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唐之首席美食家》 第1章 大唐卓文君 天宝四载,正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三月时节。 距京都长安四十里之外的新丰县,正午阳光下的城区内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热闹喧嚣。 人声、车马声以及生意人的叫卖声,汇聚成一股声浪传出老远。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 在素以美酒闻名的新丰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酿酒好手,此处从来都不缺美酒。 百祥酒楼便是县城为数众多的酒楼之一,因为座落井字大街边上,所以生意十分兴隆。 已过了午馔时间,此时酒楼内只有零零散散的客人。 一辆装满时令蔬菜的小板车停在楼下,车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和一条几乎同小女孩等高的大黑狗。 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身穿鹅黄小襦裙,头梳朝天辫,她的任务是看护这一车菜蔬,以防过往行人和车马偷拿偷吃。 只见她双手叉腰,耸着小瑶鼻,一脸大人般的严肃表情,看上去似乎比官家的监仓官更尽职尽责。 而负责往酒楼后院膳房搬运菜蔬的,却是一对少男少女。 少年叫唐云,才过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家住新丰县近效的石竹村,两年前进入百祥酒楼当学徒。 这一车菜蔬便是唐云母亲侯氏从石竹村拉来的,百祥酒楼的食客们所食的蔬菜几乎都来自唐家的菜园子。 少女叫宁茵,年方十五,杏眼,柳腰,身着绯裙,乃是宁掌柜的小女。 街坊邻居公认的美人,人送“宁家卓文君”美名。 “妮子,小心过往车马!” 唐云从酒楼里快步出来,向那朝天辫说道。 “知道了,阿兄。” 小女孩转身时,已换上了一副娇憨的笑脸,“阿兄,你累么?” 小女孩伸手出肥嘟嘟的小手,一边帮唐云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心疼地道:“阿兄辛苦了!” “阿兄不辛苦,”唐云伸手在她小瑶鼻上刮了一下,笑道:“等阿兄卸完菜,就陪你斗草玩儿。” “好呀好呀!” 唐果欢喜地拍着小手说道。 唐云搬起一框萝卜转身奔进酒楼,那绯衣少女正快步走出来,俩人相视一笑,错身而过。 “宁姐姐,你也辛苦了喔!” 小妮子冲绯衣少女甜甜一笑,“果儿代娘亲和阿兄谢谢你咯!” 宁茵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瓜,莞尔一笑道:“我们果儿当真长大了,小嘴好甜呢!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说谢谢的。” 想着日后这小妮子就是自己的小姑子,宁茵又忍不住笑了。 与此同时,楼上一男一女说笑着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青布裙的中年妇人,虽是一身农家妇人的打扮,气质却与寻常农妇迥然不同,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姝容与韵致。 陪同这妇人走出来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百祥酒楼的主家宁百祥。 “请留步,这些年幸得宁掌柜扶持,不然我们唐家三口还真是难以度日。 云儿生性老实本分,多谢宁掌柜悉心栽培与照顾!” 妇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笑着说道。 “弟妹这是哪里话!” 宁百祥忙伸手虚扶,笑呵呵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若无唐贤弟照拂,我宁某人哪有今日?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贤弟过世之前把云郎托付与我,宁某人岂敢不尽心尽力?” 俩人一边叙话,一边向楼下行去。 行到楼梯口,侯氏顿住脚步,抬手拢了一下头发,沉吟片刻后,才抬起头说道:“宁掌柜,前次我与说的那件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知弟妹所言何事……”话未说完,宁百祥蓦地抬手一拍额头,自责般大笑起来:“瞧瞧我这记性!弟妹是说令郎和小女订婚之事吧?” 侯氏笑着点头,以唐家现在的境况,订婚一事,还真令她有些难以启齿。 自前些日子提起,宁家一直未明确答复。 这些日子她免不了多想,猜测宁家是否已存了悔亲的心思。 “好说好说,当年我与贤弟交好,亲口许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儿女们都长大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只是……”宁掌柜犹疑的语气,使侯氏的心悬了起来,莫非真的要悔亲? “弟妹勿忧,请听我一言,”宁百祥胖脸上依然笑呵呵的,“依宁某愚见,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云儿虽在敝店学徒已逾两年,但尚未出师,男儿郎应以事业为重,不可被儿女情长所扰。 唐贤弟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希望云郎早日成材吧?” 侯氏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如今唐、宁两家相差悬殊,人家有意要悔亲,她也是无能为力。 二人在酒楼门口话别后,宁百祥登上了候在门外的长檐马车,他约了老友去福源茶肆品茗叙话。 如今宁百祥把酒楼的生意交给了大儿子宁炜全权打理,一来是对儿子的培养,一来自己年纪也大了,想做个悠闲的甩手掌柜。 唐云正蹲在门口陪小妹玩斗草的游戏,宁茵倚在她平日当垆卖酒的土台边,饶有兴味地瞧着热闹。 “妮子,跟为娘回家了。” 唐果儿躲在唐云身后,撒娇道:“不嘛,娘,我要跟阿兄在一起玩儿。” “听话,你阿兄是来当学徒的,不是来玩的!” 侯氏板起脸,招招手道,“快些,别老缠着你阿兄!” 唐果用力哼了一声,小嘴噘得可以挂酱油瓶了,她伸手指着板车道:“娘,那你用车车推我回家好不好?” “好,好,”侯氏无奈地摇摇头,“快些,娘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说着她扭头看向宁茵,目光有些复杂,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做了唐家的儿媳该多好,可惜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要黄了。 “宁姑娘有空到叔母家去玩。” “好呀,叔母。” 少女羞赧地垂下眼睑,向侯氏盈盈一福。 “云儿,你好生在这里学习厨艺,不可懈怠,听见了么?” 侯氏叮嘱儿子说道。 母亲的表情是严厉的,眼中却是满满的爱意。 “知道了,娘。” 唐云答道。 唐果已麻利地爬到了车上,笑嘻嘻地冲唐云挥着小手,娇声喊道:“阿兄,阿兄,记得早些回家喔!” 侯氏才将拉着板车离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白胖男子从酒楼大堂走出来,负手而立,腆着小肚腩,这位正是宁百祥的长子宁炜。 看见唐云和宁茵站在那里有说有笑,宁炜的胖脸不由一沉。 “唐云,你真当是来作耍的么? 还不快去后厨洗碗!我宁家好心收留你,不是让你来吃闲饭的!” 第2章 云郎自云中来 “阿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云郎才搬完菜蔬,你就不能先让他歇歇么? 况且云郎是来学徒的,又不来打杂的……”宁茵蹙着眉头,一脸不悦地说道。 “兄长说话,你插什么嘴? 女儿家也不知道害臊,跟这废物在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兄长我在后厨颠了大半天勺,你没见你关心关心,你现在还是宁家人,胳膊肘怎的尽往外拐?” 宁百祥一妻一妾,宁炜乃是正室封氏所出,宁茵和哥哥宁鹏则是妾室柳氏所出,虽说妻不如妾,但妻的地位远高于妾。 况且宁百祥的正室和妾室一向不对付,各自的子女也彼此看不顺眼。 “阿兄,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妹妹?” 宁茵气得俏脸晕红。 “怎么,身为兄长,我不能教训自己的妹妹么?” 宁炜鼻孔朝天,满脸鄙夷,“这穷相骨头有什么好? 你放着那些殷实之家的儿郎不要,非跟这破落户搅和在一起?” 宁茵怒道:“阿兄你再出言无状,我即刻告诉爹爹去!” “尽管告去!看阿爹信你,还是信我?” 宁炜满不在乎,阴阳怪气地说道,“想抱得美人归,也得先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说呢? 唐公子。” 唐云本不想与宁炜斗嘴皮子,但对方主动把火烧到他身上,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既然宁兄要我说,”唐云抬手摸了一下鼻子,咧嘴笑道,“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错,唐家确实贫寒,可我们不偷不抢,辛勤劳作凭双手养活自己,这有何错处? 倒是宁兄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厨艺不精还喜欢摆架子,得空就钻进赌坊呼卢喝雉。 身为宁家长子,如此不思进取,宁家家业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可笑的是,宁兄连自己都管不好,却大言不惭地教训自己妹妹。 至少我的面皮就没这么厚,我几斤几两,我自己很清楚,不老宁兄过问……”“你给我住口!” 宁炜又惊又怒,惊的是他没想到一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唐云,今儿竟敢跟自己针锋相对,辱骂自己,怒是恼羞成怒,因为唐云说的都是事实。 “你这个乞索儿,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若非宁家收留你,你是什么东西!” 宁炜怒气冲冲,撸胳膊挽袖子作势教训唐云。 唐云却仍是一脸嬉笑:“我当然是好东西,难道你不是东西?” “你!老子今日非狠狠教训你一顿!” “教训我?” 唐云毫无畏惧之色,笑着摆摆手道,“恐怕你还没这个资格!怎么,想跟我动武? 信不信小爷我一拳能把你打到瓜哇国去!” 说着他跳后一步,拉开架势摆了个“黄飞鸿”招牌动作,用大拇指刮了下鼻子,学李小龙连连怪叫道:“啊打!啊打!啊打——”那宁炜猛然刹住脚步,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唐云这花里胡哨的架势给弄糊涂了。 “扑哧——”宁茵忍不住掩嘴笑出声了,使劲憋住笑,抬头瞟了唐云一眼,心道这笑拳怪招也不知道他是自哪儿学来的? 以前的唐云,说好听点,是个老实本分的后生,说难听点,就是胆小怯懦全无半点大唐男儿英武之气的存在。 宁姑娘发现唐云变了,她想不明白一个人是如何在短短数日内,就变得让她都感到有些陌生。 但这种陌生却让宁姑娘心下暗喜。 当然,宁姑娘哪怕是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唐云并非是大唐男儿,他来自一千三百年后的21世纪,从前畏畏缩缩的大唐少年已经死了。 “好你个破落户啊,竟敢对我不敬!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就找我爹说,把你轰出百祥酒楼。 还想娶我们宁家的小娘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宁家小娘子就算薄命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穷寒鬼!” “还有,你不是想学宁家菜谱么? 死了这条心吧你!宁家菜谱代代相传,传男不传女,别说你一个外人了。 就你那悟性,就算把我们宁家菜谱摆在你面前,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唐云、宁茵二人面面相觑,宁茵一个箭步窜上去,拽住宁炜的袍袖,问道:“阿兄,你说的是真的?” “那不然呢?” 宁炜甩开宁茵的手,把脸撇向一边,冷笑道,“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 你别想着这破落户了,爹和姨娘年前就帮你物色好了人家,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宁炜一拂袍袖,转身走进酒楼。 唐云表情有些发呆,心道难怪原主在宁家当了两年学徒,狗屁都没学到,每回到关键时刻,这宁炜就把他支开,等他再回到炉灶前,那道菜早已出锅了。 这是故意防着他啊!唐云真替原主感到不值,在百祥酒楼白瞎了两年大好青春,以原主榆木脑袋,自然看不出宁家人的真实想法。 而侯氏又不了解真实情况,还当宁家是真心对待自己儿子的。 宁茵也愣在原地,樱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想她与唐云青梅竹马,天真地以为父母迟早会把她嫁给云郎,谁知父母竟瞒着她另外帮她物色好了归宿。 就在这对少男少女愣神的当儿,楼上突然传出阵阵吵闹声,夹杂着杯碟碗筷落地的碎裂声。 “出了什么事?” 唐云眨眨眼睛问道。 宁茵茫然地摇了摇头。 “走,看看去!” 唐云说道。 俩人一前一后跑上楼,循声直奔二楼东南角最好的雅间,俩人在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雅间内的满地狼藉。 “死厨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做不出让我家公子满意的风味,休怪大爷我铁拳无情!速去备食!” 说话的是一个模样凶狠的黄衫大汉,只见他伸手揪住宁炜的衣领,厉声呵斥道。 旁边的桌案后坐着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锦衣青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他身后还恭敬地立着一个瘦猴一样的皂衣男子。 什么情况? 唐云眨眨眼睛,看见宁鹏站在锦衣男子面前赔礼道歉,为兄长宁炜求情。 跑堂伙计石大壮则气呼呼地站在宁鹏后面,拳头攥得紧紧的,怒瞪着那锦衣青年。 “韦公子从长安远道而来,敝店理应悉心照料,我等绝不敢糊弄公子,这道葫芦鸡确是我兄长精心烹制而成,只是……”“只是什么?” 锦衣青年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一停,抬头似笑非笑问道。 第3章 无敌叫化鸡 “只是葫芦鸡乃是长安的地道美味,并非敝店的招牌菜。 因此我兄长虽已尽力,可仍不能令公子满意。 韦公子,您看能不能换成敝店的招牌菜……”“休得啰嗦!” 那皂衣瘦个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家公子今日只想食鸡,别的菜肴都不稀罕!做不好葫芦鸡,有你们好看!” 宁炜方才在楼下的王八之气早已荡然无存,苦着脸道:“韦公子,这道葫芦鸡鄙人已做了两遍,公子想要的风味,鄙人实在无能为力……”“放肆!” 黄衫大汉扬手就是一记嘴巴子,“做不出为何方才不直言? 当我家公子是那些粗陋寡识的乡下人一般好欺么?” 说着他伸手将雅间内立着的人挨个指了一遍,冷笑连连地说道,“尔等今日若做不出正宗葫芦鸡,我就砸了这家破店!” “到底怎么回事?” 唐云一把将石大壮拉到门外,低声询问道。 石大壮跟唐云是一个村庄的,也是原主唯一要好的朋友。 很简单,俩人性格互补,原主胆小懦弱,王大壮则是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头脑有点简单。 “嗳!” 石大壮照墙上擂了一拳,“屁事也没有,那小子自长安来,我看他摆明是想挑事儿!” 石大壮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原来那贵公子来到酒楼后点名要吃葫芦鸡。 葫芦鸡是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道美味菜肴,但却不是百祥酒楼的招牌菜。 来客问这里的大厨能不能做? 宁炜当场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能做,也不是他信口开河,他确实能做葫芦鸡。 谁知石大壮把葫芦鸡端出来后,那锦衣公子只尝了一小口,就把整盘鸡扫到桌下去了!想必是那贵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嘴巴太刁,菜品稍有瑕疵,立时就品出来了。 哪有宁炜想的那么好伺候。 “不好吃就别吃,大不了不收他钱,为何摔盆子摔碗的,真当百祥酒楼的人好欺负,我去找他们评评理!” 石大壮气不过,撸胳膊挽袖要冲进去讨要说法。 唐云忙拽住他,笑道:“你看他们是讲道理的人吗? 你进去不是添乱子吗?” “讲不了道理,就拼拳头!当真以为我等怕了不成?” 石大壮瓮声瓮气地说道。 “何至于此?” 唐云摸了下鼻子,笑笑道,“大壮,你不过是一介跑堂伙计,一月工钱不过三百文,犯不着为这事强出头!” “云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大壮表情愣怔,“这可是你未来老丈人的酒楼……”狗屁的老丈人,我把他当老丈人,他可没把我放在眼里。 唐云似笑非笑,拍拍大壮的肩膀道:“我只是让你别插手,以你的脾性行事,只会火上添油!至于我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他探头看了看满面焦急的宁茵,不管宁家其它人对他如何,这小娘子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 “你有什么法子?” 石大壮眨眨眼睛,“莫非你会做葫芦鸡?” “葫芦鸡我是不会做,”唐云嘿嘿笑道,“不过,我会做叫化鸡!” “何谓叫化鸡?” 石大壮抬手搔后脑勺,表情更疑惑了。 唐云笑道:“待会你给我打下手时,自会知晓……”话音未落,雅间里又是啪啪两声脆响,唐云快步走上去,就见宁炜脸上又多出两道血红掌印。 “云郎,这可如何是好?” 宁茵吓得一把抓住唐云的衣襟,“这般下去,不会出大事么?” 唐云拍拍小娘子的手,笑道:“别怕,有我呢!” “去不去? 再啰嗦,大爷我可就要动拳头了!” 皂衣大汉揪住宁炜的衣领,将他抵在墙边,瞪眼喝斥道。 宁炜捂着火辣辣刺痛的胖脸,哪还有半点素日颐指气使的架势,今日他面对的可是从长安来的贵公子。 指不定多大的来头,岂是百祥酒楼招惹得起的角色? “罢了罢了,这葫芦鸡本公子今日也不吃了。 赵干,你速去找安县令,让他派人来查封此店,永不得再开业!” 这出戏那贵公子大概看得有些腻歪了,招手叫过身后的皂衣瘦个,表情不耐烦地说道。 “喏!小奴这就去!” 家奴赵干点头应喏。 这下宁氏兄弟就彻底慌了,百祥酒楼可是他爹奋斗了大半辈子,才积攒下来的家业。 封了店,那还了得? “使不得!使不得!” 情急之下,宁浩扑上去拦住了那瘦猴的去路,“万事好商量嘛!我们赔钱可以吧? 韦公子,你说个数,只要敝店承担得起,一定会如数奉呈!” “瞎了你的狗眼!” 赵干伸手揪住宁浩,喝斥道,“你看我家公子缺钱么? 臭小子,你是存心侮辱我家公子还是怎的!抽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说着扬起巴掌照宁浩脸上呼上去……“阿兄……”见此情景,宁茵吓得小声惊叫起来。 “慢着!” 这时候唐云笑着走上前去,“区区小事,何必闹得鸡犬不宁? 这位公子,在下倒有个不错的提议,不知你可有兴趣?” 韦灿抬眼将对面的布衣少年上下打量一番,用玩味的语调说道:“你倒说来听听!” “韦公子大老远来到新丰,为何对本地风味置之不理? 韦公子乃是长安人,想吃葫芦鸡还不容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方有一方的风物,一地有一地的美味。 只好某物,这叫嗜食,遍尝天下美味佳肴,方可称美食家……”赵干喝斥道:“放肆!你是何人,敢教训我家公子……”“好一个美食家!” 韦灿哈哈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唐云说道:“那你倒说说看,新丰县有何美食本公子不曾尝过? 你若合了本公子的心意,本公子不仅不再追究这破旧楼的责任,还会重重有赏你,可你若敢戏弄本公子,哼哼——看见庸厨没有?” 他伸手指了指腮帮子都肿起来的宁炜,“你的下场将会比他更惨!而且我会放火烧你这家欺客的破酒楼!你——敢不敢跟本公子打这个赌?” 韦灿以为这番话定能吓这田舍子一跳,谁知唐云却是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韦灿一挥手,眯眼笑道:“甚好,你速去备馔吧!” “云郎,你……”宁茵拉着唐云的袍袖,唐云安慰小娘子道:“莫怕,我自有分寸!” 说着冲石大壮招招手,“愣着作甚? 跟我进后厨!” 第4章 拍案而起 前世的唐云虽然只是个大四在读生,可论厨艺,他可是很多菜系大师们口中的“后生可畏”。 他生在名厨世家,爷爷唐长孺是华夏首屈一指的川菜大师,爷爷的爷爷曾是大清朝的御厨。 只是唐云万万没想到,穿越后自己竟又成了御厨的后代,或许这便是冥冥中注定之事。 “唐云!你想干什么? 你这是落井下石,百祥酒楼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宁炜想扑上来跟唐云拼命,无奈被黄衫大汉牢牢钳制住了。 “唐云,宁家待你们唐家不薄吧?” 宁家二郎宁浩伸手拦住唐云,满脸怒容,“你这是存心想害死我们宁家么?” “宁浩,我这是在帮你们宁家!” 唐云说道。 “帮宁家? 你打算怎么帮?” 宁浩怒容满面,“你也打算给韦公子做葫芦鸡么?” 在百祥酒楼,除了主家宁百祥,就数宁炜的厨艺最得真传。 他都做不好葫芦鸡,何况唐云? 唐云的厨艺几斤几两,大家都心知肚明。 “老实说,我连葫芦鸡的样子都没见过。” 唐云摸着鼻子,笑笑道:“我要做的是叫化鸡!” 一听“叫化鸡”,在场所有人无瞪大了眼睛,何谓叫化鸡? “叫化鸡?” 赵干走回到韦灿身边,附耳说道,“公子,这田舍子莫非是在嘲弄您? 韦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有些怀疑唐云这是不是在变相嘲讽自己是叫花子,但好奇心压倒一切,他很想看看这少年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莫急,待会再收拾他不迟!” 韦灿冲家奴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向唐云挥挥手,“速去烹制,任何人不得阻拦!” “唉,这可如何是好?” 宁氏兄弟都不敢再阻拦,可心里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事若是被父亲知晓,指不定会气出个好歹来。 叫化鸡这道美味虽然诞生在明末清初,但从食材到调料,唐代一应具有。 首先是挑选一只嫩母鸡,杀鸡去内脏,然后找来黏土浇水搅成糊状待用。 准备好油盐酱醋,和姜、葱、蒜、椒盐,以及桂皮、丁香、草果等香料。 来到后院,唐云让石大壮抱来一堆新柴,他准备直接在院子里露天烧制这道美味。 先抹椒盐,再将调料、香料塞入嫩母鸡腹内裹严,接着上和好的黏土泥,带毛将整只鸡糊好。 这时石大壮早已把火烧旺了。 唐云用烧火的铁夹子在火堆里扒开一个坑,将整只鸡埋进火堆,火继续旺烧,半个时辰后泥干鸡熟。 叫花鸡这道美味穿越时空,来到了大唐帝国。 唐云把叫化鸡端到雅间,搁在长安贵公子面前,韦灿当时就一脸暴怒,拍案而起。 宁氏兄妹也都好奇地凑上来,只见铁盘上搁着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俨然是一块被烧焦了石头。 宁氏兄弟大眼瞪小眼,心想完了,老爹的酒楼怕是保不住了!“好小子!竟敢戏弄本公子!来,把他一条腿给我敲断!” “慢着!” 唐云不慌不忙地笑道,“韦公子何出此言? 在下尽心尽力地烧制出这道美味,整个大唐帝国可谓是独此一份……”“你说倒不错!” 韦灿怒视着唐云,“炙顽石确实是当今天下第一份!来啊,把这乡下小子的双脚都给我敲断!” 黄衫大汉狞笑着从左边逼近,那赵干也撸胳膊挽袖子从右边逼上来,唐云嘿嘿一笑,从袖中突然抽一把铁锤,高高举起道:“谁敢靠近一步?” 黄衫大汉和赵干闻言一怔,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子!敢向老子亮家伙,今日不废了你,我就不是韦府的家将!” 唐云置之不理,手起捶落,一锤照韦公子面前重重敲了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韦公子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弹跳起来,刚要指使两个家奴往死里打时,突然闻到一股浓烈香气,情不自禁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循香一看,竟是桌上那块乌漆嘛黑的石头——不对,此时那块乌黑顽石已经碎裂开来,里头被烤熟的嫩母鸡露出了真容,表面焦黄,肉质白嫩,随着热气香气四溢。 韦灿喉咙里古都一声,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唐云道:“这、这是……”“不错,这就是叫化鸡!” 唐云将铁锤递给石大壮,用筷子扒拉一下,包裹在整鸡外面的黏土泥连同鸡毛悉数脱落,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韦公子何不趁热食之?” 众人都被这股浓郁香气吸引,将桌案团团围住,那韦灿重新坐下,伸手试着撕下了一条鸡腿。 焦黄表皮下是细嫩洁白的肉质,韦公子迫不及待地把鸡腿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咀嚼品味起来。 只觉得入口酥烂肥嫩,满嘴香气四溢,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惬意呻吟。 那家奴赵干问道:“如何? 公子……”“好吃!真好吃!” 韦公子飞快地啃着鸡腿,嘴上含糊不清地嚷嚷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鸡肉……天呐,太好吃了!” “咕噜噜……”不知道谁的肚子突然滚过一阵闷雷。 那赵干照黄衫大汉的小腿上一脚踢过去,斥责道:“没看见公子在享用美食么? 倒了公子胃口,小心你的脑袋!” 黄衫大汉赶紧捂住肚子,讪讪笑道:“是它自己要叫,我、我也管不住啊……”话音未落,那赵干的肚子也不听使唤地“咕噜噜”叫起来,黄衫大汉举起铁拳挥了挥,“还说我!你肚子不也在叫!” 赵干偷瞄着桌上的叫化鸡,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这、这个香味确实让人受不了!” 贵公子此时哪有时间管束自己的家奴,像个饿死鬼一样趴在桌上狼吞虎咽着,一边吃一边还神经质地摇头晃脑。 “我们走吧,莫要打扰韦公子用膳!” 唐云笑着向宁氏兄妹三人招招手道。 出了雅间,宁浩、宁茵兄妹和石大壮就把唐云团团围住了。 “云儿,你太了不起了!” 石大壮冲唐云竖起大拇指,“我等怎么就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来烧制嫩母鸡呢?” “你那打脑壳都想不出来,”宁茵笑着打趣道,“我等哪想得出?” 宁浩拍拍唐云的肩膀,笑道:“云儿,今日多亏了你。 若非你烧制出这等美味,宁家今日恐怕真要大祸临头了!” 说着对唐云郑重一拱手,“方才多有冲撞,还请云儿莫要见怪!” 只有宁炜站在不远处,斜眼看着唐云,很不屑地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旁门左道,也就忽悠忽悠京都来的无知公子哥罢了!” 第5章 二癞子 石竹村的人几乎都姓石,石大壮是石竹村人土著,而唐家却是外来户,因此在村里处处受歧视。 石大壮是唐云唯一的朋友,这厮虽然脑子一根筋,但他心眼儿不坏,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正义感。 石大壮他老爹叫石敢当,是个木匠,常年东奔西走,他娘死得早,因此家里只有他带着六岁的弟弟石小当一起过活。 乡野小路上,唐云和石大壮沐浴着落日的余辉,向石竹村方向走去。 唐云背上的竹篓子里盛着一整支羊腿,石大壮则扛着六十斤面粉袋,俩人脸上都是高高兴兴的,石大壮还吹着口哨。 自下午那一档子事后,石大壮对唐云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改观,那道“叫化鸡”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尤其是那长安贵公子临走时赏给唐云的那十贯钱,甚至令石大壮眼红。 大唐开元天宝年间,一文钱可以买三颗鸡蛋,一只鸡只要三十文钱,一贯钱是一千文,十贯就是一万文!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小小巨款了。 唐云在佰祥酒楼当学徒,自然没有分文工钱。 石大壮是酒楼的伙计,一月工钱也不过两百文,一年才两贯钱,唐云今日一下就赚足了他五年的工钱。 唐云闲着走路无聊,就把下午宁家大郎情急之下讲的那番话对好朋友讲了。 石大壮起初一脸茫然,旋即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云儿,你在酒楼当了两年学徒,我就没见过你掌过几次勺,原来宁家压根就没打算真心教你啊!” 石大壮唾沫横飞地替朋友抱不平,然后伸手拍拍唐云的肩膀,一脸仗义地说道:“明儿我就去找宁家兄弟俩问个明白,宁家忘恩负义、误人前程,殊为可恨!” 当年唐云的父亲唐之尧和宁家长子宁百祥同在长安一家酒楼当学徒,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五年后,唐之尧的厨艺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过人的天赋,再加上勤勉,唐之尧的厨艺不断精进,名气很快就传到了皇帝李隆基耳朵里,李隆基御笔一挥,唐之尧鱼跃龙门,成了尚食局直长。 而宁百祥的天赋远逊唐之尧,只能离开长安,在唐之尧的资助下,回到家乡新丰县开了一家酒楼。 凭借在长安酒楼学到的厨艺,酒楼生意倒也越做越大,十年后才有了今天的百祥酒楼。 因此石大壮才有宁家忘恩负义之说。 “不必了。” 唐云笑着摇摇头,“自我爹过世后,宁家确实也时常照拂我们唐家……”“那不是应该的嘛!没有你们唐家,哪有现在的宁家?” 石大壮瞪着眼睛说道。 “大壮,”唐云停下脚步,笑看着石大壮道,“我决定要离开百祥酒楼了!” 石大壮表情一愣,见唐云似乎不是在说笑,便浓眉一皱道:“凭什么呀? 宁家欠你们唐家的……”“别说了,”唐云摆摆手道,“我意已决!” “云儿,你可不要一时冲动。 不是我说你,以你们唐家现在的境况……”唐云自然知道石大壮想说什么,唐家现在不仅家徒四壁,外头还欠着一笔五十贯的高利贷!更何况这笔高利贷还在以可怖的速度在滚动着,只会越滚越大。 而这恰恰是唐云想要做出改变的根本原因,现在他已完全接受穿越的事实。 身为唐家唯一的男人,他理应成为唐家的栋梁,尽快还清债务,让母亲和小妹都过上好日子。 “那你跟我说道说道,你有何打算?” 石大壮紧看着唐云问道。 唐云讪讪一笑:“到时你自会知晓。 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快些吧!” 说着扶了扶背上的竹篓,径自走了出去。 “喂,等等我——”石大壮愣了片刻,也正了正肩上的面袋子,急步赶了上去。 石竹村距新丰县只有三里路,步行不过半柱香功夫。 二人到村口时,太阳已下山了。 座落在山脚下的村庄氤氲在淡淡暮霭之中,西天边是尚未褪尽的火烧云,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远远看去,宛如丹青名家笔下的一副山居图。 “二癞子,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在村口,石大壮突然怒喝一声,“是不是又被那张寡妇拿擀面杖撵出来了?” 听见石大壮的吆喝,路边槐树后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吓得赶紧跑到跑到对面的柴垛后躲了起来。 “站住!说,你是不是又偷了张寡妇的肚兜? 不说我揍你!” 见石大壮捡起一根棍子,又要上去欺负二癞子,唐云一把拉住他道:“老吓唬他做作甚?” 唐云从大壮手里夺过棍子,吩咐道:“拿几块点心给二癞子吃,以后少冲人家乱吼怪叫的!” 三年前,唐之尧因犯食禁,触怒了李隆基,被判流放岭南。 唐家在长安的宅邸也被收回,侯氏只好领着唐氏兄妹俩离开长安,最后在石竹村落了脚。 岭南距长安近两千余里路,唐之尧行到半道上忽染恶疾,不久就死在了荒郊野外的一家破店中。 讣告传来,侯氏悲伤难抑,很快也病倒了。 为了治侯氏的病,唐家才欠下了那笔高利贷。 村人无不对唐家敬而远之。 除了石家,也只有二癞子不曾对唐家抛过白眼。 唐家小院孤零零座座落村庄最后头的山下,茅屋三间,前面是篱笆小院。 唐果怀里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鸡仔坐在门槛上,用胖嘟嘟的小手抚着小鸡仔的脑袋。 “乖啊,小米粒。 只要你好好吃饭,你的病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你看大黑,能吃能睡,瞧它长得多壮实!” 那大黑狗趴在小妮子身边,温顺得像只绵羊,听到小主人提到它,便兴奋地摇尾乞怜,伸出猩红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小妮子的手。 小院东边的简陋厨舍中,侯氏正忙着烧夜饭,不时传出锅碗瓢盆之声。 饭是粟米和芡实掺和在一起煮熟的粗饭,菜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蔬菜。 对他们这等贫户,十天半月能吃上一回肉就不错了。 这时大黑的耳朵突然竖起来,然后跳将起来,吠叫着冲出院子。 “唐果,快出去瞧瞧,是不是你阿兄回来了?” 第6章 整条羊腿肉 唐家院落左前方是一片小竹林,小竹林绕着一方池塘,唐云和石大壮一路行来。 “大壮,你回去吧。 颠当还在家等着你做饭呢。” “不急,”石大壮咧嘴笑道,“穷人家的孩子抗饿,你这又是白面,又是羊肉,我得安全把你送到家。” “要不你把颠当叫过来,一起到我家吃夜饭吧!” 唐云说道。 “不用不用,”石大壮抬手搔着后脑勺,“咱们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还跟我客气个啥!” “阿兄阿兄阿兄……”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竹林后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撒欢的大黑。 唐云下意识地蹲下身,伸出双手将那娇小的身子抱在里怀里,笑问道:“妮子,有没有想阿兄?” “想啦想啦!” 小妮子搂住阿兄的脖子,笑嘻嘻地道,“我都让大黑出来看了好几趟了呢!” 那大黑狗也兴奋得围着唐云上蹿下跳的。 唐云一把将小妮子抱起来,笑问道:“在家有没有听娘亲的话?” “嗯,果儿还帮娘亲浇菜园了呢。” “真乖!” 唐云哈哈笑道,“走,回家,阿兄买了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小妮子一双大眼睛就亮了起来,一路上缠着唐云问东问西,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好吃的。 看着背篓里一整条羊腿肉,和那一大袋上好的白面,侯氏好半响都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那九串铜钱,往桌案上一放,堆得像座小山。 “大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侯氏目光直直地看着大壮。 石大壮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那还有假? 千真万确!小子哪敢骗侯婶您!” 侯氏又掉头问儿子道:“那……何谓叫化鸡?” “娘,你先做晚饭,煮些羊肉汤,我让大壮和颠当都过来吃夜饭。” 唐云上前抱抱侯氏,“此事日后孩儿再慢慢道与您听!” “好、好……”侯氏嘴上虽答应着,神情却仍是十分茫然。 “不了,我走啦!” 石大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家那几头羊还没喂呢。 我走啦!” 说着不由分说地转身一径儿出了院子。 唐云笑着摇摇头,心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像个新妇子一样害羞起来了呢? “阿兄——”唐果从后头蹦蹦跳跳地走上来,左手拿着花糕,右手擎着一杯杏酪,踮起脚把吃了一半的花糕举起来,“阿兄你、你也吃……”唐云蹲下身,将她嘴边的花糕碎屑擦掉,笑道:“果儿吃,阿兄不爱吃甜点。” “那果儿也不吃了。” 小妮子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十分伤感起来,原本像小松鼠一般动得飞快的小腮帮子也不动了。 “这是为何?” 唐云问道。 “今日果儿若是把点心都吃完了,明日可就都没有了喔!” 小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布愁云。 唐云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他今天买回来的花糕和杏酪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富贵人家中的孩子或许连瞧都不瞧一眼,可自家小妮子却把它当宝贝了。 唐果并非侯氏所出,乃是唐之尧的妾室辛氏所出。 唐之尧得罪后,辛氏受不了贫寒的生活,在一个夜里抛下女儿独自偷生去了。 小妮子其实怪可怜的,亲生母亲抛弃她时,她才只有两岁多。 “妮子,”唐云伸手轻轻扶住那对小肩膀,“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今日吃完了,明日阿兄再给你买。 阿兄以后一定会让你吃上这世上最好的点心和饮子!” “真的么?” 小妮子高兴地大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咱们拉勾!” 唐云笑道。 小妮子欢喜地跳起来,各个小岛:“好呀好呀,果儿跟阿兄拉勾勾……”晚膳时分,唐家院落里难得一见地飘出了羊肉的诱人香气。 一家三口围坐在堂屋的食案前,气氛暖融融的。 在唐朝羊肉乃是贵盛之家的常食之物,贫寒之家能吃上猪肉就不错了。 小妮子坐在小板凳上,正埋头对着手里的一块羊肉用功,小嘴油光闪亮的。 唐云也是大口大口啃着羊肉,时不时伸手帮小妮子擦擦小油嘴。 只有侯氏吃得不那么心安理得,终究又忍不住出声问道:“云儿,刚才大壮说的可都是真的么?” 唐云抬起头笑笑,他知道母亲问的不是叫化鸡的事,而是下午宁家大郎说出的那番话。 这大壮嘴巴太快了,赶明儿非往他嘴上套副嚼子不可。 “娘,吃完饭再说!” 唐云拣了块肥嫩地好肉放到侯氏碗里,“你别操心了,孩儿自有主张。” “云儿,”侯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孩儿是想离开百祥酒楼!” 唐云只好坦白从宽。 “这如何使得?” 侯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你如今身无一技之长,往后怎么过活,莫非你不记得你爹的遗愿了么?” “娘,你就放心吧!孩儿绝非一时冲动,孩儿已经为将来做好了打算!” 唐云笑着安慰母亲道。 他知道母亲是担心他的将来,若无一技之长傍身,待她百年之后,怕他的日子不好过。 “好吧,为娘支持你。” 最后侯氏也只得叹口气,点了点头,“咱们唐家人穷志不短,若是宁家真作那般心思,这百祥酒楼不去也罢。 明晨为娘上宁家把话说清楚便是了。” 唐云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母亲属于外柔内刚的性格,越处逆境就越刚强。 “娘,咱家库房里是不是还有一坛醪糟?” 唐云笑问道。 “有的,为何突然问起?” “没什么,”唐云笑着摆摆手,“我听说三日后就是酒神节了,我想酿些烧酒去参赛,万一孩儿得中今年赛酒会的头名,岂不美?” 新丰县自古以美酒闻名天下,每年三月三日上已日,便是当地一年一度的酒神节。 虽是民间赛事,但每年的酒神节赛酒会,县宰大人都会亲临会场,以示官府对这一节日的大力支持。 “我儿有此心,为娘甚是欣慰。 酿酒之事,就交与为娘吧。” 侯氏笑看着儿子道。 唐云笑笑,也难怪母亲不信他,那原主的确对酒事一无所知。 如果侯氏知道儿子早被人夺舍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7章 醉倒酒鬼 “娘,还是让孩儿试试吧!” 唐云微微一笑道,“不亲自动手试试,如何学得会?” “也好,那你就试试吧!” 侯氏笑着点点头,心中十分欣慰,儿子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怯懦,还要母亲像只老母鸡一样庇护的小鸡仔。 侯氏心里甚至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斛是十斗,一斗是十升,李白之所以一次能喝十升酒,不全是因为他酒量大,还因为古代的酒度数太低。 跟21世纪相比,唐代之所以酿不出高度酒,与酒曲不无关系,但根本原因却在于取酒工艺。 古代取酒是压榨术,现代却是蒸馏术。 压榨制酒要用到特制的榨箱,还有压板、砧、簟等附件。 其大致方法便是将发酵好的酒醪置于榨箱之内,酒醅装入榨箱内,使用滤布盛酒醪进行酒汁的榨取。 蒸馏术是后世西方传入,但蒸馏装置的雏形在唐代已经出现了,跟最原始的火药一样,两者都是道士炼丹的副产品。 这些技术流传到国外,被西方人发扬光大,再回输到国内,却被国人奉为伟大发明。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及时行动。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当鸟儿们还在树上的窝里吊嗓子时,唐家母子就早早起来忙活了。 前几日唐云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对于酿酒这件事,他可谓是蓄谋已久了。 既然穿越了,他没理由不好好利用优势来发家致富,不然对不起他在21世纪失去的那些物质文明享受。 唐果起床后脸都顾不上洗,就扑到橱柜前,发现昨日没吃完的点心还好端端地待在那儿,终于放下心来。 小妮子昨晚做了个恶梦,梦见大黑监守自盗,趁她睡觉时,带着石小当打开橱柜,把点心都偷吃了。 小妮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一边跟在阿兄屁股后头转来转去,好奇地看着阿兄在做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奇怪之事。 两个时辰后,芳香扑鼻的酒液就顺着竹子管道,从蒸馏装置里开始流进搁在凳子上的小陶罐里。 一坛醪糟,蒸馏出来的酒虽然不多,但用来参加酒神节已足够了。 “好香呀!” 唐果的小瑶鼻使劲吸了吸,“阿兄阿兄,让果儿尝尝好不好?” 唐云笑着摇摇头,随手抽出一根筷子,沾了一点酒液,送到小妮子嘴边道:“有本事你别皱眉头!” 小嘴唇一下就把筷子吮住了,但很快小家伙的眉头就撇成了小“八”字,吐着舌头不满地嚷嚷道:“好辣好辣呀,阿兄!好难喝呀!” 唐云哈哈大笑起来:“难喝? 这东西我们果儿说了可不算,对那些酒头鬼来说,这可是人间至味!” 唐云酒装进一只精致的小瓷瓶,又倒了一陶碗搁在橱柜上,准备炒荤腥食材时用来去腥除臊。 刚把一切收拾停当,院中传来大黑兴奋的吠叫声。 唐云心想应该是母亲从县城送菜回来了。 “娘,娘您回来啦!” 唐果从厨房一溜烟跑了出去。 侯氏从院门口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后生拉着唐家那辆板车。 唐云走出去一瞧,竟是石大壮,板车上还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虎头虎脑,嘴边还挂着两条鼻涕虫。 这小家伙就是小妮子噩梦里,偷跑进唐家偷吃她点心的小毛贼。 “大壮,你没去酒楼上工么?” 唐云一脸狐疑。 石大壮嘿嘿笑道:“云儿,我辞工了。 我跟侯婶说了,以后我跟你混了!” 卧槽!唐云险些就爆粗口了。 跟我混? 你丫太看得起我了吧!兴许是怕唐云骂他,石大壮放下板车后,一直绕着唐云走。 “云儿,别这么看着我。 跟你一样,我这个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熟你妹啊!我现在自己都养不活,还跟我混? 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啊!“那个,我口渴,先喝点水。” 大壮一直贴着墙走,嘿嘿笑着钻进厨房里去了。 唐云摇了摇头,扭头看见石小当站在板车边上,眼巴巴看着唐果手里的点心,不停地咽口水。 而唐果则炫耀般地一口一口吃着点心,一脸傲娇,倒像是故意馋颠当。 “妮子,颠当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唐云笑问道。 唐果儿摇了摇头,旋即又点点头,小嘴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常跟我一块玩儿,不过他太笨了,斗草总是输给我……”别看颠当比唐果大一岁,却是被欺负的那个。 不过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颠当从来不记仇,头天被唐果欺负了,第二天又屁颠屁颠来找唐果玩。 “既然颠当是你朋友,那你有好吃的是不是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呢?” 唐云循循诱导道。 唐果很聪明,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点点头道:“那好吧。” 她从一盒点心里挑出最小的那块递到颠当面前,“喏,这个给你吃!” 颠当吸溜了一下鼻涕,也不介意,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十分郑重接过女神的厚赐,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后,才把点心塞进了嘴里。 唐云摸摸鼻涕虫的脑袋瓜,刚要转身去找母亲,却见石大壮从厨房门口跌跌撞撞地晃出来。 “嗳,你怎么了?” 唐云愣道。 “没事,没事,”石大壮像个醉汉似地摆摆手,“我、我以为是水,谁想到是酒……”唐云心里咯噔一下,目瞪口呆地道:“你把那一大碗都喝掉了?” “小意思,”石大壮脚下踩着棉花似地晃了上来,“小爷我可是酒中大户,你又不是不知……只是奇了,今日这酒劲咋恁大哩?” 唐云无语了,这酒老子蒸馏了三遍,至少三十度!岂是你们唐代的甜酒饮料可比的? 也罢,喝了就喝了吧。 “行啊!” 唐云上前拍拍大壮的肩膀,笑道,“酒量确实可以,那一大碗差不多也得一斤了!” “那是自然,别说石竹村,就是整个新丰县,能喝过我石大壮的人,那也是屈指可数啊!” 大壮挑了挑大拇指,一脸洋洋得意,说话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行!哥服你!” 唐云摇了摇头,抬脚向堂屋门口走去,“娘,今日你去百祥酒楼,陈掌柜是咋说的呢?” 刚踏上堂屋门口的石阶,就听身后咚地一声巨响,唐云猛然回头看去,就见石大壮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唐云脑袋都大了,你丫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第8章 酒神节 颠当吓坏了,撒丫子跑上来扑到兄长的身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阿兄,你咋的了? 