床气重,恼了人,便恭敬的说道,“东家,我哪敢催你,我只是来这儿讨个事儿做,今后还得仰仗东家给一口饭吃。” 原来是那间铺子的事,挂个名字便挂个名字,王三对于这类麻烦事的脱手向来懒得很,有人接手也愿意假手于人,何况昨日马叔已说‘她要踏进这摊浑水,便让她进来’。 “走吧,去铺子里看看。”也许昨夜受了凉,嗓子有几分嘶哑,说的话比之前软了七八分不止。 铺子原本就离碧华阁很近,马车绕过狭窄的岔路口,顺着大路走几步,便是一排街区,到了尽头便是几天前被人议论纷纷的那个铺子,招牌上明晃晃写的便是‘马记茶叶铺’,从右到左五个大字。 进去店里,却只有伙计出来接着,“客官,来些茶叶?你来我这儿算是走对了,我们这儿品质绝对有保障,白地城里大名鼎鼎的马家直接供货,你也可以先尝一番再买,茶叶这东西你不要嫌多,多久都能放,泡的茶喝腻了,还可以做茶叶蛋,茶叶肉,茶叶饭,甭管什么东西,放点茶叶进去定能叫他香气四散,飘香千里,后面这位客官···。” 巧舌如簧的伙计看见梁恬本以为来了好哄的大客户,不料看见后面进来的王三,这王东家早些年是见过的,也知道那典当行里闹哄哄的争铺子之事,这几天都没盼到新东家,今天刚过午时,竟然径直过来了,立马跑过来恭维道,“东家,您终于来了,我们掌柜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过来了。” 这伙计不是别人,正是肖管家的二子肖建,老子本是个老实憨厚处事得当的,两个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能说回道。 “你小子还是那么会说,也没见你把这铺子盘上天。”往日的熟人,有来必有往,互损几句也找回了一些旧日的感觉。 “我要有那本事,也不在这儿做伙计了。”说完看了看门口,又小声说道,“可别让掌柜的听见,不然又该告我爹了。” “我看你是为了躲你爹才一直呆在这里的吧,快十年了,也没个长进。”做东家倒是个不客气的,也深知这混成泥鳅似的老伙计一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果然,嬉皮笑脸的凑到先进门的梁姑娘那里去了,“这位姑娘没有见过,是东家老家的表妹吗?” “哪来的表妹,这是梁姑娘,西北山上那家的。”骤变的脸色,肖建是听过梁家人转身卖铺子的事,愣是赔了马家三百两银子,这时候又凑过来做什么,拉着王三出去,小声的问道,“那她来干什么?这铺子再经不起一个三百两了,下一次再被卖出去就回不来了,东家,你可怜可怜我,我还没准备好挪窝的事。” “你们少东家销远也说了,这铺子的事没有必要怪罪到她头上,何况她去年已救过你们一次,你也不要给人使绊子。”说着便进门说道,“梁姑娘,你看这铺子有什么可改的地方,如果三个月之内能拿回亏掉的三百两银子,这铺子也算没白买回来。” 三个月三百两,那么一个月便要一百两,一斤茶叶毛利6贯铜钱,那一个月便要卖掉一百六十七斤的茶叶,合计到一天便要卖掉五斤,这可不是东郊的铺子能轻易做到的,甚至可以说城里的铺子也很难维持每天五斤的量,何况开门便有费用,伙计的工钱,官府收的税钱,哪一处不是花费。 谁知那梁姑娘一脸自信的说道,“这点小事,不用东家特意来吩咐,做不到我自己卷铺盖走人。” 第四十二章 声东击西 肖建心里到有些佩服这梁姑娘的胆气,只是等等···,这意思是梁姑娘要来做掌柜?开玩笑的吧,虽然钱叔确实老得该退休了,可该轮到自己做个小掌柜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人前途,倒要看梁姑娘有什么本事把这铺子经营出花儿来。 三人正互相琢磨着各自的算盘时,有一老人正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肖建,上午有单子做吗?”与王三偶尔的嘶哑不同,这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痰一般的嗓音,苍老且无力,让人听着像是卧立在病榻的老父亲一般,还能出门已是奇迹。 肖建仿佛抓住救星一般,迎了出去,笑嘻嘻的说道,“掌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东郊十几家铺子一半的都是茶叶,今早儿到现在还没开张呢。”说着又意味深长的回看了一眼梁恬,露骨的嘲笑她刚才的豪言壮语。 那老人却不领情,一拐仗敲在肖建的腿上,又骂道,“一张利嘴全拿来哄我了,出去哄一哄客人也不会一点不开张,你对得起怡姑娘给你开的银子吗?还不赶紧出去。”说着又是一拐仗,训人的时候倒是生龙活虎。 “得,你老来了,这店也有人看着了,我出去跑单子去。”说着便回来从柜台上拿了褡裢出门去了。 “干了五年也没见你稳重点,我要走了,这个店可怎么办。”说着便杵着拐杖往里面走,走得近时才发现屋里来人了,一个是昨日老肖过来说的东家,另一个却是个没见过的姑娘,对着王三作揖道,“东家,今天是来看看铺子的吗?刚才那孩子虽是顽皮了些,招揽生意还是一把好手。”护得一手好短,刚才还骂骂咧咧,回过头就开始说好话。 “钱叔,倒不必这么生分,这铺子名义虽是我来管着,私底下还与以前一样,都是马家的产业。”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叫东家还是有些别扭,索性承了这个情,“三儿啊,我知道你心里苦,好不容易有个如意的人在心里藏着,她却···。” 这家里的人到都是可惜他两情义的人,又不忍再多提,随即叹道,“唉,不提也罢,怡姑娘现在也过得不好,你不要恼她,这几个月我这腿脚不好,又逢旺季,利钱没送过去,她家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让林婆子过来取一下。” “钱叔,我都知道,我不是恼她。你来这儿坐着,我看这铺子还需要再去茶园里抽一个人来,你老倒不必每日都来,这一来一回也费些时间。”说着便扶着吴掌柜过来坐着。 “我也老了,走不动了,你要有心,便另找个掌柜来,也省得我再来,没几年福可享了,这辈子这样过成这样我也满足了。”说着竟笑了起来,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是小孩,喜怒哀乐又变得纯粹了起来。 “钱叔,掌柜的还是得你来,不过我给你找了个帮手,这位梁姑娘是浣花园做茶水师出来的,这铺子里所有的事都可以交给她来打理,月底的时候来收收利钱便是了。”王三说的好听,却处处制着梁恬。 “哪有这样请掌柜的,你别看着人年轻就忽悠,何况还是个姑娘,我名利双收,别人来累死累活,不是这个理。”人虽老了,脑袋却是清明的很,无论梁恬来不来做,都各不得罪。 梁恬听了到也笑脸盈盈,过来说道,“你是老掌柜的,我就做个打杂的,我要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还望掌柜的多包容。” 当真是个能委屈的,知道自己尚无根基,便步步为营,王三不禁对这人有些另眼相看,如放在其他地方也是个能成大事的,单枪匹马搅进这摊浑水里到底在图什么。 钱掌柜听罢,呵呵一笑,“还真是个懂礼貌的年轻人,刚才要遇见的是你,也不至于耽误到这时候才来,可惜我那三十个铜钱,就被他们给哄了去。” “发生什么事了,钱叔,谁这么大胆,你的钱也敢来打主意,也不打听打听你在街上呆了多少年了。” “罢了,几个不认识的小孩。”说罢,又呵呵一笑,“刚才我在那边的刘记面店里吃面,正吃着的时候,隔壁的一小年轻却说,我的汤溅到他身上了,我这把老骨头哪能跟他较真,便给他赔了礼,他却又说,他的衣服可贵,要我赔他一贯铜钱,我一看他身上那粗布衣裳也不值那个价,何况没看到什么痕迹,便不依。 不一会儿,那桌子附近便聚集了人,有帮他的,也有帮我的,好说歹说,三十个铜钱作了罢,这群年轻人到真只敢欺负到老年人头上了,说起来也就笑笑罢了,三十个铜钱买个清静,也算合算,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 “难为钱叔看得开,这群人穷疯了,到也可怜,为了这点小钱尽干些坏良心的事。”听得钱叔自己不在意,便只能顺着话头去说。 谁知一旁的梁恬却不会看颜色,难得一见的警惕,笃定的说道,“小女子有一事相请,还望不会冒犯到钱掌柜。” “哈哈,有事便说,我这老头子别的不行,心倒是宽得很。”还是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人老久了,便什么东西都见过了,也都能原谅了。 “刚才钱掌柜那铜钱出来时,是不是有把锦袋也掏出来了?”梁恬开始问道 “自然。” “那锦袋里有还有银钱?”再问道 “···有。”老掌柜有些迟疑,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梁恬继续问道,“那可否再将锦袋掏出来,看看你们的银钱是否安在?虽然有可能,但希望是我多心了。” 老掌柜更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没有反对,把锦袋掏出来了,突然脸色一变,这袋子轻了许多,再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里面空空如也,又不死心再翻过来看,袋子里的银子铜钱全不见了踪影。 梁恬见此,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掌柜给了那人铜钱以后,剩下的钱该是被故意靠近你的那些人顺手牵走了,我从小在店里长大,这种浑水摸鱼,声东击西的事情见的多了,三五几个诓骗落单的人钱财,惯用的手法,有些人再回去找时也找不到人,只得作罢。所以刚才掌柜说的时候便起了疑,不想真的遇见了这样的人,只是那店家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容忍这样的人在店里趁火打劫。” 钱掌柜更加伤感了,诗中有云‘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没想到自己一生和善与人,到这般年纪还要受这等欺辱之事。银子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上一刻还认为好歹有人帮自己说话,下一刻才发现竟是这般愚弄之事。 一直沉默的王三却突然起身说道,“钱叔,你便先这儿等着,我定会去给你讨个公道,几十年的老街坊如此薄情寡义,这店我要让他开不成。”说着便出了门。 后面的钱掌柜赶紧杵着拐杖出去,却早已看不到人了,只得对着梁恬作揖道,“梁姑娘,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还望梁姑娘去帮我拦一下三儿,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四十三章 砸店 梁恬到底还是跟着王三一起出了门,走到街头时,却直接上了马车,让阿武径直去马家别院。这让本想跑上去拦住王三的梁恬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上了马车。 “你这是要干什么?钱掌柜让你别做傻事。” 冷冰冰的表情,“与你无关,你该在铺子里做掌柜的该做的事,我只是去做一个东家该做的事而已。” 说的倒是轻松,可这一脸要杀人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仍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件该做的事,梁恬也不敢再多说,这东家自己也不了解,才认识几天而已。虽然同情钱掌柜的遭遇,也答应了人拦住他,他没径直去砸店便随他去吧。 然而梁恬却想错了,王三到马家别院时,直接找了门房借用了几个伙计,三辆马车愣是挤了十四个人去东郊砸店,自己这一辆车还好些,只多了一个去看热闹的马销远。 这种事情似乎向来少不了销远,一路上又是不知道事情真相时的好奇,又是知道真相后的义愤填膺,倒比王东家可爱的多,喜怒皆在脸上,又是极有义气之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街头,王三最先下车进店,那店里的伙计见人来了,把毛巾往肩上一搭便来接客,“客官,您几···。”话音未落,已看见后面进来的十来人,清一色的精壮青年,又带着愤怒的表情,便飞也是躲进了后厨。 柜台上的掌柜见此虽也有几分怕,还是硬着头皮出来唯唯诺诺的说道,“客官,您这是干吗?本店正经做生意,可经不起您闹腾。” “哼,正经做生意!邱掌柜的,午时,我家老爷子在这里吃饭被人讹钱扒手了,可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正经做生意?我看你这店也快赶上外面的黑店了!” 那掌柜本是认识王三的,又见到了钱掌柜被人扒钱的全过程,当时没想到会有人找过来,毕竟那茶叶铺里就一个肖建,还瘦不拉叽的,无论如何也找不着这店里来,便任由那几个人胡闹了。 谁知现在新东家带人找上门来了,这可是理亏的很,只能装聋作哑,嗫嚅的说道,“东家,大家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了,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老街坊被人讹钱呢,我当时该是去后厨忙了。” “好啊!你去后厨忙了,那时在外面候着的伙计给我交出来,我要拉过去给老爷子道歉。”还是那副凶狠的表情,梁恬突然有些怕了这个王东家了,平日看起来也就面冷了一些,没想到竟能这样凶神恶煞。 “这···。”那掌柜有些为难了,现在还有哪个伙计敢出来。 啪!紧接着是一阵瓷器摔碎在地的声音,一精壮男子随手便掀翻了一张桌子,那桌子上面的碗啊筷子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还有一些剩下的面汤撒了一地。 屋里寥寥无几的客人终于忍不住冲出去了,或放了几枚铜钱,或直接跑了,把那掌柜急的直跺脚。 “邱掌柜,怎么说?是我一个一个去拿,还是你去叫。”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青筋迸现,一副现世恶鬼的样子。 那掌柜也被这气势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那讹钱扒手才是王东家要找的人···,我给王东家指个明路···,王东家去找他们行么。” “哼!算你识趣,在前面带路。”神色到是好了一些,可那掌柜却一脸苦涩,犹犹豫豫的说道,“东家,这···我还要开门做生意···。” 翻脸胜过翻书,脸上如带着黑云一般,恶狠狠的说道,“做什么生意?黑店的生意么!今天你这店还想再开着,就在前面好好带路。不然我的兄弟们拳头可不认人。” 那掌柜无法,只得带着人一路走,绕过街头,跟着大路走了一会儿,又是一条小路,不久便到了一栋废弃掉的屋子前面,屋顶早已没了,只剩下几个墙壁形单影只的伫立在那里,墙壁背后果然有四个人,或躺着,或坐着,看一大堆人来了,不由得警惕的站了起来。 “邱掌柜,这就是你说的那几个人?”早已躲在后面的邱掌柜听到叫自己名字时,心里暗暗叫苦,这是什么事啊,又不得不到前面来指认。 “绑起来!”一声令下,那十来个精壮伙计,便进去与那四人纠缠在一起,本就是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人,那里是时常做体力活伙计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制服在地,满脸没一处好的,鼻血横流。 “扒我家老爷子的钱,是谁出的主意?”那四个伙计面露难色,不一会儿其他三人便指出了一个替死鬼。王三却不抓他,而是拽了另一个人的衣襟,正是刚才给另外两个使眼色的人,恶狠狠的说道,“他没那个本事,你有脸做,没脸认了么!” 那人却是嘴硬,“那又怎么样?扒了便扒了,自己不注意,还能怪我么!”众人还在感叹这鸭子熟了嘴硬的时候,王三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揭掉刀鞘,拿着那人手拽在一旁的地上,一刀子插了上去,众人一阵心惊闭了眼,那人更是喊出了声。 再一看,这刀却是从他指缝里过去的,那人也是怕了,赶紧求饶,“对不起,东家,都是我一时起了歹意,是我的错。” “这次错了,下次还犯吗?”既是引导,也是威胁。那人便立马答道,“下次不敢了,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了。” “那钱在哪儿?” 那人弯了弯自己的腰杆,极尽谄媚的说道,“都在我衣服兜里。” 王三收了匕首退后,差阿武去掏出来。 阿武便立马去掏了出来,又把银子摊在王三面前,王三用眼扫了一下,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像那人道,“这可是全部了?” “是全部了,里面还有我的八个铜钱···。” 王三便数了八个铜钱摔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对他说道,“要让我再知道下次,你的手就不会再长在你的臂上了。”说完,王三便往回走了。 那人唯唯诺诺的应道,一点大气也不敢有,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去踢了那人一脚,剩下的人便都去踢了一脚,就连销远也去踢了一脚解气。 回去的路上,销远又是那副开朗的表情了,巴巴的去问着王三,“三哥,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匕首呢,看那把子已有许多年了。” 这时的王三早没了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何况那欺软怕硬的掌柜早已溜了,便不再强装凶恶,换上了柔和的表情对销远说道,“在外行走,一路上不太平的日子多过太平,带把匕首防身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销远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便心满意足的收回了眼,看着另一旁的梁恬说道,“梁姐姐,你何苦跟着我们走这一趟,刚才我竟没想到,先把你送回去。” 看了这一幕幕凶狠的场景后,梁恬还在犯恶心,却没有听到销远在跟他说话,心里只想着再也不跟着这个王东家出来做这种事了,幸好刚才识趣,没有去拦。 “梁姑娘?”听到王三的声音,梁恬才突然反应了过来,对着销远勉强的笑着,又突然想到刚才那四人满脸鼻血的样子,不由得转过身吐了。” “梁姐姐,真是我的错,我该拦着你的,都怪我刚才只顾着自己的情绪了。” 梁恬本想说点什么,还没说出口时,一旁的王三到先说了出来,“是她自己跟来的,刚才也没有人逼着她看,你倒不必自责。” 气不打一处来,这面冷心也冷的王东家,真亏自己刚才还担心了一下他会单枪匹马的去找麻烦,可事实上呢,他什么都算计到了,连谁是主谋都一眼看穿了,还不如在铺子里等着! 第四十四章 虫害 当王三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了东郊街上,脸色又柔和了许多,街上便有人上来搭话,“王东家,许久不见。”王三竟也一一回了礼,才和销远一起去茶叶铺子,而那茶山上的伙计又挤在两辆马车里回了茶山。 “钱叔,我来瞧你了。”先进屋的是销远,一脸开心。 屋里的老掌柜,本是坐在那儿打瞌睡,被销远的声音吵醒了,也不恼怒,缓缓的说道,“我真是不中用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少东家,你能来瞧瞧我这把老骨头,也是高兴,三儿呢。” 销远握着钱掌柜放在拐杖上的手,笑着说道,“三哥去给你讨银子去了,就在后面。”吓得老掌柜赶忙起了身,“怎么讨银子去了,不是人都跑了,对面好几个人呢,吃亏了没,别出事了,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去下面跟他爹交代啊。” 后面的王三听罢,有些动容,将刚才拿回来的碎银子装在了桌子上的锦袋里递给了钱叔,“马家今年式微,少不了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钱叔以后有事便遣了肖建来找我,下次不一定能有这么赶巧,忍了让了,那些人也不会知个好歹。” “三儿,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刚才虽然也不想你去冒这个险,但你把它们拿了回来,我又是真心的觉得开心,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这一生也没算白活。”说着便有一些泛泪。 两人宽慰了一番,便动身去了茶园,留梁恬一人在此料理茶叶铺子。 “我记得钱叔还有一房外甥侄儿?”路上,王三突然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销远摸着脑袋想了一番,茶园里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总分不清,“我记得是有,早年有个钱婶子总去店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见到了,回去问问我爹就知道了。” “不了,等下去门房把吴清调过去,那铺子如果改成茶水铺,也得多个人去帮食,我看他到挺会做菜。” 马车一路往茶山去,这行了千百年的路,被车轮压的更加结实了,昨日浸湿的泥土,今日又团结在一起,凝成了怎么打压也散不开的顽固。 春生也像这般顽固,在这茶山生活的二十多年,无人知他的恨是从何而来,也许是日渐衰老父亲的乖戾脾气,也许是母亲失子后的成倍溺爱。 “春生,听说你哥哥是为了就东家的哥哥···唔···。” “小兔崽子,别乱说话,春生你别放在心上,这小子不会说话。”一个漂亮的妇女满怀歉意的带着了他的小兔崽子。 “春生,为什么你爹不去采茶也比我家房子还好···。” “春生,为什么你娘和我奶奶一样老了···。” 童言无忌,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可春生一出生便觉得自己老了,老了许多年,哪怕有着一身强壮的身体,那颗心也已经老得像个枯木一样,尤其是在被人说年纪轻轻到挺有管事的派头时,狠极了这里的一切,所有的茶叶都该踩在地上。 去年吴勇被仓皇送出城时,自己也去了,是茶山里唯一的一个。像这类茶山叛徒似的人物,本应该憎恨的,可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甚至还可怜起来了,如不是他那满不在意的脸侮辱了自己,也许会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只可惜没能看到最后,这衰败的马家,今年本是个机会,一个二十多年来唯一的机会,这高举的前进的大旗由我来扛,总有一天能看见这栋高楼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想到此处,春生不由得狂笑来了起来,这就是该笑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笑。 可惜这些事,王三都不清楚,虽同是那段时间降生,又因着那件事情与祖辈成长轨迹都不一样的人,却完全不知道这人心里的想法,只能看见那眼睛里的恨。 “再关着吧,等铭新那边带消息回来,便送去官府。”马斌到底是累了,不到一会儿便把春生关了回去,铁打的核桃敲不开。 白地城以茶起家,向来对茶叶看重,有一重罪便是为害茶苗,与入室行凶同罪。童二叔到底无策了,有心从泥潭里拉起来的侄子,却毫不领情,便辞了东家,请几个伙计去寻大嫂与侄媳。 铭新回来时,已是白昼的最后,跨入黑夜的时辰,拖着一具疲惫不堪的身体,马车刚到别院门口,销远便关切的迎了上去,“我本该拦住你的,剩下的人留着明日再去看也不迟,他们总该都在那儿。” “不碍的,我出去跑跑也是应该,之前那阵子,我什么忙都没帮到你。” 一旁的林管家看见,忙把铭新往家里推,“得,铭新少爷得先去洗澡了,销远少爷也该去堂里候着了,不然老爷又该说你了。” “家里就我一个吃白饭的,明日我也巡山去。”一语成谶,只是此时的销远完全不知道,明日的自己将一整天都呆在山上。 不一会儿,王三也坐着马车从茶山回来了,一下马车便急匆匆去了正堂。 “茶山上如何?可有异处。”马斌最关心的到底还是茶山,这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茶山,虽然接任茶山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没查到任何异处,除了昨日扭打时害了几颗茶苗,可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有大问题。”满是愁容的脸上,一点都得不到舒展,一上来便直接说出了担忧。 “你是说虫害?” “嗯。” 这下该轮到马斌在正堂里踱步了,脸上挂着的是平日里难见的惊慌,“你觉得会是什么虫?” “我找丁老头看了,他也没看出来有什么虫,他说只能等到虫害严重起来,才能发现踪迹。可我怕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想从作坊里再调些人去巡山,只是我怕这几天晒青没人看着。” “茶山上优先,明日便让销远带人去,他反正也没事做,官府那边我让肖掌柜去,正好那边夏家也走了,其他两家今年还没有来,到还没忙得过来。只是这笔帐迟早要与梁家人算,他既然不说,只能由你去查一查这是谁在暗中搞鬼了。” “嗯。上次夏家来人时,肖掌柜去收拾时也发现西厢房那里有些漏风漏雨了,别耽误后面另两个茶商的到来才是,他们今年有些晚了。不妨现在让碧华阁的那两位茶商何时让他们过过明面,这几天马家对外的风声一直吃紧,未防还有起心思的,还是先放点消息出去比较好。” 把一切都安排后的马斌,终于有一些放松,有些叹息的对王三说道,“我本想趁这个时候找人来修缮一下宅子,每年这时候的木料瓦片还算便宜,等夏天过后就要涨价了,现在也忙不过来了。” “这并不耽误什么,我明日便去西北找找木料商,再去雇几个木工,也不用我们费什么事。” 两人正说着安排时,铭新已站在了门边了,一副迟疑的样子,还是说了声,“大伯,我回来了。” 马斌才注意到门口的铭新,有些开心,问道,“那些人可全回来了?” “回了,一一问过了,全是春生邀着去拜佛的,那些人全不知道有这回事,都自愿罚些银钱。” “拜佛?”这回轮到王三惊讶了,本以为是为利,竟是为了拜佛。 “嗯,全部是这样回答的,而且家里都有礼佛的习惯,一家人都去了,不像是串通的。” “但愿仅仅如此。” 第四十五章 节外生枝 第二天清晨,王三正要启程去西北山上找相熟的木料商时,吴清却找上门来了,拱手作揖,便是有事相求,不为别人,为的是刚去的那间铺子,“梁姑娘说,铺子隔壁的棚子要搭起来还需要一些木料干草,希望东家能一同去看看,好作定夺。” 天下便正有这么赶巧的事,马家的宅子早不修缮,晚不修缮,偏是这时候修缮,而东郊的铺子也偏是这时候遭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当真是什么地方都少不了她。 皱着眉头,浅浅的说道,“告诉你家二掌柜的,先在铺子里等着,下午便来马家宅子里拉木料,要柱子,梁子都有,至于顶上用的干草,我让阿武从乡下找些送一些去,如果没有人会扎,便留拉阿武去扎,半天横竖能做好。” 吴清应了便就去了,本以为要蹉跎几天的事,偏偏能这么快,只是马家又不是做木料生意的,去拉回来的只怕是陈货,也只能希望没有被白蚁蛀了。果真回去也这么跟梁姑娘说了,她反说,东家不是这样的人,横竖能让我们用的,你到不要乱猜。 西北山高,又一山接着一山,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最缺不了树,有树的地方便有生意,有生意的地方就有商人,有集市。 靠着西北山脚下的一条街便是这么一个地方,按白地城的规矩,木料到了秋季的时候好卖,一来茶商们送来了钱,二来种茶人得了闲,有时间去搞旁的东西了。 因此王三来的时候,人并不多,一条街上商人多过了顾客,每走进去一个人,也不管买不买,认识的便称一声王东家,不认识的便喊了句东家,终归都是我家料子来自山上最好的一块林子里,树干又直又少疙瘩。 常做跑腿的王三,自然有一家相熟的店家,虽称不上这条街里最好,但也算是老顾客,能拿到最便宜的价。 “王东家,今年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你给盼来了,今天又是在给哪家跑单?”满脸的胡须,一对唇薄如细饼的藏在里面,一张一合都看不太清楚,可话又殷切,怎么看都是眼前这个胡须男子在说话。 王三径直进了店里,一屁股坐在谈生意用的椅子上,便拿出一张昨夜列的单子来,“是哪家你就别管,做生意这么好奇,也不怕撞了忌讳,得亏我是不计较的,要是计较的只怕转身就进别家店里。” 只怕你才是最计较的那个,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到了嘴边却成了,“那我换个说法,这回又是拉到哪家的宅子里去。”说着便去抢了王三的单子,拿过来看,边看边咂嘴道,“这柏木倒是随时都有,只是这银杏木最近却是没有,别说一根,就是半根断的都没有。” 王三听罢抓回了单子,便要回走,也不做声,待快要到门边时,那胡须男子终于叫住了他,扯着嗓子说道,“东家,我的东家,我有还不成嘛!上门的生意不做,我还能跟钱过不起吗?你等着我去后面说一声,一定把货留给你。” 说罢,便穿门去后面,顿时没了身影。 王三也不着急,重新回来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便有一伙计提着热水壶,托着茶杯,过来上茶。一座白地城哪里都少不了这茶! 半盏茶后,那胡须男子终于满头大汗的回来了,兴冲冲的说道,“前儿剩了两根,一根让佘家定了去,还剩着一根,今天东家就抬去,我也落个清静。” 王三抿嘴说道,“往日来,哪有这么紧俏,你可别做那阳奉阴违的商人,为了抬价做出骗人的话,改天我有大东家买木料直接不找你,找别人,那亏的可不是我。” 胡须男子倒是一脸真诚的说道,“王东家你有说不知,前儿梁家又是修园子,又是盖茶楼的,耗了不少好木头,这条街都让人给挑遍了,我赶了个晚集,还剩两根搁着,这回是真没有了,要买只能等下个月从外面给运过来了。” “要不是认识了许多年,我也不会这么容易信你,别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鬼就是了,这唯一的银杏木品质如何,让我也瞧瞧去,毕竟是要做大门外的牌子,太丑我丢不起这人。” 那胡须男子,一面将人往后面请,一面贫嘴道,“和王东家背后搞鬼,吃亏的只怕是我,我哪能做断自己财路的事。” 两人从铺子的后门出来,一条大路又走了十多分钟,方才到一座大单间的房子大门外面,胡须男子取了别在腰间的钥匙,推开了大门,是一间房梁高得不像话的空旷屋子,又把钥匙挂在门后,便与王三一同进到里面去。 一股泡桐油的味道扑面而来,王三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子,胡须男子却是习惯的,直接领了王三到里面去,一根还未剥皮的银杏木,直且无多余的疙瘩,品质还算可以,心里有数便出来了。 直到回了店里,才慢悠悠的说道,“说吧,既是最后一根,想必也想卖个值得的价格,今日让我遇上了,我也认亏,但我可亏不起许多,毕竟我也是替东家买的,高矮都有个价。”话说满了,也只一个意思,太贵不要。 果然,那胡须男子眼睛转得跟算盘珠子似的,恨不得多长几个够多扒几下,便能多出几两银子,过了许久,终于颇为坚难的说道,“这么的,前两天佘家一根给了我五十俩银子,王东家既是老顾客,又挑在后面,便给个四十五两如何?”末了又加了一句,“这也是个良心价了,王东家不会亏的。” “前几年还是三十两,今年你便要收我四十五两,哪有你这么好做的生意!一张嘴便要我添一半,这不成,还说我不亏。买卖不凑整,三十六两八钱。” “东家!哪有你这么砍价的,你这砍的不是价,是我心头上的肉啊,这市场上的银杏木现在便都是这个价,要么你等下月再来,横竖都有新的运进来。”那胡须男子脸挤在一块,都快苦烂了,满怀委屈的说道。 王三用手指向那胡须男子比了个二,一张脸似笑非笑,缓缓的说道,”再给你添二两,又是两斤茶叶钱了。” 有了台阶便要赶紧下,横竖都还是赚的,今日开了张,回去媳妇又有好脸色,又能舒服的过几日了,那胡须男子便一改刚才的委屈样,高兴的说道,“那便这样了,王东家,今儿个还需要我给你介绍个分木的行家吗?” 王三从锦袋里拿出十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定金,等木头运到地方了,按老规矩给钱。什么行家不行家的,我是个念旧的人,还用以前的那群人。”说着便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又折返了回来,说道,“再加一根杉木和一根柏木。”说完又便走了。 第四十六章 重圆 那日,高进摔门而出后,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的生养之地。他本是一时意气出了门,身上仅有一点零花银子,不好去往常常去的地方喝酒聊天,便乘了马车回了西南边的家里。 高进在那门边扣了许久的门,才有二哥前来,一股酒气,只怕又是宿醉,见是高进回来,便欣喜的来接,又望了眼后面,没有其他人来。 不禁狐疑道,“弟妹怎么没跟你回来?”提到这里,高进便气不打一处来,只嚷道,“什么弟妹!别人家的弟妹!”便气哄哄的往自己的那间房里去。 推门进屋,地上全是小孩子的物件,一个没见过的妇人正在哄怀里抱着的小孩,见有陌生人进来,立马嚷了起来,“来人啊,有贼进家了!”喊着,便疯也似的往里屋窜了去。 “闹什么闹,这是我三弟。”后面的高老二早料到这场景,慢悠悠的跟着进来,装出一副愠怒的样子。 那妇人赶忙迎了出来,讨好的说道,“原是三公子回来了,怪我眼瞎,有眼不识泰山。” 高进却不理他,回过头来问二哥,“这一地是什么意思,我原先的物件了都搬去哪儿了?”说着便生气的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你又不回来住,拿来用一用又不妨事,你一个叔叔还能跟侄子计较么。”说着便去哄襁褓中的婴儿,小脸儿红红的,可爱非常。 “那···,那我以前的东西呢?”高进吃了瘪,又不想与二哥计较,干脆退让了。高老二却没有回他,还在一旁逗婴儿,倒是那个妇人回了他,“都在后院的阁楼里放着。 高进家里本是前后两层的小楼,还是父亲盛年时从别人手里买的,当初娘儿四个也还住得,后来添了孩子才有些住不下,现在主要是二哥一家人住着,大哥在外游学未归,自己也不常住这儿。 家里容不下,高进便出了门,兜里无钱,正到处游荡着的时候,正看见茶园的童春生进了一处宅子,凑过去一看牌匾上写着‘梁宅’二字。这春生是茶园的长工,让他带着一块儿去别院里也成,毕竟手里的银两用作刚才的租车钱了,只是这梁宅是哪家的宅子,还有些阔气。 高进在外面转了几圈,才等到春生出来,出来时却有一个脸熟的人——梁显相送,这人才因铺子给马家找了个瘪,正被人仇恨着呢,这长工这时竟来这里做什么。这两奇怪之人相会,让高进起了疑,便趁着无人发现悄悄溜回了家。 刚到家时,天已下起了雨,林妈与铭怡正张罗着收拾晾晒的衣裳,高进径直便去了书房,正想着刚才蹊跷之事时,外面‘唉哟’一声,正是林妈摔着了。 接着又是一阵‘咚咚’声,高进被吵了个没法,开门正准备撒气,却见着铭怡满脸泪珠,早没了往常的神气,哀求着说道,“救救林妈吧,她摔着起不来了,我也扶不动她···。”说罢又哭了起来。 虽同是噙着泪,却与吵架那时候不同,满满的哀求,与受伤的小鹿无异,若往后都与这般哀怜倒也是不错,高进不禁有些心软,刚才的怒火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柔声说道,“不会有事的,你去叫个医师,我把她扶到榻上就是了。” 铭怡果然去了,高进走到林妈面前,这老妇人倒也可怜,一把扶着去了正堂里的塌上,“你家姑娘给你找医师去了,对你到好过我。” 