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录鬼簿传奇》 第1章 朝天宫 《录鬼簿》乃是天地间第一奇书,出自上古鬼仙白泽之手,后流落人间,引起三界众生杀伐不断。 上古时代有轩辕氏德施四野,泽被天下,得万众敬仰,又师从容成公学道百年,呼吸吐纳,铸鼎炼丹,终修成仙道,后经数百战成为三界第一代天帝,尊为玉皇帝君,他号令天下,巡视四方,足迹遍历山川,至东海海滨,得遇瑞兽白泽降至麾下,白泽本是一只半狮半羊的异兽,以妖体修成鬼仙,位列鬼道三仙之首,博闻强记,知万物之情,晓万事之理,尤其通晓鬼道秘闻。 鬼道之物,与三清道门同生于天地之初,自古隐昧不明,莫知所形,玉皇帝君为镇伏鬼类,以安三界,于是命白泽采昆仑山之玉石,劈石作壁,削金为笔,将鬼道物类象形记画,集石成阵,号曰万鬼安。 玉皇帝君将此玉石阵传于术士阴锵生,阴锵生面壁参悟数百年,从此中得导引服食之要诀,终于修成地仙,隐迹山川,他对万鬼安大阵的威力和作用心有所忌,便将石刻拓印集册,编纂成簿,补录注释,秘密传之后人,名曰《录鬼簿》,而玉石阵却被他藏匿而不知所踪。《录鬼簿》不仅记载了鬼道各族各类的名称、来历、修炼方法,还记载了各类厌胜、降服的阵法和器物。 秦汉以降,鬼道日炽,鬼、妖、灵、怪,势大难禁,与佛、道、术士分庭抗礼,鬼类或为修炼秘法,或为作恶逃劫,纷纷寻找争夺《录鬼簿》,鬼仙白泽被正道和鬼道所逼,不惜舍身,以千年妖灵封印《录鬼簿》,此簿遂通灵辟邪,约一千年才会在人间出现一次,南北朝时期,《录鬼簿》出现在道家茅山派华阳真人陶弘景之手,引起天下大乱,神鬼杀伐,生民涂炭。 千年之后,大明嘉靖年间,江西龙虎山,凌云观内,朝天宫。 “当——” 一声钟响在清晨冷冷的空气中传来,钟声的余波伴着金色的阳光在山谷中回响不绝,此刻朝天宫高大宏伟的殿宇沐浴在初春的朝阳中,一排排雕梁画栋,飞檐兽首鳞次栉比,越发显得金碧辉煌,门额上皇家御赐的匾额红底金字,闪闪发光,让人不敢正视,朱门两旁的金字对联,乃出自当今皇帝明世宗朱厚熜之手,字体浑厚,拙朴方正,其联曰: 三圣原同心,悲天悯人,广开善缘垂宝相; 一元始分炁,济世安民,普渡众生悟真宗。 宫门内外的厢房里走出数位下等道人、伙夫杂役开始忙碌,在门口奔走不绝,洒扫庭除,准备饭食。 只见一个道人背着一口米袋,慌慌张张地从厢房里出来,往朝阳宫的一侧奔去,昨天特意下山买的米,一时大意,竟落在睡觉的地方,今天早上厨房的伙夫生火做饭,发现米缸空了,已经在门口骂街了,道人知道伙夫骂街事小,要是误了早饭,让全观几百口人饿肚子,那就捅了大娄子了,张真人的七星鹿尾鞭可是好一阵没尝到人血了,他可不想喂饱它。 正在自顾自念叨,脚下也赶得紧,不料在拐角处和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道人满以为是正在扫地的刘老道,心里一怒,一撇嘴:“你这不长眼的——啊——观主——弟子该死!该死!” 说曹操,曹操到,道人竟然撞到了此刻死也不愿意见到的观主张真人,慌张之余,连忙弯腰替观主整理道袍的长袖,其实那道袍本来无恙。 “宋卫壮,做什么这么慌张?还有,修道之人,气定神足,如何这等浮躁,张口便骂上了?”听这声音,洪亮震耳,中气十足。 “徒弟知错了,请观主责罚。”道人把米袋放在地下,跪在地上磕头,五体投地的模样,身子像个贴在锅底的饼。 “下不为例,这次饶了你,去吧。”张真人大袖一挥,免了宋卫壮的一顿鞭子。 宋卫壮千恩万谢站起身来,赶紧背起米袋溜之夭夭,张真人这才转过身来,迈步上了台阶,朝着宫门走去。 一片朝霞之下,朝天宫宫门瑞气升腾,霞光万道,张真人身着紫色织金遍身云鹤法衣,头戴紫云冠,他足有二百多岁的年纪,依然身形俊朗,面如渥丹,须发染霜,双目炯炯有神,长须飘胸,颇有些仙风道骨之象,鹤仪松颜之貌。 此刻真人昂然站在朝霞里,简直如天神下凡,神采奕奕。 张真人,俗名张四满,修行高强,道法精深,所持正一玄坛诛神符,夺鬼神之机,伏魔除妖,匡扶正道,乃是道门巨擘。自从元代至正年间接任观主之位,他掌管凌云观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凌云观始建于东汉末年,第一代天师张角见天下大乱,流疫肆虐,便以符水救世济人,设法坛,开门户,聚众收徒,凡入道者皆需纳五斗米,故称为五斗米道,又称天师道。 后张天师云游四方,一日来到江西龙虎山,见此地一水环流,群峰秀美,和象山隔河而望,近处山峰合抱,识得是白虎据守、朱雀引路的风水宝地,又在山顶发现了孕育大道的天地灵根,便在此住下,建舍镇守,以防鬼物侵袭灵根,断了天地之正气。 大明定鼎之初,第三十三代天师张四满入应天府(南京)觐见开国皇帝朱元璋,这位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戏称:“天至高至尊,岂有师乎?”于是亲执朱笔御赐改称真人,改教名为正一盟威道,御书“龙虎山正一玄坛之印”,秩正二品,管辖道录司,执掌天下道教事,和执掌天下佛教事的应天府灵谷寺,并称教门中二祖门,直接受礼部统辖,不过后来随着明成祖迁都北京,灵谷寺的地位逐渐被北直隶天界寺取代。 大明立国至今,天下道教势力大体有四派,龙虎山正一盟威道,北直隶全真教,陕西终南山楼观派,福建阁皂山灵宝派,其余小门小派,或夹缝偷生,或散淡求真,不求显达,论门众势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正一盟威道自不必说,深得皇家恩宠,地位显赫,镇守天地灵根数百年,道众分支无数,声势浩大,乃历代道教之所未见。 全真教是北方大教,第一任教主王喆在元朝开宗立派,数百年来,全真教人才济济,尚存思凝神,呼吸导引,九鼎丹法,得山川金石之灵气,在北方亦是翘楚。 楼观派历史悠久,当年道教始祖老子西出函谷关,守关之人尹喜求老子留下《道德经》五千字,后尹喜以此悟道修真,创立楼观派,此派地处终南山麓,人杰地灵,善观天文、测风角,尤精紫微斗数,占尽天地运行之先机,在教门中独树一帜。 灵宝派位居武夷山脚下,相传乃是唐朝末年由铁匠刘飞鸾所创,刘飞鸾世代制铁为生,偶遇异人传授《灵宝真经》六篇,遂弃家入山,修成地仙,创立灵宝派,此派善炼物为宝,通灵奇妙,幡、铃、钟、剑,妙合神机,得日月五行之真宗,势力虽不及其他三派,但也叱咤东南天下,江湖中无人敢小觑。 唯有那南北朝时华阳真人陶弘景创立的茅山上清派,在经历了隋、唐、宋、元数百年的辉煌后,在元代至正年间便突然湮没无闻,唯一的传人,刘古泉,在龙虎山凌云观做了杂役,端茶扫地,挑水劈柴,一晃已经过了二十年。 “刘师弟,起来的早啊!” 张真人站在霞光万道、金光灿烂的宫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台阶下一个扫地的佝偻背影。 “唰——唰——唰” 扫地的动作并未有所停顿,那老者只略略转过了背,显出一张苍老、瘦长的脸孔,短髭花白,双眼沉似古井中的静水,深邃无波。 “观主早。” 微施一礼罢,扫地的老道刘古泉继续低头认真扫地。 “唰——唰——唰” “哎呀,刘师弟,你先停一下,老夫有事对你说。”张真人笼起长袖,抄着手站定。 刘老道立住了秃扫帚,单手行礼,“观主有事,但讲便是。” 张真人略一皱眉,说道:“茅山上清派,祖师三茅真君乃是得道真仙,门下出了葛玄、葛洪、司马承祯诸位真人,历朝历代都是道门中执牛耳者,呼风唤雨,长生久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尤其是三十八代祖师南霁云,独创天心五雷正法,威力惊人,能役使鬼神,驱策万灵,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惜他云游至此,不幸仙逝,致使茅山派一蹶不振,悲哉,悲哉! 道门中修炼,分为修士、炼师、真君三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为九层,资质平庸者达到炼师第二、三层就止步不前了,唯有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南霁云在二十五岁就突破了炼师第七层,三十岁就达到了真君境,在当时惊为天人,堪称奇迹,要知道即使当今天下教门,达到真君境的人也屈指可数。 刘老道略一沉吟,说道:“世事无常,修道之人,早就看穿了兴衰,不计较荣辱,观主修为高深,理应不必介怀。” “是,是,说起来,老夫与南霁云也有一面之缘,真是可惜,这百年来,茅山派道法不传,教门衰微,刘师弟还能虚怀若谷,淡然处之,真是难得,难得!” 张真人说罢,再未开言,面藏难色,似乎在观察刘老道的反应。 第2章 老道和老狗 刘老道早看在眼里,语气平静地说道:“南霁云师兄聪慧异常,资质奇佳,实属百年难遇的修道之才,只是仙缘浅薄,命中多舛,老朽虽苟活了一百来年,修行却一无进展,实在是惭愧,惭愧,不过,张观主,为何今日提起此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时的朝霞已经暗淡,宫门口刮起一阵冷风,几片落叶从屋檐飘落,褪去了金光的张真人显得真实了许多,他两道白眉毛一挑,开口说道:“当年老夫看你落魄游方,不忍你受那饥寒之苦,不顾观里众人反对收留你,与你吃穿,至今也有二十载了,老夫本来打算你在这凌云观养老送终,自然管你一场白事,但是近几天,老夫听闻你有离开之意,可是当真吗?”你该走了,茅山派也该彻底断绝了。 刘老道暗自长嘘一口气,脸上微微变色,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怕张观主怪罪,老朽虽然年迈力衰,但是念及茅山派历代祖师开立山门之艰难,若一旦断送于老朽之手,老朽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历代祖师啊!”说罢,低头喃喃念起《太上感应篇》。 张真人闻言,一翻长袖,脸上的神情似变脸样翻了一张,冷冷说道:“刘师弟的心情,老夫自然明白,老夫若是留你,倒引起外人讥讽议论,说老夫要灭茅山派的教门,也罢,也罢,既然如此,刘师弟,你就此回去了吧,这几年的工钱,老夫会吩咐执事道人算清,国有国法,观有观规,其余东西,刘师弟,你莫要多拿!这是老夫赠你的五两白银,你此去茅山,一定能重振茅山派!弘扬三茅真君的道法!” 张真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包,丢给刘老道,刘老道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对今天的场面心里已做了准备,把秃扫帚夹在胳肢窝,伸出双手勉强接了银子。 “多谢观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刘老道对着已经背过身去的张真人低声道谢。 行了一礼罢,刘老道低着头转身,蹒跚着回到厢房,收拾了衣服包裹,和银子团成一包,有执事道人过来又给了刘老道二两白银,说这是他二十年来扫地的工钱,这次一起算清了。刘老道自知劳役卑贱,这帐目原也不差。 “刘师兄,观主的吩咐,你必须马上走。”执事道人平时和刘老道不怎么打交道,一副例行公事的架势。 刘老道又忍不住看了看住了二十年的厢房,虽然这小房子简陋至极,只有一张吱吱响的木床,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两个破木凳子,但还是心有不舍,胸口发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执事道人又催了一下,刘老道这才缓缓点点头,道:“老朽知道了,这就动身。” 刘老道正要出门,从门口进来一只浑身长满癞疥疮的狗,耷拉着脑袋,大摇大摆走到刘老道身边躺下,像皇帝回到了行宫,无拘无束。 刘老道如梦初醒,叫了声:“啊,癞子,你要跟老朽走吗?”老狗抬起眼皮,“汪、汪!”叫了两声。 那癞皮老狗是刘老道在观外捡的流浪狗,养了有十几年了,平时就在刘老道的厢房里吃睡。因为嫌刘老道脏,观里没人愿意和他同住,这里倒成了癞皮老狗的天下。观里规矩是不允许养狗的,为这事,刘老道没少跟观主求情,观主起初不同意,但是更不愿意看到刘老道,便勉强答应,顺便要求狗晚上巡逻,看守门户。 “观主,这?”执事道人领着刘老道和狗来到朝天宫门口,指着狗和刘老道肩上的秃扫帚。 “观主,这癞皮狗跟了老朽十几年,虽然在观里看守门户,但是老朽想这凌云观乃皇家敕封的斋醮之地,谁敢乱闯,所以老朽——还有这扫帚,老朽使得手熟,可否发发慈悲,让老朽一并带走?” 张真人果然气度不凡,挥了挥宽大的衣袖,放过了老狗和破扫帚,示意执事道人放行。 老道和老狗,同样萧索的背影,在张真人的目光中消失在凌云观的大门外。 张真人目送刘老道远去,转身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厢房,装饰得清幽典雅、古色古香的厢房里没有点上灯烛,光线十分阴暗,不过,后墙上挂着一副如碗口大的九宫八卦盘,倒是十分显眼。 他径直走到墙下,伸手按住了九宫八卦盘的巽卦,向左上转动。脚下的地砖,一幅更大的九宫八卦图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洞口。 他走了下去,进入一间漆黑的石室。 手一扬,法坛上的蜡烛闪了一下,燃烧起来,照亮了石室。 石室布置着一个法坛,摆着香案、黄纸、朱砂、桃木剑,地上扔着三个黄布蒲团,法坛上摆着一个黑色陶罐,灌口交叉封着数十道朱砂黄符,残破的旧符从压在最外面的新符下露出一角,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年月所贴。 暗室之中,张真人不再摆出那副宗师模样,对着陶罐冷笑一声,道:“南霁云啊南霁云,你那孤枝单传的废物师弟刘古泉,已经被老夫赶走了!你还不死心吗?趁早将《云笈七笺》的练法真诀讲给老夫,老夫也好送你去轮回!” 陶罐左右晃动,似有魂魄在内跳动挣扎,继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本来老夫也不想如此绝情,可是昨天收到楼观派天机真人白玉蟾的书信,使人心烦。”张真人在法坛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封已然启封的信,带着鄙夷的口气念道:“数年之后,月孛星侵日,罗睺星犯北斗,天地间将有一场大劫难,足以毁天灭地,诛神弑仙,我观九曜星异动,罗睺星已下凡矣。” 念罢,他将信扔到空中,扬手点火,纸张燃起火苗,在落地前已经烧成了灰烬。 “真是一派胡言,仗着楼观派老祖师尹喜那点紫微斗数,就来蒙骗老夫,想让老夫前去终南山一同闭关,钻研什么应对之策,他早就觊觎龙虎山道门的地位,便好趁机行事,真是居心叵测!可恶至极!” 这时,陶罐里分明传来一声冷笑。 张真人怒道:“南霁云,你笑什么?” 陶罐里传出声音来,瓮声瓮气:“我真希望这场大劫快点来到,好与你同归于尽,张四满,你必有恶报!” 第3章 孤儿石头 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 天地间有五仙: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 天仙者,遨游八荒,散淡空灵,不问世事,超凡入圣,不为法拘,不为道泥,于天地有大功,于今古有大行,以离恨天道家三清和西天佛祖为尊,乃为无上真仙。 神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炼形,功满忘形,彻悟大道,胎仙自化,御空飞升,名登仙箓。以天帝为尊,高居天界,掌管天上诸神、佛,下辖三岛、十洲、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以及人间亿万生灵,位极尊荣。 地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炼形,金丹玉液,奇门遁甲,道术纷呈,虽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但可长生久视,不入轮回,隐于名山大川,不沾名利,不慕世俗,不死于人间,以地仙之祖伏羲为尊,隐于王屋,飘渺散淡。 人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炼形,略窥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信心苦志,终世不移,亦可控鹤羁龙,役使鬼神,多安少病,避灾消难,渡世济人,以人间历代修道功行精深、道行完满者为尊,乃是人中半仙。 鬼仙者,乃是鬼道之物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炼形聚神,不堕轮回,避世于恶山毒水,但鬼道之物屡屡以鬼术危害仙界人间,残害生灵,故有鬼仙酆都大帝,于酆都山设九狱,关押无数犯下血案的鬼道魔王,他治下又有九幽地府十殿阎罗,及各司城隍土地,鬼将神荼郁垒部下阴兵无数,乃是人间仙界抵御鬼道的中流砥柱,也是鬼仙之宗。 安徽,太平府,新塘县。 老道刘古泉扛着一把秃扫帚,背着破布囊,身后跟着一只癞皮老狗,从江西龙虎山迤逦往应天府(南京)句容县茅山而来。 刘老道衣衫破旧,神情沮丧,说乞丐不是乞丐,道士不是道士,虽然眉宇间气度不凡,腹内自有涵养,但是前途未卜,实在难以形容此刻刘老道心中的滋味,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一去,似有前程万里,但风雨急,烟水茫,撩拨离人愁肠,怎一个苦字了得。 走吧!哪怕只有一只癞皮老狗跟随。 走吧!哪怕前方并无人会为你停留。 这一天,走到新塘县境内,腿乏口渴,远远看见路旁一个茶摊,支着凉棚,摆着几副桌椅,空落落的,便唤着癞皮老狗停下喝茶歇脚。 “店家,有茶水么?”刘老道坐下招呼了一声,店主人是个白发老者,此刻正蹲在灶旁打盹,根本没注意有人走进来,听到唤声这才起身。 “哎呦,是位道爷啊,道爷要喝什么茶?一看道爷就是高人啊,出门还带着坐骑,得嘞。” 刘老道苦笑一声,笑这店家口滑如此:这老狗癞子也能当坐骑?那不是要它老命嘛。 “老朽哪里是什么高人,茶水将就沏一壶便好,店家,这白天正午,你这生意为何如此冷清?” “好嘞,茶水马上好。”店主人一面招呼,一面在灶上拎起水壶沏茶,道:“道爷是远路来的客人,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地界是新塘县,归太平府管,今天这买卖是好不了,因为县衙可有件大事发生,附近人都去看热闹去了。” “哦,有何大事?”刘老道喝着茶,又跟店主人取了一个破瓦罐,装了水给癞子舔饮,老狗饱喝了一顿。 “嗨,这么说吧,我们这新塘县有一户姓陆的富商,叫陆云林,祖上世代贩卖丝绸、药材,在这太平府一带都小有名气,曾经有一马车丝绸放在新塘县三十里外的野地里,都不留人看守,就这么有钱!” “如此行事,财帛多而德不足,非长久之兆。”刘老道缓缓说道,捋着长须。 “这话算是让道爷您说对了,这不,去年夏天,这陆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如何?” “这陆家,传到陆云林这辈,是兄弟两个,他有个弟弟叫陆云峰,得痨病死了两年了,留了一个媳妇在家守寡,这媳妇姓王,嫁入陆家几年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没想到这寡妇竟然起了分家的念头,要平分陆家的财产,且不说这陆家的生意都是大哥陆云林打理,就算分家,陆云林儿子刚满周岁,怎么着也不可能是平分,对吧?陆云林自然不肯,结果,谈也谈不拢,吵了一架,陆云林本来请了中间人,打算分三分之一的家产给这寡妇,没想到啊!” 过了这半晌,还是没有客人光顾,店主人索性在刘老道下首坐了下来,刘老道凝眉听着,这样的事情他倒是见的多了,“想必是去县衙告状了吧?” “比告状严重多了!这王氏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一个狗道士,哦不是,道爷,瞧我这嘴,我可没骂您,那肯定是个假道士。”店主人自知失言,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尴尬地望着刘老道。 刘老道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无妨,修道之人,不计较这些,你说。” “她勾搭了一个假道士周岐凤,那妖道也不知怎么施法,就栽赃陷害,诬告陆云林是白莲邪教,意图谋反!那巡抚熊概也不问青红皂白,查封了陆家,财产全部充公,陆云林判了死刑,秋后一刀“咔嚓”了!家人流放西北边疆地!那寡妇首告豁免!”店主人比划了一个惊悚的砍头的动作。 “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陆家就这么完了,事情还没完,去年夏天陆家出事的时候,有一个出使交趾的工部侍郎赵鲁相,碰巧是这新塘人氏,返家省亲时听说了这事,回北直隶之后,上书弹劾熊概执法严酷,暴虐乡民,唉,没想到啊,没想到!” 刘老道喝完了一壶茶,也不说加,店主人说到兴致处,也忘了买卖,又继续说道:“赵大人一心为百姓出头,可哪里知道那熊概朝中根基深厚,和太监王敬勾结,反咬一口,上书指控赵鲁相和白莲教勾结,里应外合,意图不轨,皇帝竟然一纸诏书,将赵鲁相罢官,押回原籍审问,今天,就是新塘县衙审问赵鲁相赵大人的日子,新塘县人都跑去县衙了,我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也去了!” 店主人说完,摇头叹气地回到灶台收拾,刘老道一言不发,将茶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 “道爷您走好,您要是去县衙啊,顺着大道往前走就是。” 刘老道心里烦闷,想到如今人心不古,恶念叠生,怨气滋长,鬼道之物日盛,兴妖作乱,如何不是人自作孽所致? 一道一狗,走了半日,进了县城,刘老道果然朝县衙走去,还未走到,在半途迎面撞见一群面有愤色的老百姓,嘴里骂着,什么世道,赵大人也要砍头,连家人都要流放西北凉州卫! 刘老道看这情形,心中已然明了,停下步子,口里念了声:“无量天尊,世事已不可问。“ 刘老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头要出城而去,忽然一个奶妈模样的老妇急匆匆地从身后跑过,擦身路过刘老道身旁,又回过头来,看了刘老道几眼,老妇满头是汗,神情焦急,又满含犹豫。 老妇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虎头虎脑,正在酣睡,她想了有几秒钟时间,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拉住刘老道的手臂,悄声说道:“道长,借一步说话。” 刘老道和老妇来到道旁僻静的角落,刚站定,老妇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大师父,您慈悲为怀,救苦救难,帮帮我,救救孩子!” 刘老道吃了一惊,扶住老妇的手臂,道:“老施主,为何如此,有事但讲!” 老妇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低声哭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师傅,我看您面相是个善良人,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是赵鲁相赵大人家的奶妈黄芬,这孩子就是赵大人的幼子,如今,赵家遭这没来由的大祸,大人要秋后问斩,太太奶奶们要流放甘肃凉州卫,多亏我提前溜了出来,这孩子要是跟着流放,哪还有活路?求求大师傅,您收留了他吧!若天不绝赵大人的血脉,日后我们再来认他归宗!” 刘老道明白,这可是担生死的干系,若东窗事发,按大明律,这条老命就算搭进去了,但是看了一眼蹲在道旁的癞皮老狗,心里一热,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黄施主,你放心,孩子老朽收留了,日后赵家若是有人来寻,可去应天府句容县茅山来找老朽,老朽俗姓刘,贱名古泉!” 奶妈黄芬站起来,将孩子交给刘老道,心中难以割舍,看了几眼熟睡中的粉脸蛋,终于泪眼婆娑地去了。 刘老道就这么抱着孩子,和一只癞皮老狗,在角落里站着,不一会,一队官兵监押着一队妇女、下人路过,奶妈黄芬就在其中,传来一阵官兵的斥骂声、男女老少的哭泣声,令人心惊胆战,不忍卒闻,声音渐渐地远了,渐渐地消失了。 风声依旧。 糟了,忘了问孩子的名字,刘老道暗自埋怨自己,他这时才细细打量起孩子,发现孩子生得面相清奇,颇有道骨,而且头顶竟然有三个发旋,头顶三旋,万中无一。 他心里一惊,预感到什么,手伸进襁褓里,果然,在孩子的背上摸到一颗痣,星芒在背。 头顶三旋,星芒在背,如此奇相,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个。 他抽出手,从孩子的襁褓里滚出一颗黑乎乎的石头,如鹌鹑蛋大小,色泽温润,绝非俗物,乃是随罗睺临凡的黑曜石,可引下九天玄雷,遇险而出,保护星君。 刘老道虽不认得此物,但知道一定是不是普通的石头,咧嘴笑了。 历代祖师,茅山上清派后继有人了! 孩子,以石为名,你就叫石头吧。 傍晚的时候,新塘县城,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一个衣衫破旧、肩扛秃扫帚,怀抱婴儿,身后跟着一只赖皮老狗的老道,在苍茫暮色中,急匆匆地出城而去,在人群中,一人一狗的背影是那么突兀,那么孤单,但那背却不再佝偻,肩膀也越发地宽大起来。 第4章 万岁蟾蜍 十一年之后,茅山脚下,句容县城。 临到中午,城南最繁华的集市还是人头躜动,做买卖的小贩、买东西的百姓络绎不绝,临街的店铺贩卖南北货物,丝绸布匹,鱼菜果米,商店林立,甚是热闹。 “卖鱼喽!青、草、鲢、鲙,保证新鲜,个大肉美,今天不仅有鱼卖,还有一只千年蟾蜍,来瞧瞧哇!都来瞧瞧哇!” 一家鱼档的中年摊主熟练地吆喝着,招揽生意。 “千年蟾蜍?”不少路人好奇起来,纷纷驻足围观。 “快来看,这就是千年蟾蜍,你们瞧。”摊主伸手掀开一个木桶,展示给路人。 木桶盛着半桶水,一个猪崽子大小的蟾蜍蹲在里面,气鼓鼓的,浑身墨绿色,裹着一身黑疙瘩,背后一道红印,足有数寸长,睁着绿色的双眼,隐约闪着光亮。 “早上在河里捉的,这么大个的蟾蜍,我还是头一次见,听人说,这蟾蜍可是上好的中药,可以解百毒、治百病,怎么样?只要一吊钱,您拿去!可煮可炖可油炸!” 看热闹的路人闻言,摇头摆手说太贵了,又不一定好吃,不理睬摊主的热情推销,一哄都扭头离开。 人群散去,显出一个道童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挤进来的,弯着腰盯着蟾蜍看,看他模样有十岁左右,梳着双发髻,头发虽然枯黄,但双目有光,额头饱满,只是有些痴呆呆的,穿着破旧的道袍、布鞋,肩上背着一个旧褡裢,鼓囊囊的。 “这不是茅山上的石头小师傅吗?要化缘吗?今天生意可不好。”摊主讪笑着说,石头跟着师父逢年过节在这里买过几次鱼,故此,摊主认识石头是山上道观下来的,也知道这师徒日子过得清苦,以为石头来化缘。 石头摇摇头,眼睛没有离开大蟾蜍,道:“这东西,八百文,可卖给我?” 摊主一听乐了,正愁买卖做不成,还管你道士和尚,只要是买主就行,急忙道:“行嘞,原价一吊,既然石头小师傅说了,八百文就八百文!”说罢,摊主拿起笊篱费力地把蟾蜍捞起来,用草绳拦腰捆了,挽个扣,递给石头。 石头从褡裢里抖出一串铜钱,递给摊主,摊主简单一数,道:“正好八百文,石头小师傅那准错不了,您是煮还是炖啊?您要是没刀开膛,我这有现成的尖刀、剁骨刀——” 石头提着沉甸甸的蟾蜍转身走开了,也没理睬摊主的好意,他把钱丢进了木箱,心想今天真是轻松就捞了一笔,万万没想到自己接着就要倒大霉。 石头离开城南,朝着城东的句容河走去,走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蟾蜍身子肥大,委实沉重。 终于来到了河边,石头看了蟾蜍一眼,把草绳解开,蟾蜍在地上喘着气,大眼睛转动了几下,眼中绿光一闪,连跳了三下,“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在一圈涟漪里消失了身影。 无量天尊,石头单手施礼,念了声道号。 茅山,上清宫。 因为放生大蟾蜍耽误了时间,石头回到城北山上的华阳观,已经入夜。 满天星斗,斜月西垂。 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里,三间不甚高大的茅草房,这还是刘老道师徒省吃俭好几年才攒够钱盖起来的,茅山派衰落太久,道观香火惨淡,没有钱财收入,如何能排场起来?如果不是墙上粉刷着两个巨大的太极图,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一处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民宅,但这里确实是茅山华阳观上清宫。 石头推开竹篱笆,迈步进来,看到正中的大殿里,神象庄严,供桌上点着香烛,师父刘古泉正在闭目养神,癞皮老狗卧在门口,看到石头回来,低低叫了两声,跑来迎接石头。 石头对癞子做了个“嘘”的手势,转个身,想悄悄地溜回左边的厢房,正殿里,传来刘老道的声音,“是石头回来了吗?” 石头听言,低声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转身走进正殿,站在师父身边,癞子又在门口卧下。 刘老道稳稳盘坐在蒲团上,十年的风霜摧残了他的容颜,他更老了,但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倦怠和消沉,精神比十年前更加丰隆,像老树渐渐又有了绿意。 “师父。”石头低低地叫了声,声音怯怯的。 “石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是不是又贪玩了?还有,为师让你下山去城南刘员外家收功德钱,可收到了?”这刘员外是句容有名的富户,但今年流年不利,家里一连有数位亲人去世,请刘老道念经超度,八百文功德钱欠了半年,连功德钱都欠,可见这刘员外家里死人不是没有缘故的。刘老道师徒二人平常就指着给人念经贴补家用,碰巧一连两个月都没有进账,观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于是今天刘老道吩咐石头前去讨账。 “要到了。”石头还是没有抬头,脸红得像殿中央三清泥像上的红彩泥。 “在哪里?明天还要买米买——” “师父——钱——被我弄丢了。”石头的声音还是怯怯的,像落入火堆的雪花,瞬间融化在空气中。 “哦。”刘老道看了一眼像一只垂头的小鸡般的石头,心中如明镜一般,他心知这个徒弟虽有点呆傻,但还不至于丢钱,肯定是做了善事了,便略带点笑意,尽量不使小徒儿为难:“钱财,无非身外之物,修道之人,不求财帛富贵,只是——” 刘老道顿了顿,尽量显得没有责备之意,继续道:“石头啊,你我师徒尚未得道成仙,辟谷之术未成,肚中饥饿,亦是一大苦处,既然这样,明天开始,你就要下山化缘了,石头啊,你可愿意?” 石头梗着脖子点点头,道:“师父,我愿意。” 第二天,石头早早下山,奉师命前去句容县城化缘。 句容县城,城北是一片官府宅邸,朱门高墙,城南是商户聚集之地,人丁繁盛,城西是乱坟岗,人气冷落,城东临着句容河,因河流湍急,常发大水,附近住户也不多,颇有些偏僻。 来到山脚下,石头想,这句容县城这么大,去哪里化缘呢?城西自然不去,城北也不能去,高门大户,势如登天,城南倒是可以去,不过还是去城东吧,顺便到河边看看,昨天放生的大蟾蜍还在不在? 石头沿着一条少有人走的林荫路往城东走去,正走在半路,还未到河边,只见路边的茂密森林里,走出一个人影,挡住了石头的去路。 “石头小师傅,你这是去化缘吗?” 第5章 传道 石头看了一下来人,身形矮胖,头上带着一顶纯阳巾,双目有神,闪着绿光,塌鼻子,方脸阔嘴,三缕长髯,飘至胸前,一身葱白纱过肩蟒衣,领口、袖口绣着绿色波浪状花纹,腰间系着仙人鹤浆水玉带,垂着一块金厢螭虎嵌珠宝玉佩,色泽古雅,样式古旧。 “是啊,你是谁?” “小师傅,你不必往前走了,跟老夫来吧。”老者笑吟吟地把石头领进了树林,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座庄院,立着院墙门楼,一排阁楼瓦房,皆是红墙灰顶,甚是规整。 石头迟疑了一下,不过难得有施主搭讪,错过这个店,兴许就没有下个村了,于是大着胆子跟着老者进了庄院,院子里种着奇花异草,幽香四溢,顺着一条石径,两人上台阶,进了客厅。 一进客厅,顿觉香气馥郁,客厅里布置着屏风,翘头几案,一张卧榻,四张椅子,大理石螺钿屏风上画着一轮圆月,云气环绕,两个雕成龙凤飞舞状的香炉正在几案上蒸腾,旁边还摆着时新的蓝色定窑瓷瓶。 分宾主落座后,石头四处观瞧,把右手揣在怀里,攥着那块黑石,他自小有个毛病,一害怕就攥着黑曜石,心里才会放松些,因为每次遇到危险,那黑曜石总能救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告诉他这石头是一块灵石,能辟邪除妖,要他好生保管,不可轻易示人。 老者见状,笑道:“小师傅,不必害怕,老夫请你来,绝无恶意。” 石头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抽出了手,低下头去,又抬起头,细细看了老者一阵,从那绿色眼眸中看出些端倪来,猛然站起身来,惊道:“蟾蜍!你是那只千年蟾蜍?” 老者笑吟吟地点点头,道:“莫要惊慌,老夫不是一般的鬼怪,鬼道五圣万岁蟾蜍巫蜍是也。” 石头慢慢又坐了下来,道:“万岁蟾蜍?那,你找我,做什么?” 巫蜍倒好两杯茶,用手一指,茶杯轻轻飞起,落到石头手里,石头惊得下巴掉了一地,长这么大,他还从没看到过真正的法术,呼风唤雨,召劾鬼神,这些他只在师父讲的经卷里听过,他有次忍不住问师父:“怎么样才能练成这些法术?”很遗憾,师父说他也不会,不过只要诚心修道,济世度人,不需修炼这些法术,一样可以延生得道。 看来他真的与我有一场师徒缘分,巫蜍笑道:“小师傅能认出我来,说明老夫果然没有看错,小师傅相貌清奇,绝非凡俗,不过——” 石头喝了一口茶,觉茶香满口,神清气爽。 巫蜍也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不过看小师傅道行低浅,根基不稳,却是为何?” 石头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教过他。 这十年,刘老道平日里带着石头诵经、打坐,除了读书写字,粗粗教给石头一点天心五雷正法的口诀,还有呼吸导引的基础方法,其余修炼法门一概没有传授,这不能怪刘老道,毕竟刘老道除了会念经,对于道法所知不多,自己的道行也不过才达到修士第五层而已,茅山派的道法秘籍《云笈七笺》早已失传,他心有余而才识不足。 巫蜍不以为意,道:“不妨,老夫昨天渡千年水劫,本已难逃定数,多亏小师傅以八百文搭救,救命之恩,老夫一定要报答,钱财易得,不值一哂,不如老夫教你道法如何?” 石头害怕师父怪罪,怯怯地说:“不好,我还要化缘呢。” 巫蜍张开大嘴,呵呵笑道:“这个不妨,不妨。” 石头想如果自己会点法术,也才能算真正的道士,只要没有做坏事,师父应该也不会生气,便又点了点头。 自此之后,石头每日下山以化缘之名,来到城东树林处学道,和巫蜍以师徒相处,下午回去时,手里便提着巫蜍早已准备好的饭食,食材不是别处寻来,正是那鱼档的老板所舍,不过巫蜍从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刘老道平常不下山,有人请去做法事也绝少到城东,所以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觉得石头带回来的食物看似粗淡,其实非常可口,不知出自哪位民间大厨之手,问了石头几次,见石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也便作罢。 万岁蟾蜍乃是久已得道的鬼仙,属怪类,鬼道五圣之一,另外四圣为:万岁白蛇巫虴,万岁壁虎巫?,万岁蜈蚣巫蚫,万岁毒蝎巫蛂,巫蜍和另外四位因为修炼上的分歧,几百年前分道扬镳,势不两立。 鬼道之物,分为:鬼、妖、灵、怪四族。 鬼者,乃是横死的魂魄,阳寿夭折,阴寿未尽,鬼差不理,地府不收,魂游人间,吸食阴气,功成可不死不灭,不堕轮回,按照道行的高低,分为:游魂、怨鬼、夜叉、人魔。 妖者,乃是有九窍的活物偶得天地灵气,略窥真术,呼吸导引,吸食日月精华,修炼妖灵,丹成功满,可幻化无穷,按照道行的高低,分为:白妖、灰妖、黑妖、赤妖。 灵者,乃是花草树木及诸多器物年深日久,被人气熏陶,得了灵气,采集阴阳二气补充道行,功成可炼形飞升,载入仙籍,按照道行的高低,分为:地灵、望灵、日灵。 怪者,乃是九窍不全及卵生之活物,得了日月精华,日夜修炼,功成可脱胎换骨,逍遥自在,怪类修行,重在脱去皮囊,在脑后开一道通天口,看起来是一道红印,按照这通天口的尺寸,分为:二寸怪、五寸怪、八寸怪、十寸怪,鬼仙五圣早已开了十寸通天口,可幻化人形,隐迹逍遥。 光阴倏忽而过,早过了两个春秋,巫蜍不仅传授给石头鬼道修炼的导引法门,吸食月精日华,固守本元,还将七七四十九式纯阳剑法倾囊相授,这一套剑法本是关西地仙吕洞宾所创,专能诛邪斩妖,巫蜍不知从何处学来,又将一柄无骨玉剑藏在黑石中,用咒语控制出入,无骨玉剑本是巫蜍用自己的舌头所练,阴气噬人,与仙鬼历经数百战,未尝一败,乃是防身至宝,以此物送石头,足见巫蜍心意之诚。 闲暇之余,巫蜍又把鬼道秘闻,粗略讲给石头,他意石头有些呆笨,日后难免遭人算计。 “人鬼虽殊途,各有修炼之法,但鬼道亦非恶道,修心凝元,道法自然,鬼道亦可得正果。”巫蜍说完,好像有些心事泛起,眉头皱起。 巫蜍想起数百年前和四位同道挚友的争执,鬼道五圣原本是昆仑山脚下的五只毒虫,偶得机会,饮了昆仑山顶天池水,先后修成了鬼仙,万岁白蛇巫虴、万岁壁虎巫?、万岁蜈蚣巫蚣、万岁毒蝎巫蛂坚持以血食补充真元,巫蜍从一个无名道士手中受了一卷《太平经》,遂放弃了血食之法,归从正道,与修道之人颇有往来,巫蜍本想以正道劝化四友,但是四友却视巫蜍为叛徒,起初只是争论,乃至后来以命相搏,道门众人也搅了进来,双方大战数合,皆有死伤,自此四圣和道门结下死仇,道门也立誓诛杀五毒物,巫蜍心灰意冷,灰溜溜地逃走,从此在江湖隐迹不显,但另外四圣和道门却从没有停止对他的追杀。 石头不是很懂,问道:“可是,我从小就怕鬼,师父也常说,我们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鬼物这么厉害,那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巫蜍微笑道:“好一个替天行道,石头莫要担心,自古邪不胜正,鬼道之物,虽然多有邪术,但世间有一部奇书《录鬼簿》,专能召劾鬼妖,役使灵怪,故此,鬼道之物,不足惧,不足惧。” “《录鬼簿》?”石头沉吟道,“这书在哪里书坊能买到?” 巫蜍笑而不语,手捋长须,“万金易出,却无处买,连老夫也不知,时辰未到,此书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巫蜍又告诫石头,传法之事,千万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泄露天机,性命攸关。 石头记住了巫蜍的教诲,每日苦练,虽然资质鲁钝,接受得慢,但也渐渐入了门,根基慢慢稳固,剑术日渐纯熟。 这天,石头早早又来到城东树林,却发现树林里原来庄院所在之处,杂草遍地,几处坟茔,哪里有什么庄院? 石头看到一棵槐树干上贴着一张黄纸,上书:缘尽于此,自当别去,传法之事,慎勿外泄,秉身炼心,功成得道,不须寻觅,后会有期! 第6章 牛头大王 安徽,宁国府,宣城县。 “那个牛头妖怪又来了!大伙快跑!” 一声惊呼,原本热闹的早市轰地炸开了,从一处早已荒废的土地庙门口跑出一只花梨木雕刻的黄牛,犄角尖尖,身体壮硕,奋蹄狂奔,木头身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木牛本是土地庙初春祭祀土地公所用,早已废弃,不想竟作起祟来。 随着木头黄牛奔来,街上的商贩、行人如同席卷残云一般,纷纷跑远了,简直避之如瘟神。 木牛站在空荡荡的街中,暗自纳闷,看来自己人缘是够次的,一个捧场的人也没留下。 “哞!宣城县的人听着,我乃牛头大王,久修得道,天帝命我血食于此,这宣城县欠我一百条人命,前日命你等每日献上一人祭祀,此刻不见人影,怎么这等怠慢于我?三天期限已满,不见牲物,本大王要播下漫天瘟疫,让你等领教亵渎神灵的下场!” 说罢,木牛掉头,扬尾奋蹄,“咯吱咯吱”,又奔回土地庙去了。 躲起来的老百姓一听,这妖怪要播瘟疫,纷纷吓破了胆,男女老少聚在一块来到宣城县县衙,击鼓鸣冤。 县太老爷不在,典史慌忙接住了众人,道:“诸位的来意,小吏已经知道,妖物作乱,眼下县衙已经张榜发文,延请法师驱逐,只是来了几个道士和尚,都被这妖物打跑的打跑,打死的打死,妖物手段高强,县衙也束手无策,只等上天垂怜,遣下得道法师来,我等黎民方才得救!” 众人闻言,不知所依,哭哭啼啼,正在闹腾,忽听门外有人叫道:“不好了,有个疯道士,往土地庙送死去了!” 众人跑出县衙看时,只见从南面来了一个道士,不知多大年纪,络腮胡,蓬头垢面,发髻松散,穿着破葛布道袍、烂布鞋,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棍,腰里系着五颜六色的杂布丝绦,拴着一个装酒的长竹筒。 这道士边走还边喊:“你们怕死,贫道不怕,我给他吃了吧。”一直就往土地庙门口走,众人喊他,他不理,有几个胆大的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他。 走到土地庙门口,道士拄着枣木棍,叉腰而立,高声叫了一句:“牛头大王,你的牲物来了!” 只听土地庙里,“咯吱咯吱”,木牛又跑出来了,一看门口站着个破老道,怒道:“哪里来的狗道士,敢来哄骗你家大王!” “贫道没骗你。”道士用手指指自己,“你的牲物!” “呔,你这厮忒脏,回去洗个澡再来!” “你这就不讲理了!”道士脸上变色,“要吃就吃,瞧不起贫道可不行!看法宝!” 道士扔起手中的枣木棍,口中念咒,单手掐罡决,只见木棍闪出一道金光,一棍击中木牛,噼啪一声脆响,生生将木牛的粗大犄角砸断一根。 这法力非同小可,道士的修为早已突破真君境了,若这妖物此刻告饶,或许还有活路。 但那木牛身子一震,不惊反怒,大吼一声,“狗道士,你真是来送死来了!”说罢,低声念咒,从木牛鼻孔里冒出两股黑烟,在半空中汇聚,呼啦啦刮起一阵旋风,吹得满地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听风中,有野兽喘息,吼声阵阵。 “好大一阵阴风。”道士接住木棍,不慌不忙,嘴里还在称赞。 几个围观的百姓早已吓得腿软,互相搀扶着,向后逃跑。 忽然,从旋风中猛地蹿出一道黄光,黄光极其耀眼,细看下,一个金甲神人站在半空,浓眉大眼,怒目而视,浑身穿着黄金锻造的盔甲,戴着金头盔,金灿灿,明晃晃,如一团火光一般,手里攥着一柄黄金八宝锤,指着道士吼道:“天神在此,妖道还不退下!” 道士拍手笑道:“妙哉,妙哉,你头上要是没有那团灰气,贫道真要给你跪下了!” 果不其然,细看这金甲神人头顶竟然有一股灰气,朦朦胧胧,似虚似实。 金甲神人闻言一愣,道:“那又怎么说?” 道士指着金甲神人的鼻子,道:“贫道说,你是鬼道中的妖物所变。” “真是可恶!”金甲神人一挥八宝锤,直奔道士而来,一锤砸下,道士手中木棍早起,单手横棍一挡,一声巨响,震天动地,金甲神人手中的八宝锤便被木棍打飞,消失在半空。 手里一空,金甲神人又是一愣,脸上变色,那层灰气笼罩全身,变出一个恐怖怪物来,尖耳,长嘴,上下两排獠牙,浑身竖着钢针一般的黑毛,怪叫着,从口里吐出一颗红色的内丹,冒着热气,那内丹升在半空,发出一阵红光,裹挟着无数游魂怨鬼,阴气逼人,朝道士飞来,狰狞欲狂,要把道士一口吞下肚去。 “血丹法!”道士冷笑一声,“不知你这孽畜吸食了多少人血,贫道今天绝不饶你!” 红丹放着血红的光芒,无数游魂咆哮着,一道血幕遮蔽了天空,朝道士包围过来,道士脸不变色,口中念咒,左手掐诀,脚下按北斗七星的方位踏出七步,右手运棍,在空中书写,棍到处,显出金字,一道大符在空中闪出金光,左手摊掌,念声,“起!” 只见那金符发出万道金光,红丹的光芒迅速被金符盖过,金芒大盛,灿烂耀眼,血色红光一扫而空。 这牛头大王不过是只灰妖,修行才过百年而已,如何敌得过这道人真君境的法力。 “不好,是正一诛神符!”牛头大王也有见识,见势头不好,慌忙收回内丹,吞入口中,想要开溜,但为时已晚,那道金符从半空中劈头盖脸砸来,刺眼的金光笼罩了全身,哪里还有退路? “啊!”牛头大王发出一声惨叫,金符盖下,发出雷鸣一般的响声,迸发出一团更加刺眼的金光,金光熄灭,牛头大王倒毙于地,显出本相,原来是一只七尺长的大水獭,不知如何修炼成妖,躲入木牛在此作祟,今日被道士金符震死,尸首倒地,七窍流血。 “妖怪死了!我们得救了!”老百姓早已观看多时,欢欣鼓舞,拉着道士要去县衙领赏。 道士撇开众人,来到水獭尸首前,单手掐火决,向前一推,尸身燃起大火,转眼将水獭烧成了灰烬。 “乡亲们,獭妖已死,你们可放心了,走,同去县衙领赏,你们谁先到县衙,我分一半赏钱给他。” “还有这好事!”老百姓闻言迅速撇开了道士,转头开始了赛跑,蜂拥往县衙所在的西边跑去,人群里只留下一个小道童,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道士。 道士看这道童,挽着双髻,穿着破粗布道袍、背着旧褡裢,但脸上神气不俗,便上前施一礼,道:“这位小道友,怎么称呼?从哪儿来啊?” “我啊,我叫石头,从茅山来。” 这小道童正是茅山派刘古泉的弟子赵石头,自从万岁蟾蜍巫蜍不辞而别之后,石头回到山上总是对着窗外发呆,刘老道看在眼里,心想,这徒弟已经长大,需要到外面走走了。便把石头唤到跟前,说道:“徒弟啊,为师看你整日神思困倦,心不在焉,大概是想要到外面游历一番,也罢,你已年满十二,为师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开始在外游方了。” 石头困惑地看着师父,不知道师父想要说什么。 碰巧刘老道确实有事,当年虽然从龙虎山回到茅山建立华阳观,但是茅山派的符箓印信还留在龙虎山的道录司,一直未曾取回,没有朝廷敕发的符箓印信,这道观便名不正,言不顺,沦为大明律中的淫祭,若官府追究起来,主持淫祭可是要充军的罪过,刘老道只得向张真人修书一封,言辞恳切,只想取回符箓印信。 “徒弟,为师有一趟苦差,你可愿意去啊?” 石头更加疑惑了:“苦差?” “嗯,为师这有一封信,需要你前去江西龙虎山朝天宫,亲手交给凌云观观主张真人,信中乃是要取回茅山派的印信,他若肯给,你便小心带回,若是不给,你也作速回山,千万莫要迟留。” 石头答应一声,接过信函,便当即收拾了行囊,拜别师父,朝龙虎山行来,这一日刚好走到宣城县,夹在人群中看到道士作法,除去獭妖,被道士高强的法力深深地震撼了。 道士闻听石头是从茅山来的,有些诧异,转而笑道:“那石头小师父,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石头回道:“我要去,龙虎山,找张真人送信。” “哈哈,真是机缘凑巧。”道士伸出脏兮兮的手掌摸摸石头的脑袋,石头也没嫌脏。 “什么凑巧?” 道士晃着头说道:“你从我要去处来,又要往我来处去,你说巧不巧?” 石头懵了,没听懂。 道士拍拍小石头的肩膀,拿手点指:“石头,你要去龙虎山,从这往南,有水处坐船,无水处走路,咱们有缘再见!” 说罢,破道士拄着枣木棍,径直往东去了,从西边县衙回来几个百姓,看到道士的背影,喊道:“那位老神仙,烦请留下名号啊!” 道士头也不回,自顾自迈着大步走了,远处传来几句歌谣: 不做客商不种田, 不读诗书不做官, 游历江湖随处看, 人人称我周颠仙。 石头还在回想着那道金光大符,又是惊讶又是羡慕,什么时候自己的道法也能如此高强呢?这样边念叨,边看着周颠仙远去的背影,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第7章 周颠仙 茅山,上清宫。 正是上午,一个破衣烂衫的道人唱着山歌,从城北山脚上了山,走走停停,来到刘老道所居的小院前。 来的道士正是周颠仙,他本是正一盟威道凌云观观主张真人的同门师弟周无宜,和茅山派南霁云同年生人,两人在太湖畔结识,相见恨晚,引为知己,谈论道法,较量炼术,南霁云以雷法见长,周无宜以符法取胜,互有短长,不相上下,又加上两人风姿绰约,潇洒俊逸,都有几分儒雅之气,江湖人称“南有金符周无宜,北有雷法南霁云”,合称“南北二逸仙”,一时在天下道门传为美谈。 南霁云去世之后,周无宜神情大变,突然放弃了师父王耀宗要其继任观主的遗嘱,毅然出走凌云观,浪迹江湖,过起了山水烟霞、自在逍遥的日子,平时说话行事颠三倒四,时间长了,老百姓有认识他的,便戏称他“周颠仙”,他倒欣然领受。 周颠仙来到院门口,看到刘老道顶着炙热的太阳,正挽着袖子在院子空地上浇园、锄草,刘老道平时就在院里种些青菜,以挡饥饿。 周颠仙认得刘老道,还未进门,便高声唱了一喏:“天尊无量,刘师弟,多年未见,你还没死啊?” 刘老道正在劳作,忽听到这么一句招呼,心里疑惑,扭头看时,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破衣烂衫,拄着棍,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往里看。 “哎呀,是周师兄啊,多年没见,快请进,快请进!”刘老道扔下手里的农活,连忙来迎,丝毫不生气周颠仙的无礼。 癞皮老狗听到动静,从树荫下抬起头,看到是周颠仙,跑过来撒欢,周颠仙喜道:“你这癞子,还不曾死呢,贫道以为你早登极乐,白给你念那么多经了!” 说罢,哈哈一乐,癞子被他乐的发毛,索性又跑开了。 两人来到大殿里,虽然简陋,但是阳光满室,倒也亮堂。 刘老道现沏了壶茶,拿一个碗盛了,递给周颠仙,周颠仙丝毫没有架子,拿起就喝,嘴里还夸:“好茶,好茶,比贫道在皇宫里喝的都好!” “周师兄莫要取笑。”刘老道也喝了一碗茶水,道:”不知周师兄仙驾到此,有何指教?” “嗨,是不是你们茅山派都和南师兄一样文绉绉的,这么多年了,贫道已经返俗了,那些之乎者也,贫道觉得乏味至极。” “周师兄道德高深,老朽不敢比,不敢比。”刘老道自谦道。 “贫道来你这里,也没什么事,只是前几日回到观中,得闻你已经回了茅山,想这数百年来,正一盟威道和茅山派的渊源,又加上贫道和南师兄情同手足,便来登门探望,请刘师弟恕我凌云观怠慢之罪。” 说罢,周颠仙站起身来,朝刘老道深施一礼,惊得刘老道慌忙扶起,“折煞老朽了!” 周颠仙看似疯疯癫癫,但话中带理,理中有情,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刘老道倒是很坦然,重新落座后说道:“世事浮沉,自有定数,茅山派如果气数当绝,凭谁也不能改变,周师兄不必自责。” 周颠仙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眼神空洞,苦笑了一声,道:“好一个世事浮沉啊,当年茅山派南霁云,年纪轻轻,就修为精进,独步天下,天下道门,无不仰茅山鼻息,却不料南师兄遽然英年早逝,茅山派道法不传,堪堪将息——”说起来,我心里也有愧疚。 刘老道听到此处,低声念道:“无量天尊,浮浮沉沉,浮时莫喜,沉时莫哀,平心度之,皆是心境。” 周颠仙点点头,道:“刘师弟虽然道法不精,但是道心确实澄净至诚,远胜旁人,贫道真是比不了,惭愧,惭愧。” “周师兄过奖了。” “对了,刘师弟,你可有个名叫石头的弟子?” “确有,不过徒儿恰好外出,周师兄如何得知?” “贫道在宁国府宣城县除妖,偶遇贤弟子石头,孩子样貌、骨骼都不错,也算是茅山派之幸。” “师兄过奖了,劣徒资质尚可,只是老朽道法不精,只求将来能延续茅山香火,老朽也就瞑目了。” “哦,对了,听石头说,他是去给师兄张真人送信?” 刘老道便把寄信索要茅山派符箓印信的事说了。 周颠仙听罢一皱眉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贫道这师兄心底忒是褊狭,做事不顾道门之义,这些年,我真后悔当初邀请南师兄前往龙虎山。”如果南师兄当年没有前去龙虎山,也就不会无缘无故去世,茅山派也就不会有今天,曾经煊赫天下的道门如今只剩下三间茅屋,一老一幼两个弟子。 刘老道一怔,南霁云出事时,刘老道还是个孩子,所知之事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亲历,适才听周颠仙一言,似有隐情,便疑惑地看着周颠仙。 天有不测风云,外头的天空忽地刮起了一阵阴风,堆起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隐隐有雷声在天空西南角轰鸣,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下去,刘老道在考虑是不是该要点上蜡烛了? 周颠仙沉浸在回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光影的变化。 “当年,天地灵根忽然放出金光,贫道一时参悟不透,便邀请南师兄前往龙虎山小住,一同参详,或许能侥幸悟真,道行得进。” 刘老道静静地听着,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当事人细述南师兄去世前的往事,外面的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屋子里有些寒意,好像那往事里钩起的思绪一般,悄悄浮起。 “南师兄在龙虎山住了月余,贫道一有闲暇,便日夜陪伴,研习道法,参悟天地灵根的异状,南师兄才思敏捷,精进神速,令人佩服,可没想到——” 周颠仙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拿起腰间的竹筒,“咕咚”喝了一口,刘老道闻到一股酒气,其味甚洌。 “一天,师兄张四满派贫道到全真教送信给金虚真人,贫道记得那趟路程往返用了六日,回来之后,便听闻噩耗,说南师兄由于悟法不透,心情沮丧,一夜大醉之后,跌下悬崖,一命殒亡了。”周颠仙说到痛处,也忍不住有些难过。 刘老道点点头,道:“那年老朽七岁,师父已经仙逝,南师兄刚继任掌门之位,事发突然,一时群龙无首,后事还是靠着贵观的几位师兄、师伯帮忙料理,不过——”刘老道的声音降了几度,“老朽记得当时有位师兄质疑南师兄死尸有被下咒的迹象,后来被张真人训斥,也就不了了之,可能只是妄加猜忌罢。” 刘老道随口一说,不料,周颠仙接过话头,眼睛一亮,幽幽地说道:“贫道其实正为此事而来。” “什么?”刘老道闻言一惊,眼睛盯住了周颠仙。 风狂了起来,卷起树叶、灰尘灌进了屋里,刘老道连忙起身,将殿门合上,回身点燃了香烛,刚才还亮堂堂的正殿,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幽暗,甚至有几分阴冷。 由于此事非常蹊跷,又时隔多年,周颠仙其实也没有把握,他压低了声音,道:“贫道这些年游历大江南北,东海西陇,一是寻访那部奇书《录鬼簿》,二也是想解开当年南师兄身死之谜,天不负贫道,去年在湖南苗疆,贫道遇到一个苗家巫师,得闻苗寨有一道秘术,叫“五鬼取魂法”,用五种毒物提炼蛊毒,只要喝下蛊毒,任凭你是道行再高,也能取走三魂七魄,三天之内,蛊毒不解,便呈死状,神鬼难察。” 刘老道后背冷汗直冒,看了一眼周颠仙,道:“周师兄的意思是难道——可是会是谁做的呢?” 周颠仙摆摆手,无奈地说道:“贫道现在也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可惜贫道没有找到《录鬼簿》,不然,小小巫法,何足道哉。” “老朽替南师兄谢谢周师兄了。”刘老道也站起来,深施一礼,周颠仙扶起刘老道,看着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缓缓说道:“不敢当,贫道希望南师兄只是出了意外,怕只怕人心难测,鬼神莫知。”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不然我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刘老道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前往龙虎山送信的徒弟石头,他这会也该到地方了,如果周颠仙的暗示是真的,那石头岂不是羊入虎口? 雨点在屋顶青瓦上噼啪作响,雷声伴着闪电轰鸣而下,门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第8章 小乞丐 龙虎山,凌云观。 茅山派赵石头站在龙虎山脚下,嘴里念叨着:“终于到了!” 抬眼望去,龙虎山群峰连绵,如卧虎归林,扬龙入海,草木丰茂,袅袅如雾,丹霞地貌的红色山岩像一片片霞光,灵气逼人,果真是名山仙府,孕育天地生机之地。 石头顾不得疲惫,振作精神,整整衣服,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来到了观门口,看到朱红色大门紧闭,便上去叩门,叫道:“有人吗?” 刚叩了两下,只听里面有人应道:“谁啊,敲什么大门,不会走旁边角门啊?” 石头闻言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果然看到大门旁边开着一道小门,连忙走过去,探头进去观望,正看到一个肤色较黑、身材魁梧的道士往门口走,慌忙道:“师兄好,我,是来送信的。” 那黑脸道士停下脚步,抬着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石头,皱起眉头,道:“送信?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个小乞丐,跑道爷这混吃喝来了?” 石头一惊,道:“不,不是,我是从茅山来的。” “茅山?没听过我们凌云观跟茅山有什么来往啊。”黑脸道士显然对正一教和茅山派的关系一无所知。 “我师父是刘古泉,他叫我来,送信给这里的观主张真人。” “刘古泉?是不是十多年前在观里扫地的老道?” 石头对师父在这里扫地的经历有所耳闻,点点头,低声道:“是。” “哦,你把信给我吧,我替你呈给观主。”黑脸道士敷衍道,“我是这观里的看门道士宋卫壮。” “不行,我师父说要我亲手交给观主。”石头倔强地拒绝了。 “那你这——观主出去了,这两天不在观里,那好吧,你在这等,我去问下观里的主事道人。” 宋卫壮说完,转身进了观里,石头站在原地,通过角门观看这观里的高楼殿阁,朝天宫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其余无数阁楼厢房,高树远山,错落有致,气象雄伟,比起茅山的三间大瓦房的竹篱笆院子,简直九天之于黄泉。 石头正在呆呆地看,没注意宋卫壮领着一个灰衣道人来到近前。 “茅山来的小乞丐——哦不——小道士,快来见过主事道人元东真人。” 石头回过神来,看到宋卫壮身后,站着一个长脸道人,穿着织锦道袍,八字短须,手握拂尘,眼神略带诧异,看着石头。 石头连忙行礼,道:“茅山派弟子赵石头,见,见过元东真人。” 元东真人乃是张真人的大徒弟,张真人弟子数十人,得意弟子一共有四位:元东真人,元西真人,元南真人,元北真人,个个都是炼师境九层的高手,张真人最信任元东真人,不在观里之时,观里大小事情,往往交由他代为主事。 元东真人敷衍一笑,道:“免礼,免礼,想不到茅山派还有传人,石头啊,观主张真人有事外出,由我做主,你先将就在观里住下,观主不日就回。” 石头点点头。 “卫壮,你带石头去原来刘师叔住的那间房子,安顿一下,莫要失了凌云观的礼数。”元东真人吩咐完宋卫壮,便回身去了。 宋卫壮等主事道人走的远了,这才领着石头往另一侧走去。 宋卫壮面冷心善,领着石头沿着石甬道在殿阁间穿行,聊了几句,宋卫壮的话匣子打开了,不时拿手指点,给石头介绍凌云观的房舍,石头边走边看,走马观花,眼花缭乱,像进了皇宫一般,哪里能记住许多? 走到一处石室门口,宋卫壮特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石头,你看这石室,里面就是天地灵根,平常很少有人能进去,这石室原本是一块完整的石头,据说当年祖师张天师驱策六丁神挖了十天,才挖出这么大一个石室,你看,只有这一道门进出,而且每天由元东、元西、元南、元北四位真人中轮值两位镇守,啧,啧,什么时候我能进去看看,死也值了。” 石头看了看那石室,果然不凡,有两层阁楼那么大规模的一块石头,四四方方,石体浑大,泛着红色,风霜雨雪,剥去了它的伪装,把真实的粗糙一面展现给人们,临道路的一面,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留着几条细缝的黑色木门紧紧关着,仿佛能感到石室中的寒气缓缓渗出。 天地灵根,根系天下。 正走着,经过一个拐角处,忽然迎面走来一群穿着白色妆花飞鱼锦袍的年轻人,约有十来人,看年纪和石头相仿,男孩戴着织金轻纱方巾,女孩用缠金丝绳系着发辫,打扮的像是王公大族的公子千金,正聚在一起说笑,看到宋卫壮领着一个穿着破旧的陌生道童,都向二人看过来。 宋卫壮看着人群,笑道:“各位师侄,你们没去练功?” 人群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但眼神冷峻,接话道:“今日师父发慈悲,晚课不上了,宋师叔,你身后是谁?” “殿宗,他是茅山派的弟子石头,来送信的,观主不在,他在观里住两天等观主回来。” 石头没说话,看了一眼众人,视线停留在人群中一个穿红鞋的小女孩身上,女孩面庞清秀,一双明眸,宛如墨玉,偏巧注意到石头在看她,羞得别过脸去,石头才发觉自己失态,也低了头。 只因这一眼,石头欠下这一生还不完的情债。 叫殿宗的男孩轻蔑地看了看石头,低头朝众人说道:“什么茅山派弟子,我看就是个小乞丐嘛!”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不知谁带的头,众人叫了起来:“小乞丐!小乞丐!” 远处传来一声训斥,“吵什么!是不是想上晚课!?” 殿宗等人一听,吓得也顾不上取笑石头了,连忙你追我赶,逃离开去。 宋卫壮领着石头继续往前走,安慰石头道:“石头,你别放在心上,这刘殿宗就是这样,仗着受他师父元北真人宠爱,别说我了,连那些和观主同辈的师祖辈的真人都不放在眼里,啧,啧,有靠山就是不一样,习惯了就好。” 宋卫壮自顾自说着,他没看到石头愤怒的眼神,受辱的石头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惊恐、耻辱都化作愤怒,右手握在胸口,紧紧攥着那块黑曜石。 又走了一会,两人来到一处厢房处,这里空荡荡的,周围并无人居住。 “到了。”宋卫壮推开木门,落下一阵尘土,呛得宋卫壮咳了两声,“石头,进来吧,你就在这里住下。” “多,多谢你了,宋师兄。”石头的声音怯怯的。 第9章 张如意 石头进来看时,见房里有一张木床,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两张木头凳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满是尘土,连老鼠都不常光顾。 “铺盖等下我让执事道人送来,晚上在前面路过的饭堂用斋,我已经打过招呼,听钟声一响,就可以去吃了,你先休息吧,等观主回来,我会通知你,你晚上可不要乱跑,凌云观观规很严,若犯了事,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宋卫壮叮嘱完就迈步往外走。 “是。”石头对着背影答应一声。 吃完晚斋,石头回到住处,把门关上,合衣睡下,不知怎么却翻来覆去,难以合眼,他心里还在回想那一双红鞋,那一双明眸,那一张羞红了的脸,他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从小到大,他看过无数张年老的、年轻的脸,除了师父,可从没有这样一张能让自己感到暖意的脸,笑靥如春风一阵吹入石头的心里,化作淡淡细雨滋润心田,“小乞丐!”忽然一声冷嘲驱逐了暖意,身似卧冰,透体而寒,他攥紧了拳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为什么他们要嘲笑我? 我做错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无父无母,只有师父相依为命?还是因为茅山派衰弱难支,只能处处看人脸色,还是因为我长得面貌丑陋,穿着寒酸?还是因为我不该偷看那红衣女孩一眼? 为什么他们要嘲笑我? 我从小跟着师父在茅屋中长大,念经打坐,走街串巷做法事、化缘,我是个长不大的跟屁虫,人们对我指指点点,吆喝嘲笑,我早已习惯,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伤感,愤怒,困惑,我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厌恶,厌恶他们嘲笑我,厌恶他们叫我小乞丐,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为什么嘲笑我,我,难道不应该来这里吗? 夜色渐浓,石头还是没有睡意,心里一阵暖,一阵冷,隔着窗户纸的破洞,看到外面繁星满天,天空澄净,一钩月牙儿垂在西天尾,忽然,他很想念师父,眼前的高楼殿阁,在他眼里丝毫不如那三间破瓦房,师父,徒儿给您丢脸了。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声低语,好像在互相怂恿, “你去。” “你去。” 最后拗不过对方的倒霉蛋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小声说,“石头弟弟,你睡了吗?”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竟有几分暖意。 “没睡,你是谁啊?”石头一骨碌坐起来,应道。 “你把门开开好不好?我们白天见过面的。”声音更加温柔,像暖风融化在夜色里。 石头心里又泛起一阵暖意,连忙下床,打开了木门,果然,星月之下,那个红鞋白衣羞红脸的女孩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白天那群人,唯独少了刘殿宗。 “石头,你好,白天我们嘲笑你不对,我们来道歉。”女孩低着头说道,脸又羞红了。 “不,没关系,不用。”突然的道歉让石头窘得呆住了,看着女孩不知所措。 一个男孩在女孩身后,拿手捅了她一下,她会意,又说道:“我们为了表示歉意,想带你去看下我们练功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偷功可是道门禁忌,石头哪里懂得许多,即使懂得此刻也顾不上了,他木木地点点头,道:“行。” 众人大喜,领着石头朝一处林地走去。 林子里,刘殿宗双脚迈步,踏着北斗,左手掐召诀,口中念咒,右手将一道黄符御空钉在林子中央最粗的一棵榕树上。 符到处,一道黄光猛然从树干迸出,光中闪出一个矮人来,青脸,青色长须,穿着皂色织金妆花圆领衣,向刘殿宗施了一礼,“不知小师傅召小灵出来,所为何事?” 这矮人乃是一个树灵,修炼百年,原本是一个地灵,在地下吸食地髓,炼气化形,如今可以吸食月光中的“帝流浆”,成为望月之灵,帝流浆乃是月华,可助人鬼修成内丹。 刘殿宗小小年纪,道法就已突破修士第八层,能以符召唤灵物,供自己驱使,看来确是道门奇才。 “大榕仙公,召你出来,求你帮忙做一件事,我有个师弟,天生胆小,修道无成,希望仙公能助他一臂之力。” “哦,如何助他?” “你只需变个鬼模样,吓他一吓,这样他以后不害怕,不胆小了,不就帮他了吗?” 榕树灵知道这小鬼头准不干好事,但是碍于正一教的势力,无奈只好答应,刘殿宗闪在树后,指着来人说道:“就是走在后面那个,穿着破道袍,他叫石头!” 石头正跟着人群往前走,来到林边,借着月光,石头看到两座楼宇之间,长着一片树林,其中有棵大树,枝干粗大,高高的树冠遮住了月光,把阴影投在地上。 人群停住了脚步,红鞋女孩上前对石头说道:“石头,练功的人就在前面林子里,你快去看吧,我们在林子外面等你。” 石头“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朝林子走去,他有些害怕,但是在红鞋女孩面前,他不知怎么不愿意表现出害怕,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张如意,刘殿宗说的没错,他果然听你的话。”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 石头竟然听到了这话,他并没有多想,只是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张如意,一个注定和他纠缠半生的名字。 榕树灵早已准备好了,刘殿宗藏在树后也准备好了,其他人也都在林边准备好了,红鞋女孩忽然有些后悔了,想喊住石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想让刘殿宗失望。 石头终于走了进去,月光熹微,影影绰绰,他看到一个人影,在大树前,以为那就是如意口中所说的“练功的人”,便走了过去,右手习惯性伸进了胸口。 榕树灵心底最诚实,说是要帮人,那就要帮到底,他看石头走了过来,便叫了声:“石头,你看我是谁!” 石头一怔神的功夫,榕树灵矮小的身形忽地拔高一丈,长出五个脑袋,个个毛发蓬松,阔嘴长牙,凶恶至极,伸出血红色的长舌头,甩着唾沫,朝石头飞来。 刘殿宗和同伴们看到这副景象,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手心直冒汗,他们越害怕,越发的期待看到小乞丐吓得落荒而逃的场景,那滑稽模样肯定能令他们捧腹大笑,甚至数年后回想起来,还能扬起嘴角,细细品味一番。 “啊!”石头发出一声惊呼,吓得闭上了眼,但是他没有跑,牢牢地站在原地,右手下意识攥住黑曜石,朝前一挡,罗睺星石护主而动,只听“轰隆”一声雷鸣,震耳欲聋,如巨浪排空,如泰山压顶,从那树顶上的星空直直劈下一道惊雷,伴着闪电,金光大作,闪灼人眼。 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期待的石头落荒而逃甚至嚎啕大哭的场面,竟然没有发生,相反,他们中有几个人吓得大哭不止。 只有石头低着头不敢睁眼,手里还紧紧攥着黑曜石。 金光过后,榕树灵不见了,只听“咔嚓”一声,巨大的树冠拦腰折断,掉落在一旁,溅起一阵尘土,刘殿宗吓得“哇”一声跑了,其余人也跟着刘殿宗疯一般地跑了,包括红鞋女孩张如意。 树冠倒下,星空闪现,只见断枝落叶之中,一个小小的背影,孓然站立,手中的黑曜石微微灼人,而他的心却冷到了冰点。 第10章 金花娘子 惊雷乍起,早惊动了观里的道众,元东真人带着数位长老赶到断树处,看到石头孤零零地站在残枝败叶当中,神情古怪,又联想到在路上遇到几个惊魂甫定的师侄,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回头对一个长老说道:“把那群小混账都找回来,带到朝天宫!” 大殿上,刘殿宗和他的小伙伴哭哭啼啼,没一会就全部招供,石头望着殿顶上描绘的的飞天仙女,一言不发。 穿着五颜六色云衣霞裳的仙女看着石头微笑,在头顶盘旋,飞个不停,石头多想她们停下来,哪怕一刹那也好。 