阿兄你咋的了……”“没事的,颠当。” 唐云走上去把小家伙扶起来,一脸讪笑道,“你阿兄困了,睡了一觉就好了。” 话虽如此,但石大壮这一觉睡得可真死,直到后半响才悠悠醒转。 只见这厮从地上爬坐起来,表情错愕地看向正蹲在堂屋门口对着一排粗陶坛子敲敲打打的唐云。 “刚才发生什么事?” “刚才?” 唐云缓缓抬起头,瞪眼说道,“你丫也不看看日脚走到哪儿了? 现在是申时末!” 石大壮一骨碌爬将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土,一脸错愕道:“申时? 那我岂不是睡了五个时辰?” “你以为呢?” 唐云翻了个白眼。 “我弟呢?” “跟果儿一块,在菜园里帮我娘摘菜呢。” “摘菜作甚?” “废话,当然是明日一早往百祥酒楼送啦!” 石大壮走上来蹲在唐云面前,搔着脑袋,欲言又止道:“云儿,那个……你还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 唐云随口说道,继续把坛子敲得叮当作响。 “你娘……”石大壮倏地站起身,瓮声瓮气地道,“百祥酒楼从明日起就不要你娘往那送菜啦!” 唐云蓦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大壮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并转述了宁炜的原话,说是既然姓唐的破落户出息了,那日后唐家也就不需要他们宁家照拂了。 唐云目光定定地看着大壮,心道难怪母亲回来时一脸愁云呢。 “我就不信,没他们宁家,我们唐家还真过不下去了!”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开酒楼!” 唐云把目光投向院子东南角的那两株石榴树,“开一家比百祥酒楼更威风的酒楼!” 石大壮伸出蒲扇大手,在唐云眼前晃了晃,“云儿,喝多了的人是我,怎么你反倒说起胡话来了呢?” “滚!” 唐云打开他的手,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我唐云说到做到!” 石大壮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唐云的胳膊,嘿嘿笑道:“对了,云儿,你……能否教我做叫化鸡?” “有何不可?” 唐云的目光停在大壮脸上,“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我不教别人,不能不教你!” “太好了!” 石大壮忖掌大笑。 “这事儿等酒神节过后再说,”唐云伸手搭在健壮后生的肩膀上,“大壮,既然你也辞工了,以后就过来帮我吧!咱们兄弟俩一起闯出一番大大的事业!” “好!闯一番大大的事业!” 似乎是被唐云眼中燃烧的热情所感染,石大壮差点就上当了,但他的头脑很快就清醒了。 “云儿,你跟说笑呢吧? 先不说别的,就说百祥酒楼光那栋楼就值一千贯!开酒楼是不是得先有座阔气的酒楼啊?” “此言差矣!” 唐云摇着脑袋说道,“比百祥酒楼威风未必就需要一家大酒楼,只要我们的菜做得比它好吃,只要我们的客人比它多,只要我们赚的钱比它多,那就是比它威风!” 石大壮愣怔了片刻,尔后伸手拍着唐云的肩膀,笑呵呵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那必须的啊!” 唐云负手立在门口台阶上,望着天边的晚霞,“后日便是赛酒会,届时你我二人携酒赴会,定能折桂而返!” 新丰县的酒神节已有些历史了,自前朝大隋就已经有了这个传统。 再加上官府大力扶持,声势一界比一界隆重。 三月三日,本就是大唐传统的上已节,此日人们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叫做祓禊仪式。 春和景明,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盛开的大好时节,上已节唐人们不仅要举行祓禊仪式,还喜欢到郊外踏青。 而新丰人在这一日既过上已节,又过酒神节。 街上热闹极了,百戏杂耍,各种琳琅满目小吃,让唐云目不暇接。 大唐天宝元年,紧承开元盛世之后,此时可谓是大唐的鼎盛时期。 不说帝都长安,就是一个小小新丰县,都可处处昭示着大唐繁华盛世。 当地折冲府的军士横刀执戟,正在巡视街面。 人潮中还隐藏着不少“便衣”,他们便是大唐公衙内一群很特殊的人群——不良人。 今年赛酒会跟去年一样,定在新丰县最有名气的酒楼——醉月楼。 同样是新丰酒,也分三六九等,不同酿酒作坊酿出来的酒,品质可相差悬殊。 赛酒会之所以定在醉月楼,不仅是因为醉月楼酿造的酒在新丰数一数二,还因为醉月楼的掌柜柴荣达是酒行的行首。 按照以往惯例,赛酒会上午是初赛,绝大多数参赛者将会在初赛环节淘汰出局,而下午则要在剩下的十二家中决出前三甲的名次。 县宰大人不仅会亲临会场,还会从县学书院指派的德高望重的博士参与美酒的品评。 “哟,快看,那不是百祥楼的小学徒么? 听说他嫌宁掌柜教得不好,前儿已离开百祥酒楼啦!” 见唐云和石大壮从远处走来,在街边做摆摊买卖的那些妇人瞬间聚拢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真的么? 哪有徒弟嫌师父的道理? 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谁说不是呢? 我听说把宁掌柜给气的,还说以后不许侯氏再往百祥酒楼送菜了呢!” “不过要我说,以唐家小儿的悟性,不学也罢。 你们谁见过当了两年学徒,连一道大菜都不会做的蠢蛋么?” “谁说不是? 要是宁掌柜肯教我家那小兔崽子,指不定早就出师啦!” 百祥酒楼就在这条街道的西头,常年在这里摆摊做小买卖的妇人家,对百祥酒楼自然十分了解。 唐云在百祥酒楼当了两年学徒,进进出出,大家自然都认识他。 “喂!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 石大壮听得直皱眉,怒声喝斥道,“明明是百祥酒楼不好好教云郎,云郎不得已才离开酒楼的!什么大逆不道,明明就是宁家忘恩负义!” “哎哟,这不是大壮么? 听说你爹一年多都没归家了,是不是在外头给你们兄弟俩寻了个新娘亲了哈?” 这些出来做买卖的妇人家,可不比那些居家过日子的小媳妇,脸皮都不知道多厚,不仅不怕石大壮,还趁机拿石家的家事说笑起来。 石大壮有点火大,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上去收拾她们:“他娘的,老子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们这些长舌妇……” 第9章 五十贯赏钱 唐云拉住他,笑笑道:“大壮,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子曰唯女人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你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 石大壮回头看着唐云,愣道:“什么子曰……”唐云突然想起这厮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更别说念书了,便伸手拉着他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解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人和小人最难相处,跟他们亲近一点,他们就会对你不敬,跟他们疏远,他们就会怨恨你……”“那为何是子曰,而不是父曰呢?” 石大壮一脸正经地问道,“子难道比父说的还有道理么? 妇道人家爱花钱,是不好养,可小人难养吗? 我家颠当就很好养啊,只要每天给他口饭吃,他就能活蹦乱跳的……”唐云噗地一下笑喷了。 “大壮,这里子曰的子,就是孔子!当然,子并不是专指孔子,子是对男子的尊称,也是对老师的尊称。 比如老子、庄子、孟子等等。” 石大壮一脸恍然大悟,搔着脑壳嘿嘿笑道:“原来是孔圣人说的话,怪道这么深奥呢!” 二人说笑着就来到了醉月楼门外大街上,唐云抬头看了看那块紫檀木烫金牌匾,“醉月楼”三字龙飞凤舞,如欲飞动,简直是把字写活了。 前世看史书时,听那些历史专家说唐代是中国书法承前启后的巅峰时期,不说那些书法名家,只要读书人都写得一手好字,而那些官人们更个个楷法遒美。 这一路走来,哪怕是街边很不起眼的小店,店招上的字也是大有可观!醉月楼门内门外人喧马嘶,热闹非凡,真可谓是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 “云儿,今年酒神节似比往年又要热闹几分,你看——”唐云顺着大壮手指的一楼大堂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几无立锥之地。 人再多也得硬着头皮往里挤啊,报不上名连参赛的机会都无。 正当二人在人海中奋力拼杀时,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男子却是倒背双手,悠哉悠哉地从二楼踱下来。 只见该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身穿一袭华贵的紫红襕袍,大肚腩上戴着一只麝香锦囊。 与其说这男子脖子上顶的是人头,倒不如说顶的是一只又白又胖的大包子。 肚子腆得都怀疑他走路能不能看到地面。 而跟在此人身后的青衣家奴却是瘦得像只猕猴,有个成语叫相形见绌,到这里却成了相形见笑。 “禹郎,你看,”那猕猴伸手指着在人海中游动的唐云,“那宁家小儿竟也来了。” 樊家侯脚步一顿,扭头看去,一对小眼睛骤然眯缝起来,那表情任谁都能看出他对唐云怀着满满的敌意。 “看样子,这破落户也是来参赛的吧?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本公子早想会会他了!” 这樊家侯便是宁家为女儿千挑万选的东床快婿,只是这件事樊、宁两家做得很隐秘,别说唐云、宁茵无从知晓,就是宁茵的哥哥宁浩都被蒙在鼓里。 可如今唐家和宁家似已彻底决裂,樊家侯觉得自己是时候站出来了。 “哟,这不是唐家郎君么?” 樊家侯居高临下地笑觑着唐云,怪声笑道,“怎么,来参加赛酒会?” 唐云循声望去,一眼就认出了樊家侯。 樊家可是本地首富,世代以酿酒为业,如今拥有县境内最大的酿酒作坊。 唐云之所以认识樊家侯,不仅是因为这厮是新丰首富之子,还因为这厮在新丰县名声响亮。 听说这厮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人在赌坊和倡楼的时间,远比在自家床上的时间多得多。 如果他知道宁家把女儿许给了这大烂货,非气吐血不可。 “原来是禹郎呀,”唐云笑着向楼上拱拱手,打起哈哈道,“久闻大名,今日得遇,实乃三生有幸!” 樊家侯表情一愣,心下暗自高兴,看来本公子的大名当真是令人如雷贯耳啊!“不敢不敢,”樊家侯假惺惺地拱手谦让,“我观君气性勃发,不知情者,还真以为云郎对今年的酒王势在必夺呢!” “借你吉言!呵呵,不过,我观君却如一泡屎!” 心里话唐云自然不会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他是来争夺酒王和那五十贯钱的,没必要节外生枝。 “樊兄说笑了,在下不才,不过是来滥竽充数的,凑个热闹,凑个热闹而已。” 唐云继续打哈哈。 樊家侯仰头大笑,语气鄙夷道:“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谁人不知,这酒王的桂冠历年都是我樊家的囊中之物。 就连柴家、宁家都得甘拜下风,你唐家也想夺冠,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唐云眉头微微一皱,笑着拱拱手道:“那可未必,你仔细看看小爷我,是不是极具黑马相?” “什么黑马相?” 樊家侯笑着嘲讽道,“唐家小儿,你是被痴心妄想冲昏了头脑了么?” 唐云反应过来,噢,大唐好像还没黑马相这个词。 “姓樊的,你听清楚了。 今年的酒王桂冠,本少爷要定了,到时让你给我舔鞋底!” “姓唐的,你敢对我家公子不敬,”胡健狗仗人势,伸手指点着唐云,“信不信我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他算哪门子公子? 连鞋匠铺的打铁匠都不如,”唐云哈哈一笑道,“顶多就是个逆水蛤蟆!” “何谓你睡蛤蟆?” 石大壮笑问道。 “喏,”唐云伸手指着樊家侯,一脸嬉笑道,“你看他腿短肚子大,走起路来不像逆水而游的癞蛤蟆么?” 一听这话,现场当真是哄堂大笑。 樊家侯气得脸都紫了,气急败坏地冲唐云叫道:“姓唐的,有件事你一定不知情?” “是不是你爹又帮你找了个后母了啊?” 唐云咧嘴笑道。 厅堂内又是一通哄笑。 樊家侯摆手制止了正待发作的胡健,目光阴鸷地盯着唐云:“姓唐的,宁家已将小娘子许配与我,一月后就是我们定亲仪式,届时还请你到寒邸来喝杯喜酒!” “这破落户也配登樊家的厅堂? 还想着娶宁姑娘,真是做白日梦!他才是想吃天鹅肉的那只癞蛤蟆!” 胡健在边上帮主子的腔。 第10章 火红石榴裙 唐云先是一怔,旋即便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樊家侯大声道:“宁家把小娘子许给你了? 你当宁掌柜老糊涂了么?” 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初一屋子的人都站在那里看热闹,忽听宁家把小娘子许配给了樊家侯,都禁不住出声议论起来。 “唐云说的不错,除非宁掌柜老糊涂了,否则怎能将女儿许给这酒囊饭袋? 这不是把小娘子往火坑里推么?” “是啊是啊,宁掌柜不会不清楚这败家子的品行吧? 像这种又赌又嫖的烂人,给我多少银子,我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听见了么?” 唐云张开双臂,冲樊家侯嘿嘿笑道,“公道自在人心,除非宁掌柜灵魂出窍了,不然就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破落户,竟敢当众辱没师门!” 樊家侯一掌拍在楼梯扶手上,恶狠狠地瞪着唐云,“信不信由你!是真是假,待会自会揭晓!” 一想起待会就能看见如花似玉的宁茵姑娘,樊家侯便觉得没必要再跟唐云置气。 事实胜于雄辩,待会这穷酸小子不傻眼才怪!樊、宁两家早已暗通声气,打算借酒神节这个机会,让宁茵和樊家侯在醉月楼相遇。 宁炜再从中牵线搭桥,务必要让樊家侯在小娘子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而宁茵原本是不喜欢嘈杂之处,但前儿从大壮那里得知唐云要来参加赛酒会,便主动要求宁炜带她一起前去醉月楼。 宁炜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和樊家侯是相识多年的赌友,俩人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正是宁炜多次在父亲面前力荐樊家侯,也是他多方撺掇,最终让父亲对宁、樊两家的联姻点了头。 在祸害自己妹妹这条道路上,宁炜已经走得够远了。 便在此时,一辆油壁车在酒楼门口缓缓停下了,马车边上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华服青年正是宁炜。 宁炜跳下马,随手将缰绳和马鞭交给家奴,快步走到车厢门边,满脸堆笑地说道:“小妹,醉月楼到了。” 宁茵纤手拈着裙子,缓步走下车来。 她今日上穿淡红衫子,下着石榴裙,头发也梳成了近来帝都富贵人家的女儿们流行的发髻。 当如花似玉的宁家小娘子走上来时时,厅堂之内立时出现了一阵骚动。 “快看,是宁家的卓文君呢!” “啊呀,当真是宁姑娘芳驾!” 宁姑娘长得美,又在自家酒楼前当垆酌酒,“宁家卓文君”的美名在本地早已尽人皆知。 坊间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道是“东城神女胜木兰,西城娇娃赛文君”。 东城神女指的是城东县衙县宰大人家的千金安碧如,而西城娇娃就是指百祥酒楼当垆酌酒的宁家小娘子。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郎君们呼啦一下都涌向酒楼门口,唐云和石大壮也被人潮推到了门口。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人群中一位穷措大(对书生的蔑称)目光灼灼,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地吟道,“在小生若是能娶到似宁姑娘这等美娇妻,放弃功名利禄又何妨!” “你?” 旁边一黑脸汉子嗤笑道,“人家有卓文君之美,你可有司马相如之才?” 那措大只得摇头苦笑。 “嗳,唐云,你意中人来了? 还不速速出门相见?” 人群中有认识唐云的带头起哄道,众人都跟着起哄,七手八脚地把唐云往前面推去。 见了唐云,那措大又面露不屑,说道:“司马相如之才,在下恨不能追。 可唐家小儿大字不识一箩筐,连我都不如呢!” “人家跟宁家小娘子早有婚约,你不知道么?” “婚姻乃人生大事,应以两情相悦为是!岂可尽信媒妁之言?” “都给他娘的闭嘴!狗屁的婚约,唐之尧早他娘的死了,那劳什子婚约算个屁!” 在家奴胡健的协助下,樊家侯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见了宁姑娘,他顾不上喘气,忙抬手正了正头上黑纱幞头,抬脚向宁氏兄妹快步迎了上去。 一张包子脸硬是烈成了一朵肥菊花“贤弟啊,何故迟到?” 看见樊家侯,宁炜忙笑着拱手说道:“原来梵兄早来了,恕小弟来迟,请梵兄莫怪!” 那樊家侯本想表现得器宇轩昂一些,无奈见了那桃腮柳眉樱桃小嘴的小娘子,小眼睛贼亮,正所谓天生猥琐难自弃。 “这位小娘子是……”“噢,”宁炜忙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舍妹。 小妹,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樊郎。 还不快上前见礼?” “奴家见过樊郎。” 宁姑娘垂下眼睑,盈盈一福。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宁家小娘子并非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人,却也有些难为情。 那樊家侯见小娘子面若桃花,体态袅娜犹如春风中的杨柳,不禁心神荡漾,恨不能一把将小娘子搂进怀中。 但表面上还要装作风度翩翩的样子,伸手虚扶,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礼……”这时宁姑娘的杏眸蓦地一亮,目光也变得含情脉脉起来,莲步轻移,就向樊家侯迎将上来。 樊公子心下大喜,心道谁说宁姑娘心里只有唐家那破落户,这不见到本公子,爱慕之情不是溢于言表了嘛。 莫非她对我心属已久? 这、这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啊!既然宁姑娘这么主动,我身为男子,岂能过于矜持? 樊家侯兴奋得浑身的肥肉都打颤了。 “樊某恭迎小娘子……”谁知宁姑娘根本没看他,眨眼间与樊家侯错身而过,径直奔到了唐云面前,拉着唐云的手,满脸欣喜地道:“云郎,原来你早来了!” 樊家侯整个人钉在地上,两条胳膊还维持着相迎之态。 看到这一幕,短暂的寂静之后,众人无不大笑。 樊家侯心中的恼恨不言而喻,一把将宁炜扯到一边,怒声道:“宁炜,你不是说特意带令妹来与我相会的么? 怎么她直接就奔唐家那破落户去了……” 第11章 恶霸李和子 “梵兄莫恼,”宁炜连忙赔笑道,“你也知道,宁家早年确曾与唐家订下过婚约,况且从前舍妹与唐云朝夕相处,二人之间亲近之情不难想见——梵兄,你听我说,如今唐云大逆不道,不敬师门,我宁家已将他逐出酒楼。 往后他再也没机会亲近舍妹了。 樊兄诚能思之,不怕无法拥得美人归,何必急于一时对不对?” “这话倒也有理,”樊家侯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冷哼道,“先让那破落户得意两日,我樊某才是你们宁家的东床快婿!唐云没想到宁茵也会前来醉月楼,颇感意外地道:“茵儿,我以为令尊不许你来这种场合呢!” 宁茵勾下头,一脸娇羞地说道:“是奴家非要来的……”石大壮笑着打哈哈道:“既然宁姑娘也来了,那咱们还是赶紧进去报名吧,延误了报名可就不好了。” 众人自动闪开一条道来,这对少男少女径向里头的案台前走去。 不过这路自然不是为唐云让开的,完全是看在美娇娘的面上。 “唐家小儿若是多读些诗书,跟宁家小娘子倒也是十分般配!”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笑了一句。 “只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在宁家酒楼做了两年学徒,至今还只学了点皮毛。” 另一人附和道。 报了名,唐云领着小娘子转身走出酒楼,宁炜气冲冲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宁茵,你好不识礼!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手牵手,不觉得害臊么?” “手牵手怎么了?” 石大壮护在二人面前,双手环胸,“云郎和宁姑娘迟早要拜堂成亲的……”“放屁!” 宁炜怒声打断,“你这吃里扒外的蠢货,跟着唐云有你什么好处? 你迟早会后悔离开宁家酒楼的……”“你才放屁!我在你们宁家酒楼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石大壮抬头看天,哼声道,“一天到晚端菜送汤,忙得脚不沾地,一月才予我区区两百文钱,宁大郎,你有脸说老子吃里扒外?” “放肆!” 宁炜怒极,伸手指着石大壮的鼻子,“你、你……”“你什么你!” 石大壮打开他的手,脖子一梗,“还想教训我? 少来了,大爷我现在已不是你们宁家的伙计了!” “大壮,何必跟他浪费口舌,我们走!” 唐云伸手扯了大壮一下。 “尔等往何处去?” 唐云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反正不是拜堂成亲去!” 说着拉着宁茵的手走了出去。 “宁茵,你给我站住!” 宁炜怒不可遏地伸手指着宁茵,“你今日若跟他去,回家我让爹打断你的腿!在珠宝首饰行,唐云给宁茵买一支骨钗,这骨钗比荆钗高档不了多少,小娘子却是满心欢喜。 这可是唐云送给她的第一件正儿八经的礼物,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生性木讷的唐云何曾送过她什么东西。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一家茶楼门口,唐云停下脚步,笑着冲石大壮招招手道:“大壮,你说咱们把饭馆开在这里如何?” “哪里?” 大壮表情茫然。 “喏,”唐云伸手指着那茶楼,“位置不错吧? 我打听清楚了,这家茶楼生意不好,主人家想去扬州做买卖,远行前打算卖掉这家店面。” 大壮瞪大眼睛道:“那得多少钱啊?” 唐云笑眯眯地伸出五指山。 “五百贯?” 宁茵也睁大了杏眼,看着唐云问道,“云郎,五百贯好多啊!” “不多不多,”唐云哈哈一笑道,“你们等着瞧,太阳落山之前,我就会挣到五百贯!” “怎么可能?” 大壮以为唐云又逗他玩,一脸嬉笑道,“别说五百贯,今日你若能挣到五十贯,我跪在地下跟你学狗叫!” “一言为定?” 唐云哈哈笑道。 石大壮拍拍胸脯道:“我大壮不打狂语!” “茵儿,你呢? 要不要也跟我打赌?” 唐云笑眯眯地看着小娘子。 “我、我……”小娘子迟疑片刻后,嫣然一笑,“好,咱们赌什么?” 唐云坏笑道:“如果你输了,唱支歌给我听。” “那若是云郎输了呢?” 宁姑娘俏皮一笑。 唐云笑着耸耸肩道:“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茵儿哪舍得杀你,爱你还来不及呢!” 石大壮在边上嘿嘿怪笑。 “大壮,”宁茵扬起粉拳,威胁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宁茵觉得唐云是戏言,并没有当真,但唐云说那话时展露出的自信与气度,却让她感到又陌生又喜欢。 这天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喜欢一个畏缩怯懦没有丝毫男子汉气概的男子。 三个人逛了大圈,眼看就到响午了。 远远看见一家饭铺的店招,上面写“萧氏饭铺”。 其实这家饭铺的主人,唐云等人都认识。 说起萧三娘其实是个不幸的小妇人,嫁到夫家没多久,一场大火将姑舅和夫主全烧死了。 才当了三个月新妇子的她,就成了寡妇。 如今她独自经营着这家饭铺,兼卖果子,聊以度日。 平时经过这里,饭铺的生意似乎并不好,让唐云意外的是,今日店铺门口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 “好像出了什么事?” 宁茵转脸对唐云说道。 唐云点点头:“走,过去瞧瞧!” “怎么样,萧三娘,只要你答应做我们老大的女人,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岂不美? 你一个妇道人家,何苦这般起早贪黑辛苦奔忙呢?” “臭婆娘,你最好识相点!我们老大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再不点头答应,有你好看!” 只见两个泼皮无赖把萧三娘堵在店内,既不许她出来,也不许她招呼客人,满嘴污言秽语,百般调戏。 门边的长条凳上还坐着一个精瘦男子,一对三角眼,两撇鼠须,正翘腿悠闲地嘴里嚼着槟榔,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萧三娘丰腴的身子上溜来溜去。 此人正是新丰恶霸李和子!新丰县的妇人哄孩童睡觉时,只要说句“再不睡觉,李和子就来了”,那孩童保准上床以被蒙头乖乖睡觉。 一个名字竟有如此神效,实为罕见! 第12章 仇人相见眼红 萧氏饭铺的生意之所以不好,跟李和子这帮恶徒三天两头跑来捣乱大有关系,街坊邻里想上门照顾三娘子的生意,却又怕撞上这帮横行霸道的泼皮。 萧三娘心下甚为羞恼,可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妇人,除了苦苦哀求,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围观的人群个个义愤填膺,却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都可怜萧三娘,无不在心下咒骂这帮泼皮不得好死。 无奈恶霸李和子的姊丈乃是本县县丞,这些年他在新丰县境内强抢豪夺、欺男霸女,可以说无恶不作。 石大壮率先挤进人群,胳膊肘碰了碰唐云,说道:“又是李和子那个贼王八!云儿,我们还是走吧!”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唐云一见是李和子和他手下的泼皮刁坤、李二狗,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 唐家欠的那笔高利贷,是从如意赌坊借的,当然,最开始唐云并不知晓李和子就是如意赌坊背后的东家。 当时唐云借了五百文子钱,两年多时间利滚利滚成了个五十贯大雪球,翻了一百倍!别说五十贯,唐家孤儿寡母连利息钱都还不起,那李和子三天两头派手下刁坤、李二狗登门催债,无钱便以物抵债,就这样唐家很快就被搬空了。 如今唐家连睡觉的床都是用木板搭的,家中饲养的鸡鸭和几只羊早被这帮恶徒劫掠一空。 更令人气愤的是,这帮恶徒竟打起了唐果和那条大黑狗的算盘,那原主再孬,也不能眼睁睁看见小妹被他们卖到青楼去吧!也就是因为这事儿,十天前原主被刁坤等人一顿拳打脚踢,最后那帮泼皮见出了人命,才作鸟兽散了。 而唐云也就是这个时候穿越过来的。 “云郎,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宁茵也急得伸手扯唐云的袍袖,一脸担忧。 宁姑娘和石大壮对唐家的家事都十分清楚,这李和子不仅生性残虐,官府中还有后台,不是寻常百姓敢招惹的。 让石大壮和宁茵大感吃惊的是,唐云不仅不走,还主动向李和子迎了上去。 “啧啧,原来是恶霸李和子!” 唐云哈哈大笑着走上前去,“怎么? 又出来欺男霸女了啊?” 那李和子闻声猛地抬起头,见是唐云,表情先是一怔,随即也大笑起来。 “原来是你!看来你真没死啊!甚好甚好,我他娘的还担心你死了,老子没地方要债了!” “你放心!小爷我有九条命死不了!不仅死不了,小爷我还会活得越来越好!” 唐云言大大咧咧走到李和子面前,眯眼笑道:“倒是你——李和子,你可要好活着,不然到时我有了钱,都不知道还给谁,岂不好笑? 哈哈哈……”李和子眉头一皱,心下意外,这破落户不会上次被刁坤打成傻子了吧? 竟敢这么跟老子讲话? “头儿,这小子是咒你呢!” 刁坤走到李和子身边,沉声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帮泼皮坏事做尽,还用小爷我咒么?” 唐云笑模笑样地说道,“说不定哪天突降天火,就把你这帮祸害一个个都烧成木炭疙瘩了……”“他娘的!” 刁坤冲上来一把揪住唐云,举拳就打,“我看你他娘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 唐云面不改色,直视着刁坤的眼睛,“还想打死我一回? 恶人当真是永不知悔改!你既然想动武,敢跟小爷拉开架势打一场么?” 那刁坤举起的拳头硬是捶不下去,表情愣怔,心下直打鼓,这小子莫非脑子真的坏掉了? “啪啪啪……”李和子倏地站起身来,笑着鼓掌,可那对三角眼却是凶光毕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吧? 甚好甚好,刁坤,唐家小儿要与你单打独斗,莫非你怕了不成?” “笑话!” 刁坤把脖子一梗,满脸冷笑,“老子好怕——怕打不死这兔崽子!” 一听唐家郎君要跟恶霸李和子手下的头号泼皮比试武艺,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就唐家郎君那孱弱的小身子,连一个健壮仆妇都打不过,何况是一身蛮横之力的刁坤。 这不是作死么? “云郎,你是怎么了?” 宁姑娘可吓坏了,抱着唐云的胳膊往外拽,“这帮人都是习过拳脚的,你岂是对手? 快些走吧,云郎……”“莫怕,我自有分寸!” 唐云对小娘子微微一笑。 “来来来,”李和子一脸邪恶,冲围观人群一抱拳,“诸位乡亲父老,劳烦大家给这二人让出一块场子……来来,唐家小儿,坤子,你二人上前来,我数到三,你们即可出手了!” 那刁坤根本没把唐云放在眼里,摩拳擦掌地向唐云逼近,一脸怪笑道:“穷小子,你要不要事先着人回家通告一声,让你家那半老徐娘提前备好棺材——噢对了,就你家那寒碜样儿,棺材怕是备不起,备一张破席把你卷巴卷巴……”刁坤话未说完,唐云突然动了。 “啊打——”随着一声怪叫,唐云毫无征兆地猛起一脚,照刁坤裆部狠狠攮了上去。 那刁坤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脚,顿时一张大脸就扭曲了,噗通一声跪在唐云面前。 一招得手,唐云岂容对方有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声怪叫,飞起一脚踹向对方面门。 刁坤上下几乎同时遭受重创,哪还有还手的余地,直接就被唐云踹翻在地,只觉头晕目眩,几番挣扎愣是爬不起来。 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下死手。 笑话,小爷我会跟你公平打斗? 众人无不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幕,也都回不过神来——这就完了么? 看不出来啊,这唐家小儿下手真够阴毒的啊!围观人群虽然不敢吱声,心里无不大感痛快!李和子看着直挺挺横在地上的得力干将,呆若木鸡——他娘的!说好的听我口令呢? 但阴毒这个词似乎是恶霸专用,怎么好意思安在良家子头上? “甚好甚好!唐家小儿,让老子亲自会会你,有本事你再暗算我一回!” 李和子目露凶光,向唐云逼了上来。 第13章 胡服公子 “你?” 唐云摆了摆食指,嘿嘿笑道,“你都不用小爷我亲自动手,自会有人来收拾你……”“谁?” 李和子狞笑道,“莫非你这破落户还请了帮手不成?” “不错!” 唐云向李和子身后伸手一指,“我的帮手便是县衙捕贼尉!” 一听捕贼尉,李和子蓦地回头看去,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唐云这厮又动了。 李和子那张狞笑的瘦脸,此时看上去就更显狰狞无比。 他手捂裆部慢慢转过头来,指着唐云道:“你、你他娘的又使诈……”话未说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唐云面前。 “有么?” 唐云双手环胸,哈哈笑道,“我并没有骗你,你看捕贼尉带着不良人不是来了嘛!” 唐云说的是实话,方才他就叫大壮去醉月楼通知了新丰县的县尉郭锻。 唐代畿县有两个县尉,其中一个专掌治安捕盗之事,是为捕贼尉,又叫贼曹。 不良人的头领叫不良主帅,听命于捕贼尉。 今日是上已节兼酒神节,郭锻领着一帮衙役和不良人一早就在大街上巡视。 下午县宰大人要亲临醉月楼,他得负责官长此行的安危。 听说有恶霸当街凌辱良家妇人,郭锻立时就带人赶了过来。 若是平时撞见李和子作恶,碍于赵县丞的面子,郭锻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今日不同往日。 “不长眼的东西!” 郭锻大手一挥,“茅诺,上锁,收监!” “诺!” 一个魁梧大汉应声,领着两个精壮不良人当即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将李和子连同手下泼皮锁却了。 那魁梧大汉满脸络腮胡子,而且竟然是个“独眼龙”!因左眼包在一块圆形黑布之中,右眼精光四射!“唐云!你他娘的给老子等着,我李和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李和子挣扎着,一脸狰狞。 “好啊,”唐云拱手一笑,“小爷随时奉陪!” “带走!” 郭锻出声喝道,走出两步,突然又顿住脚步,回头将唐云上下一打量,笑道:“可是你把他们打趴下的?” 唐云微笑点头。 “少年人身手不赖啊!” 郭锻笑着摇摇头,“不过小心些,李和子很快会去找你的!” 唐云知道对方这是好心提醒自己,李和子等人今日吃了这么大亏,掉了这么大的面子,岂会善罢甘休? “唐家郎君,好样的!” “真他娘的痛快!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石大壮笑着走上前,拍拍唐云的肩膀道:“云儿,没看出来你竟如此神勇!可惜我不在场,没看到你是怎么出手的!你何时学的武艺,教我两手啊!” “送你八字箴言!” “好,你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大壮眨眨眼睛,愣道:“云儿,这分明是十个字……”“咳咳,”唐云笑着摆摆手,“不必在意这些细节!茵儿,我们走——”“云郎请留步——”便在此时,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美妇人从饭铺里快步走出来,向唐云款款一福,满脸感激之情。 “多谢云郎出手相助,小妇人感激不尽。 云郎若不嫌敝店简陋,请移步入内,容小妇人略备粗茶淡饭,以表谢意!” 唐云定睛一看,只见这小妇人体态丰腴,眉眼妩媚,的确是个令男人们想入非非的美丽尤物。 也难怪李和子处心积虑想霸占她。 “三娘客气了。” 唐云笑着拱拱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小子不好叨扰三娘。” “云郎若不应允,小妇人会心下有愧的!” 萧三娘低眉顺眼,对着唐云又是一福。 “云儿,既然三娘如此盛情,你我再推迟,可就有点不像话了!” 石大壮在边上哈哈笑道。 “也好,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三娘了。” 唐云笑着摸了下鼻子,拉起宁姑娘的小手,道:“茵儿,我等也饿了,不如吃饱肚子好快些去醉月楼。” ……午时一过,醉月楼门外就贴出了大红榜单。 榜前人头攒动,若非两名手执棓棒的衙役守在那里,说不准贴榜单的木架都要被挤倒在地。 唐云虽未曾参加过赛酒会,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不难得知那榜单上所列便是从初赛中脱颖而出的十二名参赛者。 上午前来赴会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人,现在百分之九十都已被淘汰出局了。 “云儿,我去看下!” 石大壮迫切地想知道唐家的酒有没有上榜。 “不必看了,”唐云一副智珠在握地笑笑,“定是榜上有名!” 光论度数,唐云酿制的烧酒显然甩唐酒好几条大街,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这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这是后世科技时代的胜利。 “也是,”大壮搔搔后脑勺,笑得有些傻气,“你那酒连头牛都能醉倒,何况人呢?” 这乡村后生的心思很简单,能醉倒人的便是好酒。 唐云把前日大壮在他家喝趴下的事,当笑话对宁茵讲了一遍,宁茵听了觉既好笑,又十分好奇。 “云郎,什么样的酒如此酷烈?” 一碗能灌翻石大壮的酒,自然让小娘子甚是惊讶。 因为石家父子的酒量,在当地是尽人皆知的。 “到时你一尝便知。” 唐云坏坏一笑。 宁姑娘眨巴着杏眼刚要问句什么,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两骑并髻疾驰而来,眨眼间就到了酒楼前。 前面白马上是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美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着华丽的翻领窄袖胡服,头戴珠帽,端的是英姿飒爽!后头紧跟一匹枣红蜀马,马上的少年年纪似乎只有十四五岁,一袭青色圆领袍衫,应是俊俏公子的仆从。 蜀马矮小,跟他娇小的身子倒是十分般配。 这主仆二人的出现,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原本围在榜单前的人群也禁不住侧目以视。 “吁——”胡服少年公子翻身下马,落地轻盈中透着稳健,一看便是马术娴熟之人。 倒是那小随从却没主子那般潇洒,对马术一事显得很有些力不从心,不知是过于谨慎,还是生性笨拙,下马的姿势简直……不堪入目。 几乎像是抱树滑下来一般,落地后又没站稳,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噗——哈哈哈——”唐云以拳抵口,没憋住,大笑起来。 旁边的看客们也都哄笑起来。 第14章 女扮男装 “慌什么!成什么样子了? 尽给我丢脸!” 少年公子眉头紧蹙,回身训斥道。 小随一骨碌从地上爬将起来,拍拍灰尘,恬着脸笑道:“公子莫怪,谁叫小奴天性不善驭马……”“住口!还不快跟上来!” 少年公子模样凶巴巴的。 见这少年公子穿着、气度不凡,醉月楼的仆夫不敢怠慢,殷勤地从这对主仆手里接过缰绳,把马牵往后院马厩中去了。 俊俏公子正了正华丽胡服的大翻领,倒背双手,抬头挺胸地走上台阶。 小随从紧跟其后,不知是不是方才摔疼了屁股,走路有点不自然,突然一脚踢到了台阶,身子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俊俏公子猝不及防,被家奴一撞,身形也是一晃,险些被撞倒在地。 “噗——”唐云差点笑喷了,这对主仆二人真是有趣!“笑什么笑!” 俊俏公子稳住身子,抬头怒瞪唐云,“再笑把你舌头割了!” 唐云一把捂住嘴巴,冲对方不停摆手。 “没用的废物!” 俊俏公子抬脚作势要踹那小随从,但没踹下去,“回头再收拾你!” 说着掉头走了出去。 那小随从也是皮实,一边紧跟主子,一边扭头冲唐云扮鬼脸吐舌头。 万恶的封建社会,十三四岁放到侯氏,只是个初中生啊!“云儿,云儿,咱们的酒竟然名列第三!” 石大壮从榜单前跑回来,一脸心花怒放。 方才他趁榜单前人少挤进去看了一下名次,这可把他乐坏了。 每年的赛酒会,前三甲都被樊家、柴家和宁家预定了,别家鲜有机会挤进去。 “真的么?” 宁茵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壮,我们真的是第三么?” “那还有假? 我瞧得清清楚楚!” 大壮一把搂住唐云的肩膀,“云儿,你果真是有备而来!我等只须稳住第三,以后唐家的酒就出名啦!” 第三? 呵呵,太没野心了吧!唐云故作平静,挥手向前一砍,“走,赶紧上楼吧!” 县宰大人说不定早就驾到了。 此时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口早由不良人把手,除非是楼下榜上有名的人,否则一律不准上三楼。 刚上到二楼,唐云就听见了有袅袅琴音自三楼传来,扭头问大壮:“上头可有乐妓在表演?” “这种场合少得了乐妓? 我听人说每年的赛酒会,柴掌柜都要从群玉坊请几个头牌来助兴!” “你又知道?” 宁茵笑着打趣道,“看来你对群玉坊的姑娘们蛮熟的嘛!” “那是……”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大壮忙捂住嘴巴,嘿嘿笑道:“哪里,哪里,我都是听人说的……”“鬼信你!” 宁茵掩嘴窃笑。 “姓名?” 见唐云一行人走上来,一位不良人上前拦住去路。 另一位不良人却笑看着唐云道:“嘿,这不是在萧氏饭铺痛打打李和子的少年人么?” “正是小子。” 唐云微微一笑道。 他记得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独眼大汉,好像叫茅诺。 “你叫何名?” 茅诺笑问道。 大壮插话道:“这位大哥,他叫唐云,我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我叫石大壮,我爹叫石敢当,我弟叫石小当……”卧槽,人家问你了么? 唐云忙伸手扯了他一下。 最先发问的那个不良人看了名册后,抬头对茅诺说道:“茅哥,这少年名列第三!” “放行!” 茅诺大手一挥,哈哈笑道,“小兄弟不赖,打架够狠,没想到酿酒也是把好手!” “茅大哥谬赞了。” 唐云拱手一笑。 上到三楼,唐云眼前不禁一亮,这上面的气象跟下面果然是两个世界。 只见偌大的厅堂之内,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屋梁上垂着华丽帷幕,地上铺着精美地毯。 厅堂正北面摆着一张巨大的七扇连屏,屏心素色薄纱上绘着一幅巨大的牡丹花鸟图。 画屏之前,两张梨花木桌案拼在一起,五位年纪不等的男子一字列坐案后。 当中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绿袍官服,体貌丰伟,气度不凡。 唐代官员六七品服绿,这名绿袍官员无疑就是新丰县的县宰大人安邦。 安邦左手边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锦袍青年,右手边是一名四十余岁、绛紫脸膛的华服男子。 但此时唐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在周围富丽堂皇的陈设。 大厅中央的椭圆形地毯上,三名头梳双鬟、身穿绣罗舞衣的妙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而伴奏的琴音正是自那七扇画屏后而来。 仔细看去,从画屏薄纱没有翰墨丹青的间隙里,可以隐约看见抚琴的女子的朦胧倩影。 大厅东西两侧几榻罗列,几案上陈列着瓜果美酒,十数人已分席而坐,正在吃喝谈笑着。 最后唐云的目光才细看坐在画屏前面梨花木案台后的五个人,让他十分意外的是,坐在安县令左手边的锦袍青年,竟然是在百祥酒楼挑事的那个长安贵公子韦灿。 见安县令和韦灿频频交头接耳,貌似十分亲密,唐云心下狐疑,他记得上回那韦灿口口声声要让家奴去请安县令派人查封百祥酒楼,如此看来,这家伙跟安县令的关系匪浅呐? 在唐云胡乱猜测之际,大厅左侧的帷幕后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也正看向韦灿。 “小姐,你说那韦公子来咱们安府到底想做什么?” 小随从眉头微蹙地说道。 “我哪知道?” 俊俏公子摇摇头道,“我爹说他是长安韦县令家中的小公子,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一睹酒神节的风俗。 你知道的,走马斗鸡、飞苍走黄之事那些长安公子哥儿早就玩腻了,他们想出来看看异样的风景不是很正常么?” 阿鹿却是摇头说道:“可奴婢总觉得他对小姐没安什么好心,莫非小姐没注意他看小姐的眼神么? 小姐,奴婢倒觉得那韦公子不像是来看风景的,而是来看人的……”“看谁?” “看小姐您呐!” “休要浪语!” 安碧如伸手在小婢女的脑袋敲了个栗子,“管他做甚,本小姐对长安那些公子哥可没兴趣!” “噢——”阿鹿抬手揉了揉脑袋,娇憨一笑,“那小姐喜欢何样的男子呢?” 第15章 神女下凡 “多嘴!” 安碧如故意板起脸,“别嚷嚷了,小心叫我爹发现!今日你我作男子打扮,莫再叫我小姐,要叫我安公子……”“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安碧如正正自教训自己的贴身婢女,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洪亮有力的声音。 她蓦地回头看去,却见茅诺用那只精光四射的独眼盯着他,表情却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 安碧如忙把食指竖在唇边,嘿嘿笑道:“小声点,茅大哥,叫我爹发现了,回家又得一番说教!” 来人正是不良帅茅诺,这安小姐对茅诺一向颇为敬重。 一来是这茅诺为人豪爽刚直,二来茅诺还是安小姐拳脚和马术的启蒙恩师。 这边石大壮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樊家侯和宁炜的座次。 即便是大厅左右两侧的座次也是有尊贵之分的。 樊家侯和宁炜各坐在左右两排座的上位,这两个位置最靠近大厅北面梨花木桌案,也即距安明府最近。 而在樊家侯身边却空着两个座位,也不知座位的主人起身出恭去了,还是那做为就是特意为他们留的。 “云儿,我们坐那边去!” 石大壮一脸诡笑,不容分手,就把唐云一径儿拽了过去。 走过去后,唐云才发觉了石大壮的意图,这厮摆明是炫耀心理,早上樊家侯还在讥诮唐云不知天高地厚来参加赛酒会,这转眼之间,唐云就已名列几年赛酒会的前三甲。 “咦? 这不是梵兄么? 真巧,你也在这,小弟还以为你被淘汰出局了呢!” 石大壮伸手猛拍樊家侯的肩膀,嘿嘿笑道。 那樊家侯、宁炜早看过红榜了,知道唐云已进入前三甲,俩人自然十分惊愕,方才他们正在谈说这事儿。 樊家侯自然见不了被自己嘲笑的对象与自己平起平坐,可一时之间,却又毫无应对之策。 唐云也不客气,在几案后席地而坐,石大壮和宁茵也跟着坐了下来。 那樊家侯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话道:“尔等破落户少得意!要么是你们走了狗屎运,要么就是今年的评审都瞎了眼……”“岂有此理!” 石大壮一拍桌案,瞪着眼睛大喝一声,“樊家侯,你竟敢当众诽谤评审!你质疑评审,就是质疑县宰大人的眼光——安大人,安大人——”这厮竟然举手向安明府来回挥动,“安明府,小人冒昧,有事禀告,这樊家侯出言不逊,骂评审瞎了狗眼——”唐云脑袋都大了,真想捂住脸,告诉所有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一把将大壮的手打下来,瞪眼道:“老实点!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唐云石大壮嘿嘿一笑道:“云儿,这有啥丢人的? 那家伙本来就是对评审出言不逊嘛!” 大厅内人语声和琴音交织在一起,正在跟旁边一位白须老者谈话的安明府似乎并没听见石大壮的话。 然而那韦灿的目光去扫了过来,只见他眼睛蓦地一亮,立时起身向这边快步走过来。 唐云想躲,可来不及了。 他听大壮说韦灿这些天一直在到处寻他,没别的,就是想吃叫化鸡。 “唐云,你小子可把我找的好苦!韦某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不期今日在此间寻到你了!” 韦公子立在唐云面前,拱手大笑道。 唐云不得不起身还礼,眨眨眼睛道:“咦? 韦公子还在新丰么? 在下还以为公子回长安了呢?” “哪有那么快?” 韦灿笑着摆手,“不瞒贤弟,去年元宵节,韦某在长安夜市上与安家小姐相见恨晚,韦某此番是来安府提亲的,事尚未成,何得言还家?” “安家小姐?” 