林妈十分感激姑爷将自己扶了过来,又听了这略有些酸意的话,悄声对高进说道,“姑爷,不是我说道,那铺子本是以前老爷留下来的产业,姑娘念旧对你发了些脾气,你也莫往心里去。姑娘念着你的面儿,那铺子已还了回去,铺子花出去便也就花出去了,剩下也还够花,还望姑爷体谅一下姑娘心里的苦。” 高进被人说中了心事,有些不耐烦,那铺子是自己大手大脚花出去的没错,可也没必要每人都来说一句,还有些人阴阳怪气来说,‘你福气好啊,花出去的铺子自有老相好的替你赎回来’。本就是丢了面儿,才回来乱发一通脾气,现在真赔了铺子还有些惋惜。 “管好你自己的病,有个三长两短,另请厨娘,出的还是你姑娘的银子。”说完便自己回了书房。 没过一会儿,铭怡便请来了医师,开了些跌打损伤的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能先养着了。 兜里没钱的日子,高进便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也许是出去玩腻了,竟比出去游山玩水来的更舒服一些,便越发的呆在书房里不出门了。 只是这送来的饭菜却与原先不同,滋味不如往常,过了两日便有些忍不住去看看,林妈躺着,是铭怡上灶做的菜。 本来吃现成的也不好说些什么,高进便退了回来,谁知中午送来的菜,竟比之前的更差,不是咸了,便是淡了,便拿了菜去堂里,安安也一脸不愿,“你这是给人吃的菜吗,为着那几两银子苛责安安的吃食吗?” 铭怡知道是他吃不惯这事物,偏不自己说,又思及前几日他也搭了把手,也没把他的责备放在心上,只软软的说道,“我托大伯去找了,估计还要两日,我也自知厨艺不行,只能让你搭把手去外面拿点吃食回来。”说着便解了腰上挂着的锦包塞在高进手里。 高进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便出了门,径直去了万香楼,拿了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菜回去,路过马家宅子时,正见到几个伙计纠结春生去官府里,本想上去问个究竟,可担心手里的饭菜凉了,便回去了。 难得在正堂里吃一次饭,一时找不到话说,高进随便说了一下,前几日见到童春生与梁显相遇的事,谁知铭怡却十分欣喜,一定要让自己去与大伯说。 高进本不屑于去做背后说人是非之事,又想到前几日实在丢了面儿,如今铭怡说这事关大伯茶园之事,是重要之事,便也破例去了别院。 马斌正在作坊里管着晒青之事,听到高进来了,便回了院子里。高进将前几日见到春生之事与他说了一道,对方果然十分欣喜。几番寒暄以后,高进便回了家,在外面得了尊重,心情也舒爽了起来。 不到晚上,便有别院里的马车送来厨娘,也是姓林,自称是林管家的女儿,也是林妈的侄女,原一直在别院里帮厨,怡姑娘这边紧急便先送了来,将就用着,等用到秋后再去城里物色新的。 新的厨娘来了以后,家里的菜色果然好了起来,虽不如林妈的老道,胜在花样多了许多,倒更符合高进的口味。 肚子满意,高进也软了脾气,又搬回了屋里住。 新来的厨娘年轻力壮,收拾了东厢房出来做了书房,虽暂时没有银子添加新的家具,把以前书房里的搬过去也还用得,高进心里也没甚不满意的地方,又回到了往常的样子。又因之前在吃了亏,不再去浣花园了,也断了那群朋友,这一点到让铭怡也欣喜许多。 第四十七章 怀安当家 这日,梁显只觉得右眼跳荡的很,便早早回了西北山上,还未到门前时,便有小厮跑来,气喘吁吁的,好不着急!气还没匀,口里吐出几个字来,“老太爷找你。”把梁显吓得直愣在了那儿,回过神来赶紧去老太爷院里。 与往日的气定神闲不同,今日的老太爷周围分明有一股子怒气,地上摔碎的杯儿,盏儿也不见有人收拾,这是有多少日子没见到老太爷发这么大火了。 梁显本来心里有鬼,看到这场景忍不住的犯嘀咕,难道老太爷已全部知晓了么!不可能,那春生已定了刑,发配到岛上去了,这一辈子只怕回不来,做个活死人了,哪能透露一丝半点。 “你可知道我叫你是什么事么?” 梁显心想,万一不是这事,说了不就不打自招,如今咬紧牙关不说,看在父子关系下,总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道,“不知,父亲有何事吩咐么?我这儿刚回来,鞋也脏了,汗衫也湿了,我去换一身再来听父亲吩咐。”说罢便要走。 老太爷动了怒,将小茶几上放着的杯子甩了过来,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杯子来时,梁显躲不及,生生挨了一茶杯热水,又不敢去掸,只好生生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在茶水钱上动手骗高进铺子的是你不是?” 梁显听得这话,便知老太爷已知晓今年自己动的手脚,可总要抱一丝侥幸,总归还是父子,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弃车保帅。 “把铺子卖给典当行的是你不是?” 梁显心里嘀咕,这怎么什么事都来清算,便辩解了一句,“他欠我银子,我用他铺子换钱周转是生意场上的事,哪里有错?” 此话一出,气得老太爷直跺脚,又大声说道,“那伙同典当行的造谣马家引来马家茶农的是谁?” “撺掇童春生为害马家茶山又是谁?” 梁显见一切计谋,都让老太爷知道了,便一不做二不休,梗着脖子说道,“哪又怎么样!去年你与三弟谋马家时,你便不让我参与,不参与便不参与,我自己也能做。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不正是说明我也能做么!马家今年的茶叶减产那都是我的功劳!” “功劳!好大的功劳!梁家的面子里子都让你给折了!”说着便让梁显跪向北面,又去拿了一根棍棒。 啪!一根大棒落在身上!“这第一下是为你第一件事,赖一个懒字,你谋高进的铺子去卖,何故要用梁家的名义,撕开两家的脸面,搞得满城皆知是我梁家去害人家的铺子,打草惊了蛇,你还洋洋得意。” 啪!又是一个棍!“这第二个下是为你散布谣言,竟不知道自己引来的是一个疯子,赖一个识人不明。那童春生是什么人,你去查过么,你就因为一条狗被他吓怕了,真相信他口中的鬼话,他祸心潜藏,一心要让马家识得他的手段,怎么可能暗地里帮你,只等着惹得两家你死我活。亏我以前手把手教你识人说话,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 啪!还有一棍!“这第三个下是为你害茶山计谋之烂,到处都是破绽,赖一个无谋。招摇的去马家茶山,知道被多少人撞见了么,还有高进那小子也好巧不巧赶上你见童春生,这么大的事你竟一点也不遮拦,事后想撇清都来不及!” 梁显身上被老太爷打得生疼,也顾不上这大年岁还被打的羞辱事情,心里也才明了自己做事不周,处处留有破绽,不得不承认自己习惯了明面上的事,这暗箭却放得烂极了,便耷拉了下去,诚心认错了。 老太爷总算消了气,把一封拆过的信纸丢在了地上,梁显俯首去拆,只看见里面记着,‘大东家好手段!只是漏了尾巴,等着官府里见!’一支纸条上只有寥寥几字,再看后面竟是高进帐单里手脚与还有茶山放药的计策。 梁显背后一凉,春生出事之时,本已料到这场谋划已然失败了,不想这来竟这么快,如同一栋轰然倒塌的房屋一般。 ··· 轰···,一块巨大的石头被十几个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进里浣花园的湖里,一块接着一块,一旁的怀安本在监工,突然有伙计来叫回西北。 怀安无法,只得跟着上了马车立马回去,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家。进老太爷院子里时,却不见父亲在场,只有老太爷背着手站在梨花树下,不由得有些怯,但还是走了上去请安。 “怀安啊,你回来了。”老太爷听得声音后,转过头来,笑脸盈盈的望着怀安。 怀安心里更怯了,仍拱着手说道,“爷爷,有何事叫怀安做吗?”浣花园里还有一大堆事没做,现在被叫过来,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老太爷好似没看透怀安所想,又扯了一句,“近来可还习惯?” “习惯的,与之前看着这山里的园子没什么分别,只是路远了些。”怀安一开始本是心慌露怯,好在怀着一颗‘既来之,则安之’的心,便沉静了下来,一心听老太爷的吩咐。 好似想起来了一般,便笑着说道,“你也该成家搬出去住了,正好你爹那座宅子空了出来,改日便让你娘替你张罗一番,迎了张家的女儿,算来她家也该过了守孝期了。” 怀安一时摸不到头脑,便只得一一应了下来,又听得要带大礼去马家赔礼道歉,怀安更加不明白了,直到听得一句父债子还时,才知父亲出了事。之前忙的果然是马家的事,几次三番想劝却咽下了口,那三叔早在老太爷面前告了状,父亲却因着自己的计谋一步一步入了轨迹而得意洋洋。 殊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连一向不沾染这类肮脏事的大少爷也看出了端倪,迟早是个反噬的活计。 怀安看着身后这一车的珠玉宝物,不由得自嘲了起来。以前父亲接下这园子时,也是从这般开始,那时不知是因为得罪了谁家场子,闹得十分之大,老太爷引咎退了位,父亲当时也这样匆忙赔罪管了家,或者说是赶鸭子上了架。 这一家子人从最北面跑到这里来,一开始本兴冲冲去茶园做茶农,想慢慢蚕食出一个茶园,可老祖宗吃不了苦,选错了路,开了浣花园,得罪了本地的权贵,后来虽也发了家,老太爷费了许多力买了西北土地,却没有哪家肯卖茶苗,才不得已在西北起了房子,总归与茶园无缘了。 三叔家的二妹出嫁时,怀安十分羡慕,远离了这是非之地,逃离了这世代背负的茶园,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北方虽然比这里寒苦许多,但也活得自在。未曾回过故乡的怀安对最北面总有许多向往,只是这向往也就持续到今年冬天便破灭了,不过这都是后话,此时怀安还是怀着心事去了马家宅子。 第四十八章 接任 怀安这是第二次来马家宅子,上一次还是送了梁恬过来,远远的望了一眼,陈旧到已经脱了漆的大门,门口的两座石狮也挂了苔藓,摇摇欲坠的一块牌匾,看来这有茶园之家过得也不十分好。 来人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人,看起来有些驼背,慈眉善目,自称马家掌柜,姓肖。怀安便恭敬的作了揖,抬声说道,“肖掌柜,后辈新任梁家主事梁怀安,备了些薄礼,前来拜见马东家。”礼做足了,没有人会不高兴,对面爽快的给来人指了路。 怀安辞了肖掌柜,由马家伙计领着去了别院,从城里出来,一路向东,越渐稀疏的庭院,终于连路也变得稀疏起来,最后只剩一条一辆马车大小的路,一直通向别院。 直到快到山脚下时,才看见一块写着‘马宅’的的房子,想必这就是别院了,怀安任由伙计领着进去正堂里等着,又有一花白头发的管家过来斟茶。 马家的茶叶,怀安一向是爱喝的,经营的茶馆里有,便时常拿来喝,总有一种天然去雕琢的意味在里面,是几家里最有筋骨的茶叶。 这管家上的茶虽还是同一种茶叶,却因手法不同,虽不如自己茶馆里头牌煮的香,却更显韵味了,便讨了巧,拱手说道,“林管家好手艺,这茶竟还有如此喝法,比我家头牌茶水师泡来的茶有过之而无不及,晚辈今日能见识到真是三生有幸。” 谁不愿意被夸呢,那林管家本是一脸阴沉,听到怀安的话,也有些动容,但还是冷冷的说道,“梁东家客气了,我们东家就快来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因常年暴啥黑于一般人的中年男子过来,径直坐了上首位置,冷着脸喝了茶才说道,“梁家的新任东家,来这里有何事。” 怀安起身施礼,直说来意,“马东家,晚辈有礼了,马家茶园之事我已有耳闻,虽不是我等本意,也是父亲犯下的过错,害了东家茶园有恙,一家人实在过意不去,东拼西凑了一些东西,还望东家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与梁家世世代代做生意做下去。”说罢,便将一旁的箱子打开来了,里面的珠玉宝石在阴影之下更显光彩,一箱已是价值不菲,诚意足够。 马斌却不看,拂了衣袖,起身离去,到了门口时,才冷冷的说道,“还望令尊吸取教训,余生方能好过。” 怀安又拱手说道,“多谢东家惦记,父亲已回了北方,不会再来碍眼了。”话音未落,马斌已经走远。 看见人走了,怀安也松了一口气,不想这时竟有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出现,蓝色常服,见了怀安颇为意外的说道,“你就是梁怀安?” “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只一瞬,怀安便恢复了神情,颇为礼貌的说道。 说来,春生一事,销远虽是积极参与,却因首当其冲被那妇人和春生使了脸色,到退到了最后面。因此不太清楚里面的要害,自然也不太知道梁家在里面使得绊,故对怀安与梁恬都算是最好的,这自然也有马斌在里面周旋着,不让这怨恨继续下去。 销远又看怀安十分客气,便摆了摆手,“无须如此客气,梁姐姐前几日在我家做了掌柜的事,你知道吗?我看她总是一脸落寞,不知是不是委屈了她,你们自家人倒好说些,如果碍着当时的面子接了这个烂摊子,也希望她能说出来,我不好去劝她,你可以帮帮我吗?”说着便来握怀安的手,倒把怀安吓了一跳,只得答应了他。 怀安路过东郊时,果然看见梁恬在一棚子外面,指挥着一伙计搭棚子,便下了马车过去。今天见了一堆的冷脸,终于见了个亲切的人,不由得上去说了句,“恬妹妹,你果真在这里。” 梁恬听得有人叫自己,便高兴的回了头,却是大房里的公子,不曾想会到这里来,便堆了笑过去请安,微微笑道,“怀安哥哥,怎么来了这个地方?”本还是寒暄,那屋顶上的伙计却不乐意了,直吼道,“梁姑娘,梁东家,这儿还杵着一个人呢,你再看看有没有缝儿,我都给你折腾一下午了。” “得,来了,就你最累,一会儿吴清的糕点好了,给你吃头一口。”说着便钻到底下去看,绕了一圈出来,笑脸盈盈对上面的人说道,“好了,我给你撑着梯子,你下来吧。”得了空,又才尴尬的对怀安笑道,“不好意思啊,怀安哥哥,我这里实在是忙,你先去里面歇一会儿,我就进来了。” “不了,我只是路过这里,既然你在忙,我晚点再来你这儿与你说,听马家少爷说你在这里做掌柜了。”说着便走了。 “梁姑娘,那是你亲哥吗?”阿武倒是个好奇的,刚才还闹着吃点心,下了屋顶又是另一副样子。 梁恬却不回答,将就手里的废木条便要去打阿武,故作生气的说道,“你东家叫你过来,并不是让你来说这些闲话的,当心我再打你。”说着又挥了挥手里的木条。 刚才明明还是亲切的样子,现在却闭口不谈,怕不是小姑娘似的害了羞,可我东家怎么办,最会胡思乱想的阿武,突然认真了起来,扭捏着正想问清楚的时候,却看见梁恬一个劲儿使眼色。 阿武回头看时,却是东家来了,又笑脸盈盈的去接着,“东家,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三撇了一眼阿武,“村里有人来店里找你,你倒还在这里闲聊。” 阿武纳闷,这两人训人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嘿嘿一笑,咧嘴问道,“是哪个来找我。” “如兰,还带了点心。”话音未落,阿武已跑出了门,也不管不顾还在蒸笼里的点心了。 “东家,既然来了,尝一尝新做的点心如何?”梁恬看着留下来的王三,心里莫名有了几分欢喜,看着隔着门透过来的热气,快要出锅的点心,做了个顺水人情。 王三自然没想这么快回去,便默认了留在这里,又去里屋看了看,只有吴清一人在这里忙活着,便问道,“肖建那小子呢?” 肖建从梁恬来那一天起,就并不十分买梁恬的账。这几日铺子在忙着改造,又是在后门搭灶,又是建棚子,忙得不可开交时,肖建却仍然保持着外出揽客的习惯,只在跑累时才会来搭把手。 一个是新掌柜,一个是新伙计,都比肖建在这里的资历少,也不好去抱怨些什么,便由着他去了,今日阿武来帮忙搭棚子时,吴清才有机会在里屋蒸一些糕点来试试。 到底家里是出过厨子的,吴清的糕点竟也像模像样,还未出笼时,已有一股香味溢出。 这铺子本是个一字型的两层楼的通铺,前面是街道,里面有一间原本拿来堆茶叶的屋子,梁恬把它改成了厨房,加了烟囱,又凿了个窗户,平日里也不亮堂,便索性开了后门,把案板放在了屋外。 第四十九章 糕点 街坊们自然知道,这冒着香气的糕点来自哪里,便三五成群的过来看热闹,有胆子大的便来搭腔,哄着吴清尝尝鲜。 吴清本是个茶山里跑腿的伙计,哪见过这阵仗,脸上时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是熏的还是羞的。梁恬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满口答应着,一会儿熟了街坊邻居们都来尝尝鲜。引得王三在一边直侧目,这倒是个天生会笼络人的主,突然想起了以前送过来的糕点,便开着玩笑问道,“那日,你送我点心可就是为了自荐来做这个掌柜。” ‘噗’的一声,梁恬忍不住笑了出来,也回之以礼,“我那糕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这铺子却是因缘际会,去年求我做东家的铺子,今年来做个掌柜,我这身份倒是自降了。” 本是自己挑的事,又被人呛了一下,王三觉得无趣,不禁冷着脸说道,“对,我是狗东家,你是狗掌柜,两狗凑一起了,谁也别想有身份。” 梁恬这才发现刚才说漏了嘴,忙拍自己的嘴,笑着说道,“瞧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好东家,我哪有这意思,以后还得仰仗你吃饭,别这时怄了气。”说着又去柜台上拿纸写起字来。 也不知对面是有意,还是无意,王三却是被这句好东家砸中了心坎,梁恬的声音本来就甜,若隔着门听这声音必会比见到人更招人喜欢,不由得人不心花怒放。 咳咳···,王三心里有点虚了,又去后厨了看,摸摸这儿,踢踢哪儿,又问吴清,“这糕点还有多久,我还得回去。” 吴清在里面自然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又看这东家面上泛起的红,便有些明了这两人是闲聊着却互相当了真,只是见惯了这东家不慌张的样子,头一次见遇到对手。 “东家,哪有那么快,慢工出细活,这糕点是阿武来时发的面,上锅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还望东家再等等。”吴清陪着笑说道。 王三面子上本来就挂不住,心里又一阵发痒,无从下手,便抬了腿要走,梁恬哪里依他,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王三的手,柔声说道,“东家,刚才是我的不是,一时没守住嘴,你说我几句也好,不要跟我怄了气。” 这一拉却令王三更发怵了,便要甩开,又太伤人面子,便说道,“哪有拦着不让东家走的掌柜,我改天再来,今日就先回去了。” 两人正在纠缠时,门外却有人来了。阿武与那个乡下的如兰,正在门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人皆默契的捂着眼背了过去。 王三也不管伤不伤面子了,立马扯回了手,拉的梁恬愣了一下。梁恬常年在外,自然比一般女子更大方一些,本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发现别人在意时,不由得红了耳朵,嗫嚅着,“我的事情还没记完,怎么就给忘了。”说着便往柜台后面钻去了。 阿武这才进了门,笑嘻嘻的对王三说道,“东家,我是来向你讨份活计的。”说着又拉着如兰进屋。 “说。”看不出是喜是怒。 阿武舔了舔嘴唇,难得拱手说道,“我想托东家给如兰在这里讨个活计。”话虽是说给王三,其实是说给梁恬听,不然也不会特意拉着人来了这儿,连着刚才帮忙的恩情,这梁姑娘该会考虑一下。 最开始两人本来合计在碧华阁里讨份差事,可那里人多眼杂,两人常在一起,难免别人说闲话,而这里的掌柜又是女子,也好相处,自然比碧华阁里简单。 王三仍坐在那儿,还没说话呢。梁恬又从柜台后面钻了出来,拉着如兰的手说道,“我正缺人呢,你到给我送来了,你真会想。”说着又看了一眼王三,“东家,这人我便雇下了。” 阿武听得自然开心,拜谢了梁恬,便拉着如兰去街头的马车里拿行李去了,也不管后面的东家同意不同意,早知道他是面冷心热,总不会为难自己。 王三自然不会插手这些琐碎的事,可听着这一双小嘴夸着别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便故意找了茬,“一个铺子要这么多人,你养得起么?” 对面这人自然注意到了这话里的刺,只当是怀疑自己的能力,便笑着说道,“这个,东家就不用担心了,那日我答应了东家的事自然会努力做到,做不到我也没脸多留这儿,最不济回去多干些活,补了这盈亏。”说着又笑了起来,添了一句,“何况还有东家出的主意,你看这铺子是不是有点糕点铺的样子了。” 主意?不过是王三随意提的一句,将茶叶铺子改成兼卖糕点的铺子,她竟然上了心,再一看这屋里所有的一切却也正按计划行进着,本在眼前的东西,猛然解开了朦胧面纱,不由得叹一声‘当真如此’,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再看此女子从初见到现在,虽给人一寻常的样子,胆色却是十分老道,年纪轻轻有这等泡茶技术,又深谙人交往的规则,倒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与聪明人打交道,王三是十分欢喜的,欢喜之余又十分防着,聪明自然意味心里的七拐八弯多,更容易将人当猴一样耍着玩儿。 “真如此,那倒是最好,别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说罢冷着个脸,把刚进来的如兰吓了一道。 梁恬却不接茬,好似突然想起一些事一样,突然正经起来,对王三说道,“东家,四月底时,浣花园内我还有一份差事需要去处理,还望东家恩准。” “掌柜又没有守店的规矩,你有事便去做,只是约定的利钱,没达到就不要怪我换一个人试试了。”王三说的无情,却也应许了梁恬开小差的时间。何况四月底正是炒茶大会的时候,大会三天,人群都聚在城内,哪有闲人跑来东郊喝茶。 两人正蹉跎时间的时候,后厨的吴清已将糕点蒸好出来,刚下灶,脸上几道黑印,像是花猫一样。梁恬捂着笑便去给他拿湿毛巾了,又拧过了水递给他,本是寻常事情,却让在座的东家看出不寻常的意味,不由得眉头一皱,吃了糕点便拂袖而去了。 梁恬自然没有注意到王三脸上的不悦,只当他从出生便是这个脸,又有街坊带着小童来讨糕点吃,便大方的一家一家送了去。 一众人试吃了糕点后,都觉得满意,比起大茶楼里的糕点虽然差点味道,但也算十分难得了,便哄着一起夸了吴清一道。唯有肖建回来尝过以后没说什么,放了叫卖的褡裢便回了自家的宅子。 当夜,如兰便与梁恬一起在铺子的楼上一起睡下了,吴清也去离这儿不远的亲戚家住下了,只待明日的开张大吉。 第五十章 试业 翌日,打更的刚敲过四更天,东郊街上已亮起零星的几座灯盏,这其中一盏便是新近才亮起的马记茶叶铺。屋里,吴清正打着灯做糕点,梁恬在一旁帮着忙,还有昨天刚来的如兰也一起帮着忙。 喔··喔··喔··,一声鸡鸣后,又是千万声鸡鸣,时远时近的狗吠声,接着是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往来熟人的谈话声,夜幕终于在晨曦中消散,东郊的街上也迎来了第一批人。 “这味道好香,是新开的糕点铺吗?”一位路过的行人,终于在万千味道里问道了这独一份的香味。 “好像是从这马记茶叶铺里出来的,这是伙计吃早餐自己蒸的么?”同行的人是个眼尖嘴快的,立马发现了这味道的来源。 从家里紧赶慢赶而来的肖建,看到门边偶尔站着的行人,立马来了精神,走上去招待,“客官,老店新招,店里换了东家,新招的厨子茶水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里面去尝尝鲜,这糕点师傅的手艺,我可以保证,你闻着是怎么样,吃着便是怎么样。”说着便把人往里面推,又招来如兰擦桌子,上菜单。 术业有专攻,梁恬虽在浣花园时也招待过人,可也是依着茶水师的身份,招待都是已经来了的人,自然做不到像肖建这般去街上拉客的事,本打算脸一横便要上去,肖建赶来救了场,到省了自己功夫。 后厨里的热水已经呼呼直响,取了去堂里泡茶,娴熟的手艺,引得喝的人直赞赏,哪怕没有吃到糕点也足矣。 第一盘上来的糕点,便是红豆糕,入口香糯,红豆的清香与黏米的糯,恰到好处,虽比不得别的惊艳,到还是入了门过了关。再饮一口茶水,两相一融合,倒是把这糕点比下去了。 这第二盘上来的糕点,为马蹄糕,南方特有的糕点,是梁恬的主意,不知吴清做的不正宗,还是本身是这个味,吃入口中的人却不是很喜欢。又饮了一口茶水,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茶水喧宾夺主了。 一旁的梁恬有些急了,这第一个进门客官的眉头皱成这样,这店以后可还怎么开,便壮了胆子,出了柜台,抬手说道,“小店第一次做这等生意,客官如有不满意的地方,便说与我听,还望客官不要吝啬言辞,只当是做个善事。” 兴许是运气好,这第一个客官便是个懂行的,将这糕点的如何中庸平常一一都与梁恬说了,又夸赞了一番茶水惊艳,但与这糕点相比便有喧宾夺主之嫌。 梁恬将这些一一记了下来,又给这提出建议的客官免了单,便推着肖建出去揽客。虽是老店,多买了新的东西,也有一些人愿意来尝鲜,只是比起成规模的糕点到底还是稀疏了一些,人最多的时候,外面棚子里也没有满人。 午后,人渐渐的少了起来,四人得以轮流休息一会儿,最先趴下不干的是如兰,饶是乡下的苦日子,也不像这糕点铺里的连轴转来得累人。 吴清也有些受不住,晨间准备的糕点早已卖了个干净,现做又没有那么快,便与梁恬商量今日的便试到这儿吧。 肖建见此,便把棚子里的凳子都收了起来,又回到铺子里找了个条凳,直接躺在上面了,对后厨的吴清说道,“哥们儿,我跟你说,我在这里混了五年了,还没这么累过,一个人进货,一个人卖茶叶,也没见这么累,也是头一次见店里有这么多人,这一上午的你说赚了吗?” 梁恬在柜台上算盘打的劈里啪啦的,听到肖建这么一说,便起了劲儿,“嘿,人多就对了,每一个来吃糕点的人都愿意买一斤茶叶的话,那一天就能完成一个月的量。”第一天就有如此的量,心里怎么会不开心。 “你想得美!上午我留意了一下,也就卖掉了十斤茶叶,才不到一个月三分之一的量,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对着梁恬,肖建向来不怎么客气,尽管她名义上管着他,事实也仍由她管着,可就是不服气她中途来截胡,尤其是嘴上不饶人。 吴清比如兰早几天来这儿,早些年又与肖建打过交道,到没觉得怎么样。如兰却有几分不喜欢,可又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也不敢反驳,只得岔了话题说,“刚才许多客人都说我们的茶分外香甜呢。” “这还用说?这可是马家产的茶,虽然也有吴清这小子的糕点不好吃衬的。”躺着休息的肖建接话倒是十分快的。 话音未落,如兰便慌张的说道,“我不是这意思。”说罢又使劲摇头,明显是顾此失彼,忽略了吴清的想法。 其他三人倒是笑了起来,不过相处了几天,三人却似老友一般,关系倒是十分和谐,毕竟这也许明天就会散的人,自然也不会计较许多。 正蹉跎时间时,门外却来了人,肖建正要起身去接客,斜着眼睛看见了阿武,后面还跟着一个王三,便索性不去接了,直说了一句,“东家这几天倒是来得挺频繁的,可不像刚买了铺子那会儿,到了这儿也不进门看看。” 阿武自然不会容忍肖建这样编排王三,便抬了脚将肖建从条凳上踢了下来,自己做了上去,朝着肖建说道,“来看看你偷懒没偷懒还不行么?” 肖建起身掸了身上的灰,也回敬了一脚,又才坐回了条凳上,看见阿武手中的食盒,又开心了起来,便来扒拉,打开了一看,是红烧肉,下面一层装的是酱香鸭,再加一个素菜和一个排骨莲藕汤,三菜一汤格外丰富,又讨好的说道,“好东家,体恤伙计的大东家,以后天天送一餐,也不枉我们这群替你卖命的伙计。” 王三本不想跟他贫嘴,听了这话,也有些忍不住,“那我天天送一餐饭来,不开月银,还是好东家么?” 肖建顾着食盒的东西,也不接话了,把桌上的条凳一一放了下来,又招呼人来吃饭,一门心思全在吃的上面。 梁恬手里还有一些账没有登记完,便继续在柜台上呆着。这倒让王三有些意外,撑在柜台上瞧着梁恬记得账,“没想到你还会记账。”说罢又把那记账本拿起来看,发现有几处不对的地方,便指了给梁恬看。 梁恬有些意外,一没想到王三连这些也懂,二没想到他会过来教自己,上午的疲劳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殆尽,撑着下巴,看着王三说道,“王东家,看不出来你人还挺好的,之前却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了什么?” 又说出了心里话!以前也不是这逞一时嘴快的人,接连两次在这人手上摔了跤,梁恬干脆不说话了,接过了账本,放在一旁就去吃饭了。“这菜真好吃。” 第五十一章 表妹 这日正午,阿武正收拾王三屋里的残羹剩饭去清洗,跨过门槛时,却有一蜘蛛倒挂在门梁上。 阿武本被这突然而来的小东西吓到,又想到‘不早不晚亲人来’的说法,便扭过头对王三说道,“东家,我看这最近是有人要我们家,蜘蛛倒挂了呢。村里老先生说过看见蜘蛛,‘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亲人来’,看来是真有人要来。” 王三吃了饭,便在一旁假寐,冷不丁的听阿武这么一说,随手拿了个东西便向阿武扔了过去,“让你信这些有的没的,开着客栈哪天没人来,就只有你哭的份了。” 阿武嘿嘿一笑,应了一句,“东家说的对。”便抬着碗筷走了。 不想,到了夜间,真有一老一少过来叩门。阿武本已在床上休息了,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动静,便打了灯起身出来。 做客栈这一行,本就不分白天黑夜,无论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几时到,有房间便要安排住着,有吃食便要安排吃着。 迷迷糊糊的阿武带着笑,驮着腰,勉强睁着眼,嘴急脚不急的去开了门,将两人引了进来。那两人却一点不拘束,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嘴里念着还是那个样,一点没有变。 阿武才有些清醒的看看这一老一少的容貌,不是别人,正是这碧华阁的东家与他家的姑娘,王三的舅舅与表妹两人。 总说外甥像舅,一双总像是半眯着的吊眼,一只高耸入云的鼻梁,可不是活脱脱王三的老年版本,只是这人却总不正经,一张严厉的脸上长满了褶子,逢人便是不正经的咧着嘴笑,好似人生开心至此,也不枉此生,这便是舅舅顾文德。 另一个姑娘却与这中年男人没半点相似,一双杏眼含情脉脉,柳叶似的眉,玫瑰花瓣似的唇,让人挪不开眼。只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上天白给生了一张好皮囊,本是个媚骨天生的女子,却最爱舞枪弄棒,本是白皙如雪的皮肤,也因常年在外走动,黝黑了许多,这便是表妹顾盼。 “阿武,我巧哥哥呢,这么早就休息了吗?二十岁的年龄到比我爹还嗜睡,提前熟悉老年生活了么。”刚还是人见人爱的美人,话一出口,便少了几分魅力,再看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少了几分。 阿武却不敢把可惜挂在脸上,早先的瞌睡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低着头说道,“少东家白天事多,便睡得早些,明日一早还需去马家的茶山上,现在已经睡下了。”末了又添了一句,“要我去叫醒他吗?”明知故问。 顾文德终于开了口,摆了摆手,“别去了,温些好酒来给我父子,坐了几天的马车腿都直不了。” 阿武应着去了厨房,心想,姑娘这男装扮相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还自称父子父子的,虽一面吐槽着这父女,手上的功夫也没停着,点了炉子,把米酒放在一旁,又去卤水里捞了两块牛肉。 酒肉上桌时,两父女眼睛里满是馋意,边吃还边说,“可算吃到肉了。”敢情消失的这大半年,不是去游玩,是去乞讨了么。 王三醒时,被床前横放着的大石头吓了一跳。别人家里进贼是丢了东西,王三房里却凭空多了一些东西,摸了摸额头,还是温热的,不是做梦,唤来阿武。 果然,是那对不着调的父女回来了,半夜三更天到的家,吃好喝好,现在已在睡觉了,折腾了阿武大半宿。 王三听罢,加快了出门的速度,不一会儿便已在去茶山的路上了,幸得今日早有事情要处理,不然还得应付那闹腾的父女俩,想想就头疼的紧。 “三哥,你怎么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销远倒是第一个发现王三魂不守舍的,一屋子四个人,出主意的却是两个没啥主意的人,往日的主谋也有愣着的时候。 王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外面却有追兵赶来,阿武跑在前面,不断给王三递眼色,哪里来得及,那两父女已经赶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躲,那姑娘已经冲了过来,“巧哥哥,我回来啦!”话音未落,已一把扑到王三的身上,将从椅子上刚刚起身的王三又一把推了回去。 那中年男子好歹明事理的,朝着正堂上首的位置,恭恭敬敬作揖,“马老爷,许久不见,还是这么健壮。” 老友相见,少不了寒暄几句,本来议着事,干脆搁置了,一堂子里的人好不热闹。却不想这时门外来了人,原是东郊铺子里的吴清,在碧华阁没找到人,又来了这儿。 “东家,铺子出事了,梁姑娘应付不过来,我趁乱从后门出来,请你赶紧去看看,晚了我怕梁姑娘吃亏。”本还是四月的天,吴清身上已布满了汗水,东郊离这儿也有好远一段路,这都是跑过来的么。 王三正想离了这寒暄的地儿,找一块清静的地方呆着,便辞了马叔,立马跟着去了,阿武听了铺子出事,也十分着急,一匹马的车赶得飞快。 不一会儿,车便到了东郊街上,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群人围在店门前,肖建一个人拿着条凳横放在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吴清领着王三、阿武从后门进去,梁恬正在后厨里焦急的来回绕圈,看见王三来了,便迎了上去,“东家,这可怎么办?”也许是王三来了,压在梁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有人一起扛了,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疼惜不已。 “没事了,被烫的那个人是谁?”王三一边安慰着梁恬,一边又让阿武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肖建虽用条凳挡着不让人进来,但棚子里的桌椅器具早已让人砸了个干净,为首的便是自称被烫的那个男人,一身腱子肉,粗布衣裳,胸前一片茶渍却有些偏高,不像是撒上去,倒像是喝水漏上去的。 如兰躲在肖建的后面,正抹着泪,很明显就是那个被嫁祸的人,还一边道歉,阿武上去将人放在后面,对着那大汉的唾骂声。 王三正想办法应付时,门外却来了一位瘦弱的年轻男子,扒开了人群,直接对那大汉说道,“你挡着我买茶叶了。”说着便要扒开大汉。 那大汉哪里肯让,便要挥拳过去,嘴里还念叨着,“瘦的跟个娘们似的,还想着喝茶,我看你还是回去多切二两肉来吃。”话音未落,便被那瘦弱的年轻男子一个背翻翻在了地上,看热闹的众人赶紧让了出来。 那大汉还想来打,一把爬了起来,一拳挥了过来,却不料被那年轻男子握住了手臂,一把甩了出去,正砸在了路中央。 “滚!到别人铺子耍泼的垃圾,别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说着又亮了亮拳头。那人听了此话,爬起来便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 眼前的事情,看得门前的肖建一愣一愣的,这是哪里来得侠士好汉,瘦弱的身体里竟有这般拳脚功夫。 