元东真人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群不争气的弟子,勃然大怒,吼道:“真是胡闹!目无观规!胆大妄为!” 站在一旁的元北真人是个胖子,护徒心切,连忙陪下笑脸劝道:“师兄消消气,不过是小孩子们开了个玩笑,不妨事,不妨事。” “玩笑?元北师弟,你觉得这是玩笑,我可不觉得,你那殿宗爱徒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元东真人冷冷说道。 元北真人故作严厉,原本弯腰的胖身子陡然站直,说道:“师兄教训的是,我今后一定严加管束!”又拿眼一瞥刘殿宗,刘殿宗会意,“噗通”跪倒,哀求道:“求师伯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下次不敢了!” 元东真人也知道这些弟子并无恶意,只是顽皮的过分了些,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石头,问道:“石头师弟,你怎么样?身子有无大碍?” 石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眼神空洞,木然而立,转而看着大殿上的玉柱,金龙蟠绕,怒目吐舌,石头多想金龙能像老狗癞子一样伏在自己脚下,由自己爱抚,摇尾晃脑,彼此为伴。 刘殿宗转而又向石头求情,“石头弟弟,对不起,我错了!” 其他人也哀告起来,张如意也吓哭了,粉泪双垂,花容失色,她的师父沧浪师太不在,无人替她做主。 元东真人看石头闭口不言,暗想,若不惩处这些惹祸精,日后传出去,被人笑话堂堂正一盟威教小家子气,便对刘殿宗等人怒道:“别哭了,先关你们紧闭,等观主回来,再按观规处罚你们,宋卫壮,把他们关到幽海堂,没有观主的命令,谁也别想出来!” 宋卫壮把他们拉的拉,扯的扯,都带出了殿,关进了僻静的幽海堂。 “石头师弟,刚才真是多有得罪,万望海涵。”元东真人向石头施了一礼,算是赔罪。 石头没有说话,在满殿人的目光中,默默地走出了殿门,回到厢房,石头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上,蒙上被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所有人要作弄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穿的衣服破旧吗?还是因为我没有父母,只有师父相依为命? 我,真的不该来这里吗? 师父,我好想你,我要回茅山,我不要待在这里。 石头哭得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石头啊,观主回来了,你快起来,观主要见你!” 石头从睡梦中醒来,头有点痛,揉揉眼睛,起来开门,夜色中,宋卫壮站在门外,一脸的焦急。 “石头啊,你怎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身子骨没事吧?这群顽皮鬼,真是不像话!“ 石头稳稳心神,说道:“我没事,宋师兄,带我去见观主吧。” 张真人应楼观派天机真人白玉蟾所邀,前去终南山论道,几日后,心事重重地回到观中,元东真人将茅山派石头前来送信并刘殿宗等弟子无故捉弄石头的事禀报了观主。 “有这等事,那棵老榕树早已修炼有年,如今怕是望灵之体,能引下九天玄雷,劈断灵体,这石头道法不浅啊。”张真人沉吟道。 元东真人点点头,又有点疑惑,道:“可是弟子观他眼中神采,并不是修炼多年的人,想必是有什么真宝防身,也说不定。” 张真人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茅山派果然不容小觑,才十年而已,就又出了这么一个奇才吗?” 元东真人暗自纳闷,师父为什么说又出了个?不过并未表现出来,向观主请示道:“师父,那刘殿宗他们?” “继续关禁闭,胆子太大,不好好教训他们,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乱子,这次已经连累了一个修炼多年的真灵,真是造孽!” “是。” “快去把这个石头找来,老夫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朝阳宫大殿上,灯火通明。 “茅山弟子石头,拜见观主。”石头站在殿下,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 张真人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雷劈灵树的茅山弟子,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穿的这般破烂且不说,眼神困倦,身形瘦弱,一点也不像道行高深的样子,难怪小弟子们要捉弄他了,雷劈灵树,恐怕是机缘凑巧吧? “好,好,石头,是从茅山来的?”张真人忍着乐,问道。 “是,我师父有书信呈上。”石头从破旧的褡裢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上前递给张真人。 张真人接过信,嘴里还问道:“刘师弟最近可好?数年未见,老夫甚是想念他呢。” 石头略一怔,说道:“师父他,还行。” 张真人点点头,撕开信封,取出信读了一遍,呵呵笑道:“刘师弟还是这么客气,茅山派的符箓印信理应归还,这事当办。” 张真人把信收了,塞入袖内,对身旁的元东真人道:“元东,明日去道录司找左玄义,将茅山派的符箓印信取出,交给这位弟子,不得有误。” 元东道人点头领命。 石头总算松了一口气,明天就可以启程回茅山了,身子也舒坦了许多。 可没想到,回到厢房,石头躺在床上再次失眠,这次不是因为心魔,是肚子饿。 昏睡一天一夜之后,这会才发觉肚子饥饿难耐,石头起初想忍忍过去,但是事与愿违,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争鸣,再三宣告失败。 饥饿驱使石头溜出了厢房,四处寻找吃的,饭堂早已经大门紧闭,石头不熟悉路径,连翻墙也不会,躲在墙根下急得抓耳挠腮。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股果实的香味,顺着微风飘送到石头的鼻孔里,饥肠辘辘的石头食欲大动,肚子又叫了起来。 “好香!” 石头一乐,闻着香味,猫着腰沿着墙根一路寻过去,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山,原来靠着院墙的边上,长着一棵高大的不知什么名字的树,果实的香味就是从这散发出来的。 从小在山中长大,爬树的本领自不必说,石头手脚并用,蹭几下就上了树,骑在树杈上,摘下一颗果子,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张嘴就啃,有些酸涩,像山楂的味道,勉强可以充饥。 吃了一会,总算有些饱了,石头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不知什么时候,半轮月亮悄悄升上了东天,洒下昏黄的光影,石头想起巫蜍教给他的导引之法,可以吸食月光中的“帝流浆”,补充真气,便索性盘腿入定,呼吸吐纳,引浆入体。 红鞋女孩的脸庞又映入脑海,石头始终无法聚神,放弃了导引,望着月亮发起呆来,女孩的脸出现在了月亮里,笑靥如花,忽然,那句“小乞丐”伴着一阵凉风惊醒了石头的梦。 石头低声叹了一口气,正要下树,忽然听到耳旁响起“呼呼”两道风声,石头警觉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黄一黑,两道光影从朝阳宫方向飞出,掠过一座座殿顶,直飞落后山院墙外的草地上。 光影落地,黑者是观主张真人,一身黑色织金过肩太极锦袍,手执天师剑,一脸怒容,拦住对方去路,黄者是一个妙龄女子,穿着大黄织金状花圆领女衣,头罩面纱,身材婀娜有致,手里攥着一根金色花蕾锤。 “妖孽,你好大的胆子!又来观中偷袭!”张真人仗剑怒道。 “哼,本仙姑的胆子两百年前就这么大了,狗道士,你一天不还我的五郎,我百花谷金花娘子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黄衣女子的声音充满磁性,又带着气势。 “贼妖孽,你几次前来骚扰,老夫念在你修灵不易,不忍废你数年之功,你却不识好歹!屡次上门挑衅,真是岂有此理!” “哈哈哈哈!”金花娘子不但没领情,反而冷笑一阵,动了怒,“狗道士,你不要假仁假义,你贪图五郎的道术,害死五郎,拘了他的魂魄,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做过?” 张真人冷笑一声,幽幽地道:“妖孽,好大的口气,我做过又如何,没做过又如何?凭你一个望灵,能奈我何?” 金花娘子大怒,飞在半空,擎起金色花蕾锤,朝张真人袭来。 “快还我的攀花五郎!” “贼妖孽,受死吧!” 张真人举剑来迎,两人一黄一黑,斗在一处,月光下,黑黄交缠,光影闪动,锤剑交碰,乒乓乱响,这里原本偏僻,离前殿太远,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金花娘子道法略输一筹,力怯后退,念动咒语,身后掀起一阵狂风,一道黄光迸出,半空中祭出一个花朵状的法宝,八片花瓣,金光灿灿,鲜艳欲滴,猛然盛开,花蕾中有隐隐闪电,花苞未放,忽而完全盛开之后,忽地倒立,裹挟着闪电旋转着朝张真人飞来。 “金色波罗花!”张真人叫道,“怪不得你这么难缠,原来是株天竺异花。” 金花娘子冷笑一声,催动着金色波罗花来取道士性命,此花乃是天地灵种,炼成法器,威力无穷,鬼道横行,仙界难敌。 张真人不敢怠慢,仗着手中宝剑,手中掐罡决,口中念咒,脚踏北斗罡步,空中闪过一道金光,一列金字显现于空中,乃是龙虎山正一诛神符,迎着金色波罗花飞去。 两物撞在一起,甫一接触,随即发出炸雷一般的响声,一团金光盛开,金色波罗花明显不敌,花影暗淡了下去,而金符还在放光,驱动着金色波罗花急速逼去。 石头见识过正一诛神符的威力,情知不妙,心里为金花娘子捏了一把汗。 金花娘子早看在眼里,飞起手中的金色花蕾锤,朝张真人砸去,张真人见状,飞身躲避,哪知这只是金花娘子围魏救赵之计,那锤并未飞到,金花娘子趁张真人分神的空档,收起金色波罗花和花蕾锤,一道黄光,向西逃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妖孽,这次算你跑得快!”张真人骂骂咧咧,又啐了一口,也飞身回了前院。 夜晚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骑在树杈上的石头,吓得满头大汗,抱紧树干,半天不敢出声。 第11章 圣旨 厢房里,石头又是一夜难眠,脑子里回想着张真人和金花娘子打斗的画面,他虽然只粗通世事,但也能明显感到张真人说话的表情、打斗时的凶狠,和白天的和蔼可亲简直判若两人,还有那金花娘子按张真人所说本是鬼道之物,却看起来比张真人显得义正词严,善与恶,对与错,小小年纪的他一时分不清楚,还有她口口声声说的“攀花五郎”到底是谁? 石头年纪尚幼,哪里能想明白这许多,好不容易熬到雄鸡唱晓,天终于大亮,就等着元东真人交给他印信,他好告辞回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用罢早饭,石头早早来到朝天宫门口,在此等候消息,归心似箭,又不便张口催促,在门口低着头来回踱步,像一只急切出笼觅食的小鸡。 连太阳也仿佛慢了下来,这会才刚刚爬到与院墙一般高。 忽然,从观门口冲进来一个人,慌慌张张,边跑边喊:“观主,观主,山下有一队官府仪仗,朝山上来了!” 张真人听闻,从朝天宫出来,看来人正是宋卫壮,说道:“慌什么,看清楚没有,来人是谁?” 宋卫壮喘着气,道:“看着像,像是巡抚大人的仪仗,不过随从比以前的多,很奇怪。” 张真人闻言一笑,道:“官家的排场,只会多,不会少,你去吩咐道录司和各堂弟子,打开山门,准备下山列队迎接!” 张真人一声令下,凌云观全体弟子,除了关禁闭的之外,都忙着准备一应物品迎接官府的人。 部分弟子守在观口,其他人都出观门而去,连元东真人也慌不迭地下山去了,看起来已经把印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朝廷大员上山事关凌云观的声誉前途,此刻谁又能顾及小小茅山派呢? 石头愣在了原地,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此刻凌云观如临大敌的阵势,把石头吓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里,这会他倒有点羡慕关禁闭的那些人了。 执事道人看石头穿得破旧太煞风景,人又呆头呆脑,木愣愣站在宫门口,万一冲撞了官员可不是小事,连忙指着石头道:“这位石头道友,今日凌云观有事,你不要站在宫门口,还是回厢房去略等一等吧。” 如小鸡般窘迫的石头好像得到了大赦,连忙飞快地回到了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念了声:“无量天尊,又走不了了。” 朝天宫燃起了檀香,香气缭绕,沁人心脾,倒是略微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张真人满面笑容,坐在上首左侧,右侧端坐的是江西巡抚周天襄,兼兵部左侍郎,官居二品,一身绯色官服,锦鸡补子,镶着三寸小独科花,他面容清瘦,短胡须,不苟言笑。 张真人一侧,依次坐着几位长老,鹤发松颜,道行高深,平常闭关修炼,从不出关见客,元东真人率领弟子站在后排,白色道袍、灰色道袍、紫色道袍蔚然一片,天下第一道观,凌云观气象果然不同凡响。 巡抚大人一侧,坐着一位镇守太监王臣,白净,瘦削,皇帝的宠臣,正直忠心,不同于阉党王敬,还有一位随从武官,守备刘颜朗,全副武装,锁子甲耀眼夺目,仗剑而立,真乃赳赳武夫,另两位穿着一般随从的官服,络腮胡须,面色微红,不知是何身份,更奇怪的是,随从人员中还有一位头戴毡笠帽,罩着黑纱的神秘人,站在人群中,不知什么来头,张真人早看在眼里,但是又不方便问。 大殿里的气氛很是微妙,双方都在装作不经意地观察对方,满面和气的脸上藏着一丝不安和戒备,特别是随从里竟然站着一个神秘人物,这在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知巡抚周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张真人颔首致歉。 “哎,张真人不必如此,老夫是有意不提前知会,免得惊动地方,扰动百姓。” “周大人如此关心黎民,爱惜民生,实是百姓之福。”张真人拍马屁的功夫也和道行一样深。 “张真人谬赞了。”周大人侃侃而谈。 “不知周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张真人决定开门见山。 “见教谈不上,倒是有件正事。” “请讲。” 周大人讲话锋一转,向太监王臣笑道,“王公公,咱们宣圣旨?” 王臣起身对周大人笑道:“你再不说,都快憋死咱家了!”他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拿出一个黄布绢轴,朗声叫道:“凌云观张真人接旨!” 张真人慌忙跪倒在地,身后道人也都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朕继承大统,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不料国运猝变,三年旱涝,黎民流离,苍生嗟叹,兹有凌云观张真人道德高深,法力广大,擢请吉日,祭祀皇天,保国安民,祈福消灾,超度亡魂,以示皇恩浩荡,体恤民情,钦此!” 王公公独有的悠扬的尾音过后,将圣旨一合,张真人从五体投地跪拜中抬起身子,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圣旨,“凌云观张真人接旨。” 厢房里。 石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前殿发生了什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 晚斋的钟声响了,石头开门出去,没想到宋卫壮端着一盘子素菜、一碗米饭正走到门口。 “石头,我就知道你还待在厢房里,我把晚斋给你端来了,前殿里人太多了,乱哄哄的,都在忙着伺候巡抚大人,你还是不要去了,你就在这吃吧,等下我叫人来收拾。” 石头感激地施了一礼,“多谢宋师兄了,这几天真麻烦你了。” “没事,都是修行之人,再说你在这儿是客人,又比我年纪小,我理应照顾你,你快趁热吃吧。” 石头还真是饿了,埋头吃起饭来,宋卫壮趁这个机会,躲在厢房里偷会懒,便在石头身旁坐下,看着石头津津有味地吃饭,他自幼便被送到凌云观出家,身世一概不知,在凌云观既是弟子也是杂役,虽也拜了观中一个长老为师,因为资质鲁钝,也没学到真本事,自然得不到观中弟子的青睐,自那日石头受辱之后,刘殿宗等人受到处罚,他反而心里很有些解气,对石头既同情又欣赏。 “慢点吃,不着急。” 石头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便鼓着塞满食物的腮帮子道:“宋师兄,来的人是谁啊?” “哦,是江西巡抚周天襄周大人和王臣王公公,奉了当今皇上圣旨,明日要在观里举行罗天大醮,祭祀皇天,超度亡魂。” “就是做法事?”石头眨着眼睛道。 “对,对,就是做法事,不过可不是普通的法事。”宋卫壮看石头不信,加重了语气,“明天做的罗天大醮,张真人要施法招引四方的孤魂野鬼,用经文超度他们轮回往生,做一场大法事。” “我会念《无量度人经》,我可以帮忙的。”石头吃完了饭,擦了擦嘴。 宋卫壮听完一乐,郑重告诫石头说:“明天的醮坛,会有百鬼聚集,道行不高的人容易被怨鬼附身,阳尽而死,连我都不能前去观看,只有元东真人他们才能去,几位长老还要保护周大人和王公公,你还是别去添乱了。” 石头“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宋卫壮的告诫。 朝天宫侧殿,灯火幽暗。 张真人坐在上首,元东真人、元南真人在阶下抄手站定。 “师父,斋醮所需之物已经备齐,请师父过目。”元东真人呈上一个册子,张真人接到手中,略微翻阅,即物归原主。 元南真人个子瘦高,白净面皮,没有胡须,极为机灵,看师父有些不悦,欠身道:“所需之物已经备齐,师父为何还愁眉不展,难道是嫌徒弟办事不力?请师父明示。” 张真人摇摇头,道:“徒弟辛苦了,所需物品均已齐备,只是——”他略微沉吟,抬眼看了一眼敞开的殿门。 元南真人会意,转身来到殿门外,左右看了一回,回身把门合上,又回到师父跟前。 张真人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这次周大人带的随从可不一般,我们要小心提防,天地灵根,维系天下苍生,蕴含无尽灵力,历代祖师遗训,不容有失。” 元东真人和云南真人这才恍然大悟,对望了一眼,元东真人道:“师父果然观察入微,深谋远虑,徒弟回想起来,那随从之中,确有一个罩着黑纱的神秘人物,看他的举止,神秘莫测,不知有何目的。” 元南道人也说道:“师父莫怕,天地灵根有六丁石保护,坚不可摧,又日夜有人守护,谅那些邪魔外道也没办法。”元东真人附和了一句。 “希望只是为师多虑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吩咐观中弟子,近日要严加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必须马上报告,否则按观规处置。”张真人重重地说道。 第12章 怨鬼聚集 醮坛,四周高高竖起的法旗迎风招展,法铃叮当作响。 法台上,摆着三牲贡品,牛猪羊的头颅,点着粗大的檀香,供着三清神像,太清之主太上老君,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灵宝天尊,法相庄严,千百年来,以不变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人间兴衰治乱,轮回交替。 周大人和王公公坐在法台正北,搭着遮阳棚,由四位长老护卫着,守备刘颜朗和几位兵丁坐在后面,其他随从坐在另外一边,其中就有那位神秘人,依然还是头戴毡笠帽,黑纱遮面。 元东真人和元南真人坐在另一边,紧张地看着师父在台上作法。 日光下,张真人一身金色道袍,光彩耀人,头戴天师冠,脚踏仙云履,宛如大罗真仙,手中擎着那把凌云观镇观之宝乌龙宝剑,手中结召印,足下踏北方玄武斗牛之步,朱砂书符,净水喷剑,剑穿黄符,拿手一点,黄符燃起,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气之根。 广修万劫,征吾神通。 三界内外,唯吾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包罗天地,育养群生。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 鬼妖灭爽,灵怪亡形。 元梵恢漠,幽寂度人。 三界侍轩,群鬼束手。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 河海静默,山岳吞烟。 万灵镇伏,召集群仙。 天无秽氛,地无妖尘。 上消天灾,保镇帝王。 下禳毒害,以度黎民。 急急如律令! 念完咒语,张真人一挥宝剑,一道金光,无数游魂呼啸着从四方聚来,往生而去。 果然好道法! 台下的人众,看到张真人道法高强,斋醮之术,驾轻就熟,隐隐有仙家风范,无不暗自赞叹,钦佩不已。 凌云观徒众面上皆有喜色。 包括躲在一边偷偷观看的石头,石头自小跟着师父刘古泉在茅山脚下句容城为亡者超度念经,也不知经历多少斋醮,念过多少经文,听宋卫壮说罗天大醮如何盛况,便按捺不下好奇心,趁着把门道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到了一处廊檐下,正靠着周大人、王公公坐处,躲在一个廊柱边,观看张真人做法的风采,不禁也为张真人的高强道法折服,暗自喝彩。 张真人心中暗自得意,抖擞精神,做法的身段也更加卖力。 忽然,从西南方起了一阵阴风,乌云流墨一般遮住了日光,似有隐隐的咆哮声传来,一阵寒意掠过所有人的身体。 游魂归来,怨鬼聚集。 阴风忽地刮到面前,寒意侵人,法旗摇摆,法铃乱响,似有无数孤魂野鬼,裹挟在风里,在醮坛上盘旋,围着张真人横冲直撞,伸出尖爪,张开血口,咆哮嘶吼,张真人没有防备,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挥剑格挡,疲于应付。 周大人和王公公看此情形,不免有些诧异,对望一眼,没有说话,王公公眼角的余光瞄向蒙黑纱的神秘人,颇有些嫌弃之色。 凌云观弟子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万一观主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全完了! 张真人暗叫一声不好,往日斋醮,并无这等鬼物作祟,怎么今日偏有这等阴风,奔老夫而来,想必有人使邪术拘了鬼物来故意捣乱! 他也不作声,将乌龙宝剑一挥,手中掐罡决,脚下踏七星位,书下一道正一诛神符,镇伏众鬼。 金光一闪,符到处,众鬼急忙闪避,躲避不及者便被诛神符击得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阴风被金符冲散,随即化作无数团鬼雾,分散开来,在醮坛上乱转乱撞,金符追赶不及,鬼势大盛,卷土重来。 四位长老见势头不好,如果醮坛上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凌云观几百年的道门威望将毁于一旦,便起身离座,向周大人和王公公道:“大人、公公稍安,贫道失陪,前去为观主护法。” 周大人点点头,王公公轻声道:“真人请便,请便。” 四位长老急速来到醮坛左右,掐决,念咒,步斗,书符,四道金符冉冉飞起,将那鬼雾逐个击破,顺势合围,欲聚而歼之。 眼看阴风鬼雾要被五道金符镇伏,几团鬼雾忽然钻了空子,在空中打了个转,融为一团,急速朝周大人和王公公而来,阴风扑面,迷人耳眼,寒气透骨,几位长老早已离座,这边在座的都是不通道法之人,武官刘颜朗拔剑迎上,命令随身的兵丁:“保护大人!” 鬼雾虽垂死挣扎,余威尚在,掠过兵丁身旁,一阵寒意袭来,兵丁虽勇猛,终究是凡人,阳气眨眼被鬼雾销蚀散尽,倒地而亡,刘颜朗仗着一身正气,挥剑劈空,也被鬼雾一迷,头晕眼花,脚软手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鬼雾嘶吼一声,朝王公公飞去,只因王公公身上阴气重,而周大人是朝廷命官,上有天鸾星召护,鬼神本有所忌讳。 张真人和四位长老正在驱动金符,合力镇伏阴风中余下的怨鬼,无暇分身,其他真人虽然看在眼里,但是隔着醮坛,不及救援,眼看着大太监王臣,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以忠义名动朝野,就要死在眼前,光天化日死于怨鬼之手,还是死在为皇天祈福的醮坛前,凌云观数百年基业恐怕要大江东去,就此作罢。 王公公吓得脸色惨白,双手胡乱挡在面前,蜷缩着身子,一时又无处可躲,嘴里尖叫着:“快来人救救咱家!救命!” 凌云观弟子心虽有余,实在来不及,个个瞠目乍舌,惊恐不已,张真人闻声大惊,急忙跳下醮坛,来赶鬼雾,但是为时已晚。 鬼雾发出一声咆哮,如饿虎出笼,如惊龙离水,直直扑向王公公,王公公死到临头,闭眼大叫:“救命啊!” 正在这个时候,躲在廊柱边的小石头全看在眼里,他也感到害怕,下意识又攥起黑曜石。 看到一团狰狞的鬼雾朝王公公飞去,他攥着黑曜石的手感到有些发烫,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他,突然从廊柱后蹿了出来,两步扑到王公公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吓得瘫倒的公公,伸出右手,猛地一挡,只听一声雷鸣,从那乌云之上的天空,伴着一道金光,劈下一道惊雷,鬼雾应声而消,魂飞魄散,化为飞灰。 王公公听到眼前一声炸雷,睁眼看时,只见一个小小道童,身形矮小,破衣烂衫,背着一个旧褡裢,背对着自己站在面前,低着头,举着右手,握着一块黑石,金光淡淡,鬼雾早已没了踪影。 劫后余生,王公公一把抱住了石头,嗓音颤抖,说出了一句话:“小道童,你救了咱家,咱家欠你一条命啊!” 第13章 西域番僧 朝天宫,众人正襟危坐。 张真人率领徒众深施一礼,道:“凌云观保护不周,让大人受惊了!” 周大人摆摆手,轻声道:“幽冥之事,本属难测,张真人道法高强,本官由衷钦佩。” 张真人又转向王公公,道:“请公公恕罪!” 王公公受那一吓,确是心有余悸,脸上颇有责难之色,却也没有发作,道:“罢了,罢了,咱家也不计较了,多亏了这位小道童。”他手里牵着石头,石头木然地站在他身旁,“这位道童,还没请教?” 石头抬眼看看公公,低声道:“请教什么?” 王公公哈哈一笑,朝众人说道:“果然是个实诚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这观中弟子吗?”公公看他穿着打扮和其他道士截然不同,故有此一问。 石头这才明白,说道:“我啊,我叫石头,是从茅山来的。”便把奉师命前来送信,索要印信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王公公恍然大悟,回头对张真人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说道:“张真人,这石头说的可是真的?” 张真人连忙应道:“是,是真的。” 王公公眯起眼睛,扫了一眼凌云观众人,语调里略带着讽刺,“张真人,咱家做主,这茅山派的符箓印信,还是快快给了石头吧,还有,道录司统领天下道门,你看你们凌云观弟子个个绫罗绸缎,袍是袍,鞋是鞋,你们再看看石头,哪里像个修道之人,快备一件素净衣服,与咱家的救命恩人换了吧。” 周大人略微一笑,低头饮茶,凌云观徒众看看自己身上的冠袍履带,脸皮薄的也感到有些惭愧。 张真人慌忙叫元东真人去办,不一会,元东真人把印信带来,当众交给石头,又带来一件白色织锦道袍,一双禳边葛布鞋,把石头带到后堂换上。 王公公看到换完衣服的石头,从后堂出来,连连招呼,“石头,快来坐咱家这,你看这衣服一换,精神多了,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也不要着急回茅山,你这两天陪陪咱家,咱家的胆被那团鬼雾吓破了!你在咱家身边,咱家才放心!” 石头一身新衣,踩着新鞋,来到王公公身边,旧衣服、鞋子放在旧褡裢里,他收好了印信,又欢喜还没到过年就有了新衣服,向王公公道谢,王公公乐了一声,分出一半座位让给石头,石头本身瘦小,也不显得拥挤。 石头本打算收了印信就要辞行,但现在看到自己在这凌云观的情形有些不同了,既然已经拿到印信,也不必担心众人会嘲笑他,石头的好奇心又强了起来,想要看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凌云观上上下下,看到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石头,此刻竟然成了王公公的座上宾,地位飙升,心里都有点不服气。 张真人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向周大人一拱手,道:“老夫作法出乱,本是道法不精,但老夫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指教。” 周大人“哦”了一声,“真人但讲无妨。” 张真人借机发难,正色说道:“罗天大醮,敬天畏地,作法之时,最需心诚志坚,不容杂念,但这次行醮之时,老夫看法台之下,隐隐有异色,出自大人随从队伍里,这才乱了阵脚,老夫斗胆问一句,大人的随从之中,是否有非中土之人?” 周大人呵呵一笑,和王公公对望了一眼,王公公点点头,却不开口,周大人只好说道:“张真人好眼力,实话说,这次上山,我还带了一道皇上的口谕,这随从里有皇上派来的九位番僧,前来礼道问法。” 番僧!张真人心里一惊,脑海里瞬间涌起一堆关于番僧的记忆片段。 番僧来自西域,虽是佛门,却修行异术,诡异莫测,且长期窥视中土道门,数百年间,数十位道行高深的番僧,前来中土问法,说是问法,其实借故交手切磋,番僧异术凶狠诡异,形同鬼道,和中土道门交手无数次,败多胜少,凌云观也遭遇过数次番僧登门问法,欲肆机盗走天地灵根,断了中土道门根基,但均被历代祖师击败,铩羽而归。上任观主王耀宗也曾击败过一位番僧呼立弉,张真人在旁亲眼观战,那场战斗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师父王耀宗深知番僧不会善罢甘休,事后一再叮嘱小心提防番僧,张真人故对番僧格外警惕。 凌云观的弟子们也都有些紧张,交头接耳,除了几位长老曾见过番僧,其余徒弟只听过番僧的恶劣事迹,却从没有见过面,更别提交手了。 张真人暗骂一声,冷静地说道:“那就请大师现身吧。” 果然,在周大人的随从队伍里,有八位随从官员脱去官服,其中包括之前坐在王公公下首的那两位,露出一直穿在里面的红褐色粗布僧袍,摘去官帽,戴上鸡冠一样的喇嘛帽,朗声念道:“唵嘛呢叭弥吽!” 这是番僧的佛号,张真人确信来人是番僧无疑,汉传佛教的佛号是“南无阿弥陀佛。” 石头看了一眼番僧,他们生得有些面恶,脸色微红,手中各攥着一串血红色佛珠。 张真人也注意到红色佛珠,那不是普通的檀木念珠,而是以修道者的鲜血喂食七次,又熏过龙诞香,经过咒语加持,变成了一件嗜血通灵的法宝,圣血珠,威力惊人,乃是番僧人手一件的灵物。 张真人暗暗吃惊,冲几位番僧施了一礼,道:“几位大师远道而来,老夫有失礼数,还望大师海涵。” 其中一位番僧,矮壮,圆脸,无须,似是个小头目,双手合十,道:“张真人恕罪,贫僧达寿和几位师弟多有得罪,因奉皇上旨意,特来瞻仰真人风采,果然大开眼界,实在获益良多。” “大师过谦了。”张真人注意到那个黑纱罩面的神秘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露出真面目,便诧异道:“不知这位大师为何还不肯显露尊容?” 达寿再施礼道,“师弟达炆路上受了风寒,身体欠安,不能见风,不便之处,还望真人见谅。”神秘人还咳嗽了两声,似在配合掩饰。 张真人心里明白,不露声色,道:“无妨,待稍后老夫让徒弟熬制一罐“散风汤”,为大师疗养贵体。” 达寿连忙道谢。 张真人让道:“达寿大师,请上座。” 达寿也不谦让,走上前来,挨着王公公坐下。 “不知几位大师光临鄙观,究竟所为何事?肯定不只是瞻仰斋醮这么简单吧。”张真人笑道,说完看了一眼周大人。 达寿神秘一笑,没有回话,倒是周大人开口道:“不错,张真人神机妙算,本官佩服,这次九位大师随本官上山,除了斋醮,还有件小事,烦张真人玉成。” 张真人慌忙道:“既是奉皇上旨意,又有大人在上,老夫自当应允,但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第14章 论道 周大人还未开口,王公公抢话道:“嗨,咱家直说了吧,前几天吧,皇上在永寿宫召见了番僧帝师八思麻,论起天下道门,修道炼真,帝师夸下海口,说啊,天下道法虽多,但能超脱返俗者,唯有西域佛法,可以度人脱苦,其余不过旁门左道尔。”王公公转头向达寿确认,“帝师可是如此说的?” 达寿大方地承认道:“公公记性真好,家师的确如此说过。” 张真人一惊,当年师父的手下败将之一,八思麻,没想到已经贵为国师,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王公公继续说道:“帝师还说,所畏中土道门者,只有一本奇书《录鬼簿》,其书记载异典甚多,乃是世间罕闻,皇上若能得此书,可得修炼真法,飞升仙界。” 达寿听到《录鬼簿》,眼睛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被石头看在眼中。 张真人心中不免怒火顿起,但对王公公毕恭毕敬地说道:“公公有所不知,奇书《录鬼簿》实有,乃是道门第一奇书,却不轻易在人间出现。”朝周大人一拱手,“大人,请恕老夫妄言之罪。” 周大人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张真人道通天地,但说无妨,本官洗耳恭听。” 张真人方才继续说道:“前日老夫在楼观派论道,天机真人白玉蟾精通紫微斗数,据他言,数年之内,天地将有大变,罗睺星下凡应劫,而《录鬼簿》也将重现人间,到那时,如果老夫有缘得到,一定面呈皇上。” 周大人点点头,达寿听完,眼珠子滴溜乱转,似乎在暗暗揣摩张真人的话。 王公公说道:“这倒无妨,天道昌隆,也不怕什么大变小变,只是皇上平素崇敬三清,笃信道门,闻听此言,便有些不悦,降下一道谕旨,命咱家和周大人秘密带领九位帝师弟子前来龙虎山,你们这号称天下第一道观,所以,皇上的意思是,你们啊略略比试一下道法,看看是否如帝师所说,中土道门不过旁门左道尔。” 张真人闻言,心中踌躇,暗想番僧是有备而来,而凌云观自己之下,实力最强的周无宜和沧浪师太却都不在观中,周无宜漂泊无定,浪迹四海,一时半会寻不到踪迹,而沧浪师太去了灵宝派和掌门莫月鼎的师妹凤孤春论道,才走三日,短期之内,也不会回来,靠观中的几位长老和弟子,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皇命难违。 “哦,好,切磋论道,本是道门常事,既然大师有此雅兴,老夫自当奉陪。”张真人答应道。 “好,今日真人行醮疲累,早日歇息,本官做主,明日正午,咱们朝天宫论道一番,如何?” 达寿双手合十,道:“贫僧愿听吩咐。” “多谢大人厚意。”张真人也施了一礼。 厢房。 石头躺在床上,似睡未睡。 他还在回想着白天的所见所闻,他明显感到几位番僧来者不善,似乎要有一场大战发生,不知道凌云观是否能取胜,张真人说的《录鬼簿》和师父巫蜍说的是同一部书么?为什么天地会有大变?罗睺星下凡是什么意思呢? 想不明白,没有答案。 正在迷迷糊糊,他又想起张如意的笑脸来,穿着白衣、红鞋,羞红着脸,于是石头带着甜甜的笑意睡着了。 幽海堂。 关禁闭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是住宿条件比石头还是强多了,男女分间,不仅雕木床铺宽大,帐幔豪侈,而且铺着香软的丝绵被卧,还有黄梨木书台、饭桌、矮凳。 张如意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发呆,看着月光从窗棂间一寸一寸移开,一同被罚紧闭的两个女孩已经睡熟了。 这两天,如意想到那个被他们捉弄的石头,心里总有一丝愧疚,她出生时家里遭难,父母下落不明,跟着瘸腿的爷爷流浪,六岁时爷爷染病去世,孤独无靠的小如意,在山脚下偶遇沧浪师太,被沧浪师太带回山上,想想以前自己的经历,怕比石头还要狼狈得多,又如何能嘲笑戏弄石头? 想到去世的亲人,这些年音讯全无的父母,如意两行清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如意,如意。”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拭去眼泪,下床走到窗边,隔着窗子,看到对面的禁闭室里,刘殿宗正对着窗子喊她。 “怎么了,师兄?” “没事,我睡不着,看看你睡没,怎么,你哭了?” “没,我刚要睡。” “如意别哭,都是那个石头害的,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 “没有,师兄,不要再为难他了。” “那你笑一下,你笑了,我就不为难他。” 如意扬起嘴角,花蕾般的笑脸短暂的开放,一如含羞草,随即羞红了脸。 刘殿宗心满意足,道:“看在如意的面子上,我放他一马,倒便宜了他!” 密室。 “南霁云,想不到你那废物师弟,竟然收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徒弟。手里也不知有什么法宝,今日要不是他出手,恐怕凌云观就要大祸临头了。” 观主张真人坐在蒲团上,对着陶罐说道,嘴角带着阴险的笑。 “收徒弟?那他又怎么会来这里?”陶罐里的声音虽然瓮声瓮气,但还是能听出关切之意。 张真人便把石头前来送信索要茅山印信,后来又如何救了王公公的事情,慢慢说了一遍,临末,还自问一句:“茅山派难道真的气数未尽吗?” “哼,张四满,你休想断了茅山的香火,我警告你,你不要伤害石头,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南霁云,你以为你还是茅山掌门吗?”张真人狞笑了一阵,“你连鬼都做不了,那个金花娘子想救你,简直是做梦!” “金花娘子?她?!还在找我吗?!我南霁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看错了你,张四满,你好狠毒!”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让你道法精深,谁让你和老夫的师弟周无宜交好,论道法,老夫只服你,老夫虽然只领悟了《云笈七笺》两成的道法,却能达到今日的境界。” 陶罐沉默了一阵,语调平静地说道:“张四满,你不能伤害石头。” 张真人笑道:“老夫自然不会出手,不过明日番僧论道,如果石头和番僧切磋道法,番僧会不会伤害他,老夫可不敢保证!” “卑鄙!” 第15章 借刀杀人 旭日初升,晨雾渐消。 为了这次汉番论道,朝阳宫门外特意搭起了一个法台,离地三尺,四周并无防护,张真人和周大人、王公公坐在宫门口的看台上,石头站在王公公身边,番僧和道人都坐在法台之下,其余人都围在边上观看,守备刘颜朗受伤之后,服下观中的还魂汤,已经有所好转。 执事道人上台请示了周大人、王公公和张真人,这才高声宣布道:“奉皇上旨意,今日凌云观和西域喀伽寺大师切磋道法,弘扬汉番友好,增进彼此修为,虽定输赢,但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和气,切磋分为三场,第一场,元东真人对达基大师。” 石头听宋卫壮说过元东真人,他深得张真人的真传,道法精深,这一场凌云观应该稳稳拿下。 达基大师生得其貌不扬,身材矮小,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飞身上了法台,向站在对面的元东真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贫僧讨教了,请真人出招!” 元东真人神采奕奕,还礼道:“请大师赐教。” 说罢,两人迈步往前,达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佛家法器手摇铃,闪着古铜色金属光芒,细把,大口,雕着兽头凤纹,迎风一晃,“叮铃铃”,铃身增大了三倍,变成一把威风凛凛的武器,抄在手中,向元东真人袭来。 聚魂铃!夺人魂魄于无形,张真人认得此宝,数年前,番僧八四麻曾用此宝与师父交手,但被师父击败,想不到此物到了达基手中,又重新在中土出现。 元东真人见状,也不慌张,手里早抓出一把天师剑,这剑名唤“侍魄”,乃是取天地灵根下的灵石锻造而成,奇锋怪刃,闪着寒冰一般的光芒,侍魄宝剑,未尝败绩,在凌云观的地位仅次于乌龙宝剑。 聚魂铃飞到,侍魄剑迎上。 一个叮铃乱响藏杀机,一个光芒闪烁破机锋。 聚魂铃,金色光芒舞秋风。 侍魄剑,寒气逼人耀日光。 一铃一剑,斗了数十回合,未分胜负。 台下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双方的下一个动作。 石头也紧张地攥住了黑石头,隐隐为元东真人担心。 台上的两人各退一步,达基盘腿坐下,头顶的聚魂铃大放异彩,又增大一倍,不断摇动着。 “叮铃铃” 聚魂铃发出一阵阵急促的铃声,铃声撩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线,不一会,就变得刺耳难耐,除了张真人和几位长老,道法深厚不受影响之外,在场的人都捂住了耳朵,有人忍不住开始骂街,诅咒这番僧生儿子没**,如果他会娶妻生子的话。 石头感到一阵眩晕,从铃声中听出了一股凶猛的杀气。 元东真人离这聚魂铃最近,受铃音影响最大,他知道这铃音暗含法力,不断扰乱他的心神,使他头晕目眩,无法聚神发力,这样下去,法败事小,自己魂魄还会被收走,性命休矣。 元东真人毕竟道法高强,他忍着难受,提剑割破了自己左手中指,将血滴在剑身之上,手中掐风决,念咒,踏罡步,叫声:“起!” 那侍魄剑见血则灵,周身寒光大放,只见元东真人头顶起了一阵旋风,直直地从地上抟飞而起,上接晴天,下连法台,呼呼风声,吹得元东道人衣袂飞扬,侍魄剑横身飞入旋风,随着旋风急速旋转,朝聚魂铃飞去。 “天罡风!”达基凝眉道,也不迟疑,驱动着聚魂铃来迎。 旋风裹着寒光闪闪的侍魄剑,直直撞向了发出诡异铃音的聚魂铃。 “叮铃铃!” “呼呼呼!” 只听一声闷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两物旋即分开,聚魂铃变为原来大小,落入达基手中,旋风也渐渐消散,侍魄剑回到主人手中,寒光不再。 “哇!”两人几乎同时,各吐了一口鲜血,血溅法台。 看来刚才的交手,两个人都没有保留实力,法力相当,都重创了对手,但自己也受了重伤。 张真人脸上一阵苦涩,最得意的弟子竟然开局不利,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看来今日难免一场恶战了。 周大人面上也有些不悦,道:“想不到,番僧的法力如此高强,怪不得帝师如此夸口了。” 张真人听在耳中,心里总不舒服,道:“大人恕罪,是老夫轻敌了。” 王公公解围道:“要咱家说啊,还有两场呢,还有机会。” 石头不知道元东真人伤情如何,心里有些替他惋惜。 双方都被人搀扶下去,执事道人宣布道:“第一场平局,第二场,由致远真人对达寿大师。” 致远真人飞身上了法台,他一身紫色织金过肩太极图道袍,须发洁白,手执鹿尾拂尘,昂然而立,颇有些遗世独立的仙人风姿。 “这位致远真人,是凌云观几位德高望重的真人之一,是老夫的师叔,道法修为已在真君境第一层。”张真人向周大人介绍道。 达寿也跃上了法台,施礼道:“贫僧修为不高,还望真人手下留情。” 致远真人呵呵笑道:“彼此,彼此。” 达寿嘴角扬起奸笑,向前踏出一步,身子一弓,双手合十,口中念咒,身后起了一阵阴风,一个血红色布幡祭在空中,布幡上画着无数狰狞的怪物和神秘附号,阴风鼓荡,寒气刺骨,吹得台下的人都忍不住抱住肩膀摩挲。 张真人又吃了一惊,这是西域七宝之一,降魔幡,乃是以吸取鬼道之物的鬼气妖灵修炼而成,极具煞气,神佛难敌,怎么也会在这里出现?他越想越害怕,背后冷汗直冒。 降魔幡鬼气极盛,阴风森森,从达寿身后飞出,裹挟着无数九幽怨鬼、十方妖怪,发出阵阵惊人心魄的嚎叫声,笼着一团黑雾,朝致远道人飞涌而来,大有一举吞噬之势。 王公公看到鬼雾,上次遇袭作下了病根,连忙拽着身旁石头的胳膊,“石头,你快保护咱家,咱家可不敢看这团东西。” 石头手里攥着黑曜石,点点头,“我也害怕。” 张真人看到这阴气逼人的鬼雾,心里也明白了八分,斋醮当日的阴风鬼雾,想必就是这达寿使的阴招,不由得愤怒地瞪了达寿一眼。 致远道人也认出这是降魔幡,不禁暗自吃惊,一扬拂尘,手中掐罡决,脚踏二十八宿东方青龙宿星位,飞身而起,舞动拂尘,使出平生法力,书下一道金光大符。 金符的一列大字在空中闪闪发光,放出令人感到温暖的颜色,形成一道光幕,遮在致远真人面前,那降魔幡势不可挡,黑雾重重,嘶吼咆哮,向光幕冲来。 黑雾势大,像一头发狂的猛兽,扑向束缚它的牢笼,降魔幡重重撞在光幕上,光幕闪烁,只听一声嘶吼,从光幕中应声飞出一个青色的龙头,巨齿长舌,双目如火,吼声如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向降魔幡,降魔幡顿时大乱,鬼气四散,阴风消退。 青龙现身,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周大人和王公公脸上一阵欣慰,张真人心里想道,早年降魔幡在中土横行无敌手,直到华阳真人陶弘景以坐下青龙破之,故此,破降魔幡必用青龙,致远真人幸亏知道这点,想到这,他心里一阵窃喜,但脸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区区青龙符而已。” 达寿见降魔幡要败,宁死不退,仍然强行驱动,和青龙对抗,龙头撕咬了一番,降魔幡气势大减,用不了多久,就得幡毁人亡。 致远真人心念切磋道法,点到为止,不愿取其性命,便暗中减了金符法力,以便留个台阶给达寿下,免得伤了双方和气,周大人那里不好交待。 哪知道这达寿只为取胜,不顾生死,硬是逼迫降魔幡向前压制青龙符,青龙法力减弱,也不能重创降魔幡,双方陷入胶着状态,达寿诡计多端,念动咒语,忽然降魔幡背后飞起一面小幡,脱离了大幡,猛地突破了光幕,那青龙回顾不暇,被它钻了空子。 致远道人见状大惊,小幡扑面而来,他只得挥动拂尘抵挡。 见小幡得手,达寿当即催动大幡向前加紧进攻,青龙嘶吼一声,和大幡对峙着。 周大人和王公公同时向张真人望去,张真人一时语塞,说道:“这怕是传说中的子母幡,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台下的凌云观弟子一阵骚动,都在为致远真人担忧。 石头见降魔幡甚是凶恶,心里一阵紧张,握着黑曜石的手心感到一阵发烫。 第16章 神獒棍 那降魔幡变成了子母幡,一大一小,子幡终于突破了防守,放出一团鬼雾,击中了致远真人,而致远真人也在同时,催动青龙,重伤了母幡,达寿知道再战下去,自己也无法取胜,不如趁此机会,及早停手。 达寿后退一步,将子母幡撤回,收起法力,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唵嘛呢叭弥吽!真人法力高强,贫僧领教了!” 致远真人也收起金符,一甩拂尘,单手行礼,他被子幡击中,受伤不轻,故意忍着伤情,朗声道:“西域奇术,果然名不虚传,贫道受教了!” 执事道人登台,无奈地宣布道:“第二场还是平局,第三场,呃,第三场我们凌云观要派谁来?” 凌云观弟子鸦雀无声,只听张真人淡淡道:“大人,今日论道,乃是汉番切磋,不能全由凌云观代表中土道门,否则日后传出去,怕这道门之中起非议,说凌云观欺负同道,恃强凌弱。” 周大人不解道:“那依真人之见,应当如何?” 张真人扫了一眼站在王公公身旁的石头,笑道:“现观中就有一位茅山上清派的传人,赵石头,他虽年纪轻轻,但是道法高强,前日顽徒冒犯,石头雷劈灵树,斋醮之日,又击破鬼雾,救下公公,此时正可以和番僧比试一番,一可扬我中土道门之威,二也可以替茅山派传名,以示凌云观并无欺侮同道之意。” 周大人迟疑了一下,“这——”看了一眼王公公,王公公一脸的不屑,心想,不知这老道安的什么心,这不是要这石头去送死吗? “张真人虽然说得有道理,但是咱家觉得啊,比试道法,也要看个年长年幼,石头虽然有些造化,但是毕竟年纪小啊,不过是个孩子,上台比试,怕是有些不妥。”王公公回绝道。 石头早听到了张真人的话,心里一阵不安,没有说话。 张真人笑道:“公公有所不知,切磋道法,是不分长幼的。” 王公公还是不肯松口,他虽然在宫中多年,又曾担任司礼监大太监,见惯了无数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但是对石头这孩子,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双方僵持不下,周大人只好出面调解,道:“二位不要争了,你们所讲,本官自然明白,不如我们问问石头的意见,他若不肯上台,凌云观再派人就是,如若他肯,那公公也不用争执,论道而已,想来也不会伤及性命!” 双方表示同意,王公公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石头说道:“石头,你不要怕,有咱家在这,咱家替你做主,你如果不肯上台,谁也不能强逼你,你说句话?” 石头紧张极了,低着头,害怕上台丢师父的脸,不上台又觉得更丢脸,手心冒汗,黑曜石越发滚烫。 “石头,你告诉咱家,愿不愿意上台?”王公公的语调温和了许多。 石头终于低低地发了声,道:“愿,愿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完,石头心里害怕得就后悔了。 王公公叹了一口气,坐回位子上,张真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朝执事道人挥挥手。 执事道人在台上站了半日,终于可以宣布了,“第三场,茅山派赵石头对达勐大师!” 达勐大师身高体壮,面色红润,方脸阔口,飞身落在法台上,震得法台一阵晃动。 石头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从看台跑下,顺着台阶上了法台。 台下的人都感到好笑,这茅山派的石头连飞升举步都不会,竟然还敢挑战西域番僧,真是不要命了!宋卫壮站在人群中,听到石头的名字,还不相信,直到看到石头的矮小身影,才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达勐大师合掌行礼,道:“小师傅,多有得罪!” 石头也不会客套,心里念声祖师保佑,低着头,道:“来吧!” 张真人心里一阵得意,这场输赢他无所谓,他只要番僧出手将石头击杀,就达到了借刀杀人的目的,茅山派终究要毁在他的手中,他心中一阵冷笑。 王公公心里一阵焦急,他不明白这小孩子怎么就敢上台,前两场番僧的异术如此骇人,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真是可惜。 达勐一听石头说的话,暗自惊讶,看起来小小年纪,难道真的深藏不露吗?想罢,合掌分开,双手之间,现出一根乌黑铁棍,名唤“神獒棍”,乃是用雪山玄铁浇铸,并日夜喂以獒血,修炼三年乃成,周身布满血斑,长有七尺,碗口粗,势大力沉,破石开山。 达勐大吼一声,将手中神獒棍一挥,飞身朝石头扑来,石头念动咒语,左手握黑曜石,右手从石中取出一柄无骨玉剑,这剑乃是万年蟾蜍所赠,裹着一层幽幽绿光,忽明忽暗,三尺见长,无锋而利,无光而亮,无钢而坚,无气而动。 张真人看到那把无骨玉剑,眉头一皱,心中暗想,这个小石头,果真不简单啊,这把剑来头不小,见所未见,不过怎么看着,剑身隐约裹着一层极重的阴气,怕不是什么正派的宝物。 王公公本来焦急的心情,看到石头竟然从黑石头里取出一把剑来,真是大喜过望,暗暗叫好。 达勐的神獒棍带着风声砸到,石头挥起无骨玉剑轻轻一挡,一声金属脆响之后,便阻住了神獒棍的攻势,那剑顺势一回,便向达勐攻去,石头的剑法练得还算纯熟,但是太过紧张,只能发挥出三四成功力,显然处于劣势。 “好剑法!”守备刘颜朗惊叹道。 张真人看到石头在台上施展出一套惊人的剑法,不仅成功阻住了神獒棍的凌厉攻势,甚至有时还能占到上风,虽然被神獒棍步步紧逼,石头脚下有些不稳,但这是因为石头神元未足,法力不纯,否则,达勐不会有机会。 “这,这是久已失传的纯阳剑法?”张真人惊叹道,肚子里一阵狐疑,纯阳剑法传说是得道地仙吕洞宾所创,一共七七四十九式,伏魔除妖,威力惊人,不过在世间早已失传。 王公公忍不住连声叫好,喜作一团。 台下的人也都惊呼一片,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宋卫壮万万想不到这看似瘦弱的小石头,竟然会有如此手段,心中一阵茫然过后,转而为石头叫起好来,引来众人侧目。 达勐和石头棍来剑往,斗了一阵,发现对手的力道不足,但是剑法却很有些精妙之处,每次被神獒棍逼到绝处,总能化险为夷,有些懊恼,便索性改了主意,回身一棍,将石头逼退,口中念咒,神獒棍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形成一道风墙,从风墙中传出一声吼叫,只见一只巨兽从风墙中跃出,朝石头扑来。 那只巨兽乃是达勐修炼多年的獒妖,浑身赤红色,长毛短尾,四肢粗大,叫声低沉,头顶一团黑气,表明这熬妖至少修炼五百年以上,属于妖类中的黑妖,道行不浅。 獒妖张开长满獠牙的大口,向石头咬去,石头连忙挥剑一击,獒妖被剑划伤,鲜血直流,但并不后退,吼叫着围着石头乱转,十分凶猛,石头吓得不轻,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疲于应付。 张真人暗自得意,石头毕竟年纪小,虽然剑法了得,但是经验不足,现在只要达勐抽身偷袭,石头必死无疑。 果然,巨兽攻击石头的同时,达勐也俯下身子,发出一声怪吼,口鼻生烟,一阵黑烟过后,达勐也化身巨獒,只是毛短了些,仰天嘶吼,趁石头不备,奋爪扑来,要置石头于死地。 “哎呀,不好!”王公公在台下叫了一声。 凌云观的徒众也暗自叫苦,虽然石头是茅山派弟子,但毕竟是中土一脉,惨死于西域番僧之手,不禁叫人心中怆然。 短毛巨獒到了石头近前,石头忙于挥剑应付风墙下的獒妖,根本没有防备,等到发现时,那短毛巨獒已经跃起了身子,张开了大口。 “啊!”石头一声惊呼,叫声充满了绝望。 王公公颓然地坐在位子上,心中一阵悲凉,法台上的景象,他不忍看,又不甘心错过,低声念叨:“各路神仙啊,救救小石头,咱家一定还愿,为你们重塑金身——” 台下的人也都发出一声尖叫,胆小的人连忙闭上了眼,王公公已经快哭出来了,张真人瞪着眼睛,准备欣赏这等待已久的一幕。 石头眼见短毛巨獒扑向自己,左手的黑曜石一阵发烫,本能地伸出左手,往前一拦,只听九天之上一声雷鸣,一道晴天霹雳顺势而下,如悬河倾泻,如流星急堕,直落到石头手中的黑石之上,随即发出一声炸响。 “轰!” 一阵强烈的白光过后,石头手上起了一阵白烟,随风而长,把石头和达勐所化巨兽都笼罩在内。 台下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王公公和周大人对望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真人心里一阵失望,情知不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台下的八位番僧面面相觑,暗自诧异,怎么这次对手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童,反而还这么惊险? 没有人敢上去查看,只得等那白烟渐渐稀薄,众人才慢慢看清,达勐恢复了原貌,壮实的身子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神獒棍消失不见,还有那头獒妖也不见了踪影。 白烟散去,小石头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法台上,手中握着黑曜石,倔强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浑身发抖。 执事道人惊慌失措,一步一跌地爬上法台,当众宣布:“第三场,茅山派赵石头胜!” 台下竟然传来一片欢呼声,夹杂着宋卫壮的粗吼和王公公的尖叫。 第17章 密谋 番僧所在的厢房。 一根蜡烛燃着鬼火一般的火苗,昏暗的烛光下,八位番僧席地而坐,双手合十,盘腿打坐,围成一圈,黑面人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来,此人身份怕没有那么简单。 许久的沉默,只有外面的山风拍打窗纸的啪啪声传来。 白天论道之后,达寿、达基、达勐分别不同程度的受伤,达基受伤最重,被天罡风震伤了经脉,达寿伤了一点元气,达勐虽然惨败,但是受伤最轻,只是皮外伤。 八僧打坐入定,以西域的异法“八獒阵”为三人疗伤,八僧体中各有一只修炼数十年不等的獒妖阴灵,此灵乃是以藏獒的血肉魂魄提炼而成,堪称鬼道至邪之术,又以獒灵结成法阵,真气贯通,神元交汇,疗养伤处,只见八人凝神聚气,遣出妖灵,周身黑气绕体,妖灵盘桓,正当渐入佳境之时,忽然,达基体内神元不稳,身子一软,吐了一口血,破了八獒阵的阵型。 众人见状,收起功法,达寿问道:“达基,你怎么样?” 达基调息一番,方才稳下心神,“想不到那道士法力如此高强,我的经脉被其震伤,怕短时间不会恢复。” “达寿师兄,你的伤情怎么样?”一个声音问达寿。 达寿淡淡道:“我没事,这正一盟威道凌云观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道观。” 达勐笑道:“师兄,要我说,这正一盟威道也不过如此,还是那茅山派的小子令人意外。” 达寿有些不爽,“达勐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不如你喽?” 达勐听出弦外之意,慌道:“师兄莫要生气,我是说那和我交手的茅山小子,法力平平,剑术倒还可以,只不过他手中的那块石头不知是何宝物,甚是奇怪,竟可以在短时间内引下天雷,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达寿冷笑一声,“呵,是啊,我们勉强打了个平手,师弟和那无名小子交手,虽然惨败,但还是非常难得的了。” 达勐一急:“师兄,你——” 达寿怪眼一翻,“我怎么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只听上首坐定的黑面人低声呵斥道:“住口,都不要吵了!” 达寿、达勐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闭了嘴,八人双手合十,口里叫道:“师父。” 黑面人站起身来,来到达基身边,口中念咒,手中结印,只见一股黑气缓缓从手掌中涌出,从达基的天灵盖注入身体,片刻之后,达基惊呼:“多谢师父为弟子疗伤,师父的黑岬神法又上了一层!”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恭喜师父,贺喜师父!” 黑面人收起黑岬神法,透过黑纱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徒弟们,西域喀伽寺千年来一直被中土道门欺压,历代祖师虽贵为帝师,但却不能一统中土道门,只因这龙虎山正一盟威道一直自诩名门正道,为道门领袖,不肯归顺,龙虎山人多势众,道法高强,多半是因为那天地灵根,乃中土道门根基所在,所以祖师留下遗训,一定要盗走灵根,铲除正一道,才能一统中土道门,发扬西域奇术。” 八位弟子,颔首施礼,“愿听师父调遣。” 黑面人满意地点点头,黑纱之下的表情一定是欣慰至极,“达?,你可把天地灵根的地形查探清楚了?” 达?胸有成竹地说道:“弟子已经查探明白,灵根就在六丁石中,听观中人说,那石头原是一整块,是张天师驱六丁神掏挖而成,只有一道木门出入,每日有元东、元西、元南、元北四位真人中两人轮值看守,从无例外。” 达勐一听,皱眉道:“既如此,我们该如何行事?” 黑面人背手而立,说道:“为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师父,这次徒弟一定帮您老人家报仇雪恨,一洗前耻! 黑面人转过身来,低声将明日的计划告诉了八人,“明日张真人会领着周大人和我等前去参拜天地灵根,待我们进入石室之后,由达寿放出阴风黑雾,让道士们以为有鬼道之物闯了进来,他们定会带周大人先离开,我们趁着雾气风烟,便好下手,盗走灵根,再对这正一道大开杀戒,周大人若要阻拦,也不要留活口,事后便都嫁祸给鬼物作祟。” 八人记牢了计划,口里念声:“唵嘛呢叭弥吽!师父英明!神法盖世!中土道门,唾手可得!” 朝阳宫侧殿。 张真人的借刀杀人计划落空,心里懊恼,适才又被南霁云一阵奚落,正坐在位子上生闷气,阶下只有元东真人站着。 “师父,我看那几个番僧必不怀好意,可要提防啊!”元东真人也不顾师父正在气头上,提出自己认为至关重要的建议。 “老夫自然知晓那几个秃驴不是好东西,可是周大人执意要去参拜灵根,如果不带他们去,又显得我们露怯,也罢,明日我们多加小心就是。” 元东真人想起一个问题,欲言又止,张真人看在眼里,不耐烦地说道:“你有话就说,不然,老夫要休息了!” “徒弟不敢打扰师父,只是徒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父。” “说吧,说吧。” “今日论道之时,第三场师父为何执意要派茅山派石头参加?当真是为了茅山派考虑?徒弟想不明白,汉番论道,输赢关乎中土道门声誉,万一石头输了,中土道门岂不是颜面扫地,何况石头道法确实不精,只靠那手中不明宝物,才勉强渡险——” “你说完了没有?!”张真人被徒弟的话激怒了,愤怒地打断了他。 元东道人大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如此发怒过,一时吓得跪倒在地,“徒弟知错了。” 张真人暗压怒火,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调不显得愤怒,“为师说的已经很清楚,你不用再问,再说,茅山石头确实不辜负期望,赢了唯一的一场。”说罢,瞥了徒弟一眼。 元东真人自知愧对师父期望,便不再言语,道声告退,离开了侧殿。 张真人看元东真人已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小石头!”右手握拳重重地砸在椅子扶手上,扶手应声而断,断块掉落在地上,木屑飞溅了一地。 厢房。 石头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宋卫壮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神情焦急地看着石头。 石头从昏睡中醒来,觉得嘴里火烧一般口渴,便低声叫道:“宋师兄,我想喝水。” 宋卫壮笑道:“石头醒了!你等着,我给你倒水。” 石头喝了一碗水,觉得舒服了些,只是身子疲累的厉害,伸伸懒腰,觉得浑身酸痛。 “你啊,在台上用法宝炸晕了番僧达勐,自己也用力过度,身体虚耗,刚元东真人已经给你把过脉,幸亏没有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石头坐在床沿,回想起自己在台上的场景,现在还心有余悸,手脚发抖,心里暗想,下次再也不敢了。 “宋师兄,我的事情办好了,多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明日就向观主辞行回茅山,我想我师父了。” 宋卫壮点点头,玩笑道:“不用谢,有时间把你的剑法教我两招。” 六丁石外。 张真人走在前面,周大人和王公公乘着遮阳伞盖,跟在后面,石头走在王公公身边,他已经向张真人提出了辞行,要不是王公公拖住了他,这会他恐怕已经上路回茅山了。 番僧一行人杂在人群中,脸上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对灵根有任何企图。 张真人走到木门旁,敲了两声,木门后的密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元南真人,向张真人施了一礼,“师父,人来了?” 张真人点点头,示意元南真人开门,元南真人看了一眼张真人背后的众人,终于打开了厚实的木门。 “吱——” 黑色木门开启,元南道人迎了出来,“欢迎列位,请进吧。” 张真人站在另一侧迎着众人,周大人率先走了进去,王公公扯着石头,嘴里念叨:“我一个无根之人,来看什么天地灵根。” 石头起初也不愿意来,他已经换回了旧衣服、鞋子,准备离开龙虎山了,没想到王公公却不肯放他走,这会又扯着他一同进了石室。 沿着一条甬道,往前走了数十步,面前豁然开朗,石室内竟然别有洞天,高高的石顶隐没在黑暗里,数十平米的空间倒也不显得狭窄。 一根粗红蜡烛在石壁上的灯架上慢慢燃烧,照亮了石室,空气微微湿润,又不觉寒冷,怕是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石室顶部有湿气氤氲成雾,四周的石壁也都有水滴凝结流下,奇怪的是,石室的地上却非常干燥,看不到一点潮湿的迹象。 宽阔的石室靠外的一侧放着一张简易的卧榻,上面放着两个崭新的蒲团,供看守灵根的道士打坐之用,蒲团本已破旧,昨日特地更换,连卧榻也用熏香熏过,张真人对于官场的迎来送往,也颇熟络。 石室的另一边,像是一个水池,水波粼粼,泛着烛光的倒影,水池边上已经摆好了一副供案,贡品一应俱全,点着香烛。 张真人待所有人都走了进来,方才从外面进来,看着周大人、王公公、石头,还有九位番僧,四位观中长老和元东真人等四位徒弟,方才开口说道:“诸位,今天周大人奉皇上旨意来此参拜天地灵根,请大家随我来吧。” 石头夹在人群中跟着张真人朝水池边走去,走到近前,看到水池中央,有一个圆柱状的突起石柱,略高于水面,有水桶粗,中间看起来像是空的,有水波涌出,不断翻滚,但水池中的水却不会溢出,细看去,那水波却呈五彩,向四周翻滚,甚是怪异。 第18章 大明帝师 张真人郑重介绍道:“此乃天地灵根,中土道门灵气所聚,天下根基所在,孕育阴阳,蕴含五行,当年为祖师张天师发现,设此石室加以镇守,凌云观守护天地灵根已有数百年了,不敢有丝毫差池。” 周大人虔诚地点了三炷香,和王公公带着众人朝灵根三跪九叩,惶恐至极,石头也跟着下拜,众番僧心怀鬼胎,左顾右看。 “请天地灵根护佑我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周大人虔诚地祈祷,身子又跪了下去。 话音刚落,番僧达寿趁人不备,念起咒语,从甬道外钻进一股阴风,在石室一打转,吹灭了蜡烛,石室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不知谁嚷了一句:“不好,有鬼物进来了!” 张真人早有所准备,手中掐火决,念咒,叫声:“起!”一个亮闪闪的法球烧着火焰,升在石室内,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阴风过后,石室内又起了一阵鬼雾,漆黑一团,法球也只能勉强照亮方圆几尺的地方。 “快,护送周大人、王公公出去!”张真人命令几位弟子,元东真人和元北真人借着法球的微光,一人一个,把周大人、王公公带出了石室,木门“吱”一声打开。 “守住大门,不要放任何人进来!”张真人在石室内喊道。 “吱——” 一声重响,木门又重重关上,传来元东、元北真人的声音,“徒儿遵命,师父请放心!” 法球在石室内飘动,法球所到之处,光亮随之而来,黑暗暂时退却,形成了一个光球,张真人的声音在石室内回荡,“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石头在黑暗中不知被谁绊了一跤,跌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鬼雾重重,无数游魂、怨鬼闪着幽幽的绿光,在雾中飞动、窥视,石头吓得躲进一个角落不敢动弹。 番僧见法球闪动,不敢贸然下手,看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盗走灵根是行不通了。 这时,法球忽然停了下来,黄光之下,站着一个头戴毡帽,面罩黑纱的身影。 “这位大师,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快快退出石室,贫道施法驱除鬼雾,怕会误伤了大师!”张真人也从光球的边缘出现。 “张真人,多年不见,还认得小僧吗?”说罢,黑面人摘下毡帽,扔在地上,显出本来面目,其人两道凶眉倒竖,一双三角眼闪着寒光,鹰钩鼻,络腮胡子泛着霜色,十足一个凶恶老番僧。 张真人失声惊道:“是你?” “不错,是小僧,八思麻,还记得数年前跟随师父呼立弉登门问法,与真人有过一面之缘。” “当今大明帝师八思麻。”张真人好像明白了什么,“恐怕帝师兴师动众,光临蔽观,可不是单单为了论道吧。” 帝师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小僧这次前来,一是为瞻仰凌云观道门宝象,二来,有一件小事相求,还望真人成全。” “帝师有求,老夫自当竭力满足,但不知是何事?” 帝师虔诚地说道:“久闻中土道门,道法精深,源远流长,天地灵根,蕴含无垠灵气,小僧根基浅薄,修行百年,还是不能彻悟,故此——” 张真人眼睛一眯,“老夫愚钝,请帝师明示。”身后数位长老显出身影,站在张真人身后。 帝师的身后也聚齐了八位番僧,“故此,小僧想借天地灵根一用,助我修行,道成之日,定当奉还。” 张真人闻言,不怒反喜,发出一阵狂笑,连法球也抖动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帝师此言差矣,天地灵根乃是中土道门根基,岂可轻动,非是老夫不借于你,实在是难以奉办。” 帝师怅然一叹,“那就别怪小僧不客气了,领教真人道法!”说罢,帝师双手合十,念起咒语,从身后猛地升起一道黑幕,一股强烈的阴气撑着黑幕飞起,那黑幕中电光闪闪,嗞嗞作响,像磁石一般,吸食阴气,把室内的黑雾一瞬间吸进了黑幕中。 “黑岬阴幕!”张真人叫道,此物乃是西域七宝之首,是西域历代帝师吸取至阴至邪之气修炼而成,极凶极恶,吸魂夺魄,被此物吸入的魂魄万世不得超生,永堕地狱,张真人知道此物的厉害,叫道:“大家小心!” 鬼雾消失了,法球的火光之下,石室内的一切又显出身影,张真人领着长老和徒弟阻住了帝师带领的番僧,石头正躲在供桌下,想逃出去,又被双方挡住了去路,只好蜷缩一团,瑟瑟发抖,心里想着,千不该,万不该,进来这石室,现在倒好,想出去也不能,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 黑岬阴幕中的阴气越来越盛,似有万鬼叫嚎,百妖嘶吼,浓浓阴气旋转起来,形成一道黑洞,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吸力,似乎是一张无情巨口,要把一切都吞噬进黑暗肚腹。 