唐云表情茫然。 石大壮出声解说道:“便是‘东城神女胜婉儿’那个安小姐,安府的千金小姐!” 这婉儿显然就是女皇武瞾时期的才女上官婉儿,什么女子堪比上官婉儿之才? 唐云眨眨眼睛,心里便对这“神女”起了好奇之心。 他笑向韦灿拱拱手道:“原来韦公子是来提亲的呀,那在下预祝韦公子心想事成啰!” “多谢多谢!” 韦灿也笑着还礼,“此事暂且不提,但有一事,韦某须得向贤弟求助……”话未说完,那边安县令向这边招呼道:“韦贤侄,贤侄,请上前来!” 韦灿只好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向唐云拱拱手道:“愚兄过去一下,稍候再来与贤弟叙话!” 唐云虽然还不知道韦灿的身份,但自上次酒楼之事后,宁炜却早已派人打听清楚了。 樊家侯自然也就知道了。 那是长安县令韦东成的小儿子,韦东成和安邦虽都是一县之长,但长安县是京县,新丰是次一等的畿县。 论地域,长安县地处天子脚下的京都,新丰却在京都郊外。 论品秩,京县的县令是五品,畿县的县令却是六品。 唐朝官制乃是九品正中制,每一品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因此看似只差了一品,其实差距巨大。 长安县令之子来到新丰,安明府岂敢怠慢,须得奉为上宾。 那樊家侯在边上都看傻了,什么情况啊? 他听说这长安贵公子可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为何在唐家小儿面前却笑得像朵花似的? 看着樊家侯那精彩的表情,石大壮乐坏了,指着樊家侯大笑道:“哎呀!梵兄的下巴是不是脱位了?” 樊家侯连忙合上大嘴,把眼一瞪,冷哼一声道:“侥幸得进前三甲,有什么了不起? 今年赛酒会的桂冠,仍是我樊家的囊中之物!唐家也就止步第三罢了,穷小子趁早别做那份奢想!” “那可未必!” 唐云似笑非笑地说道,“往年是往年,今年我唐氏烧酒一出,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不等唐云说完,那樊家侯就拍着几案哈哈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们唐家的酒今年若是得中头名,老子就跟你姓!” “此话当真?” 唐云一脸嬉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樊家侯用眼角扫了唐云一眼,冷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大家都听到了吧?” 唐云环顾左右,嘿嘿笑道,“樊家郎君要跟我唐云姓了!” “放屁!” 樊家侯瞪视着唐云道,“老子是说你若能拿下今年酒王桂冠……”“行!咱们走着瞧!” 唐云微微一笑道。 第16章 蟾中折桂 樊家侯口气是狂妄了一些,但樊家的酒确实不同凡响,樊家以酒起家,世代以酿酒为业,传到现在已然是第四代。 从制作酒曲,到投料发酵,再到取酒,其先进工艺在整个大唐都是数一数二的,在酿酒一行,樊家确实也可自称老大。 连仅次于樊家的柴家都得尊称樊家家主樊兴元一声兄长,这绝不是吹嘘。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乐止舞歇,今年赛酒会前三甲的名次已然议定。 这个名次是由新丰商行行首、醉月楼掌柜柴荣达等前辈,会同县学书院几位博学的学官,从酒色、酒味等几个方面,对诸家送呈的参赛之酒加以综合考量,最后议定前三甲名次。 安县令代表官府致辞,这是往年惯例,安县令致辞已毕,由县学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学官宣布最终名次。 关键时刻到了,大厅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齐齐引颈看向台上那位白须老者。 那老学官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手捧名册大声宣布道:“老朽现在正式宣布今年赛酒会前三甲名次,今年赛酒会酒王得主是——”老学官话语一顿,抬头看向下面几十双大大小小的眼睛,老顽童般一笑,伸手向前按了按,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唐氏烧酒!” 老学官终于念出了最关键的几个字,紧接又宣布了第二、第三名。 未等老学官话音为落下,全场已是一片哗然。 唐氏烧酒? 这是什么鬼? 从来没听说过啊!天呐,唐家今年竟斩获了酒王桂冠!一向霸占酒王头衔的樊家,今年却只能屈居第二,第三是宁家。 而柴家的酒今年竟跌出了前三甲!这一结果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除了唐家烧酒破天荒斩获酒王头衔,获得官府奖励的五十贯赏金,可柴家是怎么了,一向稳居第二的柴家竟然跌出了前三甲,而宁家却从去年第五一跃为第三。 就连石大壮和宁茵都因为意外之喜,直直地看着唐云,却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唐云心下惊喜,脸上却也只是带着微微笑意。 酒王的桂冠他不稀罕,那五十贯赏金,他也没那么看重,此行最重要的是为了让唐氏烧酒扬名。 只要唐氏烧酒扬名了,不怕财源不滚滚而来。 现在唐公子终于放心了,看来唐人对酒的品味丝毫不差。 “宁茵,我等真的斩获酒王头衔了么?” 石大壮紧看着宁姑娘问道。 宁茵喜形于色,用力点下头:“嗯!咱们得了头名,咱们是酒王!” “哈哈哈……”反应过来的石大壮拍着案子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呆愣愣坐在那里的樊家侯,大声说道:“姓樊的,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这许多人可都听到了,以后你可就跟着姓唐啦!哈哈哈……”那樊家侯的脸都变成紫包子了,突然拍案而起,恼羞成怒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定是那帮老鬼搞错了!我去找他们评评理……”宁炜赶紧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说道:“梵兄切莫冲动,冲撞了安明府,罪责不小。 咱们还是先行回去,此事慢慢再议,慢慢再议……”“哈哈,樊家侯成唐家侯了!” 石大壮伸手指着樊家侯狼狈拂袖而去的樊家侯。 “唐家的猴子么?” 宁茵掩嘴窃笑。 唐云笑着摇摇头道:“就那逆水蛤蟆,想当我唐家的猴子,小爷我都一脸嫌弃!” “小姐,那浮浪子竟斩获了酒王头衔呢!” 帷幕之后,小婢女阿鹿笑看着安府小姐说道。 安碧如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道:“我看那酒未必就是他酿的,定是代族人来参赛罢了。” 在安小姐心里,一个少年郎如何酿得出打败世代以酿酒为业的樊家酒呢? “小姐仔细瞧瞧,那浮浪子生得倒是俊气,”阿鹿眼睛斜上,食指拨弄着樱唇,“书上怎么说来着……噢对了,面如冠玉,目似流星,端的是个翩翩美少年呐……”“就你嘴巴子碎!还不走,等着被我爹拿住么?” 安碧如倏地站起身,没好气地摇摇头,闪身消失在帷幕之后。 ……名利双收,有名就有利,唐云深知此理。 五十贯赏金是额外进账,这钱是官府出的,算是官府对本地酿酒业的扶持,很显然新丰酒乃是县宰大人的一项政绩。 科举制度发端于隋朝,在唐朝已是蔚为壮观,但科举及第只是取得了“出身”,真正任官还得经过吏部铨选这一关口。 “身言书判”是铨选的准则,身指体貌丰伟,言指言辞辩证,书指楷法遒美,判指文理优长。 如此这般选出来的官员,不说个个都是谈笑风生、书法遒美的美男子,却也算得是一表人才。 新丰县令安邦正是这一典范。 这是唐云头一次近距离面见县宰大人,第一观感良好,当真是仪表丰伟,态度看上去甚为亲和。 虽然安县宰说的是一些场面话,唐云仍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除了安县宰,还有醉月楼的柴掌柜,新丰酒行的行首,柴荣达给唐云留下的感觉也不赖,是个极为爽直的粗犷之人。 即便今年柴家之酒跌出赛酒会前三,也未见柴荣达有什么不平之色。 相反,柴荣达对唐云十分客气,不仅为唐云雇了辆牛车,还吩咐酒楼的仆夫把那五十贯赏金抬到到了楼下。 一贯钱八斤,五十贯四百斤,不用牛车如何载得回去? “贤弟!贤弟请留步……”唐云与安县宰、柴掌柜拱手告辞后,刚走出去没几步,忽听韦灿着急忙慌地从后头赶了上来。 唐云只好停下脚步,回身拱拱手,笑着明知故问道:“咦,韦公子还没走么?” “贤弟啊,”韦灿奔上前一把抓住唐云,“在下别无他事,只一事相求,求贤弟将叫化鸡的食谱卖于在下——”唐云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说道:“不卖!” 说什么,我可是要成为大唐首富的男银,后世任何一个经典食谱,在唐朝都可谓无价之宝,岂能只图眼前利益随便卖于他人? “为何?” 那韦灿表情一怔,随即一拍胸膛,“贤弟不妨开个价,多少钱我韦灿都出得起!” “多少钱——”唐云嘿嘿笑道,“小弟都不卖!” 第17章 此借非彼借 韦灿压制住怒气,道:“叫化鸡,本公子大爱,贤弟何不成人之美?” 哈哈哈,唐云笑了,小爷我成你之美了,谁成我之美? “韦公子喜食叫化鸡,尽管来找我,但食谱绝对不卖!” 唐云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 韦灿怔在原地,怒火中烧,就要发作,可他知道若还想品尝叫化鸡的美味,就断然不得罪眼前这田舍郎。 “韦公子若无它事,小弟这便告辞了!” 唐云拱拱手,领着宁茵转身走了出去。 “公子一番好意,这小子竟不识抬举!” 家奴赵干凑上来说道,“要不要小奴找几个人把叫化鸡的食谱抢过来……”“蠢货!” 韦灿怒斥道,“我堂堂世家豪族子弟,岂会干那等鸡鸣狗盗之事!速去备马,还愣着作甚!” 那赵干忙住了嘴,快步走了出去,嘴上不敢言,心下却不服气,鸡鸣狗盗之事,公子你干得似乎也不太少了!韦公子摇摇头,叹口气道:“想我堂堂长安贵公子,竟受制于一田舍郎,这若是被长安那帮富贵子弟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唉!” 明知宁家小娘子一直用钦佩的目光悄悄注视着自己,唐云却装作没看见,心下却暗自得意。 酒楼门外,石大壮正兴高采烈地跑前跑后,指挥醉月楼的仆夫将那四百斤铜钱搬上牛车。 实际上对于大批铜钱,唐代有一种更为简便的处置方式,那就是将这笔钱存放在县城的柜房,只取一张作为凭据的券书即可柜房之设,相当于后世的银行,本是为了南北来往的商贾便宜行事,别说几百贯,就是几十贯,从关中运回江南,都是一件要命的事儿。 后来这种柜房业务在唐代就发展起来了,也叫飞钱。 但这五十贯官府赏钱,唐云是打算搁在家中备日常之用,所以才决定拉回石竹村去。 可还没等唐云去拥抱那五十贯,却反被突然涌上来的七八个脑满肥肠的商人团团抱住了。 这些商人都想买断唐氏烧酒的配方。 “我出五十贯!唐家小儿,加上你今日所得赏金,你可就是百贯富翁了哈!你就把烧酒的配方卖于我吧!” “五十贯? 亏你说得出口!方才我等都尝了唐氏烧酒,老夫这把年纪了,从未尝过这等酷烈之酒,实不愧酒王美誉!我出一百贯,买断唐氏烧酒的配方!” “我出一百二十贯!” “一百五十贯!” “两百贯!” 众商贾你挤我推,争先恐后地举手出价,皆欲将唐氏烧酒据为己有。 唐云和宁茵早被挤散了,唐云被挤中间叫苦不迭,心道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区区两百贯就想买断唐氏烧酒? 唐氏烧酒配方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手握此方,犹如在自家院中栽了一颗摇钱树,只要轻轻一摇,金银财宝滚滚而来。 “咳咳!” 唐云用力咳嗽一声,吵闹之声立时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只等他金口一开。 “诸位,恕小子无礼了!唐家烧酒只借不卖,诸位若诚心想要与我唐家……”还没等唐云把话说完,呼啦一下,一众商贾疯了一般扑向唐云。 借好!借好!这不等于白送吗? 在这些奸商的眼中,唐家小子早已幻化成了一条肥美的烤羊腿,谁不想一口吞下去? 可怜唐公子再次被七八个脑满肥肠的商人淹没了,十余只手疯狂撕扯着他,你争我抢,生怕送到嘴边的肥肉被旁人抢了去。 石大壮站在街边守着那一车钱,急着跺脚,就唐云那身子骨,他真有点担心他被扯散架了!“云郎,云郎……云郎你可安好?” 宁茵都急哭了,幸好那独眼不良帅茅诺领着几个不良人恰好从酒楼巡视过来,石大壮和宁茵赶紧向其求助。 那茅诺一听是新任“酒王”遭难,独眼一瞪,唰地一下拔出腰刀,雷霆一喝:“都他娘的给我住手!再不退后,统统收监!” 见是不良主帅茅诺,众商一哄而散,都退到边上装作没事人儿一般,有的抬头看天边余晖,有的低头做沉思状。 “人呢?” 石大壮瞪着一双牛眼,找不见发小了,目光向下一落,却看见唐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精心梳理的发髻已然松散,一只袍袖都快都扯脱了,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怜!“云郎,你可安好?” 宁茵上前把情郎搀扶起来,“云郎你还是速回家去吧!” 回家? 唐云从地上跳起来,笑话,银子还没挣够呢!“请诸位稍安勿躁,”唐云双手向下按了按,嘿嘿冷笑道,“此借非彼借,小子说的借非是将酒方拱手奉送,而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 你但说无妨!” 一众商贾再次拥上来,“诸位叔伯这等痛快,那小子就直言了!” 唐云整整身上袍衫,笑模笑样地说道,“若欲从小子手里借走烧酒秘方,须得满足两个条件……”“是何条件? 你只管道来!” 唐云笑眯眯地竖起食指,道:“其一,得唐氏烧酒配方之人,出人力物力负责生产制售唐氏烧酒,最终获利须得与小子五五分成……”“五五分成? 出人力物力者方才得五成,唐家郎君,你躺在家里睡大觉,却也能获五成之利,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真过分!如此我等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嘛!真是异想天开!” “咳咳,小子的第二个条件是——”唐云不以为然竖起第二根手指,笑笑道,“除此之外,得唐氏烧酒配方者,尚需一次性付给小子五百贯,一文钱都不能少,最重要的是,小子太阳落山之前便要拿到那五百贯……”未等唐云话音落下,那些商贾当场就炸了。 “岂有此理!唐家小儿,你莫非了是穷疯了么? 痴人说梦!” “即便一次性能拿出五百贯,也不能答应他,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看他不如干脆去做山贼拦路抢劫,岂不来钱更快?” 唐云面带微笑,他本来想说这是签约费,但唐人肯定理解不了。 即便对富户而言,五百贯也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但唐氏烧酒之酷烈独步天下。 第18章 长舌妇 但凡有些眼光的人,绝不会看不出其中的价值。 只要扩大生产唐氏烧酒,到时候唐氏烧酒所创造的财富,别说五百贯,五百个五百贯都不止!商人重利轻离别,这些奸商大概也看清了唐云的目的,无形中结成了同盟,共同对抗唐云,企图迫使唐云做出让步。 “一百贯尚可商议!五百贯绝无可能!唐家小儿,你可知一百贯是多少,你们唐家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是啊,我听说唐家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呢!现在有了这烧酒,便要狮子大张口!别说五百贯,就是两百贯,都无人愿出……”“我愿出五百贯!” 便在此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众人齐齐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绛紫脸膛的华服男子负手从楼梯上踱下来。 “柴掌柜,你可真愿意出这个价?” 唐云转身看向柴荣达,笑问道,“除了五百贯,今后盈利还得分小子五成……”“方才我站在楼上都听见了。” 柴荣达笑着走上前来,“云郎无须赘言,这唐氏烧酒的方子,我柴某要定了!” 众商皆哑口无言。 这柴荣达莫非因为在今年赛酒会上失利,气疯了不成? 诚然,唐氏烧酒之酷烈古今未有,可五百贯加五五分成这么苛刻的条件,那也是古今未有。 柴荣达是酒行的行首,在众商贾之中素有威望,财大而气粗,柴荣达说要定了,众商便都知道自家已无希望。 此时他们反倒有些后悔方才未能当机立断,其实这些商人心下都明白,唐氏烧酒就是一颗巨大的摇钱树。 然眼下已悔之晚矣。 “好!柴掌柜果然是爽快之人!太阳落山之前,小子便要拿到这笔钱!柴掌柜可有异议?” “如你所愿,”柴荣达拍拍唐云的肩膀,哈哈一笑道,“云郎何不随柴某上楼详谈?” “小子正是此意!” 唐云笑着点头。 “请——”柴荣达侧身,伸手作请,唐云也不客气,叮嘱了石大壮和宁茵几句,转身走上楼去。 石大壮和宁茵都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犹似腾云驾雾,天呐,那可是五百贯啊!即便宁家坐拥上千贯家财,小娘子也无法想象五百贯堆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茵儿,你快掐我一下!” 石大壮扭头看向宁家小娘子,表情愣怔,“我感觉像是在做梦!” 上午在那家茶楼下面,他只当唐云那番话是拿他作耍,谁知唐云当真在太阳落山前拿到了买下那栋茶楼的钱。 这、这也太神奇了!简直就像西域的幻术!约莫一刻钟后,唐云从楼上走下来,走到宁茵和石大壮面前站定,也不言语,抬头看着天边的烧火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茵和石大壮面面相觑,齐声问道:“怎么了? 跟柴掌柜谈崩了?” 唐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张券书塞到宁茵手里,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石大壮和宁茵脑袋抵着脑袋,凑上去看那券书,只见上面赫然印着五百贯的醒目字迹。 石大壮抬手揉了揉眼睛,没错,是五百贯!他猛然抬起头,目光发直地看着仰头看烧火云的唐云,喃喃地问道:“云儿,这……不会有假吧?” “耶!太好了!” 宁茵高兴地蹦了起来,“云郎有五百贯了!” “五百贯算什么,”唐云一手倒背,一手搭在大壮肩上,哈哈笑道,“大壮,以后咱们要赚它成百上千个五百贯。 走,回家!” “那我呢,那我呢?” 宁茵失落地噘起樱唇,“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赚钱?” “为何要带你?” 唐云回转身,一脸坏笑,“以后你就安心当你的管家婆,我在外面赚钱,你在家里数钱,岂不美?” 一听这话,小娘子立时心花怒放,旋即又陡然背过身去,双手胡乱地绞着裙带,羞不可抑地嗫嚅着说道:“人、人家……可没答应嫁于你呢!” ……回去的路上,石大壮总觉得心下不大安定,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全无平素那种大大咧咧的神气。 “云儿,你说咱们不会遇上劫匪吧? 要不把券书放到你身上?” 忽听石大壮这么一问,又见他那副神经兮兮的架势,唐云噗地一声笑喷了。 直到到了村口,石大壮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落入原处。 “瞧,那不是唐家小儿么? 听闻他今日去县城参加赛酒会去了。” “赛酒会? 他二婶,你太看得起那破落户了。 那傻小子哪会酿酒?” “说的是!唐家小儿在百祥酒楼当了两年学徒,一道大菜都没学会,你说他会酿酒,我家母猪还会爬树哩!” 村口的屋檐下,几个村妪聚在那里扯闲篇,见唐云和石大壮走过来,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你们这帮熊娘们,没事就凑在一起嚼舌根子,哪家长哪家短跟你们有屁相关?” 石大壮一把扯住缰绳,停下牛车,怒声喝斥道,“再敢搬弄唐家是非,小心老子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哟,这不是大壮么?” 被众村妪称为“他二婶”的那个妇人,将嘴里的瓜子皮一吐,斜睨着石大壮。 “怪道人家学堂的先生说,养不教,父之过呢!石敢当那老酒头鬼八成是横死异乡了,也不回来管教管家里这双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 石大壮彻底火了,伸手指着杨氏道:“臭婆娘,有种你别走,老子今天非扇烂你那张臭嘴……”不好,要出事,唐云扑上去一把将石大壮箍住了。 “大壮,休要跟这些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不让这帮长舌妇搬弄搬弄是非,她们活着还有啥乐趣?” “对了,大壮,你不是要学做叫化鸡么? 走,回去我就教你!” “喂!如果你非要动手,那这叫化鸡你就别学了!” 好容易才把石大壮劝住了,唐云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厮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休想拉回来!“杨氏,你给我小心点!” 石大壮用手指点着那张扬氏,“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搬弄唐家是非,来自非撕烂你那张臭嘴不可谓!” 张扬氏并不畏惧,疯子似地跳着脚叫骂道:“来啊,来啊,有本事你上来打老娘一下试试!你个没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作胚子……” 第19章 请家法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唐家与那张家也算是比邻而居,可摊上这么个恶毒的邻家妇人,这几年唐家三口可没少受这张扬氏的气。 一次“大黑”只因溜进张家院子偷吃了几块剩骨头,就被这恶妇从村东头撵到村西头,把大黑一条腿打瘸了。 这还不算完,又隔着自家后院土墙,对着唐家院门口足足骂了两个时辰,才算作罢。 唐云很想教训一下张扬氏,只是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正经事上,暂时没时间找她算这笔账。 “二癞子,你过来!” 唐云冲躲在路边槐树后瞧热闹的那个孤单身影,笑着招招手道,“家中可还有吃的?” 那二癞子对一向温和待人的唐云没有什么戒备心,乖乖地从槐树后走出来,低头慢慢躇上前来。 唐云上下一打量,见他身上那件袍衫又脏又破,头上的幞头破得都露出了里头的巾子。 唐云碰了碰石大壮,让他拿一贯钱给二癞子。 “拿着!去买件衣服,剩下的买些吃食!” 不仅是二癞子吃惊得睁大了眼睛,就连屋檐下那帮长舌妇眼珠子也都快瞪出来了。 这可是一千文钱啊!这些村妪农闲时在家织一匹绢布,拿到市上也就卖个两三百文钱。 纵使是老手,要织出一匹绢,没有月余功夫下不来。 石家小子在百祥酒楼当伙计一月工钱才三百文钱,而唐家小儿竟然拿一贯钱随随便便送人了。 他是不是疯了? 他哪来这么多钱? 石大壮瞧着那帮长舌妇瞠目结舌的表情,终于乐了,哈哈笑道:“一帮没见识的村妇,区区一贯钱算了什么!瞧见没? 这麻袋里是五十贯!”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张五百贯的券书,举起来晃了晃,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一张五百贯的券书,瞧见没,让你们这帮粗陋村妇长长见识!” 四五个村妪你看我我看你,哪认识什么券书,她们只认得开元通宝!“收起来,收起来,”唐云摸着鼻子,嘿嘿笑道,“不要那么高调嘛!快收起来……”石大壮把券书塞进怀里,用蒲扇大的巴掌使劲拍打着车上的麻袋,“听见没? 一麻袋都是钱!云儿没出息,你们家儿子有出息,有出息倒挣几麻袋钱回来啊!” 在众妇茫然错愕的注视之下,石大壮得胜般地鼻孔朝天,一甩鞭子赶着牛车驶了出去。 呼啦一下,那帮村妇就把二癞子团团围住了,天那,真的是铜钱呢!货真价实的开元通宝!“那唐家小儿,莫不是去做山贼了么?” “我看像,咱们要不要去告诉村正,得让衙门派人来拿他才是!” 那二癞子双手捧着那一贯钱,心下却慌得不行,一是他不知道这么多钱他该怎么花,二是太受宠若惊了,以前这些村妇见了他都一脸鄙厌,躲得远远的,可今天这些妇人都围着他,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 同样不知如何是好的,还有唐家主母侯氏,看见牛车上那几麻袋钱,还有那一张县城柜房开具的五百贯券书。 侯氏第一念头是自家儿子是不是伙同石大壮打劫了城里的柜房? 也难为侯氏了,要她立时接受眼前的事实,确实有些困难。 这三年来,唐家过的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贫寒日子,一文铜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可这些日子,儿子不停地从外头搬钱回家,侯氏心下竟莫名地觉得十分不安定。 “娘,这是我去药肆帮你抓的药,你一直气血亏虚,是时候补补身子了!” 唐云从怀里掏出一包中药,放在母亲手里,然后蹲下身,伸手扶着唐果小小的肩膀,笑问道:“妮子,好喝么?” 唐果正抱着一只比她脑袋还大的陶罐,咕嘟咕嘟地喝得满嘴白沫子,抬起头笑嘻嘻地道:“阿兄,这是什么饮子? 好好喝啊……”话未说完,却先打了个饱嗝。 “这是醍醐!” 唐云笑着帮小家伙擦了擦嘴,又摸摸她鼓起的小肚皮,“别喝太多,小心把肚子撑破了。 每天只能喝一碗知道么?” 醍醐是从酥酪中提制出的油,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 醍醐算得上是唐代的贵族饮料了。 “啊……”小妮子有点慌,眨巴大眼睛问道,“阿兄你帮我看看,果儿喝了有一碗了么?” “差不多啦!” 唐云笑着摇摇头道,“不过,今日许你喝两碗,不能再多了!” “好耶好耶!” 小妮子开心地笑道,“阿兄,那果儿去倒碗里喝吧。” 说着抱着陶罐颠颠地向厨房奔去了。 “娘,你怎么反倒是忧心忡忡的呢? 大壮刚才都说了,这五百贯都是我从醉月楼挣的!不信明日你去醉月楼问问柴掌柜便知!” 唐云安慰了母亲几句,转身拍拍石大壮的肩膀,笑道,“大壮,你也辛苦了!上次买回来的羊腿还没吃完,你去喊颠当,一起来我家吃夜饭。 吃了夜饭,我好教你做叫化鸡!” “不辛苦,辛苦啥哩?” 石大壮搔着后脑勺,咧嘴笑道,“那、那我这就去叫我弟!” ……“请家法!快请家法!今日为父非教她长些记性不可!” 日暮时分,宁府庭院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坐塌之上的宁百祥猛地一拍几案,怒气冲冲地瞪着跪在面前的女儿。 庭院中站了好些人,宁百祥大房封氏、二房柳氏,长子宁炜、次子宁浩,还一干仆夫仆妇。 诸人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惊慌失措的,也有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 那宁炜嘴角一挑,扭头冲同父异母的弟弟宁浩喝道:“你是聋了么? 阿爹说请家法,你还不速去祠堂取鞭子来!” 宁炜心下自然是幸灾乐祸的,这出戏原本就是他挑起的。 今日从醉月楼回来,他就把宁茵跟唐家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授受不亲的事,添油加醋地对父亲讲了一遍,还东拉西扯极力煽动父亲的火气。 按道理说,今日宁家在赛酒会上意外进入前三甲,宁百祥合当高兴才是,可还没等宁百祥的兴致完全高涨起来,就被樊家派人送来一封书札给扑灭了。 第20章 狐狸精 樊家送来的书中措辞极为严厉,说是樊家乃是新丰地界有头有脸的人家,宁家小娘子若是如此不知检点,他樊家可不敢高攀这门亲事。 书上还说什么若不是他们樊家赠送的上等酒曲,宁家酿的酒在赛酒会上绝无可能名列前三甲。 樊家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宁家知道,宁家若想得到樊家制曲的秘方,就得按照樊家的意思办事。 而当务之急就要管好自家的女儿,宁家既然将女儿许了樊家,那她的名声同样关乎樊家的名声。 宁百祥这几日原本就怀着一股无名之火,这火来自唐家小儿。 那唐家小子想离开酒楼,为何不亲自来跟他说? 这么不声不响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 好歹他也吃了宁家两年饭啊!退一步讲,唐家小儿走了就走了,却又在外头散布谣言,说宁家忘恩负义这种话。 可就在宁百祥气得拍桌子要跟唐家划清界限时,自家女儿却如此不争气,难道没有那唐家小子,她就活不下去了么? 种种情由相互交织,最终酿成了宁百祥胸中的熊熊怒火。 “夫君,使不得!女儿家身子骨弱,如何经得起鞭笞? 茵儿行止若有不当之处,夫君尽可训斥,教她改过便是了!” 柳氏扑倒在宁百祥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要护住女儿。 “不可!” 封氏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从中堂走出来,厉声说道,“夫君,宁茵小小年纪就如此枉顾礼法,长大了那还了得!咱们宁家虽是商贾之家,可在新丰也是大户人家,岂可任她在外头胡来!” 说着封氏冷冷地扫了柳氏一眼,心下暗骂,狐狸精!有其母必有其女,成日里只知道勾搭男人!这封氏不如柳氏年轻貌美,一直忌恨宁百祥疼妾室胜过她这位正牌夫人,自从柳氏过门,俩人就一直不对付。 那宁百祥见柳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心也软了下来,瞪视着跪在面前的女儿,喝声问道:“我且问你,日后你还敢不敢再与那唐家小儿厮磨在一处?” 那宁茵虽然乖乖跪在地上,神情却是不见丝毫悔意,即便在父亲暴怒之下要执行家法,仍然是面不改色。 见她不答话,柳氏急得上前推她:“快说呀!告诉你爹,你日后再也不敢了!” 宁姑娘撇过脸去,说道:“云郎有什么不好? 他有什么错处,阿爹要如此待他?” “以前阿爹不肯将宁家菜谱传给他也就罢了,可如今云郎已然离开酒楼,阿爹为何还要对他抱持成见? 阿爹和大哥都说云郎没有出息,没出息之人岂能斩获赛酒会酒王桂冠? 女儿不孝,恕难从命!” 宁姑娘倔强地仰着瓜子脸,替唐云鸣不平,眉尖心头都是抗争之意。 “放肆!” 宁百祥腾地从坐塌上蹦起来,扭头瞪视着宁浩,“速速去取鞭子,为父今日定要行家法不可!” “哎呀,我的天呐!” 柳氏哭天抢地地扑上去,护住女儿,“夫君,这万万使不得啊!” “尔等贱婢,还愣着做甚?” 宁百祥伸手怒指战战兢兢立在旁边的仆人婢女,“把二夫人扶回房间去!” “快去!” 边上的封氏一脸得胜般冷笑,伸手支使几个仆夫仆妇,“动作快些,你们莫非也想挨几鞭子不成?” ……宁府之事,唐云自然毫不知情,此时唐家刚用了夜饭。 院子里点着风灯,唐云正在教石大壮怎么做叫花鸡。 关键是调料、香料的搭配与分量,另外就是黏土的选择,这道美味说破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很多东西都是这个道理,外人看似十分神秘,其实没有多了不起,不过是常人想不到罢了。 石大壮有些笨拙,唐云示范了三遍,他才基本掌握了其中要领。 然后唐云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要石大壮按照他说的步骤先做一遍。 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宁茵那张俏生生的瓜子脸,要说那张瓜子脸生得真是无可挑剔。 还有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转动之间也确实能让男儿们心动神迷。 唐云知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小娘子对自己一片情深,自己也不能辜负了人家。 他又想起今日在街上那家店铺看到的扬州铜镜,扬州铜镜在唐朝驰名中外。 宫廷内用的“水心镜”,相当于后世的奢侈品牌,唐云暂时是买不起,但普通扬州铜镜,他现在还是有能力买几块的。 他看似在专注地盯着大壮在火堆前忙活,思绪却如脱缰野马四处奔腾。 前世他爹死得早,做为川菜大师的爷爷,为了让厨艺传承下去,从小就教他做菜。 从食材的选择,到刀工,再到火候,所谓名师出高徒,七八年下来,也算是尽得爷爷真传。 读大学他在全国烹饪赛上屡崭头角,也算是学有所成了。 川菜的味型最为丰富,虽说麻辣与川菜之间不可划等号,但麻辣绝对是川菜的根本特色。 无论是八大菜系,还是四大菜系,川菜是把麻辣发挥到极致的一种菜系。 有一样物事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辣椒!唐朝只有花椒,没有辣椒,辣椒原产于中、南美洲,它本是印第安人最重要的一种调味品。 明朝中末期,辣椒才传入中国,当时的名称叫“番椒”。 唐云既然要开酒楼,自然是要做擅长的川菜,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辣椒,他做出的川菜还叫川菜么? 正思想间,石大壮已将那只刚从火坑里扒拉出来的整鸡,用土陶盘子端了上来,兴高采烈地道:“云儿,我做好了,你看我手艺成不成?” 唐云站起身,讪讪笑道:“准能成!名师出高徒嘛!快把黏土扒了,我尝尝看!” “好嘞!” 石大壮把鸡放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嘭地一声,照包裹在整鸡外头的那层已铐干的黏土层敲去。 “尼妹!用得着使那么大力气么? 你当盖房子夯地基呢?” 唐云翻了个白眼说道。 石大壮嘿嘿一笑道:“云儿,你尝尝看!” 唐云深吸了两口气,一股浓郁鸡肉香气扑鼻而来,他点头笑道:“不赖!至少色香味三要,香味上你已达标了!” 可等唐云蹲下身定睛一看时,却傻眼了。 第21章 门可罗雀 叫化鸡刚从火坑里刨出来时确实是乌漆嘛黑的,那是因为外层黏土是直接接触火坑,但只要扒掉外层干黏土,里头的鸡肉绝对是外焦里嫩。 但眼前这只叫化鸡,扒掉外层黏土,里头依然是乌漆嘛黑的!“云儿,你尝尝呀!” 石大壮一脸兴奋地催促道。 唐云缓缓站起身,突然照石大壮小腿上就是一脚,怒道:“尝你妹啊尝!这都烤糊了好吗?” 早知如此,就不拿嫩母鸡给这蠢蛋做试验了。 太糟蹋东西了!“怎么了?” 石大壮只顾享受成功的喜悦,以为烤出来就完了,见唐云说烤糊了,他才凑上去细看,“咦? 怎么烤糊了?” “切莫忘了烤制时间,这叫火候懂么?” 唐云没好气地瞪眼说道,然后照石大壮屁股上一脚,“别浪费了,记得吃完!” 说着倒背双手,转身兀自走进了堂屋。 “啊?” 石大壮搔着后脑勺,这乌漆嘛黑的怎么吃? 突然瞥见颠当从堂屋里窜出来,忙伸手拉住弟弟。 “颠当,快来吃鸡!阿兄亲手为你烤制的!记得吃完,莫要浪费知道么?” 唐云立在西厢房窗边,看着颠当双手捧着那只叫化鸡,仰头望着阿兄,一脸天真:“阿兄,这可是乌鸡?” “臭小子,啥时候长见识了? 快吃快吃!” 石大壮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模笑样地说道。 “我擦!” 唐云一脸惊愕,“这孙子,有这么坑自己亲弟弟的么? 吃出癌症来怎么办?” ……三日后,福源茶楼的门楣焕然一新,红木牌匾上“川味”二字,既无龙飞凤舞之姿,也无铁画银钩之力,然而却有一种特别的秀逸与生趣。 书法并非出自名家手笔,而是出自唐云抓菜刀的那只手。 前世除了厨艺,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书画了。 既然商人有儒商,那么厨师定然也有儒厨,在唐云心目中,爷爷唐长孺就是一位儒厨。 爷爷少年时拜了名师学书画,很有天赋,先学王羲之,后又学颜真卿,最终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唐云也对书画艺术产生了兴趣,打小在爷爷指教下习练书画,或许是遗传的缘故,他的书法天赋不亚于在烹饪上的天赋,这很让唐长孺老怀弥慰。 唐云最喜欢的画家是明代八大山人,最欣赏的书家是五代杨凝式。 杨凝式绰号杨疯子,人虽有些疯癫,书法却是登峰造极。 很多人都把他与书圣王羲之相提并论,他的《韭菜贴》,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二大行书。 川味酒楼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散座,楼上是窗明几净的雅座,从窗棂眺望出去,可以远望蜿蜒起伏的骊山山脉。 酒楼后是座小后院,正北朝南房屋三椽,后院之后还有一个小菜园子,兼有两间土胚房,也算是浓缩版的三进三出院落了。 但与百祥酒楼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子,毕竟百祥酒楼值一千贯,而这家酒楼五百贯就买下了。 开业一时爽,营业似坟场。 到了第三日,开业三天了,竟然没有做成一桩生意,门口罗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让唐掌柜大感意外,倒是有不少人蹙到门口向里头张望,可就是不肯进来,一旦唐云迎上去招呼,来者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云哭笑不得,老哥,小子开得不是黑店啊!细细想来,唐云认为自己或许高估了古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 大唐天下分十道(开元天宝年间似又增了两道),益州隶属剑南道,在长安千里之外。 所谓“扬一益二”,是说在大唐帝国,除了京师长安和东都洛阳,最繁华富庶的城市就是扬州和益州。 益州,巴蜀大地,物产丰饶,天府之国嘛。 那里是杨贵妃的出生地,不仅出产蜀马,蜀锦也是天下闻名,每年做为贡品进奉宫廷,京师朝贵无不以身穿蜀锦为荣。 唐人谁不晓得? 但酒楼牌匾上的“川”字,却让唐人不知所指,只因“四川”这个名称是宋朝才出现的。 唐云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店名改一改,“川味”变“蜀味”,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改来改去,别最后弄成了四不像。 他要做的是正宗川菜,唐人们不知道,他就把川菜在大唐帝国普及开来,让川味俘虏所有唐人的味蕾。 没有客人,唐云也不怎么着急,万事开头难嘛,只要有一个唐人走进他的酒楼品尝了他的川味,川味之名就会传扬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他唐云早晚要腰缠万贯。 但唐云不知道的是,自从他盘下这家酒楼后,宁炜就在背后恶意散布谣言,说唐家小子在赛酒会上得中头名后忘乎所以了,一个在百祥酒楼的半吊子学徒竟然也敢开酒楼,真是无知者无畏啊!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从醉月楼那里骗来的五百贯自会被那唐家小子败光了。 这条大街上谁不知道唐云以前是百祥酒楼的学徒,谁不知道唐家小儿学艺不精。 现在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开起酒楼来了,谁敢去吃他做的菜? 傻子才花钱买罪受呢!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传十十传百,因此就没人敢走进川味酒楼了。 卯时初刻,酒楼门外车辚辚马萧萧,热闹非凡,而川味酒楼却是异常安静。 一个布衣少年正在伏案疾书,案旁还立着一个壮实少年,正埋头专注地研墨。 两个少年一个面容清俊,一个则方脸大耳。 这幅画面看上去甚是滑稽不伦,大概没几个书生会请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来研磨理纸,这哪是红袖添香,分明就是水牛蹭痒嘛!“OK!大功告成!” 唐云缓缓直起身,抬手将垂到胸前的黑色发带扔到脑后,“大壮,来来,把这些都给我挂上去!” “挂哪?” 石大壮眨了眨眼睛。 唐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呡唇一笑:“要不……挂你脸上吧?” “噫!净说瞎话!字怎么能挂脸上呢,都是挂墙上的!” 石大壮说道。 “知道还问!快干活!” 唐云突然拉下脸,喝斥道,“我告诉你,大壮,别给我偷懒耍滑,我每月可是许了你一千文工钱!” 第22章 愚兄来迟 石大壮“噢”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拿起条幅向左侧墙边走去,小声抱怨道:“哼,还以为找了个好东家,没想到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喂!你咕哝什么呢? 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唐云伸手指向石大壮。 “哪有?” 石大壮回头嘿嘿一笑,“没有的事!云儿,咱们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还分什么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好兄弟一辈子对不对?” 卧槽,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噢,我的酒楼是你的,我的厨艺是你的,我的小茵儿也是你的么? 那你能给我什么? 除了一个榆木大脑袋,你他娘的能给我什么? 不多时,石大壮就把三副条幅都挂上去了。 唐云走过去,负手而立,仰头欣赏着自己的书法,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字即便拿到几乎人人都是书法家的大唐帝国,那也是可圈可点的。 人有人品,书有书品。 书分上中下三品,三品之上还有妙品、神品,书入神品,算是登峰造极了。 唐云在书法上的野心倒不大,这辈子他的书法能入妙品他就喜死了。 神品他想都不敢想,虽说妙品之上便是神品,但两者之间可谓相差十万八千里。 古往今来,那么多书法家,有几人能超越王羲之? “云儿,教我念念上面的字呗!” 石大壮走上前,一脸虚心地讨教。 “这是‘剑客酒客慷慨至’……”唐云伸手指着左边第一个条幅,念诵道,然后又指着第二个条幅,“这是‘从来名士皆耽酒’。 这是两幅对联的上联,谁若能对出下联,就能免费吃上本公子的私房菜。” “是对子么?” 石大壮仰头看着墙上的条幅,一脸茫然,“写的什么意思,为何都是酒?”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唐云伸手拍拍石大壮的肩膀,眉头一皱,“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的食材你都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没有你杵在这里干什么? 还不速去后厨备好食材,万一有客人登门,你让我怎办?” “你变了,云儿……”“还不快去!要不要我扣你工钱啊!” 唐云双手叉腰,一脸怒气冲冲的。 石大壮有些畏惧地瞟他一眼,转身一溜烟向后院小跑而去。 唐云这才抬手抚了一把脸,兀自摇头笑笑道:“唉,我这暴脾气啊!” 怎么人一当上掌柜,就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了呢? “愚兄来迟了!恭喜贤弟,贺喜贤弟——”便在此时,一人自门外快步走进来。 唐云听着声音耳熟,扭头看去,便见一袭锦袍的韦灿领着家奴赵干和家将元奎快步走进来。 唐云拱手回礼:“小弟恭候韦兄大驾光临!请进,请进!” “贤弟不必客气,”韦灿笑呵呵地道,“前两日贵店开业时,愚兄有些俗务料理,未能前来恭贺,还望贤弟见谅!” “哪里哪里,”唐云也是一脸笑呵呵的,“韦兄何等人物,敝店开业,岂敢劳动大驾!” “贤弟,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 韦灿伸手拍拍唐云的臂膀,笑道,“你我有缘,贤弟若不见弃,在下日后愿与贤弟兄弟相称,何如?” 唐云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道:“韦兄抬爱,小弟莫敢不从!韦兄请——”说着把韦灿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扭头冲后厨方向喊道:“大壮,韦公子来了,速速奉茶!” 唐代的茶制品大致分团茶和散茶,团茶就是压制成团状的茶饼,散茶制作上更为粗糙,一般是供给平民百姓饮用。 唐云还是很庆幸自己穿越的是开元天宝年间,而不是贞观年间,在开元以前,唐人饮茶仅限于南方,北方除了寺院和药肆,茶叶难得一见。 当时饮茶的方式,想想都让唐云蛋疼,以后世的眼光来看,那不叫烹茶,那简直就是煮汤。 料是茶叶,还要加盐、姜、桂、椒、桔皮、薄荷等熬煮成汤汁而饮等杂七杂八的调料,那是人喝的吗? 天宝年间饮茶方式虽仍是煮茶,但唐人们开始讲究起来了。 这才催化了此后茶圣陆羽《茶经》的问世。 现在天宝四载,想来茶圣已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了。 二十年后陆羽的《茶经》就是对安史之乱前后饮茶文化的一次系统化的总结。 让了几次茶后,唐云放下茶盅,笑看着桌对岸的韦公子道:“韦兄此番既是为提亲而来,却不知进展如何?” “别提了!” 韦灿饮茶的动作一滞,把茶盅用力往桌上一磕,一脸恼怒道,“那安家也太不识好歹了!我韦家累世簪缨,乃是长安城内的贵盛之家,可那安家对本公子的态度竟百般敷衍,冷若冰霜!” 敷衍的是安县宰,冷若冰霜的是安小姐。 “此话怎讲?” 唐云眨眨眼睛,“上次赛酒会上,我看安明府似乎对韦兄十分亲近啊?” “不是安明府,是安小姐!” 韦灿气得拍案而起,面窗而立,“算来我到新丰也有些时日了,然而却只见过安小姐两面!” 说着他愤怒转身,似乎把唐云当成了倾诉的对象,“贤弟,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本豪门贵公子,安小姐竟然成天躲着不见我? 你说我哪点差了,本公子才貌虽不如潘安、宋玉之辈,可跟当今那些所谓美男子相比,却也不遑多让。 贤弟,你倒说说看,那安小姐凭什么就看我不上呢?” 哈哈,唐云心下大笑,这倒奇了,上次在醉月楼不知是谁说的与安小姐在京都的元宵之夜一见如故的!原来只是一厢情愿哈!“韦兄息怒,”唐云笑着拍拍韦灿的肩膀,“小弟只是个局外人,也没见过安小姐,不敢妄议。 不过男女之事讲究一个缘分,或许韦公子和安小姐缘分未到吧? 要小弟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韦兄何必单恋一枝花……”“不行!” 韦灿怒声打断,“本公子既然来了,便不能空手而返,不然传将出去,我韦家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那韦公子有何打算?” 唐云端起茶盅悠悠呷了一口,表情似笑非笑。 “我自有法子让安家屈服!” 韦灿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盅当啷一响,恼羞成怒道:“既然安家不仁,那就休怪本公子无义了!安小姐越是看不上我,我就越要把她娶回家,到时候本公子非教她知道怠慢本公子的下场!” 我去!人家安小姐看不上你,这与不仁有何牵涉? 第23章 色香味形 越吃不到你越觉得香,无论如何要把人家小娘子弄到手,然后再虐待惩罚人家,这岂是真心来求亲的?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唐云心思转了一圈,脸上却丝毫未表露出来,依然笑模笑样地说道:“韦兄,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反正长安到新丰不过四十里地,来一回不行就多跑几回,那安小姐即便是块石头,也有被焐热的那天……”“笑话!我堂堂一介贵公子,岂会如此低声下气去讨好一个小女子? 安家不识抬举,我就要让他们知道我韦家的厉害……”“好了好了,此事容后在议!” 唐云打着哈哈笑道,“今日是韦兄头一次光临敝店,小弟自当好生款待,容小弟去后厨炒两个菜,待会陪韦兄小酌几杯可好?” 韦灿眼前蓦地一亮,方才还是一脸阴沉,此时却已是雨后初霁,迭声说道:“甚妙,甚妙!不瞒贤弟,一听贤弟要下厨,愚兄就先吞口水啦!” 你丫属狗的么? 巴普洛夫咋不拿你去做条件反射试验? “哈哈,”唐云大笑,“请韦兄宽坐饮茶,小弟去去便回!” 