后面的阿武却是知道内情的,对着年轻男子作揖谢道,“有劳姑娘出手了。” 第五十二章 早茶 众人正在讶异时,那年轻男子却跨过条凳,直接过来捂住了阿武的嘴,“你个猪头,别人还在看着,你揭穿做什么,走,进去。” 肖建抽了条凳,又去收拾棚子里的瓷器碎片,吴清也去帮忙。阿武拥着如兰去了后厨,梁恬也过来安慰,又搭了一只眼看着这挂在王三身上的年轻男子。 王三心中也恼,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去洗洗你这一脸,涂的跟鬼一样。”说着便那年轻男子卸了下来。 那年轻男子嘟着嘴去洗了把脸,众人一看,男子的装束,却是个女子的脸,细眉杏眼,十分好看,却完全没有美人的体态,一颦一笑之间毫不遮掩,竟似个男子一般,无怪刚才被众人当作男子。 不等顾盼说话,王三倒先没了耐心,问道,“你怎么来了,不在马家呆着,来这里做什么?”众人却是没见过这么不耐烦的东家,便等着那姑娘回话。 那姑娘咧嘴一笑,“表哥,你现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差了,我过来帮你,没有奖赏也就算了,还恩将仇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罢,又去看看蒸屉里的糕点,却已没有了,便又朝着王三说道,“这样好了,你请我去吃早茶吧。”拉着王三便要出门去。 王三无法,只得随着她的手出了门,余下几人只得只能干瞪眼,这就走了···,只有阿武是个见惯了的,自家的姑娘便就是这般闹腾不给人喘气的。 王三走后,剩下的几人不到一会儿便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如兰受了气,便被梁恬允了假,去楼上歇着了,又因阿武不必时刻跟着王三,便在铺子里先顶了如兰的活。 到打烊时,几日前说要来的怀安终于来了,进到铺子里便来关心梁恬,嘘寒问暖的,到让梁恬觉得有些暖心,哥哥倒是自家的好,往常嫉妒的心情如今也消散几分。 可怎么就哭了呢?本还是好好的说着话,梁恬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吓坏了怀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无非是一会儿一起去万香楼里吃吃饭,聊聊天罢了,难道不愿意么。 里面的吴清却是个清楚的,出来拉着怀安便说,“店里下午让人给闹了,掌柜起先气儿高,与那人争了几句,不想让被人推了一把,当时还强忍着,现在看着家人可能觉得委屈了,还望梁东家多担待,她不是冲着你的。”说着又去柜子里拿了几个面巾递给掌柜的。 梁恬哭过了以后,又辞了怀安,去楼上歇了许久才重新下来,已换了一身粉红的常服,拉着怀安便要去吃饭。 再说王三这里,被表妹顾盼缠着去吃早茶。不是别家,正是这东郊街上的周记糕点铺。伙计远远迎着的时候,还是一口一个,“客官,里面请。”临近了,才发现脸上勉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这当然不影响顾盼去吃心心念着的早茶。 一碟桂花茶饼把顾盼馋了个十分,再上些香芋卷,抹茶酥,又是一顿大餐。王三却没有多少胃口,不客气问道,“现在你该说,你怎么跟了来了?” 顾盼把脸一扬,颇为自豪的说道,“你走后,我便求销远哥哥送我来的。” “那销远呢,他没阻止过你?幸好刚才那人是一个纸糊的老虎,要是遇到个会点拳脚功夫,我看你怎么哭。” 顾盼却嘿嘿一笑,“所以我请销远哥哥去搬救兵去了,现在也该找到这儿来了。”果然,不等顾盼说完,门外已站着一个略有些无奈的销远,直瞪瞪的看着顾盼的位置,颇为不爽被人戏耍了一番,在伙计面前丢尽了脸面。 “阿盼!你不是要等我来了再去么,我刚才就不该把你丢在那儿。”说罢,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叫伙计再上了一杯茶。 谁知一块桂花茶饼就让销远没了脾气,好好的接着,咬在嘴里一口,又觉十分香甜,那一丁点脾气早已烟消云散,就是这么好打发的么。 顾盼还咧着嘴过来问,“销远哥哥,这饼可还好吃,外面哪里都好,可就是没有这么好吃得茶饼。” 销远一脸开心的说着好吃,又自己去拿了一块,却总感觉少了些味道,不如刚才那块,便又尝了些其他的。 “巧哥哥,刚才那个梁掌柜是谁呀?这东郊的铺子怎么是你的了,你和铭怡姐和好了呀。”一连串的问题,把另外两人直愣住了。 其实也不怪顾盼问,若换了另外一个人来,也不知道这里面竟发生了这么多得变故,可这事情偏偏也就这么巧,铺子换了东家,还换了掌柜。 销远本就是知道内情的,在别人面前也颇为健谈,可见了顾盼话却总是不多,扭扭捏捏的不成样子。 王三少不得一一解释,将铭怡家的铺子如何被被当了出去,自己又如何去接了这铺子,梁恬又如何受了命做这铺子的掌柜。 大眼睛一转,顾盼又有了问题,“那这梁掌柜便是那浣花园东家的女儿,你们找谁不好,找她来做这掌柜,不怕他们家搞鬼吗?” 梁家背后搞鬼的事,王三自然没有说给旁人听,销远也不知晓,便插了话说道,“去年梁姐姐帮过铭怡姐,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梁家人虽然在外名声不好,也没对我们家怎么样,不碍事的。” “家里的客栈都没见你这么操心,你来关心这铺子做什么,要有这心,你还不如在店里记两天账,也少点花费。”王三却把话题岔到别的去了。 顾盼自然不会被他唬住,用手拿了饼直接吃了起来,吃完又舔了舔手,对销远说道,“这还没娶回家呢,就开始护着了,以后娶回家,哪里还有我和爹爹的地方住。真是的儿大不由娘。”说罢,又唉声叹气的。 话音未落,王三到先生了气,直说道,“瞎说什么!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回来,要我看,明年你就不该和你爹一块儿出去了。” “你凶我做什么!还威胁我!刚才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眉来眼去,还不许我问问未来嫂子是什么样的么!” 销远见两人交恶,也不得不说道,“梁姐姐人挺好的。东郊的铺子是个烫手山芋,钱叔年纪也大了,本就愁人来做,她来做倒是帮我们的大忙。”销远自然说不出,是为了替铭怡还人情才这样做的事。 顾盼见王三不愿意谈,便也不再追问,又对着销远说道,“不过,我明年不和我爹出门了,做游商吃不好,也喝不好,我要在这城里找个活计过了,销远哥哥你朋友多,帮我想想办法。”销远只得附和着。 三人吃过茶点后,便被茶山来人接了回去,王三与销远直接去了正堂,顾盼也被门边等着的老父亲强拉了回去。 马斌依然坐在上首,一边为王三,一边为销远、铭新。还是上午的麻烦事! 第五十三章 背空翻 春生放的虫卵还是没有发现。虫害这件事,起初本是猜测,送了官府后,春生也招过了,可一群人、一群人的去看了那天晚上呆过的地方,没有一颗茶树桩异常,全都和正常茶苗一样,再这样下去,真只能等着虫害再严重些时才能发现。 那时候就真的只能把那一片儿茶树桩都换了,茶农本就十分怕虫害,为了防虫种的茶本就一片儿一片儿的分开种着。一旦染了病,便只能重新去买新的茶苗,又是极大的一笔开销,甚至能抹掉今年的收益,只怕到时候外家又要闹了,想到此处,几个人又是愁得不行。 无法,马斌只能先让王三先去看看市场,哪家今年有多出来的茶苗,王三只得应了,毕竟吃着年俸,为东家排忧解难也是自然。 从堂中向外望去,明媚的太阳四周已泛起红晕,快要下山的景象,今日的议事也只能暂到于此了。 王三坐着马车,正在回去的路上,后面却有人追来,让王三再往茶山里去。马车夫只得调转方向回去,到茶山下的小屋时,马斌,销远,铭新已在那里等着了,还有丁老头和一干人等。 事态严重时,人便容易沉默寡言。一群人在丁老头带领下,去了茶山西边的一个角落里,一颗茶树桩前面停下了,远远一看这茶树倒是无恙,翻向叶背时,却有一颗蚕蛹似的虫卵正栖息在上面,再看另一颗新叶上也被蜷缩着,周围一片却全都是,十来颗茶树桩,竟都布满了虫卵,密密麻麻的。 马斌有些支撑不住,这最不愿意看见的事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却不是春生呆过的地方,而是远在西边的一小块里面,想必他一开始便知道山里有人等着他,做了这掩人耳目之事,只为这虫晚一些被人发现,他那天晚上来这里只怕也不是为了放虫,而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东家知道这事后的反应吧。 只得让人连夜将这一群茶树桩拔了,移植到另一片空地上,再来查种类与应对之法。山间的春茶虽已尽数采了回去,今年的产量影响不大,但明年,后年呢?不敢想象,本想把茶园就此传给销远的马斌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守茶二十多年,现在走却像个战场上的逃兵。 四人回去后,皆是一阵沉默。之前这虫还未发现时,总抱有一丝幻想,现在真的发生时,也终于死了心,不得不去应对这到来之事。 等到王三回家时,已过了黄昏,四处都是雾蒙蒙的,远处有些人家已燃起了灯,一闪一闪的,又有炊烟了了,四周一片蛙叫声,伴随着马车的节奏此起彼伏。 “梁掌柜后来怎么样了?”王三突然想起了梁恬,便随口问了一句前面的正在赶车的阿武。 “不算好,听吴清说还哭了,毕竟是大府里长出来的姑娘,别看面上多坚强,心里还是柔软的。像我家姑娘这样摔摔打打,还能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出手便把一个高出一头的壮汉赶跑的,可能找不到了。” 阿武没等到王三的回话,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下午有一个叫梁怀安的人来找她,虽说她没有与我说过,但该是她的堂哥。梁姑娘便是在那时候哭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后来一起去万香楼吃饭了,可能是一家人比较好发泄吧。” “看好你的路,当心摔了。”王三突然有些不买账,反说了一顿阿武。 阿武扬起了手中的马鞭,打在马屁股上,低声自嘲道,“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说罢,又加紧赶了赶马车。 等到碧华阁时,天已是黑透了,堂里亮堂堂的,门边有个人影正一晃一晃的过来接人,不是别人,正是闹腾了大半天的顾盼,喝了酒,有些站不稳,嘴里还打着嗝,过来便要扑向王三。 王三不想惹得一身酒味,拔腿便跑,哪里来得及,一个后空翻,便被摔在了地上,疼得挤鼻子弄眼,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愣是没叫唤,直愣愣的盯着顾盼。 那惹事生非的人终于有点清醒,忙过来赔不是,一手扶着王三起来,一边说道,“巧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看见你跑,我就忍不住。你也知道我喝了酒就爱比划两招,我以为你要跟我过招呢。”说着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酒鬼还是没醒,晃了一下阿武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只是在与巧哥儿过招。” 王三越发的不想理她,冲着那隔岸观火的舅舅吼道,“你就是这么养女儿的吗?一个老不正经,一回来就劝人喝酒。一个小不正经,每次喝了酒就没个正形,逢人就发酒疯。每次回来都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顾文德刚才本也拦着女儿不出去,可哪里拦得住,自己也喝了酒,身上也有些乏力。现在闯了祸,又摔了人,赶紧过来扶住正一摇一摆的顾盼,手上一个不稳,顾盼又跌了下去。 刚起身,王三正在掸衣服上的灰尘,不想顾盼又倒了过来。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腾出手去接着。那酒鬼有了依靠却更来劲儿了,沾满了灰尘的手一把捂在王三嘴上,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许你说我爹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别人,是我摔的你,我给你赔罪,给你当牛做马。”说着便要爬下去,俯身当牛做马。 王三一把拉住了酒鬼,便塞给了顾文德,恶狠狠的说道,“管好你的酒鬼女儿,这店还要开下去,便由不得她这么闹。”说着便藏着满肚子的气往后院里去,开始本还是端着,到人迹稀少时,才护着腰一瘸一拐,痛得呲牙咧嘴。阿武在后面跟着又觉得惨,又忍不住笑,这东家也就在这横惯了的表妹身上吃一点亏了,还只得自己忍着,哪还有平时那一副谦谦公子样。 在外行走惯了的人,本是在泥里滚惯了,十分灰头土脸也不在意,王三却是个相反,越在外面行的惯了,回了这白地城越在意自己身上衣裳是否洁净,被人后空翻摔在地上疼痛是一回事,摔得一身泥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还把脏手放嘴上放这一行为,是压倒王三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怪他这么恼。回到屋里,立马泡了一个热水澡,又唤阿武来上过一副药酒,方才满意的睡下。 第五十四章 无心插柳 后悔药本是个热销药,尤其是与醒酒药一起。昨晚还能将人后空翻摔在地上的酒鬼,今早酒才刚醒便自觉的过来床前跪着了,把床上刚醒的人只吓得又往里面翻了一个跟斗。 等定下神后,王三才颇为恼怒的找了个地方落脚下床。顾盼又立马去扶着,生怕没有赎罪的机会。 谁知不起身还好,一起身便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回白地城后本就一直在外奔波,况且又不是什么摔打惯了的,这猛然被人摔了一跤,第二天便立马现了原形,这背上只怕又有几处淤青了。 王三还是强撑着身体走到软榻上坐下,又唤来阿武打来热水洗漱,全然不理一直赔礼道歉的酒鬼。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又躺在软榻上看起书来,任凭那酒鬼在一旁呆站着。过了许久,才将手上的书放下,斜眼对人说道,“说吧,这次戒酒多少天。” 仿佛得了大赦,顾盼立马凑了上去,嘿嘿一笑,颇有诚意的说道,“十天,我保证滴酒不沾,绝对的。我爹劝我我也不喝,你知道的,他老是劝我,他就我这么一个酒友了。我要许久不喝,他就寂寞了,巧哥哥你不为我考虑,也为我那行将就木的老爹考虑考虑。”为了那几滴神仙水到什么都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博一滴眼泪。 “不行,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可惜遇到的是个石头做的心肠的人。 顾盼又来求情,“少五天行不行,二十四天,我保证,我一年就这么一些时间呆在家里喝些好酒。昨天是一时没忍住喝多了些,以后一定能少喝些,也不醉的那么厉害,连巧哥哥也不疼惜。”说着便把手举起来发誓,一副信誓旦旦。 “不行。”偏偏是个拉锯战,一个喝了酒便没个正形,一个从小深受其苦。 “成交!”虽是不情不愿,为了赔礼道歉也是豁出去了,回来第三天便要开始没酒的日子。 在外面等着的顾文德听到两人和好,终于也现身进了屋,一脸讪笑的对外甥说,“这么些年,你为我们爷俩儿十分操劳,都怪这酒品不行的丫头,怎么能这样对哥哥呢。”说着又赔了笑,爷俩在房里呆了许久才出去。 到了晚上,一家三人终于能安分的聚在一起吃个饭了,顾盼好歹也是个长记性,守信用的人,任凭老爹怎么劝,也不曾沾得酒一分一毫,只还是那么粘着王三。 饭后,顾盼还来讨赏,跟着王三屁股后颠颠儿的走,又一面说,“巧哥哥,这么久不见,你也不给我个笑脸,以前还那么爱笑的,现在眉头越来越皱着,快跟个小老头一样了。”说着又做了个拄拐杖的老头样子。 王三也不理她,任凭她闹着,任凭她跟着去了后院里,进了房间,翻翻这个,又瞧瞧那个,又发现许多新鲜玩意儿,闹腾够了,才回自己屋里歇着了。 鸡鸣时出门,狗叫时回家,茶山上的茶农一向如此。往年采过茶后便没有什么可忧愁的,只需轮值保证茶苗无恙,活计倒是简单的很。 今年却不相同,春生事后,茶农里总有一种沉闷在里面,一触即发。前天茶山上的虫害的发现,更加重了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意味。 陈老三也是个局内人,被春生硬生生的拉进这场阴谋中。大小东家们也来问过几次,可自己不过是受了几次劝,与春生一道去拜了一处无人赡养的佛罢了,本是善心,却造成了祸端。 后来,本快忘了这久远之事,却不料昨日自己打理的那片茶园也被发现了虫害,一夜之间,密密麻麻的虫卵生长,如果真要查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 果然,今日又再一次被喊到东家跟前去,不被怀疑是不可能的。 正堂里坐着的马东家,还有两个小东家与斜躺着的王三,堂下整整齐齐的跪了一片,都是这次茶山查出虫的地方,这当真是灾难。 再重复那拜佛的轱辘话也没用,出去拜佛的那群人自然是这次虫害的重中之重的,再想破了脑袋也无法,一条一条线索去理。 和尚给的护身符!那个护身符!如果真是我们这群拜佛的人做的,那出错的便很有可能是那个护身符!佩戴三日以后,埋进土里。 可陈老三不敢说那事情,去拜过佛的隔壁李嫂也不敢说,大家都不敢说,大家也许都猜到了,果真如此的话,把家里赔了个底朝天也赔不起。 东家们却没有再问,只轻松的将人给放了。 马斌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便是出在那群去拜佛的人身上,可哪有能怎么样,防得住有心之人,却防不了无心插柳之人。何况他们只是被当作枪使了,这事情再要追究下去,只怕更加不可开交了,将整个茶园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现在只当吃了个哑巴亏,打落门牙连血吞,把这事情扛了下来。 梁家倒是慷慨,为了梁显,送来价值千两白银的箱子,这开茶庄之人便是这等富有么,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亏得这家人还千方百计想要混进茶园这个圈子,这恐怕只有里面人才清楚,这茶园并不只是一个香饽饽,还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次虫害也查清楚了,是北方来的包叶虫,好在没有什么致命性,如果再早些,可能这虫也大有用处,直接能让今年马家颗粒无收。 也许是命运眷顾,梁显到四月初才有机会接触到茶园之人,也不管最初是谁找上了谁,总之今年的茶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也告了一段落。 “前儿肖掌柜递帖子去时,正碰见龙家的三掌柜也在,龙家今年也要参赛了。”突然冷不丁的一句话,倒是惊到堂下人。 龙家参赛,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期待。每年的茶会名次多少只是个噱头,几家人聚在一起讨论今后茶园的发展到才是事实。 这龙家本是老大,却已几年未参过赛,也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这倒是个稀奇事,上一次大事还是将刘杨两家拉到大茶园行业的时候,这次只怕也有变故。 从马家出来时,又已是黄昏过后,王三近来时常会觉得疲累,自回到这白地城后,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还没到大会时候,已出了许多事情,年前出去拜访茶商已花了自己许多精力,到现在都还不得闲,说是多事之秋也不为过。 马车行至东郊岔路时,王三突然想要去铺子里看看,便下了车,让阿武直接回了客栈,另送些饭菜过来吃。 王三到时,肖建正在关门,看见人来,倒是极殷勤的过来接着,“东家来了。”好似真是他东家似的。 “得了,关了门赶紧回家吧,这时看见我,只怕想的是这面上儿的东家又来逞威风了。”不知怎么的,王三到了这里就想说几句消遣的话。 肖建也不恼他,笑呵呵的辞了东家,归家吃饭去了。 第五十五章 看账 王三进铺子时,梁恬正在琢磨账册,因着之前王三指点了几处,往常不太明白的也懂了,记账已大有长进,本是个聪慧的人,竟做的像模像样。 听到脚步声,梁恬习惯的抬了头,看清眼前人时,心里有几分窃喜,又不得不克制住,再抬头时,竟是四目相对,只得低着头说道,“东家,你来了,可吃过晚饭了? “嗯。” 本是顺路的来的店里,一时竟找不出一个话头,便干咳了一声,绕道后厨里去,吴清正在烧水煮面,便挥了挥手,让吴清别做了,“一会儿阿武送些菜来,一起吃。”说罢,又在厨房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颇为关心的说道,“你在这里还做的习惯吗?” “习惯的,东家,虽然事情比以前更多了,比起以前在茶山上做的却更踏实些了。梁掌柜又请了专做糕点的婆子来教我,做起来更顺手了,各方面都比以前更喜欢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答了。 梁恬不知道这东家怎么又突然生分了,自己好心与他说话,他回了一个‘嗯’,便跑到后厨里与别人聊起天来,心里的别扭又甚了几分。 本是受惯了忽视的人,如今却有些忍不下去,可也学不会如何巧言的将别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心下突然有了主意。 将账本翻到今天的页上,便从柜台上出来,拿到后厨里去,一只手托着,递给了王三,面上虽还是恭敬,话里却有些愤懑,“东家,这几日的账册,你看看。” 王三一愣,没料到竟把账本拿了给自己看,之前看过一眼梁恬记的账本,与一般记法不同,有些地方生硬,便说了下,也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样结果,这样想着的时候便接了账本。 后厨里灯光本就暗些,又有炊烟,王三便走到前堂里来看,半倚在柜台上,就着灯光开始一页一页翻起账本来。 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冰冷的一个人,此时在这暖色的光下,竟也柔和了起来,专注的眼神给本就秀气的脸上更添上了一些光,让梁恬不由得有些脸红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灼热的油灯,还是其他。梁恬有些不自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不一会儿,真的觉得口干舌燥了,便去桌子上拿了剩下的茶水来喝。 茶水已有些凉了,对于梁恬却是刚刚好。二人本是你看着账本,我看着你的关系,耳边却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有蚊子!”梁恬嘴里吼了出来,手上也紧接着去捉。那蚊子却是个不怕事的,直往王三那里逃,梁恬也跟着追,手还未落下时,王三已抬起头来,刚好撞上了梁恬的大脑门儿。 眼看着王三一把抓住了那只爱飞的蚊子,死了。才四月,算是英年早逝的蚊子了,梁恬心里想着,又因为刚才的动静离得太近,便大跨步往后面退,不想被后面柜台磕了一下,眼看就要砸到地上了,自己也算英年早逝了,可惜还没来得及吸他一口血。 仍是那只手,一把抓住了梁恬的胳膊,有些生疼,可总比磕到地上见阎王的好。可对面却不怎么想,把人扶稳了以后,便晾着一只手,不停的甩,仿佛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又冷着脸去后厨里找水洗了手才算了事。 梁恬心里本存着女孩儿的小心思,正雀跃着,不想对面竟如此的不解风情,还一脸嫌弃的去洗了手,心里别提多失落了,在王三回到堂里前,已在心中自嘲了许多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仅凭自己这貌不惊人的姿色,也敢去宵想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子。 可梁恬忘了的是,自己来这马家本是奔着马销远而去的,不管是凭色还是凭才,都希望在这对家获得一席之地,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勇猛,现在却这样的懦弱,被一个有一点姿色的小客栈之主吓退了。 正当一个人在胡思乱想时,另一个人也回到了柜台前,看着那人还有些懵逼,不由得眉头一皱,“梁姑娘不觉得这蚊子血脏吗?还愣在这儿。” “啊?” “我说蚊子血,虽说是我糊在梁姑娘的衣袖上,那也是一时情急,自相抵消就算了。”看着梁恬还傻楞着,王三有些气急的说道。 梁恬这才缓过神来,去看那淡绿色衣袖上的,一抹蚊子血正鲜艳的挂在上面,红绿相衬,特别显眼。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以前在浣花园里跑堂时,身上便脏的时候多,一天换十套衣裳也没完全干净的时候,也不十分在意,可现在看王三眼里的嫌弃,哪里还忍受得住,便红着脸跑到楼上去换了件粉红色得外套披着。 再下楼时,梁恬发现王三换了一壶茶水在喝,又想到第一次注意到王三时,还是在浣花园中,滚烫的热水,对嘴便喝了,也不怕烫,可惜那时候这人喝了茶便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东家,在想些什么呢?”圆了那时候的想法,故作镇静的问道。 王三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踱步到柜台拿了账本与梁恬说道,“这里便就是这店里的全部了吗?” “是啊,茶叶与糕点就都在这儿了。” “茶叶到后面越卖越少,你可想过原因了吗?” 梁恬本一直只是记着账,倒没有去注意里面的事,这一两天确实有茶叶卖得少得印象,因为才接手没多久,第一天又是大盈,便没有注意到这两天买茶叶乏力的事,便有些不信的接过账本翻看。 “真的,茶叶越卖越少了,我只感觉到没有第一天多了,却没发现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那也就是说,你没有头绪了。” “嗯。”虽有些不甘心,梁恬还是爽快的承认了。 “这几天来的客人,有什么变化吗?” 梁恬略微想了一下,便说道,“回头客变多了,前一两天是生客来尝鲜的多,来的多了,也固定了一些熟客。还有一点,他们都夸吴清做的糕点越来越好吃了。”说罢,便笑着看向后厨的位置。 “这么说,开始几日糕点夸的人并不那么多,反而多买了些茶叶,到后面糕点更好吃的时候,却更少人买茶叶了。” “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开始确实有糕点衬着茶叶的清香味浓,但这几日生客并未增多,也有可能是熟客都已经买过茶叶,便买的少了。” 王三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竟完全懂了他话外的意思,还能想得更深入些,当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便说道,“既然梁掌柜已经想得这么透彻,也不需要我来说些什么了,到显得外行。” 梁恬听见自己被夸,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还是东家发现的早,依我得眼光,只怕还蒙在鼓里。”两人正互相推让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五十六章 晚餐 梁恬便走过去开门,却是阿武提着一个食盒,提着一盏油灯,身后还有一个脑袋,正是那天来过的女子。 今日倒是正经的穿着女孩子的衣服,脸上不施粉黛,却胜过许多浓妆艳抹之人,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正是及笄的年岁,不知道又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不说话便罢,一说话却破坏了美感,虽是甜美的嗓音,却与诱惑不挂钩,倒与霸道有关系,“巧哥哥,你怎么不回去!”说着便飞奔到了王三面前。 头痛!王三本就有躲着这个混世魔王的心,却还是躲不了,只能冷着脸说道,“我在外面有正事忙,你先回去歇着。” 顾盼哪里肯依,直说道,“你也忙,销远哥哥也忙,白天忙了,晚上还忙!你当我还是三岁的小孩么!谁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快活,还偏偏不带我。” “好了,都快十五岁了,也该学着稳重一点儿了。” 听见王三对眼前这女子,带着些许责备的宠溺话语,让一旁站着的梁恬不知所措,心里酸溜溜的,自己便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从外人看来,梁家这些年生意确实越做越大,日子也越过越好,吃的穿的不曾短过。可老太爷不死心,梁家人也不死心,一心想要往茶园上靠,梁家上上下下一边邀着功,一边奔着命,哪里还有些许亲情可言,能维持面上的和气已是难得。 上次便是被这酸溜溜的亲近所触动,才会在怀安面前忍不住的流泪,人刚好一些,又何苦再来馋人。再看这对兄妹,听他们说是表亲,不知有无婚约在身,如果真有,这金童玉女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梁恬心里却有沟壑难平,比起以前对于怀安的那份轻飘飘的嫉妒,现在更甚十分,只盼着他们落花无情,流水无意,自己还尚有一丝机会。 “这位是?” 王三这才注意到眼前人,难得笑着说道,“表妹顾盼,蛮横惯了,有冒犯之处还望梁姑娘海涵。”又向顾盼说道,“这位便是这儿新掌柜梁恬。” 场面儿功夫,梁恬是最不缺的,何况八字还没一撇时,就把自己给搭进去的,也不值得,便笑嘻嘻的过来与顾盼搭话,“那天真得感谢妹妹,替我们扮了恶人,解了难。” 顾盼到底是个小孩儿,有人说着恭维话,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捏了捏鼻子,又张扬地说道,“以后这种事尽管找我!” 阿武将食盒打开,将饭菜都拿了出来。顾盼又忙着去帮忙,摆放整齐以后又把王三拉过去吃饭。 叫来后厨里收拾案板的吴清,一桌四个人便开始吃起饭来。 桌上,梁恬突然想到了如兰,便问阿武,“如兰好些了吗?那次可把她吓坏了。” 阿武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好些了,只是她让我给梁姑娘赔个礼,道个歉,不打算出来找活了。她自己也明了不是干这块的料儿,回村里继续刺绣去了。” “哪有什么道歉的,倒是我对不起她,那时也没有护到她,自己也是手忙脚乱去找人才能解决。”说着又略带歉意的向阿武低了低头。 阿武摆了摆手,“做伙计总会遇到这种事,或早或晚罢了。她没让人欺负到,已是运气极好了,现在回家也不算差。” 咯咯,一旁正在王三面前献殷勤的顾盼,到底忍不住了,笑了出来,“都别客气了,为了一个故意找茬的人不值当,再争下去也变成酸书生了。”被王三瞥了一眼后,又赶紧住了嘴。 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刮风声,后又渐渐的大了,等到屋里的众人注意到时,外面已是狂风暴雨,顾盼是最开心的,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农夫一样欢呼雀跃。 等到想要回家时,顾盼心里才有些愁,这漫天的大雨,可怎么回家,早先因许久不见雨的雀跃,也已消失。又因阿武来时顾着食盒里的汤水,走路过来的,也没有马车能够让几人回去。 梁恬去楼上翻了许久,才找出两个很久不用的斗笠。王三只得让阿武先送了顾盼回去,再来接自己。 顾盼本不答应,闹着要和表哥一块儿回去,可也无法,外面狂风暴雨,不比一般小雨,淋了也就淋了,三人实在没有办法一起。 两人走后,店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景象,又因吴清去楼上歇息,楼下的两人更加安静了。 “刚才阿盼说的话,你不要挂在心上,她没有恶意的。”倒是王三先开了口。 梁恬摆了摆手,“这些事有什么可计较的,她帮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胆色,十分难得。又貌美的像个天女下凡,让人看了诺不开眼。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妹妹,就算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也宠着。” 噗呲一声,兴许是戳到了王三的点,“处的久了,你就知道这真是她持凶的工具,仗着别人宠着,早已是无法无天了。” “天仙似的妹妹,再不宠着,就是别人家的小媳妇了。” 意外,王三到真的想起家里没有顾盼的日子了,那该是做梦都能笑醒的时候吧,不用为了让她戒酒施以威逼利诱,不用天天躲着她黏上来,虽说日子久了难免太过清静,但总归好过现在。想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腰,几天前的伤还没好。 随即笑道,“要真有人受得了她,我一定出份大嫁妆,这辈子都别再回来了。” 梁恬也知道套人话被看破时,一定会很难堪,也会被人说为心思恶毒,可是还是去做了,听到答案时,心里又忍不住的窃喜,他们当真没有婚约。 为了掩盖心里的欢呼,又故作失落的说道,“真羡慕你们,兄妹关系这么好,哪像我,本来就一个二姐待我好些,也被家里嫁了出去,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看到一面。”本是掩盖的话,说到最后也成了真情实感,再一细想,又有一年多没见过了二姐了,心里真的伤心起来了。 见梁恬眼里泛着光,王三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忙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梁怀安么,听人说来过几次,也算是记挂着你,哪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梁恬本是伤心,看着王三这口不择言的样子,便有些雀跃,“又不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哥哥,哪有什么亲不亲的,过来看我,只是为了梁家体面罢了。”说完又觉得不过瘾,一股脑的吐了出来,“前几日我不是与你说,四月底的时候要回去几天么,就是他让我回去的。园子里一时找不到那么多人,又要借我去用一用,都是他们手底下的棋子。像我这样有点用处的,还能稍微活得自在些,像我二姐温吞些,只能被人打发嫁回老家,堵住那些穷亲戚的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王三不知道她会说这些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说,只得愣在那儿。倒是梁恬先收了情绪,略带些歉意的说道,“东家,是我多嘴了,你不乐意听,便把这些话当作一阵风吹过去吧。” 第五十七章 夜深 大雨滂沱,一声响彻天空的雷鸣以后,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的屋子里通亮,紧接着又是风吹得木门哗哗作响,屋里的两人就这样静坐着,各自思考着各自的心事。 吴清打着油灯从楼上下来,见到二人还坐在凳子上,只是梁姑娘却红了眼眶,便以为有事发生,过来问道,“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梁恬抹了一下眼睛,有些哽咽的说道,“风太大,迷了眼睛,既然你下来了,待会儿便替东家关下门,我上去休息了。” 