所有人都感到那股强烈的吸力!身子不由自主向阴幕靠近,石头紧紧抱住了供桌腿,避免被阴幕吸入,吓得都顾不上哭了。 张真人不敢怠慢,抓出乌龙宝剑,手中掐罡决,脚下踏二十八宿朱雀宿星位,挥剑书符,一阵罡风吹过,金光大符列在面前,向黑岬阴幕飞去。 金光大符过处,吸力稍稍减弱,帝师冷笑一声,继续催动阴幕向前,强劲的吸力把石室内没有固定的东西吸入,卧榻、蒲团,纷纷消失了踪影,供桌上的贡品早没了影子,供桌也飞了起来,石头赶忙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水池后面,或许是灵根的灵力所阻,石头发现水池的一边受到的吸力减弱了不少。 张真人和帝师正在对峙,其余番僧和长老,也跳了出来,捉对厮杀。 一时间,八位番僧祭出法器,聚魂铃、降魔幡、神獒棍、飞天叉、圣血珠、勾魂瓶、劈幽斧、斩妖刀,祭在空中,发出奇光异彩,阴气逼人,鬼声阵阵,令人胆战心惊。 四位长老、元南真人和元西真人,纷纷掐诀,念咒,踏罡,书符,六道金符,青龙符、天罡符、玄武符、驱邪符、诛神符、弑鬼符,冉冉升空,放出万道金光,和番僧的法宝在空中角力。 小小石室,竟然汇聚了如此多的奇宝法器,实是千古奇观! 黑岬阴幕不容小觑,向金符撞去,金符放出金光,形成一道光幕,两物始一接触,金符中钻出一只浑身带火的神鸟朱雀,奋翅而起,火光冲天,朱雀张开火口,喷出一道火焰,烧向黑岬阴幕。 黑岬阴幕被朱雀神鸟一烧,其势非但并未减弱,反而更加强烈,阴气像沸腾的水一般,翻滚着,咆哮着,一团团黑雾冲击朱雀,朱雀的火势竟小了下去,嘶鸣不已。 “张真人,黑岬阴幕小僧修炼了百年,早已不是朱雀符能破的了。”帝师得意地说道。 张真人大骇,这黑岬阴幕当年出现在中土,被师父以朱雀符击败,没想到今日的黑岬阴幕竟然击败了朱雀符! “你不要得意太早!”张真人大喝一声,将手中宝剑一挥,乌龙宝剑飞入灵根,直没水中,不过片刻,又飞回真人手中,剑身大放光芒,似有一股阴阳之气在剑身上游走! “乌龙饮水!”帝师叫道,以乌龙宝剑浸入灵根,吸取一股阴阳气,再加以符咒,便可化身乌龙,引出天火,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无物不溃,帝师早年曾在师父口中听说过此法的威力,故此惊骇。 张真人将注满阴阳之气的乌龙宝剑御起,手中掐罡决,念咒,脚踏二十八宿青龙宿星位,在剑身上书下乌龙符,乌龙宝剑,金光耀眼,云气蒸腾,瞬间化身一只张牙舞爪的乌黑角龙,一身鳞甲,长角巨口,脚踩闪电,口中喷火,曳尾云中。 那乌龙在石室中盘旋,一声怒吼,喷出一道天火,将其余番僧的宝物都击落在地,惊得八位番僧目瞪口呆,伤倒在地,六位道士也收起了金符,呆呆地看着乌龙。 张真人手中掐诀,乌龙怒睁火眼,纵身朝黑岬阴幕飞去。 帝师见乌龙出世,一扫番僧,慌张之余,冷笑一声,念动咒语,伸手将躲在水池一边的石头凌空抓过,挡在黑岬阴幕之前,石头手脚并用,徒劳挣扎,身子不为自己控制,眼看乌龙的天火烧到,自己就要和这黑岬阴幕一同烧成灰烬了。 帝师何其阴毒,他以石头胁迫张真人收手,哪知张真人见状,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暗自作喜,这下正可以一石二鸟,倒省了麻烦! “不要啊!”石头绝望地大叫道。 乌龙仰头摆尾,张开巨爪,闪电乱飞,嘶吼一声,口中喷出天火,直奔石头和黑岬阴幕而来,天火无情,凡间之物,一触即溃。 天火炽热的火焰引得石头手中的黑曜石也发热起来,陷入绝境的石头,只得握紧黑曜石胡乱抵挡。 天火烧到黑石,两股力量碰撞之下,乌黑的罗睺星石发出一道金光,乌龙嘶吼一声,朝后退去,只听石室顶部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 原本完整厚实的石室顶部,被金光炸开了一条裂缝,一道阳光透了进来。 阳光之下,石头被两股力量碰撞产生的冲击力震的昏迷,不知怎么身子悬在半空,手脚无力地垂下,手中还握着那块黑曜石,黑岬阴幕被天火烧了大半,帝师口吐鲜血,兀然而立,乌龙盘旋一番,又化作乌龙宝剑回到主人手中,张真人也吐血在地,趔趄欲倒,慌忙用剑支撑住受伤的身体。 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那天地灵根有了异样,仿佛感应到刚才两股强大的力量,灵根中的水波开始急速旋转,飞起一道漩涡,漩涡升到半空,形成一道青色水墙,墙上闪现出另一个世界的门,将悬在半空的石头和帝师吸了进去,青色水墙渐渐消失,漩涡慢慢降下,天地灵根又恢复了原貌,水波涌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19章 灵虚幻境 天地灵根之内,灵虚幻境。 石头睁开眼睛,光线刺眼,头痛欲裂,耳朵里像住了一窝马蜂,嗡嗡作响,手里的黑曜石还在,他不由得又紧紧握住。 眼前的事物从白光中显出身影,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讲究的卧室,檀木门窗上雕刻着花鸟,贴着黄色窗纸,圆桌上铺着绣花桌布,下置四张方凳,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壶茶杯,房屋的一角甚至还站着雕着鸟头的晾衣架。 阳光穿过镂空门窗的缝隙,把头探了进来,石头躺在一张挂着白色轻纱帷幔的床上,盖着柔软的大红织金丝绵被,屋子里有淡淡的熏香味。 门外面有大人小孩的谈笑声传来,好像在说着家长里短,街谈巷语,琐碎不绝,反而让人心安。 午后庭院,阳光和煦,亲友齐聚,欢声笑语,多么恬淡温馨的时光,多么令人向往的日子。 “这是哪里啊?”石头搞不清状况,自言自语道。 或许是听到了石头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妇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盘着发髻,穿着朴实无华,一脸亲切,看到石头醒来,满心欢喜,道:“石头,你醒了?”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妇人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听到石头的话,诧异道:“傻孩子,怎么生了一场病,连亲娘都不认识了?” “娘?你是我娘?”石头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眼前的妇人自称是他娘,心里激动起来,竟然不敢相信。 妇人将水杯递给石头,在床沿坐下,石头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喝了水,清凉的水解去了不少焦渴,头痛减轻了些,耳朵里的马蜂也搬家了。 “傻孩子,我当然是你娘,石头乖,你受了一场风寒,病了两天,你爹急得跟什么似的,等下你爹来看你,你可不能这么说话,要不然,你爹可又要生气了,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爹?我还有爹?”石头愣愣地道。 “刚跟你说完,你还这样,等下小心又挨骂。” 关上的木门又打开了,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五官端正,眉目整齐,穿着褐色织金过肩圆领衣,系着一根灵芝麒麟阔玉带,十分体面,头戴四方巾,一副饱读诗书的文官模样。 “石头,身子如何了?”男子虽然一脸关切,却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床边。 石头看着男子,眼神愣愣的,旁边娘隔着被子捏了一把石头的小腿,石头还是张不开嘴。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男子一脸忧愁地看着妇人,娘紧张起来,又捏了一把石头,石头才开口,声音还没有门外的说话声大,“爹,我好了。” “嗯,那就好,好好养身体,学业等日后再补上,可不要偷懒。”爹看到石头开口说话,心里稍安,说完转身出了门。 等爹走远了,石头忽然哭了起来,嘴里说道:“为什么当初你们要抛弃我呢?为什么啊!” 娘把石头手上的空杯拿走,把石头搂进怀里,道:“这好好的,怎么又哭了,爹和娘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石头也不回答,只顾着发泄心中淤积了十几年的情绪,痛哭了一阵,泪水流了一脸。 “你生病这两天,如意来看了好几次,小姑娘家家的,真的很担心你。”娘等石头哭的不那么厉害了,摸着石头的头说道。 “啊,如意?”石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着母亲柔和如春水般的眼睛,道:“是张如意?” “不是她还有谁?你舅舅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千金,又对你有情有义,你可要好好珍惜。”娘半是嘱咐,半是要求。 石头听完,心里暖烘烘的,恍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感觉仿佛触手可及般真实,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姑妈,石头哥哥醒了吗?”声音有些羞涩,又带着关切。 石头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却又记不起来。娘对石头笑道:“说如意,如意可就来了。”对门外的如意说道:“是如意来了吧,快进来。” 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百褶襦裙的女孩,编着小辫,插着花簪,脚上一双红鞋子,稚嫩的面庞,好像春风里盛开的丁香花。 “石头哥哥,你醒了?”如意走到床边,细细打量着床上的石头,一双眼眸如黑宝石般明亮。 石头心里一阵骚动,心跳加快,说不出一句话,娘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慢慢聊,我还有事,先出去下。” 娘走了,关上了门,屋子里光影暗淡下来,两人四目对视,如意羞涩的脸庞红得像天上的火烧云,石头的心里有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石头哥哥?”如意紧张地说道。 石头伸出手,如意连忙握住了石头冰冷的手,如意的手触感柔滑,温热,让石头更加兴奋,激动的不能自已,他此刻多想时间就此停住,这短暂的瞬间抵过永恒! 忽然,石头发觉胸口一阵烫,他低头一看,怀中的那颗黑曜石隐隐发亮,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它的温度。 虽然处于极度幸福中,但他还是知道这黑曜石不会无缘无故发烫! 一定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 难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娘是假的!爹是假的!面前的如意也是假的! 石头抬头注视着如意,一脸惊恐和怀疑,如意还是温情脉脉地注视着石头,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柔。 爹和娘也都进来了,紧张地看着石头,道:“石头,怎么了,你不要这样,你好好的,爹和娘会一直陪着你,快丢掉你手中的黑石头!” 如意依依不舍地看着石头,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石头哥哥,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丢掉黑石头,这样我和姑妈、姑父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不是你做梦都想要的吗?” 他们的声音那么真实,笑容那么亲切,石头有那么一刻真的不愿醒来! 但是有一个声音在石头脑海里响起! 不可能! 我的爹娘抛弃了我! 张如意也不会这么对我! 我只有师父! 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第20章 七色甘泉 就像坠落进无底的火山口,一直往下坠,往下坠!永远不会停止! 他的脸扭曲了!浑身发抖!他抽回了如意手中的手,攥起黑曜石,痛苦地叫喊着:“假的,都是假的!” 黑石头发出一团金光,笼罩了眼前的一切,金光散去,张如意不见了,爹不见了,娘不见了!圆桌、屋子都不见了,阳光也不见了! 石头发现自己正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阳光,四周是一片起伏的草地,紫色的天空澄净高远,飘着淡淡黄色、蓝色云气,远方群山隐隐,山影如墨,微风吹过脸庞,撩动着石头内心的纷乱思绪。 倏忽之间,恍若隔世。 石头身子一软,仰面倒在地上,向着紫色天空默默流泪。 干燥的土地吸吮着泪水,仿佛也在承受着石头内心的悲伤。 如意的笑脸、娘慈祥的眼神和爹略带严厉的表情,在石头脑海里渐渐地由清晰变得模糊起来,最后一声不响沉入了水下,消失不见。 师父!师父还在茅山等我回去,我不能死在这里,不管这是哪里,我都要活着回去见师父,把茅山派的印信交给师父,石头摸了摸肩上的褡裢,幸好印信还在。 石头擦去眼泪,站起身子,茫然四顾,回想起在石室内的最后一刻,自己夹在乌龙和黑岬阴幕之间,后来一道金光过后,就不省人事了,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梦还没醒吗? 一阵大笑从不远处传来,石头吃了一惊,又仔细听了一下,风中隐约有说话声传来,石头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顺着声音走去。 越过一个草坡,石头低下身子,仔细查看草坡下声音的来源,令他吃惊的是,他看到帝师八四麻躺在地上,嘴里说着浑浊不清的话,鲜血不断地从嘴巴里涌出,地上的一滩血迹还在扩大,帝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相反,他的脸上洋溢着功成名就的幸福和称霸天下的豪情。 石头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他应该和自己一样,陷入了虚幻的梦境中,照这样下去,帝师必死无疑。 要不要救他?他可是西域帝师,要不是他抓我,我也不会来这,如果不救他,他可要真的死在这里,救还是不救?石头下定决心,从草坡上跳了下去,抱住帝师的身子,边摇晃,边大喊:“大师,快醒醒!那都是假的!快醒醒,你会死的!” 摇了一阵,帝师还是没有醒来,呵呵发笑,嘴里的鲜血一阵一阵喷出,溅了石头一身。 石头见状,悲从中出,心里的酸楚都涌上心头,大哭起来,更加使劲地摇晃帝师的身子。 “大师啊,快醒醒!快醒醒!” 终于,帝师停止了说话,脸上的表情由喜转恐,由恐转悲,鲜血不再流了。 “啊,咳——咳!”帝师被嘴里的鲜血呛了一下,咳出了残存在口里的鲜血,醒了过来。 石头看到帝师睁开了眼睛,脸上挂着眼泪,笑道:“大师,你,你醒了,你刚才看的都是假的,你再不醒,就要死在这里了!” 帝师看清了石头的脸,一阵惊恐,道:“你是茅山派的小石头,你为什么要救老僧?” 石头擦擦眼泪,道:“我,我只是不想看你死,死在我面前。” 帝师撇开了石头,坐直身子,往四周看了看,又回想起那天石室内的遭遇,他恍然大悟,道:“看来我们是被天地灵根吸入,来到灵虚幻境了!” “什么幻境?”石头问道。 “老僧曾经在一本梵文古卷上看到有关天地灵根的记载,灵根之内有灵虚幻境,迷人心魄,置人死地,老僧这次死里逃生,多亏小师傅出手相救,老僧谢过。”帝师双手合十,向石头颔首致意。 “哦,原来我们那天是被灵根吸入,那,你知不知道出去的方法?”石头带着期盼问道。 帝师思索了一番,失望地说道:“古卷语焉不详,可惜并未记载出去之法。”说完,又剧烈地咳了起来,看来石室大战,帝师受伤不轻,被天火伤了根基,若不是有罗睺星石挡住一部分天火,帝师恐怕早已灰飞烟灭。 石头大失所望,眉头皱起,看着四周荒无人烟的茫茫世界,不知出路在何方。 帝师深呼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笑意,回头对石头说道:“小师傅,你我的造化到了,这灵根之内有一件至宝。” “什么至宝?”石头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能让我们离开这里吗?” 帝师苍白的脸上欣慰地一笑,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道:“古卷记载,灵虚幻境之中,有一道七色甘泉,泉中神水,人喝一口,可起死回生,人喝两口,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石头的表情没有帝师期望中的那样兴奋,喃喃地道:“那又有什么用,活那么长时间,真的就好吗?” 帝师苦笑一声,说道:“小师父,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中土修道,炼精聚气凝神,西域奇术,汲取鬼道阴气,都无非是想炼形飞升,尸解羽化,以得长生,有多少人穷尽一生的精力,想长生不老而不可得,如此良机,怎可放弃?” 六丁石内。 帝师和石头突然消失,惊呆了众人,张真人拿剑一指八位番僧,怒道:“帝师妄想劫走灵根,这是他咎由自取,你等还不束手就擒,还要老夫亲自动手吗?” 八位番僧失去了帝师,群龙无首,惶恐之际,达寿冷笑道:“真人不要说大话,贫僧看你的面色,恐怕早已被那道金光伤了元气,一时根本无法运功,谁束手就擒,恐怕也是未知吧?” “你——”张真人大怒,欲要提剑而动,身子一怔,口中一热,又吐了一口鲜血在地。 两位徒弟上前架住张真人,四位长老便要和番僧继续交手,忽然,甬道门口,传来王公公的叫声:“怎么了这是,怎么几位大师和真人动起手来了?” 长老和番僧看到王公公和周大人领着兵丁冲进了石室,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第21章 圣血珠 灵虚幻境。 帝师说到七色甘泉可使人长生不老,也不知石头是否听懂,低着头,没有再说话,看来石头对长生不老的兴趣真的不大。 “不过,七色甘泉那里说不定会有出口。”帝师看了一眼石头,改口道。 “那,我们去看看吧。”石头抬头道。 帝师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抬头四处观望,紫色云天之下,茫茫无边际的草地山川在视野里伸展,帝师看到前方的黄云之下,隐隐有光彩闪现。 “小师傅,你来看!”帝师指着那处发光的地方,轻轻叫了一声。 石头站到帝师身旁,“那里,是七色甘泉?” 帝师点点头,道:“走吧,我们去找出口。”说话的同时步子已经迈出,石头没有选择,只得跟了上去。 这幻境内没有日月交升,也就没有日夜更替,天空永远是明亮的紫色,高远辽阔,蓝色、黄色的云气凝结在半空,时而降下一场小雨,滋润着土地上的不知名青草,起伏不平的草地边缘生长着高大的灌木林,碎裂的巨石随处可见,好像许久之前经历过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 也不知走了多久,中途两人只短暂休息过两次,此刻正沿着一处洼地前行,忽然,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震颤,“嘣——嘣——”声音还在继续着,原本和煦的微风好像受惊而起,迎面扑来,带着一股强烈的腥臊味。 石头和帝师都愣在原地,听那声音越来越强烈,分明是朝他们而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石头的声音颤抖着,手里攥着黑石头。 帝师侧身将耳朵贴在地上,短暂听了一会,脸上变色,起身叫道:“不好,有妖物靠近,我们先躲起来。” 石头也没答话,连忙搀着帝师,一头钻进了草地边的树林。 两人躲在一棵树后,屏息等待,帝师忍着伤痛带来的苦楚,额头挂满了大颗的汗水。 一阵狂风刮过,地上青草顺势倒伏,树林里也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大地的震颤声越来越近。 狂风过后,草地上奔来一蓝、一黄两只巨兽,身高似山,头大如屋,一只通体蓝色,尖耳长尾,眼冒蓝光,形似大猫,一只通体金黄,宽耳短尾,舌长而垂,貌若黄狗。 震颤声随着巨兽的脚步停下而消失,两只巨兽在草地上寻找着什么,低头嗅了一番,蓝色巨兽先有了发现,冲着石头和帝师藏身的树林叫了一声,声音似大河决口,山岳崩塌,虽然离的很远,但还是惊得石头浑身哆嗦,他看到身边的帝师脸色苍白,面上汗如雨下。 “大师?”石头小声问道。 帝师摆手制止了石头说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草地上的巨兽,汗水还在止不住地流淌。 蓝色巨兽将发现告诉了黄色巨兽,黄色巨兽竟然不领情,提出了反对意见,冲着更远处的草地叫了一声,这声音比蓝色巨兽叫的还响,简直裂天毁地一般。 蓝色巨兽有些生气,但还是顺从了黄色巨兽,两只巨兽又迈开步子,“嘣——嘣——”一阵风起,两只巨兽离开了这里,很快便走的远了。 看到两只巨兽消失了身影,帝师方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唵嘛呢叭弥吽!” 石头也颓然坐在地上,身子被巨兽吓软,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师傅,你可认得适才那两只妖兽?”帝师轻轻地问道。 石头茫然地摇摇头。 帝师也没有回头看石头,继续说道:“那两只便是守护灵虚幻境的阴阳二兽,蓝色的是阴冰兽,黄色的是阳火兽。” “哦,”石头木木地答应一声。 “天地灵根非凡人应到之处,所以有神兽镇守,你我二人如果被它们发现,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了,有神泉也没有用。”帝师心有余悸,说完站起身,“小师傅,我们得快点了,赶在被神兽发现之前到达神泉才好。” 石头哆嗦着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继续跟在帝师后面赶路。 刚走了不过几里,突然背后一阵风起,熟悉的腥臊味传来,帝师叫了声:“不好!” 石头吃了一惊,和帝师连滚带爬地躲到草丛里。 果然,一阵急促的震颤声传来,两只巨兽赶到近前,早发现了入侵者的藏身之处,阴冰兽大吼一声,朝草丛扑去,阳火兽紧随其后。 狂风之中,阴冰兽伸出毛茸茸的巨爪,轻轻一扫,就把草丛掀翻,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早没了二人踪影。 石头和帝师正玩命似地往前狂奔。 阳火兽看阴冰兽扑了个空,嘲笑似地叫了一声,往前奔去,阴冰兽怒吼一声,紧追而来。 石头和帝师没跑多远,很快被身后的巨兽发现,巨兽紧追不舍,飞奔而来。 背后疾风骤起,狂吼如雷。 帝师料知无法逃脱,撇下石头,独自停下,转过身来,看到两只巨兽庞大的身形越来越近,强打精神,手中结固印,念动咒语,阴风起处,手中的圣血珠飞在半空,耀着红光,不停旋转,继而变大,放出一道红光,一分为二,化为两道光圈,正落在巨兽头上,像一道铁箍,牢牢控制住了阴阳二兽。 石头听到异样,也转过身,看到帝师施法阻住巨兽,叫道:“大师!” 阴冰兽见头上落下一道光圈,箍住自己头部不能动弹,怒吼一声,露出满嘴的尖牙,圆睁怪眼,双耳倒竖,通体的蓝毛直立,闪电在周身隐隐作响,尾巴一摆扫倒一片树林。 阳火兽张开血盆大口,吠声如巨浪排空,伸出长舌,双目喷火,浑身冒着火光,四肢扑腾,扬起飞尘,如雾如雪。 阴阳二兽反抗激烈,帝师的脸色越发惨白,汗珠滚下,回头对石头说道:“小师傅,你快走!老僧撑不了多久,这次算老僧还你的救命之恩,还有老僧上次石室出手伤你,这次一并还你吧。” 石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惊慌失措,叫道:“不要啊,大师!” “快走!”帝师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 第22章 冰火二兽 帝师的话音刚落,阴冰兽的周身迸发出一团闪电,击破了红色光圈,阳火兽全身烧起一簇火焰,也烧断了头上的红色光圈。 只听一声脆响,圣血珠在空中崩断,檀木珠散落一地,帝师胸口一震,血气一涌,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二兽挣脱了圣血珠的控制,吼叫一声,飞身朝帝师扑来,石头见状,连忙上前,用身子挡在了帝师的身前。 狂风大作,呼啸而至。 阴冰兽全身裹在一团闪电里,摇头摆尾,向石头伸出巨爪,阳火兽全身烧着一簇火焰,怒目而视,朝石头张开血盆大口。 石头被闪电和大火的光闪得睁不开眼,只知道大祸将至,握紧手中的罗睺星石,发出一道金光,形成一个光圈,将石头和帝师所在的地方笼罩在金光中。 阴冰兽的巨爪袭来,铁钩一般的爪子触碰到金光的光圈,巨爪上的闪电消失了,像被烫了一下,巨爪一下子缩了回去;阳火兽的大嘴咬住了光圈,粗大的牙齿震得险些崩断,火光淡去,大嘴猛地松开,退到了一边。 阴冰兽闪着蓝光的硕大眼眸盯着金光内的石头看了一会,似有畏惧,转头向阳火兽吼了一声,阳火兽双目带火,围着金光转了一圈,也狂吠了一声,宣告放弃。 两只巨兽转过巨大的身子,掉头朝前奔去,不一会消失在远处。 石头收起手中的黑石,因为力竭,也瘫坐在地,过了许久,帝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坐在身边的石头,欣慰道:“看来,小师傅又一次救了老僧。” 石头关切地说道:“大师,你,你怎么样?” 帝师摇摇头,苦笑道:“老僧怕是不行了,想我八思麻,修道近两百年,从一个小沙弥摸爬滚打,做到大明帝师,一直苦心积虑灭尽中土道门,不曾想今日竟然死在这天地灵根之内,罢了,罢了,今日命尽于此,实是前世注定,今生果报!” “大师,你,你不能死!”石头急了,满头大汗。 “死者,生之根也,凡人又有谁能决定自己生死?” “你死了,你的父母兄弟会伤心的。” “老僧自幼便是孤儿,并无家眷。” 帝师的话勾起了石头的伤心事,石头流下泪来,道:“你有徒弟,师父死了,徒弟也会伤心的。” 帝师想起喀伽寺的大小僧众和亲传弟子达寿等人,竟也有些伤感起来,道:“他们如果知道老僧死在灵根之内,也会替老僧感到高兴的。” 说完,帝师又吐了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来,闭上眼陷入了昏迷,刚才的施法已经耗尽了他体内仅剩的真元。 “大师,我,我不会让你死的!”石头擦擦眼泪,想要背起他,但力气不够,石头放下帝师,跑到树林里,捡回一大捆树枝,用树皮作绳,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将帝师翻身放到担架上,石头拉着担架在草地上滑行,继续向前行进。 既然前方有神泉可以起死回生,那我一定不会放弃! 紫色天空下,蓝色和黄色云气交汇,氤氲成一阵七彩的细雨,在微风的呵护下,绵绵扬扬,在草地和树林落下,如缤纷的花瓣,又如破碎的彩虹,美轮美奂。 石头拖着帝师不知道走了多久,渴了仰头喝雨水,饿了采林中的树茸充饥,越过了数不清的草丘,穿过一个又一个树林,在漫漫细雨中前行。 前方一座高山映入眼帘,山顶高耸入云,黑褐色的山体似乎并无植被,山脚下隐隐有光彩闪耀,隔着一片树林,星星点点,看不真切。 石头的内心燃起了希望,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帝师,他呼吸微弱,脸色惨白。 过了这个林子,就到了。石头心里想,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即使他是曾经置自己于险境的帝师。 石头握紧了手中的绳子,走了许久,一步,两步,石头的力气快用完了,手脚酸麻,眼前那绿黢黢的树林,和背后的闪光,散发着异样的气味,在引诱着他,鼓舞着他,但那几步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像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而他的身体却一分一秒地僵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终于消失在身后,水声啷啷,雾气弥漫,迎面一道七彩瀑布从石壁上涌出,泉水分为七色:青赤黄蓝紫橙绿,落入下方的一个石潭之中,七彩的水气四溢,潭水浮动,光影闪烁,如置身仙境。 水潭边,生长着一片桃树林,紫红色的花朵辍满枝头,落花随风而舞,和谭边的七彩水气交相辉映,灿若烟霞。 石头惨然一笑,脚下跌了一跤,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昏迷中,石头的脸上一热,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一条红色舌头正在舔自己的身体,惊得大叫一声:“啊!”伸手就去怀里摸黑石头,那舌头听到声音,也缩了回去,石头看清了,正是阳火兽,它蹲在石头身边,瞪着两只黄色大眼,疑惑地看着石头。 不远处,阴冰兽正在用巨爪试探性地挠帝师,挠了两下,挠翻了帝师,见帝师毫无反应,扭回头看阳火兽,眼神里充满顽皮。 石头惊恐万分,攥着黑石头,连滚带爬地回到帝师身边,护住了帝师,举起黑石头准备自卫,忽然,从水潭边传来一阵乐声,听起来像是笙管之音,悠扬嘹亮,清越高迈,人间罕闻。 阴冰兽和阳火兽像得到了命令一样,撇下二人向水边跑去,石头顺着它们的身影看去,忽然发现,水潭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冷冷的背影对着他们,立在青石之上,穿着一身玄色织锦百褶长裙,手里拿着一根玄色笙管。 阴阳二兽来到神秘女子之前,坐在地上,俯首帖耳,温顺如家猫家狗。 那女子已知石头和帝师二人前来,也不回头,手持七孔笙管,吹奏起来,悠悠的乐声在水潭上空回荡,和啷啷的水声唱和,七彩水气随着乐声跳动,像一群欢快的精灵。 阴冰兽和阳火兽也受到乐声的感染,在水潭边摇头晃脑,伸腿摆尾,憨态中带着可爱,一点没顾忌石头,自娱自乐起来。 第23章 女娲 这乐声韵律悠扬,节奏轻快,于无声处又带了许多幽怨,石头也听得陶醉了起来。 一曲终了,水气四散,二兽瘫倒,天地静谧。 石头从沉醉中醒来,把帝师移近了水潭,也靠近了吹笙管的女子。 阴阳二兽看到石头靠近,从地上爬起来,睁着大眼睛瞪着石头,阴冰兽忍不住吼叫了一声,震得泉水都停顿了一下,石头一手攥着黑曜石,站直身子向女子行礼,哆嗦着说道:“女,女仙子,我们无意中闯进了这里,请仙子恕罪,听说这泉水可以救人?” 女子没有转过身来,也未答话,摩挲着手中笙管,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还未回过神来。 帝师被吼声惊醒,咳了一声,摇头醒来,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眼前的一切,面露喜色,喘着气叫道:“小师傅,我们来到神泉了!?” “是的,大师!”石头低低地说道。 “你们,认得这是神泉?”女子开口道,她极力想压抑心中的激动,但是娇若莺啼的嗓音还是带了许多情绪,有喜有悲。 石头走过去把帝师扶起,帝师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唵嘛呢叭弥吽!敢问这位仙子是哪方天仙,还是神仙,地仙,鬼仙?” “哈哈哈哈!”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看她的模样,当是二十岁的年龄,凤眉杏眼,桃腮朱唇,长发披肩无雕饰,一身玄服显婀娜,粉面含怒,微露皓齿,道:“天仙如何?神仙如何?地仙、鬼仙又如何?” 阴阳二兽也来到女子身旁,又恢复了威风凛凛的样子,震人心魄。 石头看女子的面貌,实是生平之所未见,恐怕下半辈子也见不到如此美艳又面带威严的女子了,呆看着她,一时竟失了神。 帝师也暗自诧异,灵境之内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也未曾料到,不过看她周身的神采,似有杀气,慌忙道:“仙子息怒,小僧本是人间大明帝师八思麻,这位是茅山道派传人石头,我们二人偶然进入灵根,听闻这七色甘泉可起死回生,又可长生不老,特来恳请仙子大发善心,赏赐神水。” 说罢,帝师倒头下拜,五体投地,虔诚至极。 女子不以为然地看了帝师一眼,又把眼神移向石头,那双眼眸像七色甘泉下的水潭一样澄净深邃,丝毫没有人世间的俗尘。 四目相对,石头脸一红,低下头,说道:“我,我不要神水,我只要救大师。” “哦,你不想喝这可以长生不老的神水?”女子诧异道,神秘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石头。 帝师从地上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石头,心想小师傅还是太年轻,大好机会不懂把握,以后肯定会后悔莫及。 石头低着头,说道:“我,我只要救活大师,我不要长生不老,我不想那样。” “为什么?”女子追问石头,手里摩挲着笙管。 “我不懂,我只是不想。”石头觉得自己的话很丢人,但还是说了出来,“如果要我一个人长生不老,那又有什么意思。” 女子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娇美如花的脸上蒙上一层落寞的阴影,喃喃地说道:“是啊,一个人长生不老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帝师唯恐石头得罪了仙子,失去神水,又下拜,道:“小僧冒昧,敢问仙子?” 女子凝眉,正色道:“女娲。” 石头心头掠过一阵激动,常听师父说起,女娲娘娘乃是地仙中的大仙,法力高强,不由得又偷看了女娲一眼,师父可没说起过女娲娘娘原来是如此美貌。 帝师一阵惶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地仙中的女娲,女娲乃是地仙之祖伏羲的妹妹,传说中炼石补天的上古真仙,有生之年能见到女娲,实在是不枉此生了。 “小僧多有打扰,请女娲娘娘切勿怪罪。”帝师声色谦卑,频频下拜,动作太大,引起伤情复发,呕了一口鲜血,瘫坐于地。 女娲仰天长叹,道:“我在这天地灵根之内已有数千年,此间到我灵虚幻境者,不过寥寥数人,又能闯过幻境,避过阴阳二兽,至今还未有人做到!” 石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黑曜石,没有说话,扶住帝师的身子,向女娲求道:“女娲娘娘,求求您,让大师喝一口神水吧,他快死了!“ 女娲冷笑一声,更增美艳,道:“这神泉的确可以起死回生,但是喝下去之后,体内修炼的真元会尽数丧失!喝上两次便能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就是变成不生不死的走尸人魔!你,还要喝吗?”女娲眼神冰冷,盯着帝师。 帝师的身子一震,脑海中一片空白,如何选择?是要像个凡人那样活着,还是就此死去,抑或要做那不生不死的走尸人魔? 眼看帝师的身子越来越虚弱,石头摇晃着帝师的手臂说道:“大师,你要活下去啊!” 帝师犹豫不决,痛苦不堪,脸色越发惨白,露出一丝苦笑。 女娲的嘴角微扬,露出神秘一笑,对石头,也对帝师说道:“他的痛苦,也是诸多凡人的痛苦,生死割舍不下,名利尽在心中,你小小年纪,恐怕还未领受,你不要担心,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她扬起手中的笙管,放在唇边,按着音孔,道:“泉下花发,可缓缓舞矣。” 低沉的乐声从笙管中飞出,仿佛女娲把她淤积了几千年的愁思怨情全都倾进了笙管,乐声载着沉甸甸的情思,缓缓回荡在水潭上空,那泉水也凝结了一般安静下去,风起处,桃花纷纷落下,卷入风中,杂在浮动的水雾之中,在眼前交汇成一道五彩缤纷的水墙,花影在水墙中闪动,映出许多往事,许多幻想,纷纭入眼。 阴阳二兽卧在地上,呆呆地听着主人的演奏,好像也陷入了沉思。 女娲轻启朱唇,唱道: “花开花落昔年同, 惟恨往事总成空。 花不尽,水无穷, 轻唱《女娲吟》, 醉舞紫风谁与共? 舞腰浮动蓝云秾。 十二楼中双彩凤, 难相逢,山水重, 看罢桃花落,。 泪墨书成无归鸿!” 歌声婉转迂回,如诉如慕,像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落进两人干涸的心头,他们的心随着歌声,缓缓地沉下去了。 第24章 阴阳二气 低沉哀怨的乐声又响起来,那道水墙开始闪动,花影舞动,帝师看着那道水墙,伴着乐声袅袅,再次陷入了幻境,而石头也从水墙里看到了奇怪的画面。 一眨眼,帝师又回到了大明,他修炼的黑岬阴幕所向披靡,击败了中土道门各派高手,逐个灭掉了正一盟威道、全真教等各大教派,吞并了天界寺为首的佛门,佛道之人全部归顺喀伽寺,西域番僧,盛极一时,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明帝师,一时荣华富贵,皇家封赏,尊位无以复加。 《录鬼簿》重现人间,被帝师一举夺得,靠着道门第一奇书《录鬼簿》,帝师召劾鬼神,驱策众灵,很快修成人仙,控鹤羁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后帝师麾下聚起万妖百鬼,威名远播,势力日增,不仅鬼仙来归,而且各路地仙纷纷投入旗下,一时间,人间鬼道,风头无两。 石头看到水墙之中,隐约显出四个人影,看服色绝不是近世,三男一女,女的正是女娲娘娘,容貌更加年轻,美丽,所处的地方像是天地灵根之内,但是山高树远,一片安详,没有现在的碎石遍地之象。 “石头。”女娲的声音传来,“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画面中,三男一女站在一棵桃树下,盘腿打坐,修炼道法,其中一个男的披头散发,手中拿着一个八卦盘,一个面貌英俊,神清气朗,手中握着一片玉圭,一个相貌丑陋,器宇不凡,背着一把桃木剑。 “那时候,我、我的哥哥伏羲,和昊天、庆甲机缘巧合,随天地大变进入灵根,手拿八卦盘的就是哥哥伏羲,拿玉圭的是昊天,背剑的是庆甲,我和哥哥本是两条乌蛇,昊天、庆甲乃是人间术士,那时候七色甘泉还没有被我施咒,我们以神水修炼,道行日进飞升!” 石头吃了一惊,原来女娲娘娘和伏羲竟然是妖物所变!其他两位又不知是何方大仙? “你不必吃惊,我和哥哥是两条乌蛇,遇到昊天和庆甲时已经修炼百年,那时候正道和鬼物已经互相攻伐了几千年,昊天和庆甲也是在追捕我们时偶然进入灵根,在这里我们没有选择继续厮杀,而是各自相安。” 三男一女在水边嬉戏,很是开心,昊天和女娲互相泼水,伏羲和庆甲在岸边坐着聊天。 “没想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庆甲虽相貌奇丑,但是心底最善良,与我无话不谈,可我那时是个懵懂少女,对昊天动了情思,就这样,我们在灵根又修炼了几千年,终于修道有成,又恰逢那场天门山大战刚过,三代天帝和八代酆都大帝率领神兵和众仙在天门山力战五百鬼王,虽然天帝和酆都大帝战死,无数地仙魂归神墟,但最终尽数杀死了鬼王,将其余鬼物镇伏在酆都山九狱中。” 昊天和庆甲大声争吵着什么,伏羲兄妹在一旁劝架,伏羲劝住庆甲,女娲劝住昊天。 “天门山大战之后,仙界鬼道死伤无数,人物凋零,三清在天地灵根内找到我等四人,破例提拔我们接替天帝等位,三清降下道旨,我们四人中,一人得为神仙,接任四代天帝,一人得为鬼仙,接替九代酆都大帝之位,其余为地仙之主,神仙位尊,地仙次之,而鬼仙常居鬼蜮,最为不堪,我四人便以桃符做阄,分别书名于四块桃符之上,由上天决定各人仙籍,我先抽中了神仙,接着哥哥抽中了地仙,最后昊天和庆甲——”女娲停住了,脸色微白,像被回忆压得喘不过气。 “他们怎么了?”石头好奇地问。 昊天和庆甲终于动起了手,他们手中的法宝,玉圭、木剑,金光闪闪,威力惊天,碰撞之下,天地灵根之内,天昏地暗,山倒树摧,一片狼藉。 女娲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抽中的桃符上都写着地仙!两人都互相指认对方使诈,就连哥哥也无法辨别真伪!” 两人的战斗最后以昊天的胜利告终,但是两人都被上天降下雷劫,以示责罚。 “昊天和庆甲两人大打出手,我和哥哥拦都拦不住,昊天打败了庆甲,不过两人那次度劫失败,原因是他们修道过速,道心不纯,所以雷劫延迟了他们得道的时间,两人和解之后,又修炼多年,昊天终于如愿飞升上天,成为四代天帝,而庆甲因为先动手,被外放酆都山,成了酆都大帝,镇守鬼物,不得轻离,两千年方一替,此间发生的事,人世之人一概不知。” 石头惊得一头大汗,天帝乃三界统帅,掌管神佛,位极尊荣,酆都大帝手下鬼兵无数,镇守鬼道,乃是鬼仙之宗,怎么他们之间还会有这样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啊,而且女娲娘娘又怎么会在这里?于是开口道:“娘娘不是抽到了神仙?” 女娲笑了一下,淡然道:“我看二人为此事大打出手,心中愤懑,便放弃了神仙之籍,哥哥不理解我的做法,和我吵了一架,从此一刀两断,我甘愿留在天地灵根之内,用阴阳二气修炼阴阳二兽,设下灵虚幻境,在神泉中降下诅咒,凡饮泉水者立丧真元,复饮者,堕入鬼道,以防后世修道者求取捷径,重蹈覆辙。” 石头点点头,低声问道:“这些年,这里只有娘娘一个人吗?” “是,只有我一个人。”女娲双眼泛着泪光,说道:“这一待就是数千年,他们都不曾回来过,我想念的庆甲、昊天在这里永远消失了,但又时常出现在这里,在桃树下,在水潭边,在泉水里——” 石头不太理解那种孤独,不过他想,他和师父走街串巷念经超度亡魂时,众人对他们敬而远之,他感受到深深的不安和疏离,也许就是那种感觉吧,又不解地说道:“女娲娘娘,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是来这里的人当中,第一个拒绝饮下泉水的人,而且我看你头顶三旋,面相清奇,还有你手中的黑曜石——”。 “黑曜石?”石头总算知道了这块石头的名字,“它叫黑曜石。”石头看着掌心里的黑石头。 “嗯,你,你早晚会明白我今天讲的故事。” 第25章 撕破脸 石头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只是想反正我是不会喝泉水,我从没有想过要变成长生不老。 帝师威望日隆,渐渐不满于人仙、地仙之位,便聚起鬼妖灵怪,欲揭竿而起,废天黜地,弑神杀仙,以成三界至尊。 不料,神仙、鬼仙联手,天帝命天兵天将、雷部诸神并二十八宿星主、西天罗汉讨伐帝师,酆都大帝点起神荼、郁垒并鬼类诸将,一场杀伐,三界遭焚,天怒人怨,神鬼皆惊。 帝师战败,部下全数战死,徒众所剩无几,中土道门也惨遭大祸,死伤无数,人间天上,三岛十洲,到处是劫后余灰,酆都大帝将帝师和其部下魂魄贬在幽冥深渊,日日夜夜受百虫噬体、水火交浸之苦,以儆效尤。 曲终,啷啷的水声传来,微风吹拂着水雾飘散于空中,花瓣纷纷落下,绮丽的水墙消失了。 帝师被困在地府,身体钻进无数嗜血甲虫,痛苦难忍,白天受火炙烤,夜晚浸入冰水,生不如死,大叫了一声,惊倒在地,匍匐拜向女娲娘娘,道:“多谢女娲娘娘开示,小僧今日方才悔悟!” 石头也从水墙幻境中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大师蹒跚地走向泉水,俯下身子喝了一口水,回身又拜倒在地:“小僧今后清净修心,永不敢怀逆心!” 女娲闻言,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对石头说道:“石头,该说的话,我已言尽,现在该把阴阳二气送给你了。” “什么?”石头没想过从女娲娘娘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嗫嚅道:“我只想从这里回到茅山。” 女娲笑了笑,拿手一指,只见那从那潭中飞出两股云气,一蓝一黄,打着转,飞到石头面前,从鼻孔钻入了石头体内,石头捂着肚子,感受着两股气体在体内流动,阴气寒冷如冰,阳气炽热如火,一冷一热在体内交缠,石头感到体内一阵难受,像只快要撑爆的皮球,晕倒在地。 帝师一阵紧张,女娲示意他不用担心,她在心里说道,星君,将来那场天地大劫,就全靠你了。 朝天宫,大殿。 张真人和巡抚大人周天襄端坐在上首,张真人气色稍稍恢复了些,但经脉、真元所受创伤仍未痊愈,王公公心情低落,坐于下首,身边八位番僧或坐或站,一脸严肃,面如死灰,对面的凌云观徒众如临大敌,小心应对。 “诸位,石室之乱已过去两天,帝师和小石头惨遭不幸,怕已不在人世,这是天意,石头之事,凌云观自会知会茅山派刘古泉,至于帝师——”张真人说到这,转头看着巡抚大人周天襄,一脸诚恳,希望周大人能为他做主,他没有看到八位番僧的表情,他们愤怒得脸都变了形。 周大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官原是为皇天祈福、超度阴魂而来,谁曾想在天地灵根之内,会发生鬼物入侵之事!” “这也是命啊,只可惜了石头那孩子!咱家还没有好好感谢他呢!”王公公这几日一直为石头难过,面带悲伤。 众人忆起那日石室大战,以帝师和石头被灵根吸入而告终,张真人和番僧见周大人和王公公不顾阻拦,冲了进来,碍于朝廷的面子,便停下了争斗。 “真人、大师,你们为何打了起来,那鬼物呢?”周大人吃惊地问。 张真人和达寿对望了一眼,达寿抢先说道:“大人错了,适才贫僧见鬼物势大难敌,特意出手帮助真人。” 张真人也意味深长地说道:“真是有劳大师了!” 王公公环顾石室一周,惊道:“刚才情急之下,把小石头丢在了石室,现在他人呢?” 石室鸦雀无声,达寿和其余七位番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师父!” 周大人看着张真人,慌道:“你们这是为何,帝师何在?” 张真人仗剑而立,淡淡说道:“帝师为了驱除鬼物,和石头一起被灵根吸入,恐怕是凶多吉少。” “哎呀,石头啊,你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呢!”王公公闻言跌倒在地,不住地惨叫。 周大人吃了一惊,想道,大祸至矣,帝师身死,连尸首都未留下,回京如何向皇上交差? 众人在石室等了两天,不见灵根有任何异常,张真人恐夜长梦多,这天终于召集了众人,想借周大人的威势解决掉番僧这个烫手山芋。 岂料,番僧达寿并不买账,怪眼一翻,脸上愠怒,站起身向周大人行了一礼道:“张真人此言差矣,帝师虽被灵根吸入,但是帝师法力高强,又博学多闻,怎么会轻易遇难?张真人急于下此定论,欲置帝师于死地,日后皇上问起来,凌云观可担待得起?”说完,他又坐回座位。 剩余番僧纷纷附和:“是啊,凌云观担待得起吗?” 张真人见番僧无礼,动了怒气,不等周大人回答,愤然说道:“几位大师,不要强词夺理!帝师在凌云观出事,老夫亦不愿看到,但所谓善恶报应,终有天定,此事,难道还要怪在凌云观头上不成!?” 达寿也怒了,从座位上猛然站起,拿手一指张真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真人不甘示弱,轻蔑地说道:“老夫已经说的很明白!” 番僧纷纷指责张真人,凌云观的徒众也愤然回击,跃跃欲试。 周大人见双方剑拔弩张,连忙起身劝道:“诸位息怒,看在本官的薄面上,暂且不要动怒,听本官一言!” 王公公心里黯然失魂,看着众人吵闹,也无动于衷。。 张真人一挥手,徒众安静了下来,番僧也不再指责,傲慢地看着对方。 周大人方才缓缓说道:“帝师和石头被灵根吸入,原是为了驱除鬼物,维护天地正气,你们大家应该体谅这份苦心,若是为此事大打出手,伤了和气,反而辜负了帝师的一片苦心,依本官之意,诸位不必再争,大师也不必动怒,自当在这里等待,事情或有转机,真人也不可贸然逐客。” 第26章 八獒阵 张真人有些失望,咳嗽一声,说道:“也罢,既然周大人开口,老夫就再留大师小住几日,凌云观虽小,但几日斋饭还是养得起的。” 周大人见张真人表态,也说道:“希望帝师和石头吉人自有天相,平安归来。” 王公公恍然失神,嘴里嘟囔道:“吉人自有天相,唉。” 本想事情已经平息,但达寿还是不依不饶,说道:“我们不想再等了,贫僧和几位师弟要进石室,打破灵根,救出帝师!”达寿自知师父生死难料,这次南下,无论如何也要毁了这灵根,完成师父遗愿,就算死在这里,也无憾了。 “大胆!”张真人拍案而起,大怒道:“老夫看在周大人和王公公的面子上,屡次忍气吞声,你们这些鬼道番僧,不要欺我正一盟威道无人!” 周大人很是意外,连忙道:“真人息怒,不要坏了汉番和气啊。” 张真人站起身子,向周大人施了一礼,正然作色道:“请大人恕老夫欺瞒之罪,那日在石室之内,并无鬼物入侵,想要抢夺灵根的便是那帝师八四麻和这几个番僧!还有那日斋醮之时,引来怨鬼搅闹法事的也正是他们,实是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张真人说完,拂袖而立,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番僧,他看番僧不肯罢休,被逼之下,铁定心要撕破脸。 周大人吃惊地看着番僧,道:“达寿大师,可有此事?” 王公公有点生气,指着番僧说道:“原来那天装神弄鬼的是你们?真是可恶!” 达寿不以为然,轻描淡写地说道:“张真人,你德高望重,一字千金,可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们想要抢夺灵根,之前引来怨鬼搅闹斋醮,可有证据?” 张真人自然拿不出证据,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凌云观的长老和你们交过手,他们就是证据!” “哈哈哈哈!”达寿和几位师弟狂妄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天下第一道观,竟是这样仗势欺人,以多欺少,怎能叫天下人信服!” 张真人也不顾周大人和元东真人的劝阻,昂然说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请,老夫向诸位大师讨教几招!” 八位番僧双手合十,高声诵道:“唵嘛呢叭弥吽!真人,请吧!” 六丁石外,众人围着张真人和八位番僧环立一周。 张真人执剑而立,朗声说道:“今日有周大人和王公公做个见证,老夫若输给你等,这道大门任由出入,如果老夫侥幸赢了,烦请诸位立刻离开凌云观!” 周大人和王公公见事已至此,也不多说,立在一边,静观其变。 达寿和七位师弟商量已定,今日必身死以报师恩,拼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天地灵根毁掉。 凌云观众师徒无不咬牙切齿,个个要把番僧大卸八块而后快,但是慑于周大人和他随行的兵丁,才不敢造次。 八位番僧围着张真人站定。 “得罪了!”达寿叫了一声,俯身念咒,背后一阵阴风早起,祭出降魔幡,只听鬼哭狼嚎,怨鬼嘶叫,阵阵阴风之中,七位番僧也纷纷祭出法宝,聚魂铃、神獒棍、飞天叉、圣血珠、勾魂瓶、劈幽斧、斩妖刀飞在半空,一股墨一般的乌云不知从哪里涌出,遮蔽了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 降魔幡,阴气森森出尘寰,牵魂曳魄入鬼关。 聚魂铃,一声铃响万音平,游魂不得语叮咛。 神獒棍,一扫山河翻昆仑,天地倒悬空乾坤。 飞天叉,九天冰寒映月华,弑魂夺魄万人杀。 圣血珠,本是血海水中来,炼就无生无灭处。 勾魂瓶,非陶非瓷藏丹砂,神鬼一遇徒留名。 劈幽斧,血刃破开幽冥界,鬼锋划出通天路。 斩妖刀,金光闪烁断首处,若比黄泉路更遥。 八件法宝迎风而动,异彩纷呈,列在当空,把张真人团团围住,鬼风阵阵,阴气逼人,圈外的众人大惊失色,抵挡不住强盛的阴风,纷纷后退,乱作一团,就连凌云观的弟子也不能站稳脚跟。 张真人见状,倒提乌龙宝剑,向地一划,只见一道金光过后,地上土石飞落,翻起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口中念咒,脚下踏二十八宿玄武星位,手中掐召决,以剑书符,书下一道万灵符,符到处,从沟壑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无数灵类,化作金光附着在剑身上,剑身光芒大盛,闪灼人眼。 张真人轻易不会书符驱召地灵,只因他看到八件西域邪宝鬼势浩大,此战关乎天地灵根,事关重大,不敢有失,所以不得已冒着被众灵反噬的危险,驱召万灵来助。 八件邪宝在张真人周围盘旋一阵,阴风中一声嘶吼过后,邪宝纷纷发力,一时电闪雷鸣,嘶吼哀嚎,似有万鬼来聚,群妖齐出,惊得人双股战战,只欲奔走。 围观之人除了凌云观徒众屏息注视之外,其他人早已吓得捂脸躲避,周大人和王公公也躲到了一堵墙壁之后,以防万一。 乌龙宝剑饮足了金光,剑身一亮,从张真人手中飞出,犹如一条金龙,游走在八件邪宝之间,邪宝鬼气笼罩,宝剑金光护体,鬼影重重,剑身独亮如太阳,阴风阵阵,剑锋炽热似火焰。 乌龙宝剑本不是凡物,又有万灵相助,只听几声脆响,那乌龙宝剑便将八件邪宝击落在地,宝剑金光闪闪,回到张真人手中。。 八僧见宝物落地,心知不妙,是时候祭出杀手锏了,遂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咒,八个人围成一圈,将张真人困在圆心,番僧周身涌出黑气,连成一片,黑气中,跃出八只修炼数百年的獒妖阴灵,身形似山,周身赤色,双目带火,嘴中喷烟,围着张真人盘旋嘶吼,张开巨口,吼声如地震一般,震得屋瓦掉落,树木摧折,凌云观的弟子也纷纷躲避,周围如同地狱一般阴森可怖。 乌龙宝剑丝毫不惧,愤然跃起,如同利箭射出,直奔一只獒妖的面门,那獒妖见宝剑飞到,张嘴来接,宝剑直刺而入,獒妖化为一阵黑烟,宝剑掠过之后,黑烟又复聚作獒妖,咆哮吼叫,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乌龙宝剑穿梭一阵,八獒阵鬼势未损,愈来愈有反攻之意。 第27章 归来 张真人身体没有完全复原,经此一战,气力早已有些不足,那乌龙宝剑气势渐弱,被八只獒妖围攻,并无还手之力。 番僧见状,心里窃喜,纷纷摧持獒妖,鬼势大震,獒妖狰狞袭来,欲把张真人的真元打散,吞噬他的肉身。 见八獒阵鬼势难禁,张真人心中一急,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呕在口中,张真人咬紧牙关,冷汗满头,收回宝剑,脚下踏北斗七星位,口中念咒,手中掐雷决,挥动宝剑,书下一道玄雷符,宝剑金光大盛,冉冉直达九霄之上,张真人强撑着身体,凝眉叫道:“九天玄雷,助吾之力,急急如律令!”语毕,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鲜血溅到金符之上,更增添了无数光芒。 在凌云观徒众和周围官兵的眼中,八獒阵中,黑压压的獒妖如乌云临城,泰山倾覆,直奔张真人而去,张真人以血沥符,执剑在手,乌龙宝剑金光大作,直上天际,隐隐有雷声轰鸣,双方的生死一搏一触即发。 灵虚幻境。 石头从昏迷中醒来,摸摸自己原本鼓胀的肚子,已经恢复了原样,看到帝师正在桃树下打坐,便走了过去。 “小师父,你醒了?”帝师的脸上没有了以往凶厉和阴鸷之气,面色平和,带着大彻大悟之后的淡然。 “大师,你怎么样?” “多谢小师傅关心,老僧经女娲娘娘开示,已顿悟涅槃,功名权势,过眼云烟,得之何幸?孽缘果报,受之亦苦,不如空灵,散淡修心,以证大道。”帝师此时心地明净,一如泉水,闭目念号,“唵嘛呢叭弥吽!” 石头也单手施礼,道:“无量天尊。” “娘娘吩咐,你如果醒来,就去桃树林之后寻她。” 桃树林。 一片紫红世界,石头踏着满地的花瓣,脚下仿佛传来花朵碎裂的声音,他沿着花瓣小径,缓缓地走向林外。 此刻女娲正坐在花朵编成的花座中打盹,阴阳二兽卧在一旁,正睡得熟,她看到石头走进,醒来淡淡一笑。 “女娲娘娘,我,我想离开这里。”石头施了一礼,站在女娲面前,手脚无措,有些局促。 “我知道,我自然会送你出去,阴阳之气虽已注入你的体内,但你还不知如何运用。”女娲手中舞动笙管,无数花瓣飞起,随着笙管起伏,“你记住一句话,阴无阴,阳无阳,天地无情人作芒。” 阴无阴,阳无阳,天地无情人作芒。 石头重复了几遍,记在了心中。 七色甘泉。 石头和帝师分别坐在阴冰兽、阳火兽的脊背上,手中紧抓着长毛,以免跌落。 阴冰兽和阳火兽第一次被人骑,有点不适应,抓耳挠腮,低声怪叫,听到一阵乐声又安静下来。 女娲的俏丽身影又出现在水潭边的青石上,背影婀娜,长发飘飘,手按笙管,轻启朱唇,吹奏出一支送别曲,相聚短暂,分别长久,这灵境之内,萦绕着女娲的浓浓哀愁谱写的乐章,紫色天空下,一切都陷入了悲伤的阴影中。 石头骑在阴冰兽高大的身躯上,转身朝女娲挥了挥手,帝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阴冰兽和阳火兽狂奔起来,大地震颤,风声呼啸,石头随着阴冰兽上下起伏,前方的一切都急剧朝后奔驰而去。 阴阳二兽一阵奔跑,登上一道山岭,不久之后,前方霍地出现一道悬崖,云气升腾,深不见底。 “啊!”石头惊叫一声,手中握紧了黑曜石。 阴阳二兽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朝着悬崖急奔,眼看就要跌入万丈深渊,阴阳二兽在离崖边还有几尺的地方,猛然转身,将石头和帝师甩下了脊背,两人飞入了深渊之中。 凌云观,六丁石外。 八獒阵鬼势汹汹,遮天蔽日,肆机欲扑向张真人,张真人周身金光笼罩,灵气闪现,举剑引雷。 獒妖从四面八方飞身扑来,黑气聚集,大有吞噬之意,漫天黑气刚一接触张真人,只听九天之上,飞下一道闪电,惊雷乍起,吓倒了一片徒众。 没想到雷声刚过,在石室之上,又响起了第二声雷声,雷声轰鸣之后,众人睁开眼睛,看到八獒阵鬼气仍在,八只獒妖翻腾作怪,乌龙宝剑坠地,金光暗淡,张真人勉强站立,手捂胸口,身上似有鬼物附身,痛苦不堪。 而从石室之上,落下两个人影,惊得众人张大了嘴巴,正是石头和帝师,两人由灵虚幻境回到了人间。 原来被阴阳二兽甩下之后,二人身似落叶,直坠而下,石头握紧了黑曜石,一阵金光,炸雷响起,石头和帝师就落在了六丁石外,看到番僧和张真人正在恶斗。 “是石头回来了!”王公公从一旁的人群中探出头,欢喜道:“真的是石头!” 周大人看到帝师安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 帝师看到八位番僧正在施法激斗,他吃惊地看到八獒阵已经击败了张真人,眼看就要把张真人的真元打散,肉身也即将不保。 他不顾几位徒弟看到他时的惊喜表情,冲他们说道:“快住手!” 张真人看到二人回来,心中知道自己这次必死,刚才自己虽然引下九天玄雷,但是因为旧伤未愈,法力不足,玄雷之力尚不能摧毁八獒阵,他阻止了几位长老和元东真人前来救援的企图,颓废地说道:“不要过来,这阵法十分诡异,我又驱灵助法,现在反被万灵反噬,这次是必死无疑,观中之事,可由元东真人代为做主,日后你们再从长计议吧。”说罢,闭眼低哼一声,似在忍受无尽痛苦。 八位番僧胜券在握,忽然听到师父的话,没有一个人理解,也没有人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师父。 “怎么?师父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帝师虽然没有了法力,但是威严气势还在。 达寿面带委屈,说道:“师父,你回来我们师兄弟都很高兴,可这次我们已经快大功告成,为何要就此收手?”。 帝师面带愧色,凛然说道:“徒弟们,快快住手,不然为师就撞死在你们面前。” 番僧惊骇,再不敢违抗师命,念起咒语,各自收回獒妖,黑气渐渐消散,乌云游去,阳光大亮,张真人忽然得到解救,颓然坐在地上,手中掐召决,撕下一块布条,咬破右手中指,书下一道驱灵符,将符丢在土沟中,口中念道:“去!”只见无数灵类,从他身上分离而出,落入沟中,消失不见。 第28章 重逢 张真人驱走了反噬自己的灵类,方才彻底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力竭,站立不起,元东真人慌忙上前扶起师父。 八位番僧面面相觑,不知道师父为何如此行事,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看到帝师朝张真人双膝跪倒,双手合十,低头说道:“小僧罪孽深重,今已痛改前非,自此修持心境,以往多有得罪,小僧代众徒弟向真人谢罪,望真人大发慈悲,饶恕我等。” 除了石头之外,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尤其是以达寿为首的八位番僧,实在不理解师父今日的言行,达寿气急,脸色通红,叫道:“师父,你身为大明帝师,如何做出这种事,今日就是死在这里,我们也不会屈服!” 帝师回身,一脸淡漠,道:“达寿,切不要执迷不悟,为师在灵根之内,已顿悟解惑,自此当放下心中恶念,专一秉心礼佛。” 张真人听闻帝师一番言语,由起初的怀疑转而有些相信,说道:“大师,若能顿悟大道,自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老夫也感到高兴。” 元东真人小声提醒张真人:“师父,切不可轻信。” 张真人没有理会,看了一眼从灵根返回的石头,他还是老样子,衣服破旧,背着旧褡裢,但是眼神中多了些叫人看不清的亮光,十分神秘,张真人暗暗吃惊。 围观的兵丁簇拥着周大人和王公公走上前来,王公公一把拉过石头,上下打量,细看了一番,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石头被他看得羞红了脸。 “石头啊,你真是福大命大啊,你可不知道啊,咱家这几日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大恩未报,余生不宁,这下好了,咱家又有机会了!”王公公嘴里絮絮叨叨,拉着石头说个没完。 周大人看到帝师和张真人已经和解,大喜过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汉番友好算是保住了。 厢房。 从灵境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吃完斋饭,石头回到厢房休息,坐在床沿,手里握着黑曜石,静静地发呆。 本已打算回茅山,可是张真人盛情难却,非要留下石头多住两日,以致歉意。 石头和帝师对灵境之内的见闻闭口不提,张真人几次三番旁敲侧击,都一无所获。 阴无阴,阳无阳,天地无情人作芒。 石头又想起这句话,体内的阴阳二气似有所动,周身寒热交替,正在纳闷,忽然,木门“吱”一声从外打开,宋卫壮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石头,你真的没死啊!”宋卫壮快步走上前,一把把石头抱起,兴奋的脸上忽然一变,两只手竟然感到一凉一热,诧异道:“石头,你是不是生病了?” 石头慌忙挣脱开,坐回床沿,道:“没,宋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我前日被执事道人派出去送信,今天才回来,听说你大难不死,真是神了!”宋卫壮夸赞道。 石头略略一笑,道:“哪有,只是运气罢了。” 宋卫壮一脸羡慕,道:“你在那灵根之内,可遇到什么了?听说你一直不肯说,现在又没有旁人在,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石头木木地说道:“我都不记得了,真的,我都忘了。” “哦,是这样啊。”宋卫壮也没有失望,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那套纯阳剑法总还记得吧。”说罢,朝石头眨眨眼。 石头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六丁石内。 张真人面对天地灵根而立,许久未动。 面前的天地灵根一如往常,水波翻涌,五彩缤纷,向四周荡漾而去,波纹如彩练一般。 元南真人在身后轻声说道:“师父,你在灵根前站立多时,可有疑难之事,徒儿自当为师父分忧。” 背后元西真人也低声说道,“师兄说的是,师父,有话但讲无妨。”他个子中等,文质彬彬,像个秀才模样。 张真人背起双手,慢慢转过身,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开口道:“凌云观镇守天地灵根数百年,从未听闻有人进的去,出的来,可是帝师和那石头偏偏做到了,二人又对灵根之内所遇人事闭口不提,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对天地灵根的秘密颇有兴趣,一直试图参破其中奥秘,但数年之功,不过尔尔,岂料石头竟然能进去又出来,实在匪夷所思,难免惹他猜想。 元南真人和元西真人对望一眼,元南真人说道:“想必是那日斗法之时,真元互冲,引得灵根内灵气泄露,恰巧被二人撞上也未可知。” 张真人不满地说道:“这两日,为师已经在这灵根前,用金符试过无数次,也无法引起灵气呼应。” 元西真人若有所思,推敲道:“看来,此事与那个叫石头的孩子有莫大的关系。” 张真人也有所领悟,点点头,皱着眉头,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又是这个小石头。 朝阳宫外。 “连日来,多有搅扰,本官在此谢过!”江西巡抚周天襄今日率众辞行,向张真人施礼道。 “大人言重了,老夫深感不安,照顾不周,令大人备受惊恐,老夫罪无可恕。”张真人示意元东真人,几名弟子托出几盘金银,几匹锦缎,“鄙观略备薄礼,还请大人和公公笑纳。” 周大人和王公公对望一笑,周大人笑道:“不必了,本官焉敢受此大礼,不如将金银送于山下百姓,也算本官替皇上分忧了。” 张真人道:“周大人为官清廉,老夫佩服。”于是吩咐宋卫壮将金银、布匹拿去山下百姓家布施去了。 帝师和徒弟也收拾了行囊,跟随官员来辞行,帝师念了声佛号,向真人辞行道:“小僧实不虚此行,多谢真人宽恕我等之罪。”说罢,倒头欲拜。 张真人连忙扶起帝师,慨然作色道:“大师说哪里话,你我同是修道之人,佛道虽修行方法不同,大道本是同源,看到大师顿悟,老夫也深感欣慰。” 帝师和张真人相视一笑,互行一礼,化敌为友,帝师回到随行的队伍中去,只有达寿脸上甚是不满,也不便发作,他心中对师父甚是失望,他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踏平朝天宫以雪今日之耻。 石头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王公公看到石头,便走到石头跟前,拉过石头的手,把一个灰色玉扳指递到石头手中,低声说道:“石头小师傅,你的救命大恩,咱家永远记得,日后若到京城,千万来找我,这个扳指是先皇赐给咱家的,咱家送给你了!”那扳指看起来似乎平淡无奇,但是皇家恩赐岂是俗物,乃是从宫中收集的边疆异族俘虏的骸骨中,选取命格极阴的人的天灵盖打磨而成,名唤人玉扳指,带着极重的一股阴煞之气。 石头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哪里甩得掉,王公公拉着石头来到众人面前。 石头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今天也要离开,回茅山了。” 周大人赞许地点点头,张真人也施了一礼,说道:“老夫照顾不周,还望石头小师父海涵,回到茅山代老夫向尊师问好。” 石头点了点头,向众人行了一礼,帝师昨晚已经和石头殷勤道别,向着石头念了一声佛号。 正在这时,从观门口走来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的是道姑模样,生的细眉明眸,桃脸红唇,美艳无双,身穿蓝色织金道服,头戴华玉冠,手执拂尘,翩翩然似有绝尘之意,矮的是个女孩,身着白衣红鞋,梳着发辫,小脸蛋粉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樱桃小口,不必开言,自有说不尽的笑意。 石头看了一眼来人,蓦地怔住了,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张如意,石头的脸刷地红了,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道姑正是张如意的师父,凌云观鼎鼎大名的沧浪师太,是张真人的师妹,道法高强,已臻真君境界,沧浪三符,雨霜雪,法自然,撼天动地,摧折万物,此刻从阁皂山回到凌云观,徒弟张如意刚从紧闭中重获自由,前来迎接,正遇着宫门外的众人。 沧浪师太和众人分别见礼,也和石头打了招呼,她看这石头虽然衣着寒酸,举止呆笨,但眼神却暗含精光,隐隐有一股灵气绕体,非常人能看出,自是不凡,心中便稍作留意。 石头低头,偷着看了一眼张如意,没曾想张如意也正好在看他,他激动不已,浑身像从悬崖跌落一般紧张起来。 张如意这些天一直懊悔那晚捉弄石头,此刻看到石头,便想弥补那晚的过错,上前一步,看着石头,低声叫了声:“石头。” 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石头抬起头,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在冲着自己笑,心都要融化了,他呆呆地看着如意,什么话也没说。 “石头,对不起。”张如意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她半是歉意,半是同情石头的遭遇。 石头的心徜徉在一片花海里,柔软,舒适,温馨的感觉包围了他,他多想对张如意说句话,哪怕就说一句宽慰她的话,他也知足了,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口气,张开嘴巴,话还未说出口,忽然从人群里跑出刘殿宗带领的一群孩子,他们一把拽走了张如意,离开宫门口,大声说笑着,嬉闹而去。。 张如意也似乎忘记了石头,他们离开之后,留下不以为然的众人和连连自责的沧浪师太,而石头,他全身冰凉,站在原地,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原本想说的是: 如意,我不怪你。 第29章 黑衣人 石头辞别众人,离开了凌云观,顺着原路往茅山方向行去。 才走了一天,石头竟然在半途迷了路,等折返回来,走上正道时,天已经擦黑了,又赶上这一段是山路,幽寂无人,石头走的胆战心惊,期盼着能找到店家住宿,哪怕路旁有个投宿的住户也好,但是走了数里,还是荒无人烟。 月色朦胧,山中雾气升了上来,寒意渐渐逼人,那套凌云观的衣服也被石头穿在身上御寒。 几声夜枭的鸣叫在雾中漂浮,好像随意游荡的孤魂,在寂静的夜色中,越发显得刺耳。 石头脚下走的飞快,不敢在此久留,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山路中回响,伴着夜枭的鸣叫,是那么孤单,石头心中越发害怕,手中攥着黑曜石,急匆匆地赶路。 忽然,不远处的树林里发出一阵响动,惊飞了几只宿鸟,石头一惊,警觉地退到一旁,借着月色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月光下,黑黝黝的树林里恢复了安静,过了一会,树林里并没有出现异常,石头稍稍放了心,继续向前赶路。 