饮馔之道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到后世形成了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 川菜以丰富的味型而闻名全世界。 其中麻辣味是一种复合型味型,麻来自花椒,辣来自辣椒。 川菜是将麻辣运用到出神入化的知名菜系,当然,除了麻辣,川菜还有咸香、鱼香等数十种味型。 可惜的是唐代没有辣椒,唐云知道这件事无法改变,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使用其它辣味的调料代替辣椒。 眼下可供他选择的辣味调料只有两种,其一便是芥辣,就是民间说的黄芥末。 芥辣是实实在在的本土作物,乃是用芥菜的种子磨制而成,其味辛辣刺激。 其二便是茱萸,不错,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个茱萸。 茱萸的果实未成熟前是黄色,成熟后为紫红色,其味辣中带香。 油盐酱醋糖五味,大唐都有,至于葱姜蒜韭,大唐也是应有尽有。 另外诸如桂皮、豆蔻等调味香料也有。 花椒也有,胡椒价格太贵,只有达官贵人才享受得起。 唐代宗时的宰相、大贪官元载最后被抄家时,竟抄出了八百石胡椒,这些胡椒跟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囤积在一块,胡椒在唐代无疑是贵重物什。 至于食材,肉类得去街市上购入,而时令蔬菜,唐家菜园子足够供应川味酒楼的需求了。 今日唐云准备做三道菜,麻婆豆腐、回锅肉和宫保鸡丁。 这三道菜在后世可谓是人人耳熟能详,几乎人人都吃过。 很多人都会做,至于做出来的味道如何,那就另当别论。 烹饪之道的核心不外乎几个要素,其一是食材的选择,其二是食材和调料的配比,其三是刀工,其四是火候。 最关键的就是火候。 食材和调料,石大壮早已备好,唐云只要负责掌勺即可。 酒楼刚开张没生意,唐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调教一下那大块头。 石大壮好歹也在百祥酒楼当了几年伙计,对厨艺已有些基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唐云走进后院厨舍,桌上各种食材和备料一应俱全,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每次唐云走进厨房,看着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新鲜食材,闻着空气中那些食材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心情就会大好。 上好的石膏豆腐,打成五分见方的颗,加盐在清水里泡着,牛肉末已切好,蒜苗切成段节,豆豉用刀按细。 虽然石大壮的刀工差,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可强求,但至少可以看出他态度十分端正。 “升火!开炒!” 唐云顺手抓过墙边的围裙系上,径自走到炉灶前。 干干净净的崭新铁锅,称手的铁勺,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唐云亲自去铁匠铺叫师傅按照他设计的图纸专门打造的。 唐朝的烹饪手法以蒸煮为主,兼有煎、烤,但炒这种烹饪方法却不常见。 而川菜里猛火爆炒的菜何其多也!因此必须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打造专门的厨具,方可称手称心。 “好嘞!” 石大壮痛快地应道,跑上前去拉动风箱,炉灶内的火很快就烧旺了。 所谓千滚的豆腐万滚的鱼,豆腐要先焯烫一下,去除豆腥味。 从营养学上讲,用盐水浸泡豆腐,是为了入味,同时让蛋白质凝固。 而在焯烫过程,豆腐的蛋白质会进一步凝固。 锅烧热,加入植物油,再加入适量的红油,这个红油是唐云花了很大心思才配置出来的。 然后倒入牛肉馅煸酥,此时油温不能太高,否则牛肉就不是酥,而是焦了。 这就是火候,没有真传和经年累月的经验积累,是不可能掌握最恰当的火候。 “哇,好香啊!” 石大壮站在边上,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唐云瞪他一眼道:“大壮,你要用心记住我炒每一道菜的步骤,不要分神!接下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步骤!” 唐朝可没有郫县豆瓣酱,陶罐里的豆瓣酱是唐云按照郫县豆瓣酱配方亲手调制的。 没有豆瓣酱,叫什么麻婆豆腐? 再加入豆豉,一勺芥末面,继续煸炒。 加入姜末、蒜末,将姜蒜的香味煸炒出来。 “咕嘟”,石大壮在边上不停地吞口水,见唐云扭头瞪过来,他赶紧抬手划拉一下嘴边的哈喇子。 接下来烹入唐氏烧酒,这一步既可以去腥,同时可以把这个豆瓣酱的红色进一步激发出来。 此时后厨之内,已经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味,石大壮虽然忍住了吞口水,却管不住自己的肚子,咕噜噜,他肚子里滚过一阵雷声。 “加水!” 唐云吩咐道,“半碗井水!” “噢!” 石大壮忙拿起半个葫芦瓢,转身去舀早上刚打回来的井水。 唐云把井水倒入锅中,吩咐石大壮加大火力。 烧开后,唐云开始调酱油,唐代的黄豆酱油已经很接近后世的酱油了。 最后一个步骤才是麻婆豆腐的不传之秘——勾芡。 豆腐表面光滑,不好挂芡汁。 秘诀在于要分三次勾芡。 唐云拿着勺,专往锅中冒泡处淋芡,同时用勺背轻轻地把豆腐和芡汁推散。 接着第二次、第三次淋芡,均是找冒泡的地方淋,边淋芡边推炒,务必要将锅里的豆腐完全包裹住,如此方可达到豆腐和汤汁水乳交融的效果。 第24章 水牛踢兔子 唐云一边娴熟地下芡,一边对身边的石大壮解说,“炒茶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看,这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让这个芡汁和这个豆腐,进一步紧密结合。 出锅,入碟,您看这豆腐是不是每一块都均匀地包裹着酱汁,不仅好看,而且更好吃!” 说是秘传,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 但不说穿,一辈子也未必能悟到。 寻常人家都是一次性淋芡,结果芡是芡,豆腐是豆腐,达不到汤汁和豆腐水乳交融的效果。 关火,出锅,唐云拈了些许花椒粉均匀地撒在豆腐表面,好了,大唐第一道“麻豆豆腐”大功告成了。 “云儿,我能不能尝一口?” 石大壮目光几近乞求。 唐云笑着摇摇头道:“尝吧!记住这个味道,这叫麻辣味。 这道菜你要做出这个味道才算出师。” 石大壮根本没听见唐云苦口婆心在说些什么,那麻婆豆腐一入口,他顿感整个人差点都飞起来了。 “天啊!这滋味……”好吃得不得了,可要让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石大壮说出几句文绉绉的话来赞美一下,那的确是为难他了。 唐云看着他那一脸销魂的表情,哈哈笑道:“听好了,麻婆豆腐的八字箴言是:麻辣烫香,酥嫩鲜活!” 麻辣是口感,烫是质感,香是所有的原料混在一起,在这锅气的形成当中,形成一种香味。 酥指的牛肉末,嫩指的是豆腐的这种质感。 鲜,就是所有的调料合在一起所突出的味道。 这道麻婆豆腐出锅后,因为豆腐这道食材之前的精心处理,嫩而不散,上菜时把碟往客人面前一放,碟中豆腐都有一种颤抖的感觉。 来自长安的贵公子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此时三道川菜已经摆在韦灿的面前了。 色香味形器,样样精致,组合在一起俨然艺术品。 味道,味道,味便是一种道。 韦灿嗜肉,最先盯上的是那道回锅肉,只见肉片切的是薄片,肥四瘦六,看上去干白油亮,配料青、红相配,煞是好看诱人。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入嘴里,只觉肉质清嫩,咸香爽口,肥而不腻,当真是美不可言!贵公子微闭双目,细细品尝,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惬意地轻吟。 虽然坐在酒楼,却感觉飘在云端。 韦灿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麻婆豆腐送进嘴里,只觉得一股麻辣的感觉从舌尖袭遍全身,这滋味真是……太销魂了。 唐云坐在对面,笑看着贵公子狼吞虎咽,斯文扫地,他知道这些菜对从未尝过麻辣味型的唐人而言,的确能在他们的味蕾上爆裂开来。 “来,韦兄!” 唐云举起酒杯,“这川味理应配上唐氏烧酒才算地道,可惜,柴掌柜的酿酒作坊还要些日子才能酿造出第一批唐氏烧酒,今日小弟且以桑落酒招待韦兄,满饮此杯!” 桑落酒在大唐比新丰酒名气更大,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里就开始有记载了,是河东郡的贡品。 所谓贡品,通常只有皇帝老儿和王公贵族才有机会品尝,李隆基还常以桑落酒赏赐宠臣安禄山。 这酒是醉月楼柴掌柜遣人送来的礼物,柴荣达偶得两瓶,送了一瓶给唐云。 不然唐云哪有这等口福? “好,好!” 韦灿连忙端起酒盅,眉开眼笑道,“贤弟,愚兄真想一辈子就坐在这里,吃着川味喝着美酒啊!” 唐公子心里咯噔一声,吓坏了,卧槽,你丫好歹也是个行了冠礼的成年人了,可别耍赖啊!当唐云和韦灿在楼上雅座推杯换盏之际,四个面色不善的男子正从新丰南街的如意赌坊里晃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三角眼精瘦个子,正是恶霸李和子。 与他并肩而行的正是他的左膀右臂刁坤。 后面还跟着两个手下泼皮,左边长得五大三粗的叫石阿牛,右边的瘦个是个斗鸡眼,叫李二狗。 李二狗屁颠屁颠地走上前,一脸谄媚地笑道:“头儿,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日我等非去把唐云那小子的腿打断……”李和子突然停住脚步,冲李二狗勾勾手,李二狗殷勤地把脑袋凑了上去。 李和子照他脑门就是一巴掌甩了上去,破口骂道:“蠢货!唐云前些日子刚在赛酒会上得中头名,我等今儿就把他的腿打断,安县令怪罪下来,你他娘的替我去蹲大牢么?” “头儿教训的是!” 李二狗也不恼,搔着脑门点头哈腰地笑道,“那要不我等趁夜深人静把他新开张的酒楼点把火?” “你的意思是一把火烧了那什么川味酒楼?” 李和子笑模笑样地看着李二狗问道。 “正是!” 李和子讨好地笑道。 “转过去!” 李和子挥了挥手,“把头转过去!” 李和子哦了一声,乖乖把身子转了过去。 “石阿牛!” 李和子向身后的大块头招招手,“去,赏这蠢货一脚!” “好嘞!” 那石阿牛正闷得慌,一听这话就兴奋起来了。 往手掌心吐了口吐沫,搓着手走上前去,“狗子,这是头儿吩咐的,你他娘的可别怪我!” 那李二狗心下叫苦不迭,可他如果敢抗争,下场就会更惨。 李和子一向阴晴不定,从里到外坏得十分彻底。 那石阿牛照李和子屁股上就是一脚踹上去,这一脚就像一头水牛踢了兔子一脚,那李二狗整个人被踹飞出去,啃了一嘴的泥!李二狗挣扎着爬起来,斗鸡眼更明显了,嘴里呸呸呸地吐着土渣子。 见他那狼狈的样子,李和子、刁坤等人则笑得前仰后合。 “头儿说的极有道理,”刁坤出声说道,“如今那唐家小儿在赛酒会上出了名,我等不可明目张胆地去找他麻烦,这如何是好?” “再出名也只是个田舍子,要对付他还不容易嘛!” 李和子三角眼凶光一闪,“不能来明的,不会来暗的么? 他想要我断子绝孙,我便要他家破人亡!” 一想起那天的光景,李和子就觉下体生寒,到现在走路步子迈大了还扯着蛋疼。 “不过,现在那小子可是只大肥羊啊,光那栋酒楼就值五百贯!那一脚我等先替他记在账上,当务之急是要设法从他那里多搞些钱!” 第25章 大嘴巴子 “头儿说的是,那小子还欠咱们五十贯呢!” 刁坤嘿嘿冷笑道,“今日我等定要他如数奉还!” “五十贯?” 李和子阴冷一笑,“阿坤,你未必太没出息了!如今那小子可是五百贯身家,我等只取五十贯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刁坤说道:“可按照当初定好的利钱……”“当初是当初,现今是现今,”李和子出声打断,冷笑道,“我当初给他的限期是一年,现在都他娘的两年了,超过限期,收多少利息,老子说了算!” “头儿,那……我等今日去问他要多少钱?” 李二狗又屁颠屁颠地凑上问道。 “好歹要他个一百贯花花!” 李和子轻哼一声说道。 “一百贯?” 李和子眨着斗鸡眼,“头儿,唐云未必有这么多现钱,他那五百贯已变成酒楼了。” “没有现钱就去借嘛,再不济他还可以拿酒楼抵账对对!” 李和子仰头哈哈一笑道,“阿坤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至此,李二狗才算看明白了李和子的真正用意,原来他盯上了唐云新开的那家酒楼了。 楼上雅座内,唐云和韦灿已是酒过数巡,韦灿已经有了五分醉意,唐云看上去只是微醺。 倒不是说他酒量有多好,而是因为唐朝的酒度数太低。 唐朝的官,有清浊之分,酒亦分清浊,浊酒就是酒液浑浊不堪,还飘浮着米渣滓,有的酒色甚至泛绿,所以有“绿蚁”之称。 清酒品质明显高于浊酒,要酿造出清酒对工艺要求较高,唐代上好的清酒,算是后世黄酒的前身了。 新丰酒美酒斗十千,新丰酒多是清酒,而且度数比其它酒要高出几度,但仍然不会超过二十度。 在酒精刺激,韦灿对唐云愈发亲热起来,这厮举起起酒盅,摇头晃脑地笑道:“来,贤弟,为兄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唐云也是来者不拒:“小弟奉陪一盅!” 两只酒盅刚碰到一起,楼下突然传来阵阵叱喝之声,那韦灿眉头一皱道:“何人敢到此撒野?” “为兄息怒,待小弟前去一看究竟。” 唐云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冷笑道,李和子,你来的正是时候!唐云走到楼梯口,向西安一看,就见李和子一脚踏在坐凳上,似笑非笑地环顾左右,身后刁坤、李二狗等人分列左右。 “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兄啊!” 唐云笑呵呵地走下楼去,“吃了没,要不要上来一起喝两盅啊?” “少特么给我们头儿套近乎!” 刁坤冷眼瞪着唐云,“今日我等是要债的,实话与你讲,唐家今日若不在还纳那笔钱,小心你家的老娘和小妹妹!” “我们头儿说了,今日你不还账,就把你的酒楼拆了!” 李二狗跳出来冲唐云大喊大叫道。 “想拆我的酒楼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唐云笑模笑样地走到李和子面前,“你倒算算看,小爷我还欠你多少钱?” “不用算,老子清楚得很,”李和子掏出一只槟榔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不多不少,你总共欠老子一百贯!” 一百贯? 唐云心下笑了,他果然猜得不错,这厮见他现在有点钱了,便要狮子大张口。 “一百贯是不是?” 唐云大大咧咧地站在李和子面前,“老实说,一百贯还真不算多。 不过——”“不过什么?” 李和子眉头一拧。 “不过,”唐云凑上去,讪讪笑道,“我一文钱都不打算给你!” 李和子咀嚼槟榔鼓起的腮帮子突然静止,一掌拍在食案上,“小子,跟我玩这一套? 你最好给老子想清楚再答话!” “怎么着? 想动武?” 唐云哈哈一笑,“看来上次那一脚还是轻了!” “唐云!” 李和子那一对三角眼凶光毕露,“你说我把他们都卖给青楼,能卖多少钱啊? 哈哈哈……”“啪!” 唐云手起掌落,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李和子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十分果断,别说刁坤几个手下,就是李和子自己都被打懵了。 “等等——我刚看到了什么? 唐家小儿竟然当众打了恶霸李和子一巴掌?” 李二狗那对斗鸡眼用力眨了眨。 别说李二狗怀疑刚才那一巴掌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事儿说出去,哪怕是石竹村的二癞子都不会相信。 “你、你他娘的竟敢跟老子动手?” 李和子突然暴起,一脚将坐凳踹翻,吼声道,“都他娘的给我上,把他两条腿筋给我挑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和子原形毕露,原本是来搞钱的,没打算跟唐云动武。 但他绝没想到唐家破落户竟敢动手打他的脸,这事儿若传出去,他李和子还怎么在新丰县混下去? 谁他娘的还会怕一个被唐家小儿打脸的恶霸? 那刁坤是个练家子,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唐云,把他按在食案上,“挣”地一声,一把匕首插在了食案上,距离唐云的脸近在咫尺。 “说吧!还钱,还是变残废?” 刁坤将唐云牢牢按在桌案上。 唐云笑道:“我还你妈的蛋!想讹老子的钱,做尔等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着他冲站在边上的石大壮使了个眼色。 “来人啊!快来人啊!” 石大壮突然扯起破锣嗓子,大喊大叫起来,“恶霸李和子要杀伤人命啦!快来人啊!” “有力气尽管喊!老子在新丰混了这么多年,如果扯起嗓子喊几声管用的话,老子早不用混了。” 李和子一脸狞笑,“阿坤,还等什么,挑了他脚筋!” “住手!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一声暴喝自楼上传来,只见韦灿的随从黄衫大汉赫然出现在楼梯口,瞪视着李和子等人。 “你是何人? 大爷们在此办事,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李和子正在气头上,哪管谁谁谁。 “嗬,好狂妄的口气!” 元奎冷笑着从楼梯上往下走,“原本不关我事,可你们打扰了我家少主人的酒兴……”“你家少主人又是什么东西?” 刁坤梗着脖子,一脸挑衅地道,“上去告诉你家少主人,让他死得远点……”元奎目光一凛,身形突然就动了,腾腾腾几个箭步直奔刁坤而来。 第26章 狐假虎威 那刁坤反应也极快,左掌一拍桌案,整个人骤然跃起,一脚照黄衫大汉的胸口迎踹上去。 二人反应和身形都极快,一看都是身怀武艺之人。 但在元奎面前,刁坤的招式还是落了下乘,还没等他那一腿踹到黄衫大汉,黄衫大汉钵大的拳头就已结结实实击中了刁坤的胸口。 这一拳似乎带着千钧之力,刁坤整个人又是跃在半空的,因此遭此重拳后,整个人倒飞出去,直接飞出酒楼门口,咚地一声摔在街边。 众人齐齐扭头看出去,只见那刁坤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那李和子眼见不妙,知道碰到硬手了,掉头就向门口逃窜。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嗖地一声,一只坐凳凌空飞出去砸在他的后背上,李和子身形一个踉跄,直接被砸趴下了。 “元谋不发话,你跑得了么?” 元奎拍拍手上的灰尘,走上去一脚踏在李和子胸口上,“贼王八!你方才的狂妄哪去了?” 说着蒲扇大的巴掌左右开弓,把李和子扇得晕头转向,嘴巴都打烂了。 “够了,莫要闹出人命,扫了我与云郎把酒言欢的雅兴!” 待元奎的蒲扇大巴掌又要扇下去时,韦灿慢慢从楼上踱下来,冲家将摆了摆手。 “韦家乃是京城官宦世家,向来以德服人,切莫随意出手伤人!” “是,公子!” 那李和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伸手指着韦灿道:“你、你就是长安来的韦公子……”“不错,”韦灿走过去拍拍唐云的肩膀,“云郎乃是在下的至交,尔等对他不敬,就是对本公子不敬!你可听明白了?” 李和子彻底焉了,这厮再怎么恶,也斗不过长安贵公子。 前些日子他从姊丈那里听说过安府来一位长安贵客,却不曾想到自己无意中招惹了这尊大佛,只能自认倒霉!“怪李某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公子的雅兴,李某罪该万死!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放小人一马!” 李和子低声下气地求饶道。 唐云走上前去,在李和子面前蹲下,嘿嘿笑道:“那我的钱,你还要不要了? 要不我叫大壮去拿给你……”李和子气得七窍冒烟,心下破口大骂:“这个王八羔子,纯心气老子呢,你真有心还钱,早把钱搬出来了。 老子也不至落到这步下场!” 但这话他哪敢直说,只能陪着笑脸道:“不敢不敢,云郎说笑了。 那笔钱咱们一笔勾销了。 但请云郎在韦公子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日后再也不敢来川味酒楼闹事了!” “此话当真?” 唐云笑眯眯地问道。 “当真!当真!” 李和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停地点头说道,“若有半句假话,李某不得好死!” 唐云站起身,拊掌笑道:“太好了!只是口说无凭,须立字为据!大壮,笔墨纸砚伺候!”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唐云都遵循着一个道理,拳头永远没有脑子好使。 恶霸李和子一直是唐家的大麻烦,不解决掉这心腹大患,他如何能安心开酒楼做生意呢? 三十六计他没读过,但这招叫借刀杀人,他却是知道的!李和子手下的喽啰李二狗是石竹村人,只因他打小生得弱小古怪,常被人欺负,为了不被人欺负,他才跟李和子混在一块。 他原本以为做李和子的手下,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也确实如此,如今石竹村的人无不对他敬而远之。 可在李和子那里,他仍然是被欺负的那一个,有时候李和子为了寻开心,就叫石阿牛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挨的揍不比以前少。 李二狗也只能忍气吞声,能怪谁呢? 当初是他自己去如意赌坊找的李和子,如意赌坊什么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啰。 而且他爹早年就犯有风湿病,如今骨关节都变形了,瘫痪在床,不替李和子到处作恶,他哪有钱给阿爹看病抓药? 表面上李二狗在李和子面前仍然是一副谄媚相,但心下却早对李和子恨之入骨了。 唐云叫石大壮拿了五贯钱给李和子家送去,李二狗在李和子那里一年都未必拿到这么多钱。 李和子自然感恩戴德,表示愿意为唐云效命。 其实唐云只要他告知李和子的行踪即可。 当唐云得知李和子今日要上门讹钱,恰好韦灿就登门了。 他好酒好肉款待韦公子,当然是想借这把好刀使一使!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他可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怎么能做赔本买卖呢是不是? “云儿,那韦公子若是发现咱们在利用他……”此时川味酒楼门口,唐云负手而立,石大壮站在他边上,看着韦灿远去的背影,有点担心地看着唐云说道。 “你的担心也不是多余,这韦公子无疑是把双刃剑,用得不好,反伤了自家性命!” 唐云伸手拍拍石大壮的肩膀,讪讪笑道,“不过,咱们不让他发现不就得了嘛!”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石大壮问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唐云笑着摆摆手,把李和子刚才写的书契塞到石大壮手里,“先把这个放好了,再去把早上我在市集上买的新鲜虾米给我拿来!” “好嘞!” 石大壮拿着那书契转身走进酒楼,不一会提着一个竹篓子快步走了出来,“云儿,你要虾子何用?” “送给萧三娘的。” 唐云笑着接着竹篓子,“你留下看店,我去萧氏饭铺走一转!” 走到街上,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大壮,你这两日可曾看见茵儿了么?” “好几日没见了,”石大壮摇摇头道,“兴许她在家里忙什么事吧?” 唐云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道难道小娘子不再当垆酌酒,从此要坐在闺房内专攻女红了么? “大壮,现在没客人,你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研究唐氏菜谱!” 唐云叮嘱了一句,迈开大步向街对面走去。 现在川味酒楼虽然没生意,但晚上却不能没人,他和石大壮早商量好了,俩人轮流睡在酒楼看店。 至于石家的几只羊,还有石小当,唐家会替他照顾的。 唐云到萧氏饭铺时,萧三娘正在忙着收拾食案上碗筷。 此时是未时初刻,午馔时间刚过。 萧氏饭铺生意再差,一到饭点还是陆陆续续有些人的。 看见唐云从门外走进来,萧三娘赶紧放下手中的物什,上前见礼。 第27章 实乃天赐 “云郎请进!用过午膳了么?” 萧三娘笑吟吟地问道。 “用过了,用过了。” 唐云笑着把手里的竹篓子递上去,“这里有些虾子,小子今日是来教三娘做饼的。” 萧三娘美目闪烁:“云郎会做饼?” “略懂略懂,”唐云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今日我教三娘做虾饼。” “何谓虾饼?” 萧三娘眨眨美眸。 “喏,”唐云将手中的竹篓子举起来,“简言之,用虾子做的饼,自然就是虾饼啰!” 起初萧三娘有些云里雾里,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说过世上还有虾饼这等吃食。 况且她也知道唐云以前在百祥酒楼做学徒,据说当了两年学徒,一道大菜都不会做。 还听说唐云不敬师门,现在已经跟宁家闹翻了。 但萧三娘终究与那些街边摆摊做买卖的无聊妇人不同,她从小就聪敏过人,讨人喜欢。 只是命运不济,才落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自从上次唐云帮她赶走了恶霸李和子后,萧三娘就对他心存感激,她不相信那些传言是真的。 一个生得如此清俊,举止又如此文雅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个蠢人呢? 虾饼的原料是生虾肉、葱盐、花椒,以及甜酒脚少许。 做法也很简单,适量生虾肉加少量葱盐、花椒和甜酒,加水和面,把面擀成饼,用热油炸透即可。 后世的常州虾饼名气很大,因其状似腰鼓,又叫“铜鼓饼”。 唐云有意要帮这个可怜妇人一把,之所以选择虾饼,只是因为取材方便,这些原料萧氏饭铺都有。 唐云一边解说,一边操作,对唐云娴熟老道的操作手法,萧三娘心下十分惊讶。 唐云给萧三娘的感觉是,他理应是坐在书堂内,拿本书念“关关雎洲,在河之洲”才对,可唐云在厨房里就像在书斋内一般如鱼得水。 “云郎真是巧思,奴家如何就想不出这等绝妙法子!” 萧三娘这句话无疑是发自内心的。 唐云也就笑笑,他知道并不是他有什么巧思,这只是他做为穿越者的优势罢了。 俩人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萧三娘已经把平底铁铛中的油烧热了,待把油烧滚后,唐云把捏好的饼一个个滑进锅里,不多时,第一批虾饼就出锅了。 “三娘何不尝尝看?” 唐云抬头笑看美妇人说道。 “哎哟,云郎之手竟比那些闺中小娘子还要来得巧,捏出来的饼个个一般大小,圆润得可爱!” 萧三娘笑着打趣了一句,待虾饼稍冷却,她伸手拈起一个,满心欢喜地欣赏一番后,才送到嘴里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看着色泽焦黄,咬下却是外脆里软,香薷可口,洋溢着淡淡虾子的鲜味,因为用了葱盐,因此还有点咸鲜味。 萧三娘本以为这寻常的材料,即便通过唐云的巧手施为,也不过是虾子加面,再加些葱盐、甜酒罢了。 直到亲口品尝了,才意识到这是一种难得的美味,绝非是那几样物事的简单混合味。 “大是美味!” 萧三娘蓦然抬起头,兴奋地看着唐云,“云郎可否将此虾饼的秘方卖于小妇人?” 小妇人似乎突然看见前方的路上一片光亮,那是希望的曙光。 “三娘喜欢就好了,”唐云把最后几个饼滑进油锅,“这虾饼的制法,小子是送与三娘的。” “送与奴家的? 那怎么好?” 小妇人高兴得不知要如何感谢这一馈赠。 唐云笑道:“三娘日后就单卖这虾饼,其它果子点心就停了吧。 待小子闲下来,再教三娘做其它点心。” 上回唐云在这里吃饭时,就留心观察了一下,萧三娘铺中售卖的果子点心与别家点心铺无异。 没有特色,如何赢得顾客。 做生意要讲究差异化竞争。 “云郎,请受小妇人一拜!” 萧三娘激动得要给唐云行大礼。 “万万不可!” 唐云忙伸手搀住她,“我一个少年人岂可受三娘如此大礼? 三娘,你我两家店隔街相望,理应相互扶持照顾。 三娘若不弃,小子愿同三娘以姐弟相称,不知可乎?” “小妇人得此贤弟,乃是天赐,实乃三生有幸!” 萧三娘盈盈一福,眼圈红红地看着唐云说道。 大唐历史上闻名遐迩的骊山位于新丰县南二里,温汤位于骊山之西北的温谷,距县南一百五十步。 秦始皇陵在县东一十五里,坑儒谷在县西南五里,因秦始皇坑儒于骊山下,故得名。 石竹村就位于骊山西北麓,附近有两处风景名胜地,凤凰原和鹦鹉谷,其中鹦鹉谷唐中宗李显曾临幸过。 鹦鹉谷内重崖洞壑,飞流瀑水,宛若人间仙境。 每当春暖花开之际,常有自长安来公子女郎慕名前来游玩。 此时夕阳西下,一匹白色骏马疾驰在鹦鹉谷繁华盛开的丘陵之上,马上是一位面貌清秀的白衣少年。 从骏马的装饰,到衣着服饰,不难看出这是位富家少年。 眼看天色就要黑下来了,少年催马驰出鹦鹉谷,奔驰在凤凰原上,向不远处的石竹村方向绝尘而去。 唐家院落内,侯氏把一堆切好的菜蔬瓜果分别装进四只陶罐后,起身来反手轻轻捶打着酸软的腰背,抬头看了看天色。 “不知云儿何时回家? 是时候备夜膳了。” 还没等侯氏走到厨房门口,忽听一阵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须臾间就到了自家院门口。 白衣少年翻身下马,向里头问道:“不知主人可在家?” 侯氏转身走上去,看见门外的贵公子,抬手拢了一下鬓发,笑道:“不知郎君寻谁?” “不寻谁,”白衣少年大大方方拱手一揖,“小子自鹦鹉谷游玩归来,眼见天色已晚,敢问伯母,可否容留小子借宿一宿?” 侯氏迟疑道:“只是寒舍鄙陋,粗茶淡饭,不足以招待贵客……”“无妨,”少年人笑着摆摆手,环顾左右,“我看此宅独在山下,前方荷塘修竹,环境甚是清雅,还请伯母好心收留小子一宿!” 说着再次恭敬一揖,弯腰不起。 “那好吧,”侯氏心善,不忍拒绝,“公子请入来宽坐,容村妇聊备些许茶果,略尽主任之分。” “有劳伯母!” 少年人感激一笑。 第28章 误打误撞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喔呜喔呜喔喔他们唱,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唐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哼着小调,看着满天晚霞,心里想着宁家小娘子。 方才他拿着铜镜准备送去给宁茵。 结果到百祥酒楼,还是不见小娘子倩影。 反倒是被宁炜堵在门外奚落了一通,唐云对宁家人还算客气,毕竟日后两家迟早要极为亲家的。 但现在看情况,宁家似乎还真想把宁茵许配给别家,虽然唐云相信宁茵对自己一心一意,即便宁家老头子把他许配给别家,小娘子也会宁死不从。 “丈大啊,小娘子是我的,我可是你的准女婿!你可不能这么对待你的东床快婿!” 唐云摇了摇头,心道明天无论如何要见到小娘子,宁家酒楼找不到,就去宁府去找。 走着想着唱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娘,我回来了!” 唐云走进自家院子,喊道,“妮子,阿兄回来了!阿兄给你买了好吃的,还不快出来?” 咦? 人呢? 唐云搔着后脑勺,环顾左右,听见有好听的,小妮子竟然无动于衷? 没等他走到厨房门口,忽听西边院角的浴室里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小家伙,又让娘帮你洗澡,这么大了自己还不会洗澡!” 唐云笑着摇摇头,直奔浴室而去。 他想也没想,伸手嘎吱一声将门推了个大开,当看到浴桶中身子时,唐云当即就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了。 唐公子眼前是一片雪白,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是一迭声刺耳的尖叫声自浴室内传出。 什么情况啊? 唐云懵逼了。 谁给唐果喂了激素? 怎么突然就长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了? 这不科学啊!这是不科学,因为此时坐在浴桶里的是傍晚扣门借宿的少年公子。 现在看来,很显然这位少年公子是女扮男装了。 浴桶里的香汤哗啦一声,唐云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疾射而来,心下大叫不好,抱头就地一蹲,那白光擦着他头上发髻疾射出去,増地一声钉入了身后的一颗李子树上。 唐云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竟是一只银簪!“登徒子,休逃!” 浴室里传出一声娇喝。 MMP,不逃就没命了!唐云抱头鼠窜,一溜烟跑出了自家院落,靠在土墙上兀自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见鬼了,那小姐姐是谁啊? 难道是我娘为我另找的小媳妇?” 便在此时,池塘那边的竹林后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唐云听见了妹妹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阿兄阿兄,你回来啦!” 见了唐云,小妮子如乳燕归林般飞扑上前,投入阿兄的怀抱。 “吓我一跳!” 唐云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捏了捏小妮子的脸蛋,“阿兄还以为你长成大姑娘了呢!” 唐果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地说道:“阿兄,果儿会长大的!” 唐云一把将妹妹抗起来放在肩上,抬头看向牵着颠当的手走上来的侯氏,笑问道:“娘,你给我找媳妇了么?” “这孩子,胡说什么?” 侯氏笑着嗔儿子一眼,“咱们家徒四壁,哪家小娘子看得上眼?” “那……家里那个小娘子是何人?” 唐云愣道。 “小娘子?” 侯氏也愣道,“何来的小娘子? 家中只是来了位少年公子借宿,何来的小娘子?” 侯氏确实不知道贵客是女扮男装,他为客人准备好洗澡水,就出来寻两个小人儿了。 两个小人儿下午到河边钓鱼去了,别看颠当年纪小,却是个钓鱼好手。 俩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泥水,小脸儿也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渍。 幸好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不然非得患病不可。 “阿兄,今天果儿玩得好开心好开心哦!” 小妮子小脸儿一个劲儿往阿兄脸上蹭,小嘴娇声说道。 唐云在小妮子屁股上拍一巴掌,板起脸道:“以后不许再到河边钓鱼了,小心落水。” “不会的,不会的。” 小妮子摆着小手,“颠当会游水,他说就算果儿落水了,他也会把果儿捞上来的。 阿兄,颠当今天吊了好大一条鱼呢,你看——”颠当手里拎着一只鱼篓子,见唐云回头看他,忙挣脱了侯氏的手,屁颠屁颠跑上来把鱼篓子高高举起。 唐云探头一看,“好家伙,吊到这么多鱼,够咱们今晚大吃一顿了。” 云篓子里大大小小的鱼儿七八条,小鱼居多,一堆指头粗的小鱼压着一条巴掌大的大鱼。 侯氏显然是为颠当领着唐果到河边钓鱼而生气,她哪有心思看他们吊了多少鱼。 “娘,您别生气了。 这不是没事儿吗?” 唐云笑着安慰道。 唐家那么大菜园子,侯氏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稍不留神,小家伙们就跑得没影儿了。 唐云想起自己的童年岁月也是这么过来的,小心翼翼未必不出事,前世的自己十分注意安全,结果还不是出了车祸穿越到了大唐。 侯氏瞪儿子一眼,说道:“出了事就晚了!小妮子若是有个好歹,将来如何向她娘交待?” 唐云愣怔了一下,没有接话,心下却道那狠心女人现在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小妮子听见大人提起她亲娘,也没什么反应,显然早就不记得柳氏了。 唐家西厢房内,安碧如已换上红妆,正对镜梳妆,她一个女儿家在这荒郊野外借宿,为了安全,原本是不想暴露女子身份的。 但方才被人撞破,若再作男儿打扮,无疑不合适了。 也不知那登徒子看了多少,一想到这里,安姑娘要死的心都有了。 要知道长这么大,自己的身子还从未被任何男子看过,竟然便宜了那乡下小子。 当时天光幽暗,浴室里只燃着一盏油灯,在加上浴桶上氤氲的热雾,安姑娘并没看清那登徒子的样貌,但仔细想来,那登徒子必定是与那侯氏是相熟之人。 安碧如也恨自己,她早该问问这侯氏家里有几口人,若是问清楚了,即便那门后无栓,她也好有所防备。 唐云同样没看清楚浴桶里的少女是何模样,只模糊地看到幽暗中的一团雪白。 第29章 有话好说 “娘,咱家来的客人是个女子吧?” 到了自家院门口,唐云再次问道。 “哪来的女子? 分明就是模样俊美的少年郎!” 侯氏笑着嗔了儿子一眼,定是儿子看花眼了。 “不能吧?” 唐云一脸狐疑,险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看错了。 便在此时,一个倩影从堂屋门口快步走出来,看见唐云从院门走进来,安碧如蓦地刹住脚步。 唐云也蓦地抬头看去,四目相对,安碧如表情错愕,伸手指着唐云:“你、是你……”唐云第一眼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然后就联想到赛酒会那日,在醉月楼门口遇到的那个胡服少年。 难道是他? 竟是个女儿身!唐云乐了。 “幸会这位女公子,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唐云嬉皮笑脸地向安小姐拱拱手,说道,“没想到吧? 小生便是这家里的男主人!这是我娘!” 又反手拍了拍趴在他背上的小家伙的屁股,“这是我小妹唐果!” 侯氏自然也十分讶疑,心道好端端一个少年公子,怎么转身之间就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了? 安碧如没想到登徒子竟是今年赛酒会的酒王得主,怎的稀里糊涂就投宿到他家来了!唐云虽见过安碧如,却并不知道对方是县宰大人府上的千金小姐,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少女就是长安贵公子思慕的窈窕淑女。 “这位公子……”侯氏终于愣过神来,出声道,“这位姑娘可浴过身了么?” 这不问不打紧,侯氏这么一问,那安碧如立时又想起之前那一幕,心下又恼又羞,狠狠瞪了唐云一眼,转身向侯氏盈盈一福。 “多谢伯母盛情款待。” “姑娘远道而来,便是唐家的贵客,”侯氏笑着上前搀扶,“姑娘稍事休息,村妇这便去准备夜饭。” “阿兄,这位姐姐是何人?” 小妮子一骨碌从唐云背上滑下来,躲在阿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安碧如。 唐云摸摸小妮子的头发,笑笑道:“这位姐姐是来咱们家借宿的客人。 你去陪小姐姐玩吧。” 小妮子忸怩了一下,有些怕生。 见侯氏进了厨房,安碧如面色骤然一变,冲唐云勾勾手指:“登徒子,你过来!本小姐有话问你!” “有话就说呗!此间是小生家中,何必鬼鬼祟祟的?” 唐云笑呵呵地说道。 “你!” 安碧如目光像锋刃般斜划过来,“本小姐只说一次,你过不过来?” “好,好,小姐姐莫恼,小生这便过去,”唐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妹妹面前,“妮子,拿去和颠当一起吃吧!” 把小妮子支开后,唐云跟着安碧如进了堂屋。 安碧如走到堂屋中间,突然停下脚步,蓦然回头瞪视着唐云道:“你且老实回答我,方才……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方才是何时?” “少明知故问!” “姑娘莫非是指小生撞见你沐浴之事……”“住口!” 安碧如的俏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心下又羞又怒,娇斥道:“你只说你看到了什么?” “好像是姑娘在明知故问吧,”唐云摸了下鼻子,嘿嘿笑道,“小生自然是看见姑娘浴身啦!姑娘问得甚是无稽……”话音未落,一脸嬉笑就僵在了唐公子脸上。 卧槽,难道碰到了个身怀绝技的女侠? 唐云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楚,也不知小妞手里的匕首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但那把雪亮匕首已此时却已抵住他的脖子。 “姑、姑娘有话好说……”唐云身体有些僵硬,不敢乱动,不愧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中古时代,冷兵器时代恐怕身怀绝技的人不在少数!“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多说一字废话,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安碧如黛眉紧蹙,娇斥道。 “在下知无不言,但请姑娘下问!” 唐云干干笑道。 “你这登徒子,究竟看了多少?” “一点点……”“说实话!” “再多一点点……”“看来本小姐不从你身上取点东西,你这登徒子是不肯说实话了!” “小生说的都是实话——真的就看到两点啊!” 安碧如娇斥道:“何谓两点!” 我去,这话让人家怎么回答,好羞耻!唐云故作一脸乖巧状:“小生不乱说!” “说!” “那你不许生气!” “快说!” 唐云犹疑地伸出食指,在安碧如胸前胡乱点了两下,安碧如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起初没明白过来,待她蓦然醒悟时,那张俏脸整个都涨红了。 “好你个登徒子!受死吧!” 说话间,手中匕首照唐云的脖子直直横划而来。 唐云心下大惊,这三八还真敢下毒手啊!唐云故伎重演,抱头就地一蹲,这一招唐公子无师自通,或许是受到前世纪录片里土拨鼠遇天敌迅速钻洞穴的启发,从而悟出了这象形之术。 那匕首嗖地一声,从他头顶划过,一缕头发被削断,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 唐云差点就吓尿了。 “娘,你儿子要没命啦!” 抱头就地一蹲的下一招就是抱头鼠窜,唐公子眨眼间就消失在堂屋门口。 安碧如手持匕首,追至门口,觑着逃进厨舍的唐云,唇角浮出一抹阴冷笑意。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等奇耻大辱,我安碧如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姐姐,给你吃——”安碧如感觉有人在轻轻扯她的衣袂,蓦地转头看去,起初没看到人,低头一看,就见唐果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用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她。 安碧如心下一软,忙把匕首收了起来,蹲下身,笑看着唐果问道:“小妹妹,这是给我吃的么?” 唐果用力点点头,说道:“阿兄说姐姐是客,唐家要好好招待,这个饼给姐姐吃!” “姐姐谢谢你了,不知这是何饼?” 安碧如伸手接过那饼,笑问道。 小妮子摇摇头道:“果儿也不知道,是阿兄从县城买回来的。” 一听是那登徒子买回来的吃食,安碧如顿觉直泛恶心,忙把饼塞回到小妮子手里:“小妹妹吃吧,姐姐不饿!” “姐姐吃!好好吃的,姐姐你吃嘛!” 唐果稚声稚气地说道。 安碧如只好又接过饼,翻来覆去一看,虽然不知是什么饼,但显然这做饼师的手艺十分精巧,饼捏得甚是圆润可爱。 把饼送给小姐姐,唐果又蹦蹦跳跳地跑去找颠当玩去了。 安碧如心道真可惜,这么可爱的小妮子,阿兄却是个无赖登徒子! 第30章 酸菜鱼头汤 心想间,她扬手就把饼扔了出去,可就在那饼即将脱手之时,她忙又捏住了。 “好吧!看在小妮子的份上,本小姐就尝它一口吧!” 老实说,她在马上颠了大半日,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这饼外表焦黄看着十分诱人,安碧如把饼送到瑶鼻下闻了闻,还挺香的呢!安小姐试着咬了一小口,秀眉不觉一扬,只觉外脆里鲜,甚是香薷可口!眨眼之间,那饼就以神速消失在安小姐那两爿粉唇之间了。 安小姐感觉有些不妙,这不尝不要紧,一尝之下,她反而觉得更饿了。 她只恨那做饼师把饼做得太小了,根本不经吃,安小姐低头看着空空的手心,很是惆怅。 此时唐果和颠当正在院子东南角的石榴树下玩游戏,颠当威风凛凛骑着竹马四下奔驰,小妮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后面,时不时还往嘴里塞一口虾饼。 安小姐目光直直地看着唐果手里那半块虾饼,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这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叫本小姐去骗小孩子手里的点心么? 该死!这是何饼? 为何本小姐从未见过? 便在此时,侯氏端着两碗菜从厨房门口走了出来,看见安碧如神情发痴地立在堂屋门口,便笑道:“安姑娘请入堂屋就座,可以吃夜饭了。” 安碧如这才愣过神来,向侯氏行了一礼道:“冒昧造访,真是有劳伯母了。” “无妨无妨,家常便饭,真是怠慢贵客了。” 侯氏把两碗菜放到食案上,扭头冲门外喊道,“果儿,颠当,去洗手吃饭了。” “来啦来啦!” 唐云双手端着一个大瓷碗从门外快步走进来,“正宗酸菜鱼头汤,请君品尝!” 说着抬头冲安碧如挤挤眼睛,安碧如却是怒目而视。 “我去拿饭!” 唐云转身又出去了。 安碧如的视线落在食案上,因意外而表情茫然:“这是什么菜?” “我儿说是酸菜豆腐鱼头汤,”侯氏边摆碗筷,边笑着解释道。 酸菜豆腐鱼头汤又是什么鬼? 安碧如表情怔仲,“为何本小姐又未曾听过? 安府有专门负责饮馔的大厨,但凡大唐有的名菜,只要能找到食材,那大厨都能做出正宗味道。 可吃了这么多年,安碧如就是没吃过什么酸菜鱼头豆腐汤。 “别看这道菜其貌不扬,却是极富营养,用这汤浇饭,保准你吃得停不下来!” 不知何时,唐云已出现在安小姐身边,觍着脸笑道。 安碧如立时拉下脸来,哼声道:“你做的菜,我一口都不会吃!” “此话当真?” “本小姐一诺千金!” “安姑娘别客气,云儿,还不快给安姑娘盛饭?” 侯氏一手抱着小妮子,一手拉着颠当从门外走进来。 两个小人儿肚子本来就小,方才每人吃了三个虾饼,正在院中玩得不亦乐乎,还真没把夜饭放在眼里。 终于,五个人都在食案前坐了下来,唐云和安碧如面对面坐着食案两边,侯氏带着小妮子坐在北边,颠当背对堂屋门口。 为了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安碧如只吃侯氏做的“清炒笋子”、“猪肉羹”两道菜,唐云做的酸菜鱼头汤她愣是看都不看一眼。 但很快安小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因为除了她,在座的所有人都在夸赞那道酸菜鱼头汤。 “我儿厨艺果真大有长进,”侯氏既高兴又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这道酸菜鱼头汤真是鲜美可口,实能下饭增进食欲!” “娘,阿兄做的汤好好喝!” 小妮子拍着食案嚷嚷道,“果儿还要喝,果儿还要喝!” 那颠当埋头扒饭,虽然没说话,但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对那道酸菜鱼头汤泡的喜爱。 刚才这两个小人儿可是嚷嚷着不要吃饭的啊!安碧如真有些坐不住了,定睛看向那道汤,心道真的那么好喝么? 恰在此时,侯氏笑着劝道:“安姑娘如何不喝汤? 姑娘不喜食鱼么? 那倒是我们母子疏忽了,合当事先问问安小姐的口味才是。” “伯母言重了。” 安碧如有些难为情地道,“这些菜都甚合小女子口味!” “那便好,那便好。” 侯氏伸手拿碗盛汤,“来,安姑娘,喝碗鱼汤。” 面对侯氏的盛情,安碧如也不好拒绝,只好双手接过汤碗。 在侯氏的注视下,只好低头呡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安小姐的眸子就亮了。 