吴清便把灯盏递给了梁恬,看着她安稳的上了楼,便自己坐在一旁了。过了一会儿,又把凳子拉得离王三近些,小声的说道,“东家,刚才梁姑娘怎么了。” 王三本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听到吴清这么一问,便说道,“说了些往事罢了,店里近来还太平吗?” “哪里太平,那些人看我们掌柜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便时常来叨扰,想着法儿蹭到柜台上去,脸皮厚的跟城墙似的。我在厨房里走不开,肖建又要接客收摊,梁姑娘一个人在柜台上不知道受了委屈没有。” 吴清见王三不回话,又说道,“梁姑娘家里好像不太开心她来这里做掌柜,那个新任的梁东家来劝过几次,都被梁姑娘一口回绝了。又要塞一个家仆过来,护着安全,也被回绝了,说是怕东家多心。”说着又看了一眼王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被人猜疑,如不是十分同情,也不会说出这般话。 “下次,你便让她把那人招过来做事吧,刚好店里也缺一个人跑堂。”话音刚落,外面便来了人,原是另外的伙计赶着车来接王三了。 到家时,顾文德正在大堂里等着,往常总是戏谑的脸上挂着一丝愁云,见王三到时,急匆匆的跑过来说道,“你回来时,没有碰见什么人吧?” “没有,怎么,仇家找上门了?那先要找的也不是我,而是和你一起到处招摇撞骗的闺女。”从来没个正经的舅舅,这次回来却有些神经质。虽说其他方面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甩手掌柜,成天不是喝酒划拳,便是去城里老相好那里游荡。 顾文德见无事,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笑着说道,“哪有什么仇家,不过是几件风流往事。”说着便又一摇一摆的去楼上休息了。 王三哪里会把这不正经的舅舅的话放在心上,只当真是那风流韵事,这些年虽还没有情人找上门来,那也保不齐今年东窗事发,真出来一个风流俏妇住进这屋子里,给顾盼添一个后妈。 回来的路上,免不了招摇些风雨,王三掸去身上的雨水,又去厨房里叫了伙计打一桶热水去卧房里。 烟雾缭绕中,王三的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思绪也慢慢回来了,刚才梁恬的那番话,并不是没有波动,本以为她那样爱笑,家里的关系也该是和睦,没想到那样含笑的脸上却藏着另外一份悲伤,自己何尝没有过悲伤,只是那伤疤太深,掩藏起来,好似不见。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吧。 常年冰封的北方,在七月暖阳的照耀下,终于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是山上融化了的冰雪向小河里蔓延开来一般,外面的消息也流了进来,慢慢的传入了这个小镇子里。 一开始是好消息,父母带着茶叶从远方的城里回来了,走的水路,七月中便可以到家,那时家里的债便能还尽,过上原先衣食无忧的日子了。家信来时,煮饭婆子十分开心,灶衣都不曾解下,拿着家里所剩无几的银子,立马便去肉档里买了肉。 “小少爷,赶紧吃吧,等东家回来了,还有更好的日子等着呢。” 许久不沾油荤的王思明,终于在菜桌上见到了荤菜,十岁的孩子,自然馋肉的很,在煮饭婆子的关照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盘里的肉一丝不剩,还将油汤拌了饭来吃。 谁知,那油荤还没在肚里化开,外面便有人上门讨债。 一时之间,砸门的声音,吵闹的声音全都聚集在一起,那为首的汉子见院里只有一个小孩与一个老妇人,便更加的肆无忌惮,说着什么,“老子死了,便由儿子还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管思明,便在院子里开始搜罗起有用的物件了,搜罗够了,又去屋里找,翻箱倒柜的。 思明哪里应付得过来,被人来回推搡着,一阵慌乱中,终于听清了父母在外面落水的事情,带回来的茶叶也全化作了河里的淤泥消失不见了。 彷佛五雷轰顶一般,后面的事,思明便不记得了,不知道那群人是如何放过了自己,或许是十岁的小童不值几个钱,还要浪费粮食罢了。思明醒来时,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说是床,其实也只剩一张床板了,再环顾四周,家里像是被山贼洗劫过一般,只剩下身下的木板,连煮饭婆子也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几日,讨债的人渐渐的来得少了,家里也比之前更干净了,原先还在的门窗也被人卸了去,倒真是家徒四壁了。 思明抱着腿坐在床板上瑟瑟发抖,肚子里的油荤早化得一干二净,大风掠过空窗直吹到了思明的心里,白天有人过来说,这屋子以后就要归为别的老爷了,让自己赶紧出去。思明哪还有力气走出这扇门,明天能出去的该是一具尸体,只是这辈子还没开始,便要这样结束了。 第二日,在轰隆隆的车轮声中醒来时,思明第一个想到的是黄泉路上,可眼前的陌生男子却一把抱过自己,满含眼泪的眼睛,声音泣不成声,嘴里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是舅舅连累了你们,让你受苦了。” 旁边还有一个像是画里出来的女童,在咿咿呀呀的说着话,也想凑到思明的身上来,手里还拿着水壶,往自己嘴里塞,“哥哥,喝水。” 思明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有感觉,舔了舔干涸得嘴唇,再环顾四周,一辆不大的马车,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勉强留着三个人的空位。毫无疑问,思明躺下的地方,是这三个人里最大的一块儿。 这个不像是天堂,也不像是地狱的地方,昨日像是死神降临一般的场景当真不是一个梦,而是这眼前自称舅舅的男子么。 回过神来,思明终于意识到了,这还是在那人间炼狱中,便依着这戏码演下去,说道,“舅舅,我饿了。” 那男子果然开心极了,立马从怀中掏出烧饼给思明,又从女童手中拿过水壶递给思明。 第五十八章 再见 外面的鸟叫声不断,屋里的人身体蜷缩在一起,眉头紧皱着,时而喊着,“爹,娘,你们为何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时而又求饶着,“家里再也没有东西了,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 又是一晚梦魇,这些年明明已经梦的少些了,也不知因何又回想起了那些事,那几日像是噩梦,被人抛弃的滋味,被人追赶的滋味,曾经没日没夜的缠着王三,直到盘下了这间客栈,有了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吃过几次撑到吐的饭后,才渐渐的好起来。 梦里的饥饿常常投射到现实里,阿武端过来的早餐,王三像是报复一般吃干喝净,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拿了些厨师们刚做的小吃带在身上,路上充饥用。 马家的宅子经过几日的修缮,已经快完工了,就算万事能甩手,可这结尾却不得不又让王三去牵头,这些倒都是推辞不得的活计。 马车一路飞奔,阿武在前面赶着车,时不时说些近日城里的动静,什么‘浣花园已经修缮好了,又开始迎客了,尤其是湖中心有大幕遮着,引得人联想连连。’又有‘周家茶园近几年盛产,今年更有一飞冲天的气势。’ 王三也就平常听着,不甚在意,白地城不是什么大城市,方圆百里都出不了一个茶字,有兴也有衰。大势本就不是一天或者一件突发的事能左右,有些事需等它浮出水面,不过谋一房安稳,倒不需眼巴巴的窥视别人高楼。 世间本有许多错过之事,倒也不少这一桩桩,一件件,人在失去了最初的奢望以后,倒变得坦然起来,只是再见时,却又拉扯了起来,那曾经的逃避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还是那一身淡绿色的衣裳,看似弱柳扶风,却有寒雪中独开的骨气,以为是柔情软语,却又有千万把刀子吞入腹中。此生本不再见,命运却又捉弄,让他迎面撞上了她,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走过。 铭怡本来和肖掌柜打着招呼,说了些高进外出游学的事,见着王三迎面而来,先是一愣,随即让了路,邀对方先行,一来二去,竟在路口拖沓了起来,铭怡向来是做决断的那一个,便先行了一步,头也不回的往巷子里走了。 王三茫然,似乎回到了以前。 初见铭怡时,她正值碧玉年华,刚长开的身体,无一不是女孩子最好的时候,面如桃花绽放,身如彩凤飞翼。王三看傻了眼,一旦沾上,就再也挪不开,像是找到了最心爱的花。本是隔着门缝透出来光,却照亮了黑屋里蜷缩着的人,重新爬了起来。 只是不巧,在那样子的场景下相遇,一个是身上带着重孝,哭的猩红的眼睛,像细柳一般随风摇曳,彷佛下一刻便要摔倒在地;一个寄人篱下的伙计,总是饥肠辘辘,又因在山上日晒雨淋,脸上没有一块好肉,活像一个逃难的难民。 葬礼上,大都是王三追寻着铭怡的身影,或小跑,或目送,像是个放风筝的人,还在眼前的时候,总还是能过的,离得远又更显得美好。不管是铭怡哭红了的双眼,抿着嘴强忍着的样子,还是铭怡拉着幼小的铭新,护在身后的样子,都让王三找到了归宿,只是王三哪能靠得近,只得在远处张望着。 再见时,已过了数月,茶山上刚把新茶送了出去,上至东家,下到小农,都为这时候欢呼。铭怡从最初葬礼上的孤儿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心里有千般的悲伤也无人述说。哪怕家里的仆人还是会恭敬的叫声‘怡姑娘’,可铭怡的面上去总是带着悲伤,让王三一刻也开心不起来,每餐的馒头可以多吃了,王三却常有吃不下的时候。 为了铭怡的笑颜,王三试着去接近销远,试着去接近铭新,试着去融入马家的一切,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铭怡慢慢的愿意笑了,慢慢从那彻骨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偶尔也会露出未来可期的样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外人都在传他俩的关系。铭怡听了,常常掩着嘴的逗王三,“这可怎么办?小小年纪就要跟个老姐姐了,当真是可怜死了。”说完又痴痴的笑。 王三却冷着脸的回道,“那可怜之事,永远都轮不到我的头上。”当真是倔强的少年,独自自卑着,一点口风都松不得。一个寄人篱下的伙计哪有惦记正经闺女的份,哪怕马老爷十分赏识他,王三也仅仅是个有点用处的工具罢了。只有等,等王三凑得那安生立命的银两后,方可与她诉衷肠。 到了无人之处,心中雀跃却是无处隐藏的,王三从不来不觉得可怜,他觉得自己幸福死了,老天爷让他大难不死,还给他一个天仙似的姐姐,终有一天会倾尽一切让铭怡满心欢喜的与他在一起。 可是他不说,她也不知。 顾文德回来时,两人终于凑够了带王三去外面安生立命的本钱,王三辞别马老爷,下了茶山,离了马家,一个人去接了舅舅盘下来的客栈。 十四岁的年纪,不得不开始学着掌厨,学着跑堂,学着吩咐人做事,分身乏术,哪里还来得及去管别的事,好不容易抽出空,几次去马家帮着做事,也一次也未见到铭怡。 无妨,她还在他心里就好。 等到王三的客栈终于有一些起色,王三欢欣鼓舞的要去邀请铭怡来做客,想和她说,他们不必再寄人篱下,也不必再愁别人惦记他们的铺子,他把那客栈开起来了,他们失去过的家,他们又能一起找回来了。 传来的却是铭怡定亲的消息,与一个酸腐书生早已定了终身! 纵使王三有千般巧手,能在短短几年里,从寄人篱下之势变成小有产业的东家,他却连开口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连那时候的一点点情谊都成了空。 可连这点念想也没有留给王三。不久后,铭怡派人送来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 她终究恼了他,把他比作是无情的燕子,不肯去见冬日里的傲梅。 “东家,东家,人走了。”阿武叫了几声,才将王三从沉思里唤了回来,当真是恍如隔世,有些人走了便注定不会再回来了,无疾而终的感情,即如此便罢了。 王三最后望了望铭怡远去的地方,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愿你傲梅常开,有雁相守。”说着便跨步进了马宅。 第五十九章 抽签 “王东家,你可来了,你看这屋顶修得可扎实,保管你用个五年十年不会漏。”厢房屋顶上的泥瓦工第一个打招呼,底下一片木工,打杂的倒是安静的在做着活。 王三也略微低了头,施礼道,“有劳张工头了,今天这活可做得完,我过来的可是时候?” 那张工头嘿嘿一笑,“就快完了,东家真会算日子,这儿好了就来看看,也不需我们再跑些路。” 王三听着便去堂里等着了,又让人上了一壶茶水,独自等着。 不到响午,那张工头已从屋顶上下来,遣散了一干人等,到堂前来找王三,逢人便贴三分笑,站在一旁等着算钱。 王三拿出算盘,一只手打着算盘,一只手把着眼前的账单,不到一会儿,便收吃饭的工具,对张工头说道,“人工十天十两银子,再加上红瓦,其他杂料,杂活,这活儿干的快,添上零头,给三十两整,你看怎么样。” “爽快人!这时节赶工,日后有什么不规整的地方,东家尽管说,我立马带着人来。”说着便把王三给过的银子颠了颠。 “哦,这儿还要去哪个地方忙活?”不过是随口一问。那工头却是个爽快人,直说道,“周家,今年他们家在扩大作坊,去年从龙家人手上捡了一块便宜地,这儿正得意着呢。” “这龙家人手上不缺金,不缺银的,怎么给他家一块便宜地。”有心套话,便多说了些。 可对面去不上套,挠了挠头,笑呵呵的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底下做事的,哪儿知道他们家的事,东家这事儿可不要说是从我这儿知道的,外面虽然都在传了,我们还是把牢口风的。” 王三笑笑,便说道,“嘴牢着呢,你再透露些,也不妨事。” 都是在外行走惯了的人,口风上行得紧,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工头谢了工钱,便飞也似的跑了。 张工头刚出去,堂里又有人进来了,定睛一瞧,原是销远,正满脸大汗的往家里钻,见到王三高兴的说道,“三哥,你猜我去抽签抽到第几个?” 原来是这事,“看你这一脸高兴的样子,总不是最后几个,舌头都不灵活的时候,该是前面几个。” 销远一把抢过王三桌上的茶水,灌倒自己嘴里,喝完方才笑道,“嘿嘿,今年好运气,抽到第六个,前面几个都是小茶户,不足为惧。” “这倒是值得高兴的,比起抽到第六个来说,今年这签倒是向着这里的,也不愁留不住人了。那俩茶商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销远倒是有些不开心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那个李东家没说什么,还是那样子,吕东家却有点不爽利。” “怎么个说法?这几日不都住进家里了,怎么还有别的事。”王三道。 “唉,明面上的事,是在看了我家作坊以后,当时虽没有说什么,后来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家作坊太小,连稍大一点的茶园都比不上,又不知道在哪儿听了谗言,说今年的产量和质量都不行,压价的势头太明了。”销远道。 王三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头,虽说谈生意是马家自己的事,可这是自己牵线搭桥的事,也不能半路就甩了手,留两家直接交手,少了周旋的机会。 “那边可报了价了?” 销远摸了摸手中的茶盏,说道,“还没呢,只是说了些压我家的话,还不敢提价出来,怕说的太直接,生意黄了吧。我爹本来要与你说,又被作坊里的人缠住了,也是一摊子事。”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王三做马家的谋士也有许多年了,不论是去外面请茶商,还是别家使坏,都少不得插上一脚,只是这茶园中的私事,不便去管,也不会多问,便说道,“我明早便去瞧瞧马叔,领一下活计。” 销远本没有这意思,听了王三的话也没再多说,多年好友,到不计较这些小事,便把话题岔开了去,问道,“阿盼,近来可在客栈里?昨日她约我去游玩,我实在抽不开身,今天被指使到城里做事,才得半日闲,她会生我气么。” “那倒没有,她是停不得的一个人,昨日被她爹哄到乡下去玩了一天,又钓了一笼梭鱼回来,心里美滋滋的,哪里会生你的气。”本是宽慰的话,销远眼里却有止不住的失落,王三如何不知,一个是流水有意。便又说道,“今天早晨我出门时,还在家里,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 销远摆了摆手,说道,“等下还要去怡姐姐那里去看看,姐夫今天下午便要起程去铜安了,我爹让我中午去看看。”说罢,又想了想,再说道,“我下午再去你们那里,今天好歹没什么事。” “对了,梁姐姐那里还有人来捣乱么?这几日也没有消息,今年出的那些事,说到底也是别人看我家势微,故意来找的岔,往日里哪有这档子事。”小小年纪,虽是听父亲差遣,到也有些东家的感觉,各方各面也注意到了。 王三到不反感,反而觉得欣慰,这看着长大的小孩子,也开始担心家里的事情了,以后这马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便回道,“还好,这几日倒没有听到有什么事情。” “三哥,你到不用像任务似的回话,我只是担心梁姐姐应付不过来,虽说那日她主动说做掌柜的事,但也算是我看在她往日帮怡姐姐的忙的情况下,可今年这情形,马家铺子的掌柜也不如往日那样好做,谁都敢来插一脚。” 销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说道,“三哥,你知道城南的周家吗,我怎么感觉他家今年有与我家对着干的意思。” “嗯?他家今年确实有些动静,只是这对着干的事儿,你从哪儿看出来的。”王三知道销远向来是不太清楚这些恩恩怨怨的事,现在这事儿已经捅到这种明面上了,自己还不知道,也是十分失职了。 销远挠了挠头,有些拿不定主意,“刚才去抽签时,对面周家派过来的掌柜,走在前面,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总有些不善,刚开始还以为是我的错觉,毕竟后面的人群中,不只有我一人。轮到我抽签时,他又在不远处听着没走,我便特意注意了一下,他听到我的报签,哼唧了一下,我才十分确定,他十分见不得我家好。 可是,周家与我家向来没有什么往来,这几年虽然他家是上势,我家是下势,也没有什么恩怨,可今天这样子,他家好像与我家结了几年的梁子似的,我才特别奇怪。” 第六十章 初露端倪·上 “掌柜的,那周记糕点铺又降价了!”在外打探消息的肖建终于回来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只是个能预料到的噩耗。 柜上的梁恬看着这空荡荡的铺子,眼里也没了往日的镇静,一只手倚在柜台上,来回的拨动着算盘珠子,劈里啪啦哗哗作响,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任谁也能看得出来,这是无计可施了,急坏了等着妙招的肖建。 起初,肖建也并不满意梁恬来做掌柜,可按照梁恬来之后的势头,一直下去,今年的利钱一定会超过以前任何一年,根据马家的规矩,盈利超过其他铺子一成的伙计也可跟着享利,这铺子现在虽然处于爹不亲娘不爱的的状态,但这规矩还是不变的,一年到头,自己的工钱一定会翻倍。常年位于家里最少工钱的自己,一定会在今年扬眉吐气,至少赶上哥哥的年俸。 这几日茶叶虽然卖的少了,但来这里吃喝歇息的人却是不少,每日的营业额也有得保障,比起之前单纯卖茶叶可红火多了,本是个好事儿,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向与马家无恙的周家竟然开始与马家争起客人来。 不过二十日,这势头竟越渐势微了,以前的那一点念头都要做了废,掌柜没有做成,连涨银也要落空了么,心里越发的着急了。 “梁掌柜!你可说句话吧,这一天天的怎么是个尽头。”心里不安,话里也透露着不安,使得本就焦躁的铺子里空气越发的不安。 梁恬手里的算盘珠子拨的更响了,一开始劈里啪啦的声音,也有些咯吱咯吱的杂音在里面,这是连着算盘珠子的木条也本弄得响了。 正僵持着的时候,外面有人影出现,一个,两个,三个,好家伙!一次来了三人,肖建乐滋滋的去接着,俨然化做了跑堂的伙计样,那里还有卖茶叶的样子。 “客官,里面请。” 不想,却是王三,销远与顾盼三人组,肖建脸上掩盖不住的失落倒是吓到了走在前面的顾盼。 “咋了?不欢迎我来。” 肖建与顾盼本没有见过几次,上次又承了解围的情,哪里敢没大没小的开玩笑,又恭敬的说道,“姑娘,里面请。” 顾盼常年在外行走,本是个自来熟,只要是自己人,便无拘无束,看见刚才肖建那转瞬即逝的失望表情,便笑道,“怎么?又有人来闹吗?” “唉,现在这店里要有人来闹,我也不至于这样愁了,这是没人上门吃东西了,就快要关门大吉了。”有人来问,便是满肚子的丧气话伺候着。 “巧哥哥,你听到没有,他说要关门了。”彷佛听到一个好听的笑话似的,顾盼往回拉着王三进门。 只有销远当了真,真的钻到柜台前面,一脸担忧问梁恬,“梁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铺子里又出了什么事么。” 听到有人问,梁恬才抬起头看,原来是马销远,已经多久没见了呢,本是为了谄媚此人而来,现在却成了另外的样子,本打算借着这铺子一飞冲天,与原本的家庭断了联系,从此搭上马家这条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眼前的状态的呢,明明铺子里的盈利没达到自己的预期,铺子里的伙计又总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还有总在后面催着自己回家去的当家人。可为什么会觉得现在这种日子就已经让人很满足了呢,因为心里有些另样的情绪在淤积着,拉得自己飞不起来吗。 那清秀的脸上,现在写着什么呢,对于那个挂着手臂上的人,是不耐烦,还是宠溺,明明是个沾了蚊子血也要立马洗干净的人,现在竟一点也没有嫌弃的眼神。可对于这里呢,连搭一只眼都舍不得,到底是当晚的话说的太多,让人觉得太过沉重远离了么,还是自以为能说些真心话的人,远没有到那种程度,是自己一厢情愿。 罢了,自己安于的状态,不过是别人一时的施舍,哪怕略微的动了真情,以为有所依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先动情的人总要输得早些。 梁恬整理了心里的情绪,勉强笑着对销远道,“不过是一点小事,等我再想想办法。”语气不似以前的轻佻,现在当真是把销远当作弟弟来看了。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听听吧,我们一起想想办法,总比一个人苦想好些,而且我们这里还有三哥,不管是什么事,他总有些主意的。”销远急忙说道。 顾盼听到有人夸王三,可就得意了,摔了王三的手,立马奔了过来,对着梁恬说道,“没有我巧哥哥解决不了的事,现在那客栈就一直是他在打理,这别的事不敢保证,打理铺子这种事,他是最有办法的。”说完还怕梁恬不信,拉着王三的衣袖过来。 王三哪里理她,只是皱着眉看着顾盼,心想,当年赶鸭子上架的事,今儿个还有脸拿出来说,如果不是这爷俩都是甩手不干活的主儿,自己那需要活得这么幸苦,现在客栈见好了,又忙不迭拖到另一个火坑里去。 “人家梁姑娘都说了,自己能解决,你们倒是来凑什么热闹,这是在怀疑掌柜的做不好么。”本是气话,说出来却隔阂了两人的关系。 梁恬心里本已经冻到了极点,又因这话,心里的冰块变成了渣子,一块一块的刺在心上,搞得心里没一处好。 原先并不打算别人多来插手这事,做掌柜的也不能领着头衔不做事,顺其自然的就把这掌柜做下去。可不求人是一回事,被人当着面拒绝却是另外一回事。 当真!一切都是真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管是初见时的好奇,还是带着人去讨公道的潇洒,还是后来铺子出事第一时间赶回铺子理,自己不过都是旁观者,任谁也不该在这些时候动情,现在这样,倒显得自己是个怪胎。 “不劳烦王东家了,这点小事,我再想想总有办法的,吃着这份岁银,自然也需要替东家操劳这份心。”说罢,又看着销远说道,“谢谢销远的好意了,也不必太过担忧,这点事情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肖建却看不下去,这逞什么强!刚才还一筹莫展,这送上门来的脑袋,却也不用,真等着关门么!便从后厨里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掌柜的不说,我来多一句嘴,也不算掌柜的求你们,就当是我的过错。”说着便朝着王三行礼,求人办事礼数自然要做全。 第六十一章 初露端倪·中 三日前,铺子里人正少时,肖建便被轰了出去揽客,还未到街头,已有一群人浩浩荡荡行了过来,唬得肖建赶紧靠边一站。 最前面走着的是几位壮汉,一边走着,一边又把看热闹的人群扒开,后面引着几个面容姣好的童男童女们,再往后便是这浩荡队伍的主角儿,虽坐在轿子里,却扒开了门帘一一与街上的行人打招呼。 街上的行人却是个知情的,一边拍手,一边称赞着,“这周家可真阔!”说着便要跟着这一群人往那周家糕点铺行去。 肖建赶紧拉住了那人,问道,“这位老哥,这是做啥啊,那轿子里坐着的谁,怎么这么大派头。” 那人本要撂下肖建不管,听到这莽汉嘴里不懂这人是谁时,便停了下来,正色说道,“京中名角儿,郭青莲!” “那是谁?” 那人有些愤懑,撂了话便走,“乡巴佬!这名角儿都不知道!” 多大的角儿啊!来这儿摆谱,还不许人问,肖建满肚子疑问,便要回去,正巧看到人群后面有怡姑娘家里的姑爷高进正跟着队伍探头探脑的,便过去问候。 “高公子,这是赶哪儿去?” 高进本跟着人要去店里,不想有熟识的人叫自己,瞥过头一看,正是肖建。念着肖掌柜各处都十分照顾着自家,便对肖家人有些好感,也回了礼说道,“郭青莲来这儿评书,今儿是第一场,我来凑凑热闹。” 本不是熟识的人,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寒暄话便各自去了。 铺子里,梁恬正在后厨里与吴清说着这几日的糕点,听到堂里有人来,便出来看,却是肖建,便问了句,“这是怎么了?刚出去就又回来了。” 梁恬初来时,肖建本有诸多不满,但近来铺子向好,便也罢了,对着梁恬也客气许多,便说道,“外面人山人海都去周记糕点铺了,哪里还有招客的地方。” “哦,那边怎么了?” 肖建放下肩上的褡裢,去拿了茶壶,自己倒水来喝,喝过后方才说道,“周家请了一个叫郭青莲的来唱评书,今天是第一天,路上的人都去看了。” 这郭青莲梁家以前也请过来唱评书,是个大角儿,出场费比起其他人高了不少,每到一个地方,必引得许多文人雅士前来,成为一时的谈资。周家却把这人的第一场放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东郊,也是十分稀奇,请了名角儿,去城里唱上个十天半个月,方才不浪费这角儿的出场费。 便招呼了自家带过来的伙计方勇出来,说道,“肖建常在外走,人多眼杂,定能知道是这铺子里的人,今儿就烦你走一遭,看看那周记糕点铺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接了活,便去楼上与吴清同住的房间里,换了身最贵气的衣服,从后门饶了过去。 午后,方勇终于从后门回来了,出门还是整洁的衣裳,已有些凌乱了,脸上也有些许潮红,看见梁恬方才整了整衣裳。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狼狈的回来。” 方勇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别提了,一点大的地方,硬塞了上百人,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那家人怎么想的,选这么小的地方作为首场。姑娘,幸好你没去,那地方太乱了。” “这倒是,去年我们请来的时候,连走廊里都是人,要不是浣花园地方大,也是差不多的场景,有打探到什么吗?” 方勇想了想,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人多声音太杂,也没听到什么,店里大多是些读书人凑热闹,话题都在那郭青莲身上。不过二楼有一处拦着不准别人去,听人说招待茶商来着。” “有说过那人要在这里待几天没有?” 方勇十分在意身上的衣服被人群挤出的褶皱,用手徒自熨了许久,仍不见平,又舍不得拉扯,只得继续熨下去。 听到梁恬的问话,才缓缓接话道,“店里有公告写着,在这儿只说一天,后面还要去别的店里,要我说,他们家那小店面根本容不下这尊大佛,还非得请了这人来撑撑牌面,有这精神,还不如多在茶叶上下下功夫,多卖几斤茶砖来的实在。” 说着还露出十分鄙夷的眼神,本是大店里出来的伙计,非得被差使着去一个小店里,挤得出门撑场面的衣服都褶皱了,撒几分气自是难免。 梁恬哪里看不出来方勇心里所想,这伙计跟了自己也有三四年,心思灵活不说,一张嘴也十分能说,十八岁的年纪,偏偏十分在意自己的场面,一身撑场子的行头是从饭里抠出来的,为的是出了门的风光,谁知道是个跑堂的伙计,还是个家境殷实的书生。 得知那铺子也就热闹这一天后,梁恬心里终于有些放心下来,看着方勇还在执着那衣服,便忍不住笑道,“好了,这事儿是我让你去跑的,衣服褶皱了也算我一份罪,等月底拿了银子,我补你一点儿,你去置办件新的,也好回去得瑟一番。” 方勇听了,果然开心,装模做样的拱了手,作揖道,“那便多谢姑娘厚爱了。”说完便要上楼去换衣裳了。 熟人不免有些亲切的话,肖建却不十分喜欢,一个人惯了的铺子,偏偏又来了许多人,换了新的模样,新的气氛,高兴虽然有过高兴,可心里还是有一分被人占了位置的不满,心里不满,话上便出来了,“我瞅着你们俩是苦中作乐呢,这铺子没生意,开张一天便是亏了一天钱,能不能撑到月底拿钱都是另话,这还先支上了。” 肖建一向牙尖,对着人说话也不收敛,梁恬虽不十分在意,方勇却看不下去,来的这两日便与肖建争了许多次,这次怎么会放过,便回嘴道,“有我家姑娘在,你就把你那颗狼子野心先收一收,把这小破店做起来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肖建被人戳中了心事,便有意上去拉扯,不想被窜过来的吴清拉扯住了,好心劝道,“你就省省吧,梁姑娘好歹是少东家请来的掌柜,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少说几句,也吃不了亏。况且这店好了,我们才能拿着银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好,好,你们都是为着这个店好,只有我在暗搓搓的耍心眼儿,这店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正好,我这就去辞了号,留你们和和气气的。” 梁恬本在思考对策,却发现这边炸开了锅,便过来说了些好话,又训了方勇一顿,方才把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不想这好事不灵,坏事倒是不停,果真应了肖建那句铺子没生意的话。 第六十二章 初露端倪·下 第二天,四人在仍在店里候着,日上三竿时,也不见有人来,肖建便出了店,踱步到周记糕点铺的外面。 还是人满为患!可店里明显已没了那念评书的人,肖建便背着手,装作路过的样子,眼睛仍还是关注着店里的举动,果然瞟见了店里的一块招牌,正写着‘所有消费,一律砍半!’。 这近乎于赔本的买卖!肖建在心中啐了一口,“还让不让别家做生意啊。”抬眼望去,街上除了自家新开的糕点铺,几家卖吃的店面都不太景气,也与自己一样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家店。 回到店里时,吴清正在把昨日的糕点拿去扔了。 “昨天一点也没有卖出去?”肖建有些心疼的问道,又拿了几个自己吃了,还没坏,可也是迟早的事。 “可不是,做了这么多,一点都没有卖出去,今儿晚上你也拿回家一点儿,与肖掌柜分一分,不然今天的也浪费了。”说着便出去了。 肖建听了又去后厨里看,揭开蒸笼,一整笼的糕点,还冒着的热气,到了晚上,这便全都要剩下了,真是可惜。 转了一圈后,肖建便辞了梁恬出门了,不过半响,便携了一群人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常在宅子里供使唤的伙计。 “吴清,我给你带人来吃了。”说着,那群人便乐了起来,真的像上门吃食的客官似的,点起单来,到引得街边其他家伙计的艳羡。 可这糕点解决了,没人上门的事儿,还摆在那儿等着解决,等到第三天肖建再带回坏消息时,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倒轮到销远来愁了,白地城除了八家大茶户以外,还有一些说小也算不得小的茶户,而这周家便是紧随着大茶户的人家。 这些年,不知道周家人使了什么法子,茶山越买越多,每年的势头也越渐上升,颇有一副要重新定交椅的气魄。 又有上午周家掌柜的那么一瞥,便越加的确定,这交椅是要靠着来挪自家的位,换上来。如今周家做些为难马家的事,也不算稀奇,甚至算得上意料之中,当年自家坐上这交椅不也是这样么。 销远想着的时候,便看了一下三哥那里,果然也是沉思,想必也想到了这一茬。过了好一阵子,王三终于抬起头,缓缓说道,“这糕点先不卖了。” “为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开起来的招牌,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还不等梁恬反应,肖建先说了出来,早已尝到卖糕点的好处,如今哪能直接就舍弃掉。 王三知道,梁恬动手开起来的生意,自然会要个说法,便借着肖建问的话,跟着说道,“这种东郊小店,哪里需要像这样费劲心机攒客人,必然是冲着什么来的,十有八九还是冲着这马家来的,不让这边好过。与其后来争个鱼死网破,费了许多功夫,倒不如现在遂了他的愿,让他争去。” “他们是遂了愿!可我们呢?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做的功夫,就让别人这么一吓便要结束了吗!”肖建气急了,这屋子里的人,都可以散去,唯独他会一直在这儿呆着。 “肖建,王东家自然有他的想法,你且再听听吧。”果然,吴清便来劝他,一个新来的伙计,自然没那么在乎这店的死活。 王三知道肖建的脾气,也不与他争些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梁恬,正在柜台上发呆,一点也没有看着这边的事。 “只是暂时不卖了,先避一避风头,在他们正盛的时候,把这个小店铺搭进去,也不够与他们争的。等到他们这劲头过去,便又重新搭了炉子开始做糕点,那时候他们也来不了这么一招了,毕竟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也做不了几次。”说完,顿了一下,又对着吴清说道,“这段时间,你也正好再去学一些新品,梁姑娘那里不是还有个南方来的糕点师傅么,从店里支些银子去学学吧。” 王三说着,便要把话头往梁恬身上引,看着她那一动不动的伏在柜台上,眼睛失神,沉默不语的样子,暂时不开这糕点铺便有这么大的触动么。 方勇也发现了自家姑娘这失神的样子,便有意过去晃了一下,才把梁恬拉回来。 “好啊,我觉得挺好的。”自知有些失礼的梁恬,勉强笑着说道,“既然东家都发了话了,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而且这样也好,困兽相斗,便宜了后面看戏的人。” 肖建听了也没什么问题,便不再说话,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又去了厨房里,弄得劈里啪啦的。吴清也不放心,也去了后堂里,余下前堂里的几人,也还是原来的位置,要么坐着,要么站着。只有顾盼受不了这冷清气氛,便要闹腾,东瞧瞧,西看看,又拉着销远一起。 没过一会儿,肖建端了几碟糕点出来,招呼着堂前的人来吃。顾盼自然是欢喜的,拉着销远便在凳子上乖乖的坐着了,等着吃糕点了。 吴清又去厨房里,把刚烧好的热水拿出来沏茶,不愧是受过梁恬指导的,手上功夫做起来,竟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这糕点是吴兄弟和掌柜的起早做的,今儿个全赖那周家做生意不容人,卖不出去,那也不能放着坏掉,现在我出一点钱,大家伙便赏我一点脸面,吃了这糕点,就当是犒劳一下这些天的辛苦。”肖建说着,便以手中茶水代酒,行礼后一饮而尽。 销远听了这话,也不能单坐在那儿了,便说道,“我马家是不会亏待在这家里做过事的任何人,今日大家都听三哥所言,先暂避其锋芒,等到时机合适,我们便从头再来,打他个措手不及。”说完又看着肖建,“这茶可不能让你来请了,哪有东家还在这儿,便让伙计破费的道理,昨天你请的糕点,也一并都去你爹那里支一些,我早去打过招呼了。” 吴清有些吃惊,问道,“昨日他们留下的钱,都是你给的吗?看不出来,你这人···。” 肖建本不想把这事搞得人尽皆知,跟邀功似的,可听见吴清的说的话,又不得不叨叨两句,“怎么?我就不像这样的人么,你这人眼光可不太行。” 一旁不说话的梁恬倒是张了嘴说道,“怎么会,我们几人一直知道,你是顶讲义气的好人,上次如兰的事,还不是你一个人先冲了出去,那次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谁想遇到这样的事。” “好啦!又是讲义气,又是好人,倒真像那么回事。我说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做伙计的无非想做个掌柜,你那位置我还眼巴巴的望着呢,等哪天我把你拉下来,到时候再说是不是一个好人。” 众人一听这混账话,竟没有一个人意外,谁让这人的狼子野心早已暴露在外,反而都笑了起来。 “等下次,一定让你做个掌柜,小肖掌柜。”销远倒是先说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待遇 时值四月,白地城里各大茶户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一年一度的“炒茶大会”,四面八方的商人、游客也紧赶慢赶来参加这一盛会。城里城外人满为患,客栈的掌柜乐呵乐呵把平日里不用的房间、马棚早早的收拾出来,又把伙计赶出去招揽贵客。 碧华阁的阿武也是这些伙计中的一员,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在码头上等着。远处的朝阳正冉冉升起,码头上等满了人。这时,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等着的人都向前涌去,码头上候着的船夫头子吼了一句,“挤什么挤,船要靠岸了,大家让一让。”便吩咐手下从中间断出一条路来给船上的客人。 片刻间,船已靠岸,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下船的人群中,阿武穿过人群向那人走去,一番周折以后终于到了那人的面前,拱了手微微作揖道,“东家,马车已在那边候着了。”那人却不看他,一身的玄青色长袍已有些见白,清秀的脸上也爬满了疲惫,行色匆匆。 过了许久才问道,“马家那边如何了?” “还是一片乱哄哄的,马家公子有些招架不了。”说着便将远处等候多时的马车夫招呼过来,“去东郊碧华阁。”那马车夫是个轻车熟路的,扬起马鞭便上了路。 马车走了三四里路了以后,路渐渐变得窄了起来,路上的房屋也不如之前密集,一栋栋散落在四面八方,隐约可见远处山上的茶树,绕过一座小山,远远望过去,尽头处坐落着一个客栈,旁边有一旗子,在微风中懒洋洋的飘着,上面写着“碧华阁”三个大字。 还未到时,已有一五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口等着,“东家,刚才马家的肖掌柜又派人来催了一次了,让东家到了便过去露个脸。” “这倒是催的紧的,等我换了衣服便去。”又一边对身后的阿武说道,“让那车夫先别走,等下再送到马家宅子里。”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人已新换了一身绸缎常服,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番收拾以后,原还写在脸上的风尘仆仆早没了踪影。 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飞过碧华阁,再次出现时,已到城北马家宅子大门百米外的街道边。 马家宅子位于城北街上,本比外面的街道幽静,这时却聚集了许多人,有些是阿武见过的,有些是没见过,这些人散散落落的坐在马家的大门外面,大门却对外紧闭着。 “东家,你看这···。”阿武还未说完,那人便已下了车,快走到马家宅子时,却绕到另一宅子的后面,穿过一条小径,尽头处便有一个小门。 咚咚···,刚敲了两声,小门后面便有了反应,“王东家,你终于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少爷吧,他可快被那群人给逼疯了。”此人正是刚才所说的肖掌柜,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可见已被人折磨的几宿休息不好了。 这被称作王东家的便是从外地赶回来的王思明,对外自称王三,这时终于勉强的露了笑脸,“无事,他们想要什么,得到了便也散了。” 说罢便与肖掌柜一同进了院子里,正屋里与外面大门静默不同,已是闹哄哄的一片。 闹的最凶的那个正指着另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我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们来这儿就是要见到银子,休想三言两语的便把我们打发了,真当我们是纸糊的老虎么!” 那少年有些委屈,眼中已泛了泪,略带哭腔的说道,“七叔,这还才四月,我哪儿来的银子分与你啊。” 这七叔看见少年如此也有些不忍,但还是梗着脖子一点也不退步,“没有银子!你也知道没有银子!前几天我看你赶走那夏家茶商时可神气,今日便跟我们说没银子,那今年的茶卖不出去,我们又都去喝西北风么!” “老七,你不要再逼销远了,我们兄弟几个来这儿也不是来为难一个后辈的,这话传出去叫别人看了笑话。”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一点男人正一边饮茶,一边懒懒的说道,仿佛不是这闹哄哄的一片里的人。 可这老七是个不买账的,倒转矛头向这开口的人说道,“四哥,你们家不着急那是因为你们家还有铺子,我们家可就靠着这茶山上的嫩芽了。” 这个被叫四哥的,不想继续再与这人争吵,便继续喝一旁的茶水。 “各位爷,别来无恙。”大堂里的人听到声音后,果然皆看向了外面,那含泪的少年更是跑了出来,轻声说道,“三哥,你终于来了。” 思明微微的点了头,又朝着堂里坐着的人作揖。 “我当是是谁呢,原来是碧华阁的王东家到了,你这来的可真不巧,我们现在在商量家事,外人不便参与,肖管家送客。” “七爷,王三在这马家虽是外人,这茶园之事因着东家的关系却也不算不相关的人,何况今日我是给各位爷带好消息来的。” 听到此话,大堂里刚才还在看戏的另外几人,也都看向了思明,一旁喝茶的四爷像闲聊一般说道,“哦,说来看看。” “各位爷齐聚在一起,无非是为了今年的利钱,这是理所应当的,我王三也是举双手赞成。只是若让人知道一群叔伯为了年底的利钱,却在四月时节闯到家里欺负一个嫡亲的侄儿,不怕是让人看了笑话么!” “说的轻巧!若不是前几天与夏家的生意黄了,年底没有利钱,谁愿意这时候在这儿来闹!” “七爷这话说的在理,如果我现在有物件证明年底的利钱一分也不会少了各位爷,各位爷可否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还在茶山上养病的东家一个面子,这四月茶会期间不来宅子里逼人。” “那你说!我们听着,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诱饵已经放下,思明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给堂里的人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又拱手恭敬的说道,“各位爷可知这银票是从何而来么?” “我管你从何而来!这银票可不够年底的利钱。” 思明笑道,“七爷说笑了,这银票不只是不够年底的利钱,也不够茶农的岁钱,更不够这茶山一年的开销。但是这银票背后的意义却是够的,这第一张银票出自章城的票号里,第二张出自通城的票号里,这都是我为马家找来为马家贩茶叶给的定金。这茶叶能卖得出去,还会缺了各位爷的利钱吗?” “口说无凭!你拿着两张银票就想糊弄我们么!” “七爷,这章城与通城离这儿的距离有多远,你是知道的,我何苦为了糊弄你们大老远的跑到那里去,去离这儿不远的铜安城里岂不更好!还少花些银子。”说着又拿了两封信封一样的东西亮了出来,“各位爷也知道,这买卖茶叶是机密,尤其是在大会前。这两位茶商要是被人半路截胡了,也不是我能担得起责任的,王三言尽如此,还望各位爷体谅马家公子。” 一旁四爷的茶叶总算是喝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道,“罢了,这倒是我们这些做叔叔的不对了,销远你会怪我们吗?” 销远早被这架势吓的说不出话来,听到四叔叫自己,便急忙说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四叔。” 四爷听罢,便往外面走,后面的七爷还在喊,“四哥,你怎么就走了!”其他人见势便也走了,七爷无法,也只得跟着走了。 第六十四章 不安 “王妈,把这儿收拾了,然后去看看三姑娘回来没有?”灯火通明的堂里,有些老态的妇人,放下筷子,用一旁的湿毛巾搽了嘴,便去一旁的榻上躺着剔牙了。 候着的婆子只得将桌上的碗儿、盆儿一并收回了厨房,将剩菜放在炉子上热着,出了门,往门房走去,不巧迎头撞上了一个人,正纳闷这人摸黑走路,刚要发火,把灯笼往上一提,才发现是三姑娘,便恭敬的说道,“三姑娘,回来了,三太太正让我去寻你呢。”说罢又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说道,“门房也不给个灯笼提着,摔着可就不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没有,被风吹了,刚灭了就碰到你了,也是真巧。” 那婆子听了,笑呵呵的说道,“三姑娘心好,是他们的运气,前儿个大姑娘回来的时候,他们慢了一步,在外面跪了一天,那天太阳又大···。”说着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这嘴,便补充道,“我不是说大姑娘不是,还是那群门房的人狗眼看人低,仗势欺人惯了,收拾了一回才有教训。” 梁恬听着这话蹊跷,往常就算是大姐再能折腾,也只能吼两句自家的下人,哪敢这样对门房里的人,那些人仗着有大房太太撑腰,向来不把三房当回事,原先三老爷常在还有几分忌惮,那件事之后,底下的几个女儿合着太太一起都不在他们眼里。 “大姐回去了吗?” 那婆子答道,“回了,姑爷来接的,说是要回乡下去祭祖,保佑这次炒茶顺利。” 过了大门,两人便不再说话,一路走到堂前,看见三太太还是那样儿躺着,见到梁恬来了,便起身过来,握着梁恬的手说道,“我这闺女在外面受苦了,这下不出去了,老太爷那里已经说好,明儿个就去看浣花园。” 梁恬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吓到,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又怕母亲不开心,另一只手便掐紧了衣袖,勉强站在那儿,笑呵呵的说道,“娘,是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 三太太见女儿说了话,露了态度,知道到底还是母女,便把心放在肚子里,回过身去榻上,“你二姐过几天也要回来了,我知道你在外面做事,住在园子里方便,但也时常回来走动走动,我们母女几个好歹多聚聚。” “娘说的是。” “好了,去吧。”三太太说罢,便让梁恬去了。 一旁的婆子却有些着急,忙跟着梁恬出来,等走得有些远了,方才问道,“三姑娘,可吃过饭了?” 梁恬本还在纳闷王妈跟着自己做什么,见开了口才知道,这是关心自己,便回头说道,“吃了,王妈你也快去吃饭吧,你看你嘴还干裂着呢。” 那婆子摸了摸嘴,便往厨房里去了,刚走出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声说道,“三姑娘,我听说你回浣花园了,那我家那小子呢。” “我不去,他自然也没有继续呆在那儿的道理,这几天休息,过几天直接来浣花园便是了,我已经与他说了。” 那婆子听了便也安心的去了,去外面本不是什么好差事,当初揽着出去不过是赌一赌三姑娘未来的出路,再说不上话的主子也比憋着劲儿做下人好。 推门而进,一切还是出去的模样,既没有多出东西,也没有少了东西,摸了一下桌子,是新擦过的。 梁恬十分奇怪,从到西郊的那个院子开始,自己受到的待遇都比以前好了不止一倍,这几年因着自己在浣花园做事的原因,确实比年少时更好些了,但也没有到今天这地步,何况今天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受着老太爷的脸色,怎么待遇却比以前好些了。 可好像不只是自己,虽是夜晚,这家里也比之前要好一些,好像连门前的地砖也换过了,还有正堂里的摆饰也换了新的。 一换了当家人,这一房便有这么许多的好处,那梁怀安,还真是这一大滩淤泥当中的荷花,让人又嫉妒又恨不起来。 这一切都变得太快,虽有些措手不及,但梁恬是喜欢的,哪怕还是会可惜一番那东郊的铺子,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那王东家总是在说暂时不做了,可就算自己愿意,这一大家子人也没有再放自己出去的道理,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二天清早,从西郊出来的茶农们趁着天还不热,便踏上了进山的路。一行人本是零零散散的进山,却都躲不过那驰骋的马车扬起的灰尘。 “换汤不换药!换了小东家,也还是得天天跑这山路。”其中有人便不满意这飞扬着得马车了,开足了嘲讽,对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啐道。 另一个人却拉住了他,说道,“你还不知道,这小东家要在西郊迎娶张家娘子了,跑不了几次了,有几天这路上都没这车。” 马车并未走远,两人的交谈声自然都听得到,梁恬有些尴尬的说道,“怀安哥哥,我还没有恭喜过你呢,这些年总有一些事耽误,现在终于可以迎嫂子进门了。” 怀安却意外的心不在焉,掸了鞋背上的灰尘后,才说道,“不过是家里的安排,哪有喜字可言。” 气氛更加尴尬了,梁恬并不想去了解他们的感情,只不过顺杆恭喜,却撞了一个大南墙,只得梗着脖子,继续说道,“怀安哥哥与张姑娘,郎才女貌的,怎么担不上一个喜字。” 怀安却生了气,抓在扶手上的手,握得越发的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丧气的说道,“你不明白这里面的,你看我是不是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提拉。” 梁恬突然有些明白怀安的失态,原来他也是这样的感受,便望着远山说道,“茶树都有换新苗的时候,怀安哥哥倒不必如此介怀,迟早会有出头之日。” 怀安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随即又暗淡下去,更加细声说道,“我原本就不像在这山上做一颗茶树,如果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回到北国像祖上一样跑码头,我也是愿意的。”像是终于宣泄了一番,怀安又恢复了往常,对着梁恬认真的说道,“你们的事,我会帮你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噗···,明明自己还那么低沉,却想着去救别人,梁恬忍不住乐了,笑着说道,“我倒是想求你帮忙,可也得人家愿意,像我这样无甚长处的女子,拿什么来笼络住人。既没有丰厚的嫁妆,也没有惊人的样貌,连不甚要紧的脑袋也比不上人。”本是自嘲,说到后面,梁恬到真的有些伤心,昨日的情绪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再度回来。 想着想着,眼睛便有些模糊,珍珠一般的泪水翻涌而出,梁恬别过脸去,用衣袖轻轻的擦拭。定睛一看,这不是那日蚊子血沾惹上的衣袖么,当时只顾着自己心动,却全然不知别人无意。 终于,梁恬还是低下了头,埋在两腿之间,就着这车轮声,大声的哭了出来,把这些日子里的不安,求而不得的情绪全都宣泄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秤 马车终于到了浣花园的门口,车上的两人也因同样的心境,变得更加亲切一些,怀安走在前面,挡住梁恬哭红了的双眼,一直护送到了梁恬以前住的二楼,方才心安的离去。 因梁恬在东郊铺子展露的才能,老太爷发了话,这园子以后凡事先问梁恬,解决不了再与怀安说,所以梁恬在这里也有半个东家的待遇,而不是以前颇为尴尬的主子。 浣花园的后门处,有一间比其他屋子更大些的房间作账房先生们记账用,梁恬以前偶尔也来这里坐会儿,给先生们添些茶水。不想,梁恬刚出现在园子里,便被浣花园的苏掌柜拉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又有账本递在眼前。 “恬姑娘,这里就是这园子这几月的收益了,本早该给你看看,拿拿主意。但是你也知道原来东家的脾气,我们底下的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新东家来说了,今儿全部都在这儿了,别的事情姑娘也不用做了,看看园子,看看账便好了,其他的吩咐人去做。”说着又叫了四个伙计过来,说是专供梁恬差遣,末了又加了一句,“当然,这园子里,姑娘想要差遣谁都行,这四人指给姑娘,不是为了限制姑娘,而是其他人也不如他们顺手。” 从昨日到现在,梁恬已有些习惯这突然其来的恩宠,便都应了,让苏掌柜忙自己的事去了。至于后面的那几人也先遣回去了,随时有人跟着,哪里能自在起来。 看了一个时辰的账后,梁恬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便出了屋子,到园子里走走。湖中心那一处还是用幕布遮着,梁恬心想,等到开幕的前一天,一定要来偷偷看一下,今年是什么花样。 在人群中,如果说,销远是第一个能找到思明的,那么梁恬也不能不算为第二个。梁恬本是平常走着,眼睛一瞥,却看见了那颗圆圆的脑袋,除了思明,还会有谁。 若是昨天以前,梁恬自然会上去搭话,可如今自己哪里还经得起这许多的风浪,便扭头进了账房。 午后,梁恬吃过饭后,又出来走走,却迎面碰上阿武拿着食盒回去。 “梁姑娘,这可好巧。”阿武笑盈盈说着话,一点也没提昨天的事,毕竟那糕点铺子不做了,梁恬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趁势回了浣花园也是常情。 “怎么?东家今天在这儿吃饭。” 听到这里,阿武嘿嘿一笑,凑过来,对着梁恬低声说道,“我们东家等你呢,上午没见着,才让我送的午饭来的,下午还要等下去。”局外人自然看得清楚一些,思明为马家着想,不与周家强争。可这梁姑娘受的委屈却不是一点两点,端着点架子自是应该,自己这儿替东家低了头,待会儿也少些误会。 梁恬听了有些脸红,不说话,双手搓在一起拧成了麻花,又想着阿武还在一旁,便强忍着欣喜,蹦着脸说道,“你少拿话来哄我,就不能是来这儿喝茶的吗?让你瞎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我阿武嘴里说的可都是实话。梁姑娘你要气消了,便去看看我们东家,他拿人钱财,不得已才那么做的,你也知道这节骨眼上与人斗上了,没什么好处的。” “好了,看着你经常来帮我跑堂的份上,我便卖你这个面子,只是我现在还有点事,等下一定去。” 阿武听罢,便高兴的回去了,提着食盒一摇一晃的。 梁恬在后面摇了摇头,便又回账房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堵在门口的一天,而这人还是自己又想见到,却不敢见到的人。 等梁恬再次出来时,天色已经渐晚,湖中已点起了一簇簇莲花灯,抬眼望去,思明还在那里坐着,也不知是从何时来的,这一天可曾想过要走,一边想着,一边却到了那间小屋门前。 敞开着的门,到不符合这人一向的作风,梁恬轻轻走了进去,这人却还在望着窗外的花灯发呆。 梁恬到底还是不够狠心,“东家,来这儿喝茶也不叫我。” 虽是望着外面,思明也知道身后来了人,不仅如此,还知道这人盯了这边几次,才犹犹豫豫的过来,昨天的沉默当真是生气了。虽明知如此,思明也仅仅回道,“姑娘事忙,我也不便过多打搅。” 噗呲一笑,梁恬发现眼前这人,不仅心狠,嘴也硬,真是一个优点也没有,突然有些释怀了,便拉开凳子,在思明面前坐了下来。 “东家这次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思明解下系在腰上的锦袋,递给了梁恬,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昨天晚上,我整理了一下你记的账单,这是你和方勇这个月应得的钱。” 梁恬接过袋子,在手里颠了颠,该有十两银子,便说道,“东家这给的有点多了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掏一些出来。 思明见状便要伸手去拦,碰到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赶紧收回了手,干咳了一声,说道,“姑娘受得,那几日茶叶本就卖的不错,肖建也多给了些。” “那我便收下了。” 思明见梁恬收下了,便有些安心,又坐了回去,拿起茶杯喝水时,才发现已经见底。去拿茶壶添水时,却被梁恬抢先了一步,便又随她去了。 眼见着那一双芊芊细手收回时,思明不禁有些呆了。昨天的计策本是临时起意,对于马家来说,虽是极好的主意,避其锋芒,再伺机行动,这也是思明长久以来做的事。 可等到夕阳落下,万家灯火升起之时,思明心里却莫名的多了许多烦躁。也许肖建说的没错,他们是遂了愿,马家也不需要在这种时候与人缠斗,可这铺子里掌柜、伙计呢,心里的不甘该如何去宣泄。 “昨日的事···。”思明还是没办法说出来,自己心底那杆秤早已有些偏离了。 梁恬却不知晓这些事,也曾见过思明的手段,只当思明不过是来安抚人心,便说道,“东家拿了主意便是,何况马公子也同意的,倒不必再多做纠结。” 说到销远时,思明却有些尴尬了,这倒是的,何苦自己再来插这一脚,这女人一开始不就是冲着销远而来的么。 银子已经送到,思明早已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说了些客套话,便起身要走,不想却被梁恬拉住了手腕。正要问什么事时,对方却去关了房间的门,一脸决然的走了过来,思明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谁知对面却贴身过来,悄声说道,“东家,我本不该多嘴,万望多注意龙家那边的动静,前些时间龙家的掌柜来浣花园时,与周家掌柜在见过面,我不知道与你们有没有关系,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第六十六章 商议 一更过后,阿武刚要放下门闩,结束一天的营业时,却有马家的伙计过来请思明,明天去别院里一趟。 阿武少不得把人客气的送回去,又去后院里找思明说一声,屋里的灯还亮着,便走到门边,轻声说道,“东家,马家那边遣人来,说让你明天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屋里传来回应,接着又是食盒打开的声音,阿武推门而进,正看见思明在收拾桌上,便过去接了活,“东家,你去洗澡睡觉吧,这里有我呢。”说着便把糕点一一放在食盒里。 “东家,放进盒子里的糕点还吃吗?这味道可真香,梁姑娘家里的厨子就是不错。”说着便有些馋上了。 思明的心情却是不错,在屏风后挥了挥手,“那碟萝卜糕你拿去吃吧,看你这个馋鬼。”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便问道,“听说如兰在做刺绣。” “怎么?东家也要兴趣买一些么。” 思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的汗巾有些旧了,你帮我挑两个素一点的。” 第二天,天还未亮,正是明月当空时候,去往马家别院的路上,一辆马车正在飞驰前进,车里的思明摸着手中的手绢,有些失神。 昨日傍晚时候,那女人突然靠过来,只是说些忠言,让人小心。思明却一个脚步不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溅了自己一身水。当时是何等惊慌的场景,思明现在想起却是满怀的笑意,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自己的不告而辞。 往常十分遥远的路,思明却觉得太近,还没好好回味,便已到了别院门口。思明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走进了别院,去了正堂。 马斌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思明到了以后,也没有从座位上起来,只是揉了揉已经皱到不行的额头,示意思明坐下。 “三儿,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思明到了以后,马斌却没有立马说事,而是先叹了一口气。 思明少不得安慰一番,说道,“好事多磨,自然会波折些。” 马斌又叹了一口气,对门口的伙计说道,“去把他们两个也叫过来。” 近几次议事时,马叔总是把铭新也叫上,这让思明有些好奇,可又觉得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多问不得,便一直有些扭扭捏捏。 “等过了茶会,马家有一杯酒,你也来喝一点吧。”马斌显然看出来了,也不再瞒着,便直接说了。 “嗯?” “铭新的进门酒,本早该办一下,拖到现在。”话音刚落,销远、铭新二人已到了门口。 “三哥,你来了,昨天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销远见到思明立马就奔了过去,明明前天才见,却像是久别。 马斌今天却没有训斥销远,只让二人去坐着,便说道,“今天都来了,我们来说道一下那茶商之事。” 昨天,正当思明在浣花园中苦闷的吃着午饭时,马斌带着销远也回了城北马家,炒茶之事好不容易有个了结,也正是与茶商洽谈之时。日前都是请茶商去别院去,这次为显诚心,便在城里万香楼设下宴席宴请两位茶商。 宴席期间,说话的仍主要是吕东家,虽不是明说,还是旁敲侧击说了许多对马家的失望之处,比如说在外日渐衰落的名声,陈旧的茶叶作坊,甚至于那虫害损茶之事也有谈到一二,弄得马家父子脸上十分不好看,连价格都没提,仓皇的结束了这场洽谈。 一天过去了,销远仍有些忿忿不平,学着那吕东家的话说道,“哎哟,并不是老朽嫌弃马老爷家的茶叶,之前我与李东家两人试喝之时,可谓是十分满意,当时还立马修书一封给了我大哥,说咱们今年的生意可有得做了。 只是···,唉,不是我说,上次去了作坊里,见到那作坊模样,实在是太过于仓促了,多去了几人,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近几日坊间对马家的风声可不太好,这也不是我听信谣言,只是我们这种第一次来买茶叶的,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多听听当地人的说法总是没错的。” 销远那话学得唯妙唯俏,给本是噩耗的消息添了几道滑稽,到底是小孩心性,又只经历过被别人夸自家茶叶的时候,哪里懂这话里面的严重的后果,以为无非是少买几斤茶叶,少赚一点钱的事。 马斌因这事烦闷,并不管销远那学舌之语。铭新因着销远那故作老态的语气,虽心里还是担忧,但也憋着几分笑。 只有思明听了这话,变得坐立难安了,之前销远的意思,明明是茶商有意压价,可这吕东家并不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如果是压价,万万没有当着另外一位东家面上说的,私底下与马斌商量,或者是通过思明牵线塔桥或许来得更容易一些。现在这话一出,要么是两人私下达成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戏码;要么是吕东家想要抽身,为不做这生意的说的借口,免得日后两厢埋怨。 “马叔,等一会儿我再去与那吕东家说明白些,他是怎么一个想法。他家买茶的意愿按说是很强烈的,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变卦,之前还在章城时,那吕家已在着手将这白地城的茶叶宣传出去了。” 马斌听了这话,倒是有些缓和,说道,“这样便交给你了,我就怕城里又有人给他们吹了耳边风,本是到手的生意,却竹篮打水两头空,两家都做不成。” “不会的,那李东家在宴席上没说什么吧?” 说到这里,销远也是气急了,“三哥,那李东家真是好大的谱!请他来吃饭时,本都是派伙计去,他却足足晚来了一刻钟。来了之后,也只是听着我们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好似留了个专场给那姓吕的。” 铭新见销远说的有些过了,便过来拉他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了,这些话让父亲听见,难免又要被说一顿。 “得了,刚才没说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一直让你稳重些,你看你现在这样,像个什么话!那李东家没有帮着搭腔已是仁慈,真是分不清好歹。” 马斌训斥了销远以后,又突然问王三,“前两天那周家是怎么回事?” “主要是那东郊铺子,被周记糕点铺挤兑,估计是不愿意东郊再多一家店吧。” 销远却不认同,直说道,“我看那周家人就看不爽我们家,处处给我们使绊,说不定茶商的事,还有他们从中搞鬼!” 啪!一声拍桌子的声音,马斌已经有点生气了,吓得销远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得一个劲儿的喝那茶叶。 “周家早些年就与我们有些过节,不让好过是必然的,三儿,你注意一下便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郊茶叶铺的事就先放着吧,等这段时间过了再说。只要城里的几个铺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就行,散客虽然买的不多,好歹也是客。”说完又对着销远说道,“今年你给我行事低调些,不要去惹事生非,这几天带铭新去置办几套衣服。” 销远就好似一个倔强的春草,一点露水便又和好如初,听说要做衣服,便问道,“听说佘叔叔家里最近来了一个裁缝,名叫万宝来,听说很是有名,既然要给铭新做衣服,为什么不把他请过来给铭新多做几套好的。” 马斌看了一眼铭新,便对销远说道,“那万宝来也是你说请就能请过来的吗?这里又没有熟人引荐,哪有那么容易,你这小孩子心性真该改改,都十八岁了还跟长不大似的。” “马叔,那万宝来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要做几件衣服,他还是会些薄面的。”思明本无意拆台,但是销远似乎很喜欢这裁缝的衣裳,便也说了出来。 马斌有些震惊,便同意了,又嘱咐了销远见到人不要造次,也让铭新跟着去见见世面。 第六十七章 八贯钱 四月底,别处还在春意盎然,凉风习习之时,地处大陆偏南位置的白地城已有些见热。前几次虽都被那一泼而下的大雨浇回去,倒还凉快,但近几日,不知是老天卖那茶会的人情,还是人群自有的热气,白地城里竟已有几分夏日的感觉。 午后,正是太阳高照之时,阿武扬着马鞭赶着车,正从茶山去往城北。不想在半路上被一队马车挡着道了。 东郊的路本不算宽,日常勉强能过一辆,如果遇着迎面而来的马车,难免要靠边让一让,前面的让着车,后面也走不了。阿武拿着马鞭下车去看看,正巧见到一位妇女正在哄怀中的婴儿。不看还罢,一看却发现这妇女有几分面熟,可是这外乡人的装扮,阿武倒不曾见过,又看那婴儿几欲挣脱妇人。 旁边有一老妇人终于看不下去,凑过去说道,“这位夫人,小孩子这是热着了。”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天气,大人还受得,小孩子可受不得,解些衣服吧。 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那妇人面上升起一阵潮红,再看这路上其他行人伙计,却都是夏日装扮,便给那小孩的身上的衣服解开来,说道,“多谢婆婆了,路上奔波,竟忽略了这些,难怪这小子下船便哭个不停。” “第一个孩子吧,小孩对天气总是敏感些的,大人还不觉得热的时候,小孩子恐怕都要生痱子了。”说着便又去逗那孩子,好不欢喜。 那对面的马车终于飞驰而过,这边的车也有发车的迹象,阿武便爬了回去,准备启程。车里的思明见阿武回来了,方才问道,“可以走了?” 阿武回道,“是的,东家。”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前面那队人好奇怪,明显是从北方来的,却与东家穿过的衣裳不太一样。”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与我衣裳不一样的北方人多了去了。” 阿武到不在意自己被说见识短,毕竟生养皆在这白地城里,不知道那外面得事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心里还在疑惑,那妇人怎么那样面熟,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到,这妇人如果再高些,瘦些,与那梁姑娘就没有什么差别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十分相似,眼尾处略微下垂,让人初见时便觉得十分柔弱可亲。 只是怎么可能那么巧,出个门,在路上还能碰见熟人的亲人,便不在意这事情,回过头对东家说道,“东家,咱们啥时候又去找梁姑娘呀?” “你要真馋,改天去找吴清吃糕点也成,别整天总想着去见人家姑娘。” 听到此处,阿武就有些不开心了,“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去给你们牵线搭桥,你这儿反而还埋怨我,我怎么净在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说着又抽了那马一鞭子。 