拐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一个石崖,只见皓月之下,一块突兀的石崖,如鹰嘴般伸出,悬在云雾中,石崖之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高大背影,头发也包裹在夜行衣中,背手而立,似在等待着什么。 石头看到黑衣人,心里一紧,赶紧轻着步子朝前走去,不想惊动此人。 “小师父,如此月色,何不留下一观?”黑衣人背对着石头说道,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嗓子像被烟熏过一样。 石头吃了一惊,脚下并未停住,小声道:“我,我要赶路。” “云高气爽晓月出, 天长不禁迢迢路。 杨柳只解惹春风, 如何留得行人住。” 黑衣人对月生情,假扮斯文,朗声吟出一首诗,引得石头稍稍慢下了脚步,黑衣人转过身来,石头吓得差点叫出了声,只见他脸上分明戴着一张鬼脸面具,狰狞可怕。 “小师父莫怕,我且问你,这景色可比天地灵根之内的如何?” 石头很是诧异,停下脚步,说道:“你,你在说什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小师傅,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石头木木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枉我在此久候,小师傅竟是不懂人情往来之人,奉劝你识相点,把你在灵根之内的经历,统统告诉我,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黑衣人愤然上前,逼迫石头。 石头一惊,连退数步,握着黑曜石,道:“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冷笑道:“别人怕你手中的黑石,我可不怕。”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道黄符,一个茶叶罐大小的陶罐,左手托罐,右手持符,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黑烟从陶罐飞出,朝石头飞来,石头紧握黑曜石的右手,忽然僵住了,全身动弹不得,呆立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体内的阴阳二气似乎感应到危险,急速流动起来,黑曜石也发出金光,但是石头全身僵硬,那道黑气眼看就飞到近前。 黑衣人正是凌云观观主张真人,他一心想知道石头进入灵根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见石头一直保持缄默,便心生毒计,在石头的饭菜里下了蛊毒,今日乔装来在这里,计划使用巫术收取石头的魂魄,那道黑烟只要将人一笼,三魂七魄就会摄取到陶罐中,拿黄符一封,魂魄便封印在陶罐中,不得超生,不入轮回,肉身死尸倒地,一命呜呼,此法极其隐秘,鬼神莫知。 石头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黑烟飞到跟前,惊恐万分,又无计可施,阴阳二气转动不已,黑曜石闪闪发光,但却不能阻挡黑烟。 就在黑烟即将扑到石头身上的时候,从树林中飞出一道金光,生生逼退了黑烟。 “好狗道,又在此处害人,真是狗胆包天!”树林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听声音有些熟悉,话音刚落,林中飞出一个黄色身影,落在石头跟前,石头身子不能转动,看着女子曼妙的背影,认出正是之前见过的金花娘子,她来凌云观打探攀花五郎的下落,这晚正看到张真人化妆成黑衣人出来行事,便悄悄跟踪而来,这才救下了石头。 黑衣人见自己的法术被破,恼羞成怒,收起陶罐黄符,怒道:“妖孽,你敢来搅合你道爷的好事!” 石头的身子又渐渐能动了,他迈开步子,走到金花娘子身后,低声道:“多,多谢救命。” 金花娘子回头看了石头一眼,石头透过罩在她脸上的细密黄纱,看到一张娇媚无比的脸,眼波流转,动人心魄。 金花娘子回过头,对着黑衣人冷笑道:“狗道士,你真是狠毒,连自己道观的小道童都不放过!” 黑衣人呵呵冷笑:“妖孽,我看你是活腻了,本道爷的事你也敢来过问。” “你一日不还我五郎的魂魄,我就缠你一日,有我金花娘子在,你今天休想为非作歹。”金花娘子怒道,擎起手中的金色花蕾锤,对着黑衣人摆起架势。 黑衣人怒道:“好妖孽,受死吧!”一扬手,从袖中飞出两道黄符,在半空燃烧起来,火光过后,两个金衣金甲的神人并肩而立,面无表情,一人手执八棱金锏,一人手攥丈二银枪,威风凛凛,直奔金花娘子而来。 金花娘子轻蔑一笑,说道:“狗道士,用这等下三滥的邪门歪术,也想糊弄你姑奶奶!” 金花娘子挥动手中金色花蕾锤,和两个金甲神人斗在一处。。 只听兵乓乱响,金光闪耀,石头看到两个神人身手敏捷,八棱金锏似猛虎下山,扑腾冲撞,无坚不摧,丈二银枪似游龙出海,挑拨划刺,无孔不入,石头为金花娘子担心,手中津津出汗。 金色花蕾锤飞舞,似漫天雪花,又似秋风扫落叶,将金花娘子周身护住,那短锏和长枪一时奈何不得,金花娘子呵呵一笑,“姑奶奶玩够了!”金色花蕾锤猛然一击,磕破了八棱金锏,金花娘子顺势一锤将那神人击破,化成了无数碎纸片,丈二银枪也没有坚持多久,连同神人又被金花娘子打出原形,碎纸屑撒了一地。 第30章 千年妖蝠 “哈哈哈哈!”金花娘子解决了两个神人,笑道:“狗道士,怎么今天变这么弱?” 黑衣人见法术又败,恼羞成怒,喘着粗气,似是身体抱恙,他原是旧伤仍未痊愈,不敢使出全力,吼道:“妖孽,你不要得意忘形!” 金花娘子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也有今天,狗道士,看锤!”挥舞手中金色花蕾锤向黑衣人袭来。 黑衣人看金花娘子不依不饶,气势逼人,不敢怠慢,一扬右手,袖中飞出一道黑影,在空中化作一只粉色蝙蝠,身形巨大,两道粉翼长有数尺,生有尖爪,双眼充血,满嘴獠牙,背后掀起一股强劲的阴风,似有无数游魂怨鬼的阴气被其所食,粉色蝙蝠在空中飞起,鼓荡起阵阵阴风,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阻住金花娘子的去路。 金花娘子看着盘旋在头顶的粉色蝙蝠,冷笑道:“原来是千年妖蝠,你真不愧为狗道士,连这等吸食魂魄的孽障,你竟然都敢私养,真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黑衣人哈哈笑道:“要下地狱的是你们,还不快快受死!” 金花娘子将手中金色花蕾锤一抛,口中念咒,金色花蕾锤增大了数倍,发出一团金光,金光中,金色花蕾迎风绽开,化作一朵金色菊花,朵朵花瓣层层叠叠,在空中旋转。 “妖蝠,让你领教一下刺仙菊阵的厉害!”金花娘子将金色菊花催动,向千年妖蝠飞去,千年妖蝠粉色的身影,也直直向金色菊花冲了过来。 千年妖蝠发出一声叫唤,阴风大盛,嘴里吐出一团红色鬼雾,鬼雾像一只饥饿难耐的野兽,朝金色菊花扑去,那金色菊花身子一震,无数黄色花瓣飞出,化成一支支金色利箭,呼啸着刺向鬼雾,金色利箭一接触鬼雾,随即燃起金火,将鬼雾烧成灰烬,飘散在空中。 千年妖蝠见鬼雾被破,慌忙后撤,扇动长翼,欲待要走,金色菊花早飞到近前,射出一道金光,将千年妖蝠吸住,任凭挣扎乱叫,却是动弹不得,金色菊花一阵抖动,射出无数金色利箭,钉在千年妖蝠全身之上,顿时引燃了千年妖蝠,熊熊大火烧了起来。 “不好!”黑衣人低声哼了一声,拔脚飞起,一道黑影钻入了树林中,消失不见。 千年妖蝠终于在空中烧成了灰烬,火光映红了石崖旁的半边天。 金花娘子收起了金色花蕾锤,看到黑衣人已经逃去,笑道:“狗道士,让你也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石头适才一直在一旁观战,心里胆战心惊,看到黑衣人落荒而逃,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来到金花娘子身边,施礼道:“多谢搭救,这个黑衣人是谁啊?” “哦,我也不认识,只是怀疑他是一个假道士。”金花娘子回答道,她不确认石头的身份,故意说了谎,这才又仔细看了石头一眼,月光熹微,她看到石头虽然衣着普通,言语迟拙,行事呆笨,但是相貌清奇,双眼有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小师傅,我看你也像是凌云观的人?”金花娘子问。 “我,我不是凌云观的。”石头认真纠正道,“我,是茅山上清派的弟子。” “什么!你是茅山派的弟子?”金花娘子听到石头的话,一阵激动,连忙撩起面前的黄纱,露出真面目,“我是金花娘子,你真是茅山派的弟子?” 石头看到金花娘子的真面目,果真比隔着黄纱看还要漂亮万倍,观之如娇花带水,感之如春风拂雨,简直似女娲娘娘转世。 石头点点头,目不转睛看着金花娘子,看得她有些娇羞,拿玉手捏了一下石头的脸,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直盯着姐姐看?” 石头脸一红,低下头说道:“我,我看你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金花娘子一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是茅山派的,怎么会跑到凌云观呢?” 石头便把自己奉师命来取茅山派印信、遇到西域帝师在凌云观斗法,之后终于要回茅山的事情说了一遍,关于在天地灵根的经历,石头还是只字未提。 金花娘子点点头,心里想道,难怪狗道士今天如此不堪一击,原来他受了重伤。 “石头,你中了那黑衣人的蛊毒,所以刚才他才能降你。”金花娘子从怀中拿出一颗绿色的药丸,递给石头,“这是碧花丸,你快服下,把蛊毒逼出来。” 石头也不迟疑,接过药丸就吞下了肚,碧花丸是由百花谷无数奇珍花草提炼而成,能治百病,驱万毒,才过一会,石头的肚腹之内,感到一阵难受,似有斧凿在肚子里左右开工,石头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终于“哇”一声,吐了一地,吐出几摊黑乎乎的东西,黏稠似浆糊,石头不是亲眼看到,绝不会相信这东西是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 金花娘子看到石头吐出蛊毒,略略放心,对石头说道:“石头,我送你一程吧,过了这一段路,前面就安全了。” “那,多谢你了。”石头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迈开步子,在月光下同行,此时的月色更加明亮,山雾缥缈,夜枭的叫声还在浮荡,不过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那般可怖了。 “石头,茅山派还有多少人?”金花娘子边走边问。 “算上我师父,就我们两个。”石头回答道。 金花娘子听完,沉默了半晌,心中有往事泛起,勾起了无数思绪,她想起当年遇见茅山传人攀花五郎时的情景 ,多少欢畅的时光,匆匆而去,再也无处追寻。 “金花娘子,你说的五郎是谁啊?”石头小声问。 金花娘子一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心想,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石头,他只是个孩子,知道的越多对他越不利。 “你以后叫我姐姐,五郎是我的一个故人,石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啊?” “你回到茅山之后,以后可不要轻易来凌云观,更不要来找张真人,知道吗?” “为什么啊?金花姐姐。”石头愣愣地问,脸上一阵茫然,“张真人虽然有时候很凶,但是这次是帮了我的忙的。”。 “你以后就明白了,石头,你要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金花娘子摸摸石头的脑袋。 石头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心里的疑惑像天上遮住月亮的那层乌云,渐渐地浓了起来。 第31章 赛诸葛 茅山,上清宫。 “师父,我回来了!”石头一迈进小院,便大声喊了起来,老狗癞子闻言跑了过来,围着石头撒欢,石头也开心地抚弄起它早已不生癞疮的身子,癞子又是亲又是舔,石头好不容易摆脱了癞子的纠缠,来到大殿里。 老道刘古泉此刻正在大殿后面布置历代祖师牌位,几十个牌位需要重新排序,摆正,看起来像经过了一场袭击,听到石头一声唤,忙不迭地迎了出来,看到石头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茅山,顿时眼含热泪,一把抱住了石头。 “石头啊,你怎么一去这么长时间,可急死为师了!”刘古泉老泪直流。 石头看着师父笑了起来,从褡裢里取出符箓印信,递给师父,“师父,东西取回来了,还有,张观主向您问好。” “好,好,徒弟辛苦了。”刘老道接过印信,验看了一下,确定没问题,便收在了怀中,“有了符箓印信,就不怕那帮地痞篾片来捣乱了。” “什么地痞篾片?”石头坐在板凳上问,他看到大殿里的布置虽然和自己离开时相差无几,但是桌角有几处破损,甚至连大门都有几道划痕,吃了一惊,问道:“师父,这里发生了什么?” 刘老道便把前几日一伙地痞上门捣乱的事情告诉了石头。 原来,句容城最近出现了一群地痞篾片,有二、三十人之多,以刘员外家小公子刘丁目为首,都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徒,除了好事什么都干,贪财爱色,横行乡里,欺行霸市,在县城里无恶不作,俨然成了一霸,仗着刘员外和县令有几分交情,连官府对他们的作为也睁一眼闭一眼,老百姓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却无人敢惹,因他们常常聚众哄闹,如同篾片攒聚一般,所以老百姓称他们篾片。 一天,这群无赖在外闲逛,讹诈钱财,县城里的商户百姓,谁见谁躲,这帮人逛了一天,愣是没开张,占不到便宜,篾片们兴趣索然,走走逛逛,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茅山上。 刘古泉正在院子里忙着准备斋醮的物品,没有注意门外来了一群地痞篾片,盯上了自己。 篾片群中,有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约有三十岁上下,头上戴着秀才巾,穿着长衫,手执白折扇,一副斯文模样,在一伙穿着粗俗的篾片队中,倒也显得十分清新,别具一格。 此人姓杜,单名一个明字,从小在乞丐群中混,长大后露脸了,在青楼当过跑堂,提过茶壶,惯在江湖走,久沾财色气,精通各种下三滥的路数,擅长无数坑蒙拐骗的法门,在这一带篾片圈里小有名气,人送诨名“赛诸葛”,诸葛亮要是知道后人拿自己和这样一个坏水脓包相提并论,估计能气活过来又再气死。 “刘公子,发财的机会来了!”赛诸葛杜明上前对一个穿着锦缎华服的贵公子模样的人说道。 这公子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身子肥大,尤其是那颗大头,像错长了一颗猪脑袋,鼻眼之间透着一股无法无天的混劲,他生在富户,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把佣人仆人当成猪狗一般对待,学无所成,结交了杜明等一帮地痞,把句容县城当成了自己家开的店铺,想拿就拿,想砸就砸。 刘公子挺着肥大的身子,走了这一路,已经有些疲累,撇着大嘴,说道:“这地方山荒人稀,不知杜兄,有何高见?” 身后十几个地痞也都讥笑杜明,又在瞎扯,今天要不是听他的,还不至于白跑一趟呢。 赛诸葛轻摇折扇,神秘一笑,指着前面的小院,道:“刘公子请看,前面的道观据说是茅山派的上清宫所在。” 刘公子看了看,不以为然,道:“一所破道观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赛诸葛摇摇头,继续说道:“这茅山派的香火,数十年前早已中断,如今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肯定是私建庙观,祭祀淫神,按大明律是要判流放云南、财产充公的。” 刘公子一听来了精神:“杜兄,继续,继续!” 赛诸葛得意地说:“我们现在只要进去问那主事的道士索要印信,如果他们没有,我们就以私建庙观为名,把他们逐出茅山,把这三间瓦房改成青楼,专门接待富商高官,坐收渔利,如果他们确有印信,在下自会另施小计,管教他乖乖听我们摆布。” “妙哉!妙哉!赛诸葛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刘公子的大脑袋乐得直摇晃,吩咐身后的流氓队伍,“咱们去道观里发点小财!” 一行人冲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一半是菜地,空地上,摆着一桌黄纸、香烛,一个瘦弱老道正在整理杂物,一条老狗卧在角落里,看到有人进来,跑到众人前,叫了两声,想驱逐入侵者。 赛诸葛不理癞子,上前施了一礼,开口道:“道爷,有礼了。” 刘老道听到狗叫,抬头一看,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一群歪瓜裂枣的地痞篾片,心知不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道:“贫道还礼,不知列位光临鄙观,有何贵干?” 赛诸葛回头和刘公子对望一眼,刘公子点点头,赛诸葛继续说道:“敢问道爷,这是什么道观,可有道录司的符箓印信为凭?” 刘老道心里“咯噔”一下,石头去龙虎山讨要印信一直未归,不知道这些人为何问起此事?当下稳了稳心神,说道:“实不相瞒,此地乃是茅山派上清宫,鄙观的符箓印信寄存在龙虎山道录司,老朽已派徒儿前去讨要,只是暂时还未回来。”。 “哈哈哈哈!”赛诸葛一听,正中下怀,得意起来,高声说道:“道爷啊,你好糊涂,没有就是没有,还说什么去讨要没回来,按我大明律,没有道录司的符箓印信,就是私建庙观,你是要被流放云南的,这房屋田舍也要充公!” 刘老道还在辩解:“非也,符箓印信只是还没取回,原是有的,茅山派是道门正派,历经数百年,怎么会是私建庙观?” 第32章 刘公子 “甭废话!你拿不出印信,还说个什么劲,你这个地方,趁早转手,不然告到官府,你吃不了兜着走,算你走运,我们刘公子大仁大义,可以救你一命,你就把这地方卖给刘公子!”赛诸葛杜明贼眼露出凶光,一反适才文质彬彬的模样。 刘老道明白了,这是一伙地痞,来讹诈财产,当即回绝:“此言差矣,茅山派的地方是不会卖给你们的,到了官府,老朽一样有话说!” 刘公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约有二两,扔在地上,说道:“臭老道,费这半天功夫,你还没明白,大爷赏你二两银子,算是看得起你,你趁早卷铺盖滚蛋,把这地方让给大爷来赚钱!” 刘老道坚决不肯,一口拒绝:“老朽坚决不卖!” 刘公子大脑袋一扑棱,回头瞅瞅这群篾片,篾片们心领神会,纷纷上前,见什么砸什么,老狗癞子想要扑上去阻止,被刘老道喝止,这伙篾片把桌子掀翻在地,黄纸扔得满院子都是,香烛也撅折了,用脚踩得粉碎。 刘老道人单势薄,一人一狗,没有上前阻止,结果满院狼藉,一桌子东西都毁了。 “怎么样?”赛诸葛上前验收第一阶段打砸的成果,问刘老道:“现在同意吗?” 刘老道摇摇头。 “弟兄们!给我砸,让这老道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赛诸葛恼羞成怒,发号施令道,刘公子和赛诸葛在后督战,这伙篾片开始满院子展开第二阶段打砸。 刘老道这次忍不住了,院子里的菜地、物品都是他辛辛苦苦打理、置备的,要被这伙人破坏了,心里实在不舍,便出了手,拿起破扫帚把两个篾片打倒在地,癞子也扑上去和一个篾片在地上滚成一团。 刘公子一看,呦呵,这老家伙还是练家子啊,顿时来了兴致,高声叫道:“不错!老当益壮,哥几个好好招呼招呼!”他平日最爱看人动手,手底下也有几个篾片身上有功夫,练过几趟拳,专爱恃强凌弱,雪中送屎。 几个健壮的篾片围住了刘老道举拳就打,刘老道愤然还击,刘老道道法只在修士第五层,法力低微,又加上年迈力衰,只能勉强招架,步步闪避。 剩下的篾片三下五除二毁了菜地,又闯进大殿开始一通乱砸,东西扔得满天飞,就连神像之后的祖师牌位也未能幸免。 刘老道终于被几个篾片制服,双手反摁,动弹不得,癞子也被人摁在地上,喘着粗气,挣扎不起,刘公子上前,甩了一耳光在刘老道脸上,踢了老狗几脚,狞笑着说:“就不能好好听话滚蛋吗?非要大爷动手,真是贱骨头!” 赛诸葛杜明招呼一声,众篾片停了下来,杜明说道:“狗老道,听着,银子已经给你,十天之后,我们来收房子,你最好照办,否则下次来,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刘公子领着篾片们大摇大摆地走了,刘老道费了好几天时间才把院子收拾好,这天正收拾祖师牌位的时候,石头突然回来了。 石头听完师父的讲述,生气极了,拳头紧握,脸色通红,说道:“师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老道说道:“他们的心中有恶念作祟,如今的世道真是人心不古。” “师父,你受苦了。” “石头,为师受再多委屈都不要紧,为师心中所念,是这茅山派几百年的基业,一定不能断在为师手中,你明白吗?” 石头疑惑地看着师父,他不明白师父一直坚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老道暗自叹了口气,想道,徒弟还小,希望他有一天能真正明白师父的苦心。 两天之后,师徒俩收拾好了祖师牌位,摆好贡品,点上香烛,把茅山派消失数十年的符箓印信摆在供桌正中。 正午的道观,阳光下一片静寂,只有癞子的呼噜声,还有菜地上偷食的鸟儿发出的呼朋引类的叫声。 刘老道领着石头在供桌前跪下,磕了四个响头,“茅山上清派历代祖师在上,弟子刘古泉今日将茅山派符箓印信归山,日后定当竭尽心智,鞠躬尽瘁,以求我茅山正宗香火兴旺,道法不绝,祈求祖师保佑!” 石头跪在一旁,心中想,师父常说的茅山正宗道法到底是什么法术,怎么都没教过我? 师父又上了三炷香,把符箓印信收好,石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一列列刻着祖师名字的牌位,在香烛的云烟中忽隐忽现,一个个名字从视野里出现:茅盈……茅固……茅衷……陶弘景……葛洪……司马承祯……南霁云,这些名字,石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师父经常在石头面前提起,石头都知道,但是在石头的印象里,这些祖师都只是一个代号,完全和有血有肉的人联系不起来,十分陌生。 “石头,起来吧,历代祖师会保佑我们的。”刘老道把石头拉起来,石头的眼睛还在盯着牌位看。 “师父,我,在凌云观遇到一个人。”石头把视线从牌位上移开,低下头,小声对师父说。 “哦,是谁啊?”刘老道问,他不知道徒弟想要说什么,他这两天感到石头眼神里有许多他读不懂的秘密,他也正好想要了解石头的心境。 石头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说道:“我,我在凌云观的时候,一天晚上,看到观主张真人和金花娘子,他们在后山打了起来,还说到攀花五郎,后来,我从龙虎山回来的路上,一个黑衣人要抓我,金花娘子救了我,还说要我答应她,以后不要去凌云观,不要找张真人。”。 “有这等事?攀花五郎!”刘老道吃了一惊,他知道攀花五郎乃是师兄南霁云的自号,难道张真人真的与师兄的事情有关吗?上次周师兄好像就是在暗示此事,他心里思索半天,没有说话。 “还有,金花娘子叫我喊他姐姐,还给了我一个碧花丸,我吃了之后,吐了好多黑乎乎的东西,她说我是中了别人的蛊毒,才会被黑衣人控制,一动也不能动,师父,什么是蛊毒?” 第33章 白莲教 “哦,那是一种苗疆邪术,对了,上次你遇到那位周颠仙师伯,来看过为师了。”刘老道心中把周颠仙告诉他的事情和石头的话互相印证拼合,他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黑影,他不敢再往下想。 “怪不得他说什么来处、去处的,师父,周师伯的法术很厉害的。”石头回想起牛头大王的死相,赞叹道。 刘老道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写着“南霁云”的牌位,对石头说道:“石头啊,若论道法修为,为师实在自愧不如,但茅山历代祖师道法高强,不在其他道派之下,特别是你师伯南霁云,天心五雷正法,威震天下,只因——” “因为什么?”石头听得入迷,急忙问道。 “只因当年你师伯云游至龙虎山,醉酒跌落悬崖而亡,茅山道法秘籍《云笈七笺》就此失踪,所以为师也没有办法教你。”刘老道苦大仇深,眉头皱成了两块疙瘩,暗自伤神。 “师父,没,没关系的,我只要跟着师父就好,不学道法也没关系。”石头看着师父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师徒俩正在说话,忽然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癞子的叫声十分愤怒,刘老道赶紧带着石头从后殿出来,来到大殿门口一看,院子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家小公子刘丁目、赛诸葛杜明带着一伙地痞篾片上门来收房子,看到刘老道并未搬家,顿时大怒。 “狗道士,大爷给了你十天,你竟然不识相,别怪大爷不客气了!给我砸!”刘公子一声喝令,众篾片携带武器,纷纷上前。 “住手!”刘老道叫道,手中拿出印信,“各位,茅山派的印信在此,你们不能诬陷本观!” 众篾片一看,事情有了变化,停了下来,赛诸葛奸笑一声,上前道:“即便有了印信,但你们师徒装神弄鬼,与白莲教勾结,企图妖言惑众,我们已经在县衙把你们告了,而且从你们道观搜出白莲教圣莲令,你们还不知罪!”赛诸葛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绢布,抖开来,看到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白莲花,“这就是铁证!” “你休要血口喷人!”刘老道怒道。 “废话少说,兄弟们,这道观勾结白莲教,人人得而逐之,给我砸!”赛诸葛嚣张地说道。 二十多个篾片闻声冲了上去,刘古泉扭头对徒弟说道:“石头,你快躲起来,不要害怕,有为师在。” 石头站在原地,没有后退,眼睛怔怔地看着冲过来的篾片,手中握着黑曜石。 篾片根本没有把师徒放在眼里,几个人上前围住刘老道,几下就把刘老道摁在了地上,两个篾片来拉石头,石头手中的黑曜石金光一闪,两个篾片飞身跌落几丈之外,头破血流,惨叫不止。 篾片们大惊,看着石头,像见了鬼一半,刘老道看到石头发怒,连伤两人,怕石头手中的灵石不分轻重打死人命,那可要吃官司,受累不起,急忙喊道:“徒弟,不可用道法伤人!” 石头听到师父的话,急忙收起黑曜石,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使出纯阳剑法,击退众篾片。 众篾片一看石头手中没有了金光,便纷纷抄起家伙围住了石头,棍棒斧叉,劈头盖脸打下来,石头毕竟是个孩子,力气不足,又不能使用道法,交锋数回合之后,石头应付不住,被棍子打在肩头,倒在地上,几个人趁机摁住了石头。 老狗癞子早被两人用渔网兜住,吊在了一旁,准备等下给刘公子来个狗肉火锅,补补肾气。 “三个贱骨头!”刘公子肥油油的嘴唇一撇,十分不屑,“把这两个臭道士扔到城东河里去,老狗留着吃火锅!” 刘老道手脚被捆住,叹了一口气,有人拿了绳子,要来捆石头,石头忍着怒火,胸口的黑曜石隐隐发烫,体内的阴阳二气流动不止,向师父说道:“师父,不能用道法吗?” 刘老道痛苦地摇摇头,石头闭上眼睛,听天由命,癞子发出一阵哀鸣。 “住手!”正在此时,从院门口传来一声大喊,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健壮,粗眉大眼,穿着葛布短衣,缠着绑腿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门口,抱着肩膀,一脸怒容,看着对面的人众:“光天化日,竟敢在道门清静之地行此歹事!眼里还有没有大明王法!” 众篾片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赛诸葛上前说道:“你这外地的流民,可不要管你大爷的事,这道观欠了大爷的地租,我们来收地租,你也要管!?” 刘老道急忙开口道:“胡说,分明是入室盗劫,形同匪类!” 刘公子踢了地上的刘老道一脚,“你闭嘴!”回头对进来的年轻人说道:“你哪来的啊?没事的话,快滚开!别耽误大爷办事!” 年轻人呵呵一笑,“巧了,我也是来收租的,这房屋田舍刚好抵我的房租,怎么着,咱们算算账?” “我算你娘个球!”刘公子大怒,肥手一挥:“上!给我把这小子捆了,一起扔到河里去!” 众篾片闻听,争先恐后地向年轻人扑去,只见年轻人手脚并用,左右开弓,身形如虎狼捕羊,如鹰隼捉兔,那十几个篾片未得沾身,便被年轻人打倒在地,个个断腿折手,哀号不已。 剩下几个摁着石头的篾片也喊叫着扑了上去,没出意外,也躺倒在地。 刘公子和赛诸葛一看,吓得脸色发白,看着年轻人,一脸谄笑,赛诸葛弯腰施礼道:“这位壮士,身手不凡,在下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刘公子笑道,“我看今天是个误会,不如我们各自退让一步,如何?” “怎么退让?”。 赛诸葛说道:“这道观,我们情愿让于壮士,只要二十两银子,壮士意下如何?” “什么?”刘老道身上的绳子已经被石头解开,听到赛诸葛说话,上前怒道:“你们光天化日,入室盗劫,还敢放肆!” 第34章 尤千斤 赛诸葛正在和年轻人说话,侧过头看到刘老道指责自己,举拳就打,拳头还未打到刘老道的脸,只见自己肋下一疼,起了一道金光,身子高高飞起,落到院子外面,摔折了两条腿一条胳膊,呜呼哀哉,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似杀猪一般。 刘老道一看,石头站在自己身旁,手上握着黑曜石,还保持着刚才击飞赛诸葛的姿势,责备道:“石头,不是不让你用道法伤人吗?” 石头慌忙收起黑曜石,道:“师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刘老道点点头:“下次一定要注意!”刘老道心说,打得好,只要没打死人,多重的伤那都是篾片自找的。 刘公子一看赛诸葛被一个小孩打飞了出去,摔成重伤,“噗通”跪倒在地,嘴里叫道:“道爷饶命,只要不打,怎么都好说,我有钱,我爹是句容县刘员外,有的是钱,壮士,道爷,小道爷,别打!” 壮士看着刘公子轻蔑地笑了一下,刘老道说道:“你们只要不为难老朽,老朽自然不会打你,你们走吧!” 刘公子如同死罪遇赦,连滚带爬地就要出门,年轻人弯腰揪住了刘公子的脖领子,提了起来,说道:“别忙着走,你把人家的东西都打坏了,人家不要花钱买吗?” 刘公子冷汗直冒,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约有五十两,交到壮士手中,惨笑着说道:“我懂,我懂!”说罢,带着一群伤兵匆匆出门,两个篾片架着赛诸葛杜明狼狈窜去,这群篾片耀武扬威而来,身残志坚而去,刘公子回家大病一场,病愈后虽然匪性不改,但是收敛了许多,赛诸葛杜明残疾之后,沦为街头乞丐,做了老本行,也算是善始善终。 这位年轻人见篾片去远,向刘老道单膝跪倒,拱手过项,拜道:“真人在上,受弟子一拜!” “哎呀,如此大礼,老朽当不起啊,施主请起。”刘老道扶起年轻人,上下打量,年轻人孔武有力,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正气,说道:“刚才多亏壮士出手,否则,老朽和小徒难逃一劫啊。” “真人客气。”年轻人说,他看了石头一眼,像个大哥哥一样,冲石头笑了一下,石头羞得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啊?”刘老道问。 年轻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不瞒真人说,我叫尢十六,本在句容县城南居住,只因我祖上是军籍,隶属建阳卫,后来发了点财,改了民籍,来到句容县定居,我父亲做了丝绸商人,走南闯北贩卖为生,后来父亲过世,我便继承了父亲的丝绸生意,但是我自小不爱钱财生意,只爱求仙问道,练武强身,这几年往来南北,生意本钱赔了个精光,反倒学了不少功夫,又兼膂力过人,人都叫我“尢千斤”,我一心想入道门修炼,听说茅山派道法精微,所以想拜师学道,求师父收留。”尢十六把银子呈给刘老道。 刘老道听完,心中一喜,看这年轻人心底纯正,眼有灵光,颇具道相,有些根基,又则观里正缺人手,便有了收留之意,看了一眼石头,毕竟石头是大徒弟,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还是有必要的。 石头适才看到尢十六出手飞快,动作凌厉,几下就把十几人打倒在地,心中暗自佩服,又看他面相周正,态度谦卑,心里自然愿意留他住下,于是向师父点点头。 “十六啊,老朽看你一片诚意,就先在这里住下,若果有道心,老朽自会传你道法。”刘老道接过尢十六手中的银子,说道。 “多谢师父收留。”尢十六又跪拜于地。 “快请起。”刘老道拉起了尢十六,用欣赏的眼神看着他。 三人面带微笑,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中,旁边还有一只被困在渔网里的老狗癞子,低声叫唤,好像在抱怨一直没有人救它。 龙虎山,凌云观。 午后的阳光伴着微风在高大殿宇间闲荡,凌云观历经风波沧桑,仍然像往常一样保持着卓然不群的风骨,俯瞰着正一道祖庭所在的龙虎山。 张真人站在所居的厢房门口,背手而立,风动衣袂,长髯飘舞,他仿佛化作了一块望夫石,许久也不见身子动一下,直到从西南天空飞来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掠过殿群,径直落在张真人肩膀之上,两颗宝石般的绿眼睛不住打量张真人,透着一股亲切劲。 “你总算来了。”张真人低声自语道,转身带着乌鸦进入厢房,关上门窗,伸手握住乌鸦的身子,从它脚上解下一张细长的纸条,仔细了一回,脸上露出笑容,把乌鸦留在肩头,来到桌前,提起一杆细毛笔,在纸条背面写了一列字,又放回了乌鸦脚上,打开窗户,放飞了乌鸦。 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路过观门口时,拉了一泡屎尿落在宋卫壮头上,宋卫壮气得指着乌鸦,跳起脚大骂:“遭瘟的贼鸟,又来惹你宋爷爷,真气死我了,这都几十年了,每隔个把月,这贼鸟就来消遣我,真该死!”乌鸦头也不回地朝西南方飞去,撇下宋卫壮在地上蹦跳。 张真人进了密室,密室的布置和以前一样,几支蜡烛燃尽后留下的痕迹,表明张真人这段时间经常光顾这里。 他在一个蒲团上坐下,闭目打坐,手中掐水决,念起咒语,周身映出一团晶莹的水气,围着他打转,他的脸上渗出汗水,头上隐隐冒出热气。 上次石室大战,张真人摧持宝剑化成乌龙喷出天火,袭击石头和帝师,没想到被黑曜石和黑岬阴幕硬生生顶了回来,天火势大难收,反而灼伤了他的真元根基,后来番僧在六丁石外发难,他又强行驱召地灵相助,不料被八獒阵所重创,地灵反噬之下,又加剧了他的伤势。。 五行中,水克火。 他是被天火所伤,所以他一直尝试用水决引地水疗伤。 第35章 云笈七笺 无穷无尽的地水在张真人身体周围流动,化为热气,但地水难解天火之伤,一个时辰过后,张真人突然吐了一口鲜血,颓然停了下来。 供桌上的陶罐里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张四满,你也有今天,说说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子?” 张真人冷笑一声,说道:“南霁云,你们茅山派后继有人,出了一个少年奇才赵石头,老夫因和番僧帝师八思麻争斗,被石头和八思麻所伤,咳咳!” “赵石头?真替我出了口恶气,不过八思麻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石头怎么会和番僧混在一起?” “他不仅和八思麻混在一起,还阴差阳错进了天地灵根,在里面待了数天,等出来时,那八思麻已经改头换面,一心礼佛了!” “有这等事?”陶罐里的南霁云也陷入了沉思。 “这两人对其在灵根的遭遇只字不提,老夫也十分困惑,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可以自由进出天地灵根?” “这就叫善恶有报,福祸天定,你作恶多端,早晚必有恶报!”南霁云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真人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辱骂,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古书,映着烛光,轻轻翻看,古书封面上分明写着四个篆字:云笈七笺,他翻到第三页,细看了许久,上面写着四行篆字: 竭尽神通获得渠, 心强力壮卒难除; 有时才到高原上, 又入烟云深处居。 “南霁云,这第三笺上所说,究竟作何解?”张真人揣摩许久,不得开悟。 南霁云呵呵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做梦了,我就是灰飞烟灭,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我茅山派正宗密法当由我茅山弟子传承。” 张真人有些失望,将云笈七笺收起,放入怀中,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屡次来观里向老夫讨人的金花娘子?” 陶罐里一阵沉默。 “我看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攀花五郎,想必你二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吧!”张真人冷笑道。 “你莫要血口喷人!”南霁云怒道,陶罐动了一下。 张真人戳到了南霁云的痛处,不由笑道:“五郎莫要急,等老夫日后带你去苗疆,老夫要亲手抓住她,让你听听她的惨叫,看你还肯不肯开口!” “你不要伤害她!”南霁云的威胁,这时候听起来反倒像是哀求。 张真人捂着胸口,说道:“先不要着急怜香惜玉,实话告诉你,老夫已得到消息,苗疆的大巫师苗?前日已经去世,现在苗疆各寨的巫师都在前往雷山总坛,筹备召开苗疆大会推选新的大巫师,老夫也会去参加,等老夫得到了大巫师之位,就能用苗疆圣物血魂水治好老夫的伤了。” “没想到,你一个正派掌门,竟然隐姓埋名去当以蛊毒邪术闻名的苗疆大巫师,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你懂什么!老夫这百年处心积虑,一定要统一天下教门,可中土道门教派林立,表面一团和气,其实暗中较量,又兼佛道门户有别,历来不和,老夫只有得到了苗疆大巫师的地位,依靠强大的蛊毒邪术,才能逐个铲除这些绊脚石,完成大业。” “痴心妄想!”南霁云断然泼了冷水。 张真人哪里能听得进去,双眼放光,说到激动处,手脚乱舞,剧烈的咳嗽声在密室里回荡着。 茅山,上清宫。 自从尢十六出手教训了那伙流氓地痞,留在上清宫拜师学道,才过两天,刘古泉和石头师徒两个就对尢十六刮刮目相看。 尢十六不仅功夫好,而且力气也大,观中的杂活本都是刘老道勉强为之,现在好了,全部由尢十六包下,收拾院子里的菜地,扛着几十斤口粮上山,甚至连烧火做饭全都不在话下,而且尢十六做过生意,对钱财账簿,也都熟悉,观中的大小采办都交由他经手,颇为得力。 刘老道终于可以从杂事中脱身,坐在大殿里打坐,盘算心事,他的心里还在思考石头告诉他的话,师兄难道真的尚在人间?那金花娘子是不是真的知道师兄的下落呢?周师兄曾经说过的那种巫术,是不是就是石头经历的蛊毒呢?如此说,师兄的死和凌云观有种说不清的联系,但是自己无凭无据又有什么办法? 无量天尊。 刘老道默念一声,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思绪纷乱如麻,但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凌云观道众势大,根基雄厚,茅山派眼下苟延残喘,如何敢与他为敌?且再等几年,石头尚且年幼,尢十六刚入道门,法力低微,根本不是凌云观正一盟威道的对手。 刘老道默念着《太上感应篇》,渐渐入定,心神安定下来。 尢十六正在院子里劈柴,本来劈柴的活都是由石头负责,可是尢十六身高体壮,不由分说,抢过石头手里的劈刀,笑道:“小师兄,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说罢就挥舞劈刀,粗大的木柴应声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石头到了声谢,站到十六身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道:“十六师弟,你家里可还有亲人吗?” 十六劈柴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旋即又劈了下来,说道:“不瞒小师兄,十六出门经商这几年,家里父母都过世了,我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姑妈,远嫁在太平府新塘县。” “哦,太平府啊,挺远的,那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石头说道,又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不过至少十六师弟曾经有过父母陪伴,不像他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十六站起身子,低头看着石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多谢小师兄,十六一定好好跟师父学道,小师兄也要教我啊。”。 石头被十六一说,有些害羞,道:“我会的不多,那,你先忙着,我去后殿帮师父整理供桌。“ 石头走进大殿,看师父正在闭目打坐,也不开口,施了一礼,向后殿走去。 第36章 司马承祯 昨天的一场风雨,掀落了屋顶的几片瓦块,泥水顺着缝隙流下来,恰好了弄脏了刘老道刚刚收拾好的祖宗牌位,混浊的泥水顺着供桌流了一地。 石头把地上的泥水扫干净,又找了一块抹布,擦拭了供桌,然后只剩下被雨水弄湿的两列牌位。 移动牌位之前,石头在供桌前恭敬地磕了四个头,然后爬上了供桌,拿起牌位逐个认真擦拭。 他把写着南霁云的牌位拿在手里,擦拭完之后,又盯着牌位看了一会。 不知道叫南霁云的师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个孤儿?听说他道法高强,却又怎么年纪轻轻的坠崖而死呢?为什么师父听到攀花五郎这个名字,会那么吃惊,却又不肯告诉我缘由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瓜葛? 石头胡思乱想了一通,也没有答案,又把牌位恭恭敬敬地摆回了原位。 司马承祯,石头又拿起一个牌位,心里念道。 石头擦拭着牌位,心里不知怎么想起那晚金花娘子和张真人打斗时的情景,她一直在寻找她的五郎,甚至不惜冒着被正一诛神符打得魂飞魄散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她不怕死呢?死,谁都怕,谁都想长生不老,都想得到七色甘泉的神水,可是如果让金花娘子独自喝下神水长生,估计她也会不肯独自终老吧?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石头抱着牌位发起了呆,体内的阴阳二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动,一寒一热,在石头全身经脉之中交汇奔流。 忽然,石头眼前闪过一道金光,看到怀中的牌位闪闪放光,刺得石头眼睛无法睁开。 “啊,师父!”石头叫了一声,又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身处室外,清风吹拂,空气中闻到花草的香味,面前是一座高山,山顶高耸,云气缭绕,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三个篆字:天台山。 石头粗略认得这三个字,吃了一惊,看看手中的牌位,一时迷惑不解,左右观看,找不到来时的路。 正在石头惶惑之时,从石碑后转出一个老者,穿着玄黄素绢道服,头上带着云幘冠,手执一把龙尾拂尘,笑吟吟地向石头走来。 石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老道,慌忙施了一礼,胆怯地问道:“老神仙,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道走到石头面前站定,手捋长须,道:“石头徒儿,这里不是别处,乃是贫道归隐之处,天台山。” “我,我怎么来这里了?”石头愣愣地说道,自己明明上一刻还在供桌上擦拭牌位,怎么此刻就来到天台山了呢? 老道面如圆月,朗目如星,闪闪有光,两条细眉弯如柳叶,三缕长髯,黑如墨染,肤色洁白,有返老还童之相,他朝石头略施一礼,笑道:“小石头你忘了,原本是你呼唤贫道的啊?” “啊,我?”石头不明白他的话。 老道用拂尘一指石头手里的牌位,说道:“司马承祯就是贫道的贱名,贫道还有个道号,名为‘白云子’,适才石头呼唤了贫道数声,又用一股灵气叩我牌位,所以贫道才来见你。” “啊!司马,不,祖师在上,受徒儿一拜!”石头慌忙在地,手忙脚乱之下,还把牌位弄掉在地上,急忙捡了起来,揣在怀里,如获至宝。 “石头不必慌张,为师前来见你,也是命中注定,非是只关茅山派运数,说起来,日后你自然会知道。”司马承祯祖师拉起石头,款款说道。 “我,我不太懂。”石头低着头,不敢看传说中被称为十全道人、道门皇帝的司马祖师。 司马承祯点点头,说道:“无妨,道中真谛,非一时可悟,为师前来见你,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啊,要我去办吗?”石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承祯点点头,一甩拂尘,站直了身子,对石头,也对着青天,正色说道:“茅山派自三茅祖师修道有成,山中飞升,南北朝陶弘景隐居山中数十载,在茅山正式开宗立派,又过数百年方到为师手中,为师虔心问道,寒暑不易,方才将道法传承,不想到了南霁云一辈,突遭厄运,道门衰微至此,试问为师若不出手相助,于心何忍?” “南师伯的事,我也知道一点。”石头低声说。 司马承祯停了一下,细眉微皱,继续说道:“虽说是劫数难逃,皆是天定,但是为师心生恻隐,宁愿违反天规,也要尽为师一份力,不然将来受劫身死,也无颜见历代祖师于神墟之下。” 石头抬起头看着祖师,不知道祖师接下来要说什么。 “石头。”祖师郑重地叫了一声。 “弟子——弟子石头在。”石头慌忙应了一声。 “你师父刘古泉心疼你年纪小,不肯让你置身险境,但为师知道你非凡俗之人,为了茅山派数百年基业,为师托你去百花谷找一个千年望灵,金花娘子,茅山派的气数就在此灵身上,你务必要找到她,请她帮助搭救南霁云。” “金花娘子?哦,石头知道了。”石头虔诚地跪倒在地,“石头一定完成祖师所托。” “记住,百花谷在龙虎山以东五十里的象山。” 说罢,司马承祯面色庄重,点点头,手中拂尘一扬,卷起一阵狂风,石头被吹到了半空,手中紧抱着牌位,在空中胡乱挣扎,狂风突然息了,石头跌落在地,睁眼一看,已经回到了后殿,身子从供桌上跌落,坐到了地上,手中还抱着那个牌位。 龙虎山,落仙崖。 落仙崖是龙虎山东北一处绝崖,上接天际,石壁如砌,陡滑难攀,下方是一滩枯涧,乱石堆积,渺无人迹。。 这里原本不叫落仙崖,自从南霁云当年被人发现跌落此崖身死,凌云观徒众便给这里起了这个名字,似在怀念斯人风采。 入夜,落仙崖下一片幽暗寂静,淡金色的月轮悄悄爬出东山,像一只巨大的独眼,发出不甚明朗的光,浮在青黑的夜色里。 第37章 落仙崖 崖下的枯涧里,不知何时亮起一处篝火,火苗像探头探脑的小兽,随着夜风摇摆不定,忽明忽暗的火影里,隐约有一个身影坐在篝火旁。 篝火越烧越旺,映红了一片夜空。 那人影一动不动,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搭膝,闭目静息,他身上穿着破旧的道袍,蓬头垢面,腰间拴着一个竹筒,一根枣木棍丢在石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凌云观周颠仙,他去茅山拜会刘老道之后,一路游历,又回到了龙虎山,他有意避开耳目,故此并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许久,月亮升上了半空,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周颠仙睁开眼睛,仰头观月,夜风吹过涧口,发出轻微的哀鸣。 清风明月,一人独坐,何其孤寂!何其寥落! 周颠仙默然一阵,低头暗自叹息,解下竹筒,灌下一口老酒,说道:“南师兄,今天是你的忌日,小弟又来看你来了!”说罢,把一口酒浇在面前的地上,“这是你最爱的解春风啊,你尝一口吧!” 四周还是一片静寂,除了微微的风声还有落仙崖上夜鸟的啼叫声,仿佛一切都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中。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周颠仙忆起许多往事,心中愤懑难平,借酒浇愁,兀自闷坐。 忽然,身后走来一个白衣倩影,翩翩若仙子,来到周颠仙近旁站定。 周颠仙不动声色,早已察觉,也不回头观瞧,只露出一笑,“是你啊,沧浪师妹!” 白衣倩影欠身报以一礼,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绣着流云状图案,高挽发髻,戴着云冠,手执无尾拂尘,容貌绝艳的脸上,神情庄重。 “周师兄,想不到你还会在今日回到这里。”沧浪师太开口言道。 周颠仙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斯人已乘黄鹤去,沧浪师妹,你不是也来了吗?” 沧浪师太走到周颠仙身旁,隔着不远坐下,手扬拂尘,念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南师兄只怕早已轮回,你我也应该早日放下这段孽缘才是。” “说的是啊。”周颠仙恍惚道:“不过,情同手足的师兄,遽然离奇丧命,叫我一个道门中弟子如何心安?” 沧浪师太柳眉微皱,淡淡说道:“南师兄才华绝代,世间难寻,当年小妹与他也算有一场师兄妹的情分,这些年也时常怀念,心中难以割舍,俗世的缘聚缘散,总是一场空啊。” 当年南霁云在凌云观做客时,沧浪师太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小道姑,跟着师兄周无宜学道,彼时的周无宜神采奕奕,南霁云风度高绝,深得沧浪师太的爱慕之心,她陪着两人终日论道修行,端茶倒水,乐此不疲,因她喜爱穿白色衣服,被南霁云亲切地称为“白妹”。 周颠仙抬手又灌下一口酒,把竹筒递给了沧浪师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竹筒,轻抿了一口,道:“这,这是南师兄最爱喝的解春风酒?” “正是。”周颠仙摸了一把胡须,道:“你可还记得南师兄作的解春风酒诗吗?”他不等师妹回答,朗声吟道:“解春风,解春风,相逢归去却匆匆,天涯离恨几千重!” “解春风,解春风,梅笛烟中闻几弄,素面红妆梦魂中。”沧浪师太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她自幼便入了道门,自问世间能让她留恋的,除了徒弟张如意,唯有南霁云师兄了,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南师兄是怎么样一种感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答案。 两人各自陷入了回忆中,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入耳,撩拨着人的思绪。 过了许久,沧浪师太回过神来,对周颠仙说道:“周师兄,最近观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晓?” 周颠仙看了师妹一眼,说道:“愚兄路上耳闻了一二,这次凌云观转危为安,实是万幸。” 沧浪师太不以为然地说道:“周师兄,小妹觉得这次观主张师兄处置有些差违。” “哦——你说说看。” “这其一,张师兄不该撵走茅山派刘师兄,其二,比试那天,不应该让石头一个孩子涉险,这其三——” “其三什么?” “其三,张师兄最近性情大变,不仅闭门谢客,连观中大小事情也交由元东师侄代管了。” “有这等事?”周颠仙没想到凌云观遭此大变,堂堂观主竟也乱了分寸。 沧浪师太站起身子,一扬拂尘,又恢复了不沾俗尘的仙子神情,款款说道:“如今天下道门虽昌,但是邪魔外道未绝,鬼道渐兴,北有罗祖,东有白莲,西域番僧,苗疆蛊毒,日益猖獗,那恶山毒水,鬼物繁盛,更不必说,周师兄,你道法高深,修行经年,何不重整旗鼓,扬我正道,以镇邪淫,亦不枉修行一场啊!” 周颠仙呵呵冷笑,慨然说道:“好一个不枉修行啊,沧浪师妹,你这话愚兄我年轻时何尝又不曾说过呢?” “即使你不顾天下苍生,那凌云观的数百年基业,周师兄你总不能不管不问吧?”沧浪师太还是不肯放弃,她要尽最大努力挽回周师兄,以周师兄的修为,如能助力,匡扶正道的力量会更加强大。 “凌云观几位长老早已不过问世事,如果观主万一出了意外,那凌云观可就仰仗沧浪师妹了!”周颠仙说罢,朝师妹低头行了一礼,以示自己彻底无意插手世间事。 沧浪师妹叹了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剩下周颠仙在崖下彻夜独坐,直到酒尽月落,才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茅山,上清宫。 一大早,尢十六慌慌张张地跑到师父的门口,叫道:“师父,不好了,小师兄人不见了!”。 刘老道早已起床,洗漱后,正在收拾屋中的杂物,听到徒弟叫喊,回过身来,问道:“十六啊,怎么石头不见了吗?” 尢十六手里拿着一张黄纸,赶紧递给师父,“昨晚上还在,早上一起床,我看到床上没人,枕头底下压了一张纸。” 第38章 泸溪河畔 刘老道接过黄纸一看,纸上用秃笔写着几个歪歪忸怩的字:“师父,我有事外出,不要寻我,石头。”刘老道确认是石头的笔迹,心中诧异,这石头徒弟可从没有私自外出过,这次从龙虎山回来之后,石头的性情确实变化太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师父,要不要我出门找小师兄回来?”尢十六焦急地问。 “估计石头已走了几个时辰了,去哪里找啊?”刘老道一脸愁容,他十分担心这个年幼的徒弟会遇到危险,但看到石头留下的字迹,又觉得石头外出确有所指,难道石头已经知道了南师兄的事情?他又要去往何方呢? 尢十六心中惦念小师兄不下,问道:“师父,真的不用去找小师兄吗?” 刘老道心中虽然有一连串的问号,但是也已猜到几分,断然说道:“石头的性格,为师最清楚,他不辞而别,一定是真的有事要去办,事已至此,我们暂且静待时日,等过些日子,为师自有定夺。” 老狗癞子昨夜被石头关在柴房内,也不知石头何时悄悄离去,早上十六听到老狗的叫声,打开了柴门,老狗一溜烟跑到篱笆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番,失望地呜呜哀鸣起来。 泸溪河畔。 小石头奉了师祖司马承祯之命,下了茅山,一路饥餐渴饮,走了数日,终于过了龙虎山,来到了泸溪河边,石头已打听清楚,过了这河,向东前行二十里,就是百花谷所在的象山了。 泸溪河虽不甚宽广,但是正值涨水期,河水漫漫,淹没了堤岸,水势颇大,扬波起雾,阻住了去路。 石头来到河边,看河水势大,无法渡河,暗自踌躇,左右又寻不见渡船,只好沿着河岸,向上游行去,希望能找到摆渡的渡船,或者打渔的渔家借船渡河。 不料,从正午走到黄昏,并未寻见渡船,也没有遇到渔家,石头心灰意冷,正在愁闷,忽然眼前一亮,看到离河岸的不远处,有一处村落,屋顶鳞排,石道蜿蜒,石头心中一喜,想道,只要村中有一条小船,便能渡河了。 沿着碎石铺成的小道,石头来到村口,看到夕阳下的村落甚是静谧,别说人声,连鸡犬之声也听不到,更不用说能寻见一个人影了。 村子里的房屋看起来有些破败,家家都紧闭门户,只有一两户人家飘出几缕炊烟,石头看清了位置,便朝着冒出炊烟的一户人家走去。 走到砖石垒成的小院门口,石头轻轻叩响了木门。 “笃——笃” “有人吗?”石头唤了一声,不见应答,便又叩了两下,唤了两声。 这才听到院里有人应道:“谁啊?”此人说的是本地的口音,石头听不太懂。 “施主,我是一个游方的道童,想跟您打听点事。”石头用官话说道,在山上的时候,刘老道一直教石头说官话,为的就是出门方便。 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老头的半截身子,他低头一瞧,原来叩门的是个孩子,十分诧异,也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道:“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师傅,你要打听点啥啊?” 石头看那老头,六十岁上下,一身朴素打扮,头上包着粗纱巾,脸上胡子拉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便施了一礼,说道:“老施主,我,我想问您,这村子里可有渡河的船吗?” 老头皱起眉头,道:“这可不巧,实不相瞒,小师傅,我们这村子叫溪南村,要说早些年啊,这村里都是打渔的渔家,莫说找一条船,就是找几十条也不是难事,只是时下村民都去做了客商贩夫,早没人打渔了,渔船也都劈柴烧火了,你看村子里,十户有八户是空的,人都搬到百里外的泸溪县城去了,就连老汉的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是如此。”说着,老头把门打开,向石头施了一礼,“小师傅,仙府何处啊?” 石头听罢,心头一凉,木然答道:“我,是从茅山来的,我叫石头。” “哦呵呵,石头小师傅,老汉姓魏,在这溪南村住了几十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从茅山来的道童哩,来,进来喝碗水吧。”魏老汉说罢,扯住石头就往里让,石头正有些饥渴,便谢了一声,随他进了院子。 小院不大,倒也规整,三间瓦房,分出正房侧室,另有一间东屋,用做厨房,炊烟就是从那里的烟囱里冒出来的。 魏老汉和石头进了正房的客厅,房间里并没有十分豪华的摆设,只摆着几张桌椅,一副几案,十分简朴,魏老汉把石头让到正房的座位上,亲自倒了一碗茶,奉给石头,石头慌忙接了,喝了茶水,把碗放在座位旁的茶几上,又问道:“魏老伯,我有急事,要过河那边去,有什么办法吗?” 魏老汉又想了一番,忽然拍手道:“我怎么给忘了,小师傅,要说过河,只有去找村里的王鱼牙子了,整个村子就他们家还有一条破船。”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老东西,又瞎出主意,不知道鱼牙子他们家正闹鬼吗?”一个老妇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米饭走了进来,便对着魏老汉努了努嘴,她穿着一身棉布襦裙,头发挽着圆髻,身材厚实,长相淳朴。 石头听到老妇说闹鬼,心里升起的一丝希望眼看又要破灭,慌忙问道:“这位奶奶,不知道鱼牙子家到底闹什么鬼?” 魏老汉看自己老伴走了进来,笑道:“小师傅莫怪,这位是拙荆,乡下人粗鲁,不懂得礼数,不过,这鱼牙子家里最近确实不安宁,不知道还能不能划船过河哩!” 老妇人把米饭放在桌上,朝石头施了一礼后,站在魏老汉身旁,石头慌忙站起来还礼。 “魏老伯,我,我想早点过河,能带我去看看吗?”石头不愿意放弃。。 老妇人摆摆手道:“看也是白看,小师傅,那鱼牙子被鬼缠身,哪里还能出海,依我说啊,你在我们这吃完了饭,住上一晚,明天继续往上游走,去那泸溪县的大渡口坐船去,不要去看那鱼牙子了。” “哦,那从这去泸溪县城,还有多远的路啊?”石头心里有了些希望。 第39章 鱼牙子 “少说也要走上一天两天的,我以前上城修城墙交公差时走过。”魏老汉答道。 石头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去鱼牙子那里看一下为好,一是听说闹鬼,石头便有些好奇,毕竟自己是修道之人,遇到鬼物作祟,总要一探究竟,二是泸溪县城距离太远,会耗费太多时间,实是不便。 想罢,石头便又提出了前去鱼牙子家的想法,魏老汉夫妇见石头主意已定,便答应石头前去,强留石头吃了一顿晚饭,石头要留下几文钱作为酬谢,魏老汉夫妇坚决不收,只当是斋僧布道,积德行善了。 吃罢晚饭,魏老汉挑起一盏灯笼,带着石头前往鱼牙子家。 夜色四合,无月升空,只有疏星点点,村落里一片寂静。 魏老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小石头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在黑暗的石道上走着,脚步声吵得路旁的夜虫警觉地停止了鸣叫,四周安静的实在叫人头皮发麻。 在房屋间穿梭了一阵,拐了无数个弯,魏老汉把石头领到一个破败的院子前,说道:“到了,这就是王鱼牙家了,他们夫妇二人靠在县城做些小买卖过活,不知怎么回事,鱼牙子闹了鬼缠身,这几天才回到这里。”说罢,伸手在木门上拍了两下,叫道:“鱼牙子啊,我是魏老汉啊,在不在家啊?” 院子里静悄悄的,隔着门板的缝隙,石头看到一间房子亮起了灯,魏老汉又拍了两下,叫道:“是我,魏老汉,快来开门,有事找你。” 这时,院子里面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叫什么叫啊,人还没死呢,还不是报丧的时候!” 魏老汉听到,撇撇嘴,啐了一口,骂道:“好恶妇!” 那妇人骂骂咧咧,出了房门,来到院门前,先隔着门缝看了一看,这才打开木门,说道:“这么晚了,魏老头你领个孩子来干嘛,不知道鱼牙子惹上恶鬼了,已经是快死的人了,还来聒噪!” 魏老汉听到这恶妇一番话,强压着心里的怒火,说道:“王大姐,我也知道鱼牙子的事情,只是实在有事,这位茅山来的道童,想要过河去,这溪南村也只有你们家有条破船,所以我带他来看看,鱼牙子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划船?” 石头看那妇人,穿着锦衣,戴着耳环,发髻上插着一根银簪,身段倒也是柳腰轻摆,婀娜多姿,脸上描眉画眼,果有几分姿色,不过神态里有几分轻佻刻薄,她听完魏老汉一席话,倚着门差点笑出声,道:“你这魏老头,真是痴呆,我们家那倒霉鬼,现在已经是半死了,怎么还划的了船?说来奇怪,也不知怎么的,他本来在芦溪县城做些小买卖,平常无灾无病的,谁曾想突然几天前被恶鬼缠身,变得跟畜生一般逢人便咬,只怕是这几日便要死了,死了也好,我这模样嫁给他,算是白瞎了,这下正好可以觅个好去处哩!” 这恶妇越说越得劲,唾沫星子飞溅,就差立马去找媒婆说合了。 石头施了一礼,开口道:“女施主,我,我能看一下他吗?” “你一个孩子,看他作甚?”妇人不屑地说道。 “王大姐,他可是茅山来的道童,说不定有法术可以救你家相公呢!”魏老汉说道。 王大姐终于乐出了声,笑得弯下了腰,道:“魏老头,你真会说笑,那死鬼出事以后,请了几个道士和尚,又是做法又是念经,都没有效验,他一个黄毛小子,还敢学人家驱鬼安宅啊?” 石头也不理她,只说道:“我,我可以试试。” 魏老汉有些气愤,说道:“王大姐,你别瞧不起人,说不定小师傅就能管用。” “魏老头,你不要说大话,我跟你打赌,这小师傅要是能驱走那死鬼身上的鬼东西,我叫你一年老爷,你要是输了,我改嫁那天,你要登门叩头,叫我声姑奶奶,怎么样?” 魏老汉气得脸色发红,提灯笼的手都有些发抖,他看看石头,石头低着头,不说话,便索性咬牙说道:“就依你,可有一件,治好了鱼牙子,你们可得把小师傅送到河对岸去!” “若是真治好,那自不必说,我亲自摇橹送他过河!”妇人笑着说。 魏老汉把门一推,“走吧,王大姐,你前头带路去!” 三人进了小院,院子里杂草丛生,不像是人久居的样子,妇人带头来到了西屋门口,屋子的门窗紧闭,没有点蜡烛,细听之下,屋里似有隐隐的喘息声。 “你们被吓到可不要怨我,是你们自己要看的。”妇人打开房门,魏老伯手中的灯笼把光送了进去,石头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遍是屎尿污秽,腥臭味像得到突然释放的囚徒,冲出了屋子,熏得三人只摆手。 “你们还要不要进去?”妇人捂着鼻子指着门口。 魏老汉对鱼牙子的状况,怕是早有耳闻,哆哆嗦嗦,不敢进去,石头见状,接过灯笼,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灯笼的光更深入了些,照到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团怪东西,喘息声便是从那边传来。 石头又往前走了两步,灯光照出了那个怪东西,原来是一个手脚被捆住的人,嘴巴里塞着一团破布,头发披散着,完全遮住了脸,身上裹着一件脏得完全变色的单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石头轻轻叫了一声:“鱼牙子施主?”。 鱼牙子听到声音,挣扎着抬起头,隔着发帘,两只眼睛闪着绿光,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他拼命摇着头,浑身扭动,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外面的妇人听到声响,嘱咐石头道:“千万不要解开绳子,会咬人的!出了事,我可不担责!” 石头看到鱼牙子的绿眼,浑身一哆嗦,吓得背上出了冷汗,他不由得握紧了黑曜石,稳了稳心神,走上前去,弯下腰,伸手扯去了鱼牙子嘴里的破布团,鱼牙子脸上布满黑紫色的筋纹,表情狰狞,张开一嘴黒牙,吐出臭气,猛然弯腰向石头的手咬去。 第40章 落入陷阱 事发突然,石头躲闪不及,只得往后一倒,把手中的灯笼也打翻在地,屋子内外顿时陷入了黑暗中,门外的魏老汉和妇人都吃了一惊。 “小师傅,你没事吧,小师傅?”魏老汉急得大叫,又不敢进来。 “都是你这魏老头多事,这下好了,要是真出了事,到了官府,可都是你的事!”妇人气呼呼地说道。 两人正在吵闹,忽然屋子里金光一闪,石头手里的黑曜石发出一阵金光,笼住了石头和鱼牙子,只见一团黑雾从鱼牙子身上飞出,被金光逼退到一边,鱼牙子的身子顿时软了,昏死在地。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法力?”黑暗中,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 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之处,可是却什么也看不到,“我是石头,你,你是什么鬼物,为什么要缠着他?” 黑暗中一阵沉默,连门外的两个人也吓得住了口,屏息等待。 “呵呵,这个人死有余辜,我今天就要取他的性命。”男子发着狠说道。 “人鬼有别,你,你还是别缠他了。”石头劝道。 黑影猛然朝金光扑来,想要再次附体鱼牙子,但是被金光击退,光焰烧灼他的魂体,他发出几声惨叫,跌落在暗中喘气,他又尝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叹息道:“唉,想不到事情功败垂成,小师傅,我看你是修道之人,我实话告诉你,我叫刘明斯,家住泸溪县城南,这个人三年前在泸溪县城售卖假药,害死家母性命,我也怀疚自缢而死,因是枉死,地府不收,游魂飘荡,我发誓一定要报杀母之仇,天理昭彰,几天前终于让我找到了他,我报我的仇,你现在却为什么要拦我?” 石头这才明白,其中竟有这样一段因果,疑惑道:“难道鱼牙子是郎中?”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医馆看病抓药?” “你有所不知,只因家母得的是绝症,郎中说天下只有一种奇药可救,就是那石蒜花,我百般寻找,都没有寻到,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趁机蒙骗于我,拿鱼腥草冒充石蒜花,害我倾家荡产,家母含冤而逝,这般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石头对这个人的遭遇,倒起了同情心,念了声道号,“无量天尊,善恶自有报应,他,他如果是个坏人,一定会遭罪愆,你还是放了他吧。”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罢了,罢了,我今天看在小师傅的面子,饶了这厮。” 石头也知道这个人身背奇冤,虽然不能任其行凶,总要想个主意帮他,转头对门外喊道:“魏老伯,女施主,你们能进来吗?” 魏老伯和王大姐早看到了金光,正在暗自诧异,听到喊声,摸黑进了房间,看到石头和鱼牙子笼在一团金光里,那散发金光的石头就握在小师傅手中,顿时像见了神仙一般,跪倒在地,朝石头拜了几拜,口里念着菩萨保佑。 “魏,魏老伯,你与我们做个见证,附身鱼牙子的游魂名叫刘明斯,鱼牙子三年前,在县城售卖假药害死了他的母亲,他也自缢身亡,所以他今日前来报冤,我师父常说,种恶因得恶果,鱼牙子害他在先,才有今日,所以等鱼牙子醒来,你要他前去县衙见官自首,他若不去,你就去县衙门告发他,否则游魂还会回来的。”石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魏老汉自然应允,王妇人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反驳,因鱼牙子售卖假药,都是她一手撺掇,说起来,她也逃不了干系,故此不敢违拗。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的声音,“多谢小师傅成全,刘明斯去也!” 第二天,王氏妇人亲自摇橹把石头送到了对岸,她对石头又怕又恨,怕的是石头法力高强,金光护体,恨的是他要把自己和丈夫兜售假药的事情告发,这场官司自己是吃定了,魏老汉是出了名的倔驴脾气,早通知了地保,就等着鱼牙子醒来见官了,改嫁梦破灭,真是命苦啊。 石头上了岸,对着王妇人施了一礼,道声谢,王妇人因为心情低落,又白出了力气,也不理睬,连忙将船摇向对岸,自回家准备蹲大牢去了。 