既有鱼的鲜味,又有酸菜的咸鲜味,还有豆腐的清香味,诸味完美地被收到了汤汁中,一口下去,真是酸爽无比!安小姐心下一咯噔,完了完了,本小姐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算了,反正不是我主动要喝的,是侯氏非我要喝,我却之不恭才喝的嘛。 把自己说服后,安小姐就不客气,咕嘟咕嘟一口气就把那小碗汤喝光了。 怎么办? 还不够啊!远远不够!这碗也太小了吧!安小姐把目光投向那一大碗酸菜鱼头汤,真想直接抱起喝个痛快!“安姑娘,不知这汤合你的口味么?” 唐云笑问道。 “尚可!” 安小姐拉下脸,随手把汤碗放在桌上,端起饭碗低头扒饭。 心下却反复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 本小姐还想喝啊!要死了,方才为何要把话说得那么死,现在连丝毫反转的余地都无。 唐云似乎发现了真相,似笑非笑地说道:“安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 在下知道方才安小姐的话不过是戏言,在下也没放在心上……”安碧拿筷子的手蓦地一顿,顿感眼前光芒万丈,那是希望之光。 “当真?” 她抬头看向唐云。 唐云噗地一声差点喷饭了。 安碧如羞恼地有些无地自容,狠狠瞪了唐云一眼,低头快速扒饭,若不是侯氏在场,手里的筷子早飞出去了。 “来,喝吧!” 唐云拿碗盛了一碗汤,递到安碧如面前,“有什么仇,也得吃饱了肚子再报。 让客人吃饱吃好,乃是我唐家的待客之道!” 安碧如抬头看唐云一眼,虽然那登徒子面上仍有戏谑之意,但她愿意将那几分戏谑之意当作是赔罪的诚意。 “那好,”安小姐把饭碗放下,“我是客人,却之不恭,怎好拒绝主人的好意?” 安小姐趁机把汤碗接过来,倒了一半放在饭碗里,然后端起饭碗往嘴里扒了一口。 哇!这滋味当真是妙不可言啊!诚如那登徒子所言,这酸菜鱼头汤最适合拌饭吃了! 第31章 飞星剑法 如果不是无意中闯入这栋民宅,她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真实的饭量。 从前在家里餐餐都是大鱼大肉,可安小姐顶多也就吃个一碗半碗的。 今儿她已然吃了三碗饭,却是感觉跟没吃饭一样,腹中似乎出现了一个无底洞。 太可怕了!一个女子的饭量竟然这般大,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但是,明知有损安府千金小姐的美名,她还是停不下来。 “娘,安姐姐比阿兄饭量还大呢!” 小妮子用扑扇扑扇的大眼睛看着安碧如,细细笑道。 安小姐一个踉跄,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 “休得胡说!” 侯氏在小妮子脑袋上敲了个栗子,笑笑道,“能吃便是福,安小姐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切莫见外。” 终于,安小姐抬起头来,把腾出来的第四只饭碗慢慢放到食案上,神情却依然有些意犹未尽。 只可惜桌上那一大碗鱼汤只剩下一点底子了,不然她还能吃两碗。 “安姑娘可吃好了?” 唐云忍笑问道。 安小姐傲娇地把脸撇到一边,不去看他,只笑对侯氏道:“小女子吃得好饱,多谢伯母热情款待!” “安姑娘客气了,”侯氏温和一笑,“只怕农家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就是了。” 吃时一时爽,吃后就遭罪了。 只因安小姐吃得太饱,在床榻上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还不停地打嗝。 这可如何是好? 安小姐一骨碌爬将起来,走到西厢房窗边。 今晚月光皎洁,院中点着一只风灯。 风灯下,唐家母子正在把一堆菜蔬搬来搬去,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安小姐心生羡慕,这农家的生活虽然辛苦一些,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自个虽生在官宦之家,衣食无忧,可未必会比田舍人家更自由快乐。 安小姐没有告诉唐家人,自己是离家出走,想来此时此刻父亲大人在家里定是急得团团乱转。 “阿爹,女儿不孝。 可女儿宁愿嫁给一个田舍郎为妻,也不愿嫁给那些不可一世的长安贵公子!韦灿一日不离开安府,女儿便一日不还家!” 安姑娘立在床边,正对月凝思,却突内逼。 在侯氏的指引下,安小姐直奔院后茅厕而去。 唐云看着那匆匆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扭头对侯氏说道:“娘,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 明日一早,孩儿自会将一切都料理停当。” 侯氏笑着点点头道:“云儿,为娘见识短浅,虽不知我儿所道这‘洗澡泡菜’为何物,却也觉得这洗澡泡菜断非等闲之物。” 这段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看见儿子带给她的一个个意外惊喜,侯氏早已不把唐云当小孩看了。 “这是自然,”唐云自信满满地笑道,“娘,你就等着享福吧!儿子一定让您和小妮子过上好日子!” 侯氏一脸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唐云从厨房里拎起一罐热水向院后的浴室走去,刚走到风灯照不到阴影处,忽见一条人影自墙后闪出来。 唐云只觉一物冰冷,丝毫不差地抵在了自己脖颈上,吓得他差点就把一罐热水扔了出去。 MMP!你丫当那匕首是管毛笔,随随便便就往人家脖子上戳,黑灯瞎火的万一戳个洞出来咋办? “听着!” 安碧如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今夜之事,若是传出去,我要你小命!” “姑奶奶你讲的是啥事啊?” 唐云无语凝噎。 “明知故问,”安碧如冷哼道,“你撞破我沐浴之事——还有我一餐食了四碗饭之事……”“你吃了我家那么米,还敢威胁我?” 唐云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等蛮横之事!“住口!我只问你听明白了么?” 安碧如低声喝道。 “听明白啦!姑奶奶!劳烦你把匕首拿开行么? 夜深了,我现在要去浴身,你是不是一同前往……”“嗷呜!” 唐云话都没说完,一声痛嚎,捂裆就地蹲下了。 好半响他才缓过劲来,再抬起头时,那安小姐却站在堂屋门口若无其事地跟侯氏叙话。 似乎还说着什么好笑的事,侯氏都被逗笑了。 ……鸡叫头遍时,唐云忽听院中传来咻咻咻地奇怪声音,就好像前世看的古装剧中那些剑客比武时,三尺青锋破空之声的特效音。 唐云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到窗户前,用惺忪的睡眼向院中看去。 只见一个衣红绡的玲珑少女正在舞剑,此时天边还只现出一点鱼肚白。 只见那红绡少女身随步走,步法灵动,身形矫健,剑若霜雪,一双短剑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周身一片银辉。 我嘞了个去!唐云揉了揉眼睛,你丫的这叫闻鸡起舞吗? 唐家就是三间破屋,侯氏和安小姐睡在他平时就寝的西厢房,只因西厢房那张床榻稍微好些,而唐云带着小妹睡在东厢房。 唐云身着一袭素色中衣,打着哈欠从堂屋里走出来。 “哟,舞得不错嘛!呵呵,比街上那些卖艺的舞得好看多了。 姑娘莫非是做杂耍营生的?” 一听这话,安碧如蓦地收住剑势,猛回头瞪向唐云,心中那个气啊!人家是正二八经师出有名,名门正派的剑术,这登徒子竟说人家是做杂耍营生的,这对安姑娘可是一种侮辱!“无知登徒子,这叫飞星剑法,不懂就闭嘴!” 你丫当是拍武侠剧呢? “哟,飞星剑法!” 唐云倚在门口,一脸嬉笑,“莫非你这短剑还能飞不成? 哈哈哈……”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亮光疾射而来,仿佛暗夜星空一颗激射的流星,“挣”地一声,一把短剑稳稳地钉在唐云颈后的门框上。 唐云的嘴巴大张着,怎么也合不拢。 脖子上汗毛根根直立,双腿发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去,这是什么? 武艺? 魔术? “你给我小心些!” 安碧如突然出现在唐云面前,一把拔出短剑,美眸凝霜,“惹恼了本小姐,下次这把剑就不是钉在门框上了!” 说着安小姐跃入院中,闪转腾挪之间,舞得周身一片银光。 第32章 云哥哥 唐云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但这厮表面上还是不肯服输,装模作样地往院子东南角走去。 他在那两株石榴树下站定,斜睨了小姐姐一眼,丫的,真当小爷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柿子呢!只见这厮垂手肃立,屈膝松胯,放松下沉,提左脚向左横开半步——陈式太极拳起式。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起手式后是野马分鬃,紧接着白鹤亮翅……这厮一边比划着,一边朗声诵道。 “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 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白鹤亮翅接左右搂膝拗步、手挥琵琶……也不知是被这二货的花架子唬住了,还是被他这一大段装逼的台词给吸引住了。 那安碧如再次收住剑势,好奇地转身看了过来。 唐云的眼睛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安姑娘的反应,此时见小姐姐转身看过来,动作更夸张更骚包了。 幸亏是在大唐,如果是在后世,他把陈式太极拳练成这鬼样子,那些陈式太极拳门人会在脸上留几个脚印不可!“这……是什么拳术? 莫非是道家导引之术么?” 安小姐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哈哈,”唐云笑道,“不懂了吧? 这叫太—极—拳!” “何谓太极拳?” 安碧如眨巴着眼睛问道。 “真笨!” 唐云收势,负手立在石榴树下,一副少年宗师气派,“你没听见我方才所念的那段话么?” 其实他也不知何谓太极拳,更不懂那段台词的真意,只因后世太极拳已在高校普及,他马马虎虎能比划下来罢了。 “所谓太极,即是阐明宇宙从无极而太极,以至万物化生的过程。” 唐公子装起逼来十分忘我,“太极即为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之前的状态。 易经有云‘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而太极拳便是基于太阳阴阳之理而创立的拳术!” 还别说,这厮一番胡说八道还真把安小姐给成功糊弄住了。 安碧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听上去倒不赖,但怎的看上去却是软绵绵的呢?” “妇人之见!” 唐云一脸傲娇地抬头看向东边那意乱喷薄而出的旭日,“你既知道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却又不知道以柔克刚之理? 太极拳的神邃即是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安碧如原本就痴迷于武艺,此时又遇到了唐云这么个大忽悠,一时之间还真被迷惑住了。 “那……你可愿意教我太极拳么?” 唐云斜睨了安姑娘一眼,一拂袖子傲娇地转过身去,道:“此乃世上最高深莫测的武艺,岂可轻易教与他人?” “教教我嘛,教教我嘛!” 安碧如走上前来,伸手扯了扯唐云的衣袖。 唐云微微转身,扫了安姑娘一眼,说道:“教你也成,不过你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 “知道知道,”安碧如忙不迭地点头,“大不了我以后再不与你为难便是——不不,我保证日后一定把你当长辈一般供养,好不好?” 哈哈,这还差不多!小样,我还治不了你了!“那昨日之事,你可还记仇?” 唐云板着脸问道。 一想起昨日被唐云偷看沐身之事,安碧如的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勾下脸,小声支吾道:“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便不再追究,这样可以么?” “恩!” 唐云很勉强地点点头道,“那我暂时就收了你这个徒弟吧!不过,还有一事……”“何事?” 安碧如眨巴着眼睛问道。 唐云心下嘿嘿一笑,说道:“安姑娘长于短剑,而我长于太极拳,你我何不取长补短……”“云郎的意思是要我教你剑术?” 安碧如看着他问道。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不,不,我愿意!” 安碧如赶忙说道,“只是云郎可曾练过剑术?” 剑术小哥哥不曾练过,贱术倒是颇有些功力。 唐云笑道:“倒是练过几十年刀法,不知可对练剑有些许帮助?” “是么?” 安碧如美眸一亮,“敢问云郎曾习何种刀法?” “唉,说来话长啊!” 唐云仰头四十五度,一脸深沉地看了看天边的朝霞,然后转脸看向安姑娘,一字一顿地道:“菜刀!” 什、什么? 菜刀? 安小姐忍不住翻起白眼,你家的菜刀是兵器啊? 因为成功忽悠住了安姑娘,唐云满满的成就感。 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竟然会用这么崇拜的目光看着我,这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反正这个世界没有太极拳,说自己就是太极拳宗师也没人提出任何异议。 忽悠住一个算一个,他那几招花拳绣腿别看不中用,倒是比划得有模有样。 侯氏起身后看到院中一对少男少女在那里你来我往有说有笑,也很意外。 昨夜她可是感觉那安姑娘似乎对自家儿子有些看不顺眼的。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看见漂亮小娘子,禁不住会去想象对方若是当了自己的儿媳妇,那会是何样幸福光景? 平素唐家早膳都是粟米粥加韭齑,但家中有客,自然要设法把早膳搬弄得丰盛一些。 今日的早膳除了粥、韭齑,侯氏还特意做了鸡蛋卷饼,唐云把昨天剩下的几个虾饼也拿到了食案上。 一见昨日让自己意犹未尽的虾饼,安碧如眼睛就是一亮。 昨日偷偷问了唐果,她才晓得这饼叫虾饼。 “云郎,这虾饼可是在县城买回来的?” 唐云笑着点头:“正是!” “可否告知是哪家点心铺?” 安碧如紧看着唐公子问道。 唐公子嘿嘿一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日后你得喊我云哥哥。” “切——”安姑娘禁不住翻个白眼道,“你年齿未必就比我大!” 唐云突然拉下脸,一拍桌子道:“孽徒,还想不想学太极拳了?” “想!” “要学艺,先得尊师重道!尊师就得喊师父——不,喊云哥哥!” “云哥哥,果儿要食虾饼!” 唐果伸手指着盛虾饼的小竹篾框子,嘻嘻笑道,“云哥哥帮我拿嘛!” 这小家伙手短,够了半天都没够上那蔑丝框子,只得求助阿兄。 “噗——”安碧如低头,掩嘴直乐。 唐云伸手在妹妹小瑶鼻上刮了一下,嗔道:“叫你鹦鹉别乱学舌!” 第33章 凶凶小萝莉 用过早膳,唐云就挑着一副担子就出门了,两边箩筐里各放着两只粗瓷陶瓮。 这些天除了几个跟韦灿一样从外地来新丰的行客外,本地竟无一人登门吃饭的。 一想起昨日宁炜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唐云就来气,毕竟年轻气盛,经不起挑衅,被宁炜一激,他的犟劲儿就冲上来了。 不是说我川味酒楼早晚关门大吉么? 让你看看小爷的厉害,到时候关门大吉的不会是唐家,是你们宁家!唐云远远地看见一个曼妙倩影立在自家酒楼门口,左右顾盼生姿。 宁家小娘子似乎特别中意石榴裙,闺房的衣箱里不少于七八条石榴裙,各种样式的,一天换一条,七日都不带重样。 “是茵儿!” 唐云心下一喜,加快了脚步。 宁茵看见唐云,也是心下一喜,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云郎,云郎……”不知为何,宁姑娘一见到心上人,突感鼻子一酸,眼圈都红润起来。 倒不是因为受了阿爹的鞭笞而委屈,而是因为小娘子害怕再也见不到云郎了。 唐云这些日子忙酒楼开张之事,哪里知道小娘子身心所遭受的痛苦。 “茵儿,你好像瘦了许多,这几日身子不爽么?” 唐云眉头微微一皱,关切地问道。 “云郎,奴家很好……”唐云不问不要紧,这一问小娘子的杏眸里立时泪光闪现,她忙勾下脸去,说道:“奴家只是有些想念云郎……”“出了什么事?” 唐云愣道,“如何哭了?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快告诉我!” 宁茵赶紧摇头,含泪带笑地道,“奴家是见了云郎,心下欢喜……”“傻瓜,我又不是美男子潘安,见到我何至于高兴得哭了?” 唐云嘴上谦虚,心中却似灌了蜜一般。 想想后世那些女孩的种种姿态,中古时代的女子可真纯啊。 唐云自然是喜欢像宁茵这样的女子。 “云郎,何谓傻瓜?” 小娘子眨了眨杏眼,“好吃么?” “咳,”唐云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走,进去再说!” 石大壮快步迎出来从唐云肩上接过担子,唐云则拉着小娘子的手在食案前坐下了,嘘寒问暖起来。 “云郎,奴家今日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阿爹不许奴家再在酒楼前当垆酌酒,让奴家安心在家做女红。” “这是为何?” 唐云疑惑地问道。 “云郎,阿爹他、他……”小娘子欲言又止,杏眸中再次浮现泪光。 唐云急了,问道:“你爹他怎么了?” “阿爹已把我许给了樊家,八月十五中秋节就跟樊家大郎成亲!” “什么?” 唐云从坐凳上蹦起来,“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宁茵含泪点点头道:“如今两家已通过婚书,阿爹还收了樊家的彩礼——云郎,我阿爹此番是铁了心了!” “别哭,”唐云伸手轻抚小娘子柔弱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那樊家得逞的!” “可……现在如何是好?” 小娘子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唐云。 “你既已从家中跑出来,那日后便待在川味酒楼吧!” 唐云掰住小娘子的香肩,目光坚定地道:“我倒要看看那樊家能怎么办? 难不成他还敢闯进我的酒楼来抢人不成?” 小娘子顾虑重重:“那我爹和兄长他们……”“你且放心,”唐云拍拍胸膛,一副男儿大丈夫的气概,“川味酒楼是我的地盘,谁敢来这里抢人,先得问问小爷我答应不答应!” 虽不知唐云有什么法子应对这一切,但看着他智珠在握的气势和坚定的目光,小娘子便觉得无比心安。 “云郎,谢谢你!” 小娘子带着一脸羞涩的红润,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唐云的怀抱。 唐云轻轻揽住小娘子的娇躯,笑着安慰道:“乖,一切有我呢!” “咳咳……”听见石大壮的咳嗽声,小娘子难为情地从唐云怀里钻了出来。 这软玉温香唐云还没抱够呢,抬头瞪向石大壮道:“你丫有毛病啊? 嗓子不舒服去对面药肆抓药吃啊!” “嘿嘿,”石大壮伸手指了指那四只陶瓮,咧嘴笑道,“云儿,我是想问这些陶瓮要搬到哪里去?” “统统搬到酒楼门口!” 唐云倏地站起身,“今日小爷我要当垆卖泡菜!” “泡菜?” 石大壮一脸茫然。 那宁茵也是一脸不解,“云郎,何谓泡菜?” “就是菹菜!” 唐云笑看着小娘子说道。 唐朝腌制菜大体上分三类,一类便是菹,即是酸菜和腌菜,一类是鲊,是用盐和红曲腌的鱼。 还有一类是齑,比如唐家今早用来下粥的韭齑,其实就是用油盐酱醋调味的韭菜细末。 也许是职业习惯,来到唐朝后,唐云格外留心中古时代的食材。 结果令他十分意外,唐代的蔬菜品种十分丰富,唐人们常食的蔬菜就不下十几种。 与21世纪相比,只是名称上的区别罢了。 比如黄瓜叫胡瓜,大头菜叫芜菁,菘菜是萝卜的前身,芥菜是雪里蕻前身,藠头啊耦啊茄子啊等等,应有尽有。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唐云带着石大壮、宁茵也开始忙碌起来。 把四只陶瓮都搬到酒楼门外,把里头的泡菜捞出来盛在粗瓷大陶碗里,在当垆卖酒的土台子上一字摆开。 然后唐云又提笔挥毫,写了个小“广告牌”立在街边,上面写的是“洗澡泡菜,任君品尝”六个楷书。 因为时间仓促,唐云做的这批泡菜是洗澡泡菜,在后世的四川,洗澡泡菜可谓是家家户户常备之物。 洗澡泡菜的优势在于随泡随吃,泡上三日就能食用,非常简便。 宁姑娘今日不卖酒了,当垆卖起泡菜来了。 那“广告牌”一立起来,立时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一看是不需要花钱的吃食,又有如花似玉的宁家小娘子伺候,很快就有一堆男子围了上来。 “别挤别挤!他娘的你靠后站,明明是老子先来的!” “哎哟,你长眼睛了么? 踩我脚啦!” “喂,前头那位,不要钱你也不能猛吃吧? 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一时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川味酒楼门口,立时就吵得不可开交。 石大壮扯着嗓子吼了几句也不奏效,最后还是唐家的小妮子来了,才把场面震住了。 “哼,都给我排好队!你,你,还有你,再敢插队,我叫大黑咬你们!” 第34章 洗澡泡菜 小妮子穿着戏服似的小襦裙,双手叉腰,在排成长龙的两列队伍中来回巡游,指挥若定,大黑狗威风凛凛地随侍小主人左右。 一旦小妮子伸手指着某人,那大黑就冲对方一通狂吠,吓得对方噤若寒蝉。 唐云和石大壮都看呆了,石大壮用胳膊肘捅了捅唐云,道:“云儿,你妹子牛啊,长大了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这等厉害,长大了岂不是悍妇一个,谁还敢娶她?” “这个无需你操心,我妹绝不会嫁到你们石家,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唐云得意地笑道。 石大壮搔着后脑勺,嘿嘿笑道:“我石家有什么不好? 我家颠当跟果儿可是青梅竹马……”“我唐家不要竹马,要宝马!” 唐云回答得十分干脆。 石大壮道:“宝马是不是太贵了? 骡子成么?” “没得商量!” 唐云拍拍石大壮的肩膀,讪讪笑道:“所以说,你从现在开始,就得拼命给我干活,没准等你家颠当长大了,你这个当兄长的还能为弟弟买一匹宝马来娶我家小妹!还愣着做什么,速去把那一车菜蔬卸了!” 说着唐云不在搭理他,径直向坐在大堂内稍事歇息的侯氏走去,“娘,您辛苦了!” “为娘不辛苦,这一路上多亏了二癞子。” 侯氏说着抬头向二癞子感激一笑。 那二癞子正站在侯氏身后,手里拿着一块破毛巾正在给侯氏扇凉风。 “二癞子,”唐云走上前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日后你帮我送菜可好? 我给他开工钱,一月五百文,你可愿意?” 二癞子不说话,只咧嘴笑着,一个劲儿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唐云对侯氏说道,“娘,以后这送菜的事就交给二癞子吧!” 侯氏本想说这点事她能行,酒楼刚开张还没挣钱呢,不要乱花钱,但侯氏可怜二癞子,于是就点了头。 ……新丰县城的主干街道呈“井”字形分布,井字的四个交处便是十字街口,川味酒楼靠近“井”字右上角的十字街附近。 而百祥酒楼则位于右下角的井字十字街口,没错,唐、宁两家酒都在同一条街上,相距仅三百余米。 此时两个身着华服的胖子正从百祥酒楼门口走出来,一看他们走路那鼻孔朝天的架势,便知道是富家子弟。 “贤弟,愚兄岂是妄言? 你太看得起那破落户了,什么狗屁川味酒楼,我倒旬日之内就得关门大吉!” 樊家侯拍拍宁炜的肩膀,一脸幸灾乐祸地哈哈笑道。 “樊兄,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唐家小儿在赛酒会上独占鳖头,连尊府酿的酒都只能屈居第二,我看那破落户确实不容小觑!” 宁炜毕竟比樊家侯了解唐云,如果之前那道“叫化鸡”还是偶然的话,可“唐氏烧酒”也是偶然么? 起初他有些担心川味酒楼一开张,会抢了自家酒楼的买卖。 因此这些日子他派人家僮暗中盯着川味酒楼。 不过现在宁炜是彻底放心了,那家僮回报说,这五六日里不曾见川味酒楼有过一个客人。 “贤弟,你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樊家侯冷冷一笑,“我看他定是从哪个胡人那里学了什么西域的酿酒之法,今年的赛酒会他不过侥幸取胜罢了,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确是小弟多虑了!” 宁炜哈哈一笑道。 “走走,快走!” 樊家侯笑着催促道,“愚兄迫不及待地想去一睹那破落户的可怜相了!” 在樊家大郎的想象中,唐云眼下不是坐在酒楼门槛上愁眉不展,就是急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这二人便是专程去川味酒楼看唐云可怜相的,要知道上次在醉月楼唐云可把他气得不轻。 但很快樊家侯幻想出来的瑰丽画卷,被火热的现实扯得粉碎,那唐云既没有坐在门槛上发愁,也没有如同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哪里是冷清萧条,只见川味酒楼门口人头攒动,你拥我挤,比之端午节长安曲江边上观龙舟竞渡的场面还热闹呢!宁炜和樊家侯大眼瞪小眼,大失所望,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连五六日门可罗雀的川味酒楼,今日为何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位老兄,此间发生了何事?” 宁炜一把扯住从人群里奋力挤出来的一条大汉问道。 那黑脸大汉正兀自摇头晃脑,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见有人拉住他,便十分不悦地吼道:“没长眼睛啊? 自己上前瞧去!” 说着撜开衣袖,径自走了出去,边走边砸吧嘴巴:“哎呀,大是美味!只可惜每人能得到一小块!”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两个胖子才终于搞清楚唐家出了一道“洗澡泡菜”,不收文钱,任君品尝。 “洗澡泡菜?” 宁炜神情茫然,唐家破落户可真能作啊,上次是什么“叫化鸡”,他娘的这“洗澡泡菜”又是什么鬼东西? 见车马行的伙计李四哼着小调从对面走来,宁炜一把将对方拉了过来,许了五文钱,要李四挤进去帮他们拿点泡菜尝尝。 “得!你们等着哈!” 李四手里掂量着手里的五枚铜钱,哼着小调往人群里挤了进去。 宁炜和樊家侯把身子掩在街边一辆马车之后,好半响那李四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喏,两位郎君要的泡菜!” 那李四走上前,摊开乌漆嘛黑的手,宁、樊二人凑上去定睛一看,竟是一瓣藠头,一片萝卜皮,外加一截藕片。 宁炜骂了一句娘,这物事与自家酒楼菹库里的菹菜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洗澡泡菜看上去更新鲜,更滋润,更能激发食欲。 那樊家侯有些嫌李四手脏,宁炜顾不上这许多,伸手拿起那瓣藠头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见宁炜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樊家侯用手肘碰碰他,好奇地问道:“如何?” “好吃!真他娘的好吃!” 宁炜一脸兴奋,不住地点头,“酸甜脆爽,兼有微微辛辣之味,也不知如何泡制而成的?” 见宁炜一脸享受的表情,那樊家侯的喉头“咕”地一声,也顾不得李四手脏了,抓起那萝卜皮塞进嘴里。 “嗯!当真是酸辣脆爽!” 第35章 吝啬掌柜 李四原本是看在那五文钱的份上,此时见宁家大郎和樊家大郎个个表情销魂,心下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宁炜和樊家侯对视一眼,然后二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李四手里那小截藕片上,都想先下手为强,可又碍于面子,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抢。 便在二人内心挣扎的瞬间,李四的脏手突然一抬,就把那藕片塞进了自己嘴里了。 似乎是怕宁、樊二人从他嘴里抢似的,这小子还没嚼两下,直接就把藕片吞进肚子。 那宁炜怒火中烧,一把掐住小伙计的脖子,用力摇晃道:“喂!老子可是与了你五文钱的!” “大不了退你两文!” 李四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宁大郎,早知是这等美味,你就是与小子十文钱都不够呢!” “真是奇思妙想,这些寻常菜蔬,竟可以做得如此酸甜脆爽,余味无穷!” 宁炜仰头四十五度角,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樊家侯瞪着他道:“你大概是忘记了你我二人是为何而来的?” 宁炜猛然醒悟,骤然换了一副脸色,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破玩意!这能吃么? 难听得连猪狗都不想食!” 对了,这才是同仇敌忾的态度嘛!樊家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这二人似乎没意识到,如果连猪狗都不想食,那他二人便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走,回去再说!须得尽快想个法子来,切勿让这川味酒楼兴盛起来!不然对你我两家都十分不利!” “是,梵兄所言极是!” 就在二人将要转身离去时,那宁炜眼睛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妹妹宁茵!那樊家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当垆卖泡菜的宁家小娘子。 宁炜怒不可遏地道:“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宁家的脸面都快被她丢尽了!我这便去把她拖回家去……”“不可!” 樊家侯却一把拉住他,黑着脸沉声道,“你现在过去一闹,整个新丰县的人就都知道令妹行止有失检点了。 宁茵好歹是你妹,也是我樊家未来的新妇,若真闹将起来,对你我两家都无好处!” “那如何是好? 难不成由着那贱人在外头胡作非为?” 宁炜怒气冲冲地道。 什么亲妹? 不过是庶母所出的贱种,若非还指望她与樊家联姻为宁家带来利益,他连一声妹妹都不想喊。 “贤弟莫急,愚兄倒是有一妙计!” 樊家侯那对小眼精光闪射,凑到宁炜耳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阵。 那宁炜紧锁的眉梢徐徐舒展开来,拊掌笑道:“妙计!果然是条妙计!” 樊家侯也是一脸阴笑,碰了碰宁炜道:“走,咱们先回去!这次我非让那破落户吃不了兜着走!” ……直到过午时分,川味酒楼门口黑压压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不得不散,那四陶瓮泡菜在短短两个时辰已被洗劫一空。 众人都累坏了,坐在大堂内小憩。 “大壮,去后面把我昨日泡的那壶茶拎出来!” 唐云对石大壮说道。 石大壮有些不满,嘟囔道:“云儿,你就不能让我先歇息片刻么? 方才我也没闲着啊!” “多嘴!扣十文工钱!” 唐云说道。 石大壮急了,拍案而起,一脸怒容:“喂,有没有搞错? 一次就扣我十文钱……”“对东家咆哮,再扣十文!” 唐云伸手弹了弹袍衫上灰尘,面无表情地说道。 石大壮伸手指点着唐云,恨恨地说道:“行,算你狠!” 看着石大壮气冲冲的背影,唐云笑了笑,扭头对唐果说道:“妮子,别缠着你宁姐姐,让她安静一会儿。” “不嘛,不嘛,”小妮子傲娇地搂住宁茵的脖子,“宁姐姐说要教我唱儿歌的,果儿学了儿歌好唱给阿兄听。” “儿歌你阿兄也会唱,回家阿兄教你唱呗!” 唐云说道。 “不,阿兄骗我,阿兄不会唱歌!” 唐果哼哼唧唧地说道。 原主质性孱懦而木讷,自然不会唱什么儿歌,唐云的性格跟原主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小家伙,你竟然你阿兄!” 唐云摆过脸去,“莫后悔,你阿兄不仅会唱儿歌,还会玩很多游戏呢!” “真的么? 真的么?” 唐果从宁茵身上出溜下来,转身扑倒唐云怀里,“阿兄,你真的会玩游戏么?” “那是自然,”唐云一脸傲娇,“你阿兄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阿兄你教果儿嘛,果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唐果急不可耐地说道。 “好,好!” 唐云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不过得等阿兄空了,现在是午茶时间,不许胡闹。” “好呀好呀,”果儿拍着小手说道,“果儿也能喝下午茶么?” “当然啦!” 唐云哈哈一笑道,“果儿今天这么威风,阿兄自然要好好犒劳你的!” 石大壮拎着一把铜壶从后院走出来,唐果从阿兄身上出溜下来,殷勤地帮着摆茶盅。 “阿兄一只,果儿一只,宁姐姐一只……”“那我呢?” 石大壮问道。 唐果抬头看石大壮,嘻嘻笑道:“大壮喝井水……”看着石大壮像只气鼓鼓的蛤蟆一样杵在那里,唐云和宁茵都噗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要辞工!你们唐家人都欺负我!” 石大壮一脸幽怨。 “出门左拐,恕不远送!” 唐云把石大壮晾在一边,笑着招呼宁茵,“来来,茵儿,我们开始喝下午茶。 这是我特意为你泡制的一种新茶,保准你喜欢!” “何谓下午茶?” “呃——”唐云抬手搔搔前额,“下午茶不是一种茶——不,它是一种茶,但不是一种茶的名字,而是一种生活方式……”见宁茵和唐果都疑惑地眨巴眼睛看着他,唐云有点忧愁,“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下午茶就是下午喝的一种茶……”呸!下午喝的茶,其它时间就不能喝了么? 唐云发现一个简单的问题,自己竟然不能做出正确的解释。 这何止是代沟!眼前如花似玉的明媚少女,和稚嫩女童,真论起来,这可是他的祖先啊!当两位小祖宗端起茶盅送到嘴边时,其实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 “真好喝!” 宁茵把茶盅搁在食案上,“大壮,再倒一杯!” 既有茶香,又有奶香,茶和奶竟然可以调和得如此和谐。 第36章 平安租子 “还有我,还有我!” 唐果急得用胖乎乎的小手拍着桌子,“大壮,我还要喝!” 这边刚倒满,那边又喝完了。 石大壮拎着铜壶都倒不赢。 转眼之间,半壶茶就都进了两位小祖宗的肚子了。 “呃——”宁茵禁不住打了水嗝,忙捂住肚子,难为情地勾下脸去。 唐果可没这么顾忌,还当打嗝是好玩的事儿呢。 “呃——阿兄,果儿、果儿还想喝,呃——”“不许喝了!” 唐云摸了摸她鼓起来的小肚皮,拉下脸道,“再喝要出大事了!” 唐公子不是不想去摸宁姑娘的雪白肚皮,他是不敢,但不难猜到宁姑娘的肚皮肯定也是鼓得十分圆润。 “云郎,何谓奶茶?” 宁姑娘缓了片刻后,抬头问道。 “牛奶加茶!” 这次唐云选择了一个简单的答案,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都说三年一个代沟,可他们中间隔着一千三百年的代沟啊!宁茵樱唇轻启,刚要问句什么时,放在肚子上的那只手突然按紧,脸红红地站起来道:“云郎,我先去趟后院……”唐果也跳了起来,娇声喊道:“宁姐姐,等等我,宁姐姐……”唐云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茶盅送到嘴边呡了一口,蓦地发现石大壮拎着铜壶杵在边上,紧看着他。 “你不喝吗?” 唐云问道。 “我想喝,不过我要事先确定一件事。” 石大壮一脸严肃。 “何事?” “我想知道我喝了你的奶茶,你会不会又得扣我十文钱!” 石大壮一脸严肃地看着唐云。 卧槽,这厮摆明故意寒碜我呢!“我唐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你想喝就喝呗!” 唐云把手里的茶盅用力放在食案上,“这次我只扣你成本钱——三文!” 石大壮彻底怒了,把铜壶用力放在食案上,撸胳膊挽袖子,瞪着一双牛眼道:“好你个唐云,你不仁,也休怪我无义……”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外有人尖声喊道:“唐云,唐云,李和子又派爪牙去萧氏饭铺捣乱啦!” “如何又来了?” 唐云拍案而起。 来通风报信的是斜对面罗家药肆罗兴的小儿罗黑黑,听了唐云这话,罗黑黑翻个白眼道:“唐云,莫非你不晓得李和子一到月初就要挨家挨户收平安租子么?” 唐云突然想起来了,用后世的话说这叫小混混收保护费!按李和子的规矩,每家一月五十文,少一文都不行!就连百祥酒楼每月都要如数奉呈,否则李和子就会找人上门闹事,买卖人宁愿交点钱了事,不然李和子派人去闹几次,损失只会更大。 唐云怒道:“大壮,看店!小爷我去瞧瞧……”“莫去啦!萧三娘没钱交,那几个泼皮都气冲冲地走啦!” 罗黑黑笑嘻嘻地道,“不过明日午时他们还会来,说是再不交钱,就让萧三娘好看!” “真是岂有此理!我非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无赖不可!” 唐云大义凛然地一拍桌子你道。 “那我走啦!唐云,我可通知到你了,到时你可别忘记去帮帮那小寡妇!” 罗黑黑闪身消失在门口。 小兔崽子!唐云骂了一句,八成是看我上次救了萧三娘一回,所以特意上门来通知我的。 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说好听点,这兔崽子是一番好心,说难听点无非就是想看热闹。 莫非街上已开始传他和萧三娘的“桃色新闻”了么? “大壮,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石大壮哼了一声,傲娇地摆过脸去:“你再这么抠门,咱们就恩断义绝……”“说的哪里话? 一家人怎的说起两家话来了?” 唐云笑说道。 “少跟我来这套!你今天总共扣了我二十三文钱了!” 石大壮瓮声瓮气地说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唐云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大丈夫这般小家子气,今后如何能成大事?” 石大壮表示不服气,唐云摆手制止他,讪讪笑道:“去把盛泡菜的陶瓮都洗干净了,明日二癞子来送菜时,着他带回去!” 说着伸手指了指食案上的茶壶,“喝吧喝吧,放心,不收你的钱!” 石大壮用力哼道:“这还像句话!” “记得炒几个菜,让茵儿尝尝咱们的川味,我去萧氏饭铺转一圈。” 唐云倒背双手踱出酒楼。 ……“去,即刻带几个下人去把她给我绑回来!这是要活活气死为父,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竟跑到川味酒楼找那小子过家家去了!这还了得,传扬出去我宁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宁府正厅内,宁百祥把桌子拍嘭嘭作响,嘴边两撇胡须微微颤抖着,怒视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儿子。 “还不去快去!即刻去把她给我绑回来,自今以后,她休想再踏出家门一步!” “阿爹别动气,气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宁炜上前扶父亲坐下,“儿子以为,此事不可用强,把事情闹大了,只会给街上那些长舌妇增添谈资……”“那你说怎么办? 就任由茵儿跟那臭小子待在一起吗?” 宁百祥猛地抬头,喷着唾沫星子叫道。 “自然不可放任不管,”宁炜笑着把桌上的茶盅端起来,送到父亲面前,“阿爹,你先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抬头冲站在对面的宁浩喝道:“还愣着做甚? 去,让膳房的人动作麻溜些,弄几个下酒好菜,今晚兄长要陪阿爹喝几盅!” “大郎,你倒是说话呀!你可有法子让你妹妹不再去找那唐家小儿?” 宁百祥哪有心思喝茶茶,瞪着长子问道。 “阿爹,孩儿倒有个妙计,只要阿爹不反对,孩儿即刻便去办!” 宁炜一脸阴笑,凑上去附在父亲耳边嘀咕了一阵,抬起头笑道,“阿爹,你看孩儿这一计如何?” “计策倒是不错,”宁百祥拧着眉梢,微微颔首,“只是唐家毕竟对我宁家有恩,这样做是否有些太不近人情……”“爹,您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才让唐家小儿那般肆无忌惮!” 宁炜不以为然地道,“或许唐之尧对我宁家有恩,可他已经死了,这几年我宁家没少照顾唐家,即便有恩也都报了不是么?” “好吧!” 宁百祥把手中的茶盅往桌上用力一放,定睛看着儿子道,“大郎,那就依你的法子办!”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正厅门外的庭院,轻哼一声道:“唐家小儿,你既要与我作对,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第37章 骑竹马过洪塘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 问郎短,问郎长,问郎此去何时返……”正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分,安碧如抱着唐果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秋千轻轻荡漾着,小妮子用稚嫩的声调悠悠唱着。 “果儿,这童谣是何人教你的?” 安碧如笑问道。 小妮子嘻嘻笑道:“这是宁姐姐教我的。 果儿唱得好听么?” “好听,真好听!” 安碧如笑问道,“告诉安姐姐,你宁姐姐是何人?” 唐果嘻嘻一笑,凑到安碧如的耳畔嘀咕起来,好一会儿才仰起脸蛋,说道:“安姐姐可别说是果儿说的,我娘亲说这些话不可随意对人说的。” “放心吧,安姐姐不会乱说的。” 安碧如点了点头,却又好奇地问道,“既然宁家把小娘子许了你阿兄,为何如今却又反悔了呢?” “果儿不晓得,”妮子摇了摇脑袋,“不过没关系,宁姐姐现在就住我家酒楼里,我阿兄不会让别人把宁姐姐抢走的。” “是么?” 安碧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你阿兄还挺有大丈夫气概的嘛!” “是的,是的,”小妮子用力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阿兄可好啦!阿兄很疼果儿的,果儿长大了要嫁给阿兄做新妇子的!” “噗——”安碧如噗嗤一笑,轻抚小妮子的头发,笑道:“傻妮子,亲兄妹是不能成亲的喔!” “不嘛,果儿就是要永远跟阿兄在一起!” 唐果赌气般地说道。 “好好,那也得等你长大才好!” 安碧如笑得止不住。 “嗯嗯,果儿会长大的,”小妮子点点头,“明天起床果儿就又长高了呢!” 便在此时,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从后院门口走了进来,抬头看向秋千架上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出声笑道:“夜深了,二位女郎为何还不回屋歇息呀?” “阿兄快过来,陪果儿和安姐姐一起作耍!” 唐果见了阿兄,开心地招着小手。 “明天再玩,今天洗洗睡吧!” 唐云故意拉下脸道,然后对安碧如笑笑道,“不知道安姑娘洗了么?” “你管我!” 安碧如瞟唐云一眼,“我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烧水沐身么?” 瞧瞧,这是一个客人该有的态度么? “那倒是,”唐云一脸坏笑,“安姑娘莫不是在担心上回的事重演,连浴室都不敢进了么?” “喂!别以为你教我习太极拳,就可以乱说话了!” 安碧如美眸一瞪说道,“我也教你剑术了,咱们谁也不欠谁!” “那你吃我烧的菜睡我的床,又该怎么算呢?” 唐云咧嘴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的!” 安碧如哼声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本小姐自会有所报答的!” 唐云道:“那安小姐记得给两份报酬……”“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云讪讪笑道,“你一餐能吃三碗饭,这可是我和唐果俩人的饭量……”“好你个奸商!” 安碧如气声道,“你一定要跟我算得这般清楚么?”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你我!” 唐云面色不惊地说道。 “行,我记住你的话了!” 安小姐气鼓鼓地说道。 “阿兄阿兄,今日在酒楼你说要教果儿唱童谣,难道你忘了么?” 唐果从安小姐身上出溜下来,颠颠地向阿兄跑去,跑到半路上却踩到了身上襦裙,小身子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唐云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牢牢接住了那个小身子。 “没事吧?” 唐云问道。 小妮子摇了摇头,趁机搂住阿兄的脖子。 唐云心下叹口气,是时候给小妮子买几件合身的小襦裙了。 这穿得跟戏袍似的,不好看不说,还容易自己把自己绊倒。 “阿兄又骗果儿。” 小妮子噘起小嘴。 “不骗不骗,阿兄现在就教你唱童谣。” 唐云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在肩上,哈哈一笑道。 “一个眼里只有蝇头小利的奸商,哪会唱什么童谣?” 秋千上的安碧如嗤之以鼻。 唐云哈哈一笑道:“唐家云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何况区区几首童谣?” “这大话说的,也不怕风闪了你舌头!” 唐云不准备作口舌之争,抬头笑看着小妮子道:“阿兄今儿教你一首《鲁冰花》!阿兄唱一句,果儿跟着唱一句,可好?” “好呀好呀!” 妮子骑在阿兄肩上,高兴地拍着小手。 “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安碧如起初很不以为然,一个厨子只会在厨房里颠勺,哪会唱什么歌谣? 但听着听着,安姑娘却不知不觉地代入了歌曲中的情绪。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王氏,王氏于三年前因染上了时疫,才三十五岁就过世了。 多少个夜晚,安碧如立在闺阁的窗前,仰头看着夜空,在繁星中寻找着属于娘亲的那颗星星。 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枕巾,只因在梦里回到了儿时与母亲点点滴滴的幸福时光。 想着母亲,听着唐云的轻声吟唱,安碧如的美眸里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珠。 唐果虽然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抛弃,可年少懵懂,并不能理解这歌谣所表达的涵义,只是觉得好听。 “阿兄阿兄,你再唱一遍嘛,再唱一遍嘛!” 唐云只得又哼唱了一遍,然后把妹妹从肩上放下来,说道:“好了,该沐身了。 乖乖听话,阿兄明儿再教你玩游戏。” “嗯嗯,果儿最听话了。” 小妮子笑嘻嘻地说道。 “走啰!” 唐云拉着妹妹的小手向前院走去,“夜深了,安姑娘也早点安歇吧!” ……“嘿哈!嘿哈!嘿哈……”天边才露鱼肚白,晨光微熹,农家小院中,一个少年人正手持木剑在那里操练开了。 唐云立志要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习武的热情空前高涨。 只是这厮只顾上盘,没留心下盘,出溜一下,脚下踩到一块瓜皮,咚地一声,屁股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哟喂……上剑不练练下剑,金剑不练练银剑,活该你!” 