两人正互相不喜的时候,马车已到了城北马家附近,思明依例从偏门进了院子,朝着西厢走去,敲了门,出门来的不是吕东家,而是他随身带的伙计。 “我们东家刚出门去逛了,两个时辰后回来。” 思明无法,只得移步到隔壁李铭处。那人正卧在软榻上看些茶书,见到思明来了才放了书,缓缓起身。 “李东家,近来可好。” “怎会不好,马老爷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我都快忘了家乡是什么样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乐不思蜀,说的就是我这种。”李铭笑呵呵的从软榻边过来,拿着桌上的茶壶给思明倒了水,一副主人模样。 思明也顺势坐了下来,“李东家是开朗之人,到哪里都习惯的。只是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事,还望李东家不要吝啬言语,说与我听,我这里才好安排。”思明做的本就是这牵线搭桥的事,凡是上不得台面的,在思明这里倒是百无禁忌。 李铭听罢,突然一顿,有些严肃的说道,“是不是我的伙食费花的有些高了?” “嗯?”思明突然有些蒙,这东家是怎么回事,自己这会儿会来这里,明显是为了昨日宴席上的事,他却扯一些其他的事,依正常的商家,要么表忠心,要么附会,完全不需要打着哈哈把这事混过去。 “李东家,我的意思是如果对马家在生意上有什么疑问,可以尽早跟我说,我们再来解决。”话直白到这样,总不能再打哈哈了。 “怎么会有?我倒觉得这马家不愧是白地城的大茶户,什么都好。只后悔没有早些上门求见,买点茶叶回去自己喝也不亏。”李铭还是那样笑嘻嘻,让人看不出喜恶。 思明见问不出所以然,与李铭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了。一边是尽挑为难处的吕家,一边是来路不明的李家,今年这生意到现在都没个定数。 两个时辰后,吕凤禄终于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笑,容光焕发的,听到思明来了,脸色却是一沉,立马收敛了情绪,踱步到正堂里来。 “王东家,久等了。” 思明立马起身迎了出去,作揖道,“吕东家,别来无恙。”说着便把吕凤禄往堂里请。吕凤禄也不客气,在思明的对面坐下了。 “想必吕东家也知道,我这次来···。”谈生意的思明,自然也改了往常的冷脸,随时陪着笑。 还未等思明说完,吕凤禄已接了话,“知道,这也不是我挑刺,只是我大哥让我过来,必然是要让我把把关,各种情况我都必须得考虑着。 我家虽不是做岩茶的大茶商,但是别的茶也有些名头,自有些包袱在。那往来的客人喝了茶,喜欢的,不能今年还能买到,明年便买不到了,白损了名声。 说得明白些就是,这茶今年买了,明年还要买,那么这茶户能不能年年都供茶就必须得考虑进去。” 思明早知道会有这层顾虑,便敞开了说,“吕东家有这一层顾虑也是自然,那茶山想必吕东家也去看了,马家也就是作坊小了些,其他不管哪里都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况且这作坊迟早是要扩的,马老爷年纪大了,忙不过来。从今年起,家里的两位少爷也要帮忙了,这自然会安排下去。” “王东家,你也甭给我画大饼,这作坊是茶户的底气,底气不足,生意自然会有问题,早知今年要招茶商,肯定已经修饰过了,如果不是勉强不了,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何况外面的风言风语,进你们耳朵的自然比我的多。” 思明心里清楚,其实吕凤禄说的一点没错,马家这几年的势微不是无缘无故的,在外有夏家人吸血,在内又不得不应付那群叔伯,才有这副谁都能欺在头上的惨样,以现在这副模样来招茶商确实比以前都难了许多。 “吕东家,对于这一点,马家可以付出一些诚意。” 吕凤禄脸上的冷色终于有些缓和,伸出手比了个八字,“八贯钱。”说完便不再说话,等着思明搭腔。 狮子大开口!夏家几十年的交情,尚且才拿九贯钱,这吕家是多看不起马家才会出到八贯钱!思明来时,马叔仅松口到九贯三百文,这八贯钱如何肯做! 思明不禁把笑脸收了,颇为严肃的说道,“吕东家,这八贯钱的生意,马家还做不出来。前儿夏家从这儿拿茶给的是一两一钱,今天我也不跟东家绕圈子,马家最低能妥协到九贯五百文。希望吕东家明白,做生意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第六十八章 英雄救美 销远自家里茶园忙得差不多以后,便闲了下来,多出来的时间,就常去碧华阁里找顾盼玩。 两人是幼时认识的伙伴,性格十分相投,一来二去却比思明更像兄妹一些,时常约着一起出去闲玩。 可顾文德是个怪人,在外的时候从不约束顾盼,常放她一个人到处走,回到白地城时,却又拿女子贤德的那一套约束她,尤其不许她去城里玩。 顾盼想要去城里玩时,只得拿销远做耳目,一人捧哏,一人逗哏,把顾文德哄得团团转,才放心大胆的出去。 这日,顾盼与销远又故伎重演,将顾文德哄得相信两人是去茶山上踏青。可惜两人出了碧华阁,在家附近饶了一圈后,又往城里去了。 两人在街上走走玩玩,不觉时间竟也到了午饭时候,销远本想带着顾盼回自家吃饭,可又想到二人是偷着出来,万一漏了口风让顾叔叔知道少不得要挨一顿训,便也作罢。 正商量着去何处吃饭时,销远却见对面有一女子,一身粉红衣裳,纤长的身躯,脸上带着粉红的妆面,含笑的看着这边,直接走了过来。 近时,销远才猛然认出来,“梁姐姐,你今儿这一身与你可真搭,我差点都没认出你来。” 之前几次,顾盼见梁恬时,多是窘迫、无暇顾及妆面时候,只当是个寻常女子,不曾多瞧几眼。今日再看到带着妆的梁恬,多了几分惹人可亲的颜色。再想自家巧哥哥那冰山似的心,常常被这类温柔似水的女子吸引,也不觉得之前巧哥哥对这人的心意奇怪了。 可是顾盼心里,还是不能平,之前是那个怡姑娘,现在是这个梁姑娘,那个可怜的哥哥这次可不能再多受些苦了,便搭了近乎讨好着,“姐姐好巧,这是赶哪儿去,不如一起吃个午饭。” 梁恬倒是十分想与顾盼相交,可今天实在脱不开身,园子里还等着自己回去拿主意,便辞了两人,往那浣花园走去,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一群二流子拦了下来。 “姑娘,走这么急干嘛呀?坐下来陪哥几个耍耍。”为首的那个人,先上来高声说道,好似忘了自己这是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生怕不能引起别人注意。 不远处的顾盼自然注意到了,想也没想便要过来救人,不想被前面一少年抢了先,把那为首的人一把摔在了地上。后面的小弟立马慌了神,嘴里喊着‘你等着,我们这就去请大哥过来’,便伙同那为首的人一起跑了。 人虽没救到,顾盼还是跑了过来,把手搭在梁恬的肩膀上问道,“姐姐,可有伤着?”别看那群人来势汹汹,却连梁恬的手指头也没碰到,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反应太过迅速,引起了梁恬的注意。 “没事的,顾姑娘”与顾盼报了平安以后,才对那陌生公子说道,“多谢这位公子解围,不介意的话,请到园里坐坐。”梁恬心里虽是狐疑,却还是好好的道了谢,顺便主动邀了人,看看他是有什么把戏。 顾盼本是习武之人,遇见同是习武的人自然比较亲切,对于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更是喜欢,见梁恬无碍后,便上去搭话,“这位公子,好手段!”说着又像刚才那样比划了一下。 那公子面色本有些病弱,身形也并不十分稳当,可谓是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见顾盼上前说话,便往后退了一步,略微谦虚的说道,“不过是些防身的功夫,算不得什么手段,倒是那位姑娘,该没有受到惊吓吧。” 顾盼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人救了梁恬,不就是戏文里常说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吗?如果是这样,那巧哥哥就危险了,便把梁恬遮住,对那公子说道,“姐姐没事,公子请吧。”说完又回去对梁恬说道,“姐姐,我送你一块儿回去,免得那些人再来找麻烦。” 那公子本再三推辞,最后还是随三人一块儿到了浣花园里。 正巧那公子也还未吃饭,梁恬便去厨房里亲自做了三菜一汤出来。顾盼吃了,忙说好吃,比自家花大价钱请的厨子做的饭还要好吃一些。 谈话间才知,那公子名叫唐华,铜安人,此次来白地城是为了来赶这盛会,买些好茶回去。至于那点功夫,也是小时候多病,父母逼自己学的。 虽试探过几次,梁恬也实在找不到那人的目的,便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好好的答谢了那人一番,留了三人在这里聊天,自己忙去了。 不一会儿,饭后甜点上了桌,顾盼与那公子聊得火热,把销远冷落在一旁气哼哼的吃水果。 过了许久,那公子终于起身说道,“今日多谢几位的款待了,在下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去做,我们有缘再见。” 销远听罢,忙起身说道,“唐公子好走。”只有顾盼还有些依依不舍,起初虽怕这人去招惹梁恬,故防着些,后来却真的聊得开心。 “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碧华阁里找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这白地城里便是我罩着你了。”虽是不舍,顾盼还是告了别。 那公子起身要走,听到‘碧华阁’三个字又顿了一下,随即对着销远、顾盼两人笑道,“那我这就告辞了,还望两位替我向梁姑娘说一声,今天实在没带什么银两,改日再上门照顾生意。”说罢便也走了。 眼见这人出园子以后,又徒自去了刚才与梁恬相遇的那条街上,一个转身便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里等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那几位二流子,凑过来说道,“公子,我们刚才演技可还好?” “哼。”那人一改刚才的温和面容,一边嘴角向上咧着,冷着脸,上了后面的轿子。不一会儿,那轿子便出了小巷,横穿几条街后,一直向那城南奔去。 城南有一座宅子,自几年前被一神秘人买了以后,便没见人住过,只雇着一个哑巴守着。前几日,终于有一唐姓公子带着一群下人,在这宅子里住下。这唐姓公子来去也是神秘,时常来往的人也只有那一个周家家主——周元成。 早晨,周元成收到唐姓公子的消息,来这宅子里已等了许久。 “老爷,他回来了。” 伙计话还未说完,那公子已从外面进来,见到堂里的周元成,也不施礼,只说道,“等这事成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元成听了这话,一脸谄媚的说道,“能为龙家做事,是我的荣幸。” 第六十九章 禁足 “阿盼,你以后能不能别见那个唐公子了。” 顾盼本在摆弄今天从城里淘来的可爱玩意儿,听到销远如此一说,也不十分在意,随口回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哪有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销远却把顾盼手上的石头一把抓了过来,颇为正经的对顾盼说道,“你就听我这一次,以后不要再见了。” 顾盼却不以为意,把那石头抢回来,继续在手中把玩,又低着头去看那上面的纹路,过了许久才说道,“销远哥哥,你怎么这样疑神疑鬼的,快跟我巧哥哥一样了。” “不是我疑神疑鬼,从在路上开始,他的眼睛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我怕他另有想法。” 顾盼听完,却痴痴的笑了起来,把石头收在了荷包里,对着销远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销远万万没想到顾盼会说这种话,立马羞红了脸,别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 “可那话本里都是这样的说的,男人非得管着女人交往的时候,就是吃醋了。”顾盼仍不死心,非得求个真。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况且我也没有管你,今天若是三哥一起,我也会与他说。”销远说了话,便把头扭在一边,任凭顾盼怎么说,也不回头了。 马车终于到了碧华阁,销远先行一步进了店里,顾盼也在后面跟着,又趁着这空档,最后把荷包里的石头拿出来看一眼。 可是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一边,顾盼正开心的往店里走,另一边却是顾文德的黑脸。 销远走在前面,先看到顾叔叔黑着脸坐在堂里,便觉不好,转身提醒顾盼的时候,却被低着头看石头的顾盼撞了满怀。 “销远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顾盼退了一步,摸着被撞着的额头,带着不满的说道。 销远朝着顾盼眨了眨眼,让顾盼收起手中的石头,可哪里来得及,被顾文德过来一把抓住,抢走了石头。 “让你不要去城里玩!你却总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顾文德把夺过来的石头,随手往桌上一放,继续黑着脸坐在那儿。 眼见着事情暴露,顾盼立马服了软,顶着泛红的眼睛,迈着小步去求饶,“爹爹,我这也是闷得慌,你看我现在酒也不能喝,城里也不能去,连个练武的朋友都没有,不管是谁也会憋得慌的,而且我就去了这么一次,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也知道你闷得慌,等你巧哥哥那里空出钱来,我们就出去。这些日子你再忍着点行不行?” 销远听到顾盼要走,心也慌了,可看着顾叔叔那黑着的脸,也不好去搭话,只得在一旁暗自苦恼。 顾盼是个没心没肺的,见爹不追究了以后,也附和道,“那我就再忍几天。” 可惜这表面的和平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午饭过后,顾盼像往常一样,想要出去到处走走,却被顾文德拦在了门口。 “我不是让你忍几天吗?” 顾盼哪里想过爹会真的不让自己出去,又求饶道,“我只在这附近走走。” 可顾文德不同意,把顾盼昨天买的石头递给了她,说道,“你玩玩这块石头,这几天别出去了。” “爹!你怎么能这样?我又没惹出什么麻烦事来。”顾盼生了气,一屁股坐在条凳子上。 两人争执不下,便在堂里吵了起来,引得别的客人也不敢来,一群伙计互相看着,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阿武悄悄跑着去后院里请思明过来。 思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手一个,拖着两父女就到了后院,“说吧,你们俩这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演双簧的。” 顾盼眼瞧着来了救星,便把一把抱住思明的大腿说道,“哥哥,爹爹不让我出去玩,要把我关在这里闷死,你可得为我做主。”说着又抱的更紧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往思明身上抹。 思明看见顾盼的邋遢样,赶紧退后了一步又用脚底将顾盼抵住,不让她过来,“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顾盼听了,又用手抹了一下脸,把地上的灰都抹到了脸上。这让思明更加不开心了,厌恶的说道,“去洗一洗你的脸,脏成个泥样。” “哼!我们出门跑江湖的人才不在乎这点,在路上你要看不见泥才心慌呢。”顾盼虽也不太开心,还是跑去思明屋里洗了脸。 出来时,却发现两人已经达成了协定,不让自己出门了,这才慌了神,过去缠着思明说道,“你怎么也和爹一样了,这白地城里有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比江湖的强盗还要危险。况且我早已瞒着去了很多次,也没见有什么危险。” 顾文德在一旁听了,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一把拽过顾盼,问道,“你见没见过一些奇怪的人,费劲心机接近你的?” 顾盼一把甩开老爹的手,说道,“我每年拢共才在这里待几天,哪有什么人费劲心机接近我,除了销远哥哥,我都没有其他长久的朋友了,而且人家也是看在巧哥哥的面子上才交我这个朋友,这都怪你。” “阿盼···,再忍一两年,我们就去找个地方住下来。”顾文德有些无奈的说道。 顾盼却不领情,把手一插,脸别到一边说道,“我不要,今年不出去了,我就要呆在这里。” 顾文德一把抓住顾盼的手,对着她认真的说道,“这里不行!只有这里不行,我们另外去找一个地方。” “哥哥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爹,我不明白。你就算有仇人在这里,这么多年还怕人找上门来吗?而且我也能打,一般人伤我不得,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思明到底还是出了门,不再去管那父女的事,每一年都要为同一件事吵,每年也不见有真的仇人来,就算是再有耐心的也对这样的事有些麻木了。 本是随便出去走走,不想竟在东郊街上碰到了方勇,迎面向思明走来,手里还提着熟悉的食盒。 “王东家,这是我家姑娘答谢顾姑娘的一点心意。”说着,便把那食盒往思明身上一推。 思明揭开来看,还是那南方的点心,不禁笑道,“送谁都是这几碟点心,你家姑娘真是省事。” 方勇见点心送到,转身就走了,并未听到思明嘴里说的话,只当他是开心的笑了,就赶回去交差去了。 第七十章 重逢 “姑娘,东西送到了,王东家看起来挺开心的。” 梁恬正在烦恼茶会时候的菜单,突然听到方勇这么一说,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去他手里了,不是说送给顾姑娘吗?”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他真的是开心?没有恼怒过送别人没送他。” 方勇被问的一愣一愣的,不过是图个轻松,哪有想过这些事,这顾姑娘与王东家不是一家人吗?送到手里不就得了,还分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我看他挺开心的,三姑娘你不要想太多了。” 梁恬本身手上在忙着事情,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转身拿着新拟的单子去厨房了。自怀安将这浣花园交给梁恬打理以后,这园子不管芝麻大小的事,都要过来报一报,一问那些掌柜的想法,竟个个都往后退,说以前都是东家拿的主意。 又是忙碌的一天,等到梁恬闲下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遥看着远山橘黄的一团,不禁有些失神。 梁恬正想去吃晚饭时,却被迎面而来的梁惜月拉住了手,“恬妮,你怎么还在这儿,悦儿都回来了,你也不回去看看。” “二姐都已经到家了吗?”梁恬听到二姐回来,心里涌起一阵喜悦,便让大姐等一下,自己去拿换洗的衣服去了。 梁恬设想过许多次与二姐的再逢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 梁恬与大姐刚走到院子门口,却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婴儿啼哭声,妇人抽泣声,男人的骂声。再去细听时,终于听清那男子在说,“让你带孩子,就带成这样的!”接着又是一阵谩骂声。 影壁后面,梁恬感觉被人推了一把,原是惜月,“你走前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又是挡箭牌,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梁恬也豁了出去,无论怎么样也不会让人欺负自家二姐,就算这一门仅有三个女儿,拼不过力气,也不让他好过。 走到院子里,站着的男子果然是二姐夫袁淳,边上哭泣的妇人却不是二姐,而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妇女,看起来颤巍巍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哭泣。 坐在堂里的一个黑影,看见外面进来了人,立马跑了过来,还未到时,泪水已涌了出来,“我的三妹,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梁恬还在看着院里的场景发愣,早先要堆起来的气势,也被这突然的一扑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眼角边泛起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那骂骂咧咧的男子,也不管那年轻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低着头说道,“让你们见笑了。” 姊妹三人哭了一场,又聊些以前的事,到要睡觉时候,才终于各自睡觉去了。 夜里,梁恬刚洗过澡,上了床,却听到门口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立马起了身,问道,“谁?” 回答的却是二姐,“小妹,今晚我们两个睡吧,许久没见了,找你说点话。” 梁恬只得披了一件衣裳,燃了灯,起身去开门,彷佛回到了从前时候。 “进来吧,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儿,这里晚上还是冷的,别感冒了。”梁恬一边开了门,一边把二姐往屋子里面拉。 “这不,刚回来,总不知道穿什么,多了又热,少了又冷,明明只在那边待了几年,却好像不认识这里了一样。”二姐讪讪的说道,又把带过来的枕头放在梁恬枕头的一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关上门后,又去将边柜上的油灯吹了,梁恬重新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过几天就习惯了,最近天气本来就多变,别说你刚回来,像我们这样一直呆在这儿,也有些分不清该穿什么。” 二姐翻身侧卧着,接着说道,“我看多变的不只是天气。”说着又来挠梁恬的手臂,正经的说道“你也变了,长大了,也变漂亮了。” “你也不想你走了几年了,这次啥时候回去?”梁恬把枕头往外面挪了一下,给里面的人腾出一点位置。 一阵窃笑,彷佛吃了什么好东西一般,过了一会儿方才神秘的说道,“如果我说我不回去了呢,你怎么办?” 梁恬一把坐了起来,大声对二姐说道,“真的?”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时,又躺了回去,悄声说道,“你别骗我,姐夫那边不会闹吗?” 二姐却没有回答,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说道,“改天再说吧,这几天日夜奔波的真的累。”没过一会儿,真的就睡着了, 梁恬却睡不着了。刚才在饭桌上,几人谈了许多,也没有说这个事情,便是默认了梁悦还要回到那天寒地冻的地方去,而现在二姐说的话却不像是开玩笑,这家里能容得下一个远嫁的女儿回来么。 喳喳喳,一阵雀叫声起,梁恬从床上惊醒过来,看到一旁的二姐,突然又有些安心,今天晚一点也罢了,钻进了被窝里,又眯了一会儿。 再出门时,外面已经十分热闹了,就连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也提高了许多。又见着几个陌生的面孔,穿的不是梁家的样式,却与昨晚那奶妈穿的衣服相似。 一个婆子见梁恬开了门,便殷勤的打了热水过来,过了一会儿又端了早餐过来说道,“太太和大姑娘都还未起,三姑娘先吃些东西。” 等到梁恬快吃完时,二姐方才起来,出来时,还是昨晚那薄薄的一层衣裳,急得梁恬赶紧找了件外衣给她,“当心着凉了,早晚总要凉些。” 二姐顺手端起桌上的梁恬剩下的粥,一口喝了,“等下你与我一起去逛逛街呗,我这还没出去过呢。” “嗯···,可是园子里···。” “你就陪我这一天呗,明天怀安大婚,我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到时候让人给撵了出来,你于心何忍呐。”说着便过来搂着梁恬,把头发拿在手上捋了一下,“等下我给你梳梳头,你呀什么都能做得好,唯有这头发总像个乡下丫头似的,一点也不讲究。” “姐姐,怀安哥哥知道你这么叫他,又该生闷气了。” 二姐却不管她,去梳妆台上拿了梳子,又把梁恬往凳子上一推,“坐好了,管什么怀安,他一向这样小气,也不知道娶了媳妇会不会好一些。” “也没有的,你也见着了,他当家以来,对我们还算不错。”倒也不是为了怀安说话,梁恬总记着二姐昨晚的那番话,如果想要留下来,也许怀安有些办法。 二姐却不领情,有些不爽的说道,“那是我们应得的,你还真以为是他怀安给的,他连自身都难保了,就你还蒙在鼓里。” 第七十一章 逛街 盛会将至,白地城里到处都涌满了人,街口处常有杂技艺人摆摊儿卖艺,还有许多之前没见过的山珍海货出现在街头巷尾的。 趁着这盛会将来之时,来赶热闹的不只是些外地人,还有些忙完的茶户也出来走走,故一路上十分热闹。 梁恬与二姐两人乘着马车先去了西郊,正碰上怀安外出采办东西。 “悦妹妹,你回来了怎么不与我说。”怀安虽是大房独子,却只比二姐大上几个月,又威严不够,常常只有梁恬叫上一声哥哥。 梁悦向来不服他,见着面也没有好颜色,“你那么忙,我过来讨什么没趣,现在来这儿看看,不过是怕明天跑错了地方,吃错了喜酒。” 怀安却似没有听见这弯酸的话,仍是客客气气的,又对梁恬说道,“恬妹妹,明日你也早点来这里吧,帮我招呼一下客人,总有许多事情忙。” 本是同去城里,怀安过了城门以后,便辞别了两人,独自去了,留着姐妹二人去逛逛。 “二姐,你怎么还总是与他过不去呢。”怀安走后,梁恬也不再忍,直接说了,二姐性子向来温软,对着怀安却总是要图那几句口快。 二姐也不回答,直接去了一家裁缝店,边摸着那绸缎料子,边说道,“你还记得六年前,爹与娘吵架以后,我追了出去的事吗?” “二姐?” “是怀安拦住的爹,我不可能拦得住的。”说完,二姐便不再说了,东摸摸,西瞧瞧的,又笑着说,“今天也赶不出一件衣裳了,还是你借我一件穿穿吧,买些料子回去,我也替你做几件。”说着便把手里的布都让店伙计包起来,送去西北梁家去。 “我们再去城里逛逛呗,听说你有一个相好的了,好像是那个碧华阁的王东家,也介绍我认识认识呗。”二姐突然说道。 “都是那些人瞎传的,没谱的事也让他们给传成真的了。”梁恬先一步跨出了门。 二姐在后面紧跟着,说道,“这还害羞上了。” 梁恬正要回嘴,远远的却看见了阿武过来,“梁姑娘,真是让我好找。”说着便把一纸包的东西给了梁恬,说道,“东家的回礼,说是这些日子受了你许多好处,特意让我送来的,在地窖里存了五年的茶,前些日子招待客人时,多拿了些。”说着又突然凑过来说道,“东家都舍不得喝,大出血。” “只是···,梁姑娘,能不能帮我在浣花园里订个位,就今天下午,这两天人实在太多了,万香楼的位置我都订上了,园子却订不上,回去只怕交不了差。” 梁恬刚到嘴边的笑容,突然起不来,重重的垂下去了,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便说道,“叫你们东家下午直接去吧,我等会儿去知会一声便是了。” 阿武走后,二姐却在一边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东家吗?还没进门呢,先想着这里的关系了。不过你要喜欢,也可以把他招进来,反正我和你大姐都在外面,总要留一个在家里。” “二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普通朋友来往,哪有那么多事情,你别跟那些闲人跟着一起瞎传。” 两人逛了许久,二姐终于把想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又看着梁恬一脸心事的样子,便说道,“你去吧,我知道那园子总缺不了人。” 梁恬辞了二姐,自己回了浣花园,在门边时,却遇着方勇,“三姑娘,庆字房有人等你。”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呢,梁恬一边狐疑,一边去了浣花园里,却是那天的唐公子,一身白衣坐在包间里,更添了几分病弱。 “梁姑娘,我可算等着你了。”高华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也算是有恩,梁恬自然没有端着的道理,便走了过去,坐了下来,“高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上次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本是举手之劳,也不必谢,只是上次与顾姑娘约好去看杂耍,她却没来,我也没有其他认识的朋友,所以上你这儿来看看,她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顾姑娘是美人,有个一面之缘的男子惦记着也不是稀奇事,梁恬正这样猜测的时候,突然想起思明现在应该园子里,便说道,“高公子稍等片刻,等我去问问相识的人,他也许知道顾姑娘怎么样了。”同是举手之劳,还了也好。 从屋子里出来后,叫住了正在跑堂的方勇,“王东家来了吗?” “没来啊,早上阿武过来,我就跟他说没房了。”方勇回道 “之后没再来过了?” “嗯,他本来找我帮忙来着,我就是个跑堂的,跟他说去找三姑娘才有用,看来他找着了。” “现在有房吗?”梁恬刚回来,也不知道这房子现在有没有,如果没有了,就算自己要用也要周全一番。 方勇挠了挠头,说道,“预定肯定是没有了,周家订的房间却没有来人,只是···,三姑娘,这可是东家的舅舅,也不好换了吧。” 梁恬摆了摆手,说道,“我去问下掌柜的,你要看见阿武来了,就让他们先去那个房间,我这里来安排一下。” 果然只有周家那一间了,因为有姻亲,向来是留的最好一间,常年订着,来的时候却是十之四五,梁恬今天偏要试一试命运,过去正要找方勇说时,去看见阿武急冲冲的跑了过来。 “梁姑娘,那房间的事可有为难?” 梁恬故作轻松的说道,“让你东家只管来。” 阿武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梁姑娘仁厚,要是让东家知道我订不上,还没皮没脸的来找你,只怕又要让我回乡下放牛了。” 没过一会儿,梁恬便看见思明来了,后面还有销远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年纪正好的少女,那模样该是父女。 梁恬心里不解,思明一向低调,今日却大张旗鼓的带着销远过来,还有一对父女。再看思明那殷勤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一间屋子真不应该给他留出来,哪怕今天周家没来。 梁恬闪过身躲了那几人,径直往账房里去了,这时候也许不去问才是最好的。 再出来看时,那屋子里却只有思明一人了,虽心里还生着闷气,梁恬却没有控制住自己过去。 “王东家,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思明拿过茶壶,给各自斟了一杯茶,说道,“销远找人做衣服,我给搭搭桥,现在他们认识,自然也用不着我了。” 噗呲,梁恬笑道,“王东家也有这种时候。” “嗯?” “没什么,对了,顾姑娘怎么样了,上次还没好好谢过她。”梁恬终于想起了还在等着的唐公子。 “她太闹腾,被她爹关家里了,还让我谢谢你的饼。” 第七十二章 大喜 “怀安,怀安,你在哪儿呢。”漆黑的树林里,一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心里还有些希望。 可老天并不因她比别人多几分颜色而厚待于她。天更黑了,本还是发着毛的月亮,索性躲进了云层里,远处传来野兽的声音,分不清是狼叫还是虎啸,林子里人走得更快了,一步、两步,也不知过了许久,这偌大的林子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怀安,怀安···。” 张家新娘醒时,眼角还带着些泪,门外的婆子还在催促,“姑娘,你可醒了没,再不起来梳洗,错过良辰可怎么办。” “几更天了?”门里终于有了动静,外面候着的几个人也不客气,一窝蜂的进了门,伺候梳洗。 “丑时刚过,姑娘,今天事多,少睡些吧。” 一条扁担两头挑,新娘子起时,新郎也已在新房里忙了,虽不是亲自动手做些什么,可还是得自己到处看看。 往常父亲还在这里时,怀安从不觉得管理这些事务又多忙,无非是到处走走瞧瞧,到今日自己做时才知道里面繁琐。 清晨,万籁俱寂,院子里的伙计做事情都还收着手脚,轻声的做着事情。等到那第一缕阳光点亮东湘房顶上的黑瓦时,院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了,一时间训斥声,答应声,像是历经寒冬,复苏一般响起来了。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钱东家到了!” 怀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忙迎了过去,向着那来人作揖,“舅父,早。” 那矮胖的钱东家,对这声舅父也是十分受用,自家的妹子虽是嫁的三房,这大房里的侄子对自己倒总是礼待有加,忙过去接着怀安说道,“今儿个大喜,我来早一点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你虽不是我亲表侄子,可我喜欢,早已把你当作亲的,那三个丫头来帮忙了吗?这个时候再睡懒觉就真的不像话了。” 怀安有些尴尬,但还是好声说了句,“二妹和三妹都来了,舅父先去院子里坐坐,我叫人上茶。” “怀安哥哥,爷爷到了,催你该去祭祖了。”正说着,梁恬突然跑了过来。 怀安见梁恬过来,自己也正好脱身,便让梁恬陪着客,自己先去了。 钱东家向来是不怎么在意这三丫头,小时候又黑又瘦,也不会招人喜欢,排行老三,也得不到家里什么东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姑娘。可梁家却不按规矩来,大丫头嫁出去也就罢了,连二丫头也送了出去,到最后反而只剩这最不起眼的三丫头在家。 这几年虽拉近了些关系,还是有些蹩脚,今儿偏偏是她来接着,也只能装出一副和蔼舅舅的面孔,说道,“三丫头来得好早。” “舅舅早,前几天表姐送过来的新茶,母亲很喜欢,还念着舅舅常去家里坐坐,今天来了,母亲该高兴了。” 两人正说着话时,梁惜月从外面跑了过来,笑嘻嘻的对钱东家说道,“舅舅,你也来了,我可想你了。”姐妹相见,招呼也不打,反而架着舅舅走了。 后面的王家姐夫,对着梁恬尴尬的点了点头,也跟着进去了。 “她不高兴了?”正想着最近有什么特别招大姐讨厌的地方时,二姐过来说道。 尴尬的笑笑,说道,“不知道,前些日子还算好些吧。” “我看不像好些,我的小妹,你总顺着她,她一丁点儿也不会感激你的,只会得寸进尺,觉得你好拿捏。你得逆着她,让她知道你才是这房中未来的主人,她就来讨好你了,这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姐,你知道我不愿意留在这里的,这家里的事都由他去吧。” 