象山脚下。 渡过泸溪河之后,石头又跋涉数日,终于抬头望见了云气弥漫的象山山头。 象山,顾名思义,山体像一头巨大的卧象,头朝西,尾向东,匍匐于地,山峰环聚,四围合抱,中间便是深凹开阔的山谷,名唤百花谷,因有无数奇花异草而得名,百花谷常年瘴气弥漫,湿气不退,所以人迹罕至,鸟兽群集,无数鬼妖灵怪在此安下巢穴,金花娘子便在其中,江湖上传闻这里鬼物滋生,数百年来,还不曾有人能活着走出百花谷,更增添了神秘和恐怖之感,使无数闾阎小民和修道之人都望而却步。 石头也顾不得许多,沿着一条青草小径,爬上了象头所在的西山,只见山下有一泓碧水,清澈如镜,深不见底,一道石梁架过水面,垂在水中,像一头大象长长的鼻子,仿如石象吸水,栩栩如生,石梁的顶上,有一处圆形的开阔地,此地名唤望月台,乃是众鬼物聚而论道的地方。 石头攀着藤蔓,小心翼翼地通过了石梁,来到望月台,此时正是正午,这里自然空无一人,石头坐在石块上休息片刻,观瞧这象山景致,正午的阳光明亮灼人,但是在这山中,却到处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自早晨到中午,也不见消散,山色青葱,水影黛绿,不过,山清水秀之中,隐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戾气。。 一声鹰啸划破天空,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石头离开了望月台,向象山深处走去,走了没多久,前方已经无路,下临深谷,雾气昭昭,不见其底,石头拴好腰间的布带,咬咬牙,拽着一根藤蔓,攀下了石壁,石壁又湿又滑,根本无处下脚,石头的手掌没过多久就磨破了,浑身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早已湿透。 第41章 万毒宫 也不知往下爬了多久,就在石头体力就要透支的时候,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石头瘫坐在地上,擦擦脸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环顾周围,四面都是高山,郁郁葱葱,森林茂密,空气里充斥着新鲜的草木气味,除了几声奇怪的鸟叫,别无声响。 石头从地上站起来,沿着一条铺满树叶的小路,走进了一片树林。 阴暗的树林里寂静无声,脚下的落叶发出湿哒哒的声音,石头边走边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他感到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战战兢兢地走了约有半里,石头突然脚下踩空,跌落了一个深坑,草叶、树枝劈头盖脸地埋了一身,石头挣扎了一番,才抖落了草叶,钻出身子,岂料还未站稳,后背早挨了一棍,昏倒在地。 雷山,万毒宫。 大巫师苗?突然身死之后,苗疆总坛所在的雷山万毒宫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不过在苗?的大弟子苗蚑的得力处置下,又很快恢复了秩序,苗疆的巫门像一台老机器,短暂停顿之后又开始了运行,弟子们的情绪也得到安抚。 万毒宫以蛊毒巫术扬名于世,在邪门外道中声名赫赫,连正道名门也不敢小觑,苗疆巫门历经数百年,蛊术纷繁奇诡,人才辈出,数十代大巫师在苗疆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传到苗?已是五十三代,苗?生在苗疆,从小喝着蛊水长大,对苗疆的风土人情、奇术邪法了如指掌,性格沉稳,人情练达,不苟言笑,苗?三十岁便登上了大巫师之位,执掌巫门,锐意改革,去除了苗疆传统的陋习恶法,引入了汉族儒家的仁义思想,更主动改善了与佛、道两门的紧张关系,更加树立了巫门的江湖地位,他在雷山设立总坛,又在湖南、贵州、江西等地设立二十六处分坛,开坛收徒,聚拢信众,意图光大苗疆巫术。 岂料,苗?谋划百年的事业未成,他却一命归阴,留下了巫门二十七坛和无数信徒。 群龙无首,大事难成。 按照苗疆巫门的传统,苗蚑派弟子通知了二十六坛的坛主,一个月之后,在雷山召开苗疆大会,由坛主共同推举出大巫师,任何分坛的弟子,只要获得全部坛主一致推选,便能当选大巫师。 二十六坛的势力错综复杂,既有忠心拥护总坛苗蚑的,也有怀着私心抱团结盟的,更多的是隔岸观火,想坐收渔翁之利,苗疆大会自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苗蚑和总坛的十二护法率领徒众披麻戴孝,为师父守灵七日,将棺柩埋入了雷山的禁地,苗蚑心中悲戚,茶饭不思,在厢房呆坐,他三十岁的脸上满是疲惫,憔悴不堪。 “咚、咚”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师侄,可在房中?” 苗蚑听出是大护法苗?,便起身来开门,道:“师叔,你找我?” 两人进到房中坐下,苗蚑斟了一杯茶,送到师叔面前,苗?却并无饮茶之意,他穿着一身粗布黑衣,头上裹着黑布,腰间别着一把苗刀,刀把上绣着苗家独有的鬼形图案,虽满脸皱纹,短须染霜,但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 苗蚑则是一身便服,头发披散,眼神散淡,似有倦意。 “苗蚑侄儿,你是由师兄一手带大,他突然离世,你心中悲伤,师叔自然理解,但是眼下苗疆大会召开在即,各坛的弟子都蠢蠢欲动,你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萌生退意啊。”苗?开门见山说道。 苗蚑脸上掠过一丝惶恐,转而说道:“师叔教训的是,侄儿知错了,多谢师叔教诲。” 苗?继续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事。”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给苗蚑,苗蚑慌忙拿起,拆开信读了一遍,想了一下,道:“这白莲教的三阳鬼王,从不会轻易在江湖现身,怎么会有意来参加苗疆大会,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苗?摇摇头,两眼盯着苗蚑,说道:“消息的来源非常可靠,这次白莲教获悉师兄仙逝,苗疆一时群龙无首,便派出探子四处打探,三阳鬼王更是有意来苗疆大会浑水摸鱼,意有所指,这次我们可要严加防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苗疆自来和白莲教井水不犯河水,那三阳鬼王也不过是师父的手下败将,他这次来难道是——?”苗蚑没敢再说下去。 “不错,师侄,三阳鬼王诡计多端,这次苗疆大会不仅要推选出新的大巫师,还有三十六血巫祭祀大典,这可是苗疆五十年一次的盛会,三十六血巫的血魂水可增数百年道行,江湖中人闻风而至,纷纷意欲染指,他野心勃勃,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苗?怒道,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 苗蚑握着信的手不由得抖了起了,他无法控制身体,身子竟有些颤抖。 龙虎山,凌云观。 侧殿上,张真人木然端坐,像一尊泥像,听着阶下的元东真人向其汇报观中的大小诸事、流水账目,等元东真人的长篇单口说完了,才淡淡说道:“徒儿你就自行处置把,为师没有意见。” 元东真人抬头看了看师父有些陌生的脸,思索道,师父最近越来越不关心观中琐事了,想必是修行有进,不日就要断绝尘俗,不过上次师父受伤不轻,是不是还没有完全康复?想毕,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近日贵体是否复原?” “多谢徒儿关心,为师已经没有大碍。”张真人说了谎,他体内的伤至今仍未痊愈。 元东真人这才放心,又回禀道:“师父,弟子昨日遇到沧浪师姑,她要我通报于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不是说了吗?为师闭关修行,不会见任何人,她若有事,与你商议便好。”张真人不耐烦地说道。。 “徒儿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她说此事是关于苗疆巫术,所以——”元东真人欲言又止。 张真人闻听,心中暗自狐疑,不知道沧浪师太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便改口说道:“哦,既然如此,你让她来见为师吧!” 第42章 百花谷 元东真人当即退出侧殿,派人通知了沧浪师太,沧浪师太整装来见观主。 “张师兄,多日不见,贵体可安好?”沧浪师太立在阶下,白衣白鞋,手执白色无尾拂尘,像九天仙女驾临尘寰,周身生辉,态度谦卑。 “不劳师妹关心,愚兄身体还算康健。”张真人顿了一下,抬眼看了师妹一眼,不禁也为师妹的美貌倾倒,旋即又回过神来,呵呵笑道:“师妹的容姿果真是举世无双,难为你守着青灯古卷,修道参真了。” “师兄说哪里话,沧浪一心归道渡世,区区皮囊,又何足挂齿。” “听元东说,你有苗疆的消息要告诉愚兄?” 沧浪师太正色道:“不瞒师兄,沧浪前日从灵宝派凤孤春那里得到消息,苗疆发生变故,最近要举行大会,二十七坛坛主齐聚雷山,推选新的大巫师,苗疆巫门,邪术阴毒,危害黎民,这次我们可以联合其他各派,趁着这次机会,将苗疆各坛的坛主一网打尽,扫清邪教,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张真人听言,心中暗自怀忿,想道,这个凤孤春,自恃灵宝派法宝众多,历来爱多管闲事,沧浪的主意,多半是受她怂恿,若此事成行,会大大破坏自己的计划,便有心推诿,道:“呵呵,师妹啊,你有所不知,苗疆大巫师苗?早已和道门讲和,从来礼敬三清,虽则修术不同,各有千秋,但不能妄加讥议,坏了和气,为江湖人耻笑,此事断不可行!” “师兄——”沧浪师太还想据理力争,但是被张真人强行打断。 “沧浪师妹,你千万不要忘了,山外有山,道外有道,莫要小瞧了苗疆奇术,那雷山十二护法的天?阴阵,连愚兄也要忌惮三分,你不要轻举妄动,给凌云观惹上麻烦!” 沧浪师太慧眼一转,见事不谐,不再多说,向师兄施礼告辞,转身离去。 张真人望着她的背影,露出轻蔑的一笑。 回到密室,张真人坐在蒲团上运气疗伤,但是成效不大,他咳了几声,放弃了努力,对着陶罐冷笑道:“南霁云,你我该上路了!” 象山,百花谷。 石头跌落陷坑的地方,乃是百花谷妖族的狩猎场地。 妖族在此盘踞数百年,以灰圣风一戈为首,此妖本是一只黄鼬,神秘莫测,修行颇深,喜食人兽,凶狠狡诈,带领一群妖类占领了百花谷入口的西山,和怪族、灵族、鬼族分庭抗礼,手下有妖众数千,在百花谷他只对金花娘子礼让有加。 只因百年前,百花谷群妖诸怪,各以类聚,形成族群,因为争抢地盘爆发冲突,鬼妖灵怪,纷纷死战,不肯退让,战火从谷底直烧到望月台,金花娘子以一敌三,力挫群鬼,她主持正义,划定了百花谷的势力分区:北边雨林,深林幽静,鬼族居之;南方山地,杂石乱木,怪族居之;西山乃百花谷入口,下有落月潭,上有望月台,妖族居之;而中间的开阔地带和东山则由灵族所占,以百花溪为界。各族经过恶战,都损折不少族类,勉强达成了妥协,百花谷这才恢复了安宁,故此灰圣心中对金花娘子十分敬畏,不敢越百花溪半步。 这天傍晚,日落之后,虎妖和狼妖前来陷坑查看猎物,发现坑里趴着一个孩子,背上压着一根木棍,这陷坑被妖族设了妖术,只要猎物落入坑中,就会有木棍当头击下,以防猎物逃走,石头不幸成了牺牲品。 虎妖把石头从陷坑捞出,手脚捆住,搭在肩头,又从其他陷坑、吊网收了几只獐狍野鹿之类的动物,和狼妖欢天喜地往回走,准备向妖王灰圣讨奖赏去。 “很久没有见到有人来百花谷了!”狼妖跟在虎妖身后,看着还在昏迷的石头,闻到人肉的香味,忍不住伸出舌头在石头脸蛋上舔了一口,口水流了石头一脸。 “是啊,今天运气不错,毛狼,你不要乱来,这可是要献给妖王的。”虎妖注意到狼妖的动作,停下脚步,转过巨大的头颅,看了狼妖一眼,发着绿光的眼神里露出警告之意,虎妖身子高大,肌肉结实,全身穿着皮甲,腰间拴着一根牛皮带,一手提着一根钢锏,另一只手臂弯里夹着三只野鹿,肩上扛着石头。 狼妖谄笑了一声,“黄虎兄,你多虑了,我怎么敢夺妖王的美食,我只是闻闻味道罢了。”他的身子才有虎妖的一半高,肌肉也没有虎妖壮实,皮甲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腰间别着一把不知哪里捡来的断头刀,两手提着几只獐子。 两妖继续说着话,边往灰圣洞而去,通往灰圣洞的路上,有一段路靠近和灵族分界的百花溪,因为鬼族、妖族、怪族以血食修炼,灵族自视以灵修真,向来瞧不起其他三族,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三族虽有怨言,但是慑于金花娘子等众灵法术高强,一时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路过百花溪,两妖都自觉闭了嘴,怕惹到灵族,讨苦头吃。 巧的是,偏偏在这时候,石头醒了,他看到天已经擦黑,月色朦胧,自己手脚被捆住,趴在一个人背上,他扭头朝旁边一看,看到一个狼头人身的妖怪走在旁边,吓得魂不附体,惨叫了一声:“啊!放开我,你们是人是鬼?为什么抓我?” “真倒霉,这时候醒了。”狼妖朝周围看了一看,幸亏百花溪对岸空无一人。 虎妖也不理睬,继续走路,狼妖饶有兴致地冲着石头咧嘴一笑:“小娃娃,你别叫,等下到了灰圣洞,妖王会超度你成仙的。”。 石头冷汗直冒,滴落地上,身子直扭,叫道:“我不要成仙,我要找金花娘子!我要找金花娘子!” 两妖听到“金花娘子”四个字,都愣了一下,心中狐疑,这个看似普通的人间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在百花谷鼎鼎大名的金花娘子呢? 第43章 四青神 还没等两妖思索完,石头终于从虎妖肩膀上翻滚了下来,跌到地上,头上磕破了皮,渗出血来,石头也不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朝百花溪蹦跳而去,“我要找金花娘子,金花娘子!” 两妖见状,慌忙丢下猎物,朝石头追去,石头行动不便,哪里能跑得过虎妖?很快被虎妖从后扑倒,抓着双脚举在空中,石头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双脚乱蹬,也够不到虎妖,口里边哭边嚷:“放开我,我要找金花娘子,我要找金花娘子!” 虎妖不屑地看着手里的瘦弱小孩,嚷了一句:“闭嘴!要不是妖王喜欢活人,早把你一锏砸死!”突然他感到双手有些异样,竟然一手火热,一手冰冷,这孩子体内似有些灵气,渐渐有逼人之意,正在疑惑不定,站在一边的狼妖,忽然听到百花溪对岸的树林里有些动静,不由得拔出断头刀,握在手中,对虎妖道:“黄虎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带着猎物离开吧!” 虎妖闻言,也觉得有理,又把石头扛在肩膀,和狼妖向原路退去,刚走没有两步,就听背后一声冷笑,“黄虎、毛狼,先不要走!” 两妖闻言,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见对岸不知何时,来了两位女子,一位身着雪白织金妆花圆领女衣,脸若芙蓉,眼波流转,发髻宛若几瓣梅花,插着一根银镀金点翠宝石梅花型簪,手里擎着一把亮银宝剑,另一位衣着紫红素绢圆领女衣,眉目含春,容有光彩,发髻若兰花状,插着一根银镀金点翠宝石蝴蝶型簪,手里倒提着一根形状古怪的兵器,短把,三根尖刃,一长两短,闪着幽光。 两位女子,一白一红,如冷梅夜放,又如空谷幽兰,身影倒映在溪水中,更增添了几分幽美。 狼妖暗自吃惊,情知不妙,硬着头皮上前作揖道:“原来是百花谷灵族四青神中的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多日不见,二位仙子可好?” 浮雪仙子一袭白衣,宛若雪砌冰雕而成,冷笑道:“少耍嘴皮子,毛狼,我问你,黄虎肩上的小孩子是哪里来的?” 黄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刚要搭话,被狼妖制止,他满脸堆笑道:“浮雪仙子有所不知,这是我和黄虎兄从谷外抓来献给妖王灰圣的,你也知道,我们妖王最喜欢活人的血肉,呵呵,见笑了!” 石头见状,刚要开口叫喊,狼妖冲虎妖使了个眼色,虎妖会意,伸手堵住了石头的嘴,石头呜咽了一阵,喊不出声,急得一头冷汗。 浮雪仙子身后的孤蝶仙子,身形婀娜,衣袂飘风,掩口笑道:“你们两个休要欺瞒,适才我和姐姐,明明听到这小孩子说要找金花娘子,你敢说没有?”说着,柳眉倒竖,扬起手中兵器一指狼妖。 狼妖一惊,失口说道:“他哪里会知道金花娘子,分明是胡乱叫的,仙子不要信他。” 浮雪仙子哪里肯听,高声说道:“他既然能说出金花娘子,一定与我灵族有莫大关系,你们将他放了,我和孤蝶仙子要带他回百花厅见金花姐姐。” 石头一听,知道自己有希望见到金花娘子,更加奋力挣扎,虎妖和狼妖对望一眼,知道今天是不能轻易脱身了,但这小孩子一定能让妖王欢喜,自然得到的奖赏也多,说不定还能成为妖王的亲随,这个诱惑足够大,所以两妖决定冒险一试。 狼妖一挥断头刀,笑道:“我说过了,他是我们妖族的猎物。”虎妖找了个树杈,将石头挂在树上,举起钢锏,怒道:“妖王一向怕你们灵族,我可不怕,今天我倒要领教领教灵族的厉害!” 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也不退缩,飘然过了百花溪,在两妖面前站定,面容姣好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虎妖挥起钢锏,催动妖势,一声虎啸,震动山谷,钢锏泛起一股黄光,腾腾欲起,化作一条火龙,直奔孤蝶仙子而来,这是黑妖黄虎多年修炼而成的火龙锏,威力惊人。 那孤蝶仙子不慌不忙,将手中的兵器祭在空中,口里吟道: “冰肌玉骨清无汗,山间风来暗香满。 屈指西风何足惧,孤蝶若星渡河汉。” 孤蝶仙子本是一株千年蝴蝶兰修成,已臻望灵境界,手中三尖短柄孤蝶刺,迎风而动,势如破竹,寒光闪闪,向虎妖催动的火龙飞去,只听一声脆响,金光闪烁,虎妖手中的钢锏一分为二,断为两截,虎妖身子向后一扬,翻倒在地,看到手中的断锏,心里一恸,吐了一口老血,挣扎不起,黑妖的道行虽高,但是仍然敌不过千年望灵。 狼妖见状,叫了声:“黄虎兄莫恼,小弟来替你报仇!”身子一纵,跳在半空,将断头刀舞动如飞,刀光片片,像天女散花,缤纷乱坠,刀光中,一声狼嚎,响彻天际,狼妖口鼻中涌出一股黑气,阴森恐怖,和着刀光,团团鬼气,纷涌欲下,肆机扑向二位仙子,他的道行也已到黑妖境界,这是他的看家本领,黑狼刀,势可吞人。 孤蝶仙子欲迎上前去,被浮雪仙子拦住,笑道:“妹妹且住,看姐姐手段。”说罢,浮雪仙子双手一展,将手中亮银剑祭起,悠悠诵道: “烟外渺青山,初见远星明灭,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水月。 当时游仙今何在?有三尺浮雪,莫问世间何事,与剑头微吷。” 浮雪仙子乃是千年寒梅修成的望灵,手中浮雪剑,呛啷一声出鞘,顿时白光耀眼,如电如冰,剑身晃动,像一朵盛开的傲雪寒梅,在冷风中独自绽放,浮雪剑寒光大盛,闪动如飞雪回转,似游龙摆尾,迎面和黑狼刀的那团黑气相遇,一白一黑,在空中相接,岂料,一阵撕裂声传来,白光生生切开了黑气,黑气中分之后,显出狼妖的身形,狼妖大窘,持刀死死抵住浮雪剑的剑气,却被强大的剑气撞得掉落下来,砸断了溪旁的一根树干,狼妖口鼻喷血,扯着断头刀,扭头就跑。。 虎妖一看不好,也顾不得许多,丢下挂在树杈上的石头,也逃命去了。 石头刚才只顾观看双方打斗,不觉手脚早已酸麻胀痛,看到两妖被仙子打跑,才失声叫喊:“仙子救命,我要见金花娘子!” 第44章 沧浪师太 龙虎山,落仙崖顶。 清晨,太阳还未钻出云层,只把一团红光映了出来,东山的山坳里云海翻腾,红光满目,八月的秋风吹过松林,掀起阵阵松涛,哗哗作响,像期待日出的阵阵海浪。 天高云涌,金风飒爽。 沧浪师太和徒弟张如意端坐在两棵松树顶上,闭目打坐,入定聚气,借此修炼体内的真元,稳固根基。 沧浪师太还是白衣如仙,神态从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徒弟,如意正在聚精会神地打坐入定,但是眉头微皱,脸上汗珠如凝露,点点欲滴,她担心徒弟出什么差错,便开口叫道:“如意,你感觉如何?” 如意听到师父的话,缓缓睁开眼睛,松开结炼印的双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面带羞愧地说道:“师父,我还是领悟不了入定的方法,总是看到奇怪的画面。” “哦,你看到了什么?”沧浪师太看着十三岁的小徒儿,眼里满是年少的自己,懵懂,认真,单纯的像一袭白衣。 她想起当年随师父上山时的情景,沧浪师太本是江西抚州府金溪县人氏,父亲金万全是个村中秀才,屡次应试不中,遂失了仕途之意,在家务农为业,笃志佛道,持斋参禅,迷恋修仙,三十五岁后才娶妻胡氏,生有一女,取名金婉凤,母亲贤惠柔弱,勤俭持家,一家三口清贫寒苦,倒也其乐融融。 秀才金万全把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自小便教其诵读道经佛典,婉凤聪慧异常,不到七岁,便已把父亲收集的藏书熟读通透,谈论起道法,见解之精辟,分析之细微,连父亲也自愧不如,村民都知道金家有个小仙女,灵慧过人。 那年凌云观观主王耀宗游方路过金溪县,偏巧遇到大雨,在金万全家借宿,和主人攀谈之下,金万全惊叹王耀宗道法精深,由衷钦佩,叫出女儿金婉凤相见,王耀宗看面前的豆蔻少女,亭亭玉立,身有道骨,双目带光,不由得暗叹惊奇。 金万全有心让女儿拜其为师,便设酒款待,酒酣耳热,金万全和盘托出,欲把女儿托付给王耀宗,王耀宗惜爱人才,便有收留之意,金婉凤虽受其父亲影响,但也发自内心歆慕道门,不恋尘俗,便欣然从命。 金婉凤十三岁上了龙虎山,和张四满、周无宜等师兄跟随师父修道,那时候,张四满还未登上观主之位,周五宜最得师父器重,在观中颇有威望。 后来婉凤父母相继离世,她料理完父母后事,便一心修仙渡世,自号“沧浪师太”,后来,在山下遇到孤身流浪的张如意,见其流落无依,甚是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收其为徒,教她养她,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时节如流,一晃已经十三年过去了。 松树顶上,张如意还未开口,脸先红了,她嗫嚅半天,才说出一个名字:“石头。” 沧浪师太早已知道她和石头之间发生的事,那天石头离开的时候,她看到石头在如意面前的窘状,不禁暗笑石头呆傻,但不知道如意心里是怎么想石头的,她倒想知道呢。“你说的可是茅山派的小石头?” 张如意慌忙点头,说道:“是的,上次我和师兄弟戏弄了他,总觉得对不住他。” 沧浪师太点点头,说道:“上次的事,确是你们的不是,虽然观主张师伯已经责罚过你,但想来这都是为师的错,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以后切不可鲁莽从事,特别是对石头,他身世悲苦,茅山派也岌岌可危,凌云观之人更不可趁势欺人。” “知道了,徒儿再也不敢了。”张如意答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希望再见石头一面,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怨我。” “你也不必太自责,我看石头面相清奇,必是有奇遇之人,你们若有缘,必会再见。”沧浪师太一扬拂尘站起,清风中,衣袂迎风而鼓,旭日初升,悬临云海,洒下万道金光,松林顶上,两人的身影也淹没在金光里。 如意被这幅云海日出的景象吸引,呆呆地看起来。 “如意,为师要出趟远门,你这段时间要谨守观规,勤加修炼,千万不可荒废了道功。”沧浪师太迎着金光,心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如意说道。 “师父放心,如意这次一定不会触犯观规,只是师父要多加小心,早点回来看如意。”如意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走吧,我们回去。”沧浪师太欣慰地看了如意一眼,飘然落下了松树顶,如意也跟着飘落,身子稳稳地站在地上。 两人正往回走,忽然,刘殿宗迎面走来,见了沧浪师太,一脸谦卑,躬身倒头,拜了一拜,说道:“师姑早,很多天没见到师姑,师侄好生想念,不想在竟这里邂逅。”沧浪师太论辈分应是刘殿宗的师姑婆,但是沧浪师太不喜人叫姑婆,便不拘泥礼法,命远东真人等师徒一律以师姑相尊,只是辈分关系大家心知肚明而已。 沧浪师太见刘殿宗长得有几分俊俏,又乖巧懂事,不免十分欢喜,笑道:“果然是什么样人收什么样徒弟,你这嘴巴都快流出蜜来了,你师父最近可好?”沧浪师太平日喜在松林、山崖等僻静处修炼,不常在观里走动,故此对观里的人事均不甚了解。。 “承蒙师姑关心,师父一向安好,最近忙于观中琐事,都顾不得教我道法了。”刘殿宗有些埋怨地说道,“正好如意妹妹也在,我们一同去道场切磋道法如何?”他朝如意眨了一下眼睛,如意也看着他笑了一下,其实正是如意告知他这个地点,他才会如约前来。 沧浪师太也没有反对,反而嘱咐刘殿宗道:“殿宗,按辈分论起来,如意本是你的师姑,但是自幼你们便以兄妹相称,所以我这个师姑婆也不以迂腐的礼法干涉,只是,师姑不在的时候,你这个兄长,要照顾好如意,切不可带着如意胡闹,明白吗?” 第45章 安南客栈 刘殿宗何其聪慧,连忙作揖,道:“请师姑放心,有我在,绝不让如意师妹受一点委屈,也不会让师妹再犯错,我保证!” 沧浪师太见刘殿宗态度诚恳,也放下心来,对如意说道:“去跟殿宗修炼道法去吧,记住为师的话。”张如意点头答应,走上前去,和刘殿宗别过了师父,两人有说有笑,下了落仙崖。 沧浪师太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石头在众人面前的窘状,这次她没有笑,而是抿住了嘴唇,有一丝苦意。 朝阳宫侧殿。 “师父,这次闭关修炼,需要多久出关?”远东真人不安地问道,他站在阶下,身子卑微地前倾。 台上,张真人神色严峻,凝眉说道:“为师这次参悟正一盟威符法精要,少则月余,多则数年,如果成功,道行必能大增,羽化升仙,但是若受外界干扰,不但功亏一篑,还要堕入鬼道,所以闭关期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后山的寒冰室,违令者格杀勿论。”他的声音陌生而粗厉,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远东真人心惊胆战地答应了一声,退出了侧殿。 他站在朝阳宫外,仰望星空,心里长叹一声,他越来越看不透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突然选择在寒冰室闭关,要知道现在江湖上早已风言风语,谈论苗疆巫门不日就将取代道门各派,成为天下第一修仙之门,他作为徒弟,也不敢违拗师父,只得按照师父的意思安排下去。 当天下午,凌云观的大小徒众便知道了观主闭关的事,第二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张真人闭关的事。 寒冰室的阁楼,建在幽海堂隔壁,独门独院,是一个石堡,也是凌云观十分幽静的所在,入夜之后,封闭甚严的寒冰室透不出一丝光亮,也没有声响传出。 月上西天,夜深人静,忽然,从寒冰室飞出一个黑影,在月光中闪了几闪,便消失在凌云观的殿阁群中。 黑影飞走后,一个白影也从暗处悠悠飞起,紧跟着黑影消失在月光里。 贵州布政司,都匀府,凯里安抚司,雷山脚下。 以雷山为中心的苗疆自古是蛮夷之地,古称“南蛮”,战国时,有夜郎族在此处建国,此国别无建树,只留下一个成语“夜郎自大”遗笑万年,此地因是通往云南的咽喉重地,故此时代变迁,历代帝王均在此地设置官署镇守,自元代开始实行土司制度,以羁縻政策拉拢当地土著苗民。大明建国之初,设贵州布政司,管辖域内都匀、黎平、思州、思南、铜仁、镇远、石阡七府,并贵阳、安顺、平越三军民府,无数个苗家儿女在这里建寨而居,靠山而猎,依水而渔,不事农商,更不读诗书,洪武皇帝置汉族军民在此屯守,也把汉族的农耕、商业带到了这里,渐渐改变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但只有苗疆的巫风长盛不衰,大有燎原之势。 雷山脚下的雷山县,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不大的村寨里住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他们或汉或蛮,操着带着各地口音的官话,在村寨里落脚,既不货卖茶叶,也不兜售丝绸,白天在山下四处闲逛,逢人边问雷山路径,夜晚趁着月黑风高,便换了夜行衣,伺机前往雷山探路,雷山上遍布巫门机关,几乎每天都有来历不明的人身中机关,弃尸半道,无人理睬,巫门弟子为了不引起官府注意,便代为收敛,草草掩埋,一连过了数日,夜闯雷山者竟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着实令巫门弟子头疼。 这天傍晚,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人来到了村寨,他身形伟岸,一手提着一个鸟笼状木盒,外面罩着黑布,背后背着一根长棍状物体,外面也包着黑布,似是兵器。 黑衣人眼神警惕,四处打量,终于走入了雷山县仅有的一家汉人开设的客栈,安南客栈。 安南客栈一共有两层,靠街的位置设着桌凳,另一侧是数十间客房,最早专门接待往来茶马古道的马帮,后来往来南北、水陆行走的客商也多了起来,安南客栈也几易其主,唯有门楣上的匾额还在,有些残破的题字诉说着繁华荒凉的更替变换。 “这位客官,你是吃饭啊,还是住店啊?”一个身材矮小、面带例行笑容的伙计前来倒茶接待,伙计叫刘三,跟随父辈军屯,来到苗疆,后来父辈因为平乱阵亡,刘三弃了世袭的军籍,逃到这里,隐姓埋名做起伙计来,他看着这个黑衣人,也不十分惊讶,因为这段日子奇形怪状的人,他见的多了,甚至还有西域来的番僧、蒙古人,也在这里出现过。 黑衣人在靠街的位置上坐下,将鸟笼状箱子放在桌上一角,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饭也吃,店也住,上等宴席摆一桌,特别是那个石锅烧鱼一定要上,然后上好的房间收拾一间。”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他已有数十年未曾尝过石锅烧鱼,这次终于可以饱口福了。。 伙计连忙将银子抓在手里,甜笑如蜜,道:“好嘞,这里虽是南方瘴疠之地,没有江浙的海味大菜,但是山中自有美味,客观您稍坐,我去吩咐后厨,为您做上一桌上等的苗疆风味菜,石锅烧鱼马上就好,包您满意!” 伙计一溜烟去了,黑衣人喝了一口茶,扫视了一眼客栈中的座位,此时正值欲晚未晚之时,并没有几人落座,那些和他抱着同样目的的人,早已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准备晚上继续夜探雷山,他越过安南客栈的门口,向外望去,村寨里,也有许多汉族、苗族开设的商铺,买卖苗疆的土特产,无非是山中野物,林间草药,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疏,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个白影在街角闪了一下,旋即又消失不见,他警觉起来,起身上了二楼。 第46章 黄蜂怪 伙计见黑衣人上了二楼,以为客人是想要居高临下,观赏苗寨风光,便把他带到临窗的桌前,黑衣人见窗外夜色降下,索性坐下,对伙计说道:“伙计,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伙计大大咧咧地说道:“客官,您不说,我也猜得到您要问什么。” 黑衣人抬眼盯着伙计,眼神中带着一股寒光,盯得伙计浑身起了一层疙瘩,伙计说道:“客官是不是要问,从这村寨上雷山的路径?” 黑衣人双眼眯缝起来,笑道:“怎么,你有未卜先知之能吗?” 伙计摆摆手,否认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神通,只是最近来这里的客人,十个有八个要打听这个问题。” “哦,那你可知道路径?” 伙计心领神会,又猜中了一次,说道:“这雷山嘛,上去倒不难,只是这苗疆巫门在山上建了总坛,有布政司的印信凭据,而且听说山中到处是巫门的机关,平常人自然是有路也不能进,所以告诉你也没用。” 黑衣人笑道:“我乃过客而已,只是想多增长点见识,并未有上山的想法。” 伙计摇摇头,并不相信,向北一指,说道:“要想上雷山,出了村寨往北走,穿过一片森林,左拐入一道石崖之下,再往上走,便有路上山了。”说罢,伙计冷笑一声,下楼而去。 百花谷。 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见黄虎和毛狼落荒而逃,便收起武器,抬头看悬在半空、惊慌失措的少年石头,看他虽然穿着普通,年纪又小,但是面庞清秀,眉眼周正,头顶隐隐有灵光淡淡,必不是庸常的凡人。 浮雪仙子看了孤蝶仙子一眼,孤蝶仙子点了一下头,听到石头叫喊,浮雪仙子轻抬玉手,朝石头点指,石头的身子便飞离了树梢,双脚落在地上,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连蹦带跳地来到两位救命恩人面前,弯腰施了一礼。 “谢谢仙子,我,我是来找金花娘子的,她救过我,你们认识她吗?”石头手脚一挣,绳子也应声而断,落在了地上,他摩挲着酸疼的手腕,也没抬头细看两位仙子。 浮雪仙子解救了石头,嘴角露出一笑,说道:“我当然认识金花娘子,只是——人间的少年郎,你是从哪来的,又如何知道金花娘子在这百花谷?” 孤蝶仙子也静静看着石头,像在看天外异客。 石头看了一眼孤蝶仙子,又转眼看浮雪仙子,他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两位仙子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像是灵虚幻境之中的女娲的姐妹一般,比起金花娘子也丝毫不逊色,不由得暗自吃惊,愣了一会,想起师祖的话,方才说道:“我,我从茅山来,我叫石头,我要找金花娘子救我师伯南霁云。” “什么?你是茅山派的,要救南霁云?”孤蝶仙子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眼前的小小少年竟然来自千里之外的茅山,还为了南霁云的事来找金华娘子。 “是,师祖让我来的。”石头不明白孤蝶仙子吃惊的原因,有点胆怯。 浮雪仙子也感到十分诧异,但看这石头倒真有几分道相,并不怀疑石头的身份,说道:“石头,既然你来金花娘子,那就跟我们走吧。”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款动金莲,转身进了身后的森林。 “好。”石头答应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走了没多久,穿过光线幽暗的森林,路过几处开着无数花朵的花草地,又经过一片青翠竹林,前面隐约有灯光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闪烁。 石头看到灯光闪烁处,赫然是一处殿宇,依山而建,广有数顷,殿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殿顶花草掩映,香气缭绕,昼夜不散,几根又粗又高的红色立柱支着前厅的走廊,几个方形彩纸灯笼挂在廊下,烛火的光照亮了周围的暗影,漆成玄色的殿门紧闭,木制的隔窗贴着墙纸,十分明亮,透着神秘,仿佛门后有无尽的秘密。 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带着石头,登上铺着松木板的台阶,推开了玄门,一道亮光从室内射出,瞬间刺激石头的眼睛,石头闭上眼,让眼睛适应了一会,才敢睁眼,只见室内是一个大厅模样,像朝阳宫一般,但是主位也和客位一般高,没有朝阳宫那样的台阶,装饰也雍容华贵了许多,点着明亮的灯烛,燃着袅袅熏香,地上铺着绣着花朵的布毯子,十分精致,古雅的木板雕刻挂在墙上显示着主人的风雅,厅后的屏风画着百卉图,群花娇艳欲滴,艳阳高照,七彩纷呈,圆桌方椅无不古朴简约,大有出尘之意。 三人刚迈步进来,从屏风后早转出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都穿着一身水绿衣服,梳着发辫,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面容青涩,眉眼带愁,走上前来,迎住二位仙子,一个年纪稍长的道:“浮雪姐姐,你们回来了?” 浮雪仙子也十分亲切,说道:“小萝,小艾,辛苦你们了,金花姐姐怎么样了?” 另一个侍女说道:“金花姐姐刚刚醒来,看起来这次情况比以往每次都糟糕。”说罢,她注意到二位姐姐身后竟跟着一个陌生的孩子,便瞪大眼睛,问道:“浮雪姐姐,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孤蝶仙子看了一眼正兀自张望的石头,轻声说道:“小萝,他是茅山派传人,来找金花姐姐的,也是为了南霁云的事。”。 “这样啊,不过,金花姐姐身体虚弱,不知道能不能见他。”小萝说道,看了身边的小艾一眼,小艾皱了一下眉头:“你们稍等,我进去看下姐姐。”小萝和小艾乃是绿萝花和青艾草修成的地灵,地灵之体,初结人身,不能见日月星三光,否则道行消损,复归凡物。 石头听到她们的谈论,意识到金花娘子出了事情,心中也焦急起来,那小艾进去没多久,便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面带哀色,叫道:“姐姐们,不好了,金花姐姐又晕过去了!” 第47章 石蒜花 众人一听,慌忙跟着小艾进了后堂,穿过一个月亮拱门,来到了金花娘子的闺房,只见金花娘子脸色惨白,满头虚汗,昏睡于床,盖着锦被,浮雪仙子拿起她的手腕,诊了一回脉搏,又轻轻地放回了被子里,转身在桌前坐下,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可恨,那狗道士实在无礼,竟然把姐姐打成重伤,可惜我们道行不够,不能离开百花谷,要不然一定要为姐姐报仇,新仇旧恨一起算清!” 孤蝶仙子背着众人站在窗前,透过开启的窗户,仰望夜空,天色如水,小萝和小艾低头叹气,半晌不语,石头看到金花娘子如此模样,不免心中悲伤起来,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浮雪仙子道:“还不是为了你师伯南霁云,那天正是他的忌日,姐姐又去寻那个狗道士,结果却被他打成重伤,一直到现在伤情还不见好转。” 石头听完,鼻子一酸,竟哭了起来,眼泪像六月仲夏的暴雨般倾泻而出。 小萝和小艾见状,慌忙来劝石头,两人又是哄,又是把石头搂在怀里安慰,石头哭了一阵,又加上身子被黄虎吊在树杈半晌,早已疲乏至极,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金花姐姐的伤情来势汹汹,眼下怕只有那万年石蒜花的花蜜才能治好姐姐的伤了。”孤蝶仙子心情沉重地说道,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只是石蒜花生在怪族所居的南山,那怪族大王黄蜂怪历来和我们灵族作对,常来骚扰,若不是有金花姐姐,他早就把我们都吸食干净了,又怎么可能会交出万年石蒜花救姐姐呢?”浮雪仙子绝望地说道。 孤蝶仙子也知道浮雪仙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心中也十分焦急,忽然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今日不见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 “糟了!他们该不会偷偷去怪族找黄蜂怪了吧?”浮雪仙子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浮雪剑。 百花谷南山。 皎皎月轮悬挂中天,山顶上怪石嶙峋,犹如鬼魅,向山底投下无数暗影,山下长着成片的乱树丛,枝叶零落,这里是怪族聚集之地,腥臭扑鼻,阴风怒吼,阵阵如鬼啸一般,让人有置身地狱之感。 乱树丛上,站着一个全身黄衣黄甲的黄蜂怪物,青色羽翅宽大如席,附于后背,颈后一道红印足有六七寸长,显示此怪的通天口虽不足化成人形,但是也已十分接近,六只手臂紧握尖利的黄蜂铁矛,横在身前,两根黑又亮的触角在风中摇摆,怪眼圆睁,眼神贪婪又含着怒意,巨大的三角嘴张开,露出骇人的褐色巨牙,冲着对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此怪就是百花谷怪族之王,八手大王黄蜂怪,自号黄仙,修行数千年,道行高深,心狠意毒,一直觊觎灵族的百花之灵,数次偷袭,都被金花娘子率领灵族击退,便怀恨在心,不灭灵族,寝食难安。 在黄蜂怪对面站着两个身形俊朗的男子,一个穿黄,身形修长,高眉阔目,有超拔凌云之志,手执一把九寸折扇,看那折扇,扇骨似玉,扇面描金,不是凡品;一个穿白,面如朗月,鬓角着霜,双眼炯炯,带高洁出世之色,手中握着一根六孔长箫,箫管洁白晶莹,似冰雕玉琢,绝非俗物。 黄蜂怪大喝一声:“筛金、霜月两小儿,你们和我缠斗了一天不能取胜,还不罢休吗?实话告诉你,黄爷爷是不会把万年石蒜花交给你们的,你们还是趁早滚回百花溪那边去,免得我失手夺去了你们千年的道行!” 黄衣男子,闻言冷笑,凌风而动,道:“黄蜂老怪,今天你若不交出万年石蒜花,我和霜月兄是不会放过你的!” “废话少说,老怪,咱们再斗上几百回合!”白衣男子一扬手中长箫,竖在唇下,轻按音孔,吹奏起来,白色箫管中飞出一阵灵动的乐曲,箫音悠扬,气势如虹,掀起一阵音浪,像潮水奔涌,又像是冰川坠地,势不可挡,朝黄蜂怪袭去,白衣男子紧跟着滔滔音浪,飞身而起,口中朗声念道: “乱风卷,细雨打芭蕉,数点霁霞天欲晚,一轮玉盘万古销,我欲比天高。 知音少,磨尽少年豪,昨夜醒来骑白龙,直上青天赴琼瑶,劲吹霜月箫。” 白衣男子正是灵族四青神之一,霜月仙郎,本是一株千年白菊修成的望灵,面容俊美,心性高洁,手中霜月箫,仙乐排山,箫音扬波,撼人心魄,无坚不摧。 那黄衣男子也不迟疑,将扇子在胸前“唰”地一开,扬在半空,聚头散尾,只见那金色玉扇迎着月光,闪耀异色,扇面迸发电雾,忽然射出万道金光,破影而出,如同竹影浮动,又如同万箭齐出,一发借着风势,袭向黄蜂怪,黄衣男子翩翩而起,笼在金光之中,吟道: “东风破晓逐烟尘,山中不见谪仙人,携壶望月慢修真。 玉扇轻拂万灵惧,弹指倏忽千岁春,独伴星月影筛金。” 黄衣男子名唤筛金仙郎,是灵族四青神之一,真身本是一竿千年灵竹,修成望月之体,身高体瘦,品行出众,所执筛金扇,碎影破金,金光一出,万灵畏惧,神鬼莫当。。 霜月仙郎和筛金仙郎催动霜月箫和筛金扇向黄蜂怪袭去,一白一黄,势如雷霆,在半空中渐有汇合之意,周围的树木无不倒伏在地,山顶的石头也纷纷滚落,乱砸于地。 黄蜂怪见黄白之光迫近,也不惊慌,略微后退,身子一纵,跃在空中,羽翅开启,嗡嗡飞了起来,六只手把黄蜂铁矛轮转如飞,在空中卷起一个黄色漩涡,从漩涡中飞出无数毒蜂,通体黝黑,尾刺带毒,源源不断,遮天蔽日,蜂群嗡嗡作响,堆积如山,像一团藏着隐隐雷声的乌云,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声,呼啸着,如万马奔腾,汹涌澎湃,直向二位仙郎冲去。 第48章 夜会 雷山脚下,乱石崖。 乌云遮月,深夜无人,石崖上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动树梢,惊醒刚有睡意的野鸟。 雷山山脉雄伟,形似倒立的铁锥,上大下小,盘踞一方,高大神秘的暗影在夜色中忽隐忽现,时而有火光闪现,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又中了机关丧命,又或者是巫门在进行秘密祭祀。这里藏着太多苗疆巫门的秘密,像磁铁一样吸附了热衷邪术野心勃勃的江湖异人,此刻那些趁着夜色上雷山探路的各路异人早已退却,运气差的死于非命,运气好的侥幸全身而退,依然预谋着下次行动。 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石崖上,手里提着黑木箱,站在崖边,迎着山风,静静而立,警觉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已来到雷山下,速速现身,此时不来,更待何时。”黑衣人忽然手中掐巫门的燕诀,口中低声念了一句,言罢,将手望空一扬,一道黑影从手中飞出,起起伏伏,像一只轻灵的燕子,飞向了山顶,这是巫门的黑燕传音术。 没过多久,黑燕从山顶飞下,身后还跟着一只黑乌鸦,黑燕来到黑衣人面前消失不见,乌鸦则落在黑衣人肩膀之上,伸头摆尾,亲昵非常。 “你的主人在哪里?还不出现。”黑衣人伸手抚摸乌鸦的羽背,乌鸦享受着爱抚,一点也不畏惧。 话音刚落,从山顶闪下一道黑影,停在黑衣人面前,黑影中闪出一个人来,黑布裹头,黑衣黑甲,腰间别着一把苗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山十二护法之首,苗?。 苗?一见黑衣人,便跪倒在地,口里说道:“苗?拜见大哥,多年不见,大哥可好?” 黑衣人揭开面罩,露出真人张四满的脸,上前扶起苗?,扯着手说道:“贤弟,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我本是至亲骨肉,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当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张真人不是汉人,他出生在贵州布政司下辖宣慰司,毕节卫,老鸦关,本是苗人,取名苗邬,适逢宋元战乱,父母亲人死于流离之中,只有一个弟弟苗?相依为命。 那时节,宋朝衰微,蒙古强盛,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不满十岁的哥俩一路向东逃亡,经历无数次生死考验,每次都能鬼使神差地化险为夷,但是在都匀府遭遇流民暴乱,兄弟两个被人群冲散,互相失去了音讯,大哥苗邬被元军所擒,押往北方元大都修建宫室,弟弟苗?被一伙流民裹挟,几经辗转到了凯里定居下来。 苗邬在去往北方的路上找机会逃了出来,在江浙一带流浪,宋亡元兴,蒙古人定鼎天下,苗邬已在江浙流浪数年,对汉人的生活习俗了然于胸,甚至还学会了读书识字,给自己改名张四满。一日在镇江偶遇道士王耀宗,王耀宗见他骨相颇异,亦正亦邪,似有鬼气,恐其堕入邪道,日后危害天下,便收其为徒,以正道善法教化于他,谁知他心底偏狭,狠毒成性,不仅毒害了南霁云,驱逐了周无宜,谋夺了凌云观观主之位,更是一心想吞并天下道门,梦想权柄在手,祸福由己,享尽荣华,权势熏天。 他在执掌凌云观之前,便几次南下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都没有结果,直到有一次他在黎平府误入苗疆巫门的一个分坛,和巫门弟子交手之后被擒,他自忖必死,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恰巧赶来负责处罚入侵者的总坛护法认识苗?,便把他带到了凯里,两兄弟当场相认,抱头痛哭一场,但是两人注意到各自的身份,当下刻意隐瞒了真相,对外只说是面貌相近,错认了对方,苗?找机会偷偷放走了大哥苗邬,两人私底下一直保持联系,以黑乌鸦送信,互相教授对方道法和巫法,那五鬼取魂法,张真人便是从弟弟苗?处学得。 眼见天下道门各派纷纷崛起,张真人虽然日夜修习正一道符法,手握茅山派秘法古籍《云笈七笺》,但修为始终在真君境第二、三层徘徊,无法突进,张真人欲火难灭,自知修行无望,便心生毒计,唆使弟弟苗?在苗疆巫门掀起事变,先杀苗?,再夺大巫师之位,只待事成之后,便能将巫门收入囊中,缓图大事,得到弟弟得手的消息,张真人便假做闭关,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雷山。 面对多年未见的大哥,苗?信誓旦旦地说道:“大哥放心,等苗疆大会一过,这天下巫门,便尽在大哥手中了!” 张真人闻言大喜,看了一眼身边的黑木箱,暗自嘲笑了一声南霁云,对苗?说道:“山上可安排妥当?” 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全是按照大哥的吩咐做的,半月前,我收买了其他十一个护法,他们早就对苗?不满,认为苗?在巫门实行儒家仁义,是亵渎巫门的神圣,大逆不道,我们联手趁苗?不备,以天?阴阵击杀了他,又伪装成他是练功走火入魔暴毙,蒙混了过去,现在巫门数日后就要召开苗疆大会,推选新的大巫师,其余二十六坛不足为惧,等到那日,我们略施小计,他们就得乖乖就范,到时候,巫门就是大哥一人独掌,正道巫门,皆唯大哥为尊。” 张真人十分欣慰,呵呵笑道:“贤弟办事,大哥自然放心,只是听闻苗?的徒弟苗蚑待师如父,他可曾有所察觉?” 苗?轻描淡写地说道:“黄口小儿而已,大哥不必多虑,他现在被我蒙在鼓里,还在一心提防白莲教三阳鬼王哩,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奈何,雷山十二护法的天?阴阵,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了?”。 张真人恍然若悟,道:“是啊,天?阴阵,是天下至邪之阵,大哥我也没有胜算,怎么,白莲教三阳鬼王要来雷山吗?” “哈哈,是我放出的假消息,故意引开巫门弟子的注意,那苗?已经上当了。”苗?越发得意起来。 第49章 四青阵 张真人略略放心,道:“那就好,白莲教浸淫中原数年,邪术繁多,三阳鬼王尤其诡计多端,从来不把正道各派放在眼里,四十年前,白莲教大闹浙江隐雾山,聚起山匪,攻城掠地,朝廷征召各派真人,协同官兵剿灭妖匪,大战当晚,三阳鬼王以飞天夜叉阵,力抵数位真人,鏖战一夜,未分胜负,后在全真教天金道人以性命相搏,力尽身死之下,才勉强战胜了三阳鬼王,自此之后,三阳鬼王在江湖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过,只听闻他在暗中发展白莲教,希望这次他不要出现,否则恐生事端。” 苗?大手一挥,说道:“大哥不必担忧,我已经在白莲教安插眼线,最近白莲教并无异动,放心吧。” 这时,乌云随风而散,一轮明月显出真容,月光像倾泻而出的银河,洋洋洒洒,照亮了夜色中的雷山,云雾升腾起来,水墨画一般的月下山景在眼前铺开,张真人和弟弟苗?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奇景,仿佛看到了他们美好而辉煌的未来,只有黑木箱中陶罐里的南霁云,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却在心里诅咒着他们。 百花厅。 石头从睡意昏沉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四周挂着锦色布幔的床上,房间里灯烛罩着红色的灯罩,把房间映的灿若烟霞,其中一个绿衣少女正坐在桌前打盹,石头认出她是小萝,便掀起绣着鲜艳花朵的被子,坐在床边,疑惑地打量起房间的陈设,朱红衣柜站在墙角,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四个凳子,一如百花厅那般古雅。 小萝从打盹中回过神来,看到石头醒了,便莞尔一笑,道:“小兄弟,你醒了,要喝点水吗?” 石头走下地,感到身子轻松了许多,来到她身边,说道:“我,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金花姐姐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小萝倒了杯水递给石头,石头接过捧在手里,小萝才说道:“金花姐姐还在昏迷,不过你不要担心,金花姐姐道行高深,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浮雪姐姐和孤蝶姐姐去南山了。” “去南山?”石头喝了一口水,“做什么啊?” “她们去找筛金哥哥和霜月哥哥去了,这两位哥哥去南山找黄蜂老怪讨要万年石蒜花,金花姐姐的伤势太重,听说万年石蒜花的花蜜可以起死回生,但是黄蜂老怪历来和我们灵族作对,只怕不会轻易交出花蜜,所以她们去帮忙了,不过恐怕也凶多吉少。”小萝也喝了一口水,拉住石头的手,擦去了石头脸上的泪痕,温柔的眼睛注视着石头,说道:“小兄弟,浮雪姐姐要我好好照顾你,现在夜已经深了,你要不要继续去睡?” 石头的体内本有阴阳二气,已非凡人的身躯,睡了一阵之后,觉得已经又恢复了体力,心中放心不下金花姐姐的伤情,便摇摇头说道:“我,我想去南山看看。” 小萝感到奇怪,但是转念一想,可能是人间来的孩子比较好奇,想去见识见识而已,便说道:“南山本是一处荒山野林,住着无数怪类,想必小兄弟也知道怪类的厉害,特别是今晚,那里会非常危险,你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石头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眼睛里含着哀求的泪花,看着小萝,说道:“让我去吧,我,我想救活金花姐姐,不然的话,我就完不成师祖的任务了。” 小萝看到石头泪眼婆娑,一脸赤诚,心中一软,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我和小艾道行不够,不能见日月之光,你只能自己过去了,从百花厅出门往南,沿着百花溪往前,就能找到浮雪姐姐他们,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行就还回来这里。” 石头朝小萝施了一礼,便穿过前院出门,踏着月光而去。 百花谷,南山。 黑色蜂群像一头饥饿的雄狮扑向猎物,蜂拥而上,一团浓浓的黑雾围住了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 “毒蜂阵果然名不虚传!”筛金仙郎冷笑一声,催动筛金扇,金光耀动,抵住蜂雾,毒蜂被金光所灼烧,噼啪落地,但是毒蜂前赴后继,并无后退之意。 霜月仙郎也吹动霜月箫,仙音排空,涌出一道雪浪阻住蜂群,寒光起处,毒蜂碎裂,落于地下,但毒蜂似无穷尽,飞扑不止。 黄蜂怪手中舞动黄蜂铁矛,毒蜂漩涡越发势大,像一股强劲的龙卷风,风声烈烈,吐出团团黝黑细小的毒蜂,涌向前方,像流出的黑色烟雾,笼住了金光,欲加吞噬。 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顽强地抵抗着毒蜂持续不断的进攻,但是过了不久,竟然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毒蜂阵中的毒蜂实在太多,筛金扇的金光被毒蜂咬噬,出现了不少缺口,霜月箫的音墙也显出数道裂缝。 “怎么样,霜月、筛金小儿,现在向我求饶还来得及,我黄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金花娘子的面子上,还可以放你们一马!”黄蜂怪怒斥道,手中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也没有影响毒蜂阵的威力。 霜月仙郎哼了一声,说道:“黄蜂老怪,你以前对灵族欠下的血债还未还清呢,今天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说罢,抿嘴屏息,吹出一阵凄厉的箫音,霜月箫音势大震,浪涛排空,冲散了毒蜂。 筛金仙郎也暗自用力,催动筛金扇射出一阵刺眼的金光,将一片毒蜂灼烧至灰烬,飞散空中。。 黄蜂怪见状,更加恼怒,驱动毒蜂阵释放出更多毒蜂,一时间,黑雾弥漫,吞噬了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的身影,毒蜂的进攻更加猛烈,在筛金扇的金光边缘撕开几道口子,在霜月箫的音墙上撞出几个破洞。 毒蜂终于突破了金光和音浪,朝着二位仙郎的身子而去,筛金仙郎连忙挥起筛金扇扑灭毒蜂,筛金扇的金光闪动,似有熄灭之兆,霜月仙郎以萧作剑,击挡毒蜂,音墙的破洞忽而变大,有崩溃之象。 第50章 七色甘泉 二位仙郎意识到不妙,但是已经无法脱身,正在焦急之时,忽然,身后一道白光一闪,浮雪剑的剑影早到,如雪花纷落,如风吹秋叶,洋洋洒洒,将毒蜂逼退,救下了霜月仙郎,接着一阵寒光袭来,孤蝶刺飞速旋转,势如奔雷,裹挟着山风,像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劈开了黑雾,救下了筛金仙郎。 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惊魂甫定,回头一看,原来是伙伴来救,筛金仙郎笑道:“多谢孤蝶妹妹施救。”霜月仙郎也打了一躬,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孤蝶仙子抿嘴一笑,浮雪仙子娇嗔道:“两位哥哥,何必如此多礼。” “原来是灵族四青神中的浮雪仙子、霜月仙子,我当是谁呢,呵呵,就算你们四青神一起上,我黄爷爷也不放在眼里,你们以为你们是金花娘子吗?”黄蜂怪六只手一扬,将黄蜂铁矛扔到空中,六手结三对风印,两只粗大的触角射出两道电光,吸住黄蜂铁矛,毒蜂漩涡膨胀了起来,速度加快了数倍,将夜空中的云气吸入,喷出更大股的毒蜂,遮蔽了月光,像海啸山崩一般,向四人压了过来。 四人见形势不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霜月仙郎问道:“这老怪的毒蜂阵实在厉害,我们当做如何应付?”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说道:“四青阵!” 霜月仙郎点头答应,四人也不敢怠慢,纷纷祭起兵器,显出光幕,占据四角,摆出四青阵的阵型来。 浮雪剑,剑影浮动,如梅花盛放。 孤蝶刺,寒风大作,如兰蕊破空。 筛金扇,金光耀眼,如竹影闪烁。 霜月箫,音浪涌起,如菊蕾冲天。 浮雪剑在前,孤蝶刺在后,筛金扇在左,霜月箫在右,四件兵器各耀出一阵异色,互相辉映,交汇成一个方形的保护圈,电光闪闪,风声烈烈,如同银河倾泻,流光于地。 四青阵一出,形成巨大的四方形光幕,遮住天地四方,逼退黑压压的毒蜂群,将四青神护在其中。 四青阵是四青神自幼修炼的阵法,能攻能守,威力惊人,在百花谷未尝一败,今日和黄蜂怪一战,四人抱着必胜的决心,故此决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毒蜂阵来势凶猛,黑雾压城一般,将四青阵困住,毒蜂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像落雨缤纷,不绝于空,四青阵光幕闪烁,一剑、一扇、一刺、一箫,纷纷舞动,电光雷鸣,如暴风雨降临,一时间击杀毒蜂无数,死蜂在脚下堆积成山,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毒蜂从漩涡中奔袭而出,纷纷涌上,超出四人的料想,四青阵虽强,但是照这样下去,也无法支持多久。 浮雪仙子见毒蜂阵势大难当,自知久战必输,毒蜂尾刺的毒普通人一沾即死,鬼道之物也无法招架这么多毒蜂的攻击,即使是望灵,轻则消折道行,重则真灵化为灰烬,可不是儿戏,便说道:“霜月哥哥,筛金哥哥,这毒蜂阵的威力实在可怕,恐怕我们不是对手,还是想办法脱身为好。” 霜月仙郎也注意到目前的形势,即使自己不甘心,也不能不顾四人的性命,只能选择放弃,走为上计,便说道:“好吧,我们找机会撤退,浮雪、孤蝶,你们先走!” 浮雪仙子十分倔强,说道:“你们和黄蜂老怪打斗了一天,身子早该疲累,你们先走,我和孤蝶断后。”孤蝶仙子也应了一声。 霜月仙郎起初不答应,和浮雪仙子争执了一番,见浮雪仙子执意要留下,便不再勉强。 “好吧,你们要小心点。”筛金仙郎也同意了浮雪仙子的建议,回头朝霜月仙郎看了一眼。 黄蜂怪见对面的四人的阵型有些松动,似有退意,心中明白,哈哈大笑道:“四青小儿,你们可是要走吗?”他说罢,将触角摆正,发出更加明亮的电光,毒蜂漩涡更加膨大,毒蜂阵轰然增加了数倍的力道,成群的毒蜂像出笼的恶魔,把黑压压的身子压到光幕之上,一下将四青阵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四青神只得勉力抵抗,哪里还有机会逃脱? “刚才要你们走,非要和我犟嘴,现在好了吧,谁也走不了。”霜月仙郎苦笑道。 浮雪仙子渐渐感到力倦,但强打精神,硬撑着道:“不怕,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们的命也是金花姐姐给的,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何况还和你们在一起。” 孤蝶仙子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惧意,只略略说道:“为了姐姐,我也不怕死。” “好,好,我筛金仙郎今日舍命陪君子,霜月兄,快奏一曲《将军令》,我们杀个痛快!”筛金仙郎嘴角含笑,双目露出坚毅的眼神。 四青神,梅、兰、竹、菊,本是长在百花谷的四株普通花草,一千年前,受了金花娘子的指点,呼吸导引,吸食帝流浆,从地灵修炼到今日望灵之体,有感于斯,遂结为四兄妹,跟随金花娘子在百花谷育化灵族,维护百花谷的安宁,没想到今日和黄蜂怪一战,竟有灭顶之灾,实在令人唏嘘。。 霜月仙郎手按音孔,真气贯通,箫声大动,响彻南山空中,四人拼尽全力,作生死一搏,四青阵电光大盛,风声四起,但是毒蜂阵势大难敌,在四青阵的猛攻下,竟然越发凶猛,黑雾渗透进四青神的兵器形成的光幕中,越来越多的毒蜂嗡嗡飞入,四青阵陷入被动,摇摇欲坠,不堪重击,光幕下的四青神危在旦夕。 就在四人料定必死的时候,忽然,从黄蜂怪身后飞起一道蓝色的光芒,光芒闪过,一道宽大的蓝色绫缎飘舞空中,截断了毒蜂阵的黑雾,毒蜂一阵大乱,纷纷飞起,朝四方散去,黄蜂怪大惊,回头一看,蓝色绫缎的一头握在一个女子手中,那女子身材高挑,生得十分美艳,一双蓝眼有万种风情,婀娜有致的身上穿着蓝色织金过肩缎袍,头上扎着蓝色缠金轻纱发带,看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 第51章 圣血珠 四青神看到蓝蝴蝶,都有些吃惊,霜月仙郎的脸一下红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蓝蝴蝶师妹,你,你怎么来了?”黄蜂怪不解地问,心里暗想,这个小师妹,最得师父宠爱,平时很少来百花谷,怎么偏偏今日来到这里。 黄蜂怪的师父乃是万岁毒蝎巫蛂,巫蛂纵横鬼道千载,四处与正道为敌,一共收有七个徒弟,大徒弟横行天下紫蟹怪步南北,在太湖水底称帝,二徒弟八手大王黄蜂怪黄仙,盘踞在象山百花谷称王,三徒弟暗夜幻影花蛾怪花不黑,在四川峨眉山玄凹洞修真,四徒弟沙漠无敌飞蝗怪沙中刀,在西域荒漠深处炼形,五徒弟山中杀星螳螂怪唐越,在广西罗浮山绿幽窟为祸,六徒弟力大无穷天牛怪猛一烈,在北方阴山脚下作歹,这翻海遮天蓝蝴蝶是最小的七师妹,乃是一只繁星斑蝶修成,通天口开了七寸,手中的蓝星锦绫搅海翻江,捉月弄星,平常喜好四处游走,踪迹不定。 巫蛂的七个徒弟,都得了巫蛂的真传,身怀绝技,修炼多年,通天口至少也开了六寸,除了蓝蝴蝶,个个都是鬼道中心狠手辣的角色,令群鬼望而生畏,闻名而悚,但七怪平常互不来往,只在师父召见时聚在一起,所以今天黄蜂怪见到师妹蓝蝴蝶不告而至,确实心中诧异,以为是师父有事派师妹找他。 “师兄,我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蓝蝴蝶笑道,可是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蓝色绫缎似长蛇舞动,又似巨龙跃空,把毒蜂阵的毒蜂搅合得四散而逃,眼看便失去对四青神的压制。 “师妹,可是师父要你来找我的?”黄蜂怪试探地问道。 “不是,我是自己来的,师父自从三年前被南海捉鬼鲍家后人打伤之后,就小心藏匿,我也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蓝蝴蝶轻描淡写地回道。 “哦,既如此,那你莫要坏了师兄的好事。”黄蜂怪只得连求带阻,他也不敢十分得罪这个小师妹。 “哈哈,师兄,我看你今天还是放了霜月仙郎吧。”蓝蝴蝶并无哀求之色,反倒是露出胁迫之意。 四青神闻言,更是吃惊,不明白这蓝衣女子既然是黄蜂怪的师妹,又怎么会出手相助?霜月仙郎的脸更加红了,像傅粉描画一般。 黄蜂怪见毒蜂阵被蓝蝴蝶截断,自己的努力即将功亏一篑,怒火中烧,恶念丛生,也顾不得师兄妹情谊,当下催动一股毒蜂冷不丁向蓝蝴蝶袭去,黑雾像一只巨大的鬼手,从四青神的面前飞起,掉头向蓝蝴蝶急速飞去,蓝蝴蝶以为师兄万万不会不念同门之谊,所以一直并未防备。 看到黑雾向蓝蝴蝶袭去,霜月仙郎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小蓝,小心毒蜂!” 雷山脚下。 黄昏的村寨边缘,一个白影闪入了一个破旧院落,这里杂草丛生,门窗凋敝,房屋荒废,无人居住。 白影进入一个房间,掩上了门,一阵衣物窸窣之声传来,木门打开,凌云观沧浪师太走了出来,她穿着当地苗族的黑色衣服,身形苗条,头裹黑布,虽然穿着简朴的衣服,但是依然难掩其绝世美貌,她身后背着一个锦盒,站在门外,借着夕阳的余晖,审视着院内院外、荒草离披的景象。 沧浪师太在落仙崖下和周颠仙分别,回到凌云观发觉张真人行事越发离奇,便悄悄跟踪他离开龙虎山,竟一路来到了苗疆的雷山,她意外偷听到张真人插手巫门之事,本想设法向其他门派通风报信以获救援,又转念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为保凌云观声誉,便拿定主意孤身上雷山一探究竟,为了避人耳目,今天特意购买了苗族服饰,来到僻静之处换上。 沧浪师太注意到适才有人跟踪她,一直和她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能瞒住她,跟踪到这里,来人的道行亦不可等闲视之,于是她朗声说道:“阁下是何方神圣,请现身说话?” 话音刚落,从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声音,一个身影走进了小院,沧浪师太定睛一看,来人乃是富家公子打扮,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俊伟,头戴紫色进贤冠,穿着紫色织金过肩蟒袍,腰间系着一根苍松麒麟菜玉带,脸上留着三缕短须,眉清目秀,面色红润,双目带火,手执一把紫色折扇,价值不菲,一块古色古香的金厢玉莲花玉佩垂在腰际,显示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来人笑吟吟地走到沧浪师太面前,先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偶睹姑娘芳容,不由得心驰神往,一时唐突了,请姑娘莫怪。” 沧浪师太看面前的男子,英气逼人,举止洒脱,言谈文雅,眉宇间又有一股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吃惊,在这个雷山脚下的废宅里,怎会遇到如此奇人呢? “看阁下是个文雅之人,不知为何会来到这蛮瘴之地?”沧浪师太正色说道。 “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姓高,单名一个晶字,本是浙江金华府人氏,一向以商贾为生,往来四方,听闻贵州有名贵草药,故而前来采购,不想今日得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可是本地人氏?”男子语气真挚,眼神片刻不离沧浪师太的身上。 沧浪师太显然不相信对方的构词,笑道:“原来是高兄,实不相瞒,小女子姓金名阿凤,本不是此地之人,只因和家人前来苗寨货卖土产,不料迷失了路途,和家人失散,这才流落至此,借此处一时暂避风雨,明天便找寻旧路寻找家人。”。 自称高晶的男子闻言,心领神会,轻摇折扇,露出神秘一笑,道:“阿凤姑娘,这雷山脚下,苗汉杂居,你一个苗家弱女子,还是要小心为好,特别是最近苗疆巫门有大事将出。” “哦,什么大事?”沧浪师太问道。 第52章 冰火二兽 高晶呵呵冷笑,将折扇背在身后,故意加重语气说道:“我听闻巫门大巫师苗?不久前身死,巫门数日之后就要在这雷山召开苗疆大会,推选新的大巫师,同时——” 他的话勾起了沧浪师太的好奇心,她忍不住问道:“同时什么?” “同时还会举行巫门五十年一次的三十六血巫祭祀,届时三十六血巫召引雷山至阴至邪之气,奉祀大巫师,那血魂水出世,若能喝下此水,无论凡人鬼物,都能叱咤鬼道,暴增数百年道行。”高晶的眼神亮了起来,说完,试探面前黑衣女子的反应。 沧浪师太暗自吃惊,却装作十分不解又有些害怕的样子,说道:“哦,听说巫门是邪教,妖法邪恶,兴风作怪,我们苗人十分害怕他们,你难道不害怕吗?” “哦,怕啊,但是有好多人都要上雷山呢,毕竟五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可以摆脱凡人的生死,谁不想长生不死?”高晶笑道,“又哪里管什么邪教,正教,何为邪,何为正,天地间哪有至正的法门?哈哈哈哈!” “非也,自古邪不胜正,高兄何故非议正道,我听说中土道门道法精深,修行纯正,秉承天地间正气,为诸邪教之克星。”沧浪师太见其略呈狂放之态,便有心规劝。 高晶听罢,仰天长笑,折扇收在手中,转身化作一道紫光,在小院上空盘旋,沧浪师太见状一惊,伸手摸向了身后的锦盒,但是紫光蓦地飞出了小院,空中传来一句话:“好一个邪教克星,哈哈哈,姑娘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沧浪师太见紫光飞走,心中疑虑大增,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告诉自己这些机密之事,不知是何居心?沧浪师太想了一会,始终没有想通。 她在院中生了一堆火,借着火光温暖自己的身子,坐在火边,一个人沉浸在回忆里,这百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人世浮沉,蝇营狗苟,不过名利二字,她从不介怀,唯有一颗冰洁如玉的心。 清冷长夜,寂寞如雪。 沧浪师太安然端坐,不过没过多久,两个身影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穿过院门,径直走向火堆,沧浪师太早已经察觉,看了一眼来人,慌忙站起身来,喜道:“周师兄,你如何在此?” 走在前面的人正是周颠仙,他还是以前的模样,衣服更加破旧,像个乞丐一般,手中的枣木棍油亮亮的,来到近前,看到沧浪师妹,笑道:“师妹,没想到吧,愚兄也要来凑凑苗疆巫门的热闹哩!” 沧浪师太让师兄坐下,又看到跟在师兄身后的人,那人是书生打扮,手持一柄宝剑,上前向其行礼道:“多日不见,师姑可还好?” “原来是元东师侄,怎么你会和周师兄一起来到这里?”