第38章 五发必中 唐云反手揉着屁股,痛得呲牙咧嘴,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身后一声嗤笑。 “这叫顾头不顾腚,哈哈!剑走轻灵,刀行厚重,我还是头一回见人把剑术当刀法来练的蠢货!” 安碧如不知何时,出现在堂屋门口,手持她的七星宝剑,似乎也是早起练剑来的。 “小生不才,让安小姐贱笑了!” 唐云回转身,没好气地瞪了安碧如一眼。 安碧如忍俊不禁地走上前来,伸手拍拍唐云的肩膀,笑道:“要练武不怕苦,要练功不放松,继续继续!” “太难了。 这剑我不练了。” 唐云哼声道,“照这般速度,何年何月我才能练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男不练剑女不练刀。 “剑都拿不好,就想着人剑合一?” 安碧如无奈地摇摇头,“知道方才你为何摔了么? 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跳? 不摔你摔谁!” 唐云摸着鼻子讪笑道:“安小姐,这剑术可有速成之法?” “没有!” 安碧如脸色一沉,“但凡技艺,何来速成之法? 要想成为人上人,须要吃得苦中苦!” “可这剑术更适合女子习练,尤其是短剑,男子应当习练威猛一些的武艺。 安小姐,你可有什么一招制敌的威猛之术?” “也没有!” 安碧如摇头,哼声道,“要么好好练剑,要么练你的菜刀去!” 唐公子很泄气,菜刀怎么了? 练好了菜刀,照样天地缥缈任我行。 没听说过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么? 况且,本公子需要练剑么? 本公子已是天下第一——贱!“不过,”安小姐语气突转,“倒是有一样武器,或许适合你。” “什么武器?” 唐云眼睛一亮。 “你可知道弹弓?” 安小姐看着他道,“比之习剑,习弹弓就容易得多,只要眼力好,腕力不差,便能操弄自如……”“你是说弹弓?” 唐云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安小姐,不瞒你说,小生六七岁就玩弹弓了,从树上打下来的鸟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呢!” 其实唐公子想说我玩弹弓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但在安小姐面前,他不敢这么放肆。 不过对于弹弓,唐云还真是自小就会玩,而且玩得倍儿溜。 “说得轻巧,”安小姐嗤之以鼻道,“喏,那边的两棵石榴树,五发之内,你若能击中一次树干,算你赢……”“撤!” 唐云笑得一脸孤傲,“安小姐也太小看我了。 五发之内,我若不能中四发,算我输!” “少说大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安碧如瞟唐云一眼,“我进去取弹弓与你!” “快去快去!” 唐云随手把木剑扔到一边,搓着双手,嬉笑道,“让本公子露两手给你瞧瞧!”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丫的待会可别太崇拜我,我会不习惯的!少倾,安碧如手持弹弓从堂屋内快步走出来,把弹弓递到唐公子面前,“喏,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唐云:“……”你丫的在逗我吧? 这是弹弓? 这特么明明就是一副弓箭好吗? !不对!细看之下,唐云才发现安小姐手中的弓箭似乎与其它弓箭不太一样,为什么弓弦上会有一个小兜? 唐公子彻底懵逼了,难道说这就是古代的……弹弓? 那小兜明显是用来包裹弹丸的啊!完了完了,这误会闹大了!他完全不知道古代的弹弓和他后世所玩的弹弓是两码事。 古代的弹弓形制几乎与弓箭一模一样。 或者说古代的弹弓便是弓箭的雏形。 区别在于弓箭是用来射箭的,弹弓是用来射弹丸的。 “怎么了? 快拿着啊!” 安小姐有些不耐烦了。 唐云硬着头皮伸手接过弹弓,心道虽然有点误会,但终究都是弹弓,虽然古今形制不同,但本质是相同的,无非都是用来射弹丸的嘛!没道理他能玩转后世的弹弓,却玩不转古代的弹弓。 “试试看!” 安小姐笑着催促道。 唐云点头,试着拉了一下弓弦,第一下竟然没拉动,第二次用尽全力,才堪堪将弓弦拉开三分之二。 我他妈……这是什么玩意啊? 唐云这才发现这弹弓的弓弦竟然是牛筋做的,他知道古代的弓箭有软硬之分,难道这弹弓也有软硬之分? 不然为何自己拉起来这么费劲? 这他娘的!“切,不到四十斤的弓你都拉不开?” 安小姐一脸鄙视,把手里一只小绢袋扔给唐云,“喏,弹丸在里头。” 尼玛,四十斤的弓,难怪小爷我拉不开!唐云一阵腹诽,松开袋口一看,绢囊里头是小半袋瓷做的弹丸。 显然是瓷窑专门烧制的,上面还有花纹,精美异常。 这东西要是传到后世,都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啊。 用来打鸟岂不浪费? 好在是打对面那两棵石榴树,射出的弹丸总归还是能捡回来的。 大话已经说出口了,唐云心想自己若不露两手,怎么下台? 唐云把绢袋系在腰带上,摸出一枚塞进弓弦当中的小兜里,转身面朝其中一颗石榴树,慢慢举起了手中弹弓。 “噗!” 一丸射出,却没击中石榴树,弹丸也不知射到哪儿去了。 我草,不好,完全不适应!“噗!” 这一声不是弹弓发射的声音,而是安小姐的嗤笑声。 “真是说大话也不怕闪了牙!” 安小姐掩嘴咯咯直笑,“唐云,我真不知道你哪来勇气说出刚才那番大话的? 连弓都不会握,大可笑也!” “谁、谁说我不会握弓。” 唐云面子上过不去,不肯服输,“本公子一向弓马娴熟,不过最近忙于酒楼生意,手上有些生疏罢了。 看我第二弹绝不虚发!”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唐公子深吸一口气,再次取丸张弓,噗地一声,第二发就出去了。 但那精美的瓷碗就像投入了池塘,连个响声都没有。 丫的又射偏了。 这下安碧如把腰都笑弯了。 “好一个弓马娴熟,哈哈哈,唐掌柜你还要脸不要?” 唐云气呼呼地道:“你等着,这第三发必中!” 第39章 徒手入油锅 “噗!” “噗!” “噗!” 五枚弹丸相继射出,却只听到发射之声,未听到一声击中树干的声音。 就连弹丸射到了哪里,唐公子都不知晓。 “停!” 安小姐拉下脸,“不要再射了,你几斤几两,本小姐够清楚了。 莫要再浪费弹丸了!” 唐公子心下那个气啊,腾腾腾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院东南角的两颗石榴树下,装丸拉弓,近距离地瞄准了其中一棵石榴树。 老子就不信射不中你!“噗!” “啪!” 这下射中了,但还没等唐公子笑出来,就见那瓷碗从树干弹射回来,咚地地一声打在了他的前额上。 这弹弓可不是后世小孩子们射鸟的玩物,而是正八经的武器!是可以用于战场杀人的武器!此弓乃是上等拓木为之,弓长十八拳,绷以牛筋,执弓者以拉圆为度,拉力以九斤二两为一个力,此弓需要三个半力。 此弓还算轻的,强弓需五个半力。 射出弹丸,着人即毙。 以唐云之力,就这四十斤的弓他都拉不圆,诚然如此,射出的弹丸威力也不容小觑。 即便是击中树干反弹回来,其力道亦不弱。 唐公子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冒金花,眼前一黑,直愣愣向后倒去。 “唐云……”只听得安碧如惊叫一声,唐什么都不听不见了。 ……次日,前来品尝洗澡泡菜的人几乎比昨日多出了一倍,唐云还是低估了古代口口相传的威力。 小妮子领着大黑来回巡弋,威风得不得了。 四只陶瓮很快就见底了,人群恋恋不舍地散去。 “云儿,你不会打算天天施泡菜吧? 咱们开酒楼可是要赚大钱的,这般只出不进还赚个屁的钱!” 石大壮抱怨道。 唐云骂道:“妇人见识!” 见石大壮瞪起牛眼,又忙改口道,“沉住气!” “唐云,唐云,午时了。 李和子的爪牙就要到了,你还不快去萧氏饭铺!” 罗黑黑从街头人群里钻出来,一脸嬉笑地冲唐云尖声喊道。 唐云把眼一瞪,作势要去拿他,那小兔崽子吓得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茵儿,我去瞧瞧。 大壮,做好饭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阿兄,我也要去!” “你跟宁姐姐老实待在酒楼,”唐云板起脸道,“阿兄去去便回,听话!” 午时一刻,李和子的手下刁坤果然领着李二狗、石阿牛准时出现在萧氏饭铺门口,看见唐云,刁坤神情一怔。 “刁坤啊,你还想挨揍啊?” 唐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似笑非笑,“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的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唐云嘴里说着话,手上的活儿也没搁下,他正在帮萧三娘炸制虾饼,萧三娘在旁边打下手,铁裆里的滚油汩汩冒泡。 “姓唐的,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李和子不会去川味酒楼收钱,但唐云也不要多管闲事。 “你若是去那宁家收钱,小爷我才懒得管,可你若是欺凌萧三娘,小爷我断不会袖手旁观!” “姓唐的,你跟萧三娘是什么关系,这么护着她? 我可告诉你,萧三娘是我们头儿看上的,你想跟我们头儿抢女人?” “哈哈哈,”唐云仰头大笑道,“这倒奇了!李和子看上的女人,别的男子就得麻溜溜地滚蛋? 大唐的美人们都是给他李和子预备的不成?” “坤哥,少跟这小子扯没用的!” 那石阿牛瓮声瓮气地道,“现在那韦公子又不在,怕他作甚?” “谁他娘的怕他了? 刁某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一下眼睛,老子会怕一个弱不禁风的臭小子?” 刁坤冷哼一声,掉头冲唐云喝道,“姓唐的,你铁定了心要与我等为敌,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唐云随手把一只虾饼滑进滚烫的油锅,轻笑道,“怎么,要动拳头? 要不要腾出块地方来,小爷我陪你好好比划比划?” “唐云!” 刁坤一脸凶相,“你以为老子还会上你的当么? 识相的滚回你自家酒楼去,不然莫怪老子拳头不长眼睛……”“哎呀不好!” 唐云突然失声叫了一声,刚才卖虾饼收的两文钱不慎落入油锅中,他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捞。 “使不得!使不得!” 萧三娘吓得赶紧拉住他。 唐云风骚一笑道:“三娘且放心,小子曾随一位婆罗门僧修习秘术,其中一道秘术就叫‘徒手下油锅’!三娘且看好了,待小子施展薄术将那两文钱捞出来!” 萧三娘一迭声道:“使不得!云郎,这万万使不得啊……”但此时唐云的手已呲溜一声,滑进了滚烫的油锅,整个手掌都没入滚烫油锅之中。 萧三娘吓得双手掩嘴,失声惊叫起来。 那刁坤、石阿牛等人的眼珠子也几乎窜了出去。 这、这小兔崽子莫非疯了不成? 那铛中之油汩汩冒泡,手伸进去岂不废了? 萧三娘兀自撇过脸去,不敢再看,连一向心狠手辣的刁坤都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眼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三娘莫怕,区区薄技,不足一观!” 唐云却是一脸轻松,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痛苦神色,反倒是一副极为享受的表情。 “嘿,摸到了,摸到了!” 唐云笑着把手从油铛里抽了出来。 萧三娘和刁坤等人定睛看去,只见唐云手指捏着两枚铜钱,而手竟毫发无损!那刁坤看看唐云的手,又看看那翻滚的油铛,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刁坤,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唐云笑眯眯地招招手,“来来,我教你一道咒语,只要你心下念诵‘一点都不烫’,我保你手入油铛安然无恙!” “骗鬼去吧!” 那石阿牛色厉内荏地瞪着唐云喊道,凑上去对刁坤,“坤哥,这小子又想使诈,你切莫上他的当!” 李二狗也出声道:“坤哥,这唐家小儿,我等可招惹不起,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刁坤伸手指点着唐云,心下早打退堂鼓了,只是碍于脸面强自撑着,这时听两个手下如此一说,连忙顺着台阶溜下去了。 “嗳,坤哥,别走啊!” 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唐云哈哈笑道,“进来喝杯茶再走不迟嘛!” 见唐云这么热情,那帮泼皮的脚步迈得更快了,那刁坤抹了一把冷汗,一路嘟嘟囔囔道:“疯了,疯了,那小子定是患了疯病了!” 第40章 贪财小妮子 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惊诧不已。 “唐云,唐云,你可愿将此秘术教于我? 你若愿意,日后你到我家药铺抓药,小子一律给打七折如何?” 罗黑黑躇上来,笑嘻嘻地看着唐云说道。 “滚!” 唐云把眼一瞪,“我他娘的想把你小子塞油铛里烹了!” 说着一跺脚,作势要去拿罗黑黑。 罗黑黑吓得跳起来,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破口骂道:“唐云!你他娘的不识好歹!别来我家药铺看病,不然我下猛药毒死你个王八蛋!” 萧三娘心有余悸,神情仲怔地看着唐云,问道:“云郎,你……是如何做到的?” “无他,唯手熟尔!” 唐公子无比风骚地摆摆手道。 若是放在21世纪,这小把戏分分钟让人拆穿,但放到中古时代,他自己不说破,就绝不会有人洞察其中奥妙。 准确地说,应该是“无他,唯加醋尔!” 为了增强戏剧效果,唐云并没有事先告诉萧三娘,以至于真把小妇人吓得不轻。 但看到唐云的手当真毫发未损,小妇人也就放下心来。 “幸得云郎相助,小妇人无以回报,这如何是好?” 萧三娘既然感激,又内疚。 怎么能说无以回报呢? 如果你愣是要以身相许,宽衣解带投入小子怀抱,小子恐怕也无法坐怀不乱啊!“三娘言重了!经此一事,想必李和子那帮泼皮日后断然不敢上门来闹事了!三娘从此也可安心做买卖了!” 萧三娘对唐云深深施了个福礼,笑道:“承云郎恩遇,这两日敝店总计卖出了两百余枚虾饼,客人们都甚是喜爱!” “那就好,”唐云笑着点点头,“今日我再教三娘一道点心——红豆酥饼!” “红豆酥饼?” 萧三娘眨眨眼睛问道,“可是用红豆做馅么? “不错,”唐云笑道,“不知三娘铺中可有红豆?” “此物要去市上买,待小妇人备好红豆,云郎再教我可好?” 萧三娘开心地说道。 “恩,反正你我两家店这么近,三娘买好了红豆,隔街喊小子一声便是!” 唐云笑着摸了摸鼻子。 萧三娘俯首羞赧一笑:“还是小妇人去酒楼屈(屈尊,请)云郎的好!” 临走时,唐云还叮嘱萧三娘去古玩店找刻章师傅刻几枚印章,等红豆酥饼做好,在饼上印些图案,看上去会更为美观诱人。 唐家浪荡子背着双手晃回自家酒楼,饭菜已摆上食案,唐果早爬上坐凳,拿筷子敲着碗筷,一副急着大快朵颐的模样。 大家显然是在等他回来吃饭。 “小馋猫!” 唐云笑着走上去“想吃哪道菜,阿兄给你夹!” “阿兄,我要吃麻婆豆腐,我要吃麻婆豆腐……”见唐云回来了,宁茵才拿碗盛饭,先盛了一小碗饭放在唐果面前。 “云郎,这道菜为何叫麻婆豆腐?” “只因此菜出自一个叫陈麻婆的小妇人!” 唐云笑道。 宁姑娘笑着把满满一碗粟米饭递到唐云面前,眨眨杏眼道:“那陈麻婆是何许人?” “这陈麻婆嘛,她乃是蜀中人氏。” “云郎是自何处学得这道菜的?”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唐云笑着摆摆手,“来来,吃饭,吃饭!” 其实方才石大壮炒菜时,就让宁茵一一品尝过了,正是因为这些麻辣风味的川菜很对宁姑娘的口味,她才这么好奇。 石大壮的厨艺是唐云教的,那唐云的厨艺是谁教的? 大唐天下分为十道,新丰县属于关内道,巴蜀大地属于剑南道,关内道和剑南道相距千余里。 宁茵深知唐云从未出过关内道,连长安都没去过几回,他如何去蜀中拜了陈麻婆为师? “哎呀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韦某当真是口福不浅呐!” 便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飘了进来,唐云扭头看去,就看见了韦灿那双放光的眼睛。 唐云只好起身相迎,讪讪笑道:“原来是韦公子,吃了没? 没吃一块吃点……”没等他把话说完,那韦灿已然入座,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挖了满满一勺宫保鸡丁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来,吃吃,大家不要客气嘛!那个,唐贤弟啊,你已经吃好了么?” 唐云杵在那里,脸上笑嘻嘻,心里MMP,他真想问一句,谁特么才是这里的主人啊? “贤弟啊,这位不是那什么百祥酒楼的当垆女么? 怎会在此……噢愚兄明白了,原来你们俩……”“咳!” 唐云用力咳一声,飞快地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他碗,“韦兄,多吃菜!如今我唐氏烧酒已然上市,今日一大早柴掌柜就派人给我送了两大瓮来,韦兄尽管放开了喝!” “甚好,甚好!” 长安公子一拍食案,哈哈笑道,“知我者莫若云郎也!愚兄原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神不知鬼不觉就晃到贵店来了。” 卧槽!蹭饭就蹭饭,你丫还敢编得再假一点么? 别说唐云,就连唐果都看不顺眼了,小眉头早已撇成了个小“八”字,凑到阿兄耳边哼声道:“阿兄,果儿一点都不喜欢此人!” 唐云干干一笑:“小孩子吃饭不许说话!” 说着舀了两勺宫保鸡丁放在小妮子碗里。 石大壮拎着一只精美的酒榼走上来,给唐云和韦灿的杯子满上酒,唐云笑着端起酒杯道:“来,韦兄,走一个!” “好,走一个!” 韦灿仰头一饮而尽,一脸陶醉状:“啧啧!这唐氏烧酒果然不负酒王盛名,想我大唐美酒万千,本公子却从未喝过这般芳香酷烈之酒!” 唐果终于憋不住了,拍着桌子冲韦灿大声道:“喝我家的酒要给钱的!” 那韦灿表情一怔,似乎才注意到唐果的存在,“贤弟,这位小娃娃是……”“舍妹唐果,”唐云讪讪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韦兄莫要见怪!” 见小妮子长得可爱,韦灿伸手要去逗弄,唐果一偏头躲开了,一脸嫌弃。 “小妹妹有些怕生!” 韦公子也不介意,哈哈笑道,“小妹妹放心,这酒钱我一定给,一定给!” “那你先给钱,再喝酒!” 唐果把胖嘟嘟的小手往韦灿面前一摊。 第41章 碧玉镯子 “元奎,汝等身上可带了银钱? 都拿出来与这小妹妹!” 那元奎、赵干忙低头对自己的身体上下其手,最后也没找到几文铜钱,那元奎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道:“公子,我等身上只带了些银子!” “都拿来,与了这小妹妹!” 韦灿一脸豪气。 “使不得,韦兄,这万万使不得啊!” 唐云忙摆手道:“一坛酒如何用得这许多银子……”“贤弟见外了不是?” 韦灿故作不悦状,“你我既以兄弟相称,岂能徒有其表? 你妹妹便是我妹妹,这些碎银便当是见面礼罢!” 那元奎上前把锦囊交给少主人,韦灿把锦囊搁在小妮子面前。 小妮子一把抓在手里,扑到唐云怀里笑嘻嘻地问道:“阿兄,这是多少文钱呀?” 唐果出手抓钱之快,让石大壮大为感叹,这果然是亲兄妹啊!唐云掂了掂锦囊,哈哈一笑道:“多得你都数不过来!” 一两银子约等于一贯钱,这锦囊里的碎银少说十两,换成开元通宝,就是一万枚。 小妮子如何数得过来? 十两银子在唐果眼里,是不计其数,在风流天子李隆基眼里,则恰好是虢国夫人、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三天的脂粉钱。 因为李隆基赏赐给这三位夫人每个月的脂粉钱就是一百贯!可见风流是需要花钱的!而对唐云而言,蚊子腿再瘦也是肉。 生意人若无分厘必争的勇气,如何能成为千万富豪!“哇,那么多么?” 小妮子这下开心了,笑嘻嘻地看着阿兄问道,“那有果儿手上这只碧玉镯值钱么?” 说着炫耀似地举起胖乎乎的小手臂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只见她手腕上套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只因她手臂太细,她一举手那镯子就滑到肘窝里去了。 “吃饭吧,小祖宗!” 唐云笑着摇摇头,“这镯子不是小孩子戴的,吃完饭把镯子取下来,小心滑下来摔碎了!” 此物乃是安碧如从手腕摘下来送给她的见面礼,小妮子当即就学安小姐戴到自己手上了。 谁知韦灿一见那碧玉镯,眉头却是一皱,只觉得这碧玉镯似曾相识? 仔细一想,韦公子心下就是一跳,这不是安小姐的随身之物么? “小妹妹,这手镯的式样真是漂亮,你从哪儿买的呀?” 韦公子强行压住心中波澜,向唐果笑问道。 韦灿大方地给了小妮子很多银子,小妮子也大方起来,笑嘻嘻地道:“这是安姐姐给果儿的……”一听安姐姐三个字,韦灿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妮子下面说了什么话,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此看来,莫非安小姐藏身在唐家? 不对啊!唐云不过是个田家子,他跟安碧如是如何相识的? 一堆疑问瞬间涌上心头,韦灿哪有心思品尝桌上的美味? 韦公子虽没有当即起身离去,但今天的酒菜,他却完全吃不出味道。 他端起酒盅送到嘴边,偷眼察看唐云的神色,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丝毫不见任何异状? 莫非此安小姐非彼安小姐? 不能够啊!难道此碧玉镯也非彼碧玉镯么? 用午膳,韦灿匆匆告辞离去。 走出不多远,韦公子蓦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听着,你们二人给我在这里好生盯着川味酒楼,只要那唐云离开,元奎跟上去,赵干速来府衙回报!” “遵命!” 元奎和赵干拱手应诺。 虽然二人不明白自家公子脸色为何骤变,却是不敢多问。 而唐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已被人盯上了,他只感觉那韦灿今日神色有些异常,但也并未去细想。 下午唐云去萧氏饭铺教三娘做红豆酥饼的法子,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对唐云而言,大部分糕点只要原料齐备,他都能手到擒来。 他发现萧三娘十分聪慧,不论是虾饼,还是红豆酥饼,他只教一遍,萧三娘就能做得有模有样。 可比石大壮那大脑壳好用多了。 “云郎……”在唐云洗手要离开饭铺时,萧三娘出声唤住他。 “三娘有事尽管分付小弟!” “没、没事了。” 萧三娘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小妇人此生能得此贤弟,实是小妇人之福!” “能得三娘为姊,亦是云儿之福!” 唐云笑拱拱手道,“三娘,小弟先告辞了。” 萧三娘立在饭铺门口,望着那布衣少年的背影,以及他脑后飘逸的束发帛带,兀自挥动玉臂,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小妇人想告诉唐云,她这个饭铺恐怕是开不了几日了。 三娘是赁屋做买卖,这饭铺的屋主叫孟怀福,两年的租期过几日就到了。 而孟怀福似乎并不打算再与她签赁屋契。 唐云远远看见自家酒楼门口围了很多人,吓了一跳,不对啊,今天的泡菜都施完了,这些人围在酒楼门口做什么? 仔细一看,那些人还向酒楼大堂里指指点点的。 唐云加快脚步走过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四五个胯刀的不良人从里头快步走出来。 为首的正是县衙不良主帅茅诺,那个独眼龙。 唐云拱拱手,问道:“茅大哥,你们这是……”那茅诺见是唐云,冷硬的五官稍稍松动,也拱拱手道:“小兄弟不必惊慌,例行公事,鄙人是从南城一路搜查过来的。” “敢问茅大哥,莫非近来出了什么命案不成?” 唐云眨眨眼睛。 茅诺笑了一下道:“县衙丢失宝物,具体事宜不便相告。” 说着抬手指着门上的牌匾,“此间可是小兄弟开的酒楼? 在此道贺了,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借茅大哥吉言!” 唐云笑着拱手道,“日后还请茅大哥多多关照!” “好说!” 茅诺哈哈一笑道:“鄙人也是贪杯之人,暇时定来喝个痛快!” “小弟恭候大驾!” 唐云笑着拱拱手道。 茅诺哈哈一笑道:“那鄙人就先行一步了。 再会!” 唐云目送茅诺等人走出酒楼,抬手摸了下鼻子,县衙丢失何等宝物,这些不良人要把县城搜一遍? 第42章 红豆酥饼 酒楼门口看热闹的人一帮人尚未散去。 “莫不是咱们县宰大人的宝印失窃了? 那可不得了,丢了宝印,京兆府怪罪下来,安明府可是吃罪不起啊!” “你这话说得荒唐可笑!宝印通常都是严加保管,岂会丢失? 我看八成是安夫人的百宝箱丢啦!” “这倒极有可能!我听闻那安夫人出行都是一身珠光宝气,百宝箱中定是塞满了金银首饰,被盗贼盯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帮闲汉站在酒楼门外说说笑笑,其实安邦在新丰为官四年,为民干了不少好事,官声颇佳。 从这帮闲汉的议论声中,也很容易听出来,他们是维护安明府的,对那个安夫人倒是颇有微词。 ……“哟,安小姐又去哪游玩了?” 唐云回到村口时,恰巧碰到策马而归的安碧如,便停住脚步,面带戏谑地挥了挥手。 生在富贵之家好啊,锦衣玉食,可以骑着骏马四处闲逛,几多逍遥自在。 安碧如今日身着一袭男式碧色圆领胯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握马鞭,英姿飒爽,衣袂生风,俊俏无匹。 安小姐扫了唐云一眼,不答他的话,反问道:“县城可有什么新鲜事?” “能有什么新鲜事?” 唐云笑着摇摇头道,“噢,我想起了,是有那么一件新鲜事儿,县衙似乎丢了一样宝物——”“何样的宝物?” 安小姐睫毛扑扑闪闪地看着唐云。 唐云说道:“我听街上人议论,说不是县宰大人的宝印丢了,就是县令夫人的百宝箱丢了。” “噗——”安碧如忍不住笑出声来,街上那帮闲汉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你笑什么?” 唐云愣道。 “我不能笑么?” 安碧如忍住笑,翻个白眼说道。 “安小姐莫非是想去县城玩? 早说嘛,明晨云哥哥带你同去?” 唐云嘿嘿笑道。 “撤,谁要你带?” 安碧如嗤笑一声道,“本小姐带你还差不多!” “这倒奇了,”唐云眉头一扬,笑问道,“安姑娘到底是哪里人氏? 不会是新丰县的吧?” 安碧如不理他,拍马前行。 “长安人氏?” 唐云抬脚跟上去问道,“长安的公子女郎们倒是常来凤凰原和鹦鹉谷游玩……”安碧如驾地一声,催马驰将出去,转瞬把唐云甩远了。 尼妹啊!唐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富家小姐都这么傲娇的么? 安碧如每次一见唐云那戏谑的笑容,就会禁不住联想到那日浴室的场景,她总感觉唐云笑得别有意味。 实际上安小姐对唐云的印象已大为改观,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做的菜好吃,主要是还是因为她看到了唐云对整个家的担当,这一点特别让安小姐钦佩。 而安碧如也没有唐云想得那么逍遥自在,她原本就是出来散心的,阴差阳错撞到唐家的小院纯属偶然。 连她的贴身丫鬟阿鹿都不知她的行踪,安小姐担心的是父亲会不会因为自己急出病来,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母韦氏成日又只知与县司那帮官人的夫人们下棋击毬。 一点也不操心家事。 安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十分不易,安邦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做到司户,再到县令,如今名义上是一县之主,实际上却处处受到赵县丞的掣肘。 安碧如对父亲的处境十分清楚,可做为女儿,她不仅帮不上父亲什么,还尽让父亲为自己操心。 因此安碧如策马出游,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罢了。 唐家主母很忙,不是在伺候菜园子,就是再制作什么泡菜啊皮蛋啊,还有什么豆腐乳,这些都是安小姐从未听说过的吃食。 她听侯氏说这些吃食都是她按照儿子教的法子料理的,那登徒子的脑子里似乎装满了奇思妙想。 安碧如倒是想帮侯氏做点什么,可侯氏以她是贵客为由,无论如何都不让她上手。 尤其是那道什么洗澡泡菜,名字虽说极为不雅,吃起来却是十分酸爽可口。 安小姐一度怀疑,那登徒子是看了她洗澡才故意起了这么个不雅的名字来气她!次日是川味酒楼施泡菜的第三日,萧三娘也过来助阵,在川味酒楼门口临时设了个摊子。 把虾饼和红豆酥饼都一一摆了上去。 须臾之间,川味酒楼被涌上来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了。 这混吃混喝的人真一天比一天多啊!石大壮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心下很是惆怅。 “驾!驾——”随着车夫的吆喝声,一辆装饰华丽的油壁车从县衙旁边的安府偏门驶出来。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车厢内两名少女都换上了齐胸襦裙,着绿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纤瘦,着红裙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圆润的小脸上还带点婴儿肥,甚是娇憨可爱。 车内的绿肥红瘦,与河渠边上的桃红柳绿倒是相映成趣。 只是那红裙少女的心情却与窗外的明媚春光极是格格不入,只见她细眉微蹙,樱唇紧呡,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阿鹿,你就别担心了好么? 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绿裙少女拉起红裙少女的手,出声劝慰道,“况且咱家小姐一身武艺,就是碰到恶人,也足以自保啦!” 阿鹿出神地看着前面车夫头上的幞头脚儿,好似压根儿就没听见绿裙少女的话,突然,她蓦地转过脸,小手一把扯住绿裙少女的衣袖。 “如意,你说咱们小姐会不会想不开? 她会不会、会不会……”绿裙少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阿鹿,你能不能别再胡思乱想了? 咱们小姐岂会做出寻短见这种傻事?” “真的不会么?” 阿鹿仍是紧张兮兮的。 小姐离家出走这两日,她的小心肝一直悬着放不下,饭吃不好觉也睡不香。 阿鹿原本是县主簿张长贵家的婢女,只因张夫人是个悍妇,加之阿鹿有些笨手笨脚的,在张家时三天两头被主母鞭笞,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后来安小姐知晓此事后,把阿鹿买了下来,阿鹿才得以进入安府专心服侍小姐,告别了地狱般的日子。 如果小姐出事了,指不定安夫人又要把她卖掉,若有幸卖到好人家,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若是卖到恶人家,她的命运又将如何? “若是小姐有个闪失,阿鹿也不活了,咕咚一声跳进井里,一切都了了。” 阿鹿兀自幽幽地叹口气道。 第43章 小侍女 “说些什么话!” 鸾儿掰过她娇小的肩膀,说道,“阿鹿,你别再自己吓自己好么? 现在郭县尉和茅大哥正带人城里城外到处搜查,相信很快就找到小姐的!” 阿鹿点点头,气声道:“都怪夫人,为何要逼小姐嫁给韦公子?” “夫人何错之有?” 鸾儿却不以为然,“那韦公子不仅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韦公子的父亲还是长安县令,咱们小姐嫁入这等人家,还不是去享福? 况且安、韦两家若联姻,老爷几年八成就要升迁了,指不定还能在长安谋个京官做做……”“享福?” 阿鹿冷哼一声,“鸾儿你想得太天真了!京城有什么好? 天子脚下,那些京官们日日勾心斗角,尔虞讹诈,相互倾轧,今日是个三品,明日指不定遭人构陷,就被贬黜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遭罪去了呢!” 鸾儿惊愕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噗地一声掩嘴笑了,说道:“这话你是自何处听来的?” “小姐跟我说的呗!” 阿鹿瞟了鸾儿一眼。 鸾儿打趣道:“咱们阿鹿跟了小姐两年,也变成了个女校书了,言论竟这等高深莫测,真令小女子钦佩不已!” “去你的!” 阿鹿终于笑了,举起粉拳捶了鸾儿两下,“不许笑话人家!”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鸾儿好容易才止住笑,“咱们去萧氏饭铺买了虾饼,可以顺便去南市上逛逛,不知近来市上可有什么时新之物?” 一听虾饼,阿鹿禁不住又抱怨起来:“夫人也真是的,小姐都失踪两天了,她倒还有胃口食虾饼!” “夫人岂会不担心小姐的安危? 这两日夫人茶饭不思,只昨日偶然尝了郭夫人送来的虾饼,这才有了些胃口。” 鸾儿既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自然是要替夫人辩护两句的。 而她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了,夫人之所茶饭不思,乃是因为前些日子进食太多荤腥之物伤了脾胃罢了。 阿鹿虽不知情,却凭直觉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哼,我看夫人就是不关心小姐死活……”“嘘——”鸾儿吓得一把捂住了阿鹿的小嘴,拿眼角瞟了瞟前头的车夫,“小声点儿,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你即便不掉层皮,也要被夫人贱卖掉!” 这话不假,唐律有明确条文,“奴婢类同畜产”,可当牲畜一般任由主人打骂发卖。 况且这位安夫人惯常会做戏,明明是大鱼大肉伤了脾胃,却说是为安小姐忧虑过度,除了虾饼,她吃不下任何东西。 安县令这才吩咐家里奴婢速去萧氏饭铺多买些虾饼回来。 说到安家和长安韦家的这门亲事,那也是安夫人的主意。 这安夫人的本家只是韦氏的旁系,可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了长安韦家,还瞒着夫君擅自遣媒氏进京向韦家提亲。 韦灿听媒氏说安家小姐“貌比西施,才胜上官婉儿”,这才起了好奇之心。 可见现任安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起来她才是迫使安小姐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 不多时,油壁车便缓缓停在了萧氏饭铺门口,但出乎两位少女意外的是,萧氏饭铺今日似乎并没有营业。 “老丈胜常(问候语,相当于你好),请问这萧氏饭铺为何没开门?” 鸾儿从车窗里向街边卖穿铜钱绳串的老汉打听道。 “小娘子要买虾饼吧? 可径去川味酒楼,保管小娘子能寻到萧三娘。” 那老丈笑呵呵地说道。 “川味酒楼? 这名字怎么听着怪怪的……”鸾儿一脸狐疑地着放下窗帘,这边阿鹿已挑起对侧窗帘,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川味酒楼门楣上的牌匾。 她伸手一指,笑道:“鸾儿,在那儿呢!” “吁——”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川味酒楼门口,鸾儿和阿鹿掀起后车厢后帘,一前一后地走下车来。 “哇,何故这许多人?” 正当两位少女愣怔之际,一张清俊的脸人群中疏忽一闪,阿鹿眼前不由一亮,拉起鸾儿的手快步奔了上去。 “这许多人,咱们要等到何时去!” 鸾儿发愁了。 “无妨,无妨,我自有法子!” 阿鹿笑嘻嘻地说道。 说着她拉着鸾儿一低头就向人群里钻进去。 “嗳嗳,小娘子,没看到大家都在排队么?” “对啊,若不分个先来后到,岂不乱套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怪罪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一步横在阿鹿面前,双手环胸,低头觑着才到他腰间革带的阿鹿,嘿嘿笑道:“莫以为年纪小就可以插队,速回去排队!” “这位大哥,小女子跟这酒楼掌柜可是过命的交情!” 阿鹿仰着脸蛋,一脸严肃地说道,“小女子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找掌柜的相商,你拦住小女子,难道不怕掌柜的怪罪下来么?” “哈哈哈……”那络腮胡子仰头大笑道:“小小诡计骗骗那些老妪尚可,我实话与你说,方才有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是这么说来着,你猜结果怎么着?” 见阿鹿怒视着他,一点都不配合,那络腮胡子只好自问自答,“结果老子每人赏了一脚,屁股都踹两半了!怎么,小娘子也想挨我一脚么? 哈哈哈……”“你!” 阿鹿气鼓鼓地瞪着络腮胡子,“你这死登徒子……”突见唐云向这边望过来,阿鹿赶紧蹦起来,挥着小手喊道:“嗳,掌柜的,好久不见,你可安好啊?” 趁那络腮胡子愣怔的片刻,阿鹿拽着鸾儿低头就从对方腋下钻了过去,一路披荆斩棘,好歹挤到了唐云面前。 “你……”唐云伸手指着阿鹿,只觉似曾相识,好像是赛酒会那日碰到的小随从。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是个女的……”“唐兄,请借一步说话!” 不容唐云把话讲完,阿鹿就他拽到了一边,嘿嘿笑道,“是我啊!唐兄,不瞒你说,小弟今日是男扮女装……”啊? 今日是男扮女装,这么说上次是女扮男装啰? 啊呸——那你丫到底是什么性别? 唐云神情有些茫然:“那么,前次与你同行的少年公子是……” 第44章 木克土你克我 “啊,她啊!” 阿鹿嘿嘿笑道,“他就是我家公子啊!上次我和我家公子是去赛酒会瞧热闹的……”你意思是说你是男的啰? 接着编!还你家公子? 你家公子在我家混吃混喝都三天了!唐云脸有点黑,人小鬼大,竟在小爷我面前睁眼说瞎话!但转念一想,唐云心下就乐了,看小爷我不趁机戏弄戏弄你!“不知这位小兄弟找在下何事?” 阿鹿笑道:“其实小弟是来买虾饼的……”“买虾饼是吧? 看到没——大家都在排队……”“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嘛!” 阿鹿嘿嘿笑道,“小弟能与唐兄再次相遇,便是缘分,唐兄岂能不照顾一下小弟? 你看小弟我身子孱弱无力,唐兄岂忍心眼睁睁看着小弟在日头下苦苦相侯?” 得得得,你丫快打住吧!唐公子一脸懵逼,丫的从哪里偷学了我的台词? “望唐兄行个方便,日后小弟定有奉报!” 唐云心下那个无语啊,本想趁机戏弄她一下,却反被戏弄了。 可看对方一脸娇憨可人,还一个劲儿地扑扇睫毛对自己卖萌,他实在不忍心严词拒绝。 这小妮子不过十三四岁,而且跟自家小妮子长得竟又相像,俨然就是大了几号的唐果。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唐云沉声说道,“跟我来吧!” 唐公子把阿鹿带进酒楼,让宁茵用麻纸包了十几块虾饼和红豆饼,也不收阿鹿的钱。 “权当是见面礼,收下便是!” 唐云说道。 “这如何使得? 无功不受禄,小弟受之有愧!唐兄真是……太客气了!” 嘴上说着受之有愧,手上却麻利地将那包饼揽在怀里了,“唐兄,那小弟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着踮起脚往门外瞟了一眼,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然后对唐云笑着拱拱手道:“唐兄,可否借贵店屏风一用?” 不等唐云表态,人却直奔到里头的屏风而去。 等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手里那包饼不见了,襦裙下的小腹却圆鼓鼓的,好似怀胎三月的小媳妇。 唐云一个脑袋两个大,出声叫住阿鹿:“小兄弟且住,你这个样子出去,不太好吧?” 没准人家以为我对这小娃娃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呢!“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嘛!” 阿鹿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嘿嘿笑道,“唐兄不必相送,这次小弟真的要走了!” 阿鹿手扶肚子,扯着同样表情呆滞的鸾儿,快步向门外奔去。 无数双大大小小的眼睛都齐刷刷看过来,盯着阿鹿圆鼓鼓的肚子,他们只想知道方才酒楼里发生了? 小娘子进去不过片刻功夫,肚子怎么就挺起来了? 这他娘的谁干的坏事,真是丧尽天良啊!“妖孽!真是个妖孽!”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木克土,土克金,你丫的是专程克我来了吧!唐云呆立在那里,心下秋风萧瑟,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 细心的人会发现,这天响午,川味酒楼门外又挂出了新的“广告牌”,大意是但凡入川味酒楼吃饭的客人,均可免费获得酒楼提供的泡菜一碟。 意思很明了,从今往后,只要到川味酒楼吃饭的顾客,才能有机会再品尝到洗澡泡菜的美味。 次日早上川味酒楼门口的热闹景象便不复存在,门可罗雀的冷寂景象再次重演。 “如何? 我说的不差吧!以泡菜吸引客人之举,何其愚蠢!唐家小儿毕竟年少不经事,他哪晓得那些市井小民过日子是如何精打细算的!” 百祥酒楼里,宁炜负手而立,对坐在对面的樊家侯,冷笑道。 转身冲回报的小伙计挥挥手,“去,继续去盯着!” “好得很!好得很!” 樊家侯兴奋地拍案而起,哈哈笑道,“我倒要看看那破落户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还能如何应对? 若是酒楼一直没生意,关门之日指日可待啊!” 宁炜一拂袖子道,“生意岂是那么好做的? 我宁家十几年劳苦,才挣得今日的家业!跟我宁家斗,他还嫩点儿!” “我遣人去赵县丞家送了一份大礼,”樊家侯阴仄仄地大笑道,“只待赵县丞答复下来,哼哼,就让那破落户在牢狱里做他的白日梦去吧!川味酒楼里,石大壮犹如无头苍蝇般急得团团乱转,而唐云则大马金刀地坐在食案前品茗读书。 手里那本蓝皮线装书,赫然是大唐开元年间朝廷修撰的《唐六典》。 “大壮,你丫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 唐云忍不住抬头翻个白眼道,“没看到本公子在发奋读书么?” 石大壮腾腾腾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用钵大的拳头捶着食案,瓮声瓮气地道:“唐掌柜,你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 你若想读书,趁早把这酒楼卖掉,然后使点钱,入县衙书院安心读书以备将来考取功名!” 门边柜台后,宁茵也是眼巴巴地望着唐云,她早已把酒楼当成自己的家,这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没生意她能不着急么? “这是什么话?” 唐云很不悦地扫了石大壮一眼,“做生意是做生意,读书是读书,本公子可是要做大儒商的人,不多读点书成吗?” “可现在一个客人都没有,你我守着一家空店坐吃山空,日后喝一起西北风啊?” 石大壮一脸恼怒。 他没说出口的话却是,你的酒楼没生意,我能拿到工钱吗? 我拿不到工钱,到哪儿找媳妇去? “不急不急,还没到饭点呢?” 唐云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只须备好食材便是,记住,我吩咐你备的食材,一样都少不得!” 石大壮想做狮子吼,没客人你丫备那么多食材给自己吃啊? 但唐云并不理会他的恼火,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石大壮差点没忍住一脚就踹过去了,还窈窕淑女,没有钱,哪来的窈窕淑女? 便在此时,随着一阵说笑声,自门外走进来四名男子。 “佟掌柜、何掌柜,你们这是……” 第45章 日进斗金 这四位都是这条街上开店做生意的,彼此都相识。 “怎么,大壮? 你们酒楼莫非不做我们几人的生意?” “对啊,我们可跟你们川味酒楼无冤无仇,况且你们告示上白纸黑字写得一目了然,但凡入来用膳的,皆可得尝洗澡泡菜!” “你们是来……吃饭的么?” 石大壮用力搔着后脑勺,有些愣不过神来,这可是酒楼开业旬日来第一批本地客人。 “自是来吃饭的!这不,为了能占个好座,我等都及早来了!” 唐云踢了石大壮一脚,起身迎上去,热情招呼道:“几位掌柜里面请,敝店童叟无欺,告示上写得分明,几位尽可放心!” 说着转身向宁姑娘说道,“茵儿,快给几位掌柜上茶!” “大壮,你他娘的被点穴了么? 速去后厨把炉灶烧旺,待几位掌柜点好菜,我等便可以颠勺炒菜了!” 这边唐云刚招呼几位掌柜坐下,那边门外又急匆匆走进来俩人,左右环顾一圈后,方才哈哈笑道:“甚好!甚好!我等并未来迟,好座位随便挑!” 接下来陆续有客人入门,皆庆幸没有来迟。 到了午时饭点,客人一拨一拨走进川味酒楼。 很快楼下大堂就坐满了。 石大壮这下放心了,咧着大嘴直乐,颠起勺来觉得浑身是劲。 这旬日来,他也学会了七八道川菜的做法。 石大壮做不了的菜,唐云亲自出手。 宁茵负责添茶倒水,当然最重要的是负责收银。 目前菜价定地都不高,跟百祥酒楼等几家酒楼的菜价相差不大。 唐云的想法是先打开客源,价钱再慢慢往上提。 一开始就狮子大张口,只能把客人都吓跑了。 这些食客原本是抱着来吃泡菜的心思,所以都是草草点两个菜了事。 谁知等他们品尝到川味酒楼的菜肴时,个个大感意外,他们万万没想到川味酒楼的菜肴竟是这等美味!简直妙不可言,那种麻辣销魂滋味,当真是无法言传。 这时候大家早已泡菜碟子推到了一边,对着盘子里的菜大嚼大吃起来。 谁知越吃越觉得不过瘾,只能再点几道菜尝尝。 一直忙到申时,客人才陆续走出了酒楼,个个都挺着肚子,意犹未尽地走出去。 宁茵粗略点了点抽屉里的钱,短短两个时辰之内,竟然就入账一千余文钱。 即便扣除成本,也有近一千文的纯利。 这只不过是午膳,还有晚膳,如果再加上早膳呢? 宁家小娘子想都不敢想,要知道街上一家寻常店铺,一日也不过两百文钱的纯利,就是她宁家的百祥酒楼,一日进账也不过两三千文钱。 如此看来,川味酒楼一开张赢利就有望超过百祥酒楼,要知道川味酒楼可比百祥酒楼小很多啊。 一千文是什么概念? 大唐开元天宝年间物价,一斗米二十文,一斗面四十文,一匹绢是三四百文。 一匹普通马是五千文,一头黄犍牛只需三千文。 当然物价是变动的,就算是同一年月,亦有些微上下浮动。 如果川味酒楼提供一日三餐,一日纯利不低于三千文,即三贯。 也即是说,唐云一天赚的钱可以买一头壮年犍牛,两日赢利便可买一匹马。 做为一个穿越者,唐云对唐朝物价和银钱购买力,还只是一个粗略的认识。 但石大壮和宁茵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唐土著,他们岂能不知一顿午膳赢利一千文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唐家很快就能步入富户的行列,如果这种旺盛的势头可以保持下去的话。 当然,也意味着,石大壮很快就能存够老婆本了。 宁姑娘预料地不差,晚膳赢利是午膳的两倍,竟达到两千文钱。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在此吃午膳的那拨客人回去后定是四处宣讲,川味酒楼的菜肴美不可言,风味独特,况且价钱公道,物美价廉,老百姓自然喜爱。 到打烊后,石大壮和宁茵把今日赢利点了一遍,总计近六贯钱!百祥酒楼一日三餐赢利不过三贯,川味酒楼两餐饭就赢钱六贯。 问题是这是川味酒楼开张后的第一拨生意,假以时日,这个数目不知还要翻多少倍呢!宁茵和石大壮看着那堆铜钱,只觉身子腾空,飘在云端。 唐云看上去倒是镇定,他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虽然隔着一千三百多年的岁月,没道理前世人爱吃的川菜,唐人们就不爱吃了。 