二姐心里高兴,嘴上却说道,“这家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怪胎,被人看轻也是你自找的。”说着却又拉着梁恬去了屋里,“吃点早餐去,不吃可熬不过。” 梁恬心里知道,大姐不过是欺负自己惯了,哪管什么当家不当家的。不过二姐这次回来,却变了许多,以前对谁都是柔和的,比自己还多了几分迎合。可现在还多了许多刺,不仅是怀安,连老太爷都不能幸免。独独对自己更加好了,虽说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可还是忍不住去想二姐在那边受了什么苦才变成现在这样。 好日子里,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梁恬的那一点点忧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快活,手里的酒也快活,难免多喝了几杯。 等到晚间席散了,梁恬脑袋还是晕晕的,辞了怀安,自顾自要回浣花园的屋子里歇息,后面也只跟着方勇一人。 “今天你开心吗?”走在前面摇头晃脑的梁恬突然问了一句。 后面的方勇,把灯笼往前面推了推,恭敬的说道,“我的心情与姑娘一样。” “我耽误你喝酒,你怨我吗?”又是没头脑的 方勇惶恐,“哪儿的话,三姑娘真是喝多了,待会儿喝些解酒茶再睡,不然明天该头痛了。” “那如果我不愿意做梁家的棋子了,你会怨我阻了你前程吗?” 灯笼打在梁恬身上,黑暗中的方勇喜怒并不清晰,“三姑娘觉得高兴的事,我也高兴。” 夜间,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大多急冲冲的赶着路,梁恬与方勇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快到万香楼时,正有一辆熟悉的马车在那儿停着。方勇注意到后,立马拉着梁恬走得更快些。 不想,没走出许久,那车却追了上来。 车刚停,一个黑影窜了下来,过来拉住梁恬,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刺的那黑影倒退了些,原是喝醉了。那拉着手的人这时却不知道该不该放了,只瞪着车上的阿武,彷佛在说,“让你乱说话。” 梁恬本来头晕晕的,又被方勇拉着走,头更晕了,停下来时,却发现前面多了一个人,是那个东家,便笑嘻嘻的说道,“方勇,你可真会变戏法,真把这人给我变过来了。”说着又要去摸思明的脸,“像真的一样,不过这肯定是假的,要是真人,早生气了。”说着又回过头对方勇说道,“他可受不了这么大的酒气,你不知道,之前他手上沾了点脏东西,都立马去洗掉。” 可真的思明站在前面窘迫极了,想要立马甩开这人的手,却又怕她摔着伤了自己,不料这人打了个嗝,又说了起来,“但是我喜欢,他这人啊面上冷冷的,心里也是冷冷的,可我不知道怎么了,见到他就特别开心。” 听到这里,方勇松了手,仅仅将手中的灯笼握紧了。 思明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情话,还正在马路上,立马拉着梁恬要走,早点将她送到浣花园里,也该消停了。 醉了的人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及,被人拉着走也不恼,还在一直回过头与方勇说,“你说我是不是傻,非得去喜欢这么一个人,明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却还赶着趟儿凑热闹。”多走了几步路,胃里确实有些受不了。 方勇是最先注意到的,也不由得在后面说了一句,“王公子,你慢点儿,三姑娘经不住这么颠簸。” 梁恬听到这话却起劲了,说道,“你还骗我,不过是真的就好了,他好歹还惦记着我。”说着又笑了,专心跟着前面这人走了。 走过几条街后,思明终于将梁恬送到了浣花园门口,守着园子的婆子见姑娘醉成这样,赶忙儿过来接着,伺候梳洗。 第七十三章 酒醒 第二天,梁恬醒时,头还很痛,又唇干舌燥的,勉强支撑起来吃了点粥,又回去床上睡下了。 正午时候,树上的蝉,耐不住热,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梁恬才从屋里出来,吩咐伙计送些热水来,刚梳洗净了,又有方勇来说道,“王公子找你。” “嗯?”这不说倒不要紧,一提起来,梁恬猛地想起昨晚的事来,那时候方勇也是这样叫着‘王公子’。 昨天晚上!那梦里的事都是真的么! “那人真是他?”梁恬仍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看到方勇点头,才知道这昨天的事有多糗,偏偏遇着喜事多喝了点,好巧不巧还遇上了他,又口无遮拦的多说了些话。 本想一鼓作气去回了思明,昨晚皆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当不了真,可梁恬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如果他也有一点喜欢呢,哪怕是喜欢自己的身外之物也好。 梳妆台边,铜镜里的脸,比往常惨白一些,翻箱倒柜找了许多往常不用的浓妆胭脂,再看时,又觉得太浓了,换身提色的衣裳,更觉得招摇。 要出门时,还是回去换了身寻常衣裳,事到临头,反而镇静了许多。 可天公不愿意,虽隐去了身影,躲在云层后面,但那知了声却更盛了,叫的梁恬心慌意乱的。 一步三回头,往常走了许多次的园子,突然陌生了起来,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难处,还有那湖中心隐藏的秘密也变得可憎起来,为什么不能早点揭开,引得人留恋不已。 好不容易挨到地方了,开了门,坐下给自己到了杯茶。 无言···,两人互相瞧了许久,也没说出话来。 一盏茶凉时,思明才说道,“东郊铺子的事,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那时并非是不想让你继续在那儿的。” 东郊铺子!东郊铺子!那又怎么样,昨天晚上那么多话里,单听进去了这么一句,可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么。 梁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非得说他一道,“东家现在知道可惜这么一个掌柜了,晚了,回不去了,这园子里离不了我。”说完便起身要走。 思明立马着急了,今天明明是来表明心迹的,却为何刚说了一句,就成了这样,还不知她昨夜醉酒以后还有没有头痛,也不知道她酒后的话有几句真。 之前本就有许多好感,昨晚的事让自己更明白自己的心意。自己手里本有事情要做,却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不见上她一眼,便觉得自己没办法去做别的事情。 “别走···,我不是这个意思。”思明伸手去拦,却又收了回来,深怕自己做了一点错事,这眼前的人便要离去。 可梁恬却更加摸不到头脑了,这闹得是哪一出,现在这局势好似自己还占了上风,拿捏两人的生死,索性坐了下来,说道,“昨天的事,你要觉得为难,大可不必当真。” 思明眼睛里燃起的光亮,仅寥寥数语之间,又变得暗淡起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细声说道,“你也是玩笑话么。” “嗯?” 思明见对方有了回应,才方知失言,过了许久,方才咬牙说道,“梁姑娘,以前,我一个人惯了,一个人采茶,一个人做生意,也不觉得寂寞,可遇到你以后,我却时常想与你一起。哪怕仅仅是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聊聊你的往事,也能让我怀念许久。” 思明话音刚落,外面的湖面上却有一滴、两滴的水珠落下,接着像是洒水一般倾倒而下。原来两人说话时,外面早已变了天色,一片乌云一片雨。这雨正落在思明头顶的瓦片上,眼前的湖水里,还有对面人的心里。 破涕而笑。梁恬此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刚才听到思明的表白,心里高兴,眼泪却止不住的落,像是大雨磅礴,而眼前的此时此景却又忍不住想笑。 思明见对面又哭又笑的,有些不知所措,从袖口处,递了一方手绢给她。等看见那手绢时,才后悔了,几度想要伸手拿回来,却引起了对面的注意。 “咦,这不是我之前的那方么?”说罢,又看着思明。 窘迫!比刚才说那思绪已久的情话还要窘迫,忙抢了回来,说道,“只是手上没有别的了。”说完又后悔了,明明手里还有一方手绢,想要借口送出去,两人同用一样的饰物,现在却给自己埋了坑。 梁恬却不在意,痴痴的说道,“早知道你收下没扔,也不用废这么多功夫。” “那时我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听了思明这话,梁恬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呀,平时那么能算计,到自己身上的事,却都听不懂了,非得要与你说得一清二楚,你才知道。” “知道。” “你还知道!真是,算了,横竖都是我自己喜欢的。” 急雨易晴。两人情意正浓时,天上的乌云也去了另一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反照水光潋滟,梁恬突然这园子里什么地方都好,这桌子,这椅子,这窗户,这阳光。 “今天还有事儿要做吗?” 不提还不要紧,提起来思明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忙起身说道,“明天就要大会了,今天还要去一趟,夕阳下来时,我一定回来。” 梁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听到思明愿意在忙完事情后,第一时间来自己这里,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忙点头了应了。 人刚走时,梁恬心里还是喜滋滋的,可走得久了,越觉得刚才的事就像是一场梦,拿了自己的手绢出来看一看,嗅一嗅,长得一摸一样的物件儿,怎么那一方就有那样的好运气呢。 “三姑娘,掌柜的叫你去商议湖中帷幕落下来之事。” 这一去,耗费了整个下午,夕阳西下时,还未见到思明过来,梁恬便有些急了,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这本是白地城多事的季节。 直到夜幕落下,月亮初升之时,思明才姗姗来迟,脸上带着歉意。 “吃过饭了吗?”关系突然近了一步,梁恬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看思明来得匆匆,只问出了这个。 “还没呢,等回去再吃吧。” “那正好,我俩一起吃吧,刚煲了点排骨莲藕汤,一会儿该好了。” 园子里人渐渐的少了,就连伙计也有陆续回去的了,只余下几个守园的伙计,把湖中一直盖着的帷幕拉了下来。 梁恬此时却对这湖心亭兴趣缺缺,还有什么比思明在身边时更开心呢。 第七十四章 算盘 皎月当空,小窗内正有人在挑灯夜战,桌上摆着马斌给的账本,思明拨弄着算盘,一两银子一斤茶砖,这价已卖了许多年。可这吕东家却偏偏只给八贯,就算勉强卖了,少赚些银子,传出去也只会更让别人笑话这马家势微。何况优待新来的东家,勉强以前的主顾,与夏家又有什么区别,这茶还不如不卖。 与吕东家商谈过几次,软的、硬的都试过一遍,对面也没有松口,思明觉得这事也该瞒不住了,迟早要与马叔说清楚,拿了注意才是。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跑腿的,替两边传递些不能摆上堂面的事情。 梁家是个什么样泥潭,思明并不是很清楚,可梁恬说过一些不愿意再继续呆下去的愿望,如今两人有意,也该打算一番。 突然,思明站了起来,提起桌上的油灯,去一旁的书架上拿了账本过来,比东郊还要偏一些的客栈,一年下来,养几个伙计,几个婆子,一个掌柜,便剩不了许多银子了。这家里还能维持现在这样,大多还是靠马家给的二百两的岁银。 马车不养了?不行,这偏远的地方,不养去哪儿都不方便。那父女两个的银子,也不能抠了,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能够做到每年回来时,都跟个叫花子一般。 古书上有说‘开源节流’,目前这家里的节流是没办法做到了,只怕还要开源才行,可是这开源谈何容易。拿着手上有的钱去去买铺子也算个主意,只是那铺子一年能回几个钱,远远不能满足思明所需。 梁家虽不受人待见,却也白地城里的富商,除去茶中八家看不上,其他却是随便挑一挑,远没有自己的份。 当年父母靠着马家做生意的事,思明也并非没有想过,这白地城的茶生意却难做,除非去外面卖茶。 “东家,顾老爷想与你商量些事。”思明正想到纠结处,外面却响起了阿武的声音,再看那挂在天上的弦月。 “现在几时了。” 见有了回应,阿武吹熄了手里的灯笼,进了屋,说道,“亥时了,也不知道顾老爷怎么想的,往日早该睡了,今日却在那里一直喝闷酒,惹的姑娘也不开心,一直在那儿闹呢,想喝又不敢喝的样子,真是有趣。” 阿武话还未说完,外面已有一个人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思明啊,舅舅我···。” 不等屋里的两人反应,那人已推门进了屋,兴许是门槛绊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直接爬进了屋里,这一摔还不算,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难受,作势便要呕吐,吓得阿武赶忙跑了出去拿了火盆放在顾文德的面前。 思明正烦恼自己的事,哪有精力来管这两人,一个前些时候醉醺醺摔了人也就罢了,另一个还跑到别人屋里来吐,也真是两父女。 思明走过去,想把人扶起来,却怎么也搬不动,才发现外面的顾盼正望着里面,并没有打算过来帮忙,“过来扶一下。” 顾盼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后了,说道,“出去玩、或者解酒,你得答应我一个。” 还讨起价来了,“出去玩,明天就让你出去。”话音未落,顾盼已跑了过来,扶着顾文德,轻松的将人放在了屋里的软塌上。 “你爹怎么了,刚才我回来时还好好的。” 顾盼撇了撇嘴,说道,“我就吵了几句,他就这样了。”说完又心虚的看了思明几眼,眼看糊弄不了,又继续说道,“我就说,如果我娘在,我就不会受这些苦,他就不开心了。还喝了店里最贵的女儿红,这事情你得算在他头上,不能怪我。我可是一滴酒都没沾。” 得,想省钱是不可能了,“你何苦与你爹说这些,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他这些年在躲些什么,但肯定是为了你好的。” 顾盼从未想过,一向洁癖又毒舌的巧哥哥会说这些体谅人的话,竟也有这样关心人的时候,便凑了上去说道,“梁姐姐同意了?” 见思明不回答,顾盼去一边坐了下来,装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道,“我说巧哥哥,你就是这方面太过于迟钝了,昨天晚上的事,阿武也跟我说了,我觉得梁姐姐很不错的。” 阿武在一边却慌了,自己一时嘴没把严,这小姑奶奶却把话全漏了出来,不想后面的话却更是雷区。 “只是可惜了怡姑娘,巧哥哥,我敢保证,当年如果你去说了,怡姑娘也会同意的,也没有那个书生什么事了,对了,阿武,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看他还没有我巧哥哥一半好。” “出去!”不管思明愿不愿意承认,铭怡像是一根插在肉里的刺,如果不去管它,还算好些,碰到时却是忍不住的痛。 阿武见到此情形,立马上前拉着顾盼走了,这要再继续说下去,又要看好几天的冷脸了。 躺着软塌上的顾文德,却开始打起呼噜起来了,丝毫不在意这并不是在自己屋里,思明去柜子里拿了许久不用的薄被搭在顾文德身上。 月光打在门口处,充满着诱惑,思明回去披了件衣裳,出去找了地方坐着,四处本就没什么人家,夜深时更加静谧,不知她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但这里还是太小了,也许应该有个院子,每到月圆之时,两人在院中赏月该是怎样的场景。 这样想着的时候,思明又回去算起账来,买院子又是极大的一笔开销,还要雇一个婆子烧饭做事,越发的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晨,阿武依惯例去房里叫东家起床,唤了几声,才听得屋里有声音,有些无力,这是又熬夜了。 去马家的路上,阿武故意将马车赶得慢些,好让东家再休息一会儿,车里人却不领情,还训了一顿。 思明刚下马车,销远却早已在门口等着了,“三哥,今天怎么这么迟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思明摆了摆手,说道,“无事,昨晚弄得晚了点,马叔还在吗?” “还在,刚吃过早饭,去地窖里选今天的茶去了,等一下就要去城里了,他让我直接带你去作坊里,一会儿有事路上再说。” 思明只得跟着销远去作坊里,正碰上马叔出来,后面还跟着铭新。 只见铭新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与往日虽相差不多,却稍显贵气了些,不愧是姐弟,连身上的气质都越发的像了。 第七十五章 盛会 正是春去夏来的日子,五月的太阳光照的人发干,可白地城里的人似乎有消耗不完的热情,一窝蜂的往一个地方挤。 官衙的卫兵来了一波又一波,也没止住这高涨的热情,索性放了栅栏去一边喝茶去了。 白地城城南的一块腹地之中,几声鞭炮声响后,茶会也正式拉开了帷幕,成排的品茶师齐聚于腹地中央,四周分散着些凉亭,坐着些白地城有头有脸的茶户、商家,还有些大茶商也随茶户坐着。 马家也在这些凉亭之列,在报名之时,便已经预定的凉亭在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不时也有其他凉亭的人过来,互相走动一番,眼尖的人立马便发现今年的马家多了两个生面孔,一是铭新,一是思明。 不一会儿,便有人传,之前的东郊铺子正是这王东家替马家拿下的,那时只是怀疑,现在到摆到堂面上来了,这马家正是要换人了,连掌柜的也要换了,到说的一旁的肖掌柜有些尴尬。 待到舞狮队终于将众人的注意吸足之时,品茶也正式开始了。各茶户拿出准备好的新茶,放于茶桌之上,再由大会指定的茶水师冲泡出来呈递给品茶师,过后经过一番商议,将那名次公之于众。 思明这才发现,梁恬也在那茶水师之列,一身幽绿的衣裳,精心打扮过的妆容,虽比不上之前穿粉色衣裳时的亮丽,但也切实的可爱,正想与销远说时,才觉得自己异常。 大会的解说一个接一个的报,每到轮到自家时,总会精神一振,去看前面与后面的对手,前五个上茶时都是些小茶户,倒没什么浪花,等到马家的茶叶出来时,便有人哀嚎自家倒霉,恐被盖过了味道。 直到龙家出场时,上半场的大小茶户全都连连叫苦,他家有老祖宗留下的秘方,那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只是那茶水师却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姑娘,纵使最近坊间流传这小丫头要扛起那梁家的浣花园,也没人把她当个角色,只当是个将要招婿的姑娘,年轻公子最爱追捧的鲜花。 思明此前并未觉得这花招蜂引蝶,现在却实际感受到了夏天的火热,尤其有几个小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见众品茶师满意的表情时,马斌眉头上的皱纹越加的深了,龙家与自家仅差两个,这打压的态势无外乎直说出来了。传言中龙家换家主的事情也许是真的了,至少自家是上一任家主亲手扶起来的,也不至于再回来打自己的脸。 梁恬下来时,却拨开了人群,径直走到了马家的凉亭里,有好事者便十分不懂了,这刚替龙家煮过茶的姑娘,不赶紧去那家的亭子巴结,反而到弱势尽现的马家里去了。难道那梁家上赶着巴结马家的事也是真的了,之前两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不过是在做戏给人看,现在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了。 这世界永远不缺的便是这些看热闹,胡乱猜测的局外人了。梁恬却不管那么多,当初有本事将人私底下送出去,现在也别怪这事儿搬到台面上来了。 “马老爷,小女子有礼了,之前承蒙照顾,一直未有机会感谢,此时前来,还望马老爷不要怪我唐突。”梁恬说着便低头行礼,眼光却瞧着思明那儿,明明正是大会,衣裳却比平时闲散一些,眼神也有些涣散,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马斌哪里料到梁恬会来,之前听销远说起东郊铺子的事时,以为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现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却不避讳,这女子远比自己想象的有魄力许多,不由得高看了几眼,也点头回到,“之前马家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梁姑娘不要在意,实在是只能如此。” 招呼打过了,人也看了,梁恬再怎么任性,也不得不去龙家的凉亭里露一下脸,感谢对方抬举,毕竟这龙家的茶叶也不是谁都能去煮的,这龙家的人也不是随便能得罪的。 龙家仍然是掌柜的出来,未见有东家的影子,打过招呼以后,梁恬便想回去歇着,毕竟浣花园的晚会也得耗费精力。 还未走出茶会的人群之中,梁恬却看见一个脸熟的人,正一个劲儿的往前面走,虽有许多力气,却还是败给了不高的身材,看不到那台上的盛景。 “顾姑娘···。”梁恬还未走过去时,顾盼却已经转了方向,往一个凉亭里跑了。梁恬见状,只得一路跟了过去。 那凉亭里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的唐华。梁恬心里起疑,这唐公子那日应该说过自己是外乡人,第一次来这白地城里看茶会,却能够轻车熟路将这凉亭租下,这可不仅仅是财力的问题。心里生疑,脚步就慢了下来,却正好看见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中年男子拉着顾盼要走。 唐公子不可信,中途出来的中年男子更不可信,梁恬不敢贸然向前,立马回头跑到马家的亭子外,也顾不得礼仪,直接说道,“思明,顾姑娘她不好了。” 亭里的人听到梁恬叫思明,皆是一愣。一听是顾姑娘出事,不等思明起身,销远已跑了出去,“在哪里?” 梁恬指了指刚才唐华凉亭的位置,那两人便接连跑了过去。等向马斌表示了歉意以后,梁恬也跟了上去。 果然,那中年男子还在与顾盼纠缠,思明和销远却并不像刚才那样慌张,等走到时,梁恬才知道,那中年男子正是顾盼的父亲——顾文德,也是思明的舅舅。 梁恬只得忙去道歉,那中年男子却心不在此,执意要将顾盼带着,让思明与销远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既然来了,去马家那里坐一会儿也不耽误许多事。 顾文德手里虽拽着顾盼,眼睛里却是死盯着唐华。这样僵持一阵后,那唐华终于起身,头也不低,硬生生的说道,“小生见过姨父。”话里是长辈,话外却是鄙夷,似乎有数不尽的仇恨,再配上那有些病弱的身躯,更显得阴毒。 那两人以外,其他四个人都惊异不已。梁恬虽觉得这唐公子与顾盼有相似之处,可说不出来哪里相似。 “哼,就算你再换张脸,我也知道是你。那老头子死了,便派你来了么?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们就别想从我这儿带走我女儿。”顾文德说完,又拉着顾盼要走。 顾盼原本以为这人就是个陌路人,不想却是爹爹的老熟人,而且是有仇的,便放弃了挣扎,跟着顾文德要走。 可哪有轻易放走猎物的猎人,唐华大跨一步向前,一把拉住了顾盼的手臂,对顾文德说道,“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再多留一会儿,这里人多眼杂,我不想动手,搞得好好的大会没得办。听说那马家还要靠这场茶会拉拢茶商,我劝你这只寄生在别人屋檐下的燕子低一下头,到时候鸡飞蛋打,遭殃的可就不是你们父女了。你也知道我的手段。”说着便打了一声暗哨,凉亭的周围竟全都是他安排下的人。 梁恬被阵势有些吓到,下意识往思明站的地方挪了一下,再看思明的脸上却毫无怯意,不知是见多了这种场面,还是天生不怕。只是销远脸上却有些恐慌,毕竟在这白地城里,还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 “你放他们三个走,他们与此无关,我和阿盼跟你走就是了。”顾文德松了顾盼的手,侧身护住了思明。 唐华呵呵笑了一声,指着销远说道,“他可以走。”销远不领情,梗着脖子看着唐华,又想去把顾盼拉回来,却被顾文德推了出去,“赶紧走,你没必要搅和这事情里面来。” 销远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便走,却被后面唐华吼住,“别让你爹来插手龙家的事,我不介意这白地城从此没有马家。”销远听了此话,又想回来,却被顾文德轰了回去,“走,不然你别想再见到阿盼。” 销远走后,唐华又将手指向了梁恬,“她也可以走。”梁恬却拉紧了思明的衣袖,说道,“我不走,你也不必拿梁家威胁我,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哈哈···,唐华似乎见到什么开心的事,“你这人倒是有趣,我那天真是没看错你。”说着便叫人收拾回府。 一向淡漠的思明,这时却慌了起来,拉住梁恬,说道,“你何苦留下来,这水还不知道有多深,你回去还来得及,他不会阻止你的。” 梁恬却握着思明的手,“多深我都不后悔,我只怕再也看不见你了。” 几人并未跟着唐华走了多远,便已到了一座名为唐府的宅院,府上还有一众人守着,不愧是家大业大的龙家,排场比别家不知大了多少。 把四人留在正堂后,唐华便进了屋里。 “爹爹,我怕。”顾盼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知道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再看这一院子人里,有几人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 第七十六章 谈判 梁恬回了浣花园也没有想明白那假冒唐华,实为龙平的人闹得是哪一出。 将人带到院子里后,那唐华便没了身影。思明顾不得其他,想要向舅舅讨个原因,却怎么也撬不开这油罐子的嘴。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年轻的婢女过来迎着,送进正堂里,彷佛刚才不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来的,而是请过来的。片刻之间,茶水果盘已上了桌,顾家父女坐一边,思明与梁恬坐另一边,堂里候着一个婢女,自称‘玲珑’。 在大会里时,梁恬分明已热得难受,可一进这院里,却觉得比四月初时还要凉快些,遮荫是一回事,院子里的水流也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清凉之气奔涌而出 一盏茶凉之后,却有一陌生男子从后堂里出来,一身素白衣裳,虽是男儿,却生女相,杏目薄唇,与顾盼有几分相似。只是身子有些病弱,脸色比唐华更加苍白,手上挂着一串佛珠,像是积善人家。 “让你们久等了。”与神俱来的贵气,使这话里的客套十分生硬。 思明挪了挪身子,明显已察觉到,这正是刚才进屋的唐华,脸虽变了,举止却丝毫未变。 本是陪衬,思明也未多说什么,只等舅舅来答。一向嬉皮笑脸的顾文德,却闷哼一声,转头不看那人,急得顾盼又将人拉了回来。 顾盼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那也是仗着自己功夫在身,江湖行得久了,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故在武力高于自己的人面前,比一般人还要谨小慎微一些。 “唐公子,我爹爹闲散惯了,有什么得罪到你的地方,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爹爹这一次。”与思明不同,在这男子还未出来之时,顾盼通过脚步声,便已经知道这人正是刚才进去的唐华,这也是习武之人特别的辨人之法,虽惊讶于此人假面之后的真容,但还是淡定的说了一声唐公子。 眼前的唐公子却不满意,脸色越发冷厉,“说得好听!你也不问问你这个闲散惯了的爹爹做了什么,就让我原谅他。”手上的佛珠又比刚才转的更快些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顾盼又打了顾文德的手臂一下,想让他认怂,先从这里出去再说。顾文德却不妥协,虽已是瓮中之鳖,无论如何也不低头。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任凭顾盼怎样软硬兼施,顾文德也未有一丝让步。 哈哈···,同样的笑声,现在却冷厉了许多,“你现在还要瞒着这里的所有人么,还有那边坐着的王公子···。” 听到思明的时候,顾文德突然变了脸色,一转刚才的傲慢态度,有些讨好的说道,“龙公子,这些陈年旧事,你要听,我给你讲上几天几夜也不妨事。现在当着这外人的面,就不要说了吧,毕竟我说漏了嘴,一些有辱龙家的名声的事,让哪个不开眼的听了去,也懒得麻烦。” “哼!我还真以为你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说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思明,方才对顾文德说道,“老头子死了,小姨让我将阿盼带回去磕个头,认认亲人。” 顾文德明显不信这托辞,可心里还有其他牵绊之物比此事更重要些,周旋道,“阿盼自小随我长大,没什么规矩,我怕惊扰了老夫人。” 短短几句,却震惊了另外的三人,思明一开始就想过,这定然是老头子的风流债,只是没想到竟就是阿盼亲生母亲所在,对于阿盼倒不是什么坏事。 “这事就不用姨父担心了,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这失而复得的侄子吧,阿盼有龙家护着,向来就是最好的,不然你以为你有那么大的脸叩开静穆师太的大门么。” 顾文德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不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的喝桌上的茶水。顾盼心里却开心,从小便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当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表哥以后,又多了几分亲近,只是心里有些扭捏,不知道如何去说。 “阿盼,你过来。” 龙平的脸一向苍白,面对顾盼时,却柔和了许多,彷佛是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一般,一点生分也没有。 午时,四人又勉强吃了些饭,才从龙家出去,回碧华阁去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却有销远上门,抓着思明的手说道,“三哥,那个唐公子没有为难你吧,他一说与龙家有关系,我爹便不愿意派人去找,我再回去找你们又没跟上,真是急得我。” 阿武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听到这话也帮了一句腔,“可不是,马公子都来这儿几趟了,饭也没吃上。” 思明知道销远一向心善,“我知道的,刚才舅舅吼你也是为了你好,本就是他自己的风流债,把你牵扯进来也过意不去。”说着又回头让阿武去厨房端些好菜来吃。 顾文德也来抱歉,只有顾盼听到有菜吃,开心的跳起来,有些埋怨的说道,“刚才一点都没有吃好,他家的菜虽然好吃,被人看着也太别扭了。” 眼看着销远要问来龙去脉时,思明一把将销远拉到板凳上坐下,说道,“你就不要管这事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思明知道销远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可马叔不会轻易放过,如果不交代清楚,只怕马家的活也难以再干下去,想到这里,又看了看一边的梁恬,对方也朝着这里看着,便问道,“你也来些凉粥吗?刚才我看你也没吃多少。” 梁恬点头,却看见思明让自己跟着过去,穿过连廊,正是厨房,碰到取菜的阿武。 “啊···。”阿武着实被吓了一跳,随即懂事的走开了,手举着菜出了门。 “你看看吃哪一种?本来也是备着我回来喝的。”思明说完,便揭开了排着的几个瓦罐,“南瓜粥?番薯粥?这里还有些瘦肉粥,咸口的,吃得惯吗?” 梁恬哪里想到思明让自己过来,竟是为了这些事情,笑着说道,“平时也不见你说这么多话,原来话都落到这吃的上面,我倒是不挑,什么都吃得。”说着便自己去拿碗,盛了一碗南瓜粥,又问思明要哪一种,知晓也是南瓜粥时,又再盛了一碗,徒自端了出去。 思明却还愣在那儿,自认不是冷漠的人,在这梁姑娘的面前却变成了‘冷漠’、‘话少’,见人走了,方才跟了上去。 饭堂里的顾盼却在与梁恬逗笑,“连我都不能进的厨房,巧哥哥竟也带你进去了,这不公平,梁姐姐。”说完,又看了一眼过来的思明,说道,“以后,我不叫你梁姐姐,叫你恬姐姐好不好,我的好姐姐。” “吃你的饭,少说话。”思明也不客气。 几人又添了些吃食后,思明送梁恬回了浣花园,销远与顾盼在碧华阁里歇息,只有顾文德一个人在房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 这边虽是无事,城南的茶会也仍在继续。马斌与铭新刚吃过伙计带来的饭,在凉亭里歇着,有一伙计过来说道,“他们都回了碧华阁了,老爷,要我将王东家叫过来吗?” 马斌却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他自会过来的。你们仍去盯着周家的动静,一举一动也别落下。” 等那伙计下去后,没过许久,思明也来了,对着马斌赔罪道,“马叔,刚才不告而别实属有要事在身,还望见谅。” “你坐吧,有些事回去再说,她也是你的亲表妹,都是人之常情。只是马家的包袱太重了,由不得销远乱来,你也不要疏远了他。”马斌自然知道,一个孤儿,却能从龙家那里安然出来,意味着什么,忌惮多一点才是常事。没有关系倒也罢了,这有关系,不管是恶还是好,终有一天,自家也用得着。 铭新见思明回来,也放了心,刚才销远回来着急去找时,自己也借口去找了找,到底还是无疾而终,虽算不上什么亲切的人,但也没办法见到自己身边的人有事,总想去帮一帮。 “现在怎么样了?”思明见马叔现不追究,也不多说,坐下来问了铭新一句。 铭新有些惶恐,回道,“上午只有龙家与马家出了圈,其他人家都被划了叉,刚才正到佘家,也是赞扬很多,等下大茶户只剩下是侯家,周家了。” “周家···。”思明正想着这周家今天也没有动静,不符合之前的作风。 马斌随口说道,“在盯着了,出不了岔子。”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仍是那唐府里,有一个鼠眼的中年男人,正从后门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人接着。 “吕东家,辛苦你再来一趟了。”