沧浪师太看着面前的元东真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东真人垂手而立,再未开言,周颠仙用枣木棍拨了一下火堆,飞起一阵火星,火势大了起来,才说道:“沧浪师妹,想必你也知道了,观主张师兄并未闭关,而是假借闭关之名,潜行至此,意欲染指苗疆大会。” 沧浪师太点点头,又看元东真人,元东真人表情一阵悲怆,他也知道了恩师背叛师门的卑劣行径,心中怕不是滋味。 “愚兄虽然不明白观主如此行事的原因,但是按照观规,弟子和邪教同流合污,视同背叛师门,理应逐出师门,但是事情还不甚明朗,愚兄希望观主能在铸成大错之前收手,所以才带着元东真人前来,寻找机会劝说观主迷途知返,以免身败名裂,被道门耻笑。”周颠仙说完,叹了一口气。 “如果观主不肯回头,我们又当如何?”沧浪师太明白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道门正义和同门之情,选哪一个? “元东师侄,他是你的师父,你说该怎么办?”周颠仙头也不抬地问道。 元东真人握紧了手中的侍魄剑,一字一顿地说道:“师父曾教导我们说,正一道乃是道门正派,千年祖业,不容玷污,我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我相信。” “好,他总算没有看错人,沧浪师妹,你还记得南师兄的死吗?”周颠仙看了一眼师妹,缓了一下说道:“南师兄的死,也和观主张师兄有关。” 沧浪师太没有说话,身子挺得笔直,抿嘴说道:“若如此,我终于有机会帮他报仇了。” 火影闪动,影影绰绰,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雷山上传来阵阵狼嚎,在寂静的夜空忽起忽落。 沧浪师太想起刚才遇到的神秘人高晶,便把他的举止言谈告诉了周颠仙,周颠仙暗自狐疑,一番思索后,忽然失落手中的枣木棍,愕然惊道:“高晶,缟,白色,晶乃三日,日为阳,莫非,是白莲教三阳鬼王来了!?” 百花谷,南山。 蓝蝴蝶一心要救下霜月仙郎,挥动手中的蓝星锦绫,眼看就把师兄黄蜂怪布下的毒蜂阵击破,未曾想到黄蜂怪突然翻脸,催动毒蜂奔袭而来,霜月仙郎虽然提醒了一声,但是为时已晚。 一道毒蜂黑雾如同出击的眼镜蛇,猛然朝蓝蝴蝶冲去,蓝蝴蝶发觉不妙,急忙一抖蓝星锦绫,欲阻挡蜂雾的进攻,那毒蜂早到了面前,还来不及呼喊一声,一团蜂雾像黑暗的空洞,吞噬了蓝蝴蝶的蓝色身影。。 四青神见状,暗自惊心,霜月仙郎痛苦地发出一声叫喊:“不要啊!”黄蜂怪虽有点内疚,但是很快兴奋战胜了怜悯,冷笑道:“只怪你多管闲事,我也顾不了你了!” 蓝蝴蝶被毒蜂困住,受毒蜂咬噬,发出凄惨的叫声,手中紧握着蓝星锦绫,只见蓝星锦绫发出一阵强烈的蓝色光芒,将黑雾团团围住,紧紧包裹,毒蜂和锦绫一阵角力,竟生生将黑雾逼了出来,蓝蝴蝶借着锦绫环绕而成的蓝色光罩,逃脱了毒蜂的袭击,但是已经身负重伤,口吐鲜血,身体发虚,从空中跌落,落入了四青阵中。 第53章 女娲 霜月仙郎一把抱住蓝蝴蝶,口中叫道:“小蓝,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冒险啊?”怀中的小蓝气息微微,看了霜月仙郎一眼,便昏死过去,孤蝶仙子见霜月如此惦记蓝蝴蝶,眼神里竟有一丝悲伤掠过。 数月前,蓝蝴蝶听闻百花谷鬼物繁盛,有心来投奔师兄黄蜂怪这里游玩,不料和霜月仙郎在望月台偶遇,相谈之下,发觉甚是投缘,遂满心欢喜,倾心而交,在望月台厮会数次之后,两人约定今日再来相会,蓝蝴蝶便是来赴约的。 “霜月小儿,你不要伤心,她虽然死有余辜,你们也很快就要陪她去了!”黄蜂怪气势大震,催动毒蜂阵猛攻,遮天蔽月的蜂群像极地的黑色风暴,席卷而来,意欲发动最后一击,彻底击溃四青阵。 浮雪仙子、孤蝶仙子、筛金仙郎各自催动兵器,勉力维持,霜月仙郎放下蓝蝴蝶的身子,心中悲怆万分,持箫在手,忍着悲痛,吹起一曲早已在人间失传的《广陵散》,以示决绝之意,曲子哀婉感人,似龙吟虎啸,万马齐喑,四青阵重又焕发新机,熠熠生辉,亮如冰室,金风吹动,毒蜂一触即死,纷纷如雨雪般落下,尸积如山,厚至人膝,但毒蜂阵依然没有减弱之势。 鏖战半刻,四青阵非但无法击退毒蜂阵的围攻,反而又陷入了被动,绝望的四青神看着毒蜂渐有突破防守之势,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黄蜂怪早已失去了耐心,六手擎天,触角放出电光,催动黄蜂长矛急速旋转,空中的漩涡似激流涌出,毒蜂仍在源源不断地飞向四青阵,像觅食的饿狼成群出动。 四青阵金光大减,像夕阳西下的残影迅速暗淡下去,四件兵器悬在空中,开始抖动起来,灵族四青神默默无言,以沉默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毒蜂更加肆无忌惮,成团地撞向脆弱的光幕,一道道裂缝在噼啪声中伸展,像挂满了无数蜘蛛网,接着破洞出现了,像一支支无影利箭洞穿了光幕,毒蜂终于进入了四青阵。 四青神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九幽地府,黄蜂怪志满意得,等待吸食四个千年望灵的灵体,借以增加道行。 就在此时,在四青阵之后,幽幽出现了一点金光,那点金光在黄蜂怪的眼神里,一点点增大,直到像举起了一个火把,照亮了不大一片地方,金光之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靠近了四青阵,毒蜂群被金光吸引,纷纷飞起扑向金光,噼啪乱响,蜂群一沾金光便被灼烧而死。 黄蜂怪冷笑一声,暗自想到,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毛孩子来送死,今天我照单全收! 金光下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寻找浮雪仙子和孤蝶仙子的石头,他一路跌跌撞撞,沿着百花溪,穿过几处树林,循着光芒才来到这里,看到对面一个怪物正在释放毒蜂,攻击浮雪仙子等人,便举起黑曜石,闯进了毒蜂阵。 黑曜石放出金光,遇到毒蜂阵越加明亮,将无数毒蜂烧死,石头终于来到了四青阵近旁。 四青神发觉身后有金光闪动,回头看时,见是一个布衣少年手举一块黑石,放出金光,毒蜂盘旋,并不能近身,浮雪仙子认出石头,急忙说道:“哎呀,茅山来的小石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石头皱着眉头,看到在自己面前烧死的毒蜂群,又看了一眼浮雪仙子,说道:“我,我想救你。” “这里非常危险,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浮雪仙子催促道,石头并不为所动。 平常冷傲的孤蝶仙子见状,也情不自禁地说道:“石头,快回去!” 筛金仙郎和霜月仙郎并不认得石头,暗自诧异小小孩童为何能抵得住毒蜂阵?霜月仙郎问浮雪仙子道:“他是从茅山来的吗?看他年纪虽小,这金光的气势可不低。” 浮雪仙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是茅山弟子,专程来百花谷寻找金花姐姐搭救南霁云的,可惜了。” 筛金仙郎慨然作色,说道:“小小孩童竟能只身闯入百花谷,其情可悯,若天不绝我等,定要助这茅山弟子事成。” “说这许多又有何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究竟不是黄蜂老怪的对手。”霜月仙郎摇头道。 劝说无果,四青神只好任石头行事。 石头呆呆地举着黑曜石,望向树丛之上的黄蜂怪,黑曜石金光大放,毒蜂纷纷涌上,不断撞击着光幕,叮咬啃噬,但是黑曜石的金光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亮,热气蒸腾,毒蜂稍一靠近,便觉灼烫,无法忍受,竟望而生畏,退缩不前,在半空中嗡嗡作响,把四青阵也撇在了一旁。 黄蜂怪本没有把石头放在眼里,不料毒蜂阵竟然在小孩子面前失利,不禁大怒,催动毒蜂阵发动猛攻,但是毒蜂一靠近黑曜石,便被热气熏蒸,纷纷溃散,若丧家之犬,避之唯恐不及。 黄蜂怪哪里会轻易放弃,又奋而发力,几番进攻之后,发现毒蜂阵被其金光所迫,不能近他一步,心中甚是奇怪,这毒蜂阵虽不是百战百胜,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诡异败状,不知这黄毛小儿是何来头,心中又羞又恼,索性收起毒蜂阵,持矛在手,飞跃而下,瞅准了那孩子的胸膛,黄蜂铁矛破空而来,直取石头的性命。 四青神见状,欲要出手时,电光火石之间,黄蜂铁矛早到,黄蜂怪也没有手下留情,用尽平生力气奋力一击,铁矛的矛尖闪着寒色刺入金光,像被吸入粘稠的浓浆,速度竟然慢了下来,石头见黄甲怪物的铁矛刺来,握紧了手中的黑曜石,体内的阴阳二气奔流不息,似在找寻出口,他忽然想起女娲娘娘亲口说的那句话:。 阴无阴,阳无阳,天地无情人作芒。 石头默念了一句,心中若有所悟,忽然感到一阵血气涌动,阴阳二气顺着手臂直达握着黑曜石的右手中。 第54章 阴阳二气 就在此时,那黄蜂怪的长矛刺入,一股阴阳二气从手掌渗入黑曜石中,黑曜石迸发出蓝、黄二色,一道灵气飞出,顺着长矛重重地击在黄蜂怪胸口,黄蜂怪身子一震,喷出一口鲜血,掉落在满是毒蜂死尸的地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怪类,蝎蜂蛾蝶之类,把黄蜂怪拖了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青神见状,不禁大喜,见黄蜂怪已逃遁,急忙收起兵器,来看石头,石头满头大汗,呆立原地,手脚不住地颤抖。 浮雪仙子笑道:“没想到,这小石头深藏不露呢,竟然击败了黄蜂老怪!”其余三人也暗自赞赏,霜月仙郎抱起了蓝蝴蝶,说道:“黄蜂老怪已去,趁此机会,你们快去寻找万年石蒜花,我先带小蓝回百花厅。” 霜月仙郎说罢,飞身离去,剩下四人进入南山的树丛,沿着石径,在一堵石墙之后,众人发现一个石潭,有半亩见方,一株看似平淡无奇的绿叶植物长在其中,周围乱石嶙峋,并无伴生植物。 月光下,众人看那绿叶植物,有半人高,叶子狭长如缕,浓绿如玉,根茎粗大,顶上结着一蔟火红的花蕾,花蕊细长披散,伸出花瓣之外,花瓣紧闭,像紧握的火龙爪,浑然有一股七彩气体萦绕周身,在月光下淡淡如雾。 众人小心翼翼地进入石潭,围在植物周围,浮雪仙子看看那朵红花,说道:“不愧是万年石蒜,龙爪之花,果然灵气逼人。” 百花厅。 窗外天空已渐渐放亮,夜色稀薄,黎明将至。 百花厅四周垂下了厚厚的锦帐,将日光挡住,以避免日光灼伤道行较浅的灵类。 石头和四青神从南山带回了万年石蒜花的花蜜,万年石蒜花所产花蜜极其稀少,放在小瓷罐里,才不过一片指甲大小,薄薄的一层,浮雪仙子以清水调和,将花蜜给金花娘子服下,金花娘子沉沉睡去。 折腾了这一夜,大家都疲倦至极,浮雪仙子带着石头回到他睡过的房里,安排他睡下,其他人也都各自安歇,孤蝶仙子闷闷不乐,回到房间辗转难眠,暗自流泪,她对霜月仙朗情有独钟,可惜霜月仙朗并无爱恋之心。 霜月仙郎此刻正独自照顾蓝蝴蝶,她的伤势幸而不重,浮雪仙子离开石头的房间,前来探望,霜月仙郎便把他和蓝蝴蝶的相遇的事告诉了浮雪仙子,浮雪仙子露出浅浅一笑,道:“看这蓝姑娘舍身相救,倒也没有辜负霜月哥哥的情谊呢。” 霜月仙郎羞红了脸,没再说话,浮雪仙子笑道:“小妹告辞了,不打扰你们。”说罢走出了房门,出门之后,心中暗想,霜月哥哥不知孤蝶妹妹对他的单相思,孤蝶妹妹怕是要受苦了。 第二天,石头早早起床,简单洗漱之后来到百花厅,见其他人或坐或站,都在焦急等待,按照浮雪仙子的推测,万年石蒜花如果有效,那金花娘子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但是这一夜过去,金花娘子完全没有动静,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仍然万分担心。 这时,小萝从后房出来,满面含笑,说道:“谢天谢地,金花姐姐终于醒了。” 大家心中的悬石终于落了地,连忙跟随小萝来到金花娘子的卧室,只见金花娘子半躺半坐,鬓发蓬松,标致的脸上气色恢复了不少,见到小石头,伸出手来,石头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只觉不甚温热,有些凉意,金花娘子把石头拥入怀中,还未开言,潸然泪下,良久才说道:“多谢小石头了,弟弟,你救了姐姐一命。” 石头仰起脸,看金花娘子哭的花容失色,说道:“姐姐莫哭,我,我来找你救我师伯南霁云。” 金花娘子闻听此言,柳眉一动,用手拭去眼角泪水,说道:“姐姐知道,你放心,南霁云的事就是我的事。” 霜月仙郎闻讯,带着蓝蝴蝶前来拜见姐姐,众人除了浮雪仙子,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怪族大王黄蜂怪的小师妹,蓝蝴蝶艳丽无双,身材婀娜,款迈莲步,上前向各位施礼。 “小女子蓝蝴蝶虽是怪类,但是从不残害生灵,血食修道,我与霜月哥哥相识数月,这次来百花厅是为求道问真,还望各位指教。”蓝蝴蝶施礼罢,娓娓道来。 金花娘子一向来客不拒,鬼道之物,只要志同道合,皆愿一交,便笑道:“既是如此,蓝姑娘就在百花厅将就住下吧,四青神兄妹会照顾你的。” 孤蝶仙子冷冷地看着蓝蝴蝶,没有说话,浮雪仙子连忙打个圆场,大家刚刚渡过难关,自是心有余庆,也没有人十分留意。 当晚金花娘子在百花厅设宴款待石头和蓝蝴蝶,四青神作陪,小萝、小艾领着一众姐妹负责张罗酒席。 席间,山中野味,林间鲜果,一时让石头食指大动,味蕾得足,宾主尽欢之余,金花娘子端着盛满解春风美酒的玉杯,说道:“这次我大难不死,多亏石头和几位相救,我不仅伤势痊愈,还道行大进,得成日灵,大恩大德,姐姐实在难以报答。”四青神纷纷谦让,蓝蝴蝶也微笑不语,石头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也没说话,金花娘子又接着说道:“我与攀花五郎南霁云旧有夙缘,只可恨那狗道士夺我五郎性命,此仇不报,誓难安枕,又何况师侄小石头亲自来找我,我这次要和他把新仇旧恨一起算清!”说罢,满饮一杯。。 “姐姐,那狗道士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太过凶险,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霜月仙郎说道,其他人也都附和,毕竟金花娘子已经被对方重伤过一次。 金花娘子看了一眼石头,郑重道:“那日我已得知,狗道士意欲前往苗疆雷山参加苗疆大会,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们好生看守百花厅,我和石头明日便启程,希望还来得及赶上苗疆大会!” 第55章 撕破脸 雷山。 从高空俯瞰雷山,山体像一个倒立的巨大铁锥,顶部凹陷,黝黑的石峰层层叠叠,堆砌成墙,巫门弟子历经数年,穿凿其间,修建了无数城堡密室,暗里通联,深乱如蚁洞,又在雷山山腰以下,布置了无数地弓陷阱,咒术奇门,以防外人闯入。 唯在顶部是一片平坦阔地,中央有一个石制高台,上有十二张长条形石桌,呈放射状摆置,这是苗疆巫门总坛的大祭台。 中午的阳光掠过石墙,照耀在大祭台上,把阴影投在祭台下的弟子眼中,此台经过高人设计,正午时,一束日光恰好落入祭台正中。 大祭台下,环坐着数百位巫门弟子,以二十七坛坛主为首,坛主有男有女,面相凶恶,穿着各式的奇异服装,显示着他们的地位,其余人都黑衣黑帽,各执兵器,或站或坐,简直和背后的黑石墙融为一体。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不安,寂静如坟墓。 苗?带着护法坐在正对着祭台的位置,苗蚑在侧,他不住地环视周围的巫门弟子,企图在这些人脸上找到一些善意,但是他遍寻无果,看到的是一张张或贪婪或冷漠的脸,让他感觉置身于野兽笼中。 此时正是苗疆大会召开的前一天,二十七坛的弟子已经到齐,每坛都来了数十人,一是为祭奠大巫师,二是为在接下来的大巫师之争中不处下风。 苗?看了一眼师侄苗蚑,低声对苗蚑说道:“看这些人虽然名为分坛弟子,但是早有自立门户之意,你若不取大巫师之位,如何继承师父的遗愿?” 苗蚑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他也知道眼下的局势,总坛弟子中以他巫术最为出色,若他失败,那巫门坚持数十年的仁义变革将不复存在,这是师父所不愿看到的。 苗蚑终于表示了赞同,说道:“一切听师叔安排。” 苗?露出欣慰的脸色,起身上了大祭台,日光中,他的眼神扫过台下的众人,像是在细细筛选,趾高气扬、气色平庸的无能之辈他不会在意,他担心的是那些神情沉静,举止稳重的人。 “各位巫门弟子,辛苦远来,本护法甚是欣慰。”苗?点点头开口说道,他的黑色身影在日光下越发显得神秘,洪亮的声音在祭台周围形成了回音,“大巫师苗?不幸仙逝,实是本门之莫大损失,但是巫门大业不能就此而废,按照巫门传统,明日在此举行苗疆大会,推选新的大巫师,凡是到场的巫门弟子如果愿意,皆可登台一试,得到二十七坛坛主认可,便能登上大巫师之位,执掌巫门,带领万千弟子,发扬千年巫门的光辉!” 人群里爆发一阵议论,纷纷猜测,像平静的湖面起了一阵波浪,喧哗不止。 沧浪师太、周颠仙和元东真人乔装之后,装扮成巫门弟子的模样,混在人群之中。 他们几次夜闯雷山,都被雷山的咒术阻挡,险些丧命,那咒术是以天?阵为基,喝令此方孤魂野鬼做锋,极其阴邪,三人无法上山,望阵兴叹,最后阴差阳错,被一个坛主错认为是另一坛的弟子,才带着他们进了巫门,如若不是如此,只怕他们也不能轻易混入。 三人此刻趁着机会,也交头接耳起来。 “周师兄,我们进来两天,为什么还找不到张师兄?”沧浪师太小声问道。 周颠仙笑道:“师妹莫慌,蛇未出洞,但空穴风动,不需久等了。” “这些旁门左道,惯会以邪术害人,想不到竟然如此势大。”元东真人叹道。 “不错,苗疆巫门,非是一般的旁门,春秋时起源于楚国,以巫术为法,能通鬼神,大巫师苗?推行儒家仁义,逐步禁除恶毒淫术,在江湖上人尽皆知,不过看今日情形,巫门的毒术怕是要死灰复燃。” “如果那样的话,苗疆巫门将要成为天下道门之大患,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沧浪师太说道。 周颠仙略一沉吟,说道:“只怕靠你我三人之力,如举火沉水,力不能及啊。” 苗?当下吩咐总坛弟子带领各个分坛的徒众前往石窟住下,以备明日之会。 人群渐渐散去,进入雷山洞窟里,沧浪师太三人也混在其中,跟着人群离开了祭台,在一个石洞的拐角处,沧浪师太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衣的巫门弟子正在冲自己笑,她不由得心里一紧,以为对方认出了自己,细看之下,才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熟悉,恍然想起他就是那个自称高晶的神秘人!没想到他也混进了巫门,看来是奔着三十六血巫祭司而来的,他见沧浪师太看到了自己,眨了一下眼,消失在石洞之后。 当天夜里,金花娘子和石头的身影出现在雷山下的苗寨。 金花娘子和石头离开象山百花谷之后,一路御空而行,很快到达了苗疆,来到安南客栈吃了一顿饭,向伙计打听了路径,便开了一间房,装作在此旅居的样子,在房里等到夜色微阑,便留下一锭银子,和石头越窗而出,悄悄出发了。 她本可带着石头继续御空上山,但是她猜想这雷山和象山一样,已经被人布下机关咒术,专门对付御空的修道之人,那样反而更加危险,只能顺着山路步行,以防生变。 夜色渐浓,无月无星,山中的秋风有些寒意,呼啸如鹤唳,一团团雾气从山顶飘落,随风而散。。 金花娘子和石头都换了一身黑衣,头上裹着黑纱,趁着夜色转过乱石崖,朦胧之中,隐约看到一条羊肠小径消失在山腰。 “金花姐姐,我们是不是要顺着这条路上山?”石头指着小路说道,他看了一眼金花娘子,眼神里充满了歆慕之意,他眼中的金花娘子不但身体痊愈,而且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身子轻盈,即使穿着粗布黑衣,头上裹着只有老妇人才用的黑纱巾,她一样美艳动人,光芒四射,石头看着她,竟有些不知所从。 第56章 八獒阵 金花娘子抬眼四顾,又看看小石头,低声说道:“苗疆雷山,果然不同凡响,比象山诡异更甚,石头,我们怕不能沿着此路上山,此路必有埋伏。” 石头闻言,有些害怕,又朝小路看了看,夜色之中,只有依稀山影,不能细辨。 金花娘子看到乱石崖之后,有一片莽莽苍苍的林子,便扯住石头的手,说道:“石头,跟姐姐从这里上山。” 石头紧握着金花娘子的手,步履踉跄的进了树林,还没走几步,便一不小心,踏中了机关,金花娘子身手极快,早把石头抱住,飞身跃起,躲过了两排利箭,又踩破一个陷阱,石头吓得惊叫一声,双手紧紧抱住金花娘子,两人落在一段倒地的树干旁,才喘了一口气。 金花娘子摸摸石头的脸蛋,笑道:“石头莫怕,只是小小机关而已,你在百花谷不是领教过吗?” 石头羞得脸一红,连忙松开了紧抱着她柳腰的手。 两人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背后一阵风声,黑暗处陡地起了一阵阴风,吹得一人合抱的树干横飞了起来,直奔两人,金花娘子见风势来头不小,便把石头往旁边一推,叫道:“石头,快走!”自己凌空飞起,口中念咒,祭起金色花雷锤,迎面劈来,将横木断为两截,落在地上,轰然有声。 那股阴风中似有孤魂操纵,见金色花蕾锤破了横木,便在林间穿梭往还,鬼火点点闪烁,凄厉嚎叫,似在召集更多孤魂聚集力量,伺机进攻。 石头刚才被金花娘子推倒在地,躲过横木一击,看到金花娘子击破横木,便从地上爬起,来到她身边,看那股阴风作祟。 “这股阴风来的怪异,怕不是寻常的鬼道之物。”金花娘子看出端倪,心中暗惊。 那股阴风越发势大,摧折树木,哀吼如雷,渐有龙腾虎跃之势,两人大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阴风下闪出一个幽魂,影影绰绰,也不知是男是女,对着阴风略一挥手,那股阴风竟退缩了回去,幽魂飘飘摇摇,来到二人之前。 “来者可是恩公石头?”那幽魂问道,石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却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我是石头,你是谁?” “恩公忘了,我是泸溪县刘明斯啊,你忘了在溪南村,我寻那鱼牙子报仇,是你让我放过了他,他罪有应得,已经得了惩罚。” “原来是你。”石头这才放心,看那幽魂时,才发现他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穿着褐色官服,戴着朱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离开溪南村后,不久便被地府鬼差召取,正因为我没有杀那鱼牙子造下恶业,又积善有功,所以被阎罗王派在此处做了一方土地,脱离了苦海。” 金花娘子看到土地公与石头原是旧相识,也松了一口气,说道:“土地公,你既然与石头相识,不妨告诉我们这股阴风是何缘故?” 刘明斯笑道:“仙子有所不知,这原是巫门的天?咒术,用来阻挡外人闯入,十分厉害,适才若不是我听到石头之名,赶来一看,二位怕已遭不幸了。” “有这等厉害?”金花娘子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刘明斯点头,惋惜道:“我来此处虽不久,已不知见了多少人葬身此地。” 石头凝眉说道:“那,我们怎么才能上山?” “恩公莫愁,要上山也不难。”刘明斯要报石头救其脱离苦海之恩,说道:“这机关虽然能破万种道法,但还是惧我等鬼吏三分,仙子和恩公随我来,我送你们一程!” 大祭台。 “苗疆大会现在开始!”苗?又站在了祭台上,当中宣布道,“除护法和各位坛主不得参加外,一共有三十七位弟子有意争夺大巫师之位,按照巫门的传统,请各位弟子上祭台,一炷香时间之后,还留在祭台上的弟子,经过各位坛主认可,便可当选大巫师。” 此法叫“万人强”,万人队中,乱中取胜,方为强手,是巫门中争夺名位惯用的方法。 苗?下了祭台,回到位子坐下,巫门弟子群中,三十多个弟子蜂拥而上,站在了祭台上,他们有高有矮,俊丑不一,彼此仇视,互不相让。 台上的弟子纷纷祭起兵器,开始恶斗,台下的弟子各自为同坛弟子加油喝彩,叫声震天。 沧浪师太三人混在人群中,等待张真人的出现,在他们稍远的地方,金花娘子和石头也混入了人群,蒙着头脸,装作普通弟子观看大会盛况,不住地四处打量,石头个子太矮,站到了一个石阶上,才勉强看到祭台上的情形。 一个身材胖大的弟子面色红润,粗眉大眼,此人来自湖南衡州分坛,姓刘名大春,力大无穷,性格莽撞,祭起一把七宝紫金锤,如虎入羊群,一阵猛攻,便掀翻了几个还未回过神的弟子,几脚把他们踢下了祭台,有弟子把伤员搀扶起来,送到一边坐下。。 刘大春也不停歇,继续寻找对手,忽然一个身影飘到身前,看那人长得瘦高,衣服像是大了一号,松松垮垮的,长脸粗眉毛,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刘大春叫道:“师兄,请了!”那人也不答话,身后飞起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箭一般飞向刘大春,张开巨口,一阵狂风刮来,刘大春慌忙舞动金锤一架,只见那大蛇墨绿的腰身一拧,便绕过金锤,缠住了刘大春的双手,身子一出溜便卷住了刘大春,将其抛到空中,扔下了祭台,刘大春疼得哭爹喊娘,退到一旁。 那长脸瘦子收了大蛇,转身看时,祭台上的弟子正分作几处打斗,到此时还剩十几人而已,他来自江西袁州府分坛,姓单名长炜,擅长驱蛇幻术,他靠这条巴山灵蛇,一连又击败了几个弟子,这时,在祭台上另一边,几个人竟然正在围攻一个人,被围住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总坛的苗蚑。 第57章 归来 苗蚑是已故大巫师苗?的大弟子,巫法精深,擅长冰刃术,此术是师父苗?独创,以一把冰寒苗刀作炼器,在极寒之地修炼三年始成,能冻万物,冰封鬼神,苗蚑深得师父真传,在祭台上被其他分坛的七位同门围攻,也丝毫不慌张,冷静应对。 七人似有串通之意,使出浑身解数,要取苗蚑性命,祭出七般兵器,饮血斧、钓魂钩、刺龙叉、打神鞭、开山锏、八棱锤、破空抓,冉冉升空,异色耀眼,围定苗蚑,惊得台下众人纷纷赞叹。 “巫门弟子,道行匪浅,不可小觑。”周颠仙低声说道,心中的忧虑又加了一层,沧浪师太和元东真人也暗暗吃惊。 金花娘子和石头同样为巫门弟子表现出的出色道行而担心。 七件兵器围着苗蚑乱转,闪电霹雳而下,朝着苗蚑飞去,苗蚑手中结水印,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道白光从苗蚑手中闪出,白光过后,苗蚑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苗刀,刀身弯长,刀背厚,刀刃薄,他一手执刀,奋力一挥,从刀身飞出一阵寒光,化出一道月牙形的冰锋,迎面击向七件兵器,只听“仓啷啷”一阵声响,那七件兵器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落在地上。 台下众人无不发出一声尖叫,苗蚑能以一人之力,轻松击败七位高手,实力委实深不可测。 苗蚑也不怠慢,又一挥手,一道寒光过后,面前大惊失色的七人便向四边飞出,落在了祭台之下。 这时,祭台上,便只剩下单长炜和苗蚑二人,两人会意,对向而立,互打一拱,说道:“承认!” 西天外,夕阳欲落,天色暗了下来,黄昏下的大祭台更加神秘莫测。 单长炜背后一阵风起,巴山灵蛇墨玉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空中,怒睁环眼,口吐红舌,苗蚑手中的冰寒苗刀光色不减,似一块银色水晶,熠熠生辉。 两人短暂对峙之后,单长炜适才看到冰寒苗刀的威力,心中发虚,决定先发制人,便催动灵蛇飞跃而出,那灵蛇的身躯陡然变大,粗如房梁,头大如斗,在祭台上空盘旋,如真龙出世,风云四起,震惊了在场所有人,这巴山灵蛇乃是龙蛇混血,本是一条开了六寸通天口的蛇怪,被单长炜以巫法控制,炼为法兵,藏于后背的竹管之中,因属龙种,威力无穷。 巴山灵蛇舞动如虹,身子一扬,猛然起了一阵狂风,伴着狂风而下,扑向苗蚑,苗蚑提刀在手,后退一步,身子略闪,运刀画圆,刀锋过处,空气中结下一道冰盾,阻住灵蛇去路,那灵蛇也丝毫不惧,生生撞向冰盾,只听空中一声巨响,震得山顶碎石滚落一地,险些砸中台下弟子。 巨响过后,众人再看,那巴山灵蛇竟然把冰盾撞出一个窟窿,蛇头一探,飞身穿过了冰盾,咬向苗蚑,冰盾碎为万片,落在地上,苗蚑举刀相迎,化身狂龙的灵蛇和闪着寒光的冰寒苗刀周旋了一阵,忽然,灵蛇身子一纵,似有退意,苗蚑哪里肯放过机会,挥刀来追,不想那灵蛇后退是假,摆尾是真,粗大的蛇尾如梁柱一般滚向苗蚑,苗蚑见状一惊,双手握刀,使出平生力气,砍向蛇尾。 冰寒苗刀,蓝光大盛,寒气逼人,半空中划过一道光影,一片冰刃之光倏地切断了蛇尾,蛇尾委地,鲜血飞溅,灵蛇哀叫一声,身子缩小,飞身回到竹管里,单长炜巫法已破,口吐鲜血,翻身掉落台下,台下一个身材矮胖,脸色铁青的坛主见状叹了一口气。 正在众人为苗蚑的冰寒苗刀惊叹之时,周颠仙却暗自狐疑,道:“三十七位弟子争夺大巫师,怎么到现在一共才出现三十六人,难道——” 苗蚑站在台上,还未从激战中回过神来,忽然背后风起,他意识到危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强劲的力道击中了他的后背,他身子前扑,落到祭台之下,昏了过去,几个弟子把他抬回了房间。 那股力道来自一个不速之客,他潜伏在祭台上的石峰间,此刻飞身来到了祭台上。 众人吃了一惊,看到一个黑影从山顶飘落,偷袭了苗蚑,然后在祭台上站定,只见他穿着黑袍,头上裹着黑布,三缕白须,眉如霜染,面带笑容,环视台下,来者正是凌云观观主张真人。 “来了,果真是他!”周颠仙心中的万千疑虑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沧浪师太看着台上的张师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能相信堂堂名门正派凌云观的观主,会出现在苗疆巫门的祭台上呢? 元东真人看到师父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差点叫了出来,兀自握紧了藏在腰间的侍魄剑。 另一边,石头看到观主张真人现身,不禁低声问道:“是张真人,他来做什么啊?” 金花娘子示意石头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记得在路上袭击你的黑衣人吗?就是他,你师伯南霁云的死也跟他有关。” 石头楞了一下,想起师父刘老道,要是师父知道张真人害了南师伯,一定会难过的。 张真人击败了苗蚑,台上只剩他一人,但是台下的数位坛主,愤然抗议,适才叹气的青脸汉子,乃是袁州府分坛坛主王渐非,他看到台上之人,会心一笑,便叫道:“你是哪一坛的弟子,怎么从没有见过面?” 其他坛主也纷纷质疑,更有甚者,吩咐弟子要上祭台捉拿奸细,又有人提出反对,吵闹起来,人声鼎沸,乱如沸粥。。 苗?见自己借苗蚑的手扫清障碍的计策已成,只差临门一脚,大事便告成功,急忙飞身上了祭台,此时夜色渐浓,几盆炭火在石壁上点燃,把祭台周围照的亮如白昼。 “不要吵了!”苗?对台下争吵的弟子大叫一声,人群恢复了平静,只有王渐非还在不依不饶,说道:“大护法,你上来的正好,此人来历不明,不知怎么闯入雷山,你可要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待!” 第58章 黑衣人 “我不同意!”台下一个女子叫道,此人乃是湖南衡州府分坛坛主廖玉虎,她生得膀大腰圆,鼻直口方,穿着绣满象征巫门的五毒图案的衣服,丝毫没有女子的妩媚之态,倒有几分雄壮男子的威猛,她听到苗?的话,愤然提出抗议,身子一纵,早来到台上,和苗?两兄弟对峙。 “廖坛主,你这又是何必呢?”苗?笑道,似乎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廖玉虎大手一挥,说道:“大护法,你说他是你亲生哥哥,谁会相信?我巫门千年之脉,岂可落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中?莫说我不答应,巫门万千弟子也不答应!”台下的弟子也应声而叫。 苗?收起了笑容,凛然说道:“那好,你是要按照巫门传统来了?”廖玉虎睁着怪眼,瞪着苗?点了一下头。 “好,衡州府分坛坛主廖玉虎提出反对,由她亲自和苗邬一较高下!”苗?说完,闪身退到一旁。 廖玉虎和张真人也就是苗邬对面而立。 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廖玉虎能做到衡州府分坛坛主,想必不是等闲之辈,而这个黑衣人只用一招便重伤了苗蚑,手段自不必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廖玉虎出手了,她一抖身子,踏出一步,双手一合,瞬间冷风从地上吹起,一声虎啸,她头上显出一只斑斓猛虎,毛发直竖,张牙舞爪,惊得人心胆俱碎。 张真人冷冷地看着廖玉虎,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只猛虎,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廖玉虎大吼一声,猛虎四足飞起,扑向张真人,只见张真人也不使出兵器,只一抬手,手中一团黑雾飞出,笼住了空中的猛虎,好像是一团粘液牢牢粘住了它,猛虎四爪乱抓,身子扭动,依然不能从黑雾中挣脱,廖玉虎大惊,急忙后撤,未过片刻,那团黑雾像长了利齿一般,把那壮硕的猛虎吞剥得只剩一副瘆人的白骨,张真人手一扬,收起黑雾,白骨哗啦啦落了一地,把一个廖玉虎惊得一口老血喷出数丈,倒地而毙。 衡州府分坛的弟子见坛主已死,愤然作色,欲上祭台和对方火并,却被总坛弟子暗中胁迫,只得强忍怒火,坐了下来。 石头看到张真人出手杀了廖玉虎,吓得双手捂眼,幸好身边的人都在全神贯注盯着祭台,倒也没有人注意,金花娘子把石头搂在怀里,说道:“不要怕,我们要找机会,为南霁云报仇!” 祭台上的一切都被周颠仙等人看在眼里,他不安地对沧浪师太说道:“没想到,张师兄的巫法也如此高强,凌云观出了他这样的祸害,真是大不幸啊。” 沧浪师太摇摇头,说道:“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他若控制了巫门,那天下道门将要遭受一场浩劫,凌云观首当其冲。” “师伯,师姑,不如我们立刻上去把师父,不,把投靠巫门的叛徒杀了吧!”元东真人难以承受这种失落和愤怒,欲除之而后快。 周颠仙却摇头制止了他的鲁莽行为,叮嘱道:“千万不要急于一时,要知道这里可是藏龙卧虎的雷山巫门,一切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第一个为师父清理门户!” 廖玉虎已死,台下的众人不再有人敢发声质疑,王渐非矮胖的身子坐在位子上,脸上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却又没有当即发作,静静地看着台上的张真人,仿佛在猜测什么。 张真人见事情渐入轨道,无人再敢质疑,便朗声大笑,说道:“巫门弟子听好,老夫苗邬,本是巫门中人,但是数年未在巫门行走,这次回归得任大巫师,就是要废除苗?小儿的懦弱仁义之策,力行巫门的蛊毒邪术,五鬼钉头,摄魂取魄,剖腹剜心,修炼奇毒,联络鬼道,大肆扩张地盘,等巫门有朝一日取代道门,制霸天下,尔等富贵荣华,何愁不到手!” 台下的弟子听闻此言,无不激动亢奋,仿佛看到了未来锦帽貂裘,车马出行,妻妾成群的豪富景象,纷纷举手喝彩:“大巫师!大巫师!” 欢呼声震耳欲聋,人潮涌动,整个雷山大祭台陷入了一片狂热之中。 苗?和苗邬见事情终于成功,相视一笑。 忽然,台下又有人叫了一声:“且慢!凌云观张真人,你有故人来了!”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人群听到凌云观三个字还是很快安静了下来,苗邬和苗?听到后,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料到竟然有人这么快就识破了张真人的身份,苗邬假装不解,冷笑道:“台下何人乱嚷,污蔑老夫!” 周颠仙、石头等人也暗自纳闷,是谁抢在他们之前,戳破了张真人的身份。 搅局的果然还是王渐非,他身后走出一个弟子,穿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离开人群,上了祭台,站在张真人对面。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那人揭开了黑布,石头看到那人的长相,大吃一惊,差点叫了出来,金花娘子慌忙捂住了石头的嘴巴,石头激动的身子一阵乱抖。 周颠仙三人也吃惊不小,看到祭台上的来人露出真容,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茅山上清派老道刘古泉,他的老脸饱经风霜,皱纹纵横,胡子枯白,他怒目而视,指着张真人说道:“你本是凌云观观主张真人,为何在此处冒充巫门苗人,欲夺其大巫师之位?” 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月光淡淡,倾入雷山顶中,祭台上的光束渐渐移到石桌的中央,像一道瀑布悬挂而下。。 “哈哈哈哈!”张真人看到刘老道,发出一阵狂笑,笑毕才说道:“王坛主,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老农夫,和你一唱一和,污蔑老夫!” 王渐非在台下冷笑道:“那日我在赶路,偶遇这位老道,同行数日,偶言及苗疆巫门,他愁眉不展,暗自嗟叹,我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茅山上清派传人,和你有这段旧事,张真人,你处心积虑入我巫门,究竟意欲何为?” 第59章 千年妖蝠 原来,刘老道自从石头偷下山之后,日夜悬望,总是放心不下,终于有一天把山上事宜托付给尤十六,自己下山来寻石头,他来到凌云观,吃了闭门羹,左思右想,又在路上听闻苗疆的传言,便决定一探苗疆,凑巧在路上遇到王渐非,顺路而行,渐渐熟络起来,刘老道见他不是大恶之人,便把自己此去的目的告诉了他,王渐非留了个心眼,便把刘老道带进了雷山巫门。 张真人也不理睬,怒道:“一派胡言!各位弟子,不要听他们巧言蒙骗!” 台下众人将信将疑,没有了刚才的狂热之态,毕竟正邪两道势如水火,怎么敢有半分差池? 刘老道见张真人还不肯招认,猛然断喝一声:“张四满!” 张真人应声答了一声:“啊!”发现失言,恼羞成怒,决定杀人灭口,扬手飞出一团黑雾,袭向刘老道,那黑雾比刚才来的更要猛烈,刘老道惊慌失措,脸色惨白,自忖必死,他道法低微,如何能抵挡得住? 石头见状,便要奋不顾身前去营救,却被金花娘子拦住,此时出手,非但救不出刘老道,二人恐也难以全身而退,金花娘子心中也挣扎不已,周颠仙等人亦是一样,欲要救时,又怕误了大事,若要不救,刘老道必命丧其手。 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飞出一个身影,飘然落到台上,手中擎着一面小铜镜,闪着金属光泽,挡在刘老道面前,铜镜迎面阻住黑雾,那团夺命黑雾竟被此人手中的铜镜全数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台下那数人方才放下心来。 张真人一惊,看那来人,生得眉清目秀,三缕短须,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似在哪里见过,但脑海中搜寻不到有关的记忆,便诧异道:“阁下是哪一坛的弟子,看你的身手,不像是巫门弟子。” 那人呵呵笑道:“我是谁无关紧要,只是怕真人出手太重,伤及无辜,再者说,这位道友的话还没说完呢?” 张真人看此人的举止言谈,雍容有度,自知不是凡人,又不确定是敌是友,看了台下的苗?一眼,苗?摇了摇头,但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于是张真人说道:“此人污蔑老夫,坏我名誉,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识相的话,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沧浪师太看到那人的脸孔,恍然所悟,低声说道:“周师兄,他就是那天我遇到的神秘人,自称叫高晶。” 周颠仙端详半晌,说道:“看他不像是三阳鬼王的模样,难道是我猜错了?。” 台上的高晶,将手中的铜镜放入怀里,背手而立,说道:“那在下就领教领教张真人的道法,或者巫法?” 张真人大怒,正要动手,忽然,台下的苗?急忙来到台上,在张真人耳旁低语几句,张真人说道:“此人不除,难保不会节外生枝,你准备祭祀便可,我解决掉此人,再登大巫师之位!” 苗?看了高晶一眼,愤愤然离开,吩咐弟子从洞窟里搬出三十六个捆住手脚的女子,抬到祭台上,每三个放在一张石桌上,三十六人年纪大小不等,竟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们被施了蛊毒,一动不动,数十根竹管做成的管道架了起来,汇到一个漆金的巫盆中。 三十六血巫祭祀,乃是巫门的独门血祭,需用三十六个从一岁到三十六岁的女子,而且必须是壬癸月壬癸日子时出生,取极阴之命,等到大阴之年壬癸月壬癸日,月满中天,以此三十六人的鲜血和月光中的帝流浆,招引雷山四方阴气,待三十六人血尽身死,魂魄聚集于巫盆中,乃成血魂水,饮下此水,不但道行精进,还能通鬼神,入幽冥,历代大巫师都必须经此大祭祀,喝下血魂水,才能名副其实,执掌巫门。 刘老道被两个弟子架到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气又恼。 三十六血巫祭祀的时辰到了,错过此时,便要再等五十年,苗?也顾不得许多,对台下众人说道:“诸位弟子,良辰已到,不管如何,三十六血巫祭祀不能错过,祭祀不成,巫门必有大祸!”十二护法在他的带领下护住了祭台上的石桌,桌前分别有一人来到长桌边,手持巫门斜月刀,割破了三十六人的手腕,让鲜血顺着竹管流下,流入巫盆中,月光下,巫盆里血光大耀,冷风吹起,寒意逼人。 台下的人群虽然心怀不满,但是面对巫门十二护法,一时不敢造次,只得静观其变。 “活人血祭,想不到巫门竟还有这种残忍的仪式。”周颠仙说道。 沧浪师太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求师兄道:“周师兄,我们动手吧,看这情形,张师兄是不会悔过的,再晚一会,三十六条人命都不保了。” “是啊,周师伯,我们动手吧。”元东真人也按捺不住,周颠仙看了看台上的张真人,点头道:“莫急,再等一会。” 石头和金花娘子却再也等不及了,她们悄悄来到刘老道身后,金花娘子趁人不备,手中灵光闪现,将两名弟子击晕倒地,石头一把扯过刘老道,拉到了无人之处,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根本无人察觉。 刘老道一看是石头,抱在怀里,喜极欲泣,低声叫道:“石头徒儿,为师还以为你被那恶徒害死了呢。” “师父,你,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这里很危险。”石头抬头看着师父苍老的脸,眼睛里含着泪花。 说话声引起了附近的巫门弟子的注意,一个弟子朝这边走过来。 “小点声,别被他们发现了。”金花娘子叮嘱道,幸好那个弟子被另一人拉去搬东西,并没有发现三人。。 刘老道擦擦眼泪,看到石头和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子同行,说道:“这位是?” “师父,她就是金花娘子,来救南师伯的。”石头说道。 第60章 初遇鬼王 金花娘子向刘老道欠身一礼,刘老道慌忙还了礼,金花娘子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倩影聘婷,仙气盈身。 金花娘子朝外看了一眼,说道:“我看那人来者不善,等下巫门必将大乱,我们便可趁机行事!” 此时月光移向祭台,一束光照在巫盆上,如流水倾泻,三十六人的鲜血慢慢流淌,生命也在逐渐消逝,血光和着月光,渗透成一种令人胆寒的颜色,在众人的眼睛里越来越亮。 台上,张真人看着高晶,轻蔑一笑,说道:“你若此时收手,老夫答应必不伤你性命!” 高晶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怒意,说道:“四满小儿,多年不见,你竟忘了本王了吗?”说罢,身子一晃,黑衣尽裂,四散落下,显出他的真容,紫袍紫冠,菜玉带,垂着莲花玉佩,手中多了一根鬼王骨链,那骨链乃是用九幽地狱的不化骨炼成,一共十八节,每节取自一层地狱,用老龙筋辍连,白光射人,阴气蒸腾,甚是吓人。 “三阳鬼王!”台上的张真人和台下的周颠仙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台下众人反应不一,有的对鬼王大名早有耳闻,受到惊吓,有的却不十分相信,又开始吵闹起来。 三阳鬼王显了真身,手持鬼王骨链,笑道:“张真人,你还记得本王的骨链吧!” 张真人当然记得,那骨链不知夺去了多少正道弟子的性命,他惊了一身冷汗,三阳鬼王竟然有返老还童之术,容颜越发青春,难怪认不出来了。 苗?却并不把三阳鬼王放在眼里,说道:“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白莲教的三阳鬼王,我苗疆巫门历来和白莲教素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鬼王此来,所为何事,难道是要来招揽我等?” “哈哈哈哈,巫门的这一堆乌合之众,怎能与我白莲教的神勇教徒相比!”三阳鬼王摇摇头说道:“本王今日前来,不过为那血魂水而已!” 张真人祭起乌龙宝剑,说道:“三阳鬼王,就算是你,也休想染手巫门血魂水!” 三阳鬼王冷笑一声,一抖鬼王骨链,飞在半空,将那骨链舞动如游龙,霎时间,冷风从地下吹起,一群骷髅随风而出,围着骨链穿梭不停,骷髅惨白的骨架上渐渐生出肉身,裹上皮甲,毛发倒竖,暴眼尖嘴,狰狞可怕,后背上长出一双宽大的翅膀,扑扇如鸟翼,各执兵器,组成了一个方阵。 “飞天夜叉阵!”张真人惊叫一声,急忙催动乌龙宝剑,手中掐罡决,脚下踏二十八宿玄武宿星位,运剑书符,一列金光大符,闪耀人眼,又口中念咒,右袖中飞出一道青烟,伴着金符,袭向三阳鬼王。 台下的众人都吓得如木头人一般,没有人再说话。 “龙虎山正一诛神符和苗疆巫门摄魂烟合二为一,真是奇观!”三阳鬼王揶揄道,将手中鬼王骨链一挥,十八只飞天夜叉变换阵型,空出中军,两翼包抄迎敌,那金色大符和青烟迎面而来,只见三阳鬼王取出怀中铜镜,轻轻一晃,铜镜中亮出一朵白莲花,便把金符和青烟的力道尽收,飞天夜叉像一群饿狼,扑上来把金符撕得粉碎,青烟化为乌有。 张真人见状,嘴里嗫喏道:“这,这是传说中的圣莲令?”江湖传闻,白莲教中有圣莲令,乃是天地初分时的一朵白莲,修成道法,化身金令,能击劾鬼物,号令仙神。 三阳鬼王也不答话,催动飞天夜叉,直奔张真人,张真人手持乌龙宝剑,几乎抵挡不住,连退几步,险些跌下祭台。苗?见状,一声令下,十二护法离开石桌,抢在张真人身前,手中掐诀,口中念咒,祭起天?阴阵,来战三阳鬼王。 天?阴阵,乃是巫门祖师所创,以雷山中十二处**为基,聚敛阴气,修炼成十二副天?水晶棺,结成天?门,以门作阵,吞噬鬼神,消纳万物。 十二护法闪身把三阳鬼王围在中央,口中念咒,一阵风起,只见十二副水晶棺在头顶闪现,电光明灭,寒气阴森,须臾之后,水晶棺层叠而起,间架有法,搭成一座门楼,门中寒光闪闪,阴风怒吼,恰似临近了鬼门关。 三阳鬼王握紧手中鬼王骨链,看那天?阴阵汹汹来势,也不敢轻敌,催动十八飞天夜叉阵扑向水晶阴门,夜叉群还未近前,便被天?阴阵的阴气所蚀,衣服剥落,血肉尽脱,又变成了骷髅身。 三阳鬼王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天?阴阵寒光一闪,便把骷髅群尽数吸入,踪迹全无。 苗?洋洋得意,以为三阳鬼王败局已定,决意乘胜追击,十二护法催动天?阴阵,逼向三阳鬼王,杀气腾腾,寒光大作,冷风四起,吹得火光摇曳,人影迷离。 三阳鬼王虽然受了重创,但是面不改色,见水晶门楼逼近,从怀中掏出那面铜镜,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咬破中指,在铜镜上写下一道鬼符,血印闪亮,映出一朵红色的莲花,从铜镜上幻化而出,飘在半空,迎风而长,竟有一人多高,花瓣娇嫩欲滴,花蕊鲜艳夺目,血色红光盛放如日出朝霞,香气四溢如洪水奔散。 “啊!是血色圣莲花!”张真人胸口一紧,旧伤复发,一个趔趄,脚下踩空,翻身掉落了祭台。 话音刚落,天?阴阵势如山倒,压向红色莲花,水晶门楼似冰玉寒铁,阴风所到,无不销蚀,那朵红色莲花被水晶门楼所迫,花瓣颤抖,花蕊低伏,忽然,红色莲花迎风绽放,一团红光从花蕊深处喷薄而出,像一颗炮弹击向天?阴阵,正中水晶门楼的门楣中央,一声脆响过后,“哗啦啦”,水晶门楼上下出现无数裂缝,继而陡然破碎,如冰峰轰塌,四溅飞起。。 十二护法随着破碎的水晶飞起,滚落在地,重伤昏迷。 天?阴阵已破,雷山十二**根基大动,从地底深处传来一阵轰鸣,脚下的大地急剧颤抖,山峰似有崩裂之兆。 第61章 张如意 而此时,那月光下的巫盆中已经积聚了半盆血水,三十六人性命危在旦夕,用不了多久,三十六血巫祭祀便大功告成,血魂水出世,周颠仙手中的枣木棍在地上一顿,三个黑影飞上了祭台,直奔三十六人而去。 周颠仙当先飞身一棍,击破了巫盆,血水红光退去,流淌一地,三十六血巫祭祀宣告功亏一篑,台下弟子大惊,要来阻挡时,又被漫天落下的碎石所阻,抱头躲避,自顾不暇,沧浪师太和元东真人逐个解去被捆女子的绳索,师太单手抱起襁褓中的女婴,拂尘轻甩,解去巫法,那些女子纷纷醒来,由于惊吓过度,神经过于紧张,蜷缩在台下。 “沧浪师妹,元东侄儿,找机会带人出去!”周颠仙破了巫门血祭,吩咐完毕,转身去寻张真人。 三阳鬼王收起铜镜,回身一看,巫盆粉碎,血魂水已经无望,有些失望,扬天长笑:“巫门大势已去!看来本王无福消受血魂水,既如此,吾去也!黄天已死,白莲降世!”一晃身子,化作一道紫烟,飞出山顶,消失了踪影。 此时,雷山十二**崩塌,地动山摇,山体塌陷,祭台也倾斜了起来,石块滚落一地,巫门弟子纷纷逃窜,如蚁群溃败,沧浪师太和元东真人连忙唤出几个年纪大的女子,劝说她们离开,几个女子终于缓过神来,抱起哇哇大哭的女孩,互相搀扶着,跟在二人身后找路出去。 周颠仙跳下祭台,看落石如雨,巫门大乱,弟子死伤无数,哭喊连天,张真人正持剑和一个女子斗在一处,不远处,刘老道和徒弟石头正在观望。 周颠仙来到近前,持棍在手,念道:“天尊无量,张师兄,到了此时,你还不知错吗?” 张真人闻言,闪身撤在一旁,看到周颠仙,冷笑道:“想不到啊,师弟你竟也来了,真是难得,怎么,你也要对付老夫吗?” “张师兄,此时回头,犹未晚矣。”周颠仙动情地劝道,他本不愿见到同门相残。 张真人竟然哈哈大笑,拿剑一指:“回头?从我杀死南霁云的那一刻开始,老夫就没想过回头!” 金花娘子闻言大怒,说道:“废话少说,狗道士,还我的攀花五郎!”举锤来砸,和张真人又斗了起来,周颠仙见张真人已毫无悔改之心,便祭起枣木棍,欲助金花娘子一臂之力,张真人见枣木棍飞起,暗想不妙,忽然见一块巨石从高处滚落,正落在他的面前,他心生一计,手中早起了一道金光,击中落石,石头轰然炸开,碎屑纷飞,尘土扬天,他趁机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石头看到他逃跑,急得叫道:“他跑了!” 尘埃落地,众人见张真人已经没了影子,只得作罢,周颠仙拉住刘老道说道:“刘师弟,快带石头离开此地!” 话音刚落,雷山的山峰彻底倒塌了,山体断裂,祭台陷落进无底的深渊,山峰破碎,轰隆隆地坠落于地,扬起遮天蔽月的尘雾,滚滚烟尘足有数丈之高,塌方之地有方圆十里之大。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常升起,尘雾早已散去,雷山周围一片狼藉,山峰消失了身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山坑,和四周无数崩裂的碎石,成片的树林被土石掩埋,燃起的大火熄灭后碓下厚重的灰烬。 周颠仙、沧浪师太和元东真人一行人救出了三十六人,和刘老道、石头、金花娘子躲在一个矮崖下休息了一晚,看日出东方,几人从浅睡中醒来。 金花娘子见天色一亮,便起身往雷山方向走去,身后的沧浪师太叫道:“这位仙子,你欲往何方?”几人昨晚早已见过面,经过石头引荐,几人也知道了彼此的姓名,金花娘子知道三人和张真人同是凌云观中人,心里起了三分厌恶。 “呵呵,我此来是为攀花五郎,现在巫门虽破,五郎却不见踪影,我要再去找那狗道士!”金花娘子一点也不含糊。 周颠仙闻言,也不气恼,单手施礼,道:“天尊无量,仙子有所不知,南霁云与我等同样有夙缘,我等又何尝不想救他?只是不知道他现在魂在何处。” 金花娘子转身看了周颠仙一眼,见他并无欺瞒之色,方才说道:“数年前,我与五郎在象山脚下偶遇,一见定情,泛舟泸溪,偕游百花谷。” 金花娘子回忆起往事,心中感慨万分,那深埋在心中的点点滴滴此刻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南霁云的潇洒风度,文采妙论,道法奇术,都在她的心里,不曾忘记,那不过才数晚的相会,谈诗论道,唱和填词,情意交融,永铭于心。 攀花五郎,这个名字伴随着她的每一个梦境,她扬起一笑,继续说道:“原本希望和他做一世相守,岂料凌云观一别,竟等到他的死讯,我心有不甘,请百花谷鬼族圣母灯花婆婆暗中探访,却发现他的三魂七魄并未入轮回,而是被巫术困住,就是那狗道士张真人所为!” 真相大白,众人恍然大悟,只可恨张真人老谋深算,这些年所有人都被他蒙骗。 沧浪师太回忆起自己跟踪张真人时所见的情形,说道:“是了,不久前我见张真人赶路时,手中总是提着一个黑色的圆盒。” 金花娘子眼中一亮:“那一定是封禁五郎魂魄的聚魂罐!只有破除了巫门的禁咒,五郎才能轮回,不然只能做孤魂野鬼,忍受囚禁之苦,我数次潜入凌云观想要找到聚魂罐,都没有找到。”。 在场的人听到金花娘子的话,无不错愕,转而愤怒,石头离开师父身边,对金花娘子说道:“我,我也跟你去。” 刘老道想要劝阻,想想茅山派被张真人害得如此之惨,也动了怒气,说道:“既如此,老朽拼了这副残躯,也要找张真人算算这笔账,茅山道法秘籍《云笈七笺》想必也被他夺了去,老朽一定要讨回来!” 第62章 送信 “只是,雷山虽倒,巫门弟子为数还不少,此去怕凶多吉少。”周颠仙思索道,元东真人也有些同情石头师徒,有意同行,但是身后的数位女子,不愿涉险,只求尽快离开此地,听到他们的话,吓得哭了起来。 众人正在争论,忽然崖顶上人影一闪,周颠仙示意大家噤声,转出矮崖看时,忽然迎面一队人众围来,为首的便是大护法苗?,身后站着张真人,手中提着那个木盒,巫门幸存的数十位弟子都满脸悲愤,看着矮崖下的肇事者和逃跑的牲物,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哈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还没走远!”苗?手里握着一把苗刀,刀尖指着周颠仙:“你这老乞丐,坏我巫门大事,不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大哥,这些人实在可恶,杀了他们,我们再走不迟!” 张真人本不愿再见到周颠仙等人,但是现在巫门势众,昨晚的挫败让他起了杀心,他冷笑一声,道:“巫门弟子,这些人毁了圣地雷山,害我们无家可归,祖师震怒,只有把他们的人头献给祖师,才能平息祖师的愤怒!” 周颠仙横棍在手,说道:“驱魔伏妖,责无旁贷,贫道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沧浪师太等人也冷眼而对,摆出架势,刘老道和石头虽然手中没有武器,但也气势凛然。 张真人将黒木盒放在地上,手中滚出一阵黑烟,围绕木盒旋转,形成一个防护罩,笼住了木黑。 苗?挥起苗刀,直奔周颠仙,却被沧浪师太拦住,两人一刀一拂尘,厮杀了起来,其余巫门弟子蜂拥而上,早被元东真人手中侍魄剑的寒光所阻,斗在一处,巫门十二护法在昨日一战中死了七个,剩下五个护法,跟在苗?身后来战沧浪师太。 周颠仙、金花娘子迎住张真人,张真人和周颠仙的道行相差无几,但是张真人潜修巫法多年,实力远在周颠仙之上,金花娘子以日灵之力助阵,方能勉强胜过张真人。 刘老道把石头藏在一堆碎石之后,也加入了战斗,但他法力不高,只能勉强应付,保护那群女子不受巫门弟子伤害,石头哪里肯躲藏,转出了碎石堆之后,看到那个黒木盒笼在一团怪雾之下,阴气森森。 如果那就是金花姐姐所说的聚魂罐,我一定要把它拿出来,他朝着那团黑雾走去,一个巫门弟子被元东真人击飞,不偏不倚落在黑雾之上,瞬间就被黑雾吞噬,化成一堆白骨,散落四周,石头吓得眼睛不敢睁开,浑身冷汗直流,但还是咬牙走了过去。 师祖让我来救你,南师伯,石头嘴里念着这样一句话,来到了黑雾近前,他感到一股灼人的热度,烤着他的皮肤,好疼,胸口的黑曜石闪闪发光,石头握住了它,像以前一样,金光大放,那冉冉金光像无数的尖刺刺入了黑雾,石头跟着金光,进入了黑雾中。 木盒分开之后,果然是一个黑色瓷罐,贴着几道黄符,石头双手抱起瓷罐,体内的阴阳二气流动不息,忽然,眼前猛地一亮,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金光闪闪的密室,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面如古月,眼似星辰,对着石头笑道:“石头,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你是谁啊?”石头呆呆地问。 “我就是你要找的南师伯啊。”年轻人回答道。 张真人祭出乌龙宝剑和摄魂烟,乌龙宝剑在左,宛若游龙,金光耀眼,摄魂青烟在右,犹如黑鹰,阴气逼人,周颠仙早书下一道正一诛神符,抵住乌龙宝剑,金花娘子催动金色花蕾锤,搅散了青烟,直指张真人。 沧浪师太以一敌六,苗?领着五个护法摆出圆形方阵,围住沧浪师太,沧浪师太也不畏惧,飞身跃起,手中拂尘如杨柳拂风,白光闪处,早显出一道金字大符,背后隐隐有风雨之意,此符乃是沧浪三符法力最低的潇湘雨符,另外两符为冰清霜符、寒凝雪符,沧浪三符,法天象地,震慑鬼神。 潇湘雨符一出,漫天风雨袭来,乌云遮日,雷电交加,将苗?等六人重重围困,他们左冲右扑,无法抵挡,风雨中几道闪电劈下,雷声轰鸣,将苗?六人当头击杀!全部血脉尽断而死。 巫门弟子正在和元东真人纠缠,忽然看到沧浪师太出手击毙了苗?等人,吓得掉头逃窜,亡命而去,一时走得一个不剩。 没有了对手,刘老道赶到近前,对着张真人叫道:“张四满,你盗取茅山秘籍《云笈七笺》,还不快交出来!” 张真人见状,方才觉悟自己陷入了绝境,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咬牙说道:“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我也不会交出《云笈七笺》,哈哈哈哈!”笑罢,他扬手一抛,将那本古籍扔在空中点燃,一团火焰吞噬了纸张,化为飞灰飘落。 刘老道见状瘫倒在地,痛哭不止:“祖师爷啊,弟子对不起你们啊!茅山道法是要失传了!” “南师伯?你为什么在这里?”密室里,石头疑惑地问道,他终于看到了师伯南霁云,一个名字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人,身形俊朗,容貌不俗,面带笑容看着石头。 南霁云脸上的笑容中浮现出一丝悲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对石头说道:“说来话长,石头,你近前来!” 石头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南霁云突然伸出手掌,按住石头的头顶,石头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来,头痛欲裂,挣扎起来,这时,传来了南霁云宏亮如钟声的声音:“石头,你能来到这里,我也就放心了,茅山运数,还有天地存亡,皆有一线生机。列祖列宗保佑,现在我将茅山上清派《云笈七笺》口诀传授于你,望你果证大道,传扬道法,切记功未成时,不可外传!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必须集中精神,牢牢记住口诀,若有一字漏失,我要你立时毙命!” 张真人和周颠仙、金花娘子恶斗多时,身体力乏,欲要找机会逃走,忽然看到身后的那团黑雾之下,石头竟然被一团金光护住,抱住了聚魂罐,心中一惊,难免分神,早被金花娘子一锤击中后脑,顿时脑袋碎裂,鲜血四溅,倒地而亡,可怜张真人一世英名,如今死在苗疆异地,暴尸于野,可谓报应! “天尊无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周颠仙收起枣木棍,对着张真人的死尸念了一段《度人经》,也不枉师兄弟一场。 沧浪师太和元东真人也走了过来,看到张真人已死,也不免有些伤感,再看那团黑雾,忽地随风而散,石头抱着聚魂罐,木愣愣地站在那里,手中的黑曜石闪闪发光。 “我记住了!记住了!”石头突然大叫了起来,满头大汗,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像中了邪一样,手里一松,聚魂罐掉在地上,“咣”一声摔得粉碎,南霁云的身影出现在空中,衣袂飘风,气度非凡,但身形却有些恍惚。 “五郎!你真的在聚魂罐里,五郎,我是金花妹妹啊,我在这里!”金花娘子丢了兵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五郎近前,看到魂牵梦绕,找寻数年的情郎,忍不住双泪直流,痛彻心扉。 “金花妹妹,这些年,辛苦你寻我了!”南霁云也流下泪来,看到众人,动情地说道:“周师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此生无憾,刘师弟,我们茅山派还有小石头,就劳你照看了,沧浪白妹,这番辛劳,师兄来生再报!” “天尊无量,早脱凡俗,亦是圆觉,南师兄一路顺风!”周颠仙含悲念了一声,沧浪师太啜泣数声,说不出话,刘老道跪下磕了四个响头,送别师兄。 “五郎!你不要走啊!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五郎!”金花娘子想要抱住南霁云,却手指抓空,触不到他的身子,南霁云的魂魄阴寿已满,将要进入九幽地府轮回往生,他的身影飘飘欲升,想要抓住金花娘子伸出的双手,却也似镜中捞月,触不可及,他叫道:“金花妹妹,此生不堪共枕,来世定当相偎!” 眼看攀花五郎即将飞去,金花娘子悲戚难忍,边哭边念起她曾经和南霁云唱和的离别诗: “疏雨滴黄昏, 歌终便出门。 西风满天雪, 何处报人恩。 生死寻常事, 荣辱不足论。 千里黄泉路,。 秋波送离魂。” 南霁云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日光里,剩下金花娘子茫然站在风中,泪水似黄河决堤,流不尽东去之水。 第63章 暗影 五年后,茅山。 夏天的三茅峰上凉风习习,树影摇曳,午后的山风裹着蝉鸣在林间回响,像四处飞动的蝴蝶片刻不肯停歇。 林下小道,人迹罕至,清幽至极,小道的尽头,是一座八角凉亭,青瓦红柱,龙脊飞檐,人若居高临下,从凉亭向下望去,便可见茅山派华阳观的几座宫殿如沧海遗珠,坐落在山下。 几年前的雷山之战过后,刘老道带着石头回到茅山,祭祀了南霁云,下定决心重振门派,适逢大太监王臣托人从京城送来五百两纹银,以酬谢石头救命之恩,刘老道带领两个徒弟,胼手砥足,翻盖了观宇,修了两座前殿,华阳殿、三清殿,虽然比不上朝天宫的气象,但总算不再是三间茅屋那般寒酸,又在后堂添了几间厢房,道观里红砖铺地,灰瓦遮顶,大殿上的神像塑了金身,镶了玛瑙,光彩照人,一时有兴盛之象。 因为殿宇壮丽,华阳观的香火曾很快热闹起来,但是好景不长,因为之前得罪了句容城刘员外,这刘员外又和历任知县交好,他撺掇知县在茅山下修了一道水渠,引句容河水流过,阻了上山之路,故而观里的香火很快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寥落,刘老道虽然省吃俭用,但是仍然无法满足殿中的开销,特别是由于人手不够,还从山下请了几位伙夫杂役,香火钱入不敷出,更是日薄西山。刘老道原本想多收几个徒弟,但是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得已,便又开始带着石头、十六下山做法事贴补日用。 石头已从一个懵懂少年长大,正值十八、九岁的弱冠年纪,这几年间,石头除了在观里帮助师父、师弟料理日常杂事,早晨、晚上打坐悟道,一有空闲便暗自揣摩师伯南霁云传授给他的《云笈七笺》,虽然只有简单的七段谶语,但是其中奥妙无穷,始终难以彻悟,每当夜深人静,石头对月打坐,遵从万岁蟾蜍教给他的导引之法,将月光中帝流浆引入体内,一边又逐句思考谶语,无奈只能望月兴叹,徒劳无功。他哪里知道,万岁蟾蜍教给他的乃是鬼物修行的根基,一旦功成便有妖丹护体,对道门的法力也有助长,而那七段谶语乃是历代祖师毕生悟道的精华,兼通佛道,岂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 一天,刘老道又要带着石头下山做法事,石头却扭捏推辞,不肯下山,刘老道不明就里,以为石头偷懒,脸上似有不悦之色,说道:“石头徒儿,为何不愿随为师下山,济世度人不是你平生的愿望吗?” 殿门前,石头低着头,藏在师弟尤十六身后,还像个孩子似的,低声说道:“师父,不是我偷懒,是,是山下那些女施主看到我总拿我说笑,还有人围着我不走,实在难为情。” 师弟十六听到,“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他惯游江湖,阅历丰富,早知道石头是到了思春的年纪,对师父说道:“师父,这不怪师兄,你看师兄长得这一表人才,难怪那些轻薄女子要调戏师兄了。” 石头听到师弟的话,责怪道:“师弟,不要——不要胡说!” 刘老道看到这一幕,才想到前几次带石头下山,确实有遇到几次被女子调戏纠缠的事,他看到眼前的石头穿着干净的粗布道袍,身子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面貌虽不是十分俊俏,但是看似木讷的神情中却透着一种灵秀,人群中倒也难寻,心里转而一暖,这才意识到曾经天天围着自己转的毛头小子已经长大,再不是昨日那个满嘴鼻涕的小道童了,于是笑道:“为师错怪你了,既如此,你留在山上,我和十六下山去罢。” 十六应承了一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用品,跟着师父下山而去,临走还不忘回头朝师兄做了个鬼脸,石头没好气地瞪了师弟一眼,算是回敬。 清闲无事,石头闭起殿门,交待了杂役几句,便上了后山,想到三茅峰上一览山中景致,消暑之余,也能趁此机会清修炼神。 山中小道,自无世间喧嚣,只有潺潺溪水,呦呦鹿鸣,林鸟飞枝上,野兔奔草中,白云随清风,流水逐落红。 夏意盎然,野趣丛生,别有一番景致。 石头沿着荒草小道,一路向山头小亭而来,看这山中美景,不禁想到,这寂寞山中,应是别无他人,此时不知那红鞋女孩身在何处,几年的时光说过就过,再也没有她的音讯,她又在经历着什么,想些什么? 一想起她,石头的心里怅然若失,他不知怎么特别想再次见到她,她的笑容让他感到温暖,可是他又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何等遥远,他叹了一口气,茫然地透过林间望着朵朵白云,随口吟出在天地灵根内听到女娲所唱的几句词: 舞腰浮动蓝云秾。 十二楼中双彩凤, 难相逢,山水重, 看罢桃花落, 泪墨书成无归鸿! 石头由诗句又想到女娲娘娘,也不知女娲娘娘现在如何了?她那日所说的话如此神秘,石头始终也想不明白,只是略能体会到她孤寂一人的落寞,想罢,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忽然从山头传来一声喝彩:“好诗,好诗!”声音洪亮,飘入晨风。 难道山上竟还有人?石头疑惑不解,连忙循着声音向上走去,转过几个树丛,果然看到,亭下赫然坐着一位白袍秀士,面前只摆着一个木盘,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碟素菜,独酌于此。 对风小酌,深山之中,竟有人怀如此雅兴!! 石头连忙走上前去,看那秀士,疏眉阔目,面若莲花,双目有灵光,鼻口无灾纹,穿着一身素白织金圆领衣,头上戴着白玉冠,腰间束着一根菜玉带,一块紫色莲花玉佩垂着穗子,石头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那人举杯独酌,心在浮云间,见石头前来,也不回头,微微笑道:“石头小师父,既已来此,何不来饮一杯?” 第64章 刘殿宗 石头见那人认得自己,心中更加疑惑,来到亭前,迈步上了台阶,走到一半,又停下迟疑,皱眉对那人说道:“你,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男人将两个酒杯斟满,端起一杯仰脖饮下,道:“石头,你如何忘了?五年前在雷山,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 石头闻言,恍然记起,那日在雷山总坛大破天?阴阵的三阳鬼王,可不正是此人!虽然改了装束,但是那傲视八方的眼神和气势,是绝不会错的,石头惊道:“你,你是白莲教三阳鬼王!?” 三阳鬼王见石头认出自己也不惊慌,他这次受教主所命,前来寻找小石头,江湖传闻,小石头曾孤身一人出入百花谷,年纪虽小,道基颇深,白莲教教主算出石头身世奇诡,颇有风浪波折,但是终能成道果,且所修者不是道家一脉,与白莲教竟然还有些渊源,感到惊讶之余,思索数日,起了一个主意,想引石头入教,助她一臂之力。 鬼王冷笑一声道:“我的人头可值五千两白银,小师父,可有兴趣?” 石头从惶惑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上次多亏了你击败天?阴阵,我们才能平安脱身,你对我们有恩,我不会去报官的。” 三阳鬼王一指座位,道:“小师父能有此心,本王先谢过,今日也不为别事,有几句话要对小师父说,若蒙不弃,当坐对饮。” 石头看鬼王并无冒犯之意,便稍稍心安,来到对面坐下。 “八年前便能击败番僧,出入天地灵根,又只身击破黑妖黄蜂怪的毒蜂阵,果然见面胜似闻名,看你藏着一身灵气,额有天光,必是修道奇才,也不枉我这次前来拜访。”鬼王端详着石头的样貌,点头称赞,石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无语。 “来,石头,饮下此杯,本王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三阳鬼王将酒杯推至石头面前,先饮下自己杯中酒,石头不好推辞,端起酒杯,略一致意,仰脖一口吞了下去,只觉酒味甘醇,直透胸怀,非是一般寻常酒糟所酿。 “你说吧。”石头将空酒杯放置桌上,口中回味着酒香。 三阳鬼王正襟危坐,夸道:“好一个磊落的小师父!”