赚钱是一定的事,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中古时代的人们,没有后世那么多娱乐,也没什么夜生活,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然规律。 因此酒楼打烊时,太阳也不过才降降下山而已。 宁茵和石大壮正忙着收拾食案,唐云从后院走出来,对二位笑笑道:“茵儿辛苦了。 我有点事,就先回村了。” “云郎辛苦了,早些回家歇着。” 宁茵对唐云莞尔一笑。 “我也颠了一天勺啊,怎么没人问我辛苦不辛苦?” 石大壮不满地嚷嚷道。 “嘿!非点到你的名字才算数吗?” 唐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道。 “你体壮如牛,多干点活,累不着你!” 宁茵掩嘴窃笑。 唐云摸了下鼻子,笑笑道,“生意兴隆的话,年底给你分红!” “真的?” 石大壮眼睛一亮。 唐云一本正经地道:“我唐云何时骗过人?” “撤,昨天某人还说我只负责炒菜,洗碗不归我管,现在后厨的碗筷摞得比山还高,还不是要我来洗?” 石大壮瓮声瓮气地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唐云讪讪笑道,“赶明儿我去雇几个伙计和厨娘来帮你打下手。” “还有——大壮,茵儿住在酒楼,你得负责她的安全,她少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石大壮心里来气,这伙计和厨娘还没影呢,自个反倒又添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这世上的东家果然个个黑心!当初怎么说来着? 要一起闯出一番大大的事业,狗屁!走到街边,唐公子又转身折了回来,冲石大壮招招手:“大壮,把今天赚的钱都给我拿来!” “什么?” 石大壮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你拿那么多钱做甚?” 唐公子咧嘴笑道:“去群玉坊喝花酒啊!” 第46章 花容月貌 石大壮和宁茵瞬间都惊愕地吃瞪大眼睛,石大壮扭头看向宁姑娘,嘿嘿笑道:“茵儿,他竟敢当着你说出这种话!” 宁姑娘面颊一烧,装作没事人似地埋头继续收拾碗筷。 石大壮奔上前搂住唐云的脖子,嘿嘿笑道:“那个,现在去是不是早了点? 这个时间群玉坊的姑娘们兴许都还起身呢!不如晚点我大壮陪你一起去快活……”“滚!” 唐云作势要踹他,“跟你说笑的,你没听说出来啊?” 石大壮立时拉下脸,瓮声瓮气道:“那你要那么多钱作甚?” “买牛!” “买牛作甚?” “代替你干活啊——当然是拉车啊!快去快去,再晚就买不到了,买不到你我就给你套上嚼子去拉车!” 唐云不耐烦地说道。 当石大壮把那六贯钱装进麻袋搬出来时,唐云开始有点后悔了。 好家伙!这五贯钱将近五十斤重!压得唐公子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 石大壮哈哈笑道:“感觉如何? 要不要我陪你去?” “快去帮你茵儿收拾碗筷!” 唐云怒哼一声道,“明天一早我就来检查卫生,一只碗没洗干净,扣十文!” 就问你那一贯钱经得起扣不? 真是没法活了,石大壮站在酒楼门口,一脸绝望地望着西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照这么个扣法,月底我他娘的非倒给唐家钱不可!“败家子!你敢扣我一文钱,我就叫颠当把唐果拐到天涯海角去!” 当唐云牵着新买的牛回到石竹村时,正是掌灯时分,家家户户屋顶上都升起袅袅炊烟。 “阿兄阿兄阿兄……”唐云一把抱起妹妹,放到牛背上,笑道:“喜不喜欢这牛?” “喜欢!阿兄,这么大的牛是谁家的呀?” “当然是咱们家的了!小妮子以后可得放牛啦!” “好呀好呀,”小妮子咯咯笑着骑在牛背上,“阿兄,我和颠当同去放牛好不好? 颠当,你过来,快过来呀!” 虎头虎脑的颠当不太爱讲话,即便是面对相熟之人也是如此。 见唐果招手喊他,他才抬手胡乱擦了把鼻涕虫,抬脚走了上来,仰头看着唐云道:“阿兄,我阿兄何时回来?” “你阿兄要看店,”唐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如果你想你阿兄了,明天我带你去县城如何?” “不用了,如果我去了县城,家里的羊就没人管了。” 颠当吸溜了一下鼻涕,一脸认真地说道。 “真乖!” 唐云有些心疼,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牛背上,“颠当,以后我家果儿跟你去放牛好不好?” “恩,颠当会保护果儿的!” 颠当点点头说道。 “颠当真是个有担当的小丈夫!” 唐云笑着点头,伸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走啰,回家吃饭啰!” “咯咯咯咯……”小妮子骑在牛背上,又怕又欢喜,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撒了一地。 从前唐家别说买牛了,羊都买不起,都是侯氏不分寒暑,手拉柴车去县城送菜,如今都累得出腰肌劳损了。 如今虽有了二癞子相助,但有了牛劳动效率自然会大大提高。 几个石大壮和二癞子加起来,能比一头牛能干么? 侯氏是真心感到高兴,在儿子的努力下,唐家正在发生急遽的变化。 照这般下去,即便不能回复夫君在世时的荣耀,好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自从唐家被逐出长安、夫主死在流放半道上后,三年来唐家过的是牛马不如的苦寒日子。 现在侯氏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这是一头上等黄犍牛,花了四千五百文才买下来的,买了牛唐云又去一趟衣肆,剩下的五百文给侯氏、唐果各买了几身衫裙。 给颠当买了一双鞋子,给安碧如买了一方碧罗巾帕。 唐云发现安小姐似乎喜欢碧色,当时路过那家胡肆时,看着那方碧罗巾帕,很像前世去新疆旅行时所看到的维族少女用的巾子。 他也没多想,只觉得安小姐一定会喜欢,而且跟她的气质也很配。 在小妮子强烈要求下,唐云当即就把她身上那件“戏服”脱了下来,换上了崭新的鹅黄小襦裙。 唐果穿着漂亮小裙子在院子里飞奔起来,开心地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黄色小蝴蝶。 小妮子给黄牛起名叫老黄,现在小家伙一点不觉得孤单了,有了大黑,又有了老黄,还有那只被她精心呵护的叫“小米粒”的病鸡仔。 颠当怀里紧紧抱着唐云给他买的新鞋,时而低头看看脚上那双脚趾头露在外面的破麻鞋,时而又抬头看向在院中表演“服装秀”的唐果,吸溜着两条鼻涕虫一脸傻笑。 侯氏要帮他换上新鞋,小家伙硬是不肯,说是要等过节时再穿。 “安小姐,喜欢那条巾帕么?” 唐云扭头看向站在堂屋门口的安碧如,笑问道。 “不喜欢!” 安小姐纤腰一扭,转身进屋去了。 唐云茫然地眨眨眼睛,心里咕哝道:“给点面子好不好?” 安碧如进了西厢房后,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巾帕展开,看了又看,心下甚是喜爱。 颜色是她喜欢的湖碧色,样式又十分新颖,此物不是中国之物,十有八九从遥远的西域而来。 “这狡童,还挺会讨女子欢心的,物件虽不贵,但难得的是本小姐中意!” 方才的一幕,侯氏从厨舍门口悄然看在眼里,她岂会看不出安小姐是喜欢儿子送的那方巾帕的。 她突然又想起宁家小娘子来,现在看来,宁家是吃了秤砣铁定了心不会把女儿嫁入唐家了。 做为一个母亲,禁不住在心里把两位小娘子细细做一番比较。 两位小娘子都生得花容月貌,挑不出丝毫破绽。 宁姑娘温柔勤快,日后铁定是个贤良温俭的好息妇,安小姐性格大方爽利,看得出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宁姑娘若是小家碧玉,那安小姐便是大家闺秀。 侯氏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年轻时又读过一些诗书,绝非寻常村妇,她看人的眼光是不差的。 侯氏决定找个机会探探那安小姐的口风,如果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那就趁早断了这份念头。 第47章 非奸即盗 官宦人家是耻于同经商之家联姻的,除非是家资万贯的大富商。 如若安小姐非是官宦人家出身,那唐家兴许还有些许机会。 儿子过年就满十七岁了,既然宁家要悔亲,一个母亲要帮儿子另寻佳配,丝毫都不算过分。 中古时代的夜晚特别宁静,万籁俱寂,天空很蓝,星月璀璨,天地间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织成了一篇美妙夜曲。 已是二更时分,唐家院子周遭一片漆黑,只有东厢房里一灯如豆,灯光把一个略显纤弱的少年身影映照在窗纸上。 窗下的桌案边上,唐云看的还是那部《唐六典》。 此书全称《大唐六典》,开元年间官修,乃是开元年间名臣张说、张九龄等人编纂的行政性质法典。 这本书包罗万象,唐云记得后世历史书上说,此书是我国现有的最早的一部行政法典。 自穿越以来,唐云发现了一件甚是奇妙的事情,也不知什么缘故,他的记忆力好得不可思议。 但凡前世所见所闻,无不记忆犹新,就是穿越到大唐后的所见所闻,也能迅速形成牢固的记忆。 譬如现在看这本《唐六典》,旬日前看过的部分,只要稍一回想,所有内容都清晰地显现在脑幕上,俨然称得上是“过目不忘”。 “阿兄,裙子好漂亮哦!果儿要天天穿着它……”唐云蓦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泥土夯的床榻,土塌上唐果翻了个身,小脚朝天一踢,被子就被踢开了。 “噗——”唐云掩嘴轻笑,原来是小家伙在说梦话!他心中涌起一股温柔的情绪,放下书,起身走上去,拉过被子轻轻给小妮子盖好,双手撑在床沿,细细端详着那张圆润小脸,小鼻子小嘴,睡姿憨态可掬,看着看着他的心就融化了。 以前他在书上看过一段话,说是不仅被爱是一种幸福,爱人也是一种幸福。 而男人天生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若是被激发出来,这种保护欲会让男人产生一种幸福感,还会因为这幸福感变得更坚强。 唐云的保护欲被这位小萝莉给彻底激发出来了,他随她开心而开心,随她难过而难过。 每当他辛苦一日回到家时,看到小妮子从院子里飞奔出来,娇声喊着“阿兄阿兄”乳燕投林般投进他怀里,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又暖又软,所有的辛劳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阿兄,我要尿尿……”小妮子眼睛并没有睁开,却本能地察觉到阿兄近在眼前,伸出藕荷般的小手臂环住阿兄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道。 唐云轻轻刮了下妹妹的小瑶鼻,笑嗔道:“叫你别喝那么多鱼汤,现在要起夜了吧?” 他弯腰从床脚把马子拿到床边,把小妮子从床榻上抱起来,笑道:“尿吧尿吧,别乱动……”院外皎洁月光下,十数条黑影从前方竹林后窜将出来,然后分成两拨,猫腰悄无声息地摸向唐家院落。 这些人一到村口就都纷纷落马步行,因此就连石竹村的更夫都没发现有外人闯入。 眨眼间,唐家院落就已被这十数条黑影围住了,前面一拨人守住了前院门,另一拨绕到了唐家后院的土墙下。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夜行衣的瘦高个,脸上蒙着黑巾,在土墙上站定后,他伸手推了推身边一条胯刀黑影,沉声道:“你趴下!” 那带刀黑影当即趴在地上,蒙脸黑影毫不客气地抬脚踩在那人背上,从土墙上探出脑袋,看向亮着油灯的东厢房。 窗纸上映着一个纤瘦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 “韦公子小心,这种翻墙越脊之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公子是长安来的贵人……”“郭县尉此话何意?” 韦灿一脸不悦之色,“难道你觉得本公子连这道土墙都翻不过去么? 我韦家子弟个个能文能武,弓马娴熟——况且今日之事,须得我亲自出马不可!” “既如此,我等愿听公子差遣!” 郭锻无奈地拱拱说道,“不知现在可否入内抓人了!” 捕贼尉脑袋都大了,他们是来抓人的,不是来行刺的!非得穿上夜行衣吗? “愚蠢!” 韦灿扫了郭锻一眼,出声斥道,“郭少府好歹是个九品官,难道没读过唐律么? 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据大唐律法,只要捉奸成双,本公子当场即可打杀了那奸夫!” 此话确实不假,根据唐律,若是当场捉住奸夫,即便把奸夫活活打死,官府也不会追究。 但问题是打杀奸夫重要,还是保住安小姐清白重要呢? 如果里头俩人真滚在一起了,会不会晚了一点? 站在郭县尉身后的魁梧身影正是不良主帅茅诺,自这韦灿来了安府,茅十八就横竖看他不顺眼。 治安捕盗,是捕贼尉和不良人的分内事,现在倒好,反倒要听一个外行指手画脚。 郭锻一把扯住茅诺,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不要得罪了这位长安贵公子。 茅诺用力哼了一声,只好憋住胸口那股窝囊气。 那韦灿趴在墙头,其它一干人都屏声静气趴在土墙之下,等待韦公子的号令。 “唐云啊唐云,本公子拿你当朋友,你竟敢勾搭我妻子!本公子今日若不打断你一只手——不,只能打断腿,留着他那双手烤制叫化鸡!” 少倾,韦灿眼睛蓦地一亮,只见对面窗纸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见惯了风月的韦公子,单看那影子便能断定,房内男女定是要行那苟且之事无疑了。 但这次韦公子判断失误了,房内的情形与韦公子的判断简直大相径庭,实际上不过是唐云把小妹抱起来尿尿而已。 “快!进去捉奸!” 那韦灿一声令下,率先跃上墙头,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韦公子已自墙头纵身跃下。 那英武的身姿,矫健的身手,跃上跃下一气呵成,把身后的郭锻和茅诺看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公子哥儿还真像是练过武艺的!其实那韦灿不过是失足从墙头一头栽下去的,幸好地上软绵绵的,脸先着急也无甚大碍。 韦公子心下大喜,伸手一摸,地上似乎铺了一层厚厚干草。 此时他本该思量一下为何地上会铺了这么厚的干草,但韦公子抓奸心切,哪顾得上那么多,从地上抓起一块砖头,咬牙切齿地要把唐云一砖拍倒在地。 第48章 兜头一马子 韦公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蓦地发觉哪里不太对劲,这厮一头撞在了一团漆黑的物体上,依然是软绵绵一片,韦公子心下大喜道:“本公子当真是福星高照,连连出差却毫发无损!” 正当他暗自欣喜之际,忽听一声牲畜的响鼻声,还没等韦公子想明白那是马还是牛时,突觉腹部猛遭重创,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哎哟喂……”韦公子只觉得腹部剧痛,不禁失声痛呼,身后郭锻和茅诺等人纷纷从墙头跃下,忙将韦公子搀扶起来。 “怎么了? 韦公子。” 郭锻低声问道。 韦公子气得一拍地面,怒道:“被畜生踢了!” 那郭锻和茅诺想笑不敢笑,茅诺心道你他娘的活该,叫你神气活现地瞎指挥!“韦公子,你歇息片刻,这等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你是千金之躯,可不能再伤了自己了!” 郭锻好言相劝道。 这黑灯瞎火的,别说一个贵公子了,就是他们这些夜行惯了的人,偶尔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行!” 韦灿挣扎着爬将起来,哼声道,“这事儿须由本公子亲自己处置,尔等跟在本公子身后便是!” “请听鄙人一言,待我等把唐云绑出来,韦公子再处置他不迟……”郭锻的话尚未说完,那韦灿一马当先,捂着肚子猫腰窜了出去,直奔东厢房的后窗。 郭锻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了手势,带着众人跟上去韦灿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方才摔出去时,屋里唐云已听到了动静。 只是唐云并不知道是韦灿,以为是有贼人盯上了他家刚买的犍牛了。 “大胆的蟊贼!小爷我今天才把牛牵回家,你就惦记上了!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道我唐家的东西不好偷!” 唐云冷笑两声,目光在房中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那只刚装了小妮子尿液的马子上。 马子就是溺器,从前叫虎子,后来为避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父亲李虎的名讳,才改名叫做马子!在古代避讳是件很件很蛋疼的是,就是因为李渊的父亲叫李虎,以前的兵符——虎符,也得改成金鱼符!唐云走上去端起那粗陶马子,嘿嘿冷笑,来得真及时,还能喝口热乎的!哈哈哈!当韦灿摸到窗下时,唐云正好闪身藏在窗边的墙后。 韦灿回头扫了郭锻一眼,嗤笑道让你们这些乡下人见识下从京城贵公子的手段,瞧仔细了,什么才叫破窗而入!韦公子掏出一把小刀子,插入窗缝轻轻一撬,房中昏黄的光线从缝隙里投射出来。 韦公子收了刀子,左手掰住窗框,右手抓着那块砖头。 就在他准备跃入房内给唐云一砖头时,窗后猛然闪出一道人影,还没等他看清那人是谁,就见一只陶罐当头砸了上来。 唐云自然也没看清对方是谁,也无须看清楚,深更半夜不好好在家抱着孩子老婆热坑头的人,定是些犯奸作科之人,不是偷人,就是偷东西!唐公子没一丝迟疑,举起马子照那宵小之徒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马子碎裂了成了无数小陶片,热乎乎的尿液浇了韦灿满头满脸。 可惜的是,在韦公子尝出那温热液体的滋味之前,人就一头栽倒,吭都没吭一声就晕死过去了。 “哎哟,坏了!” 郭锻心下一惊,果真还是出事了。 出发之前,安明府特意交待他,务必要保证这位贵公子的安危,韦灿若在他的治地内有任何闪失,韦东成无疑都会算在他头上。 “韦公子!韦公子……”郭锻一个箭步窜上去接住韦公子,只觉一股尿骚味铺鼻而来。 郭县尉忍不住皱紧眉梢,不用他下令,那茅诺向手下一帮不良人一挥手,率先破窗而入。 于此同时,唐家前院的柴门也被一脚踹开,五六个衙役一窝蜂扑入院中,唰唰唰一片拔刀声,刀锋在月光下寒光凛人。 “卧槽!这、这什么情况……”唐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窗外窜进来的五六条大汉,都傻眼了,这哪是什么小毛贼,这他娘的就是一有组织有纪律的犯罪团伙嘛!“拿下!” 茅诺大手一挥,几个不良人如狼似虎般地扑向了清瘦的唐公子,眨眼间就把唐云用绳索给五花大绑起来。 “喂,你们为何抓我? 我犯了什么罪?” 唐公子用力挣扎着,冲茅诺道,“茅大哥,你们是不是进错门了? 这里是唐家……”“没错,是这里!” 茅诺嘿嘿冷笑,“若非看在你是酒王得主的份上,我等不良人通常一上来先一通拳脚伺候,打趴下了再绑——”“那你们还是先绑吧!” 唐云不悦地瞪了茅诺一眼,“只是茅大哥好歹也让小弟闹个明白,小弟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了人犯了?” “小兄弟不必心急,到了县衙自然会有你申辩的机会。” 茅诺笑着走上前来,拍拍唐云的肩膀,“县宰大人为官清严,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小兄弟有胆量诱骗安小姐私奔,难道没胆量随鄙人去县衙走一趟么?” 诱拐安小姐私奔? 唐云目瞪口呆:“等等,茅大哥,你是说安碧如是安明府的千金?” 茅诺仰头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这等无行之事你都做了,何必还要故作一副冤枉之状?” 说着独眼龙突然拉下脸,大手一挥,“废话少说,带走!” 此时睡在西厢房内的侯氏和安碧如早已被惊醒,无奈被几个衙役拦在外头不得进入。 “师父,师父!” 安碧如在外头急声喊道,“师父你抓错人了!这一切与唐家无涉,是徒儿自作主张从家里跑出来的!师父,你快叫他们放了唐云!” “小姐,恕茅某难以从命!” 茅诺从东厢房走出去,看着徒弟道,“这是安明府的谕令,茅某不敢不从,若放了他,茅某回去无法交差!请小姐放心,若是这位小兄弟当真与事无涉,茅某自会保他无恙!” “云儿,云儿……”侯氏急得不知怎么是好,可面对的都是一些面无表情的不良人和衙役,她只能求助安碧如。 “安小姐,都怪村妇有眼不识泰山,村妇若是知道你小姐乃是从自家里偷跑出来的,妇人断然不敢将小姐收留家中。 还请安小姐看在唐家多日来的竭诚相待,帮帮我儿!” 第49章 为何要跪 安碧如心下一阵内疚,她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连累了唐家。 但既然一向疼她的师父都这么说了,她知道唐云势必要往衙门走一趟了。 “伯母请放心,我不会让唐云有事,请伯母相信我!” 安碧如拍拍侯氏的手,安慰道。 “娘,你别担心!” 唐云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你儿子一没杀人,二没放火。 县宰大人清正严明,自然不会冤枉孩儿的!娘且放宽心在家相侯,孩儿很快就回来的!” “阿兄阿兄……阿兄你去哪儿?” 小妮子也被吵醒了,睡眼迷瞪地从土塌上滑下来,颠颠地跑到唐云跟前,紧紧抓住阿兄的手,仰着脸蛋问道。 “小娘子别担心。 我等只是请你阿兄走一趟,去去便回!” 郭锻走上前来,伸手摸摸小妮子的脑袋瓜。 然后冲茅诺一挥手道,“带走!” 但郭县尉显然小看了小孩子的理解力,他们只是说不出来,心里却是非常明白的。 “不许把我阿兄带走!不许你把我阿兄带走!” 小妮子双手叉腰,拦在郭锻面前,张嘴就呼左右护法,“大黑!大黑你快来!阿兄被恶人欺负了!” “小娘子别喊了,你家的大黑狗食了我等丢的饵食,正倒在那儿呼呼大睡呢!没准毒死了也说不准!” 一个身穿公服的衙役哈哈笑着从门外走进来,一脸肆虐地伸手去掐小妮子的脸蛋。 阿兄要被恶人走,大黑被毒死了,小妮子有些崩溃,那衙役班头袁天九的手一伸过来,小妮子就一把抱住,低头一口狠狠啃了下去。 袁天九啊啊惨叫起来,一脸暴怒,伸手就要去推小妮子。 还没等唐云做出反应,那茅诺一抬手,稳稳抓住袁天九的胳膊,独眼一瞪:“天九,你不会要对一个女童动粗吧?” 那袁天九一手被小妮子咬着不放,一手被茅诺攥得死死的,心下叫苦不迭,只能不停地跺脚来缓解剧痛。 “妮子,快松口!” 唐云眉头一皱,上前把妹妹拉开,“咬他做甚? 不怕脏你的牙齿?” 小妮子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趁袁天九低头时,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上去。 “呸!” 唐果还觉得不解气,一口唾沫吐在袁天九身上。 那袁天九抬头瞪视着唐果,暴怒道:“你个小贱人!你他娘的属狗的……”话音未落,忽觉下身猛遭重击,一阵强大的剧痛袭来,袁天九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唐云收了脚,一脸阴冷地道:“嘴巴放干净点!” “小子!你够狠!” 袁天九伸手指着唐云,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唐云冷冷一笑,转头对茅诺道:“茅大哥,你可说话算话? 若是小子与此事无涉,你能保小子安无恙么?” “一诺既出,重山无阻!” 茅诺捶打着胸膛,话音掷地有声。 唐云点点头道:“那还等什么,出发!早去早回!” “禀告郭少府,韦公子尚未醒转,请郭少府示下!” 一名衙役从后院跑上前对郭锻拱手问道。 郭锻一个脑袋两个大,沉声道:“速带几人送韦公子先行,务必尽快送回县衙客馆,找府医看视!” 那衙役应诺退下。 “韦公子? 莫非方才小弟一马子砸晕的人是韦灿韦公子么?” 唐云目瞪口呆。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那天在酒楼,他见韦灿看到小妮子手上那只碧玉镯后,就很不对劲,可惜当时他并未多想,没想到那时韦灿就已起了疑心了。 可他有什么法子? 他又不知道安碧如的真实身份,还当是大富人家的小姐呢!这真是躺在家里都被雷劈啊!……大唐官府,一日两衙,早衙和晚衙,相当于后世的上午班和下午班。 早衙一到,衙役班头袁天九就带着手下把唐云从县衙大牢里提了出来,押往县衙公堂。 端坐公堂之上的,却不是一县之主的安邦,而是县令的副官赵環赵县丞。 也就是李和子的姊丈。 唐代的官员都有别号,七品的县令称明府,八品县丞称赞府,九品的县尉称少府。 坐在赵環赵赞府左手边的,正是郭锻郭少府。 以右为尊,郭锻只能坐在赵環左手边,今日主审自然是赵環,郭锻只是陪审。 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座位都严格遵循着规矩。 “啪!” 赵環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装模作样地瞪着站在堂下的唐云,喝斥道:“唐云,你好大胆子,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小民又不是罪人,何故要跪?” 二人目光一触,唐云并无畏惧之色。 “好个刁民,若不是本官宽宏大量,非治你个藐视公堂的重罪!” 赵環抬手摸了下两撇胡须,冷笑两声,“还不速速报上姓名乡贯来?” “这位大人真是健忘,”唐云哈哈一笑道,“大人方才已呼出小民姓名,何得又问?” “大胆!” 赵環将惊堂木重重拍下,恼羞成怒地伸手指着唐云,“公堂之上竟敢藐视本官,来人,给我先重打二十大板!” 两边衙役齐声应诺,那袁天九着两名衙役走上前,三下五除二把唐云按在地上。 “臭小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老子手里了吧!” 袁天九凑到唐云面前,阴冷笑道。 这打板子可是门大学问,同样是二十板子,可让人只受点皮外伤,也可以致人死命!全看执仗衙役的下手之轻重。 袁天九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心道今天老子不把你打个皮开肉绽,算你赢!“慢!” 就在袁天九把板子乱起来时,郭锻出声制止,“赵大人,此案尚未审讯,就打人犯板子,属下以为不妥……”“有何不妥?” 赵環用眼角扫了郭锻一眼,冷哼道,“此为讯仗,莫非郭少府没读过律法?” 郭锻拱拱手道:“讯仗是在确认人犯罪行之后,而人犯拒不招供情况下方可动用,可目下尚未审讯,哪有先行讯仗的道理? 属下以为赵赞府似对律法有所误解……”“放肆!” 赵環猛地扭头瞪向郭锻,“本官才是此案的主审,本官有权酌情处置!郭少府如此庇护人犯,莫非收了人犯的厚贿不成?” “赵大人!” 郭锻拍案而起,怒声道,“我郭锻行得正坐得正,那等包庇藏奸之事,非君子所为!赵大人休得血口喷人!” 从来都是恶人先告状,这赵環自己贪赃枉法,为官不仁,新丰老百姓送他一个绰号叫“赵不仁”,而他却反诬人家郭县尉收受贿赂。 第50章 乔模乔样 “郭少府既没有藏奸,又何必恼羞成怒?” 那赵環冷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此案乃是安明府吩咐下来的,你竟敢怠慢,难怪你在九品县尉上连转数任也无法得到升迁呢!” “赵大人,公堂之上,请勿要谈论同僚私事!” 郭锻强压着满腔怒气,“既然安明府命我陪审,属下当然要秉公执法!我等还是速速审案,及早将案卷送呈安明府为是!” 说着抬头瞪向公堂下的袁天九,“尔等休得鲁莽,速速退下!” 那袁天九心下十分恼火,但郭锻是县尉是官,他是衙役是吏,自然不敢违抗长官命令。 那袁天九把目光投向赵環,赵環一脸忌恨地扫了郭锻一眼,不耐烦冲袁天九摆摆手。 “唐云,我且问你,安小姐是不是受了你的盅惑,才跟你私奔的?” 惊堂木拍下,赵環厉声喝问道。 “唐云,你不必惊惧,但据实情陈述便是!” 郭锻对唐云点点头道。 “赵大人此问,小民实是不知所谓,安小姐有腿有脚,她自己闯入我唐家小院,我唐家不过是略尽主人之分,这何错之有?” 接着他把安小姐怎么闯入唐家小院,怎么以借宿为由赖在唐家不走的事实,都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 对唐云这番话,不管赵環心下怎么想,郭锻是信了七八成。 很简单,安小姐乃是官宦小姐,唐云只是个田舍郎,并不曾听说他们从前相识,诱拐私奔一说,纯属无稽之谈。 “大胆刁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若敢欺诳本官,本官自有法子惩治你!” 赵環一脸恼怒,重重拍下惊堂木,“本官再问一遍,你是如何诱拐安家小姐的? 速速从实招来!” ……与此同时,在安府东面一座幽静小院中,安碧如被困在楼上闺阁中急得团团乱转。 “来人啊!快来人啊!阿爹,你快放女儿出去!云郎是冤枉的,女儿离家出走,与云郎不相关!” 安碧如拍打着房门,向门外喊道:“阿鹿!阿鹿你死到哪里去了? 阿鹿,快给我开门!” 听着自家小姐焦急的喊声,藏在庭院花圃中的小婢女心下大乱,手里扯着一朵花瓣,小声念叨道:“开,不开,开,不开……”谁知越数心里越乱,气得小婢女把手里的花瓣用力掷了出去。 “到底开还是不开?” 阿鹿急得跺脚。 安碧如听到楼下的动静,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南窗下,伸手拍打着窗棂,怒斥道:“好你个贱婢!连本小姐的话都不听了!你等着,回头我就把你再卖到郑主簿家去!” 那阿鹿吓得打了个激灵,那郑家便是之前虐待她的那一家,小婢女急得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 放了小姐,老爷和夫人定要责罚自己,不放小姐,小姐就要把自己再卖回到郑家去。 “阿鹿,我数到五,你若再不开门,我说到做到,到时可别怪我不顾主仆之情!” “一……”“二……”“三……”小婢女终究承受不住这巨大压力,心态直接崩了。 “来了来了,小姐,婢子来救小姐了!” 小婢女抬脚向花厅门口奔去,穿过花厅,双手拎着裙子向楼上攀去。 得罪了小姐,小姐要发卖她是一句话的事情,得罪了夫人,至少还有小姐替她撑腰。 这笔账,阿鹿还是算得很清楚的。 “小姐,恕奴婢救驾来迟,还请小姐责罚!” 用管钥打开铜锁后,阿鹿噗通一声跪下了,抱住主子的腿,仰着泪汪汪的脸蛋,“阿郎责罚小姐闭门思过,奴婢方听鸾儿说起,便偷出管钥冒死赶来相救。 小姐乃是奴婢的再造恩人,没有小姐,哪有奴婢呐? 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婢绝不敢偷生!奴婢不求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与小姐同年同月死……”“够了,什么跟什么呀!” 安碧如又好笑又好气,“又偷我书橱上的书看了吧? 净学些花言巧语!快松开我,我赶着去救云郎!” 阿鹿一抹眼泪,眉开眼笑道:“小姐不发卖小婢了么?” “再说吧!” 阿鹿忙又抱紧了主子的腿,桃脸都贴上去了,“小姐不允诺,小婢不敢撒手……”“好了好了,”安碧如黛眉紧蹙,“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还能瞒过我么? 快起来,我答应暂不发卖你便是!” 明明是受命前来看守我的,还装作一副匆匆救驾来迟的样子。 大是可笑!“多谢小姐怜惜,婢子至死追随小姐身边!” 阿鹿这才放下心来,裂开小嘴嘿嘿笑道。 ……公堂之上,唐云和赵環之间的口舌之辩,已来来去去数个回合。 《唐律疏议》明文规定:“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 《唐律疏议》又名《永徽律疏》,乃是大唐永徽年间,长孙无忌等奉敕所撰法律典籍。 赵環想治唐云一个“和奸”之罪,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田舍子竟然有这等口才,对大唐律令比他这个县丞还精熟。 唐云言笑晏晏,有理有据,并未有任何亵渎公堂的言行,那赵環恼羞成怒,怒气郁结,却又无处可发泄。 有郭锻陪审,他也不好对人犯滥施刑罚。 就这口才,就这对律令之精熟,到他厅上做个小吏那都是屈才了啊。 郭县尉也甚是吃惊。 拿不到和奸的罪证,赵環只好搬出韦灿这尊大佛,说唐云蓄意重伤官宦之家的公子,按律当徒三年。 所谓徒三年,用后世的刑法术语,即是“劳动改教”三年。 “唐云,韦公子如今就躺在安府客馆中,头部重伤未愈,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脱罪!” 赵環目光阴鸷地盯着唐云,怒怕惊堂木喝斥道。 “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之,勿论。” 公堂之下,唐云负手而立,神态不卑不亢,微微一笑道,“莫非赵赞府没读过这条律令?” 勿论,即是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那赵環再次傻眼了,这、这他娘的真是农家出来的小儿? 唐云不仅指出该条律法出自哪部律法,还能指出是哪一页哪一行,就连对律法精熟的捕贼尉,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很简单,他都没记得这么清楚啊! 第51章 夺人妻妾 别说自圣朝开国以来,一共出了几部律法,单是《大唐六典》那么多字,鬼才记得那么清楚呢? 哈哈,赵不仁,这下你没撤了吧? 郭锻扫了赵環一眼,心下冷笑道。 忽听啪地一声惊堂木响,那赵環倏地站起身,伸手怒指唐云。 “好你个刁民!莫非你以为只要熟悉律法,本官就对你无可奈何了么?” 他今日必须要严惩唐云,很简单,前两日他才收了樊家送上门的一份大礼。 即便没有那份大礼,他仍不能轻易放过唐云,不然回到家中,非被他那浑家(老婆)闹得鸡飞狗跳不可。 赵不仁虽然很厌恶李和子,可没办法,谁叫那是他小舅子呢。 李和子进来在这唐云手下接连吃亏,多次跑到赵府在他姐姐面前诉苦。 若不帮小舅子出这口恶气,别说什么巫山云雨了,赵不仁夜里怕是连床沿都摸不着了。 “来人!带人证!” 赵環话音尚未落下,自大堂门外就走进来两位白白胖胖的华服青年,唐云扭头一看,竟是樊家侯和宁炜。 唐公子当下意识到不妙,心思瞬间转了数圈,这俩货十有八九是为了宁茵而来。 “大胆刁民,你可知道樊家大郎和宁家大郎为何到此?” 赵環冷笑连连,厉声喝问道。 唐云摸了一下鼻子,笑笑道:“恕小民不知!” “好你个狡童!” 见那赵環高高举起惊堂木,唐云赶紧抬手捂住耳朵,他耳朵都快震聋了。 “樊郎、宁郎,二位速上前来。” 赵不仁招招手道,“宁炜,本官问你,令妹可是受了唐云的蛊惑,方离家出走的?” 那宁炜走上前,伸手直指唐云,冷笑道:“禀告赵赞府,是他!舍妹正是受了这轻薄小子的蛊惑才离家出走的!请赵赞府为小民做主,一定要严惩这败坏风俗的登徒子!” “宁大郎,本官再问你,宁家是否已将小娘子许了樊家?” 赵環志在必得,心下嘿嘿冷笑。 “是!” 宁炜拱手应道,“宁家于上月收了樊家彩礼,宁、樊家两家已互通婚书,只待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行大礼!” 樊家侯不失时机地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将婚书高举过顶,大呼道:“唐家小儿枉顾礼法,坏人姻缘,罪大恶极,当严惩不贷!请赞府大人为小民做主!” “樊大郎请起!” 赵環巍峨颔首,示意袁天九将婚书呈上来,“你且放心,对此等枉顾纲常人伦,夺人妻妾者,本官绝不会心慈手软!” 袁天九将婚书呈到公案前,赵環接过婚书,装模作样地翻开,边看边点头。 “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 在唐代,男方给予女方的是通婚书,女方给予男方的叫答婚书。 一来一往,这段婚姻就具备了法律效应,相当于后世的结婚证书。 和奸就是通奸,对于女子而言,互通婚书后就算有夫主了。 唐公子根本不知道宁、樊二家已然互通婚书,此时他杵在原地,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说他不知道,就是宁家小娘子自个也不知道,这事儿完全是双方父母私下议定的。 “啪!” 惊堂木刺耳的声响将唐云震醒了,赵環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道:“大胆刁民,你还有何话可说?” 唐云哑口无言,正因他熟悉大唐律法,才更清楚此时纵使他巧舌如簧,也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了。 “不知郭少府可还有何见教?” 赵環小人得志地挑起下颌,面带挑衅地笑意,转头看向郭锻,“足下乃是捕贼尉,深谙律法,本官倒想请教一二,似此等伤天害理之行径,该当如何判决?” 那郭锻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怪他。 对于唐云和宁家小娘子的清事,他原本就知之甚少。 “哼!” 赵不仁此时彻底满意了,鼻孔朝天,重重拍下惊堂木,“唐云,你服罪还是不服? 本官料你不服,遂已差人去了一趟川味酒楼,你若仍心存侥幸,不妨把小娘子带上来,来个同堂勘审……”“不必了,”唐云终于认清了形势,出声说道,“小民认罪!一切都是小民之过,与宁家小娘子无涉,宁家小娘子乃是在小民花言巧语盅惑之下,才离家擅入小民酒楼的。 大人无论治小民何罪,小民甘愿领受,只求大人莫再追究宁家小娘子之过!” “算你识相!” 赵環环顾左右,高声宣布判词,“本案现已查明,唐云坏人姻缘,败坏风俗,拟仗脊六十大板,以儆效尤!来啊,先把人犯押回大牢,待本官拟好判词,送县宰大人过目,择日行刑!” 那袁天九一挥手,领着几个衙役摩拳擦掌地扑向唐云,“小子,这顿板子你是躲不过的,我实话与你说,你别想好端端地走着离开县衙,下半辈子你就凑活过吧!” 这话很明了了,这六十大板,唐云就算不保住了小命,恐怕日后也无法再直立行走了。 三十大板都能打死人,何况六十大板!别以为这是赵县丞仁恕,他这是要让唐云落个非死即残的凄惨下场。 这一切都是赵县丞和樊家事先达成的交易,樊家侯只要唐云非死即残,而赵县丞只要樊家孝敬的那五十贯面值的券书。 唐云扭头去看宁炜和樊家侯,那二人皆是一脸阴笑。 ……停在县衙大门外的一辆卷棚顶牛车兀自震颤不已,立在车厢边上的两个青衣奴仆却是视而不见。 如果唐云看到这景象,指不定又要想多了,这跟后世的那什么震何其相似。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云郎,让我去见云郎!” 宁茵拍打着车厢后门,语气焦急地冲外头喊道。 见宁炜和樊家侯洋洋得意地负手从县衙大门走出来,两个仆夫立时迎上去,诉苦道:“少爷,你可回来了!小姐在里头又喊又闹,小的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宁炜今日心情大好,对家中吓人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 “莫要管她,任她喊破喉咙就是了!” “少爷,那现在……” 第52章 过府一叙 “现在?” 宁炜跟樊家侯对视一眼,仰头哈哈一笑道,“现在把小姐送回家去,县衙公厨可不管外人的饭!” “喏!那小的们先行送小姐回府了。” 两个仆夫双双跳上牛车,吆喝着牛车驶远了。 “樊兄,今日你我可算是大出了一口恶气了。 走,去我家酒楼,咱们好好喝几杯!” 宁炜畅快大笑道。 “知我者莫若贤弟!” 那樊家侯也是仰头大笑,“贤弟,我已差人打点了那个姓袁的衙役班头,明日行仗刑时,令他下手务必重些!哼,一个破落户想跟我斗,这次我看你还猖狂不猖狂!” “有劳梵兄了!” 宁炜呵呵一笑道,“此番那破落户不死即残,以后看他怎么经营那破酒楼!” 这二人各自遂意,川味酒楼没了唐云,关门之日指日可待,百祥酒楼便无须担心有人争抢生意。 而对樊家侯而言,唐云若是成了瘸子,宁家小娘子还会爱爱慕他么? ……“女儿不孝,阿爹要骂要罚,女儿没有半点怨言。 可云郎无辜受冤,都是因女儿而起,女儿恳请阿爹将唐云放回家去。 唐家盛情款待,女儿尚无寸报,反倒让唐家招此横祸,阿爹一向清正严明,宽厚仁慈,岂能让治下百姓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望阿爹三思!” 安府正厅内,安碧如跪在地上,看着堂前廊下负手而立的父亲的伟岸背影,含泪请求道。 而在安碧如身后的香檀木坐塌之上,端坐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妇人,头上梳的是时下长安贵妇们中流行的孔雀开屏髻。 一身华服,光彩照人。 这美妇便是安明府的现任夫人韦氏,只见她正低头逗弄着膝上的那只白猫,看似心无旁骛,实则父女间的对话,她都一字未落地收进耳朵。 婢女鸾儿站在韦氏身后,轻柔地替主母捶肩。 坐塌上的小几案上搁着两碟精致点心。 韦氏随手拿起一块红豆酥饼,轻启红唇,咬了一口,唇角立时弯起了一抹甜蜜的弧度。 “阿爹为何不搭理女儿?” 安碧如回头扫了一眼韦氏,眉头不由微蹙,“阿爹,女儿斗胆说一句,至于长安韦家那门亲事,除非女儿死了,不然绝不肯嫁入韦家!阿爹一向疼爱女儿,若非听信了某些人的谗言,如何忍心把女儿许给鄙厌之人?” 安明府的身体凝立不动,微微仰着头,似是在看庭院中的桃花,又似在看天上的行云。 安明府没反应,并不代表某些人没反应,那韦氏一听安小姐这话,随手将手里的半块虾饼扔到碟中,冲身后的贴身婢女摆摆手。 那鸾儿躬身退到一边。 “哟,不知夫君听出来没有?” 韦氏缓缓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走上前去,“妾身倒是听出来了。 碧儿方才话里头的某些人,怕是在说她这个恶毒的后母吧?” “我是不是说你,你心里最清楚!” 安碧如倏地扭头瞪着韦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阿爹耳边吹了什么风!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嫁入韦家!” “夫君,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唻!” 韦氏手抚额头,脚下踉跄了两步,“鸾儿,快上前扶着我些,我头晕……”那安邦虽然背对着大厅,但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厅内的动静,他怕面对爱女的那双秋水澄澈的明眸,就会心软下来,因此只好背过身去,装作看云看花。 此时听见夫人喊头晕,便转过身来,关切地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韦氏一副弱不胜衣的柔弱模样,摆摆手道,“夫君,方才碧儿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她眼里哪有我这个母亲的位置……”“我母亲已亡故,”安碧如倏地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你或许能取代我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但你永远都不可能取代她在我心中和在这个家的位置。 这辈子都绝无可能!” “哎哟哟,头疼,头好疼!” 那韦氏一把抓住了边上的鸾儿,脚下踉踉跄跄的似站立不住的样子,“夫君,妾身这是何苦来哉? 请夫君还是早日把妾身休了,如此便一了百了了!” “碧儿,你太放肆了!” 安邦扭头瞪向女儿,“她好歹是你的后母,你眼中若还有我这个父亲,日后就当对你后母多一份尊重才是!” 说着伸手指鸾儿,“还不快扶夫人回寝室歇着!” “是!” 鸾儿小心答应着,搀扶着韦氏向帷帐后走去。 “鸾儿,记得把那两碟点心端到寝室里来。” 走到屏风边上,韦氏扭头吩咐鸾儿道。 安碧如摇了摇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病恹恹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香消韵损,却还惦记着那两碟点心。 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安邦目送夫人消失在屏风之后,一拂袍袖,又要从大厅里走出去。 “阿爹!” 安碧如忙出声喊道,“阿爹若执意不放云郎,女儿即刻收拾茵褥卧具,也搬到牢房里住去!” “你!” 安明府脚步猛然顿住,回身怒指女儿,旋即又笑道,“你但去无妨,我看哪个狱卒敢放你进去!” “女儿既要进去,自然有女儿的法子!” 安碧如唰地一下掏出锋利短剑,径直向门外奔去,“待女儿去去便回!” “站住!” 安明府有些无奈地问道,“我说女儿啊,你究竟意欲为何啊?” “杀他几个贪官!” 安碧如冷哼一声,“那赵县丞不是鸠占鹊巢么? 女儿这便去结果了他的性命,将他的人头摘来充作溺器……”“胡闹!” 安邦怒喝道,“堂堂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杀就杀的,还不快把匕首收起来!早知如此,当初为父断不会让茅诺教你使这些刀枪剑棍!” 安碧如当然是装样子吓唬老爹的,见老爹怕了,她笑着收起匕首。 “阿爹,女儿不但弓马娴熟,近来又从高人处学得一技,名曰太极拳!” 安碧如嘿嘿笑道。 安明府进士出身,一介儒士,一向不喜刀枪剑棍,但不知为何,一听这“太极拳”的名字,却难得地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第53章 鸠占鹊巢 这自然与他熟读《易经》大有关系,一听“太极”二字,立时就联想到了意旨玄奥的《易经》。 莫非这太极拳的拳理源自于《易经》不成? 不待父亲发问,安小姐诶已在庭院中比划起来,还别说,这位官宦小姐在武学当真极有悟性,这太极拳他不过学了区区数日,却已能比划得甚是像模像样。 安小姐并非心血来潮,恰是用心良苦,走得是曲线救国路线,安明府看了大为惊奇,这太极拳与他既往所认知的拳术大相径庭,倒像是道家的养生之术。 然又与华佗的五禽戏、八段锦,以及《黄庭经》上的道家养生之术迥异。 “碧儿,此太极拳为何人所创?” 安明府大感兴趣。 “阿爹莫非想学?” 安碧如狡黠一笑。 安明府咳嗽一声,干笑道:“为父看这太极拳甚为奇妙,不知从未习武之人,可否习练?” “当然可以,”安碧如嫣然一笑,“授我此拳的高人说了,常练此拳,可得身轻体健延年益寿之功,即便是已至耄耄之年,仍能鹤发童颜!” “当真如此么?” 安明府问道。 “女儿岂敢欺瞒父亲大人?” 安碧如继续忽悠她父亲,“女儿习此拳不过数日,现如今只觉神清气爽,吃饭也好了,睡觉也香了,其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哉!” 若是唐云在场,一定会为安小姐补上两句:“习练此拳,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了!” “咳咳……”安明府心下有点按耐不住了,他原本身体就不大好,正想着去学华佗五禽戏,可惜一直没找到精通此术之人。 现在听了女儿说的太极拳,正投了他的胃口。 “此拳甚合为父心意,那个,女儿啊,可否告诉为父你所说的那位高人现在何处啊?” “哼!” 安小姐傲娇地瞥过脸去,“那人现已被父亲大人投入大牢,怕是不会教你太极拳了!阿爹无望习此拳也罢了,还连累了女儿!” 安明府一脸茫然,道:“碧儿所说的高人,莫非是指……”“不错!正是唐云!” 安碧如哼声道。 “这如何可能?” 安明府连连摇头,“他不过是个田家少年……”对于唐云,安县令唯一了解的便是,他是今年赛酒会头名得主。 “阿爹似是忘了常说的那句‘有志不在年高’的话了罢!” 安碧如倒背双手,抬头看天上的浮云,“当朝神童李泌,七岁能诗,阿爹钦慕不已。 云郎天赋异禀,未及弱冠,独创太极拳,又有何不可?” “那倒是,那倒是,”安明府觍着脸笑看着女儿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矣!为父失言了!” “不独此太极拳术,就连阿爹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所喜食的虾饼、红豆酥饼,亦是云郎所创!” 安碧如眼见形势大好,趁热打铁地笑说道,“女儿看云郎绝非寻常之辈,他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阿爹不是一向爱惜人才么? 如今这等麒麟之才从天而降,阿爹怎的反倒把他投入大牢?” “碧儿所言可都是实情?” 安明府大感吃惊。 “女儿所言句句属实!” “来人!” 安明府沉吟片刻后,突然抬头冲中门外喊道,“备马,本官要去县衙公堂!” “喏!” 一个青衣家奴出现在中门,躬身领命,刚要退出去,就见自安府两位身穿青、绿官袍的男子自前庭影壁后快步转出来。