那接人的却不是刚才现身的龙平,而是另一此前出现的周家当家的。 “周老爷,这都是小事情,我们都是为了今年的茶叶生意。”这个吕东家说着也回了礼,姿态恭敬得很。 “那马家有发现吗?虽说这生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可这白地城里,他家总要强横一些,瞧不起我们这些小茶户。我亲家,也就是梁家就被他家压榨得够呛。这才不得已这样,还望吕东家见谅。” 那鼠眼之人,却摆了摆手回道,“我都知道,这大茶户压榨小茶户的事,别的地方也有,周老爷也不必过谦,我看你家的那作坊就比这马家阔气许多,今年茶会一过,八席必然有你们一座。明天我便找个机会与马家作别了,周老爷今天能把合同文书拿来也是刚好。” 第七十七章 借势 自春分过后,白昼越发的长了,一轮饮茶下来,天色还是尚早,那一轮红日懒懒的挂在山尖上,始终不见下落。品茶师的嘴里已没了味,匆忙喝了剩下几家,聚在一起商讨大会的排名。 结果还未宣布时,已有龙家的掌柜过来邀请,晚间到浣花园里一聚,说些今年茶叶的事。等了一天,终于到了揭开这龙家人葫芦里的药。马斌客气的送走了掌柜,又叫铭新去寻销远,招待在家的吕李二位东家吃新茶。 出了结果后,思明跟着马斌去了浣花园里。根据以往的规矩,八大家的各出一人去席里,其他人仍在外面候着。肖掌柜向来是习惯在外面候着的,已拿出提前备好的棋局与侯家的掌柜厮杀起来了。 思明是新来的,也不便加入早已固定的玩友中,自顾着走开了,绕了园子走了两圈,也没找到个乐子。围湖而坐的看官们,互相说着这湖心亭修的多么妙,台上的戏子是怎样的一个名角儿,又半夸半损的说了一顿这一家子外乡人做的事情。 思明向来不太在意外乡与本地的,父亲祖上虽是白地城的人,可也早早的去西北的岷城里讨生活了,十岁以前的思明对这里是相当陌生的,再回来后,经过这么多年才慢慢的熟悉了一些,也不比别人更像是本地人。 白地城也有其他的外地人,可谁也没有像梁家人这样被排挤,说到底,还是人总是会去眼馋那些凭空发迹的。梁家初来时,未受许多苦,已混成了有名的人家,惹得许多人的嫉妒也是当然的,又没有什么仰仗,才使得这些人不加顾忌。 “思明···。” 听到梁恬的声音,思明没来由的耳根一红,家里人向来是叫小名的,在茶园时又有了老三的诨名,却很少有人叫本来的名字。 这些事情,梁恬自然是不知道的,园子里本来就忙,偶然看见思明在打转,又腾出手来喊他。 “你这是没地方去吗?” 思明并不想说破在外面候着东家又融不进往年的局子里的处境,硬是装着无所谓的摇在园子里绕圈子。被梁恬戳破,也摇头说道,“没,就是绕着园子走走。” 梁恬哪里不懂得这回事,拉着思明的手,绕过走廊,一直走到一间小屋的外面,打开门,又将思明推了进去,说道,“你在这里等吧。今天人多,这里清净,是掌柜专门留给我的,不会有别的人来。等下我把门带上,再叫人给你送些吃的来,我看马老爷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你要什么打发时间吗?” “不用。”思明已十分受照顾了,不想再给梁恬多些负担,为使她相信,又添了一句,“我听听戏就好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过的。”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敲门,喊了一声‘王公子’,推门而进,正是方勇,手上托着一些连思明也没见过的糕点。 “这是西洋的做法,三姑娘叫我给公子拿一些过来,茶叶也照常是毛尖儿。我这儿就先下去了,王公子有什么吩咐,拉一下窗边的铃铛,就有人过来了。” “嗯。” 思明虽也去别处客居过,可也没有过被人安排如此妥帖的时候,更不用提自己常去替别人跑腿的事儿,替别人安排反而是常事。可那又与这不同,想到这里,思明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起来。今天上午也是,这姑娘可真是傻,本不用她去,她非要去插一脚,幸好无事。 时间如园子里的流水一般,不经意间已流入城外的大河里。两盏茶尽,外面的人声终于有了变化,嗜睡的小孩撑不住,七倒八歪的睡在妇人的肩上,一时之间,大半的人已散了去。 思明也从屋里出了门,去了八大家商议的地方。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最先的是侯二爷,脸上的愤怒难掩,接着是佘家、苟家,脸上带着笑,商议些事情。 马斌也紧跟其后,一向喜怒无色的人,这时连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只有身子还强撑着。后面路过的刘家拍了马斌肩旁也走了。 肖掌柜一看这架势,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过去扶着,却被马斌撇开了手,自己颤颤巍巍的上了马车,思明也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驾···,号声一起,车里的气氛立马变了样,一向容忍的马斌,连动作也不再收敛,一手劈在车扶手,比起刚才的侯二爷的愤怒只多不少。 “这龙家人欺人太甚!一言堂惯了,真把这白地城都当作自家的产业。” 思明与肖掌柜哪见过这架势,有心劝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说什么都是惘然。 在家的销远也接到了消息,早已在堂里安静的坐着,等着马斌回来,又使了个眼色,让伙计上了茶水过来。 ···一阵沉默,马斌自踏进了院子,反而镇静了许多,彷佛刚才发怒的是别人一般,惹得随行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儿,你再说一下,之前周家都有过哪些动静,不管是确定的,还是不确定的。”许久,马斌才突然说了话,不是针对龙家,反而说了周家。 思明这才清楚方才马叔话中的意思,此前也曾猜过,周家此次要借势而上,只是没想到里面有龙家的参与,那这场局里,马家的劣势可想而知。 “东郊铺子里的斗价,是周家的独角戏,另外还有此次上茶的位置,特意将龙家安插在马家的后面,而又将周家与其他几家相临近,只怕也是图谋。” 思明说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销远之前有说过,吕东家那边恐有人搞鬼,昨天我让人去跟了一下,却被他给甩开了,这一点很奇怪。吕东家是外乡人,来这白地城不过五六次,能发现有人跟着不难,可能甩开跟着的人则必有人指点,而之前肖强见到吕东家去过浣花园。” 马斌皱了皱眉说道,“梁家?” 思明赶紧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周家,周家现任当家周元成是梁怀安的亲舅舅,有要紧人与要紧事,喜欢约在浣花园说。梁家反而时常在丁香园或是西北的那个园子里,这次应该没有梁家的参与。” “还有别的证据吗?这吕东家可是我们一路请过来的,周家该没有这么快能搞到手。” “马叔说得是,周家是使了一些手段的,什么手段大致能猜得到。我与吕东家商谈了几次,发现他远不如之前积极,与其是想压下价格,不如说有新的生意在谈着。而反复说马家的作坊不如别家,就是一个点。这如果单独听来只是想要压价,而我听说周家今年新改了作坊,合起来就很难说不是去见过那边向上的势头了。” “他们还真的在暗度陈仓!爹,我们去找吕东家说理去。”销远听了,便把这事儿当成了真的,站起来说道。 “坐下!你能成什么气!你去对峙以后呢?别人都知道你马家的花功夫请来的茶商被人半路劫走了。” “爹···,我就是气不过,这周家做事太过分了,做这种不让人活命的事。吕东家真的不买我们的茶叶可怎么办。”销远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与茶商闹起来,损失的可是自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口碑。 “周家还有别的事没有?”马斌却不管销远,仍继续问思明。 思明略微想了一下,说道,“浣花园修缮之前,与龙家掌柜见过一次,那时候恐怕就在布局茶会的事了,这次让周家得了第三,应该也早有安排。” 马斌突然没了耐心,刻意压了声音说道,“龙家与周家搭上关系,与你家三人有关系吗?” 似是一声雷响,他终于说到这里了,思明不打算瞒着,这事情迟早要捅破,“可能有,但我现在还不清楚,周家为龙家做了什么,我舅舅已尽力不把马家牵扯进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一盏茶后,马斌才缓缓说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文德是我老友,早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就算不是为了马家,你也劝着他点,那龙家有什么要求就顺着他们吧。对了,他今年啥时候启程,明天肖掌柜去柜上取些盘缠给他吧。” 思明只得谢过马叔,没多久几人便散了,到最后,马斌也未说那龙家在场会上说了什么。 思明从马家别院里出来时,天上繁星最盛,走了几步,去到自家马车旁边,拍醒正在睡觉的阿武,说了句,“走吧。” 一声嘶鸣以后,马踏着步懒洋洋的向前走去,外面传来阿武的声音,“东家,那马老爷怎么了,今天很不对劲啊。” “与你没有关系,你还是先管好你的婚事吧,钱还够用?”忙了一天,思明到底还是累了,有气无力的说着话。 阿武却不同,刚休息了一会儿,正是精神的时候,一边驾着马,一边说道,“东家,这事情,你都问了我三次了,没钱我会找你支的,岁钱先存在你那儿,等我存够了一间茅屋的钱,我再来取。” “你到会想,打算买哪儿的?” “嘿嘿,还没看好。东家,这忙季过了,上半年的钱一起算吗?” “刚才不还说先存着吗,这儿又惦记上了,回头让薛掌柜先给你算了,今年你跑了这么许多路,马家给我钱后,我也分你二十两,算作给你俩的贺礼。” 二十两!阿武听了以后,心里直乐,单拿这钱也够去买一间东郊边上的屋子,就是偏了点,再加上自己存的钱,这能挑的更多了。 阿武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吃了痛,跑得更快些了。 第七十八章 一拍两散 大会过后,白地城立马换了新的模样,招客的伙计也不出门了,懒洋洋的坐在堂前与还未离开的旅人聊些可有可无的事,骂咧咧的妇人也不吵嘴了,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做些针线活,奔前跑后的掌柜也不教训伙计了,在柜台上抽着水烟、看着账本。总而言之,一切都变得可亲可爱了。 可思明却遭了难,难得睡个懒觉,辰时刚到,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没等思明穿衣去看看怎么了,那人已推门而进,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突然换了样的表妹——顾盼,一身新做的绸子衣裳,连带着鞋子,袜子,都换了新。 “巧哥哥,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顾盼一边说着,一边转了个圈,丝毫不管床上人的惊讶表情。 “出去!”一声怒吼,思明真的是受够了这任性的表妹。 顾盼依依不舍的出了屋子,仍不死心的对屋里喊道,“我今天就要走了,和我爹一起去铜安,你等下去送送我吗?” “去。”含糊不清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思明方才从屋里出来,斜着眼看着赌气坐在屋檐下的顾盼,“都穿了新衣服了,还坐在地上干什么。” 顾盼见思明出来,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起来说道,“又不是我非要穿的,是那个龙平非要让我穿的,巧哥哥,你说他们真的只是让我回去拜拜祖先吗。” 思明知道顾盼心里一时还是没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亲戚,自然要找人诉说一番,便叫阿武去厨房拿些东西过来,自己又回屋里梳洗去了。 顾盼发现思明的气消了,也跟着进了屋,扒开凳子,坐在上面,右手撑在桌子上,半倚着,回望着思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挺开心的,毕竟除了你和爹爹,我再没有第三个亲人了。那龙平虽然也对我挺好的,给我买了许多东西送过来,可我总感觉怪怪的,而且他还不喜欢销远哥哥。巧哥哥,你说我真的非要去吗?” “都这时候了,你还能不去么。”思明用毛巾洗过脸后,又擦了擦手上的水。 顾盼的右手撑的有些累了,干脆起来,拿起桌上的杯子到了一杯温开水喝,“都怪你们催得急,昨天上午才认了亲,今天就要人出门,连马叔叔也送了银子过来。” 早间还有些凉爽,思明又去加了一件马甲,“你要嫌弃马叔送过来的银子,可以给我。你父女这些年欠了我这么多钱,也该还了。” “哼,我偏不还,要还找我爹去。”顾盼牢骚发完,看见阿武的早餐送到,拿起筷子,端起稀饭就开始吸溜起来,清爽的晨间,有稀饭可喝已经很幸福了。 日上三竿过后,碧华阁前面突然来了车队,前前后后约莫十来辆的样子,吓得阿武赶紧去后院叫了思明。 那为首的男人,是个魁梧的中年人,与顾文德差不多年岁,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进了客栈,却颇为有礼对薛掌柜说道,“请问顾姑娘现在收拾好了吗?我们是来接人的。” 顾盼从后院出来,刚听到一个接人的事,便知道自个儿这就要启程了,再看那大汉,又是凶巴巴的,已经想到这一路上有多无趣了。 楼上的顾文德也屁颠颠的下了楼,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又把手上更小的包袱甩给了顾盼,“自个儿拿着。” 那壮汉见到顾文德,又作揖说道,“顾老爷,请。” 顾文德本要直接出去,又想起了思明,过来说道,“不论我们怎么样,你自己要好好的过。” 又过了半响,思明刚吃过午饭,正打算去后院里休息时,有马家的伙计过来,请思明去城北一趟,说是通城的吕东家要走了。 思明只得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坐着马车,赶紧去了城北。 到时,正有人堆在马家门口,思明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哪些人带来撑场子的人。从偏门而入,西厢房处,正聚集着一堆人,人群中间的那个正是要走的吕凤禄,而围着的人却是马家常年不出现,一出现必闹事的叔舅老爷。 为首的七老爷,正拉着吕凤禄的手,脸上堆着谄媚,“吕东家,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啊,别委屈了自己。只是这生意还望您再考虑考虑,这马家一家老小的,全仰仗着您了。” 销远在一旁看不下去,正要去拉,去瞟见过来的思明,赶紧上前说道,“三哥,你可来了,这可怎么办?” 思明摸了摸额头,这群人真是不嫌事大,闹谁不好,还刚好闹到茶商上去,销远又不能去做家族里的恶人,把那群闹事的叔伯赶着,连马叔也时常躲着,偏要自己去出这个头,遭人不待见。 “他们这样多久了。” 销远回道,“就刚才的事,吕东家刚说完要走,去房里收拾行李,他们就进来了,先去正堂里闹了一会儿,我爹不松口,他们又过来闹。” 思明听了,一声不发,从屋檐下,绕过了那群人,将吕东家拉进了屋子,关了门,握拳作揖道,“让吕东家看笑话了,这些都是销远的叔伯们,为着茶山着急,还望吕东家不要放在心上。” 吕凤禄摆了摆手,说道,“这都算了,你赶紧想个办法,我下午的船,误了时间,你们就等着名誉扫地吧。” 思明不再言语,开了门出去,对着那一众人作揖,说道,“各位叔伯们,我知道你们关心卖茶的事,可是你们现在这样闹,只会让茶商与我们更加离心。” 七爷说道,“哼!离心,现在生意都不做了,还说什么离心。真当我们好忽悠,还要重演一次把茶叶都藏在地窖里,装作无事的样子吗?”七爷话音未落,正堂门前传来一声吼声,“老七!你给我回来!” 听到这愤怒的声音,院子里的人皆是一震,七爷到底还是怕惹怒了当家人,自己落不得好处,立马熄了火,去堂前请罪,“大哥,你不要光站着啊,这茶商都要走了。” 马斌却不看他,压着愤怒的声音说道,“回去,别在这儿跟我丢人现眼。”马七爷在大哥面前吃了瘪,顿时像个霜打的茄子,没了神气,骂骂咧咧的出了院子。其他人见领头的已走,也不好再留下来,也就散了。 思明又进屋去说道,“吕东家,没事了。”吕凤禄哪里还有好脸色,冷哼一声,回屋去收拾去了。 穿过连廊,思明又去敲了李铭的门,没想到真有人应,李铭正坐在书桌旁看书,彷佛屋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这反而不能不起疑李铭的来处了。 “李东家,刚才惊扰了。” 李铭却笑着说,“你们做茶户的也真是幸苦啊,好好的茶叶竟有人不珍惜。”说着又端起手中的茶水喝了一口,自顾自去看书去了。 思明从李铭屋里出来以后,直接去了正堂里,马斌仍坐在上首位置,看不出喜怒,可思明却知道,现在正是暴风雨前夕。 “你先回去吧,等晚一点再去别院里议事,那吕东家也不用再留了,强扭的瓜到底不甜。 思明知道马叔需要一点时间去锊一下茶叶的事,没拦住人,自己这一趟也算是白跑了,便叮嘱一番销远,就回去了。 申时三刻,思明又踏上了去茶山的路上,阿武是闲不住嘴的,仍跟思明说些见闻,包括已传遍白地城的,马家经昨晚的茶会,要没落一事。半路上,思明突然揭过帘子,对阿武说道,“那二十两你先去柜上拿吧,我回去就与薛掌柜说一声。” 到了别院,销远正在门边张望,思明上去问道,“马叔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呗,去作坊里站了一下午了,也不见吱个声。半响的时候,说了句话,却是叫铭新去看看地窖封好了没。那吕东家也真是的,我马家待他不薄,他听了谗言就要走,今天上午还被外家闹得全城皆知了,三哥,今年我家真是倒了血霉,一波接着一波的。” 思明这里还在想事,哪里听得到销远的念叨。一路走到作坊,看见马斌正站在院子中央,佝偻着背,头上又添了几根白发。思明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本来只是个普通的东家,因收留过自己,又多了几分不同,现在这模样,也有几分苦涩在心头。 微微弯腰作揖,如往常一样,“马叔?” “三儿,你觉得我这作坊有那么差吗?”没来由的一句话,是对那吕东家的托辞上了心。 “马叔,要挑刺儿的人,不管你有的没的都能挑上一挑,那吕东家不识货,白担了活算盘的名声,被人三言两语搅了进去,迟早会知道那周家里面的麻烦事。” 马斌无奈的笑道,“我问你作坊的事,你扯这些做什么,今年就用夏家补的钱好好将这作坊翻新一下,别叫人再看不起,任他随便一个好攀附的人家也能到马家头上拉屎。” 到底是老姜,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强撑一番,马斌负手出了作坊,回了那院子里去,路上突然问道,“文德是今天走?” “嗯,已经在路上了。” “走得陆路?” “嗯,他俩习惯陆路。” 第七十九章 好景不长 夕阳西下,思明终于从别院出来了,这可急着了在外面等着的阿武,立马跑到跟前说道,“东家,梁姑娘在客栈里等着你回呢。” 思明的心思却还在马家的危机上面,丝毫没有注意到阿武说的事,快到碧华阁时,才突然想起这事,问道,“她有什么事吗?” 阿武心想,这东家也真是过分,人家眼巴巴的来见你,还非得有什么事才能来,便扯着嗓子说道,“找你吃饭呢。” 这一句话倒不要紧,声音却传到梁恬的耳朵里,比那马蹄声还要更震耳一些。梁恬立马出了门,在屋檐下,看见思明正在下马车,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我来,你不喜欢吗?” 思明听见有人说话,方才去寻这声音的来源,看见梁恬正在屋檐下,含笑望着自己,心中的乌云突然没了,回笑道,“等了多久了,该饿了吧。” 两人一块儿进了客栈,大堂里人来人往的,正是吃饭的时候。除了梁恬坐着的那张桌子,其他的都已经满了人。阿武拴好了马,从侧门进来,问道,“东家,是在这儿吃,还是后院?” 若是别人,这倒不打紧,梁恬却没去过后院,“这客栈还有一个后院?” “嗯,不过那里乱糟糟的,就在这儿吃吧。”思明想也未想,便回了话,也没注意到眼前人变了脸色。 “金屋藏娇?” 思明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去那里吃也成,也不辜负这漫天星辰。”阿武本要忙去,却听到这立马改口的东家,笑呵呵的来桌上拿了食盒,对着梁恬说道,“梁姑娘,这边请。”走了一段路后,还不忘回头说道,“天天有人收拾的屋子,不乱。” 快到屋子的时候,梁恬突然问道,“今天怎么不见顾姑娘?” 思明还没回话,却被阿武抢了先,“姑娘今儿上午走了,这是一贯的规矩,他俩一向这样的,只是今年搭了人的顺风车。梁姑娘没看见,上午的时候,十几辆车在碧华阁外面排成一排,好不威风,连我们店里也沾了光,有些新客们还以为这是什么卧虎藏龙的地儿。” 阿武贫嘴时,思明一向会敲他一下,以示不满,现在中间却隔了个梁恬,动手不得,只能憋着,到了屋里,才对他说道,“不要贫嘴。”到把阿武给愣住了。 梁恬本以为这真是个院子,吃饭与睡觉是分开了的,却没成想这院子就这一间连通的屋子,顿时觉得刚才鲁莽了,非要过来。这碧华阁本就地处狭角,连一个一进的院子的都放不下,这境况倒是必然的。只是这大晚上的,贸然进了别人睡屋,这传出去,得多难听。 阿武看出来姑娘的窘境,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多搭了句嘴,放下食盒,去将里屋的帘子放了下来,好歹隔开两间屋子。 食盒里放着的是梁恬自己做的饭菜,顾盼虽然尝过,思明却没有,看见那一碟碟饭菜端出来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惊讶,浣花园的厨子是出了名不行,没想到这还藏着里面的好厨子供自家人吃。 虽说这第一口饭不能吃的太油,会影响之后饭菜的口感啊,但思明还是忍不住夹了一块红烧肉,色泽鲜明,闻着也香,谁能忍得住呢。 一口下去,软糯可口,油而不腻,肉里蹦出来的油汁,充满了整个口腔,久久化不开,几口嚼烂以后,下肚,嘴里还有回甜,当真是一口好菜。 梁恬见思明吃的满足,心里也开心,问道,“好吃吗,这肉文火煲了一个时辰,会不会太烂了。” 思明听了这话,才知道这菜原来是出自梁恬的手笔,真后悔一开始没有夸奖几句,只得再补说道,“不会,刚刚好,就算是万香楼的大厨也不过如此。” 迟到的赞美,梁恬却十分受用,又把剩下的蒸排骨,猪腿莲藕汤往思明处推了推,还有什么比吃的人满意更让厨子开心呢。 思明本就贪吃,推过来的菜也照单全收,等吃到有几分饱时,才注意到梁恬还未动筷,不禁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吃了过来的,家里的宴席,这时还不饿。” 专门为自己做的么,思明心里更加开心了,这几天的愁绪加起来都比不上这顿饭,有知心人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饭足以后,思明突然去里屋拿了一件东西出来,扭捏的递给了梁恬,说道,“之前拿了你一块手帕,这块给你用吧。” 接过手帕,里面还包着一个手镯,迎着光,是翡翠的,花纹也十分好看,梁恬突然拿出来在思明眼前晃了晃,“那这个呢,该不是失手放进去的,那可得还你。” 思明听了,立马着急的推了回去,“就当利息,这么许久了,生出一个手镯也不奇怪。” 噗呲一笑,梁恬说道,“那我这利钱收的有些大了,得还你一些。”说着将自己手上戴着的玉镯取了下来,给思明,又将手帕里的玉镯戴在了手上,迎着光晃了晃,问道,“好看吗?” 思明心思全在那被突然塞过来的玉镯上面,小巧的一只,还有些湿热,当得起‘温润’二字。思明心想,幸好还是夏天,有些薄汗。 “好看。” 时光易逝,眼见天黑尽了,梁恬提着食盒,就要回去。思明去屋外面,叫阿武套马车,又回来与梁恬说道,“你等一等,我送你回去。” 思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送却送出了问题。二人心里甜蜜,快到浣花园时,还有些依依不舍。梁恬下车时,远处正有一人看着,不是别人,是梁恬的二姐——梁悦。 梁家在怀安宅子里吃了一道席后,梁恬提前回了,说是料理浣花园的事。梁悦无事也跟着过来,不想找遍了整个浣花园却没见到人,这让梁悦起了疑,等了一个时辰,才见梁恬从一马车上下来,那探出来的脑袋却没见过。 等到马车走后,梁悦过来问道,“那人是谁?” 梁恬哪里料得到二姐在等着自己,被这一问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一个朋友,承蒙了些照顾,送了点糕点做谢礼。” 梁悦却不听,一把拿过梁恬手中的食盒,揭开来看,全是梁恬拿手的饭菜,“我就说你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没几口饭就说吃饱了,原来是着急给这人做饭。” 梁恬见瞒不住,索性把二姐往屋里一推,敞开来说道,“二姐那天不是说,最近有个东家与我缠得紧吗?刚才那个人便是,他姓王,名思明,是碧华阁的东家,与马家也有点关系。” 梁恬以为说出来,二姐会理解她,却不知当天,全是梁悦在套话,她根本不愿意梁恬与一个客栈的东家过日子,这种穷东家,哪里配,连一间三进的宅子都要掏空家底,梁恬跟过去只会受苦。 “我不管,你最好不要再与他来往了,他配不上你。” 梁恬这才十分惊讶,原本最亲近的二姐却不赞成自己的事,连怀安都说会帮自己,不禁吼道,“二姐,我喜欢他,不可能离开他的。” 梁悦突然拉着梁恬的手,一路连拖带拽,乘了马车,回了西北山上,径直去了老太爷的屋子里。 “你们就这样看的人吗!当初来信说去马家,我就说不行。现在可好了,连小小碧华阁的东家也敢来染指,你们在信里面是怎么答应我的。” 梁恬早就察觉到二姐不像以前了,再没有了那温柔的性格,却没想过,对着老太爷,她也敢这样说话,虽然十分不喜欢她说思明的坏话,可还是担心她被老太爷责罚,拉了拉二姐的袖子说道,“二姐,那可是爷爷。” 老太爷本在凉椅上乘凉,被人闯了门,也未抬起头来,闭着双眼,缓缓问道,“这就是她教你的规矩么,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长进。” 梁悦冷冷一笑,说道,“哪比得上你,一个不够送,还要两个。我在信里不是说过,小妹的婚事,一定要等我回来吗?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她嫁出去。” 老太爷仍面不改色,摇着蒲扇,说道,“这事情你得问问她自己,我可一点也没插手,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互咬了还来找我评理吗?” “你···。”梁悦早知道这家里冷漠,却没想到被人这么骂,拉着梁恬的手,又回了自家院子里,一把将梁恬推了进去,锁了门, “你先在这里呆着,等我查清楚了那个人,你再出来。” 梁恬哪里见过这样的二姐,在里面直敲门,“二姐,二姐,你放我出去。” 外面的人却似没听到,仍然走了,在门外对着那群明显北方装束的伙计说些事情。 五月的夏天,梁恬却已心冷到了冰点。刚才还是快乐的,这时候却成了这样,一向关系极好的二姐,却做这样的事。可心里又担忧,不知道二姐会不会去找思明的,如果思明轻易的放了手,自己以后可要怎么办。 第八十章 曾盛 送回梁恬以后,思明开心的回了客栈,时不时拿出那手镯来看,等到要睡觉时,才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梁恬用过的手帕,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才连手镯一起放了进去。 第二天清晨,思明又去了城北马家,正赶上曾家的掌柜从外地过来。 曾家与马家已做了二十来年的生意,是从马叔的父亲辈开始的,与思明的父亲也有些交情,当初那西北岷城的茶叶铺子便是这家人便宜周转给思明家的。 曾家好用自己同姓人,东家姓曾,掌柜姓曾,伙计也姓曾,虽都是那曾家庄的人,也有亲疏之分。这次来的掌柜为曾家的二掌柜,名叫曾盛,是曾家现任当家极偏远亲戚的子孙,因为担了个曾字,才得以去做了伙计,兢兢业业二十多年才当上个二掌柜。 这里面自然也有马家的一份力。当初马斌初上位时,这曾盛也跟着当时的掌柜来提茶叶,别的伙计或是仗着自己位高,或是仗着自己与掌柜沾亲,大多不干什么活,只一味的去巴结自家的掌柜,往马家跑腿的事反而都落到了曾盛的手里。 曾盛虽已在这茶叶行里干过几年的伙计,却一直得不到提升,当时很是不得志,传话时也总是郁郁不欢,可到底还是做了一个好传声筒。到了那掌柜回去时,马斌随口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不想,却改变了这人的轨迹。 第二年,这曾盛又来了,比之前红润了些,干事情也比以前更卖力。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掌柜听了马斌的话,以为这伙计十分得马斌的喜爱,便给他升了职,加了薪,还让他负责马家茶叶的推介。 这之后的许多年里,曾盛从领头伙计到掌柜的,竟在曾家得到了一张席位,与马家的关系也越发的好,时常互相帮衬。 思明本是私下出谋划策的人,并不多与这明面上的茶商打交道,只有这曾盛因与家父有过几分交情,方才来往的多些。 曾盛身材并不高大,一张马脸也十分不出众,甚至早些年还有些丑陋,可骨子里有一股韧劲,十分招相熟的人喜欢。 思明听肖掌柜说,曾家也来人了,便不去马叔书房等着,直接去了正堂里请安。 “曾叔。”思明上前作揖道。 正堂里正说着事,见着思明过来也不意外,曾盛起身过来扶起思明,说道,“正夸你呢,你就来了,是听见声儿了吗?”曾盛向来喜欢能做事的年轻人,对思明自然十分喜欢,多次劝思明去做茶商,连第一桶金都替他准备好了。 思明自然知道这曾掌柜十分喜欢自己,也不持宠而娇,颇为有礼的说得,“听得肖掌柜说你来了,我也来凑凑热闹,一年也才得见一次。” “三儿,你也坐下吧,不要总站着说话。”话音未落,已有人送了茶水上来。 先前几人刚好说了马家今年动荡的事,曾盛也表示略有耳闻,又说了几句那夏家做事太不行了,就把话扯到西北去了。 “西域之地这时节又不太平了,去年夏天赶着驼队过去时,还是一片祥和,今年还未开春,就闹了起来,这才迟了许多,幸好书信先到了,误了今年的茶叶,我的罪过就大了。”曾盛又为那迟到之事道歉来着。 马斌坐在主人之位,一脸和气,堆着笑说得,“那不碍事,曾掌柜的茶叶,就算别的人不卖,也要给你留下来。” 销远坐在一旁,却有些急了,这些人只来来回回说这些话,丝毫不提自家今年的茶叶又要断档剩下之事,去年父亲就都瞒了下来,可瞒得住一次,瞒不住第二次,今年谁都知道马家又有一批茶叶卖不出去了。 一心想要点破,可又怕自己鲁莽,坏了许多事,自思明来了以后,销远开始使眼色与思明,想要他得体的将这件事抬出来商量。 思明却不领情,抬高了茶杯,将眼睛一遮,就看不见销远。思明并非不愿意去做,而是这事不能当着这所有人的面去做,只能私下去敲打,并且点到为止。虽是老主顾,比那些流水的小茶商们长久许多,也不能任意妄为。 过了一会儿,思明突然问道,“曾叔,来白地城时,可曾路过岷城?” “自然要路过那里,怎么?想家了吗,要不这次你跟我一起回去,岷城的那铺子,我又拿了回来了,东家那边虽然暂时不会放手,但也没有过多经营那里的想法,你要去,不用三五年就能周旋回去。”曾盛说到这儿,自己突然也笑了,继续说道,“你看看我,尽做些吃里扒外的事。” 马斌也笑了,说道,“你想做这吃里扒外的事,还得先过过我这关,三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也算是半个爹了,你几句话就想把人牵走,做你家的上门女婿了。” 只要思明出现,这两人每年便要这么闹一遭,到最后也没见个胜负,可总能无限的斗下去。 曾盛端起一旁的茶水,又尝了一口,说道,“思明是天生的茶商,你差不多就该放他出去了,老是呆在这个白地城,跟你一样晒得像块黑炭吗?”曾盛又回忆起以前的事,“当年在岷城时,才八九岁的娃儿,就知道上柜卖茶了,那时候还没有柜台高,踩着个板凳问我,这位叔叔,你买多少茶呀,我们家的茶叶可好喝了。” 马斌看了眼思明,又才笑着说道,“等这两年过了,我也不留他了,到时候你想拉去你家做女婿,还是做掌柜都行,彩礼我也给你备一份。” 销远从前从未听过父亲要将思明送出去的事,只以为是那曾叔叔的一头热,自家却从来不干,不想今年父亲却松了口,才有些慌了。 好不容易熬到几人散了,销远这才拉着思明去自己屋里,问道,“三哥,我爹刚才说的那事,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思明明知道销远说的是什么事,却成心要逗一逗销远,做出疑惑表情,问道,“你说的是那件事?” 销远一急,扯着嗓子说道,“就是茶商的事情啊,往年不是说不干的吗,今年怎么又说过两年了,以后我是不是都只能一年见你一次了。” 思明这才有些严肃的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刚才我知道你想让我帮忙求一下茶叶的事,这个不着急,等李东家那边的量谈妥了,剩下的自然有办法。今年事情虽闹得不好看,却不比去年被动,银钱也周转得过来,何况还有夏家来兜底。你就不要急了,和铭新该喝喝,该吃吃。” 销远却是个十分重情义得人,甚至说重到有些莽撞了,还想说思明去外地的事,还是被人挡了回来。 “万家的衣服做好了吗?他家的手艺可还不错。”思明又把话岔开了问。 销远也自知没个结果,不再纠缠了,“还没呢,佘家的衣服都穿上了,我和铭新的还在做,刚把剩下的料子补齐了送过去,没赶上茶会,也是遗憾。对了,你等等,我去拿件旧衣裳给你,你帮我送给阿武。”说着,销远真的去屋里翻箱倒柜的,拿了一套绸子衣裳出来,“听说阿武要成亲了,我也没有别的贺礼,你帮我把这件旧衣裳给他吧,他要穿得就穿,不愿意穿就去换几两银子。” 思明接过,摸了一下料子,再看了一下成色,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货,做新的至少得四十两银子,虽说是旧衣裳,看这成色也与新的没什么区别,现在也得卖个三十两,折不了什么价,这倒是一份大礼。 “你到比我更会送些,那我先替他谢谢你了,他拿着肯定会很高兴,过几天再当面给你道谢。” 销远听了夸奖,也是开心,说道,“道谢倒不必了,他也替我跑了不少路,这么一件衣裳也是该得的。不过这是林叔出的主意,他说我许多衣裳都只穿过一两次,不好赏银子的地方,赏件体面的衣裳也不错。我原本不知道他们会喜欢,以前没赏过,也不敢贸然给他旧的,所以央你送过去,阿武真的喜欢就好。” “会喜欢的,这种料子,不管是改改自己穿,还是拿去当铺当了,都是合适的,他们哪会嫌这是旧的。” 销远与思明又说了些别的事,方才出来,正遇上铭新在外面,眼里噙着泪,独自走着。 销远赶紧上前拉住铭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铭新虽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向也难得落泪,故引得两人十分在意。 铭新把脸别了过去,用袖子里的手帕抹了一下脸,说道,“我刚才去看姐姐去了,姐姐和姐夫又在吵架了,小安安还生病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说完,又抽泣了起来。 “他们这又是为什么吵架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好像是为了一个唱评书的,姐夫整夜的不回家,遇到安安发烧,姐姐一个人送到医馆去,就发了脾气,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 思明不想管这事情,便自己走了,留着销远独自与铭新说话。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