他两眼直视石头,略顿了一顿,“本王问你,你身处玄门,暮鼓晨钟,修道却是为何?” “道门中所修,不过是形神俱练,为的是丹成飞升,能脱离人间,登入仙界。”石头不假思索答道,这是师父从小教给他的,虽然他也不是太懂。 “石头误矣,天下苍生,皆由神化,光明和黑暗所居,修道者,当存济世之心,以己身渡人,驱除黑暗,迎来大光明!” 这和石头自小所学的经书迥然不同,他怎么能够明白?“什么?大光明是什么?” “光明世界降临世间,黑暗遁形,世间处处有明珠柱,宝山放光,普照域内,土地丰熟,民众炽盛,时气和畅,六道众生永得大自在,这才是修道者理应所为!” “这,真如你所说,这光明如何可得?” 三阳鬼王双手交叉抚肩,恭敬地说道:“只要一心秉持‘清净光明,大力智慧’,虔诚尊奉摩尼光佛,扫清三界诸魔障,光明世界便会降临人间!” 石头摇摇头:“师父说,修道者返璞归真,聚气炼形,才能得道,你说的我不懂,如此也能得道吗?” 三阳鬼王不肯放弃,继续说道:“当然能得道,世间若不能脱离黑暗苦海,如此修仙修道又有何意义?石头,你何不加入我白莲教,此时教中正是用人之际,你我联手,光明大业指日可待!” “多谢你赏识,我,我是不会背叛教门的。”石头说着,竟然有些醉意了。 “也罢,小师父笃志道门,也算志诚意坚,本王不会强人所难。”三阳鬼王看着醉眼朦胧的石头,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西山火红的夕阳,若有所思,良久说道:“下次见面,你我只怕要兵戈相向了,保重!”说罢,将身子一闪,消失在暮色中。 石头终于支撑不住,醉倒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那个红鞋女孩张如意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窈窕倩影,婉转笑意,说不尽的柔情,道不出的爱意,挑起石头稚嫩的情思,缠绵悱恻,意犹未尽,这梦境不知在石头脑海里出现了多少次,无数次失望之后,石头在梦中叹了一口气,道:“张如意,你可想起了我吗?” 话音刚落,石头耳边传来一声娇喊:“石头师弟,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石头听到声音十分耳熟,心里一惊,猛然醒来,抬头看时,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蓝衣少女,不是张如意还会是谁? 石头看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亭亭玉立,面如娇花,穿着裁剪合身的蓝色织金过肩锦衣,一双粉色镶边布鞋,头上挽着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手里握着一根无尾拂尘,英姿飒爽,虽然不施粉黛,依然甜美清纯,眉黛若秋波,唇齿带春风,双眼含着笑意,看着石头,不是别人,正是石头朝思暮想的张如意! “张,张如意?”石头使劲闭起眼睛又睁开。 “是我啊,石头师弟。”张如意暖暖的声音别来无恙。 “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不可能。”石头拍拍脑袋,酒意仍未退去。 张如意“咯咯”笑了两声,说道:“你不是在做梦,我和几位师兄妹奉了观主之命,前来茅山给刘师伯送信,在观里寻不到人,才来这里找你的。” “真的是你,如意?”石头这才确信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再是梦境幻化,而是活生生的梦中人,不由得脸红心跳,好像又饮下一杯酒,不仅手足无措,嘴巴也不听使唤起来。 “几年不见,石头师弟长高了呢。”。 “你也是,如意师姐变漂亮了——不是,是更漂亮了。” 张如意听到石头拙劣的恭维,不禁笑了一声。 第65章 大明尊 石头痴痴望着如意,眼神呆滞了,胸口发闷,不知有多少深藏在心中的话语蠢蠢欲动,在如意面前,又如霜雪下的花草,完全没了喷薄而出的生机,只剩下目不转睛的凝望,还有招牌式的傻笑。 “石头,快带我去找刘师伯。”如意提醒道。 “师父下山了,我带你回观里等。”石头连忙迈步下亭子,步子踉跄,险些跌下台阶,也顾不得许多,在前面带路,领如意下山。 夕阳沉下西山,山影渐渐黯淡,夜色初上,风声乍起。 石头和如意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步下山,石头不时回头看如意,如意报以淡淡微笑。 沉默中两人走出了林荫道,石头平常一个人走这条路,觉得又长又不好走,今日却觉得再长些才好。 来到前殿,见刘老道也已经回到观中,身旁不见了尤十六,却正在和三个年轻人攀谈,见到石头和如意回来,刘老道便把石头招到近前,指着石头道:“这便是劣徒石头,石头,快来见过几位凌云观的高徒。” 石头走上前去,看到来人两男一女,为首的便是刘殿宗,多年不见,刘殿宗早已长成一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口方唇红,穿着大红织金过肩锦衣,手中握着青芒剑,似潘安在世,卫阶重生,举手投足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涵养。 “哎呀,石头师叔,多年不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茅山派重振有望了,刘师爷真是可喜可贺!”刘殿宗一见石头,作惊讶状,领着身后的两人向石头施了一礼,石头连忙还礼,说道:“过奖了,原来是你们啊。”论起辈分,石头和如意比他们要高出一辈。 刘老道被奉承了一番,心中自然有些欣喜,说道:“殿宗,你们和石头年纪相差无几,可不比拘束礼法,以平辈相称即可。” 石头见师父如此说,也不计较辈分,点头同意。 “既如此,多谢刘师爷厚意,石头弟弟,以后要多多关照了。”刘殿宗假笑一声,又施了一礼,如意站到了殿宗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暗送秋波,石头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刘殿宗手中的剑戳了个透明窟窿。 殿宗身后的一男一女,乃是刘殿宗的同门,分别是吴亦明,廖碧蕊,也是红蓝织金过肩锦衣,廖的发髻上插着红玉簪,两人手里各持一黄一青两把宝剑,他们当下和石头见礼,吴亦明见石头其貌不扬,连受师兄刘殿宗两次大礼,心中便有些不悦,廖碧蕊平日自恃大派弟子,同样对茅山派有三分鄙夷。 “我等四人此次前来,是奉凌云观观主元东真人之命,送一封信给您。”刘殿宗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押着花押的信,双手呈给刘老道,刘老道慌忙接过,将信拆封,见是一张宣纸,上写着: 刘师叔尊鉴,敬启者: 雷山一别,倏忽数载,不知尊驾,应无恙乎? 师侄蒙周师叔错爱,不吝拔擢,得授观主之位,凤兴夜寐,未尝懈怠,仍心有余疚,不敢奢求大功,只望赎罪之万一,前日有兵部侍郎钱旭宣下圣旨,曰:东南各省,因水灾频仍,旱灾相继,流民失所,滋生事端,白莲邪教,趁机作祟,妄称佛教,狂惑众黎,流毒肆虐,恐危社稷,令各地方严加禁断,事关神鬼,道佛二门当助力除之,限期责办,不得有误。 故此,师侄已广邀道门各派,除恶诛邪,匡扶正道,师叔宜早图之,可遣徒儿一二随同,一则为天下黎庶出力,二也为茅山门楣增光。 师侄元东拜上 刘老道读罢,点点头,沉思道:难怪句容城最近涌进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原来东南各省出现了饥荒,想不到看似升平之世,百姓竟也有饥寒之苦,只不过这白莲教怎么会传播如此之广? 张如意看到刘老道读信,忽然记起自己这里也有一封信要给石头,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张对折的笺纸,递给石头,道:“我差点忘了,我师父也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 石头伸手接过还带着如意体温的笺纸,打开来,细细读了起来,看那笺纸上,写着娟秀小楷: 石头侄儿如晤: 数载光阴,白驹过隙,师姑甚是思念,想小小石头,如今也已弱冠,当体健乎?道法当精进乎?上次托人所寄寒衣,尚合身否? 茅山道门,千年之基,虽目下沉郁,理不当断,石头应奋发有为,传扬上清雷法,庶不负南师兄之魂,九泉之下,足可告慰。 当此之时,白莲乱世,道门中人,理应诛恶除强,亦是修行,石头当自勉,切不可消沉。 书不尽怀,宜慎思之。 沧浪师姑手书 石头读完了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若不是众人在场,他真想把这信抱在怀里。 刘老道师徒读罢了信,殿宗上前禀道:“刘师爷,想必观主已经在信中言明,如今东南天下,流民四起,白莲教日渐势大,朝廷几次三番禁止不得,这才令我道门相助,所以,我们这次广邀各门弟子,先行进入浙江打探虚实,不知师爷派哪位高徒前往?”说罢,拿眼角余光打量石头,心中暗想,石头啊石头,你不去便罢,若是要去,可不要怪我记仇。 刘老道拿着信,看了石头一眼,石头还在对着信发呆,表情有些古怪,笑道:“茅山不比正一道门徒众多,这么些年,我这门下也只有两位弟子,偏巧二弟子尤十六今日亲友来寻,他得知姑父过世,下山奔丧去了,眼下只剩下石头一个,不知道石头是否——” “师父,我愿意下山。”石头收起了笺纸,藏在怀中,淡淡地说道。。 他不能让沧浪师姑失望。 刘老道没料想平日里慢吞吞的石头竟会如此果断,欲要阻止,却也想不出理由来,只好点头同意,张如意看着石头,露出赞许的目光,吴亦明和廖碧蕊不为所动,目光里满是傲慢,而一旁的刘殿宗,故作欢喜道:“如此甚好,这一路上我们也可以领教茅山上清派的道法了。”眼神里却飘过一丝得意和恶毒。 第66章 庞元镇 天地灵根。 蓝色的天空下,桃树林落英缤纷,不远处的七色甘泉水声郎朗,也没有吵醒小憩中的女娲,她像一座白玉雕像,侧卧在开满鲜花的床榻上,阴冰兽和阳火兽卧在脚下酣睡。 此间无甲子,花尽方知年。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中竟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阴冰兽警觉地醒来,朝着桃林嗅了一下,站起了身子,阳火兽也抬起了硕大的脑袋,望向树林。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向此处踱来,他一身织金过肩缎袍,袖口领边绣着奇怪的血红色云纹,透出一股冲天的煞气,他目光冰冷,双眉入鬓,颧骨高耸,短胡须,唇薄如纸,面无表情,僵如死人。 女娲睁开凤眼,看到此人近前,坐起身子,又惊又喜,道:“你,回来了?” 那人在女娲面前站定,阴冰兽和阳火兽伏着身子,对着来人咆哮,却慑于逼人的煞气,不敢靠近。 “怎么,我不应该回来吗?”那人的口气冷如冰霜。 女娲感受到冰冷的寒意,气道:“多少年了,你心中的怨气还不曾平息吗?” “怨气?!我怎么敢有怨气!”那人将身子一转,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天命注定,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连你也不肯相信我?” 女娲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道:“如果我说我相信你,你会原谅我们吗?” “哈哈哈哈!”那人回过头,注视着满脸泪水的女娲,眼神像两道冰剑,深深地刺入了女娲的心,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三千年了,你看这天地灵根,甘泉幽静,桃林花落,想那天界更比这里舒适万倍,呵,你真应该去酆都山看看,吹吹那里的地狱寒风,听听那些作孽受刑的恶鬼的哀嚎惨叫,简直没有一刻清静,还有那些人魔、夜叉,妖类、怪类,嗜血无情——” “别说了!难道你回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你究竟想怎么样呢?”女娲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抹去脸上泪水,握拳叫道。 那人呵呵冷笑,扬天长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并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让事情恢复到它本来应该的样子,我所受之辱,当加倍奉还于他,这也是天命所归,天命所归!” “会有人阻止你的。” “阻止我?凭什么?凭那部《录鬼簿》?”来人傲慢地眼神掠过阴冰兽和阳火兽,二兽愤怒地咆哮着,他丝毫不为所动,“我等了三千年,我知道那一天越来越近了,谁能阻止我?!可叹三界焚火烬,百万仙灵化飞灰!哈哈哈哈!” 女娲欲要开言劝阻,那人的身子早已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空中,无声无息,如同他来时一样。 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女娲吐了一口气,抬头看到紫色的天空下,隐隐有一道暗影在空中蔓延,如同一条黑色伤口,还在加剧着破裂。 临行前,刘老道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石头谨记道门规矩,千万不能鲁莽,更不能无故动手伤人,石头一一答应,背起行囊,辞别了师父,和刘殿宗一行人下了茅山。 按照计划,他们先由句容县往南,从水路到达溧阳县,再沿着官道南下,数日就可进入浙江境内,刘殿宗和其他门派约定在湖州府集合,然后分头前往杭州附近打探白莲教消息,随后通知各派掌门以便制定应对计策。 扮作普通行路人的四人来到句容县,路过城南集市,路旁的小贩见到石头,都热情地和石头打起招呼,石头一一还礼。 路过一个烧饼摊,摊主是一个从北方来的瘸子王二宝,年纪在七十岁上下,带着一个小孙子靠经营此业为生,见到石头,笑脸相迎,隔着烧饼炉子,招呼石头道:“石头小师父,这是要去哪里做法事啊,刚出炉的热烧饼,带两个去吧。”七岁的孙子小虎在后炉烧火,听到石头的名字,探出头来,朝石头笑了一下,却对着其余四人做了个鬼脸,张如意“扑哧”笑了出来,其余三人脸上一阵厌恶。 “王老伯,我要出趟远门。”石头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放在案子上,说道:“来五个烧饼。” 王二宝迅速将五个热烧饼用纸包好,递给石头,却不打算收钱,说道:“石头小师父尽管去,老汉有空定会上山拜会刘道爷,这摊子生意本钱全靠观中帮忙,几个烧饼不值当收钱,小师父快拿去!” 石头接过烧饼,转身离开,身后王老汉只得收下了钱,望着石头背影点头称赞。 走了几步,石头把手中的烧饼,逐一递给四人,却不料,只有张如意收下,刘殿宗推托道:“多谢美意,只是近日喉咙干涩,吃不得这等干燥之物。” 吴亦明鼻子一扬,说道:“这等街边杂食,我从来不吃。”廖碧蕊也说道:“要吃你自己吃,那老汉粗鲁腌臜,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张如意也不管这三人如何奚落石头手中的烧饼,和石头并排走着,吃下了香脆可口的烧饼,赞不绝口。 在尴尬的气氛中,几人来到城东的渡口,坐了渡船,顺流而下。 那渡船形制简陋,有底无盖,只可渡人,却不能过夜,傍晚需要停靠沿岸的村镇,借宿一晚才能继续赶路。 船上也没有像样的座位,只有几排长木条凳,乘客们不分男女老幼挤在一起,看那些人的模样,衣衫破旧,面有饥色,八成是逃荒的流民,不知为何却要前往饥荒最严重的浙江。。 船夫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摇撸行船,渡船飘飘浮浮,向前行进。 几人本来都挤在长凳上坐着,石头见船帮边卧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不知是男是女,满脸污泥,蓬头垢面,身形羸弱,一时恻隐之心泛起,便把位子让给了乞丐,乞丐也不说话,径直坐在了长凳上,石头则来到船尾坐下,看着河面波光粼粼,吹起清风徐徐,张如意不声不响地坐在了石头身旁,刘殿宗等人还坐在木凳的一头,和乞丐挤在一起,惹得吴亦明、廖碧蕊在心里一通埋怨。 第67章 铁口道人 “石头,你父母还健在吗?”如意问道。 石头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我不知道,我从小没见过父母,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或许都不在了吧。” 如意把手放在石头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也没见过我的父母,听爷爷说他们得罪了官府,逃到了北方,后来爷爷也去世了,多亏了我师父收留我,要不然我早就饿死了。”如意谈起自己的悲惨身世竟丝毫没有怯懦,表明她的童年还是收获了关怀和爱护的,一点没有石头内心中的自卑和无助。 “你也是孤儿?” 如意点点头,淡淡地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了石头,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爷爷姓周名漾午,乃是江西抚州府人氏,至于父母姓名、年庚,她也不甚清楚,她入了正一道,便改姓张。 石头听完,看着张如意柔美的脸庞,那双眸好似两潭深不见底的**,盈盈勾人心魄,轻声说道:“想不到,我以为只有我这样。” “是啊,以后不要见外,要把我当亲师姐看哦。”如意笑了一下。 石头心里一暖,自己总算和如意关系更近了些,虽然只是师姐弟,也足以让他有美梦成真之感! 刘殿宗早已注意到如意和石头,他一贯温文尔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蔑视,嘴角扬起一抹恨意,他是江西广信府贵溪县人氏,本是官宦世家,父亲贪污饷银获罪被斩,家道中落之后,母亲才把他送上龙虎山,他五岁开蒙,熟读经书,八岁上山学道,领悟之快,超过旁人,自幼和如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义暗结,此刻自然不愿意见到石头和如意亲近,又何况几年前石头劈断榕树,逼得他当庭下跪道歉,他至今犹觉耳热,如此大辱,怎能轻易忘记? 他思量一番后,向身旁的吴亦明低声说道:“吴师弟,你看茅山派的这小石头如何?” 吴亦明看了一眼船边的石头,冷笑道:“不过尔尔,看起来道法修为不过修士境而已。” “如意师姐倒很在乎他呢。”廖碧蕊靠着吴亦明坐,听到两人谈话,也插了一嘴,“真是想不通。” 刘殿宗忽然作色问道:“师兄平日里待你们怎么样?” 吴亦明说道:“师兄待我们不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廖碧蕊也附和了一句。 刘殿宗看了下四周无人注意,低声继续说道:“我对如意的心意,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看这石头居心不良,我倒不担心如意会移情于他,只是怕如意被他故作可怜欺骗,所以,师兄这次需要你们帮忙。”刘殿宗低头把二人拉近,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频频点头,三人的话,被身旁的乞丐全都听在了耳中。 当晚,五人在一个叫龙湾埠的小镇上岸,找了一家客栈投宿,简单吃完饭,五人开了两间房,男女分开,各睡一间。 月上西窗,人畜安睡。 忽然,窗前黑影晃动,风声四起,惊醒了睡在地板上的石头,床铺上吴亦明和刘殿宗鼾声四起,睡意正沉。 石头看那黑影,肩上仿佛背着一个少女,一闪而过,他疑是如意遇险,心中一惊,也来不及叫醒二人,越窗而出,身子却跌落在街道上,石头举步飞升的功夫原本并不高明,顾不得摔痛,挣扎着爬起来,看那黑影飞跃屋顶,远逃而去,石头只得沿着街道追赶,直追了小半个时辰,早已出了龙湾埠地界,来到一处荒废的山神庙前。 “站住!”石头在身后紧追不舍,叫了一声。 黑影果然在前方站定,回过头来,蒙着面,一身黑衣,笑道:“你为什么要追我?”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要抢人?”石头喘匀了气,说道。 黑影冷笑两声,将肩上女子往地上一扔,却化作一个人状的小纸片,上书道符,落在地上,道:“抢人?现在呢?” 石头看到少女竟然化成纸符,疑惑道:“以符障眼,你,你是道门中人?” 黑影拍手道:“久闻茅山道法奇崛,石头果然有眼力。”揭下蒙面的黑布,露出廖碧蕊的真容,面带讥讽。 石头吃了一惊,道:“廖师姐,你为什么要引我到这里?” “难得今日月色正好,你我何不月下讲道,切磋法术呢?”廖碧蕊从身后扯出青色的水纹剑,寒光闪闪,透着凉意。 石头单手施礼,说道:“廖师姐,石头若是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原谅,只是临行的时候,师父再三叮嘱,不能与人动手讲道,石头先回了。” 说罢,石头掉头欲走,却不料,身后早站了一个人,却不是别人,乃是尾随而来的吴亦明,仗剑在手,笑道:“石头师弟,如此雅兴,不可推托,早听说茅山赵石头击败番僧,道法威力无穷,今日一定要讨教两招。” 石头被阻住去路,只得停下脚步,欠身施礼,道:“实在对不住,师父有言在先,不允许我用黑曜石伤人。” 身后的廖碧蕊呵呵冷笑,道:“我知道你手中的黑曜石威力颇大,却不是你的道法修为,你不用它,不就没有违抗师命吗?” 石头在两人中间站住,陷入沉默,暗自纳闷,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动手。 吴亦明也不管许多,将剑一挥,摆个起势,说道:“石头师弟,得罪了!”说罢,将那宝剑祭在空中,明晃晃耀出一团黄光,宝剑周身燃起青黄火焰,热气逼人,此剑名叫神火剑,五行取火,吸取天地间火气,炼成火焰斩,看此剑的阵势,吴亦明的道法修为应在炼师境第三层。 廖碧蕊也不说话,宝剑升空,发出一阵青蓝之光,一道白气绕着剑身,赫赫成雾,此剑乃是水纹剑,五行取水,能聚水气,破神鬼,廖碧蕊多年苦心修炼,早达到炼师境第四层,修成碧水阵,力压吴亦明一头。。 火焰斩冉冉烈焰飞空,碧水阵层层青气破天,向石头夹击而至,如风暴降临,摧折万物。 再看石头,惊慌之余,自料没有退路,只得从黑曜石中取出无骨玉剑,使出纯阳剑法,绿气缭绕,围而成圆,左右抵住攻势。 第68章 女乞丐 一黄一青,火水二阵,逼住中间的绿光,渐渐迫近,石头手中的玉剑绿光透体,运转如飞,但是石头的道法修为确实只在修士境第九层,自然不是两人对手,绿光结成的圆阵,在火焰斩和碧水阵的攻势下,似有破败之象。 吴亦明和廖碧蕊看在眼里,早已成竹在胸,各自催动阵法,向石头压来,如同翻江倒海,岩浆倾泻,石头感到身体左右一冷一热,冷意透骨,热浪灼人,如同掉落了人间炼狱,痛苦万分。 “啊!”石头承受不住疼痛,大叫一声,手中的玉剑落地化为绿气回到黑曜石中,怀里的黑曜石金光闪闪,灼热异常,石头却遵守师训,并不肯用,体内的阴阳二气被碧水阵和火焰斩的力量冲击,急速流动起来,在石头腹内旋转如轮。 没有了玉剑的剑气护身,石头的身子完全暴露了出来,碧水阵和火焰斩没有丝毫停顿,直逼了过来,看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今天不把石头当场焚死,也要打成重伤。 石头难受极了,毛发直竖,冷汗遍体,迎着前后挤压的火光和水光,侧身而立,伸出双手,直直一挡,只觉疼痛万分,那体内的阴阳二气似有所觉,从肚腹奔涌而出,顺着手臂直达手掌,一道蓝光飞出,击向碧水阵,一道黄光闪出,扑向火焰斩。 吴亦明和廖碧蕊本以为志在必得,却不料意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二人察觉不妙,急忙收手,碧水阵青气一震,化为虚无,水纹剑猝然落地,火焰斩黄光尽收,消失不见,神火剑跌落空中。 二人险些受到重击,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败给石头,实在出乎他们意料,正不知道如何收场,忽然飞来一道纸符,上写一个定字,贴在石头后背,石头脸色苍白,僵立在原地。 吴亦明和廖碧蕊见状,连忙捡起地上的宝剑,飞身离去。 过了一会,从黑暗中,跑出来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影,不由分说,从后面一把抱起石头,将石头藏在山神庙的门板之后,又围了一层干草,确认足够隐蔽后,便离开而去。 月色下,山神庙的荒苔废殿,投下无数怪异的影子,石头僵硬地站在门板之后,身子一动不动,脸上却流下两行泪水。 浙江衢州府,板固县,烂柯山下。 一群饥饿的难民围住一处府邸的大门,纷纷叫嚷:“借粮!借粮!”叫喊了半天,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后也无一丝回应。 难民的队伍中,有人小声问道:“刘三哥,我们这样叫了半天,林员外就是不出来怎么办?”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岁约四十上下的男子,穿着粗布短衣,一双草鞋,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对众人说道:“大伙听着,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触怒了老天爷,江苏、浙江先是三年水灾,接着又是两年旱灾,又闹了蝗虫,庄稼绝收,赤地千里,我们这板固县,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县衙赈灾的粮饷早就亏空,大老爷指明要我们来找这林员外借粮,他今天若是不肯出面,那我们就冲进去,抢他娘的!” 饥饿当头,保命要紧,人群一经煽动,立马出现骚动,纷纷举臂高呼:“刘三哥,我们都听你的!抢就抢!” “好,那我们喊林员外借粮!”刘三哥高声断喝,人群齐声喊了起来:“林员外,借粮救命!林员外,借粮救命!”声音像无形的炮弹穿过大门,越过高墙,攻击着大门后的人。 大门后,林员外带着家丁,忐忑不安地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刘三哥鼓动人群的话,林员外冷汗直冒,顿足捶胸,不知如何应对,管家见状,说道:“老爷,这些人逼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要不就借给他们应急吧。” “你懂什么!”林员外气急败坏地说道:“说是借,根本就是有去无回,闹饥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该捐的也捐了,没想到县老爷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我这里来了,这不是又要让我做亏本买卖嘛!” “那若是不借粮,万一他们冲进来可怎么办?” 激怒难民的下场,林员外岂会不知?只是钱财如心头肉,难以割舍,又加上林府的存粮确实也不多了,林员外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好主意,便把心一横,对管家说道:“把门打开,我有话对外头的人说!” “老爷,您可得想好啊,这门打开可就不好关上了!” 林员外大手一挥,道:“开门!” 大门“吱呀”打开,林员外肥大的身子出现在门口,身后站着十几位手持棍棒的家丁,难民停止了叫喊,以为林员外会把粮食借给他们,纷纷叫道:“开门了,开门了,有粮了!” 林员外环视众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诸位,我林某人自认在这板固县行事还算正派,从未伤天害理,今天你们兴师动众,来舍下搅扰,打算干嘛啊?” 刘三哥上前施了一礼,说道:“林员外莫急,这东南天下连年大灾,老百姓缺粮少食,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一家没有饿死人?现在县衙已经不管我们了,我们只有到贵府借粮救命了!林员外发发慈悲,借点粮食吧!” 人群也发出一阵哀号,似暗流呜咽,令人动容。。 林员外毕竟不是无情之人,难掩激动之色,说道:“话虽说得不错,但是有一点,灾荒之下,无人能免,这板固县开始闹饥荒的时候,我可是第一个捐粮的,每逢初一十五,还要搭棚舍粥,你们谁没有吃过林家的粮食?我纵有万贯家财,也舍的差不多了,现在我们家存粮也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全都白给了你们,我们林家上下难道就活该饿死吗?” 刘三哥无话可说,可是饥饿的人群可不管这些,只为眼下的一顿饭着急,纷纷涌向大门,像是要破门而入,林员外怒道:“我林某人也不是丧尽天良的人,但是今天这粮食我万不能白给,想要粮食,你们出个最低价就行,要不然,你们要敢抢,我林某人也奉陪到底!” 第69章 失窃 家丁人数不多,各持棍棒,面对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也胜负难料,刘三哥想要阻拦人群,已经来不及了,发疯的人群扑向大门,和林员外撕扯起来,几个家丁跳出来,驱赶人群。 一边是饥饿所驱、无法无天的难民,一边是百般无奈、委曲求全的富户,各有苦衷,各不相让,冲突中,很快有难民被打倒在地,哭喊声一片。 眼看事态就要失去控制,忽然半空中起了一阵大风,将众人吹得东倒西歪,停止了打斗,风过处,众人看到一个白衣玉冠的男子站在中央,淡然看着难民闹事的现场,来人正是三阳鬼王。 林员外看此人器宇不凡,慌忙上前施礼道:“这位秀士,您给评评理!这群刁民光天化日就要强入私宅!” 鬼王欠身还礼,对众人说道:“眼下饥荒遍地,你们可是为了粮食相争?” 刘三哥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这附近的佃户,遭了荒年,官府也不管,到这里借粮,林员外不肯给,要我们出钱,我们哪有钱!” “我这府上的粮食也马上就见底了,总不能为了救活你们,就要饿死我妻儿老小?”林员外反驳道。 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难民和家丁又对峙起来,眼露凶光,人性被饥饿和死亡逼迫,露出了最真实最原始的丑陋一面。 鬼王闻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交给林员外,说道:“这锭金子,抵偿他们所需的粮食绰绰有余,剩下的留给你去省外再采购粮食吧。” 林员外接过黄金,验过真假,收在怀中,吩咐家丁放粮,难民纷纷跪拜三阳鬼王,双手合十,念道:“谢谢活菩萨救命之恩。” “菩萨无用,要拜就拜白莲教大明尊,眼前的苦难和黑暗只是短暂的,极乐光明世界很快就要来临,苍天已死,白莲降世,你们莫要放弃,诚心叩拜白莲教大明尊,自会佛光普照,救济终生!”鬼王慷慨演说一番,伸手托起一团金光,化作一尊佛像,盘坐莲花台,闭目颔首,垂示慈悲,在半空中熠熠生辉,闪耀如金。 包括林员外在内的所有人都深信面前是大明尊显圣,跪倒在地,口里尊称:“大明尊保佑!我等情愿入教!” “若要入教,去衢州府南郊云心寺,那里自会有人接待你们。”说罢,鬼王拽步离开,头也没回,朝烂柯山而去,三阳鬼王从茅山回来的路上,不知遇到多少次同样的场景,他知道,这些难民就是白莲教最好的信众和力量。 众人领完粮食,在刘三哥的带领下,朝衢州府而去,向着大明尊和一个光明世界。 浙江衢州,烂柯山。 此山得名于一个故事,晋朝年间,山下有一个樵夫王质,一日入山砍柴,迷失路途,偶遇路旁松树荫下有两个衣冠老者正在下棋,两位老者身上衣服一黄一青,王质便想上前问路,黄衣老者酣战未辍,摆手制止,王质便在一旁看起下棋来,数盘棋之后,青衣老者看王质有些饥饿,便给他一枚酸枣吃下,王质觉肚中稍暖,饿困顿消,又看了起来,又结束了数盘棋,黄衣老者转头看到王质,露出诧异之色,连忙催促王质下山,王质捡起丢在一旁的斧头时,发现斧柄已经朽烂如泥,等来到山下时才发现已过了七世,同辈人早已谢世多年,后代子孙以为见了鬼,王质恍然有所悟,山中所遇乃是神仙,于是入山修道,不知所踪。 从宋朝开始,白莲教便在此地传播,历代教主在此山闭关修炼十年,方出山传教,元朝初年正式将此地定位白莲教总舵,不过总舵所在的光明寺假托礼佛,以避开官府耳目,外人极少知晓。 烂柯山中峡谷纵横,高山林立,石门如堵,入山的道路错综复杂,山谷相连,处处有坑洞,历代战乱,这里常被当做死亡将士的埋骨场,阴气极重,只有一条小路才能到达山顶光明寺,这里到处有白莲教徒常驻监视外人,不熟悉路径的人即使入内,也很难走出山谷。 光明寺,后殿。 山影环抱之中,三间后殿的灰色身影伫立在林下,朴素无华,雕饰极少,殿内只略布置了香案,供着释迦牟尼佛像,庄严无畏,烛台上点着粗大红烛,垂着烛泪,香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烧,香气在殿内四处飘荡,像寻找出路的笼中灰雀。 这里位于烂柯山的腹地,极其隐蔽,白莲教中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上山的路。 两个婢女,名叫大香、小香,穿着白衣,头上包着黑纱巾,年纪不超过二十岁,长相清纯可人,在殿门伺候,看到鬼王,低头施了一礼,说道:“恭迎鬼王。” 鬼王略点了下头,对其中一个说道:“嗯,大香,教主最近可好?” “光明教主,佛母圣安,教主在等您。”大香说道,“鬼王在外辛苦,大香小香许久没有见到鬼王了”。 “为本教奔波,是我分内之事。”鬼王迈步进了后殿,在佛前上了一炷香,拜了一拜,转过佛像之后,矮墙上有一处浮雕,作盛开的莲花状,中央凹出一个圆形的槽,鬼王将腰间玉佩放入莲花浮雕的凹槽,轻轻转动,一阵“嗤嗤”声传来,佛像下赫然出现一个一人高的门洞,斜梯向下延伸而去。。 鬼王进了门洞,身后的石门又“嗤嗤”关上,借着烛光,鬼王拾级而下,来到白莲教总舵所在的天心堂。 堂内和内殿大不相同,布置如皇宫般富丽堂皇,几颗夜明珠把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墙上绘着白莲教教史壁画,有辉煌的加冕仪式,也有血腥的杀戮战场,迁徙,流亡,直至转入深山密林,堂上供着一尊摩尼光佛,此佛的装扮和释迦牟尼略有区别,服饰乃是中东款式,佛前燃着香烛,一个白衣女子在摩尼光佛前打坐,背影瘦削,头发莹莹如白雪,挽着莲花状发髻。 第70章 狐妖 白莲教,本源自波斯摩尼教,乃是公元前三世纪波斯人摩尼在巴比伦创立,后经中东九姓胡人沿着丝绸之路,传入西域各国。 唐朝武则天延载元年,波斯人拂多诞将摩尼教传入中土,一时受到礼遇,建立寺庙,传抄典籍,唐武宗会昌元年,朝廷下令驱逐摩尼教徒,禁止摩尼教在汉人间传播,摩尼教由盛而衰,转入民间结社,和西域摩尼教失去联系,后改称明教,一直到元末,元失其鹿,群雄逐之,朱元璋借助明教势力剿平各方,建立大明帝国,他深知明教威力,下令灭教,严令禁除,明教徒为了躲避官府追查,对外改称白莲教或弥勒教,假托佛教,实际宣扬二宗三际论,供奉摩尼光佛大明尊。 从波斯到西域,再到中土,穿过历史的烟云,摩尼教教徒在血雨腥风、波谲云诡中顽强地保留着光明之火! 鬼王走上前去,在白衣女子身旁跪倒,参拜摩尼光佛,拜毕,才叩首说道:“教主圣安,属下办事不力,没有能够招揽那位奇才入教,请教主责罚。” 白衣女子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鬼王,她看起来年纪不过四十岁上下,其实已经历数百年岁月,肤色白皙,颇不像汉人,五官不但标致,还带了一种菩萨般的慈悲,宛如观世音临凡,有超度众生之容。 “三阳无须自责,他若是轻易入我教门,反叫我看轻了他,他命格奇诡,注定有大波折,我有心度他入教,一是于我教助力,二也是解他命中之劫,只可惜天命不可违。” “教主,难道那部奇书《录鬼簿》真的与他有关吗?” “《录鬼簿》一直未在人间重现,天机难以参透。”教主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对鬼王说道:“教中有件大事,我还未对外宣布,你可知道,昨日一阳明王突然回来了!” “啊?一阳明王,他在哪!?” 三阳鬼王一听,惊喜非常,一阳明王、二阳魔王、三阳鬼王,本是白莲教三大护法,法力高强,誓死效忠教主,数十年前,正道各派围攻隐雾山,二阳魔王战死,一阳明王奉命突围,前去西域联络高昌教众,从此渺无音讯,不想今日竟然回到中土,眼下教中人才青黄不接,正是用人之际,明王回来怎能不叫人欢喜? 话音刚落,从佛像后走出一个身穿胡服,留着卷发卷须的男子,紫眉毛,长脸,操着别扭的口音,慢慢说道:“三阳鬼王,多年不见!” “啊呀,真的是你啊,大哥!” 两位生死弟兄相见,感慨万千,惋惜良多,三阳鬼王问起这许多年的往事,一阳明王叹气道:“我前月乘船渡海经福建泉州府上岸,在外方异域漂泊了数年,如今才辗转回到中土,昨日到了这里,还未来得及向教主细禀,这些年真是坎坷非常,那年我离开浙江隐雾山,一路逃亡,所带之人无不死于非命,孤身一人来到西域,寻访高昌回纥,哪知道——” 教主柔和如春风的脸上忽然蒙上一层阴影,细眉微皱,不知将要听到什么噩耗,三阳鬼王也料想事情不妙,屏住呼吸,等待一阳明王继续讲下去。 “哪知道,高昌回纥建国之始,我摩尼教被牟羽可汗奉为国教,显赫非常,四处传教,但是好景不长,牟羽可汗被篡位者杀死,新可汗顿莫贺仇视摩尼教,大肆杀戮教众,毁坏教法典籍,不仅高昌,西域各国,漠北、龟兹,皆是如此,摩尼教在西域,现已绝迹矣。” 教主闻言,颓然而倒,一阳明王和三阳鬼王连忙上前扶起,教主双眼落泪,低泣道:“我教自打创教以来,命途多舛,历经曲折,我本是高昌回纥的苏摩公主,入教后不惜性命,来到中土,挣扎数年,难道也要落个教亡法息的下场吗?” 三阳鬼王心有不甘,劝道:“教主不要灰心意冷,眼下东南各省,灾荒连年,民情不稳,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而且我们还有钱塘王做后盾,他一向支持我们,只要我们能够聚起力量,少则自保,多则起事,与其求得皇帝保护,不如建立一个摩尼教的光明王国!” 一阳明王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书,说道:“三阳说的有理,教主,我此去西域,并非一无所获,我在高昌的古城下得到一本波斯文教典,乃是从波斯入西域传教的第一代慕阇所手书,详细记载了摩尼教的《教法仪略》,其中包括佛母出世的具体时日和祭祀仪式,据我推算,就在数月之内!” 慕阇乃是摩尼教在东方的最高代言人,传教入中土的拂多诞便是其一,佛母在白莲教中的地位仅次于大明尊摩尼光佛,是诞生诸神的母神,佛母降世,便可招引光明使者,光明使者是日月化身,能灭一切魔障,以光明取代黑暗,最终迎来大明尊出世。 教主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全教的存亡在此一举,关切问道:“需要准备什么?” 一阳翻开羊皮书,指着一页,念道:“佛母出世,宜在月圆之夜,焚天火,祭明尊,以天煞女引佛母降世。” “天煞女?”三阳鬼王有些迟疑,道:“天鸾孤煞,命中无亲,这样的女子万中无一,如何去找?”。 一阳明王笑道:“不难,慕阇早有应对之法。”从怀中取出一个西域玉珠,有一握大小,刻着一圈波斯文,接着说道:“这个玉球是我在波斯所获,乃是明尊遗物,名为照人丹,天煞女握之即变为红色,只需略施小计,便可从万人中找到天煞女。” 教主接过羊皮卷,打开后,看到羊皮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波斯文,还有许多一阳明王的注解,又看了看照人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教不负天下人,奈何天下人负我教,一阳明王,三阳鬼王,传令下去,白莲教上下戒备,准备迎接佛母出世!共举大事!” 第71章 溧水码头 山神庙。 夜色熹微,雄鸡三唱,曙光在东方发酵,黎明悄悄来临。 石头站在门板后,原本僵硬的身子,忽然感觉松了一下,几乎跪倒在地,头碰到门板,石头从昏睡中疼醒,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的能力,摸了摸碰疼的额头,伸手从后背揭下一道黄符,上有一列凤篆符文,下方是一个“定”字,这是龙虎山正一道的定身符,贴在寻常人身上,一日不得动弹,石头原有道行,这才半日便破了符力,但是石头却不认得此符,将符收在怀里,推开门板,干草又倒了一身,石头从干草堆里爬了出来。 走到外面,天光大亮,小山脚下,山神庙里一片荒草,门前的一条小路消失在山林里,石头左看右看,发现自己迷了路,昨晚只顾追赶廖碧蕊,根本没注意方向,这下连龙湾埠也回不去了。 石头心中沮丧万分,不明白吴亦明和廖碧蕊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好像数年前莫名遭戏弄的那晚一样,石头感到深深的无助和困惑,在脑海中一直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我本善良,为何遇人不淑? 世途如霜,可否携手同心? 对着初升的旭日发了会呆,石头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正在愁闷,忽然,石头看到山路上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年纪和自己相仿,穿着粗布绸衫,小腿上缠着绑腿,虽然戴着方巾,但看起来却不像个读书人的模样,剑眉凤目,悬鼻如梁,干净面庞,走起路来倒有几分英武之气。 石头上前拦住,施礼道:“小哥留步,请问,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看了一眼石头,好像才发现路边竟然还有个人,穿着粗布长衫,沾着许多茅草,脸上也脏兮兮的,愕然道:“哦,这里是上兴埠,听你口音,不太像这一带人啊?” “哦,上兴埠,那去龙湾埠,要怎么走啊?”石头没有回答,反而又问道。 那人抱着肩膀,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石头,说道:“巧了,我正要去龙湾埠,不嫌弃的话,你就跟我走吧。” 石头答应一声,跟着那人上了山路,朝前走去。 客栈。 一大早,张如意四人在门口碰面,付清了房钱,正要出门,如意注意到不见了石头的身影,诧异道:“你们可看见石头了?” 吴亦明和廖碧蕊假装没听到,刘殿宗支吾道:“石头师弟啊,他一早先走了,在前面等我们呢。” 如意心里放心不下,连连催促三人出发,心想,为什么石头会突然不辞而别呢? 过了半晌,石头和路上所遇之人才赶到客栈,一问店主,才知道石头的伙伴早已离去,石头叹气道:“这怎么办啊?我的行李也被他们拿走了。” 两人出了客栈,石头便要去追赶他们,那人拦住问道:“小兄弟,你的同伴如果坐船离开,那你今天是赶不上了,龙湾埠去往湖州方向的船每天只有一趟,我看你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走不迟。” 石头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道:“我带的银两都在行李中,我身上没钱。”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小兄弟,这一路同行,也算是缘份,不知怎么称呼?” 石头本想施以出家之礼,发觉不妥,便改为一拱,道:“我叫赵石头,从江苏句容县来,昨晚和同伴失散,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在下庞元镇,本是太平府新唐县人氏,因早年双亲早没,跟着舅舅在此地做点小买卖,前几日舅舅生病,我送他老人家回家养病,今天回来照看生意,走吧,石头兄弟,去我那里说话。”庞元镇一把抓过石头的手,大踏步离开了客栈门口。 这庞元镇本是陆云林的幼子,当年陆云林被弟媳和周岐凤所诬告,含冤伏法,家产被抄没,陆夫人没过多久也抑郁病逝,庞元镇被送到乡下舅舅家,改了姓氏,跟着舅舅过活。 庞元镇幼年读过几年私塾,粗通文墨,却不喜欢书卷,唯爱舞刀弄棒,踢腿打拳,舅舅见他读书不济,爱出风头,怕他结交不良之辈,犯了王法,重蹈乃父覆辙,便把他带在身边,平日里东奔西走,货卖为生,后来见这龙湾埠人烟稠密,是通商之所,便用积攒多年的本钱开了一家鞋铺,聊以糊口。 两人正走在路上,街旁商铺林立,好不热闹,拐角处坐着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身穿赭黄袍,头戴乌云冠,三角眼,八字须,手握拂尘,面前摆定一个木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铜钱三枚,竹签一筒,身旁立着一个招牌,上书八个字:铁口神算,卦金百文。 此人乃是以算卦为生的术士,学了些六壬神课的皮毛,读了几遍《子平真荃》,对太乙神数也一知半解,又拜师学得《江相篇》,扮作道士,混迹世间,专一靠三寸不烂之舌蒙骗钱财,不想此人在此坐了三天,竟没有买卖开张,心中懊恼,便生了恶计,要诈人钱财。 适巧,石头和庞元镇正好走过卦摊前,道士抬眼观瞧,看两人面相,一个奇中带险,一个面有鸿运,便打定主意,要赚一笔小钱,急忙喝道:“两位留步,贫道有一言相送。” 石头看这道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没有说话,庞元镇也不明就里,停在卦摊前,说道:“不知这位道爷有何说法?” 道人心想,你若不搭茬便罢,如此一问,便是鱼儿上钩了,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贫道乃是铁口道人,在终南山修炼多年,六壬神课,算尽天下运数,玉管照神局,道破无数天机,我观你二人之相,先不说吉凶,贫道妄言一句,你二人乃是初识,可对否?”。 石头一愣,和庞元镇对望一眼,庞元镇点头说道:“道爷果真神算,我二人确是今日相识。” 铁口道人第一招得手,不免得意起来,其实他之前见过庞元镇,身边没有石头,又加上二人边走边说的举止,不太亲近,所以他推断出是初识,并非是什么神算,这招根据所见之实,审视推理,在卦门,名为“审”。 第72章 水鬼 “贫道向来不会轻易拦人,今日为了行善,却不得破例。”铁口道人故作愁状,引起庞元镇一阵猜疑,方才说道:“我观你面色晦暗,气滞神散,明日当有血光之灾,伤及性命!”这是算卦常用的一招,恐吓对方,名为“千”。 道士的一席话,引来路人围观,石头自然不信这道士的鬼话,但是路人却指指点点,劝庞元镇听听道爷的话,庞元镇冷笑道:“道爷,依你该如何呢?” “贫道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助你化解这场大灾,所费不过千文,必能保你性命,度过此劫,日后定当富贵,绝不虚言。”铁口道人使出最后一招,吹捧对方,名为“隆”。 “哈哈哈哈!”庞元镇放声大笑,不但吓得周围群众吃了一惊,连铁口道人都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石头也有点蒙了,庞元镇笑了一通,才叉手而立,朗声道:“生死有命,我庞元镇若是命中注定早亡,那我就坦然赴死,看那阎王鬼差可敢来勾我!又何用千文,费你道爷的功夫!?” 说完,拉起石头就走,围观的群众纷纷嘲笑铁口道人骗钱不成,铁口道人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只恨得牙齿痒痒,一股怒气从丹田涌起,直达天灵盖,心中暗想,你这不识好歹的乡下人,竟敢当众折辱贫道,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庞元镇和石头离开挂摊,朝南走了不到二里,来到一个街口,这里离龙湾埠的码头不远,岸边停靠着不少渔船和货船,许多脚夫、客商商量着生意,三两行人进进出出,略有繁华之意。 临街的一家铺子,几间瓦房,斜挑着一串鞋形的布幌子,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庞元镇指着鞋铺道:“就是这了。”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木门,领着石头进来。 门面不大,搭着鞋架,支着柜台,鞋架上摆着几行鞋样,方头鞋、罗汉靸、云履、僧鞋等,颜色各异,红紫黄绿,无所不有。 “这里一共有三间房,这间做买卖,里面一间做卧房,后院有一间厨房,临着一条巷子,后巷是个断头路,左右也没有邻舍。”元镇介绍道。“石头小兄弟,你先去里面休息下吧,我收拾下屋子,准备开张。” “庞大哥,那我帮你。”石头觉得白白受人恩惠,过意不去,便和庞元镇一起忙了起来。 此时已是正午,店里来了不少客人,两人来不及吃饭,一个下午在忙碌中过去,到了晚上,庞元镇把店门关闭,从后门出去,买了酒食回来,在厨房的桌子上铺开,两热两凉,白斩鸡,红烧鱼头,拌黄瓜,醋泡花生,一壶黄酒。 点上蜡烛,两人对面而坐。 “石头兄弟,来,尝尝这里的年糕。”庞元镇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来,解开草绳,取出四个冒着热气的年糕,递给石头,石头是真饿了,接过年糕,一口就咬下一半,“好吃。” “慢点吃,石头兄弟,今天多谢你了,这店里本有个伙计,最近有事耽搁没来。” “庞大哥,客气了,我还要谢谢你呢。”石头嘴里塞满了年糕。 庞元镇将酒倒在了两个大碗之中,端起一碗放在石头面前,笑道:“难得与石头兄弟在此相遇,今天我们不醉不休。” 石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推辞道:“我,我不会喝酒,真的。” “哎,出门在外,怎能不会喝酒呢?对了,还没问,你和同伴是要去湖州做什么营生啊?”庞元镇饶有趣味地问道。 石头撒谎道:“哦,我们是去湖州游玩。” “游玩?听说浙江最近在闹饥荒,那里可不是太平地方。” “我们会小心的。” 庞元镇点头,说道:“石头兄弟必不是常人,我敬你一杯!” 石头惶恐地挥手拒绝,庞元镇端起碗来,送到他的手中,石头只好勉强喝了一口,黄酒甘醇,似不甚烈,但后劲大,容易上头。 庞元镇哈哈大笑,劝石头吃菜,石头是不忌口的,叉开筷子,大快朵颐。 两人将菜蔬吃尽,酒也喝完,醉意朦胧,石头问元镇道:“庞,庞大哥,那铁口道人说的话,你怎么不信?” “哼,江湖野道,诈人钱财,我平生最恨无良道士,说起来,我与道门可有深仇大恨哩!” 石头疑惑道:“什么仇啊?” “说来话长,改天有空再讲给你听。”庞元镇酒意上头,歪趴在桌上睡去。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风声骤起,一道黑影闪过,石头恰好看到,打了个冷战,醉意去了一半,急忙吹灭了蜡烛,蹑手蹑脚来到窗边,拿手指戳破了窗纸,透过小孔往外窥探,只见月光朦胧之下,窗外的后巷寂静如墓,隐约有一个人影,长袍冠带,手拿拂尘,在门口站了一会,身子轻飘飘地离开了。 石头心中一惊,想起白天那铁口道人咬牙切齿的模样,顿时想到,常听师父说山下世界有使奸计的恶道,专靠旁门左道诈人钱财,这次自己会不会遇上了?想到这里,石头酒意全无。 第二天,庞元镇起来看看天色,便叫醒石头:“石头,要去赶船了,若迟了,船可就开了。” 石头一副困倦的样子,懒洋洋地说道:“庞大哥,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昨晚喝酒的缘故,今天怕是不能离开了。” 元镇一听,急忙用手试探石头的额头,又贴在自己额头上,“没发热吧,这都怪我,非要你喝酒,没事,你今天好好休息下,想什么时候走都行!” 石头拉过被子,又睡了过去。 元镇也无心思照看店铺,进厨房煮了一锅稀粥,伺候石头喝下,好容易挨到天黑,石头精神好了些,起床和元镇吃了晚饭,吹了蜡烛,两人早早歇息。。 元镇心中无事,鼾声早起,石头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猜测着对方何时会来。 果然,子夜时分,后门外有了动静,风声大作,飞沙走石,吹得门板晃动,吱吱作响,石头翻身坐起,来到门边,隔着门缝看去,果然,风沙影里,有两个蓬头垢面的鬼影,一步一跳地朝后门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73章 三七阵 “怎么大半夜起这么大风!”庞元镇被风声吵醒,揉着睡眼下床,看到石头示意他噤声,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庞大哥,你来看。” 元镇凑到门缝一看,冷汗直冒,回头对石头说道:“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我,我也不确定,不过看他们阴气极重,行动僵硬,怕是人死后尸变成的僵尸。” “啊!僵尸?”元镇又看了一眼,鬼影越来越近了,借着微微月光,能看到他们脸上几近腐烂的白皮肤和空洞的眼窝,嘴里的獠牙尖利如犬,身子蹦跳如兔,进了后巷。 “也许他们是过路的,我们不要出去就没事了。”元镇自言自语道。 石头摇摇头,分析道:“怕没那么简单,尸变所成僵尸,经红、白、黑三个阶段能成夜叉,在成夜叉之前,僵尸一般是不会外出活动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用邪法控制,我师父,不,我听人说过,有一种拘尸法,能操纵尸体,赶尸赴千里之外,丝毫不差。” “那这个也许就是赶尸路过。”元镇还抱着一丝侥幸。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抓划之声,“丝丝”不绝,元镇和石头一看,大事不好!两个衣衫褴褛,散发腐臭的尸体,正堵在后门,用手抓挠门板,力大无比,门板晃动,似是支撑不住。 “这,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元镇大惊,用后背抵住门板。 石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说道:“你还记得那个铁口道人吗?” “跟他有关系吗?” “我猜想,他算你今天有血光之灾,性命攸关,而你不信,当众拒绝了他,要断了他的财路,所以他今日要使邪法来害你性命,真是道门中的败类。” 石头说的没错,这铁口道人早年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拘尸邪术,昨天被庞元镇羞辱,今夜趁着月黑风高,果然来取他性命,好在人前卖弄,昨天来此处踩点时,被石头察觉,石头猜到元镇有难,便借故留下救他。 元镇又气又惊,没想到这道士如此凶恶,竟为了私利害人性命,那两个僵尸在门外欲加凶恶,把门板扒掉几块,眼看就要破门而入,元镇仗着有几分拳脚功夫傍身,索性狠下心来,对石头道:“石头兄弟,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既然来寻我报仇,与你无关,若我命该绝,我也没有二话!” 庞元镇飞起一脚,将门板踹飞,门外两个僵尸也被震倒在地,元镇纵身跳到当街,看空巷中,风声鹤唳,寒气逼人,一点不像当时的气候,两个僵尸从地上跳起,伸着长满尖爪的双手蹦跳着向元镇袭来。 元镇拳脚齐上,打在僵尸身上,似木桩一般僵硬,僵尸毫无反应,反而合力困住了元镇,将元镇推倒在地,飞身扑来,想要活吃了元镇。 元镇双手护头,蜷缩在地,大叫一声,只见一道绿光闪过,石头手中的无骨玉剑飞出,将两只僵尸的脑袋斩落在地,死尸滚到一旁。 元镇站起身来,心有余悸,石头跳在元镇身前,对着空空的后巷,叫道:“何,何方妖道,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叫了两声,并无回应。 “多谢石头兄弟,想不到你竟是身怀奇技之人。”元镇以为僵尸已死,就此无事,向石头表示谢意。 石头收起玉剑,刚要说话,只听巷口一阵闷响,云翳散开,月光朗照,两人看到月光下,一个浑身长满绿毛的巨型怪物,高出房顶,头似猛虎,眼如铜铃,鼻孔朝天,满嘴獠牙,直着身子,朝二人走来,嘴里喷着粗气。 那巨怪来势凶猛,拔起路旁一棵黑槐树,如同拔葱薅蒜一般,提在手中,来赶二人。 二人见状大惊,想要逃离,又无路可退,转身要躲入房内,忽然,巨怪将大树掷来,一阵乱响,树枝刮破了房门,树冠横在了门口,枝叶狼藉,堵住了去路。 元镇和石头急忙后退躲过大树,跌倒在地,仰面看那巨怪,身形如山,杀气腾腾,二人吓得魂不附体,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手脚酥软,不听使唤。 正在这时,房顶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好你个狗道士,敢如此伤天害理,真是臭不要脸!” 一天前。 如意四人离开龙湾埠,坐上了一条渡船,顺流南下,一路不曾停歇,傍晚时,终于在一个渡口停靠,船夫将长篙立在水中,停稳了船,冲着满船之人吆喝道:“溧阳县城到了,下船了嘿!” 破旧的渡船上,挤满了赶路的男女老少,各色人等,纷纷从船头跳下,来到岸上。 如意已经率先上了岸,东张西望,希望看到石头的身影,溧阳城的码头比龙湾埠要大许多,停泊的渡船、官船依次排开,大船帆如林立,小船密似云集,岸边卸货的脚夫不停地忙碌着,不时有船主的呵斥声传来,下船的客人沿着一条青石板路朝城里走去,消失在街口。 如意望了一番,并未见到石头,心中焦急,回头问刚下船的刘殿宗:“你说石头先走一步,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刘殿宗也朝四周看了一眼,假装不解道:“是啊,石头兄弟按说应该在这里等我们才对啊。” “说不定他早到了,不肯等我们,又先走了呗。”吴亦明抱着肩膀,不冷不热地说道。 如意还是不信,又用目光四处搜寻,看到从船上下来一个满身褴褛的乞丐,身量不高,一头油腻结绺的长发遮住了脸,注意到如意在看她,甩开头发,露出一张黑不溜秋的脸,竟是个女子,呲出一嘴白牙,冲如意咧嘴一笑,吓得如意赶紧回过头去,说道:“石头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丢下我们先走的。” 廖碧蕊也遮掩道:“师姐,我们认识石头又不久,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们还是先去找地方住下吧。”。 “廖师妹说的是。”刘殿宗朝廖碧蕊使了个眼神,廖碧蕊会意,连忙扯住了如意,说道:“走吧,师姐,别在这里喝风了。” 如意的脚步虽然迈开,嘴里还在说:“我们怎么能丢下石头不管。” 第74章 辰帝 如意的脚步虽然迈开,嘴里还在说:“我们怎么能丢下石头不管。” 四人进了溧阳县城,跟着人流,来到城里最热闹的进福客栈,进门落座,伙计热情地过来招呼:“几位客官,要吃点啥?我们这儿有上等的海味宴席。” 还未答话,如意看到那个女乞丐竟也跟了过来,要进门时,早被客栈伙计拦住,伙计推着乞丐,赶她出门:“你这要饭花子,哪里来的啊,不要进来,出去出去!” 那乞丐被赶,却也不恼,指着如意四人道:“小伙计,你不要赶我,我有朋友在里面,就是这四位。” 伙计回头看看这四位衣着周正、神采奕奕的客人,再看看门外邋里邋遢、满脸污泥的乞丐,还是个女的,除了乞丐之外,五人都是一脸诧异,刘殿宗厌恶地说道:“要饭花子,信口雌黄,我们哪里会认识你?”吴亦明和廖碧蕊也冷笑一声。 伙计心里也纳闷,怎么瞧怎么不是一路人,不耐烦地猛推了乞丐一把,要把她赶出去,这时,背后的如意说道:“店家,既然她说是朋友,不妨让她进来吧,这顿饭算在我们账上。” 刘殿宗劝道:“如意,江湖险恶,这等伎俩分明是来混吃混喝的。” “不妨事,一顿饭钱而已。”如意笑道,她看到这女乞丐,便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爷爷流浪的光景,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伙计只得放行,乞丐大摇大摆进来,看见四人坐在一桌,也不来施礼,竟一个人占了一个空桌,还嫌板凳不干净,用袖子使劲抹了又抹,伙计埋怨道:“别擦了,您袖子上的泥都蹭掉了。” 四人不免置之一笑,向伙计要了几样普通菜品,无非豆腐青菜而已,伙计一一记下,乞丐敲着桌子叫了起来:“伙计,来点菜!” “好嘞,客官,您吃点啥,是不是也是刚才那几样?” 乞丐撩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骂道:“你说什么,那些菜也是人吃的?给我来一桌上好的海味宴席!” 伙计一听,脑袋发蒙:“这,你这——” “给她上,我结账。”还是如意说道。 伙计只管做生意,也不管许多,只要有人付钱,卖给谁不是卖?叫道:“好嘞,上好海味宴席一桌,这年头,乞丐朋友自己吃豆腐青菜,倒把乞丐大鱼大肉供起来了。” 乞丐又叫了起来:“还有,陈年女儿红烫一壶来!” 四人的菜很快上齐,倒是乞丐的海味宴席着实上了一会,鱼鳖虾蟹,煎炒烹炸,满摆了一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乞丐喝着女儿红,用手抓着菜,边吃边吧唧嘴,说道:“这才是人吃的玩意。” 刘殿宗三人吃着豆腐青菜,闻到邻桌的菜香,心里恨得不行,听到乞丐吧唧嘴,巴不得这乞丐当场噎死才好,只有张如意不为所动,心里只想着石头到底去了哪里? 吃完了饭,伙计来算饭钱,如意付了乞丐的一桌饭钱,几乎将她带的盘缠全用光了,足有二十两之多,那个年头,二十两足够四人几个月吃住了。 这还没完,刘殿宗向伙计开了两间房,乞丐听到也跟着叫:“我晚上没地方睡,也要一间房。” 刘殿宗大怒,上前指着乞丐鼻子骂道:“你这疯乞丐,是讹上我们了吗?管你吃了一顿这辈子你都吃不到的好菜,你还要我们替你付房钱啊?” 乞丐一点不惭愧,恬着脸问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样?” “好,给她一间房吧。”如意又满足了乞丐的非分之请。 “如意,你这是干嘛?”刘殿宗非常不解,吴亦明和廖碧蕊也劝阻如意,如意还是答应了乞丐。 刘殿宗等人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对一个乞丐动手,只好忍了下来。 回到房间,如意还是心神不宁,心中总是放心不下石头,坐在桌边发呆,廖碧蕊默默陪坐,她俩虽然一路同行,但是却没有交过心。 不多时,月上西窗,刘殿宗敲门进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神神秘秘地递到如意面前,原来是一串冰糖葫芦。 “殿宗,这么晚了,你从哪买来的?”如意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刘殿宗也给廖碧蕊捎了一串,廖碧蕊接过,道了声谢,知趣地出门赏月去了。 “不管多晚,只要你想要,我都会买给你,如意,不要担心石头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肯定会照顾自己的。”刘殿宗笑吟吟地看着张如意,他眼里的如意是一朵人间绝无的娇花,随时盛开。 如意的脸上泛起少女独有的潮红,羞涩地一低头,说道:“知道了。”心里充满了感动,暂时把石头的事忘在了脑后。 刘殿宗和如意青梅竹马,一起在龙虎山凌云观长大,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人兴之所至,说到月垂廊下,才意兴阑珊,刘殿宗依依不舍告辞而去,廖碧蕊回到房中,各自歇息。 隔壁的乞丐倒没有睡下,化作一团黑气,进了他们的房间,将四人的包裹翻了一遍,又原样放回,溜了回来,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刘殿宗四人已起了床,算清了房钱,出门而去,也不等乞丐,生怕她再跟来。 还没走到渡口,刘殿宗觉得包裹变轻了许多,随手一摸包裹,软乎乎的,叫道:“不好,我的钱被人掉包了!”连忙打开包裹,果然扯出一团锦色狐狸毛,银子踪影全无。 廖碧蕊和吴亦明也赶紧打开包裹,竟也翻出一团一模一样的狐狸毛,吴亦明把狐狸毛扔掉,纳闷道:“早上明明还是银子,怎么转眼就变了狐狸毛?” 张如意倒不用翻包裹,因为她包裹里没钱,昨天付完乞丐的饭钱,钱就花光了。。 廖碧蕊拿起狐狸毛放在鼻子下嗅了一下,说道:“我们怕是遇到狐妖了,而且还味道很熟悉,狐妖跟我们见过面。” 刘殿宗闻言,恍然大悟,说道:“昨天那个乞丐,一定有古怪,走,我们去找她。” 第75章 恶斗 话音刚落,路旁的墙角走出一个身影,正是昨天那个乞丐,背着一个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满了银钱,若无其事地走过四人身边,继续朝前走。 刘殿宗和三人对望一眼,又呆看着乞丐背影,半晌才叫道:“贼乞丐,你不但骗吃骗喝,还用妖法偷人钱财,别走!” 乞丐回身站定,笑着说道:“光天化日,诬赖好人,按大明律,可是要受杖刑的。” 刘殿宗三人不容分说,上前将乞丐围住,如意想要劝阻也来不及,不过因为天色尚早,路上也没有过路的行人,要不然,当街为难一个乞丐,就算有理,只怕也会惹起众怒。 “怎么着,你们要动手?”乞丐一副耍无赖的样子,丝毫没有乞丐该有的模样。 三人早已怒火爆发,扯出宝剑,欲要发难,却不料这乞丐身后骤然起了一阵旋风,吹起落叶,掀动衣袂,风里蹿出三条锦色长尾,赫赫而起,向着三人轻轻一拂,一股强力便将三人击飞出去,宝剑落地。 此妖乃是三尾锦毛狐妖,但凡狐狸得道,修道一千年才长一条长尾,这狐妖长有三只长尾,看起来至少要修炼三千年始成,已是妖类中的赤妖,法力广大。 如意连忙上前扶起刘殿宗,吴亦明和廖碧蕊挣扎起身,持剑欲上,被刘殿宗喝止,他知道面前的狐妖法力远在几人之上,硬拼下去,绝无生理。 “不知尊仙法力,多有得罪!”刘殿宗起身施了一礼,心里自认倒霉,转念一想,若丢了盘缠,怎么前去湖州?开口告饶道:“我们小辈冒犯了尊仙,还望海涵,只是随身的盘缠还有急用,万望尊仙大人不记小人过,能还回一二,我们也好自行离去。” 如意也向乞丐施了一礼,说道:“尊仙息怒,看在我的面上,盘缠还给我们一些吧。” 乞丐握着手里的布兜,掂量着银钱,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还给你们不是不可以,你们随我来。” 乞丐迈步,带着四人来到渡口的货船前,看面前来来往往忙碌的脚夫,叫住其中一个脚夫,问了姓名,答说王三,乞丐给了他二百文钱,说道:“王三,我有件事央求你,这两位小兄弟一贯行善积德,这次要施舍劳力,度化有缘人,若是成功,你死后便能成仙,所以这两天自晨到晚,你监看着他们干活,无论大小船只,所载任何货物,必须让他两个卸船,如果错过一条船,落下一件货物,那你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刘殿宗和吴亦明一听,脸色变成了猪肝色,王三暗想,不仅白得钱财,还有人替自己干活,真是天上掉馅饼,只是有一条,万一这两人偷懒,便要害自己下地狱,千万得盯紧点。想罢,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乞丐。 女乞丐回头对刘殿宗和吴亦明说道:“你们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乖乖在这里干两天活,我如果满意,就把钱还给你们,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刘殿宗和吴亦明又气又恼,但是别无办法,此地人生地不熟,总不能一路要饭到湖州吧?只得咬牙答应了乞丐。 王三欢天喜地,领着刘殿宗和吴亦明去了卸货的码头。 乞丐一指廖碧蕊,冷笑道:“我念你是个女儿家,才不为难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干的勾当。”说罢,将一串银钱扔给如意,说道:“你二人回客栈,先住两天,我自会来找你们。” 张如意不知道三人合谋戏弄石头之事,问廖碧蕊道:“廖师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廖碧蕊当然不肯说。 乞丐笑了两声,上了一条渡船,竟向着来时的龙湾埠而去。 龙湾埠,夜。 绿毛巨怪用树干挡住了石头和元镇的去路,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近前,伸出毛茸茸的手掌,作势欲扑,忽然听到房顶上有人说话,扭过头,瞪着灯笼一样的眼睛,看到房顶上落下一个黑影,挡在石头和元镇之前。 来人正是女乞丐,她乘船回到龙湾埠,先去了山神庙找石头,发现石头已经离开,在附近找了一天没有结果,只好又原路返回,在街上徘徊,正巧听到动静,便来到了鞋铺。 石头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乞丐,衣衫破损,蓬头垢面,好像在哪里见过,听说话声还是个女的,便说道:“大姐,你快走开,这里非常危险。” 那乞丐也没回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别叫我大姐,叫我锦儿。” 石头往前一步,说道:“锦儿姑娘,你,你快让开。”说罢,拉出无骨玉剑,飞身刺向绿毛怪的大腿,绿毛怪抬手一巴掌打来,石头躲闪不及,眼睛一闭,听到一声闷响,睁眼看到女乞丐伸手抵住了绿毛怪的大手,连忙一剑刺了过去。 绿毛怪手腕挨了一剑,皮**并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股黑气泄了出来,锦儿冷笑道:“鬼道旁门,怎么能入你姑奶奶的眼。” 元镇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趁绿毛怪不备,飞身砸向脚掌,被绿毛怪一脚踢飞,落在树干上,晕了过去,石头连忙把元镇扶到一旁。 锦儿对着绿毛怪叉腰而立,绿毛怪发起怒来,浑身的绿毛直竖,硬如钢针,一声怒吼,阴风骤起,绿毛纷纷离体而去,如雨似箭,借着风势,一发朝对面射来。 石头见势头不好,拉过元镇躲到树干后,又叫了一声:“小心啊,锦儿姑娘!”。 只见锦儿不慌不忙,双手结印,背后早飞起三条锦色长尾,在身前环绕成圆,凝气成墙,锦色闪耀,绿毛飞针“扑簌簌”钉在光幕上,便不能再前进一寸,闪过光幕的飞针,深深刺入了树干,石头暗暗赞叹,这乞丐的道行深不可测,可是为什么会有三条尾巴?难道是传说中的三尾狐妖? 锦儿力阻飞针之后,并不停下,双手顺势一推,圆形光幕猛然前冲,一股力道从地而起,光幕直直撞向绿毛怪,绿毛怪见状,绷紧全身的肌肉,以头触之,只听“轰隆”一声,响似惊雷,光幕将绿毛怪撞飞在空中,绿毛怪手脚扑腾,一脸恐惧。 第76章 捉鬼人 “锦光斩!”锦儿叫喊一声,双手一切,锦色光幕一转,化为圆形利刃,追上绿毛怪,当头切下,将绿毛怪活活劈成了两半,一股黑烟腾起,瞬间,绿毛怪化为乌有,地上躺着铁口道人,浑身沾满了兽形的黄符,口吐鲜血,原来这绿毛怪便是其用邪法所化,力大无穷,却被锦儿击败,显出原形。 “仙姑,饶命啊,贫道不敢了!”铁口道人法术已破,趴在地上,连连求饶。 “果然是你!”石头看到铁口道人,气愤道,“真丢道门的脸!” 铁口道人连忙否认:“我不是道士,我没有受箓,我是冒认的,冒认的!” 元镇也醒了,看到铁口道士跪在地上,露出真容,不由得大骂:“这狗道士,平白无故就要害人性命,一定要拿他见官严办!” “求你了,我是初犯,下次不敢了,饶了我吧!”铁口道人叩头如捣蒜。 “当真是初犯?”锦儿问道。 铁口道人当即赌誓道:“是啊,是啊,如有半句虚言,当受上天雷劫,叫我万劫不复。” “好吧,姑奶奶念在你也是为衣食劳碌,江湖奔波,这次就饶了你,再敢有下次,绝不轻饶!把你弄来的尸体抗走,滚吧!” 铁口道人千恩万谢,捡起两个死人头,抱着两具腐尸,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后巷。 “就这么放他走了,真便宜他了!”庞元镇头上摔了一个大包,看到铁口道人逃去,愤愤不平。 女乞丐锦儿露齿一笑,说道:“莫要担心,我看这厮是不会轻易悔改的,日后少不得还要遇上。” 石头看这乞丐,来历不明,法术奇异,还是个女子,施礼说道:“多谢锦儿姑娘出手相救,不过看你法术精纯,为什么做了乞丐?” “是啊,你这妹子,也是个奇人啊。”元镇说道。 锦儿注意到两人奇怪的眼神,心里想:这次逃出来十天了,她未必会追的上呢。便对两人说道:“做乞丐只是我的兴趣,我的本业是捉鬼人,你这可有洗澡的浴盆吗?” 元镇想了一下道:“有,早几年我舅母在这里的时候,置办过一个,我去给你找找。”元镇说着,钻过树枝,进了房间。 锦儿一指石头:“傻石头,你也别愣着了,去烧点水,本姑娘要沐浴更衣了。” 折腾了一晚,天已大亮,石头和元镇坐在桌前打盹,厨房门一开,走出一个身穿锦色织金百褶长裙的妙龄女子,黑发披肩,皮肤白嫩,身材窈窕如春风拂柳,眉目顾盼似秋波映月,款迈莲步,笑意盈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相信她就是昨晚那个邋里邋遢的女乞丐。 石头和元镇抬头看到这女子,一时都看得出神,女子笑道:“怎么,不认得锦儿了? 元镇回过神来,笑道:“锦儿姑娘如此美貌,为什么昨天晚上却——?” “捉鬼人嘛,未曾捉鬼,先藏真身,让你们见笑了。”锦儿莞尔一笑,看到石头还在木呆呆地看着自己,走到近前,捏了一把石头的脸蛋,道:“你这痴呆小汉子,怎么一直盯着我?” 石头脸红的像锦儿的朱唇,失口道:“你真像神仙。” “怎么?你在哪见过神仙?”锦儿在桌前坐下,说道。 石头连忙支吾道:“以前在梦里吧。” 元镇和锦儿以为石头是在说笑,笑了一声不再追问。 “锦儿姑娘,我是太平府人氏,这位石头兄弟是从江苏句容来的,你是哪里人?”庞元镇倒了一碗水,递给锦儿。 锦儿神秘地说道:“我啊,我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东边哪里?”石头问道。 “青丘岛。”锦儿道出这两个字,好像勾起了许多回忆,静静地看着石头。 溧阳县,码头。 这条河名唤濑水河,源自县城东北瓦屋山,流经溧阳、宜兴,和南下的溧水河汇合后注入太湖,此地陆路南下可达湖州府,东接常州府,西临太平府,水陆交汇,四通八达,乃是四方商贾抵达苏沪的前站,也是杭州、常熟等地丝绸北去的必经之路,故此码头商船林立,人声喧嚣,货主、脚夫、艄公、小贩,来往不绝,彼此的声音糅杂如一团破布,在河面上来回飘荡。 刘殿宗和吴亦明两个龙虎山正一盟威道入室弟子,此刻正撸着袖子,满头大汗,夹在脚夫的队伍里搬运货物上船,这是一条运载此地米粮前往浙江的官船,其他脚夫都打着赤膊,满身汗臭,熏得两人几乎要吐,搬了几趟,两人就累得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不知道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心里只恨那狐妖,却对羞辱石头一事毫无愧色,监工王三在一旁严密监视,一刻也不让他两个休息,其他脚夫得了间隙,围着王三纷纷议论。 “王三老弟,这两个人是有什么把柄被你抓到了吗?” “哪还用问,肯定是赌输,欠了王三的钱了吧。” “看那两个年轻后生,不像是赌徒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脸知道谁家老婆偷汉子吗?” “你说谁家老婆偷汉子?” “我又没说你家。” “你再说一句!”两人都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戴绿帽,打了起来。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王三,听到话题有些跑偏,连忙出面把话题带回到自己身上,道:“你们知道个屁,早上一个女乞丐来找我,还给我银子,说这两个人是好心人,专门来施舍我的,只要他们能完成这次施舍,我死后可是要成仙的。” “为什么啊?替你干两天活,就能成仙?” “别管为什么,反正有人请我捡便宜,他们也愿意,我为什么不干?” 众人发出一阵“啧啧”声,除了那两个争论谁家老婆偷汉子的人,他们撕扯着,扭打在一旁,众人也不理睬。 “王三老弟,真是好福气啊,能遇到这种好事。”一个黑脸脚夫拍马屁道。 刘殿宗和吴亦明正躺在麻袋上休息,听到王三在一旁炫耀,心里又羞又恨,半晌不语。。 那个黑脸脚夫竟然凑了过来,轻声对刘殿宗说道:“二位,发发慈悲,能不能也施舍我两天?我也想成仙啊。” 刘殿宗虎目一睁,怒道:“滚!” 第77章 钱塘王 到了下午,脚夫们还没有完成这次装船任务,运粮官几次前来催促,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搬完,否则明天就耽误了启程,王三像只癞皮狗一样跟在运粮官后,等运粮官走后,他又威风起来。 “快点,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日落之前搬不完,全都没工钱!”王三领了运粮官的命令,也厉色斥责。 刘殿宗从来没有干过这种粗活,撑到下午,身体已经吃不消,便顶嘴道:“为什么非要在日落之前?要把人活活累死吗?” 王三偏巧离得远,没有听到这句话,刘殿宗身旁有个脚夫,看样子一把年纪,头发斑白,瘦骨嶙峋,拉住刘殿宗,小声道:“年轻人,莫要高声,日落之前搬完,我们才能离开这码头,快搬吧。” “从早上搬到现在,为什么不休息下,日落之后,晚上掌灯再接着搬。”刘殿宗不依不饶地说。 老脚夫看了看刘殿宗,啐了一口道:“呷,你原来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溧阳码头的厉害。” 刘殿宗一愣,说道:“有什么厉害?” “我告诉你,七年前太湖发了大水,濑水河倒流,那天的大风浪把码头的船全部掀翻,岸上的人家也被淹了不少,死伤无数,从那以后,这溧阳码头就闹了水鬼,日落之后,这码头上,还有这几里河岸常有人落水,尸首都寻不见。”老脚夫背着麻袋,说话声夹杂着喘气。 “水鬼?”刘殿宗一听来了兴趣,想道,这水鬼在溧阳城作恶多年,要是自己能除掉这一大患,何愁不能得到去湖州的盘缠,就不用再受这鸟气了! “老伯,我要是有办法除去这水鬼,你看如何?”刘殿宗擦擦脸上的汗,老脚夫闻言,看了看他,刘殿宗满脸的污泥,一身臭汗,头发松散,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怎么看都是个说疯话的小脚夫。 “你说笑吧?你要是有这本事,会在这里干这个苦活?”老脚夫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十分怀疑刘殿宗的话。 “我没有说笑,我是说真的,我本是龙虎山,额,本是一个修道之人,降妖捉鬼,不是什么难事。”刘殿宗原打算说出自己的师承,又觉得现在的身份太跌份,便暂时隐瞒了下来。 老脚夫点头道:“看着你倒真不像干我们这行的,你既然说行,我带你去找这码头的地保,你要是能除掉这水鬼,这一方百姓不会亏待你的。” 正中刘殿宗的下怀。 日落之后,码头果然空无一人,高高挑起的灯笼下,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灯影里,一排空船在河面随着河水轻摆,船上的人也躲入船中,轻易不敢露头,涛声阵阵,风声烈烈,入耳如萧鼓哀鸣。 刘殿宗吩咐人在码头正中的石台上,摆下一条方桌,置办了朱砂一碟,黄纸若干张,清水一盆,点起两根红烛,地保领着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河边,他们压根不相信刘殿宗能除掉水鬼,所以也没有声张,只是按刘殿宗的要求布置了桌案,静观其变。 刘殿宗来到方桌前,当身而立,吴亦明也跟在后面,两人没穿道袍,一身便服,不过倒也有点架势。 吴亦明得知刘殿宗要主动捉鬼,竟有些不支持,因为他们还没有受箓,并不是真正的道家法师,按照道规,未曾受箓,不能登坛做法驱妖,刘殿宗此举十分冒险,如果遇到厉害角色,轻则法败受辱,重则性命不保,但是刘殿宗为了赌气,执意要会一会这水鬼。 刘殿宗在法台前默祝一番,伸手扯起一张黄纸,右手蘸了朱砂,在纸上书下一道驱召符,扔在空中,一手拔出青芒剑,青光一闪,剑身一掠,刘殿宗口含清水,喷在剑身,轻轻一刺,将黄纸穿在剑尖,口中念念有词: 乾晶辉耀玉池东, 盟威使者名殿宗, 掷火万里坎震宫, 鬼妖无处遁身形, 五雷猛将,上届真君, 腾天倒地,驱雷奔云, 何方妖孽,速速现形, 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结束,刘殿宗手掐火决,对剑一指,黄符忽地烧了起来,起了一团大火,刘殿宗将手一抖,燃烧的火符落入水中,火光消失不见。 地保等人看到此处,也没有很是敬佩,他不知见过多少道士,看似手段高明,最后却被水鬼捉了去,尸骨无存,这次他一样心里没有把握,观望着刘殿宗的动静。 火符沉入水中不到几秒钟时间,忽然,平静的水面陡然起了一个漩涡,越来越深,水波涌动,似有一股力量从水底盘旋而上,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狂风卷来,把几只小船掀翻落水,水浪落下,空中显出四个灰色人影,并排而立,灰衣灰衫,青色脸庞,头戴黑纱,面目狰狞,长牙尖鼻,手中各擎着一把挠钩,寒光闪闪。 地保等人吓得赶紧缩起了脖子,老脚夫哆嗦着嗓音,低声问:“这就是水鬼吗?”地保瞪着眼,骂道:“还不闭嘴!” 四水鬼当中一人冷笑一声,道:“哪里来的野道,竟敢打上你家濑水四大王的门来,胆子不小,纳命来吧!”。 七年前,太湖水底发生异动,湖水倒灌,濑水河逆流,一只河蚌怪顺着大潮,来到溧阳码头,将四个赶船的船夫吃下,又收了他们的魂魄,以生人的三魂七魄做引,炼成无影夜叉,供自己驱使,专门在码头周围伺机猎捕活人,生吃心肝,增补修行。 这四人本是亲兄弟,分别名为,罗大用,罗二保,罗三悬,罗四武,四人活着做船夫的时候,本就不安分守己,时常见客人包裹厚重,赶到无人的僻静处,便要劫人钱财,害人性命,被江湖人送了个外号“四殿阎罗”,足见其心狠手辣,后来命丧河蚌怪之手,魂魄被其炼为夜叉,倒助长了他们的凶恶,专一在溧阳码头为非作歹,日落之后便潜伏岸边,猎杀平民,更役使土地城隍,濑水河正神也被四夜叉赶跑,遂自号濑水四大王,尊称河蚌怪为太湖辰帝,在赖水河横行七年,吃了无数百姓和几十位僧道,更加目中无人,自视天下之大,无人能收服他们。 第78章 辰帝 今天四夜叉竟被刘殿宗以火符引出,不禁大怒,身影一晃,便来到近前,举起四把挠钩,当头砸下,刘殿宗飞剑来迎,青芒剑和挠钩一触,发出一声脆响,火光四溅,青芒剑逼开挠钩,回到刘殿宗手中。 罗大用凌空而立,笑道:“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学人家登坛作法,我看你的道行也不过炼师境,兄弟们,把他捉了去,献给辰帝下酒!” 三兄弟答应一声,又把刘殿宗围住,刘殿宗被其说破,心中有些气弱,但是事到如此,只能强来,心里一横,跳出包围圈,手掐罡决,脚踏二十八宿玄武宿星位,仗剑书符,一道玄武符在空中闪现,借着风势,飞向四夜叉。 “大哥,这道符来头不小!”罗二保叫道。 罗大用也看出来了,橫起挠钩,架在手臂上,双手结印,身后顿起一阵闪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飞起,好似萤火虫聚集,又像繁星落下天空,汇成一条银河,抵住了玄武符。 这些星星点点乃是人的三魂七魄所化,三魂七魄是人的精华所在,能辟鬼神,夜叉吞食三魂七魄,炼成三七阵,寻常道法,根本无法与之为敌。 刘殿宗不认识三七阵,只道是一般鬼术邪法,催持玄武符逼向三七阵银河,星光闪动,璀璨灼眼,玄武符像一把搅动银河的扫帚,渐有扫清漫天繁星之意。 刘殿宗看玄武符渐渐占了上风,心中不免得意,玄武符大动,罗大用布下的三七阵,星光逐渐涣散,似有溃退之象。 “大哥,我们来帮你!”其余三个夜叉见大哥要败,如法炮制,又有三道银河汇入三七阵,星光大放,群星闪动,把玄武符团团围住,那星光有噬人之力,像雨点般撞向金符,轻易就撕破了金符,刘殿宗法败,见状大窘,后退一步,那三七阵得势便不饶人,像山洪暴发的狂流,又像扑向猎物的野兽,一团骇人星光奔向刘殿宗,刘殿宗挥剑格挡,青芒剑虽利,但是哪里是三七阵的对手? 刘殿宗冷汗直冒,自忖必死,正在危急关头,忽然斜刺里,杀出一股火光,逼退了三七阵,刘殿宗转头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吴亦明的火焰斩杀到,救了自己一命。 吴亦明扯住刘殿宗,急道:“师兄,对手太强,走为上!”说罢,又挥剑飞出一阵青黄火焰,笼住了面前的星光,两人趁此机会,飞身离开法台,四夜叉看两人离去,也只得泱泱而回。 地保等人早吓得屁滚尿流,一路狂奔而去,边走还边骂老脚夫:“老东西,这次差点被你害死了,找的什么人,这点本事还想捉鬼,捉你大爷!” 客栈。 当夜,张如意见刘殿宗落魄而回,十分不解,追问之下,刘殿宗才把捉鬼法败之事说了出来。 “师兄,你我并未受箓,怎么能登坛作法?”张如意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担心刘殿宗的安危。 刘殿宗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但是我实在不想受那只狐妖的鸟气,我们被困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如果能除掉水鬼,自然就有盘缠赶路,留在这里,耽误时日不说,万一传出去,还要被同辈耻笑。” “师兄说的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被狐妖摆布。”廖碧蕊动起了脑筋。 “我看狐妖法力高强,不能硬来。”吴亦明也自知实力不济。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张如意小脸通红,生起气来,说道:“狐妖虽是妖类,但看她举止,并不是淫恶之辈,你们告诉我,她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廖碧蕊和吴亦明语塞,刘殿宗赔笑道:“如意不要生气,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那狐妖了,你想想,我们朝夕相处,难道还有事瞒着你不成?你难道不相信我们吗?我看那水鬼虽然势大,不过是仗着人多,明晚我们四人同去,一定能除去水鬼,等有了盘缠,我们也能早点赶到湖州,和其他人回合,完成观主交待的任务,如意,好不好?” 张如意听了刘殿宗的一番言语,怒气也消了,竟心意回转,点头答应,刘殿宗和吴、廖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龙湾埠,渡口。 第二天,附近的居民看到这巷子里树倒了,找来当地的地保,庞元镇解释说是雷击所致,地保也不愿把事情闹大,只得找人清理了树枝,息事宁人。 庞元镇修好门窗,锦儿、石头帮着庞元镇又照应了一天生意,石头虽然心里清楚这锦儿必不是常人,但观其音容举止,烂漫天真之中,又带着许多妖媚,举手投足,皆能撩人情思,鞋铺来了许多客人,都被锦儿迷得神魂颠倒,稀里糊涂买了一堆鞋子回去。 在石头面前,锦儿倒像个失散多年的大姐姐,对石头照顾有加,还不忘责怪石头轻信别人,不懂江湖险恶,石头笑笑道:“我是不懂,不过还不是遇到锦儿姐姐了吗?” “遇上我,是你运气好咯。”锦儿站在柜台前,一副悠闲老板娘的架势。 晚上,石头和元镇睡在厨房,把卧房让给了锦儿,两人卧榻长谈,彻夜不辍,元镇虽然读书不多,但胸中自有豪气,不愿久蛰泥中,石头深以为是,看其有些消沉,想劝他振作,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口笨舌拙,胡乱说了些话,元稹也不怪,两人谈了许久,却并未提起元镇的身世。 第二天,晓日初升,石头三人来到渡口,元镇送别石头,心中不舍,眼里竟有泪光,拱手道:“石头兄弟,短短几天相聚,只觉相见恨晚,天涯路长,他日定当相会。” 石头也施礼劝道:“庞大哥,请回吧,别后千万珍重,不是有句话,真龙自不是池中之物。” 锦儿看这两人的呆模样,笑道:“好了,好了,石头该走了,元镇你也回去吧。”。 石头带上了元镇送的衣服银两,说道:“锦儿姐姐,你当真要与我同行?” “当然了,走吧。” 第79章 窦琼英 一条渡船穿过晨雾,停靠在岸边,等在岸上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一股脑儿涌向渡船,石头和锦儿跟着人群上了渡船,石头朝元镇挥了挥手,元镇站在原地,也挥手示意。 船夫撑起长篙,渡船划破水面,向南驶去,把岸旁的码头、街道留在身后。 石头和锦儿被人群挤在一旁,站在船边,不少人都为锦儿的美貌所惊,背着石头和锦儿指指点点,掩口失笑,锦儿丝毫不为所动,反挨着石头,欲加显得亲近起来。 石头想起那日锦儿说的青丘岛,因为涉及鬼道旁闻,怕吓着元镇,就没当着元镇的面问,现在倒不妨问问看,于是说道:“锦儿,你上次所说青丘岛,可是方外三岛之一的青丘岛?” 锦儿的脸凑到石头耳边,石头闻到一股清香,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锦儿低声说道:“咦,你竟然知道青丘岛的来历?” 石头不敢看锦儿的脸,低头说道:“我听说那里在东海之中,是狐妖的祖地。”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中,紧挨着自己的大姐姐,难道真的来自狐妖之国?那她自然也是?石头不敢往下想,手脚无措,身子都有些发抖了。 “你说对了。”锦儿伸手握住石头的手臂,石头闻言,抬头看着锦儿的双眸,四目相对,锦儿坦承心意,没有丝毫掩饰,笑脸如春,石头起初有些惊慌,但看到锦儿沉静如七色甘泉水般的眼神,内心安定下来,低声道:“就算你是狐妖,也比他们对我好。” 溧阳码头。 第二天一早,码头上的脚夫队里热闹了一阵,有人把昨天刘殿宗捉鬼失败的事情对众讲了一遍,老脚夫也在人群中,说道:“我看那两个年轻人,不像是常年做工的,也许是什么高人也说不定。” 一个高个子脚夫不屑地说道:“什么高人?还不是被水鬼打败,这地方死了多少自称高人的和尚道士了!” “是啊,是啊。”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对老脚夫不屑一顾。 刘殿宗和吴亦明正巧来上工,王三也跟在后面,指着脚夫们叫道:“都在这干什么,喝风么!快滚到船上去,赶快干活!” 几个脚夫看到刘、吴二人,都露出鄙夷的神情,斜瞥了一眼,小声嘀咕着。 “还学人家捉鬼,小心自己变成鬼了!” “装神弄鬼,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刘、吴二人有苦说不出,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想走又没有盘缠,也不见那乞丐来找他们,心里直嘀咕她莫不是趁机跑了吧?要是真没了盘缠可怎么办? 憋着一肚子气,从早上又干到午饭之后,还没到傍晚,码头上人头攒动,一副繁忙景象,装船、卸船的脚夫们来往不绝,往来南北的船只进进出出,连那岸上的街道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阳光满眼,水面上微波荡漾,几只水鸟在离船只不远的水面飞落觅食,轻盈自在,忽然,几只飞鸟像中箭一般,掉入水里,连挣扎一下也没有,剩下的同伴惊飞而去,忙碌的人们似乎并未注意到水里的动静。 那不远处的水面也不再平静,涌起一股涟漪,向周围荡开去,慢慢地,从水底升起一个巨大的绿色蚌壳,大如屋顶,绿如翡翠,全身长满束带状的纹路,巨蚌“呼啦啦”从水里浮出,引得船上、岸上的人纷纷围观,惊叫不止,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正在众人满腹狐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蚌壳浮在水面静止不动,蚌壳的一个孔洞冉冉冒出一缕黑烟,迎风而长,须臾间,黑烟成雾,雾渐成云,遮住了太阳,天色忽地暗了下来,像夜色突然而至。 船上挤在脚夫群中的刘殿宗,看到这河蚌出水,使出鬼道遮天术,以鬼雾遮住日光,分明是为不能见三光的鬼物开道,心里一惊,难道水鬼现在就要出来作祟? 刘殿宗猜对了,这只巨蚌便是被四夜叉尊称为辰帝的千年河蚌怪,七年前从太湖来到这里,靠着四夜叉夜晚在岸边捕食活人,以心养心,竟也炼出了八寸通天口,自诩不久之后,便能脱去蚌壳,化为人身,必成鬼仙,四夜叉更是殷勤奉承,早晚献上血食,期求辰帝能继续庇护四鬼,辰帝自然应允,不想没过多久,四鬼便遇到了刘殿宗,虽然那晚打败了刘殿宗,但是四夜叉心中愤懑,仍然想给溧阳城百姓一个下马威,但是四夜叉是水中炼形,虽然是鬼类中的夜叉,仍然不能见日光,而到了晚上,这码头又是空无一人,于是辰帝便白日出水,遮住日光,以便四夜叉出来报复百姓。 刘殿宗看出不妙,大叫一声,“不好,大家快走,水鬼来了!”几个脚夫吓得脸色惨白,王三挤到众人身前,说道:“你不要乱说!水鬼以前可从没有在白天出现过啊?” 众人也都点头,疑惑地看向刘殿宗,刘殿宗指着天上黑云,道:“水鬼以前不敢出来,是因为不能见日光,现在日光已经被河蚌怪的黑雾遮住,它们就可以出来了!” “赶紧跑啊!” 也不知谁带头,脚夫们一轰扔下手里的货物,纷纷朝岸上跑去,架在船和岸之间的木板本就不甚宽,众人又慌不择路,推搡着挤向木板,很快几个走在前面的脚夫便落了水,包括那个高个子,在水里扑腾,搅起一阵阵白浪。 那辰帝已经放完了黑烟,完全遮住了日光,便沉入水中,消失不见,码头周围笼罩在黑雾中,恍惚如黎明前的夜色,将明未明。 有人在岸上点起了火把,照亮了码头。 落水的人还没得救,岸上的人却看到一道绿影直奔着几个落水的人而来,情况危急,纷纷对着几人大叫,希望他们赶紧避开,落水的人哪里能听到,兀自挣扎,想要攀着青石壁上岸,但是青石太过湿滑,几乎无法着力。。 辰帝的身影到了,落水的五个人感到身下一股强劲的吸力传来,身子便不由自主沉了下去,再也没有露头! 这更加刺激了人群,开始慌乱的大逃亡,船上不断有人落水,落水之后,绿影一闪,那人便不见了踪影,终于在失去了十几个人之后,船上的人全都到了岸边,死里逃生的人有的瘫软在地,有的为失去的亲人嚎啕大哭,还有的人朝街道狂奔而去,发誓今生再也不踏上船板一步! 第80章 杭州 刘殿宗和吴亦明早到了岸边,和人群中的其他人一样,焦急而胆战心惊,想不到这小小的赖水河竟然有如此怪物,不知道它究竟要做什么? 忽然,水底传来一声闷响,水面猛然间掀起一道大浪,拍向岸边,众人纷纷后退,那大浪排空而至,哪里能避开,水浪拍下,如山崩地裂,把众人掀翻在地,如风吹枯草,东倒西歪,顿时哭爹喊娘,一片狼藉。 刘、吴二人也未能幸免,被水浪拍倒在地,头脑昏沉,强挣扎着站起身子,看到阴暗的水面上,竟站着四夜叉的灰色身影,手举挠钩,冷眼看着岸上的人群。 罗大用一挥挠钩,说道:“溧阳城的百姓听真,我们是濑水四大王,在此侍奉河神辰帝大仙,尔等何故要逞妖法,与我等为敌,惹怒大仙,要降灾厄,你等若有悔过之心,速速将昨天施妖法的妖人交与我等,另外备办羊酒果礼,与我等赔罪!” 岸上的人群乱糟糟的,火把又重新点了起来,人们看到夜叉的丑恶模样,吓得心胆俱裂,呆怔怔的,根本无法听懂罗大用的话,罗大用又喊了两遍,才有人听懂,把夜叉的话传达给周围的人,他们商量了起来。 刘殿宗和吴亦明见状,自知不妙,对视一眼,打定主意,想要趁人群还没发现,赶紧离开,不料被王三从背后揪住,叫道:“你两个惹了祸,还要逃跑吗?” 刘、吴二人辩解道:“他们不是河神,是水鬼夜叉,你们不要相信他们!” 王三哪里肯听,又惧怕河神降灾,不肯放过二人,刘、吴自知无法辩明,挣脱了王三,拔腿要跑,却被众人围住,二人今日并未携带兵器,赤手空拳,难敌众人之力,他们推推搡搡,把二人抬起往河面走去,王三走在前面,对着河面上的夜叉说道:“大王,昨天施妖法的就是这两个人,我们把他们交给你们处置!请大王饶恕我等之罪!” 刘殿宗急得大叫:“放我下来,他们是鬼物,是夜叉,放我下来!”吴亦明满头大汗,大呼救命!众人哪里会管许多,七手八脚便要将二人丢下河去。 突然间,背后杀出两个人影,正是张如意和廖碧蕊闻讯而来,一把拂尘和一把青色宝剑早到,无尾拂尘拂尘一甩,一股罡风将众人吹倒,水纹剑的青色光芒逼退了余人,刘、吴二人趁机脱身,迎着二人而去。 “殿宗,你怎么样?”张如意把青芒剑递给刘殿宗,吴亦明同样接过了廖碧蕊手中的神火剑,四人不愧是出自龙虎山凌云观,各执武器在手,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镇住了被夜叉吓破胆的众人。 “我没事,水鬼前来蛊惑人心,妄称神灵,还要杀我二人,多亏你们及时赶到!”刘殿宗扯出青芒剑,对那些手脚无措的众人说道:“你等愚民莽夫,不知我等真法,竟被妖邪煽动,现在我们要与这水鬼恶战,你们不想死的,通通滚开!” 众人看这势头不好,两边都惹不起,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等双方恶斗之后,再做打算,在王三的带领下,众人连跑带爬,如丧家之犬般,弃了货船而去,躲在远处,暗中窥探。 濑水河上,水波翻动,风声大作,四夜叉凌空而立,曾经钩杀过无数人的挠钩攥在手里,眼神冰冷,看到刘殿宗带着四人站在了岸边,罗四武骂道:“你们是何方妖道,报上名来!” 刘殿宗仗剑一指:“说与你何妨,我告诉你,我们是龙虎山正一道张真人门下,诛神金符,专门降妖除怪,你等识相的赶快束手就擒,我们有一念善心,送你等超度往生!” “呸,黄口小儿,我们就拿你们的心肝下酒,为辰帝贺寿!”罗大用哼了一声,橫起挠钩,双手结印,背后早飞起无数星光,三七阵银河倾泻,在昏暗的河面上灿若星团,其他三人也不敢怠慢,各自放出星光,汇入银河,星光浮动,杀气腾腾,如冰山崩塌,悬河溃流,直扑向四人。 岸上刘殿宗四人的身影在星光中越发显得苍白。 刘殿宗悬剑于头顶,脚踏二十八宿青龙星位,手掐龙决,催剑书符,青龙符当空而立,赫赫生威;张如意手执无尾拂尘,脚踏七星,手掐风决,那拂尘乃是沧浪师太所制,有柄无尾,施法时依决生尾,风决一成,无尾拂尘一道寒光,生出三尺嘲风尾,卷起覆风阵,猎猎风起;吴亦明祭起神火剑,脚踩八卦离宫位,手掐火决,火焰腾腾而起;廖碧蕊碧水阵造成,青白之气裹住了水纹剑,借着河中水气,碧水阵的气势比往日大了几分。 “龙虎山正一道,果然好道法!”罗大用冷笑一声,四夜叉大喊一声,催动三七阵银河,径直扑来,三七阵星光耀天,星光中无数被困的魂魄像出笼的恶兽,饥饿发狂,有吞噬万物之状。 青龙符在中,覆风阵在右,火焰斩在左,碧水阵殿后,形成一个方形法阵,火光、水光交织,水声、风声齐响,迎面阻住三七阵,像中流击柱,两势相当。 三七阵乃是精魂所炼,极难对付,虽然刘殿宗四人道法已臻炼师境,但是在三七阵面前,仍然稍逊一筹,很快,三七阵星光所至,早已击穿了青龙符,凝住了覆风阵,掩灭了火焰斩,最后彻底吸干了碧水阵。 法阵已破!四人大惊,难掩败相,当头的刘殿宗受伤最重,口吐鲜血,后退中踉跄几步,几乎倒地! 四夜叉见状,更加肆无忌惮,催动三七阵,要把手下败将置之死地,忽然,河面上飘来一只小船,船头坐着一个乌衣女子,明眸凤眉,唇角含威,挽着云髻,头上插着乌木龙头簪,肩上斜挎着松纹古剑匣,看那模样,似云散月出,一脸淡然。。 那女子手中拿着一支青竹短笛,放在唇边,吹奏出一段悠扬、清亮的乐曲,曲声拂过星团,像带了磁性的无形扫把一般,竟然黏住了星光,三七阵攻势一下减退。 罗大用定睛一看,说道:“不好,捉鬼人来了!” 第81章 养瘦马 石头和锦儿乘坐渡船,离开了龙湾埠,顺河而下,不到半日的功夫,便进入了溧阳地界,远远看去,溧阳码头上方黑气冲天,风声呜咽。 “锦儿姐姐,你看前面,那是怎么了?”石头忧虑地看着乌压压的云气。 锦儿看了看远方的天色,闻了闻风中的气味,心知不妙,却不对石头明说,略按了按石头的肩膀,转头对撑船的船夫说道:“师傅,我看前方的天色昏暗,似有大风来临之像,你这船还是在这里靠岸吧,免得受了风浪,赔了本钱。” 船夫看看天色实在凶恶,觉得有理,便点头同意,把船撑往岸边,招呼众人下了船,众人也怕落水之祸,纷纷上岸,各自离去,只有石头和锦儿沿着河岸一路向溧阳码头而来。 不多时,两人来到码头边,躲在一艘废弃的木船后,仔细查看,濑水四夜叉和龙虎山四道正斗在酣处,三七阵星光大作,几欲吞灭刘、张、廖、吴的法阵,石头看到如意有难,也不顾锦儿劝阻,快步跑了过去。 锦儿刚想追出,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笛声,立住脚步看时,只见水面上浮来一支小船,船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穿着乌色葛布衣,背着松纹古剑匣,也不管水面上光影闪烁,杀机四伏,自顾自吹着短笛,小船轻快而行,划破水面,来到争斗的垓心停下。 没想到,你来得倒快啊,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办?锦儿认识来人,却无意帮忙,抱住肩膀停在原地,等着来人出丑,到时候好趁机羞她一羞。 三七阵的星光被来人的笛声一扰,法力顿减,刘、张四人趁机一撤,败下阵来,四人立脚不稳,石头跑到近前,慌忙去扶如意,如意察觉后,回头看是石头,又惊又喜。 “石头,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石头满是喜悦的脸上,看到刘殿宗等人诧异的脸色,料到他们还瞒着如意,也不免有些尴尬,只得勉强说道,“我,我晚上出门迷路了,追了你们两天,才找到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和什么人动起手来了?” 刘殿宗适才看到石头,心里担心石头说破那晚之事,引起如意不满,见石头遮掩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开口说道:“石头兄弟,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河里有鬼物作祟,快来帮忙!” 廖、吴也齐声附和。 “是啊,石头,对手实在太强了,我们四个联手也敌不过它们。”如意皱眉说道。 石头看了刘、廖、吴三人一眼,没有说话,朝如意点点头,“别,别担心,我会保护你。”如意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却转回头去看刘殿宗,刘殿宗双眉压低,心里厌恶极了,却没有发一言。 五人临河而立,向河面看去,见四夜叉也收了三七阵,横钩当空,怒目注视着河面上的一支小船,似有顾忌,船上女子凛然而起,背手而立,对四夜叉开口说道:“四个重孙子,看到姑奶奶来了,还不快下跪迎接,让出河府,趁早卷铺盖滚蛋!” 四夜叉闻言,不由得怒火中烧,濑水四大王在这里多年,还不曾受过这种侮辱,纷纷作势要扑下来,罗大用毕竟心机重,止住三兄弟,冷言说道:“你这疯女子,倒好大的口气,我听你吹的曲子,甚是扰人,你到底是谁?跟南海太守捉鬼鲍家有什么关系?” 女子呵呵冷笑,道:“乖孙子,姑奶奶窦琼英今天专程来收伏你们,既然知道姑奶奶的来历,还不快来下跪叩头!” “大哥,什么南海捉鬼人,怕她作甚,看我取她的狗命!”罗二保怒火攻心,不听大哥劝阻,一翻身下了云头,挺起挠钩,直奔那乌衣女子的面门。 一阵风声呼啸而来,罗二保手中的挠钩像离弦的箭飞向目标,罗二保化作一道黑烟劈空坠下,似有摧折万物之力,岸上的五人都不由得为那女子捏了把汗,小锦见状轻蔑地一笑,“这个鲁莽的蠢货,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果然,乌衣女子不慌不忙,轻启朱唇,吹奏起短笛,笛声嘹亮,乐声随着河风舞动起来,水面上泛起涟漪,隐隐有一道音墙在女子周围升起,一道真气贯穿其中,音墙越升越高,裹挟着水雾云气,宛如一道银色长龙盘旋而起。 罗二保的挠钩哪里能停下,直直刺向音墙,只听“当啷”一声,挠钩折断,罗二保的身子失去控制,撞入了音墙,便被一股真气环绕吞噬,罗二保痛苦万分,声嘶力竭,挣扎几下,随即化为飞灰! 其余三兄弟见罗二保鬼身已灭,又怒又怕,罗大用恍然大悟道:“老三、老四,这是鲍家的伏魔曲,千万不要去送死啊!” “大哥,老二没了,我们就这么逃走吗?”罗三悬一心要为老二报仇。 “大哥,我们一起上,一定要为老二报仇!”罗四武也不甘心。 罗大用知道伏魔曲的厉害,他听辰帝说起过,数十年前,辰帝还是太湖水底的一个三尺蚌怪,跟着一只千年青鱼怪在太湖兴风作浪,危害周边百姓,后来来了一个裘仙姑,自称南海太守捉鬼鲍家的传人,以伏魔曲斗杀了青鱼怪,并把太湖水底的鬼物捉去了大半,只有包括辰帝在内的少数侥幸躲过一劫,在太湖水底苟安了数年,但是七年前,横行天下紫蟹怪闯入太湖,强占了地盘,要众怪尊它为帝,辰帝不愿臣服,趁着湖底地震,逃到了这里。。 “不要鲁莽,我和老四先顶着,老三,你去禀告辰帝,求它前来助战!”罗大用不敢冒险,和罗四武飞起挠钩,念动咒语,背后星光涌起,三七阵虽然人数不够,但是仍然有吞并宇宙、倒置乾坤的气势,罗三悬趁机入水搬救兵去了。 石头见状,想出手相助,却不会御空,也不会书符,只能握紧手中的黑曜石,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交战双方的一举一动,其他人也都在观望。 第82章 降魔手 锦儿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船上的乌衣女子仍然十分淡定,兀自吹着短笛,乐声缭绕,在河上回荡,那音墙的水汽凝结成冰,渐渐厚实起来,真气也结成一道道蛛网一般的水纹。 三七阵的星光像火山爆发喷涌而出的岩浆,浇向那道冰色音墙,一动一静,一热一冷,星光触及冰墙,旋即发出一阵炸响,冒出一道道青烟,那星光全都随着青烟化为了飞灰,消失不见,音墙纹丝不动,连一点污迹也看不到,透过音墙,众人隐约看到乌衣女子那张俊美冷静的面孔,丝毫不为眼前的争斗所动。 “好厉害啊!”刘殿宗按剑叹道。 “看她非僧非道,却有如此的法力,真是奇怪。”廖碧蕊的话里还带着不服气。 石头看到乌衣女子颇能应付,心里稍安,这才注意到锦儿并没有跟来,回头看锦儿正躲在远处,冷眼看这一切,心里不免有些纳闷。 “不好了,那个蚌怪又出来了!”吴亦明身子往后一撤,惊道。 浙江布政使司杭州府,现今杭州市。 夜幕下,坐落在城东的钱塘王府,其巍峨的殿阁门楼昂然立于钱塘江畔,潮声起起伏伏,烛火光影闪烁。 此时夜深人静,鸡犬不闻。 王府西北角,明远楼的暗阁内,秘密的祭天仪式照例正在进行。 供桌上,摆着牛猪羊三牲,五谷,供着天地牌位,粗大的檀香已经燃烧过半,烟气缭绕,像随时要沉入水底的漂浮物,两根红烛幽幽的光圈中,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身子跪在桌前,五体投地,另一个长袍冠带的身影立在身后,读着一篇祭文: “……天命有常,不以事废。当今君王,无道而殇。旱涝频发,灾异屡降。黎民倒悬,山河沉殃。有王钱塘,得道而昌。万化皆安,天地运长。请命上灵,冀蒙孚佑。敢忘夤畏,以答眷歆。” 钱塘王朱厚澤虔诚地跪拜在地,身旁的谋士兼相国柴秀吉读罢祭文,将祭文点燃,等火光把纸片吞没,他才慢吞吞地念道:“祭祀已毕,皇上请起。” 朱厚澤从地上慢慢直起身子,跪了这许久,他的脸色发白,额头挂满汗珠,呼吸也有些不畅快了,他虽然才不过四十五岁,但是长期养尊处优的亲王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行动迟缓的胖子,幸亏他的大脑还没有迟钝。 自从十年前父王朱载柊去世,他以嫡长子身份承袭钱塘王的封号,从世子所搬进亲王居住的三和殿,接着略施手段就把十几个兄弟赶出了杭州府,到偏远的地方接受抚远将军的空头封号,他独占了亲王的万石俸禄,娶了几十个妃子,过了几年不劳而获,随心所欲的逍遥日子。 但是按照大明祖例,亲王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也不能参与士农工商,亲王虽然贵为皇亲国戚,但是手里没有实权,无法过问地方军政要务,只能闭门歌舞,声色犬马,悠游度日。 钱塘王朱厚澤在他三十八岁生日那晚,宴请高朋,觥筹交错,丝竹乱耳,宾客尽欢,他酩酊大醉,独自卧于明远楼,恍惚中梦见东方日出,一条黑龙飞至他跟前,朝他跪拜,他醒后大汗淋漓,自知所梦不是凡物,但因涉及皇家禁忌,不敢示人,终不知何解。 几天后,一个东瀛术士来到钱塘王府,自称名叫柴秀吉,精通中国方术和东瀛鬼术,特地前来助王爷完成大事,钱塘王一言不回便将他赶出了王府,柴秀吉冷笑一声,离开王府,却并未走远。 当天晚上,钱塘王便派人秘密将柴秀吉请回了王府,柴秀吉开口道破了王爷的怪梦,占道:“东方日出,意为新主登基,黑龙跪拜,当为九五之尊。”野心已经随着身体膨胀的钱塘王大喜,私拜柴秀吉为相国,制黄袍冠冕,筹备篡位大事,而且通过柴秀吉秘密联络白莲教,贩卖人口积累财富,贿赂浙江军政要员,并在黄道吉日,在暗阁内私自祭祀天地,祈求神灵护佑,按照大明律,天地只能由皇帝祭祀,无论皇家宗室还是平民私设祭坛,是形同谋反的大罪。 “皇上辛苦,请休息片刻。”柴秀吉上前搀扶起王爷,在供桌旁的圈椅坐下,又献上一杯浓茶,“眼下江浙大旱,流民四起,正是起事的好时机,皇上当振作精神,功成不远矣。”柴秀吉虽然是东瀛人,但据他说自幼便熟读中国典籍,学习中国语言,是个十足的中国通。 王爷饮下一口茶,放下茶杯,叹气道:“外人都说我这钱塘王享尽荣华富贵,其实谁知道我等亲王,虽贵为宗藩,皆溺于富贵,不知多少妄自骄矜,最后死于王法,还有多少不知礼义,挥霍无度,游手逐食,最后无所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 “所以,皇上还是要早图大事,以免日后之祸。” “相国放心,朕已下定决心,一切都仰仗相国了。”钱塘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柴秀吉脸色铁青,不动声色,深眼窝里的双眼闪着光,胸有成竹地说道:“江浙一带的大小官员微臣早已打点拉拢,他们情愿归顺,而这一带百十个卫所的兵官,纪律散涣,逢战必败,不足为虑,只要教主能聚齐人马,江浙一带必定望风披靡,改旗易帜,易如反掌。” “这就好,等我一统天下,一定践行承诺,赏你荣华富贵,一人之下,封白莲教为国教,封教主为护国帝师。” “皇上,教主昨日遣人传递消息,眼下有一件事需要皇上协助,关系到这次举事成败。”。 “哦,何事?快讲。” “教主口谕,白莲教不日便要迎接佛母降世,需要寻找天煞女做引,皇上只要在王府前设棚,对外宣称为世子选妃,以此照人丹选试来者。”柴秀吉从怀中拿出一阳明王从西域带回的照人丹,在暗阁内烁烁放光,“这是白莲教的圣物之一,天煞女握之变红,到时候皇上把人交给白莲教,则大事必成。” 第83章 土地庙 钱塘王听完,抿住嘴唇点点头,“此事不难,朕即刻派人去办,只是上次教主所说的《录鬼簿》,朕派人在大明各地寻访,均一无所获。” “教主已然知晓,此书不是凡物,甚有灵性,想必还不到出现的时机。”柴秀吉也有些失望。 “没找到《录鬼簿》,确是遗憾,但是朕却得到了传说中《黄金画卷》的消息。”王爷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明黄色的麻纸,有一尺见方,上面画着驳杂的图形线条,毫无逻辑。 “黄金画卷?”柴秀吉阴郁的脸上有了一丝惊讶,旋即皱眉道,“据微臣所知,古书《竹书纪年》记载,不知何代无名方士窥破玄机,炼成不死之身,其法能使人轻易逃脱轮回不死不灭,他恐上天遣罪,又想传扬道术,便将藏身之处以金脉封印,并以金线作画七卷,称为《黄金画卷》,流传后人,希望能有人参破玄机,找他问道,但是数百年间,只听闻有人得到《黄金画卷》的断幅残片,不过都是赝品而已,从未有人真正找到过这个方士。” “《黄金画卷》所指之处的金脉,对我们起事可是大有帮助。” “没错,皇上,只是黄金画卷神秘莫测,以微臣看,残卷还是呈给教主一观,她博通古今,定能断出真假。”柴秀吉接过残卷细细看了一番,并未打算还给王爷。 钱塘王心事重重,从暗阁内走出,随行的两个太监慌忙跟在身后,小心伺候着。 不一会,钱塘王一行人穿过阆苑,路过世子所,门口的看门太监看到钱塘王,慌忙跪倒行礼。 钱塘王早瞧出八分,问道:“世子呢,可在府中?” 两个太监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好一会才说道:“回王爷,世子他,他出门会友,一时还没回来。” “会友?狗奴才,还想瞒本王,世子夜宿青楼,你当本王不知?快派人,去把世子给我绑回来!” 溧阳码头。 众人看时,见那三七阵星光已经全无半点,罗大用、罗四武两夜叉见三七阵已破,顿足捶胸,束手无策,河面上忽然水波翻动,水面刀切般一分为二,涌出一个庞然大物来,原来是蚌妖辰帝现身,它巨大的蚌壳像两扇风帆,迎风而开,露出绿油油、黏糊糊的壳壁,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恶臭袭来,辰帝的黑色肉身黏在壳壁上,隐约像一张巨大的人脸,两只黑色蚌珠像眼睛似的看着众人。 岸上五人都吃了一惊,锦儿看到辰帝出现,这才点点头,说道:“这个看起来还像个对手。” 罗三悬从辰帝身后出现,朝罗大用喊道:“大哥,辰帝来了,你们快让开!” 罗大用、罗四武回头看到辰帝,慌忙丢了挠钩,闪身躲到辰帝背后。 “何方毛神,敢在濑水河撒野,看我辰帝法力!”辰帝张开巨口吼道,突然发力将巨蚌合上,一股水柱猛烈从背后飞出,冲向音墙。 乌衣女子见状,轻踩一脚,小船“哗啦”一声头朝上,尾朝下,在水中立了起来,女子单脚站在船头,将口中的短笛吹得更加激越,声入云霄,音墙也陡然增高。 辰帝的法力深不可测,看那股水势的力道又重,裹挟着水草鱼虾,打着转朝女子的音墙袭来,有破浪排空之势。 岸上众人急忙向后闪避,刘殿宗扯住张如意,“这蚌妖法力太强,我们还是快走为好!”如意被他一拉,跟着众人向后退了回去,独留下石头还在凝神看着河中的情形,心里念叨辰帝来势汹汹,不知那女子如何应对? 锦儿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战,暗道,小丫头,还不动手,等下要吃亏了。 还没等辰帝的水柱临近跟前,乌衣女子陡地拔高了笛声,似苍鹰低吼一声,划破当空,原本一丈多高的水墙轰然倒塌,水滴纷飞,晶莹如玉,紧接着笛声又响了起来,再看那纷乱的水滴却在空中凝结,化作四个身形婀娜的飞天仙女,衣袂带风,全身通透如冰,闪着光泽,手执银白长绫,飘然列在空中,挡在乌衣女子之前。 “伏魔曲的第三重境界,以物易形,能以水汽结成冰玉仙女,几日不见,琼英丫头的功力又见长了。”锦儿自言自语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除了锦儿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石头低声说了一句:“好厉害。”转头寻如意时,才发现其他人早已后撤,这里离岸边太近,随时会被水鬼攻击,如意对石头抱以歉意的一笑,石头哪里还会计较,此刻呼吸也急促起来,脚下早忘了移动。 四位冰玉仙女挥动长绫,呼呼呼!四根冰玉长绫在空中结成一个冰玉环,寒光阵阵,水气四散,如雨如雾,待到辰帝的水柱袭来,那冰玉环猛地一吸,将水柱的力道尽数吸去,化作河水流下,无论辰帝如何发力,水柱自始至终无法冲破四位冰玉仙女的冰玉环。 辰帝大怒,散了水柱,将两片蚌壳猛地一扇,巨大的身躯飞离了水面,在空中紧闭蚌壳,蚌壳锋利的边缘化作一弯刀锋,闪着亮光,滚动如轮,飞速朝对面杀来,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巨大的弯月刀砍了过来。 乌衣女子继续吹动短箫,冰玉仙女解开长绫,盘在手中,舞动起来,结成一道长虹,迎面阻住辰帝,那刀锋似有万钧之力,赫然冲破了冰玉仙女的长虹,如同断冰切雪一般,把四个冰玉仙女拦腰击破,化为水浪,落入河中。 辰帝的刀锋并未停下,迎着水雾,继续冲向乌衣女子,乌衣女子这次有些惊慌起来。。 “小心啊!”石头急的大叫,恨不得跳下河去救那女子,只听身后一阵风声,从头顶飞过一道绿影,寒光一闪,便和辰帝的刀锋撞在了一起,那寒光石头认得,是锦光斩,锦儿还是出手了。 撞击处发出一声闷响,似惊雷低吼,似蛟龙奋声,只见辰帝直直跌落水中,蚌壳无力地打开,碎成数片,漂浮在河面上,肉身流出黑色的血液,两颗蚌珠在水面沉浮,可怜数千年道行,今日遇到三尾妖狐,不免毁于一旦。 第84章 照人丹 水鬼三兄弟看辰帝已死,转身欲走,忽听背后笛声大作,顿时头晕目眩,手脚无措,在空中挣扎,眨眼间鬼身化作飞灰,随着乌云消失不见,干净利落,捉鬼人果然手段不凡。 日影移出,河面上又恢复了白日的景象。 乌衣女子收起短笛,探身将两颗蚌珠捞起藏于怀中,她知道这是千年乌蚌珠,极有灵性,可避水,佩之涉水如履平地,她飞身来到岸边,没有理睬众人,却对远处的锦儿娇嗔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谁要你出手了?” “我不出手,你早就没命了!”锦儿拍怕手,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乌衣女子也不理她,对岸边越聚越多的老百姓招手道:“这河里的水鬼已被镇伏,你们可以放心了,我是南海鲍家捉鬼人,捉鬼人从不白出手,这是江湖规矩,希望大家能慷慨解囊,多谢多谢!” 老百姓见河中巨蚌死尸漂浮,又亲眼看到四个水鬼化为飞灰,谁还会不信?无论男女老少,纷纷凑出随身的散碎银子,加起来也有几十两之多,装在一个布兜里献给大恩人。 客栈里,刘殿宗四人和石头、锦儿、乌衣女子坐在一桌。 那乌衣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论相貌不输锦儿,论气质不输如意,虽然不施粉黛,眉眼自有几分春意,秀发盘做凤尾状,斜插着一根松木龙头簪,懒散中透着一种洒脱,额上右眉骨斜入鬓角,相书称为月角,乃是一种奇相。 濑水河大战已经过去半天,仍然有百姓慕名前来酬谢乌衣女子,乌衣女子看那来人扶老携幼,衣衫破旧,便笑道:“好了,今日酬金已经足够,你们请回吧。”来人方才千恩万谢,抹着泪离开了。 “还没请教?”刘殿宗忍着内伤带来的疼痛,一拱手,向乌衣女子问道,脸上挂着谄笑。 乌衣女子正在清点布兜中的银子,头也不抬,说道:“南海太守捉鬼鲍家传人窦琼英,旁边这位是我的师姐锦娘,她喜欢人叫她锦儿姑娘,你们呢?看你们颇识些道法,怎么,是道门中人?” 石头闻言,心里一热,南海太守捉鬼鲍家,他自然是听过的,师父曾经告诉他,捉鬼鲍家源自南北朝时鲍靓,鲍靓年轻时遇无名地仙学道,精通捉鬼之术,后传于其女鲍仙姑,因鲍靓曾在广东南海任太守,在南海终老,修成地仙,尸解而去,鲍氏后人在南海以捉鬼为业,威震东南。论起来,茅山派和鲍家颇有些渊源呢,茅山祖师葛洪曾师从鲍靓学道,后又娶其女鲍仙姑为妻,故此,茅山派和鲍家本有同宗之谊,只是茅山派衰微之后,几乎在江湖绝迹,鲍家和茅山便中断了联系,这一断就是数十年。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捉鬼鲍家,真是失敬!实不相瞒,我们不是道门中人,只是机缘凑巧,学了点旁门左道,不值一提!”石头刚要说话,忽然被刘殿宗拦住了话头,刘殿宗一是怕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二是适才斗法没占到便宜,不想折了龙虎山的面子,故此拿话遮掩了过去。 锦儿看了看石头,石头此时也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 “既如此,大家就此别过,我和师姐奉师命,要前往湖北岳阳府公干,咱们后会有期。”窦琼英说完站起身来,英姿飒爽地抱拳作别,扯了扯锦儿的手臂,锦儿低声问石头:“石头老弟,你要不要跟我们走?”石头倒是愿意,但是又有些不舍,毕竟是有要务在身,何况张如意还在看着自己,便又陷入了沉默,低着头不敢看锦儿。 锦儿轻叹了一口气,和窦琼英起身准备离开。 “尊仙,我们的盘缠?”刘殿宗看锦儿要走,慌忙站起来问道。 锦儿头也不回,“刚才已经还给你们了,记住下不为例!” 三人连忙翻看行李,此前不翼而飞的银两现在又安然回到包裹里。 “我的姑奶奶,你倒是快点走啊!”窦琼英回头对锦儿央求道,两人离开溧阳,向西走了一天,锦儿一路闷闷不乐,脚步也比窦琼英慢许多。 窦琼英是南海捉鬼鲍家第四十九代传人,鲍家门规:捉鬼术传女不传男,一代只传一人,所以,锦儿其实并不是她的师姐,二百年前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只锦毛狐狸从天而降,逃到鲍家门口,向人求救,当时的掌门钟楚虹,也就是琼英的师父,知道它本是三仙岛之一青丘岛的狐妖,才刚出生不久,家族遭难,命运坎坷,机缘凑巧来到这里,日后必有一场血仇大战,便收留了她,待其如亲生女儿一般,除了教她读书识字,还教她一些道门呼吸吐纳的口诀,希望她能修成正道,锦儿果然不负期望,潜心修道,加上妖体异质,才百年间便修出了三尾,这期间她一直待在鲍家,充当捉鬼人的助手,等琼英正式拜入门下之后,因锦儿本是狐妖,虽然年纪可以做琼英祖奶奶,但是外貌却和琼英相仿,相处久了,两人便以姐妹相称。 南海鲍家虽在道门没有位置,但是在江湖上、鬼道中,捉鬼鲍家四个字足以使人鬼胆战心惊。。 鲍靓之女鲍仙姑,是鲍家第一代捉鬼人,晋朝年间,广西白石潭出现了鬼物中的人魔,其本是乱葬岗的一堆人兽枯骨,偶然沾染了活物之血,得了精气,修成不死之身,自称柳严儒,能日行千里,生食人兽,肆虐两广数年,道门也奈何不得,鲍仙姑仗剑前往,在白石潭和人魔柳严儒恶斗三天三夜,以剑阵斗败柳严儒,立下赫赫威名,但那人魔已成鬼仙之体,无法彻底诛杀,为绝后患,鲍仙姑亲自将柳严儒押送酆都山,交由酆都大帝关押在寒冰狱,自此两广遂安。 后又北上太行山,以伏魔曲困住万年蜈蚣巫蚫,不料,那巫蚫诡计多端,自断四足,刺伤了鲍仙姑逃脱,仙姑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自此,鲍家传人世代追杀巫蚫,以报此仇。 第85章 天煞女 “走那么快干嘛?你确定那万年老毒怪巫蚫去了岳阳府?”锦儿翻了个白眼,她看着窦琼英长大,和她亲如姐妹又如同母女。 “捉鬼人谁还没几个眼线,老毒物的几个徒弟都往洞庭湖方向去了,一定是和它接头去了。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在半途开溜,在江西万安府我就可以抓住它了,谁知道你竟然背着我偷跑出去,乱了我的阵法,如果能抓住巫蚫交给师父,师父就会原谅上次我闯的祸了!” “它可是万年蜈蚣,鬼仙五圣之一,你以为那么好捉?” “还说,上次我打破师父的收魂瓶,放走了百鬼,还不是因为你捉弄我,不是说好这次出来捉老毒怪将功赎罪的吗?你是不是又动了春心,想要勾引良家男子?”窦琼英没好气地说道,“什么万年蜈蚣,凭它是谁,只要进了我的星月剑阵,就别想脱身。” 锦儿本想嘲笑她几句,以她现在的功力,若不是那老毒物身受天火雷劫,她怎么可能有和老毒物交手的机会?转念一想,这次去岳阳府说不定又是白跑一趟,倒不如拉着她去杭州府看热闹,还可以找石头叙旧,便说道:“英师妹,你说哪里话,我早就跳出红尘外了,什么世间男女恩爱,都是痴人说梦,别说这个了,其实将功赎罪,还有比捉巫蚫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老毒物是南海鲍家世仇,还有比捉到它更容易让师父开心的吗?” “当然有。” 窦琼英停下脚步,半信半疑地看着锦儿:“好师姐,你倒是说说看。” 锦儿点头道:“我这几日在江浙游历,可不是寻常游玩,也没有贪恋男子,我得到一个重要消息,白莲教在江浙一带盘踞了数百年,最近准备在杭州府起事,佛道二门的高手奉了皇命前去禁除,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我有所耳闻,但是跟我们捉鬼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靠皇帝生活,他们要灭白莲教,让他们灭去。” “那《黄金画卷》跟我们有没有关系?” “《黄金画卷》?你有《黄金画卷》的消息吗?” “当然,你也知道,传说中《黄金画卷》乃是无名方士所作,一共七幅,只要找到画卷所示的地方,不仅能得到金脉,还能得到长生不死之术。” “那不过是传说罢了。” 窦琼英知道,当年鲍仙姑怀疑这是鬼道妖物散布谣言,所以命后人代代寻访画卷的下落,探究真伪,但是七幅画卷从古至今,千百年一直没有真迹现世,不少画贩子趁机伪造赝品兜售,大发其财。 “据说画卷现在已经落入了白莲教的手里,这次佛道中人,还有无门无派的方士都对这幅画卷虎视眈眈,你就不想?” “既如此说,那我们得往杭州走一趟了。”窦琼英思索道。 浙江,通往湖州府的官道。 石头一行人离开溧阳县,沿着官道往湖州府而来。 这一路上,流民越来越多,浙江先是大旱三年,后钱塘江、富春江又发了洪水,庄稼颗粒无收,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加上官府赈灾不力,无数饥寒交迫的百姓拖家带口沿着官道逃亡北方,他们衣衫褴褛,扶老携幼,面带菜色,腹中哀号加上连日赶路,熬受不住的人便一头栽倒呜呼哀哉,同行之人哀痛之余毫无办法,只能将尸体搬到路旁草草掩埋,留个石头压住坟头,希望将来光景好转再来迁坟,死掉的流民越来越多,压坟的石头不够用,一块石头经常被搬来搬去,失去了记号的作用,有人索性插一根木棍代替,于是没过多久,路旁便插满了一根根枯木,每根下面躺着一个死在异乡的饿鬼。 刘殿宗带着几人乔装进入浙江地界以后,便屡屡被流民围住乞讨,几人看流民委实可怜,便将身上的散碎银子施舍给了一户带着孩子的流民,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但是流民毕竟是无穷无尽的,而他们的盘缠却是有限的,没过几日,这几人身上便所剩无几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用不了两天,我们就和他们一样要讨饭了。”刘殿宗对张如意说道,“先顾我们自己吧,等我们办完事,回去向观主禀报,求他拨些香火钱到这里布施也好。”他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张如意点点头,看了一眼官道上三三两两艰难赶路的流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殿宗,这几日我们忙着施舍,却没发现这些人好像不是要往北走,倒是要往浙江方向去了。” 张如意这么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确实,官道上的流民不再是往北,而是从北往南,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埋头赶路,甚是奇怪。 “石头师弟,我们分头去打听一下,这些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往浙江走?”刘殿宗虽然被狐妖锦儿教训一次,心里对石头还是暗暗嫉恨,但是又担心石头将上次夜袭之事告诉如意,表面上对石头亲热有加,一路上师弟长师弟短的叫,石头本来涉世未深,面对刘殿宗的笼络,竟然轻易上当,好像那晚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石头答应一声,和几人分开,走到流民群里,问了几个赶路的流民,不论男女老少,或言辞闪烁,或闭口不答,问了半天,一无所获。 几人在官道边重新聚齐,发现大家都没有问到有价值的消息,正在众人狐疑不决的时候,忽然官道上传来一阵车马声响,石头扭头看去,原来从湖州方向来了一队马车,约有十余辆,每辆有一个马夫赶着两匹高头大马,马车车厢十分宽大,能容十几人乘坐,四周用青布裹得严严实实,顶上插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黄旗,上书“钱塘王”三个黑字,车队的前头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骑着马开道,后面又跟着十几匹马,马上坐着手执兵器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虎狼一般。 第86章 朱载渢 车队的行进速度很快,扬起一阵烟尘,经过石头等人身边时,其中一辆马车的青布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女孩稚嫩的面孔,约有十岁左右,睁着惊恐的大眼睛向外张望了两眼,恰巧和石头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一旁的护卫发现后急忙上前呵斥,青布随即放下。 烟尘还未落地,车队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石头暗自心惊,刚才的那双眼睛让他不安起来,问几人道:“我,我刚才看到一个女孩关在马车里,你们看到了吗?” 刘殿宗笑道:“石头师弟,你是不是看花眼了,这可是钱塘王运俸禄的俸车,怎么可能会有女孩在上面?” “俸车?”石头疑惑道,“我确实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马车里。” 张如意凝眉道:“我好像也看到了,在中间第七辆,按理说,钱塘王的俸车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女孩的,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师父说,大明王爷的俸车严禁私运客物,这不可能!”刘殿宗肯定地说道,吴亦明、廖碧蕊也附和他。 石头和如意百思不得其解,无言以对,刘殿宗又连说了几句不可能,突然人群背后传来一声高喝:“怎么不可能,养瘦马你们可曾听过?!” 众人一惊,回头看时,见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和尚,看年纪约在六十岁上下,两个人都穿着粗布僧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枣红色念珠,年深日久盘的油亮,高个子方脸阔耳,长须飘胸,斑白过半,矮个子长着一张圆脸,络腮胡子不过寸长,眼睛不大,炯炯有神。 刘殿宗看这两个和尚其貌不扬,又穿着寒酸,也不大施礼,只一抬手,说道:“和尚,我来问你,你说的养瘦马是怎么回事?” 两个和尚来到近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石头和如意回了一拱,其他三人也不理睬,和尚闻听刘殿宗略带不逊的言语,并不气恼,适才接话的是高个子,他又继续说道:“阿弥陀佛,恕老僧无礼,适才见几位施主争论,一时唐突,几位莫怪,要说这养瘦马,却是件丧尽天良的买卖!” “哦,如何便丧尽天良了?”刘殿宗问道。 矮个子和尚打量了一下几人,目光在石头身上略作停留,接着说道:“几位小施主想必不常在江湖行走,所以有所不知,在这江浙一带,专有恶徒豪强逼良为娼,更有甚者,借饥荒之时,米贵人贱,连买带拐,收掠贫家孩童,养在深院,教授琴棋书画并青楼各式技艺,待其年长,或售至娼家为妓,或卖至富户作妾,获利数百倍不止,此便为‘养瘦马,赚荣华’。” 石头闻言,怅然若失,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马车中的惊鸿一瞥,那女孩多半是想求救,却没有成功,此刻再欲追寻,马车早已踪迹全无,石头的心沉重起来,张如意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钱塘王会用俸车运输养瘦马的女童?”吴亦明说道,“难道——” 高个子和尚低声说道:“不错,江湖风闻钱塘王暗地里和白莲教勾结,做贩卖人口的勾当,地方官府也奈何不得。” “白莲教?”刘殿宗失声叫道,他想来人既然知道白莲教,必不是普通的和尚,和吴亦明等人互换了一下眼色,态度转而有些谦恭,说道:“不知两位大师法号?山门何处?” 高个子和尚无比淡定,说道:“贫僧法号不空。” “不色。”矮个子双手合十,态度十分谦卑,眼睛却一直往石头身上看。 刘殿宗闻言大惊,双手施礼道:“原来是天界寺两大神僧,不空、不色大师,失敬失敬!” 大明佛教有报恩寺、灵谷寺、天界寺为教门翘楚,天界寺掌管中土佛教,为佛门之首,三大佛寺门下修佛高手无数,不空、不色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两位,曾以楞伽咒、般若经力降鬼道三仙之一的赤龙,将赤龙锁在天界寺后山的枯井中,距今已有数百年。天界寺接到圣旨后,本已派了一众人等前来剿灭白莲教,两位神僧四处云游,降魔卫道,听闻此地有白莲教兴风作浪,便决定南下一探,恰好路经此处。 不空、不色两位神僧也不再答话,转身朝湖州方向而去,留下一句话:“前方是非地,劝君莫涉险。” 钱塘王府,夜。 “东瀛倭人的幽冥鬼火!”一声惊慌的低喊传来,只见明远楼下门前的空地上,幽幽升起一圈血红色火焰,将八个黑影围在圈中。 大门忽然洞开,一阵脚步声彻底打破了寂静,适才空无一人的王府忽然涌出许多全副武装的兵丁,兵器、盔甲的寒光映着火光闪烁。 明远楼上亮起灯火,阁楼上弓箭手扯满了铁臂弓,利箭上弦锁定目标,楼下的王府守卫簇拥着黑衣瘦高的柴秀吉走到门前,看那被围在火阵中的刺客,他们个个身材壮硕,都穿着一身黑色粗衣,头蒙黑布,看眼神举止不像是一般的绿林匪类,倒有几分出家人的神态。 “何方小贼,胆敢夜闯王府!”柴秀吉大喝一声,不仅明远楼,王府的处处紧要地方都被他布下东瀛鬼阵,这几年来,打死的盗贼无数,连佛道两门欲潜入王府窥探的弟子也被击败数十名,除几个道行高深侥幸逃脱的之外,其余皆身死阵中。 黑衣人中,闪出一人向前,眼神镇静,冷笑道:“想不到在堂堂钱塘王府竟然遇到东瀛鬼术,按大明律,勾结倭寇可是死罪,钱塘王纵是皇亲国戚,其罪可容乎?”。 “哈哈哈哈!”柴秀吉瘦高的身影在灯火下一阵抖动,“倭寇?我东瀛忍术早晚称霸中原!今天就让你们尝尝忍术的厉害!” 柴秀吉手掐火印,抬手向火阵一指,只见那火阵的红光陡地拔高一丈,赤炎大涨,热气逼人,火阵的圆圈急速向内收拢,八个人躲闪不及,身上的衣服被火焰烧得飞灰漫天,像无数只黑色蝴蝶在秋风中飘落。 第87章 传音符 《录鬼簿传奇》第87章 传音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王府 《录鬼簿传奇》第88章 王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净弘和尚 《录鬼簿传奇》第89章 净弘和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章 搬运之术 《录鬼簿传奇》第90章 搬运之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烂柯山 《录鬼簿传奇》第91章 烂柯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柳严儒 《录鬼簿传奇》第92章 柳严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寒星剑印 《录鬼簿传奇》第93章 寒星剑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月圆之夜 《录鬼簿传奇》第94章 月圆之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世子发难 《录鬼簿传奇》第95章 世子发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星月剑阵 《录鬼簿传奇》第96章 星月剑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光明咒 《录鬼簿传奇》第97章 光明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灯花婆婆 《录鬼簿传奇》第98章 灯花婆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黄金画卷 《录鬼簿传奇》第99章 黄金画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茅山 《录鬼簿传奇》第100章 茅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尹孟頫 《录鬼簿传奇》第101章 尹孟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刘殿宗 《录鬼簿传奇》第102章 刘殿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张如意 《录鬼簿传奇》第103章 张如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无支祁 《录鬼簿传奇》第104章 无支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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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鬼簿传奇》第130章 神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龙头宴 《录鬼簿传奇》第131章 龙头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射工虫 《录鬼簿传奇》第132章 射工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驴炙 《录鬼簿传奇》第133章 驴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龙吞手 《录鬼簿传奇》第134章 龙吞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雀林草 《录鬼簿传奇》第135章 雀林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暗夜人魔 《录鬼簿传奇》第136章 暗夜人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紫蟹怪 《录鬼簿传奇》第137章 紫蟹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琉璃火阵 《录鬼簿传奇》第138章 琉璃火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天门山 《录鬼簿传奇》第139章 天门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阴锵生 《录鬼簿传奇》第140章 阴锵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天髓老人 《录鬼簿传奇》第141章 天髓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太湖 《录鬼簿传奇》第142章 太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迷梦 《录鬼簿传奇》第143章 迷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小飞鹊 《录鬼簿传奇》第144章 小飞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月庭和尚 《录鬼簿传奇》第145章 月庭和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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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鬼簿传奇》第161章 张如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千瓣莲 《录鬼簿传奇》第162章 千瓣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月廊和尚 《录鬼簿传奇》第163章 月廊和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4章 饕餮宴 《录鬼簿传奇》第164章 饕餮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去东海 《录鬼簿传奇》第165章 去东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花海 《录鬼簿传奇》第166章 花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落星潭 《录鬼簿传奇》第167章 落星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8章 玄武 《录鬼簿传奇》第168章 玄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那洛迦 《录鬼簿传奇》第169章 那洛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0章 罗盘海图 《录鬼簿传奇》第170章 罗盘海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1章 天符阵 《录鬼簿传奇》第171章 天符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煮石 《录鬼簿传奇》第172章 煮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冰魄剑 《录鬼簿传奇》第173章 冰魄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4章 人魔之子 《录鬼簿传奇》第174章 人魔之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青云芝 《录鬼簿传奇》第175章 青云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6章 渐耳刀 《录鬼簿传奇》第176章 渐耳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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