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赵县丞和郭县尉。 按照礼节,得由门仆先入来通传,主人方便接见后,来客方可入中门。 何况,安邦乃是一县之主,赵县丞前来面见长官,更应该循序尊卑礼数。 但是赵县丞到安府从来都是长驱直入,,根本不存在让门仆先行通报这回事。 而安明府似乎也习惯了赵县丞的嚣张跋扈,此时见赵县丞自中门而入,安邦便笑着拱手道:“有劳二位了,莫非是唐云一案已审定了么?” “回禀安明府,属下偕同郭少府,经过一番勘审,现已将此案审定,”赵县丞假惺惺地上前施礼,从袖中掏出文书,“这是属下拟定的判词,请明府过目。 此案影响极坏,请明府大人尽快批示!也好早些行刑,以儆效尤!” 属下拟定的判词,送呈长官过目,乃是官府行政的程式。 身为县衙的掌印之官,安邦签了字,这判词才会生效。 如果安邦认为判词有问题,有权驳回令属下重审。 但对赵县丞来说,从来没有重审这一回事,他拟定的判词就是最终案卷,送呈安县令过目,纯属走走过场而已。 这显然是下属对长官职权的僭越,但赵不仁不以为然,安明府也无可奈何。 赵不仁僭越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安碧如方才所说的“鸠占鹊巢”丝毫不虚,不仅安小姐看得明白,县衙哪个僚属看不明白? 县令乃一县之主,主管一县行政,县丞为县令的副官,其职能是辅助县令处理行政事务。 但因为县令与县城的职能多有重合,通常的情况是县丞为了避嫌,会选择尽量不去触碰县令的权限。 因此,论品秩,除了县令,县衙之内县丞最大,但实际情况是县丞是县衙内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官。 可在新丰县,这一情况恰恰反过来了。 不因别的,就因为赵县丞在京城有个身居要职的姊丈。 什么要职呢? 京兆府大尹!“不知明府大人以为如何?” 见安明府看完了判词,赵县丞拱手问道。 “这个,”安明府心下为难了,“赵赞府,你看此案要不要再审一审?” 那赵環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属下断案一向公正谨严,判词亦有理有据,何得需要再审? 莫非明府大人认为属下有何失当之处?” “没有,没有!” 安明府忙摆手,干笑道,“只是……本官以为未必要如此仓促结案,不知郭少府有何看法?” 安明府向郭锻投去求助的目光,他知道县衙之内,最能仗义执言的便是这郭锻了。 方才在公堂之上,因为事出突然,郭锻并无足够反应的时间,现在细细想来,也觉得此案仍有蹊跷之处。 “属下也以为有些不妥……” 第54章 昆仑奴 “有何不妥?” 赵環目光一凛,出声打断,“郭少府恐怕有僭越之嫌吧? 你若果真觉得有不妥之处,方才在公堂之上,为何不言? 现本官判词已然拟好,你方说不妥,不知郭少府是何居心?” 见郭锻张嘴欲辩,那赵環出声喝道:“郭少府!你处处与本官作对,莫不是以为本官怕了你不成? 本官倒要奉劝足下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自毁前程!” 赵環一拂袍袖,转身用力哼了一声。 那郭锻脾性原本就爆烈,方才在公堂上又憋了一股怒气在胸中,此时又见赵環一副咄咄逼人,脾气突然就上来了。 “赵環,你以为我郭锻怕了你么?” “好!很好!” 赵環扭头瞪向着郭锻,目光阴狠,“赵環,你既要与本官为敌,那咱们就走着瞧!” “走着瞧便走着瞧!你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么? 我郭锻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得了几时?” 郭锻满面怒容。 赵環目露凶光,伸手指点着郭锻道:“姓郭的,你够硬气!你给我等着!” “赵環,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郭锻怒目而视,“我郭锻若是皱下眉头,算你能耐!” “好了好了!” 安明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愁容,“二位都是朝廷命官,如此大吵大闹,实是有失官仪!看在本官的面上,二位都消消气可好?” “哼!” 赵環冷哼一声,“安明府,判词我已送呈,你是否签字,那是你的事!属下告辞!” 说着转身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赵赞府息怒……”“属下也先行告退!” 郭锻也向安邦拱拱手,陡然转身走出去。 “郭少府留步……”那郭锻不仅生赵不仁的气,更生安邦的气,赵不仁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还不都是安明府太过纵容的缘故。 结果安明府一个都没叫住,只好重重叹口气,低头看向手中的判词,真有些左右为难。 “阿爹,你岂能让那赵環在您面前如此放肆? 阿爹你才是一县之主啊!” 安碧如从假山后闪身出来。 安明府眉梢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今年是任期最后一年,当真得罪了赵環,这小人难保不在背后做手脚。 倒不是说安明府官瘾有多大,而是只有身居更高的职位,才能一展抱负。 相对于大唐天下,新丰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小县城,他再如何胸怀经世济国之才,也只能造福这一小片百姓。 “阿爹,难道你就这么放任不管么? 云郎眼下可正关在大牢里受苦的啊!” 安碧如很不满地看着父亲说道。 安明府叹口气,转身慢慢走回厅前的台阶上,喃声说道:“碧儿,你让为父再想想看,再想想看……”……唐公子也是心大,竟在牢房里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外面似乎天都黑了。 这是一个独立牢房,南向那面墙上开着一扇巴掌大小的窗户。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牢房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睡觉时他曾被狱卒吵醒过一次,是送午膳的,但那猪食一般的饭菜,对以美食家自居的唐公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他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吃一口!大丈夫不收嗟来之食,美食除外。 他从杂草上爬起来,想活动活动筋骨,可肚子不争气,方一起身,腹中却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 “咚!” 唐云脚下突然踢到一物,起初以为不是活物,抬起脚就要将那绊脚物踢到墙角去。 “郎君胆敢再踢一脚,磨勒定要郎君后悔!”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自脚下传来。 卧槽!唐云吓得向后一跳,什么鬼啊? 待他定睛看去,却见一人赫然盘腿坐在地上,牢房中漆黑一片,加之那人皮肤乌黑,也难怪唐公子没注意到。 想必是在他呼呼大睡时,狱卒又丢了个人犯进来。 唐公子忙拱手赔礼,笑问道:“得罪了!敢问老兄高姓,小子也好称呼……”“郎君莫非耳聋? 方才某甲(代称自己)已道出了自家姓名。” 那黑鬼幽幽出声说道。 “莫非阁下名字叫磨勒?” 唐云眨眨眼睛,又问道,“不知磨勒老兄何方人氏?” 中土大唐百家姓里,未曾听说有磨姓之人啊。 “郎君怎不说自己孤陋寡闻? 某是尼格利陀人!” 那黑鬼仍然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甚至都没抬头看唐云一眼,“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尼格利陀人? 哪里人? 尼格利陀人便是后世东南亚一带人,即便唐云知道,也不会想到会在牢房里遇到“昆仑奴”。 昆仑奴也是奴仆,只不过是海外来的奴仆,因为忠实可靠,深受唐人欢迎。 可以说,昆仑奴和新罗婢在唐代,是富贵之家引以为傲的资本。 相对于忠实可靠的昆仑奴,新罗婢则是以肤白貌美、性情温柔而著称。 “小子名唤唐云,不知磨勒大哥犯了何罪?” 唐云拱手问道。 漆黑的牢房里,唐云见不到人,只听到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那磨勒似乎不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唐云也不介意,人人都有避而不谈的忌讳,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会进来,他也未必想回答。 “磨勒大哥,想开点!” 唐公子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在那磨勒对面盘腿坐下,“来来,咱们说说话,怪闷得慌!” “请郎君坐到对面去,”黑暗中的身影出声道,“磨勒是死罪之身,郎君不怕沾惹了晦气么?” 唐云身体一僵,好容易来了个狱友,本以为有人作伴,却不曾想到对方竟然犯的是死罪。 唐公子禁不住想爆粗口,典狱官你玛丽隔壁的,把我跟死囚关在一起,是何居心? “无妨无妨,”唐云哈哈一声干笑,伸手拍拍磨勒的肩膀,出声吟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嘛!磨勒大哥,你既是那个什么‘泥锅你托’人,为什么到我大唐来……”话未说完,唐云落在磨勒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僵住了,他只感觉自己的手不是拍在人的肩膀之上,倒感觉像是拍在一块坚硬花岗岩上!“郎君,是尼格利陀!” 磨勒严肃纠正。 第55章 小妇人探监 唐云哈哈哈地又是一通干笑:“磨勒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磨勒兄漂洋过海而来,是仰慕大唐的文化,还是爱慕我大唐的小娘子哈?” “郎君休得浪语,磨勒是个奴隶,是被卖到大唐来的,郎君如何扯到妇人身上去了?” 磨勒似乎对唐云的话甚为不悦。 唐云抬手摸着鼻子,讪讪笑道:“小弟失言了,若是不慎冒犯了老兄,还请老兄莫要见怪!” 黑暗中,磨勒的身体转向了一侧,不吭声,唐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感觉自己被赤裸裸地鄙视了。 这家伙太无趣了!此情此景,讲讲黄段子聊以打发无聊,岂不挺好的么? 你一个死刑犯,想来也看不了几天的太阳了,一本正经给谁看? 唐公子把天聊死了!与此同时,在监牢大门口,两个当值的狱卒拦住了一个小妇人的去路。 “干什么的? 监牢重地,闲人免进,速速退却!” 狱卒甲把腰刀一横,出声喝斥道。 “二位大哥,请行个方便,小妇人就进去给我弟弟送个饭,还请二位大哥高抬贵手!” 萧三娘向两个狱卒陪着笑脸说道。 “少啰嗦!老子给你行方便,谁他娘给我行方便?” 狱卒甲不耐烦地挥手驱赶萧三娘,“走走,快走,再不走休怪老子不客气!” 狱卒乙则斜倚在监牢门边,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脸上似笑非笑,小眼睛在萧三娘丰腴的身子上溜来溜去。 “此事也不是没商量的余地,我说小妇人,你若肯陪我们哥俩睡一宿,别说进去送个饭,你就是天天进去兜售吃食也无妨!嘿嘿,有我赵黑子照着你,保你来去通行无阻!” 听赵黑子这么一说,那狱卒甲也来了兴致,摸着下巴怪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小妇人你以为如何?” 我呸!臭不要脸的无赖!想得倒是美得很!“二位大哥真会说笑!” 萧三娘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陪着笑脸,“这半贯钱请二位大哥笑纳,还请二位大哥行个方便!” 见了钱,狱卒甲乙的表情立时变得无比生动起来。 那赵黑子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干草,快步走上前,向左右瞄了两眼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果那串铜钱塞入袖中。 干咳一声,扭头向狱卒甲递了个眼色,笑容可掬地对萧三娘说道:“快去快回,只能容你一盏茶功夫!” “多谢二位大哥高抬贵手!” 萧三娘低眉顺眼,盈盈一福。 哼!见钱眼开的东西!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萧三娘挣点钱不容易,若非急着进去探望云郎,她哪舍得一出手就是五十文啊!监牢中,唐云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的干草上,翘着腿,吹着口哨。 那扇巴掌大小的窗户,距离地面足有两丈高,即便他学会壁虎功爬上去,也不可能逃出去,除非他同时学会了缩骨术。 那磨勒不肯搭理他,唐云好无趣,只好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躺尸,可是肚子里一直在唱空城计,饥渴交加,怎么也睡不着了。 “云郎,云郎……”起初唐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三娘会跑到监牢中来看他,以至于萧三娘喊到第三遍时,唐云才一骨碌从地上翻坐起来。 “三娘? 三娘……是你么?” “是我!云郎,你还好么? 奴家来看你了!” 这时监牢外的过道里突然被火炬照得通亮,一个干干瘦瘦的狱卒手擎火炬将萧三娘引到监牢门口。 “听着,你只有一盏茶功夫!” 赵黑子把火炬插在过道墙壁上,再次提醒萧三娘一句,旋即转身离去。 这厮有了钱,第一念头想的不是酒就是女人。 “三娘……”“云郎……”俩人隔着监仓的那扇铁门,执手相望,小妇人的美眸立时泛现泪光。 虽然二人相识不久,但唐云在萧三娘的心里已然成了十分亲近之人。 这画面若是搭上配乐,妥妥的琼瑶苦情戏。 唐公子一想到这,心里头又忍不住笑了。 “云郎,你还好么? 他们有没有打你……”萧三娘话音未落,突然瞥见盘腿而坐的磨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失声道:“昆仑奴……”唐云不明所以,顺着萧三娘的目光看过去,不看则已,一看唐公子吃了一惊。 “我嘞了个去!哪来的黑鬼?” 唐云见那磨勒确实是个黑人,卷头发,身上穿的跟寻常唐人也不相同,只能说上身围着几块粗布衣料,一侧肩膀袒露在外,一侧臂膀上还戴着臂钏,下身是条有些奇怪的裤子,裤腿很宽松,脚脖子处用麻带系着,脚下是一双破麻鞋。 唐云想起前世在哪里看到过唐代昆仑奴的形象,不是唐墓壁画,就是历史类的图片。 此时猛然看见昆仑奴赫然坐在面前,如同刚从壁画上走下来一般,唐公子甚是意外。 但那昆仑奴却依然淡定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对突然出现又脏又臭监牢里的美艳小妇人,也是视若罔闻。 “云郎,你饿了么?” 萧三娘忙把跨在臂弯里的小竹篮放在地上,揭开覆盖在上面的蓝碎花布,里头的吃食仍然冒着丝丝缕缕热气,小妇人把吃食一样一样拿出来,从铁门的缝隙里递给唐云。 唐云确实饿坏了,暂时把那昆仑奴丢在了一边,抓起陶罐,也不问是酒还是水,仰头咕咚咕咚先灌了一大口,喝着喝着,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用袖口胡乱擦了一把嘴巴,急声问道:“唐氏烧酒?” “是的!” 萧三娘笑看着他道,“今日亭午柴掌柜去川味酒楼找你,说是第一批唐氏烧酒已酿成。 现在新丰县各大酒楼都有唐氏烧酒出售了呢!” “老柴还说了些什么?” 唐云眨眨眼睛问道。 “对了,奴家一高兴险些把要紧的事都忘记了。” 萧三娘笑吟吟地看着唐云道,“柴掌柜亲自送了请帖,请云郎清明节去胡玉楼小酌!这是请帖——”胡玉楼,哪个胡玉楼? 电影中那个胡玉楼么? 唐云接过请帖粗粗看过,请帖上说柴荣达清明节要在醉月楼摆酒请唐云,还说要介绍几位大唐名士给唐云认识。 “这老柴,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 唐云笑着摇了摇头。 第56章 不受嗟来之食 柴荣达只说那几位名士乃是神仙中人物,在大唐可谓是家喻户晓。 唐云见了定会欣喜交加,可却没有透露那几位名士的身份。 神仙中人物? 谁? 大唐开元天宝年间,帝国空前强盛,在这锦绣富丽的繁荣气象下,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名垂青史的文人骚客,说这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丝毫都不为过。 算了,不管了!先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唐云抓起地上那乌漆嘛黑的泥球,用力往地上一磕,外表被烧烤得坚硬焦黑的你快瞬间碎裂开来。 去掉焦黑黏土,里头被烤地焦黄的嫩母鸡还冒着丝丝热气,唐云抓住两条鸡腿用力一扯,那嫩母鸡就被撕成了两半。 “恩!不赖!” 唐公子一边大嚼大啃,一边啧啧有声,“大壮的叫化鸡算是可以出师了!对了,三娘,你啥时候去的酒楼? 我不在,大壮有没有偷懒? 你告诉他,他敢偷懒我扣他工钱!” 萧三娘噗嗤一声,掩嘴笑了。 唐云忙碌的嘴巴却是一滞,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萧三娘,有些痴神。 “最是那是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掩嘴失笑的萧三娘,不仅有着成熟小妇人的丰韵,又兼有少女般的娇羞。 真是不要太诱人!况且今日萧三娘出门前,又精心对镜梳妆了一番,一向椎髻、青裙朴素打扮的她,今日特意穿上了压箱底的鲜华襦裙,头上还梳了个高髻,插着一只白角梳篦,整个人愈发显得妩媚动人起来。 见唐云直愣愣地看着她,萧三娘的面颊如羞涩少女一般染上了红晕,垂下眼睑羞道:“云郎,莫非奴家脸上有脏东西么?” 唐云愣过神来,忙摆手,讪讪笑道:“没、没有,三娘今日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贫嘴!” 萧三娘依然勾着头,抬手理理云鬓,羞嗔道,“奴家蒲柳之姿,何谈美艳?” 嘴上虽这么说,听了唐云的赞誉,小妇人心里却是欢喜得紧,她甚至有一种心如鹿撞的感觉。 就连当年与亡夫相遇时,都未曾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 这边唐云又大吃大喝起来,还忙里偷闲地与萧三娘说说笑笑。 那边磨勒却坠入了煎熬的地狱之中,大快朵颐的唐云早已把那昆仑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磨勒本来是在闭目养神,心如死灰,但很快就被从监门处飘荡过来的美味给扰得心神大乱。 不知是何等好酒,竟如此方向酷烈!那鸡也不知是如何烹制的,香味为何这等浓郁!磨勒喉头“咕”地吞了一口口水。 唐云并没有听到磨勒吞口水的声音,但紧接着一阵滚雷似地腹鸣声,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咦? 这半只鸡我都快吃完了,肚子为何还这么响亮? 唐云用手按住肚子,一脸狐疑,但旋即他就咧开嘴笑了。 “磨勒兄,可是你的肚子在叫?” 他扭头看向昆仑奴,嘿嘿笑道。 那磨勒瞟他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嘿!这么任性啊!唐云心下觉得好笑,冲萧三娘打了个手势,然后抓起鸡和酒坛子,跑到磨勒跟前盘腿坐下。 “磨勒兄,你饿不饿?” 唐云把鸡腿送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磨勒兄,你渴不渴? 来来,这半只鸡我还没动过,送给你吃吧!” 说着这厮又举起酒往嘴里猛灌一口,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液,哇地一声发出销魂之声。 丫的我就不信你这么淡定!“郎君请自重!” 磨勒睁开眼睛,面带愠怒地看着唐云道,“磨勒不受嗟来之食……”可未等他把话未说完,腹中再次“咕噜噜噜”滚过一阵响雷。 “磨勒兄言重啦!” 唐云忍住笑,拍拍胸膛,一脸仗义地道,“小弟与磨勒兄在此相遇,亦是缘分!仁兄只知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却不知盛情难却的道理么? 来来,即便磨勒兄犯的是死罪,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嘛是不是?” 那昆仑奴扫了一眼唐云递到他面前的烤制得香喷喷的嫩鸡,意志犹如风中之烛,早已动摇了,厚厚地嘴唇蠕动两下:“这……”“这什么这!拿着吧!” 唐云直接把那半只鸡塞到他手里,“来,吃两口肉,喝一口酒!这酒你准喜欢!” 说着把那小陶罐搁在俩人中间的干草上,扭头向铁门外的萧三娘说道:“对了,三娘,大壮为什么不来看我?” 唐云借机走开,跑到铁门边,笑看着萧三娘问道:“说什么好兄弟一辈子,如今小爷我落难了,他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哼,那厮不会想趁火打劫想独吞我的酒楼吧!” “云郎说笑了。” 萧三娘忍俊不禁地说道,“非是大壮不想来看云郎,大壮说越是你不在,他越要守住酒楼,不能让客人们因为酒楼东家不在,就去别家酒楼吃饭去了。” “是么?” 唐云哈哈一笑道,“行!有他这句话,为师心下大慰!” “云郎,”萧三娘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虑神色,紧看着唐云问道,“不知县司要如何发落云郎?” “三娘莫忧,”唐云大大咧咧一笑道,“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唐云有几条命,死不了的!” 他不是宿命论者,但他知道人世间有太多自己无法掌握之事,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每个人的命运。 “云郎……”“三娘要说什么?” 萧三娘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把侯氏旧病复发之事告诉唐云,她知道即便告诉唐云,他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给他心里添堵罢了。 “没什么,”小妇人避开他的目光,勉强一笑,“云郎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 唐云笑笑道,“对了,小弟想拜托三娘一事,不知三娘可否去一趟石竹村,代我看看我娘和小妮子?” 唐公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侯氏和小妹唐果,前世他父母早逝,是爷爷奶奶把他带大的。 奶奶走了以后,爷爷很快也病倒了,他就是在参加完爷爷的追悼会归途中出的车祸。 前世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终于体会到了母爱,那是千金不移的人间至爱。 第57章 老爷来了 现在他完全代入了其中,已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 他只想陪着侯氏和小妹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还有宁家小娘子,想必早已被抓回家中关起来了。 无论是哪个世界,总有一些恶人,总有一些靠掠夺别人而活、道德观念缺失的垃圾。 不知不觉,铁门内外的二人都暗自神伤起来。 “时间已到,小妇人速速离去!” 赵黑子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冲萧三娘吆喝道。 萧三娘眼圈泛红,抓住唐云的手,急声道:“云郎,好生照顾自己!” “放心吧!” 唐云故作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三娘也要珍重!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小弟现在吃饱喝足了,也要美美睡上一大觉!哈哈哈!” 萧三娘一步三回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把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落在了身后。 “唉!” 待萧三娘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过道拐角处,唐云兀自叹了口气。 樊家侯、宁炜那两张胖脸兀自在眼前浮现,樊家侯也就算了,那宁炜却是为了什么? 我与他不过是些嘴上的矛盾,他何以要对我下毒手? 目光不经意瞟向那昆仑奴,却见他纹丝不动地盘腿而坐,似乎从来没动过一样。 “咦? 你真的不吃么?” 唐云抬脚走上去,“磨勒兄这是何苦? 有的吃就吃点吧,吃饱了好上路!” 这厮嘴巴也够损的!县司或许还没下死刑判决呢,他就口口声声催人家上路了。 但下一瞬间,唐云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半只鸡呢? 你丫别告诉我那半只鸡自己跑了? 他弯腰抓起地上陶罐,我去,里头都空了!把陶罐口朝下倒过来,一滴酒没剩!你妹啊!我叫你两口肉一口酒,可没叫你喝得一滴不剩!美酒可供长宵之乐,现在一滴酒都没了,漫漫长夜你丫叫我乐个屁啊!“磨勒谢过郎君酒肉之赐!” 磨勒睁开眼睛,向唐云拱拱手道。 算你狠!你丫好歹让我知道你是怎么在眨眼间就把半只鸡和一罐酒干掉的吧? 唐公子自然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在昆仑奴面前盘腿坐下,一脸嬉笑道:“来来,磨勒兄!来来,咱们谈谈天,顺便说说地!” 你丫既然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鸡,不能再对我那么高冷了吧? “郎君想问磨勒什么?” 昆仑奴看着唐云道。 比如你家几口人啊? 你老婆孩子在哪儿啊? 你今年贵庚啊? 你背着老婆孩子,在外头还有没有相好的女人啊? “随便聊,随便聊,”唐云笑呵呵地道,“敢问磨勒兄犯了何罪?” 唐云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张黑得发亮的脸,准备听一个荡气回肠的唐人传奇故事。 “杀人!” 磨勒道。 咳,你丫这回答还真是简单明了啊!好歹给点情绪啊,不然我会以为你杀人跟杀鸡一样简单!“那个,磨勒兄啊,你杀的是何人啊?” “该杀之人!” 磨勒说道。 “该杀之人又是何人?” “主人!” 主人? 唐云用力眨了眨眼睛,你丫行啊,敢杀主!这死刑是妥妥的了!读过《唐六典》唐公子,岂会不知奴仆杀主的罪行之重。 在唐代,人分良贱,奴婢是贱人,一旦被人买回家,就得当牛做马。 主子死了,主子的后代仍然是奴婢的主子。 而奴婢的后代,也仍然是主子家的奴婢,名为家生婢。 主子打杀奴婢,可以轻判,如果奴婢本身有错,即便被主人活活打死,官府也几乎不予追究。 但奴仆杀主,却要罪加一等!“磨勒兄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唐云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既然是奴婢,理应安安分分的当你的奴婢。 不能因为主子骂了你两句,不能一言不合就对主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大唐是个法治社会,你这么搞不是乱套了么?”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三天过去了。 三天虽然过去了,那份判词依然搁在县宰大人的案头上,安邦每次看到它,都有种如鲠在喉之感。 与其说那判词如鲠在喉,不如说赵县丞是卡在安明府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拔掉的吧,或许会引来横祸,不拔掉吧,实在难受得紧!县宰大人负手立在窗前,仰头看着朗朗乾坤,大有一副“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错了错了!不是哀民生之多艰,而是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县宰大人转身走出书房,准备去安府东南角的小院里转转。 这几天女儿因为唐云的案子,一直在跟他赌气。 这让安明府甚是苦恼,安明府对现任夫人虽然很好,但最爱的还是亡妻秦氏。 秦氏虽然出身贫贱,但多年来与安明府患难与共,在他人生中最艰难的那几年,秦氏不离不弃,还常常激励他不要灰心。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参军任后,他被朝廷调选为新丰县令。 可秦氏却染上时疫,缠绵病榻数月后,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是安明府心中不容碰触的伤痛,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疼爱女儿安碧如。 每次看到女儿,安明府总是会想起她母亲秦氏的好,看着女儿慢慢长大,是安明府最感欣慰之事。 因此,他也无法忍受爱女对自己不理不睬,他决定觍着自己这张老脸去赔罪,看说些好话能否换来女儿的笑脸相迎? “小姐小姐,老爷来了!” 正在院中浇花的阿鹿见老爷从月洞门走进来,忙扔下手里的水罐,掉头向对面八角亭奔去。 “告诉我爹,女儿不愿见他!” 正自信笔挥毫抒解心中郁闷的安小姐,蓦地抬起头冲阿鹿气声说道。 那阿鹿领命,掉头迎向老爷,可安明府背着手已走了上来,她忙又掉头奔到亭前,急声道:“小姐小姐,老爷已经入来了!” “哼!” 安碧如扔下手中的毛笔,背过身去,“来了也不见!” “啊呀!为父来得不巧了!” 安明府笑呵呵地步入亭中,“扰了我儿雅兴,为父真是罪过罪过!” “哼!” 安碧如背对着父亲,只用鼻孔答话。 第58章 青山与白云 安小姐今日素衣琼配,莲脸星眸,把她那苗条的体态衬得越发苗条了,往八角亭的红栏前一立,宛如一幅清丽绝尘的仕女图。 那安邦仍是一脸笑意,走到石桌前,手捋美髯,不住颔首道:“多日不见,我儿书法似大有长进!莫非有什么书翰高人再背后指点我儿么?” “是又如何?” 安碧如陡然转过身来,黛眉紧蹙,“那高人正是被阿爹囚在监牢里的云郎!” 安小姐并不是胡说,自她在唐家西厢房里发现了那两纸书法,忽有所悟,偷偷临摹数日后,书法的确大有长进。 当时安小姐偷偷问唐果,唐果告诉她那两纸书法是她阿兄的墨迹。 当时安小姐还不相信,一个田舍子如何会作书法? 况且那书作一勾一画,功力深厚,几近妙品!于是安小姐趁白天唐云去县城之际,躲在西厢房内反复临摹,虽然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心,都难以将其中神韵学到手,但临摹过程中,意外发现在自己书法境界得以大大提升。 “这就是我儿的不对了!” 安邦故意沉下脸说道,“为父知道你想救那唐云,可也不至于把他说得跟神人一般!一个少年人,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是全才!” 也难怪安明府疑心,那唐云不仅精于饮馔之道,还创出了拳理深奥的太极拳,如今又说他是个书法奇才。 这让安明府如何相信? “阿爹,”见父亲不信,安小姐也不恼,走到父亲面前说道,“若云郎果真是书法奇才,你可愿意放他回家?” “这个,”安明府一时哑然,“这书法是书法,岂能与案子相提并论?” “哼!” 安碧如背过身去,“我就知道阿爹怕了那赵環,为了不得罪他,阿爹不惜酿成冤案!先不说冤枉一良家儿郎,阿爹于心何忍,只说女儿自小把阿爹奉为天字第一号的清官,可如今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女儿想当然了!” “碧儿,那唐云诱拐宁家小娘子是实情,岂能怪我冤枉了他?” 听女儿这一番话,安明府心下竟有些委屈。 天底下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被女儿奉为榜样,发现在自己的光辉形象就要在女儿心里坍塌了,安明府岂能不急? “女儿但问一句,阿爹敢不敢打这个赌?” 安碧如再次转身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问道。 安明府负手踱步,迟疑了片刻后,终于抬起头说道:“赌就是赌!若那唐家小儿果真是个书法奇才,为父立时就放他回家……”“阿爹不怕得罪那赵環了么?” 安碧如不动声色地问道。 “为父何时怕过他?” 安明府用力一拂袍袖,“为父不过是怕他在堂兄面前诋毁为父清誉……”“阿爹为官清严,官声颇佳,这几年在新丰为民办了那许多好事,深得老百姓爱戴,那赵環小人即便无中生有任意诋毁,可公道自在人心,阿爹又怕他作甚?” 安碧如说道。 “我儿所言极是!” 安明府点点头道,“这两年为父深受赵環掣肘之害,为父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嚣张跋扈了!” “孔夫子说唯小人女人难养也,阿爹,你越是让着他,他越是得寸进尺,如今阿爹名义上是新丰县宰,实则那赵環才是一县之主!阿爹绝不可再一味姑息忍让,要让赵環小人知道,谁才是新丰县的父母官!女儿支持阿爹!” 安小姐素来有男子气概,此时看上去愈发像一位正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英才了。 安明府点点头,孩童般狡黠一笑道:“那若是我儿输了呢?” “女儿若是输了,心甘情愿嫁给那韦灿,毫无怨言!” 安碧如斩钉截铁地说道。 安明府神情一怔,旋即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安明府终于猛然醒悟,原来爱女已经有了心意之人了。 连日来,他竟然没想到这一点,看来女儿这一趟逃家之行,顺便帮他带了东床快婿回来。 “哈哈哈……”一念至此,安明府又是一阵大笑,似是为了自己的一时糊涂,亦或者纯属心下觉得痛快。 便在此时,从月洞门方向传来悉率的脚步声,夹杂着妇人的迭声训斥声。 “没用的东西!区区小事都办不妥,要你何用? 明日我便命人去找牙人来府,将你这没用的贱婢发卖了事!” 随着怒斥声,摇曳多姿的韦夫人从花圃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大气不敢出的婢女鸾儿。 “夫人,你怎么来了?” 安邦快步迎出亭子,伸手搀住韦氏,“身上可好些了? 何不在寝室歇着?” “夫君,妾身气得哪还躺得下?” 那韦氏满脸气愤地抓住安明府,告起状来,“夫君,你一定替妾身出这口恶气!” “夫人,究竟是何人把你气成这样?” 安明府皱起眉梢。 “你还不快告诉老爷!” 那韦氏扭头瞪了鸾儿一眼,突然瞥见安碧如立在亭中,便笑模笑样地挥挥手,“碧儿,我听你爹说,这几日你身子有些不爽利? 今日可好些了么?” “假惺惺的!” 安碧如瞟了后母一眼,却不答话,转身走到石桌前,自顾自地端详起方才自己写的两纸书法,上面一纸却是一首五言诗:“彼看是忘忧,我看如腐草,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 那边鸾儿把他去萧氏饭铺买饼遭拒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安明府讲述了一遍,安明府当即就怒了。 “真是岂有此理!既是开门做买卖,为何独独不卖于我安府的人? 我安某人在任三年有余,对新丰百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萧三娘为何不肯卖饼与你? 快说!” 鸾儿见老爷一脸盛怒,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婢实是不知,还请老爷息怒!” “没用的东西!” 那韦氏走上前去,“去了两次,一枚饼都没买回来,要你何用? 明日我便发卖了你!” “这倒奇了!人家店铺开门做买卖,不卖有不卖的道理,人家莫非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么?” 安碧如放下手中的宣纸,抬头看向韦氏,“况且,这与鸾儿何干? 鸾儿不过是个跑腿的下人,那萧氏饭铺不想卖饼与她,莫非叫她放火烧了人家的店不成?” 第59章 围攻赵府 “起来吧!” 安明府低头对婢女说道,“我且问你,那萧三娘可说了些什么话?” 鸾儿战战兢兢立在边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来了。 “老爷,奴婢倒是听那萧三娘说了一句话,可奴婢不敢讲!” “你但说无妨!” 安明府皱着眉梢道。 “那萧三娘说老爷是非不辨,冤枉好人,她就算把饼扔了,也不会卖给安府的人!” 还没等安明府说话,那韦氏就炸了。 “夫君,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鬼话!夫君在任三年,一心想着造福一方,这些市井小民也太不识好歹了!” “夫君,此事断不可就此作罢!萧三娘可以不买饼与安府,但她的店也休想再开下去!” 当韦氏喋喋不休之际,安氏父女俩却是隔空对视,父女俩无疑都意识到了,那萧三娘是在为唐云鸣不平。 “夫君,夫君,你看这如何是好啊?” 韦氏扯着安明府的袍袖,又是气恼,又是可惜。 如果封了萧氏的店铺,那日后她还能不能再吃到虾饼和红豆酥饼,就得另说了。 自嫁入安府,这几年她吃过各式各样的饼,可没哪家的饼这等令她念念不忘!就连做梦都在想着!“这事儿倒也简单,女儿倒有一个法子,保准让娘亲有吃不完的萧氏饼,但不知阿娘可愿意听女儿一言?” 这时安碧如已经走出亭子,来到了庭院之中。 “是何法子? 碧儿,你快说!” 安小姐终于肯喊她一声阿娘,这事纵然让韦氏心喜,然而让她更心喜的是,安小姐竟然有法子让她继续吃萧氏的饼。 “对啊,碧儿,你有何法子,说出来让为父和你阿娘听听!” 安明府一脸欣慰地看着爱女道。 安明府最担心的是,女儿无法接受韦氏,此事可谓是他的一桩心事。 因此听到女儿肯喊韦氏一句娘,心下自然也是欣喜万分。 “此事甚易!” 安碧如负手踱步,笑问道,“阿娘可知萧氏饼是何人所创?” “萧氏饼,自然是萧氏所创了。 难道不是么?” 韦氏一脸茫然。 “非也!” 安碧如突然站定,回头嫣然一笑,“那虾饼和红豆酥饼,乃是唐云所创!唐云心善,怜萧三娘孤苦无依,遂将虾饼和红豆酥饼的制作之法授之于萧三娘。” “是的是的,老爷,夫人,”鸾儿接话说道,“那萧氏店以前是主营饭菜的,卖饼是近来才有的事。” “天底下竟有这等人物!” 安明府心下既惊且喜,看着女儿道,“我安某若是将这等人物投入大牢,岂不妄哉? 来啊,即刻传命张典狱,速将那唐云请到此间,本官倒要亲自见见此子!” 叫化鸡、虾饼、红豆酥饼,唐氏烧酒,如果此子只是精于饮馔也就罢了,可他竟又自创太极拳,还是个书法奇才。 对于痴迷书法的安明府而言,不见此子,实为憾事!安明府当即手书一简,命书吏急送县衙大狱。 那书吏名叫李环,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怀揣县令的手谕,径自出了安府。 出了安府,右手方向通往县衙公廨,但奇怪的是,那李环并未往右边去,而是出门直接左拐,顷刻间就汇入了车水马龙的街头。 不多时,李环来到了一栋豪宅门前,只见这豪宅中门洞开,粉墙连亘,门口蹲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 巍峨门楣上是一块紫檀木门额,上书“赵府”二字,正是新丰县丞赵環的府邸。 在县衙一干同僚之中,赵府最是豪阔,与之相比,一县之主安县令的府邸都自愧不如。 见李环匆匆而来,门吏并未阻拦,李环径自入门,直奔中门,对一个立在中门边上的青衣小厮说道:“董慎,还不速去通报赵赞府,说我有要事禀报!速去,延误了大事,你担当不起!” “喏!” 董慎不敢怠慢,立时转身入内通报去了。 少倾,那赵環的身影就出现在东厅的廊庑下,李环抬脚快步走上前去,躬身拱手道:“见过赵赞府!叨扰了大人,小的罪该万死!” “好了!” 赵赞府负手立在廊下,微微一抬手道,“你行色如此匆匆,究竟有何要事通报?” “请赵赞府过目!” 那李环也不多话,走到廊下,双手将安明府的手谕呈递到赵環面前。 赵環稀疏的眉梢一皱,接过那书简,打开一看,面色顿时阴沉起来,随手将那书简掷了出去。 “好个安邦!竟敢违逆本官的意旨!” 赵環恼羞成怒地怒叫道,“来人,速速备马,本官要前往安府!” 赵環冲立在中门边上的董慎喝道,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安邦,本官倒要看看你怎么向我解释? “禀告赵赞府,”那肃立在廊下的李环迟疑了片刻,鼓起勇气拱手道,“小的看此番安明府之意已决,此事似已无可更改!” “屁话!” 赵環怒瞪李环,伸手指着他道:“他安邦是个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对着干!老子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我看他这个县令是不想当了!” “请大人三思!” 李环拱手道。 “也罢!” 赵環用力一拂袍袖,目光阴狠地道,“他既然不想做这个县令,那老子就替他做好了!”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恭立在对面的书吏董慎,说道:“速到本官书房,替我拟一份发往长安的书札!” “唯!” 董慎躬身领命而去。 这董慎话虽不多,但头脑灵活,行动敏捷,办事干脆利落,因此颇得赵環信赖。 “请大人示下,不知安明府的这道手谕如何处置为妥?” 李环小心地问道。 “还能作何处置? 你送去张典狱那儿便是!” 赵環怒哼一声,“就先让姓安的再得意两日,本官自有处置!” 赵環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速去,莫要让姓安的对你起了疑心!” “唯!小的这便告退!” 李环拱拱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刚走到中门,却见那董慎神色慌张地跑了上来,边跑还回头张望,险些跟李环撞在一起。 “你慌什么慌?” 李环怒道,“外头出了何事……”话音未落,那李环也无须再问了,起初他只是隐约听到大门外的街上传来争吵之声,紧接着那吵闹声就越来越近了。 似乎眨眼间已到了赵府大门口。 “不、不好了!老爷,有人围攻赵府……” 第60章 爱屋及乌 “什么?” 赵環大吃一惊,“何人如此猖狂? 竟敢围攻朝廷命官的府邸? 你快说!” “小的也不知,”那董慎战战兢兢地说道,“估摸着有二十多号人,领头的好像叫什么大壮……”“他们为何要围攻赵府?” 赵環从廊庑下快步走到庭院中,瞪着董慎喝问道。 “小的实是不知……”董慎哭丧着脸道,“只听他们在门外叫骂不止,满嘴污言秽语,嚷嚷着要大人出去对质,他们还骂大人……”“说!那些刁民骂本官什么?” 赵環怒不可遏地喝道。 “小的不敢说……”赵環一把揪住董慎的领子,喝问道:“快说!” “他、他们骂大人是贪官污吏,说大人是非不辨,草菅人命,”董慎抖抖索索地说道,“他们还骂大人是新丰县一颗毒瘤,鱼肉百姓,不知羞耻,叫嚣着要大人滚出新丰县……”“混账东西!” 那赵環一巴掌抽了上去,气得眼角不停地抽动,“好一帮不知死活的刁民,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你即刻从后园角门出去,去县衙找郭县尉,叫他速即派不良人前来缉捕这些贼人!速去!” “李环!你迅速召集府中家仆,务必要守住大门,切莫放一个刁民入内!” 赵環又快步走到李环面前命令道。 “遵命!” 李环领命而去。 那赵環站在庭院中,好半响反应不过来,这帮刁民究竟要干什么? 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围攻朝廷命官的府邸!赵县丞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非这些刁民是受人指使的? 看来姓安的,这是铁定了心要同老子斗一场了是么? 好,甚好!老子叫你知道什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环迅速将赵府家奴召集起来,总计有二十余人,事已至此,他的身份怕是要藏不住了。 “不得放一个刁民入来,擅闯者给我往死里打!” 赵環气急败坏地叫嚣道。 “尔等可都听见了么? 若是让那些刁民闯入,伤了大人,你们个个休想好过!” 李环环顾那二十余个手持棍棒的家奴,“可尔等若是护卫有功,大人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们!走!跟我来!” 李环振臂一呼,率领二十余号家奴从中门冲了出去。 二十余个家奴和门外二十几个围攻者,迅速展开对峙之势。 那些围攻者见赵县丞不仅不出来,还派了一帮刁奴前来反扑。 怒火一下就点燃了,场面反倒是愈来愈失控了。 “儿郎们!大家都看到了么? 赵狗官根本不会出来见咱们这些低贱的草民!儿郎们,咱们冲进去把那狗官揪出来游街如何?”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石竹村的后生石大壮。 只见这厮上身穿一件系带的对襟汗衫,下身着一条犊鼻裤,背对着赵府大门,冲面前那二十余个青年儿郎,振臂高呼道。 “冲进去!” “冲进去!” 众人齐声呼喝,愤怒的叫喊声,犹如泛滥的洪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即便是立在中庭之内,门外的对峙叫骂声仍然清楚地传入赵環的耳朵,这让他越来越心烦意乱。 “老爷,老爷……”便在此时,一个浓妆艳服的妖冶妇人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从厅堂门口急步走来。 这便是赵環宠爱的夫人李氏,这李氏原本是群玉坊的头牌,叫做李赛风,只因生得美艳妖冶,甚得赵環欢心。 为了这个女人,赵環不惜将一向妇德谨严、持家甚俭的结发妻子陈氏休回了本家。 “夫人,你出来干什么?” 赵環急步迎上去,“外面一帮刁民在闹事,我已命董慎前去县衙请援,你且速回内室……”赵不仁话未说完,那李赛风如同受惊之鸟般扑进赵環的怀里,迭声道:“夫君,这要是让那帮刁民冲进府中,可如何是好? 夫君,妾身听到那些吼叫声,就吓得心惊肉跳的……”“夫人莫忧,一帮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穷刁民,能成什么大事? 你且放心,为夫断然不会让他们冲进来的!” 面对小鸟依人的夫人,赵不仁的王八气冲天而起。 “是啊,夫人,咱们府中的家仆有二十几个,那帮刁民也不过二十余人,况且咱们占据地利,断不会让那帮刁民闯进来的!” 一个梳着双环髻的青衣婢女笑着安慰赵夫人道。 赵夫人心下这才安定了一些,仰脸看着赵環问道:“夫君,那帮刁民为何要围攻赵府?” “还能有什么?” 一听这话,赵環就来气,“还不是你个不争气的弟弟闹的,就那废物,夫人你还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 设若为夫有那么个浪荡子弟弟,非亲手将他活活打死不可!” 那李氏神情一怔,旋即怒目圆睁道:“夫君此话何意? 那是我亲弟弟,我耶娘死得又早,我这个做姐的能不管他的死活么?” 说着兀自勾下脸去,从袖中抽出巾帕,抽抽噎噎地道,“妾身算是看明白了,夫君这是嫌弃妾身了,以前夫君乃是爱屋及乌,对舍弟是多方照拂,如今夫君嫌妾身人老珠黄了,夫君怕是已生了嫌弃之心了!呜呜呜……”那赵環心下本来就不爽,又见小娇妻哭哭啼啼的,心下更是恼火。 “哎呦喂!娘子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这两年为夫对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么? 如果不是爱屋及乌,为夫何得拼着被御史弹劾的风险,千方百计护着你那不争气的宝贝弟弟?” 恼火归恼火,但表态是一定的,谁叫赵赞府被这狐狸精迷得要死要活的呢!那赵夫人用巾帕拭了拭眼泪,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泪脸,在赵赞府胸膛上轻轻捶了一拳,破涕为笑道:“那是妾身多虑了。 夫君如此厚爱妾身,妾身愿生生世世服侍夫君!” 一看那梨花带雨的美人脸,又听这柔情款款的话语,赵環早已心旌摇荡了。 若不是外头的刁民正在围攻府邸,他早已把那狐狸精一把抱进内室,好好翻云覆雨一番!“大人,不好了!顶不住了,那帮刁民要冲进来了!” 便在此时,那李环跌跌撞撞地从中门外冲进来,左眼上淤青一片,显然是在双方对峙时挨了黑拳了。 “废物!” 赵環忙扭头看去,心下大吃一惊,怒斥道,“他们二十几人,个个手持棍棒,如何连几个手无寸铁的刁民都对付不了?” 第61章 武松打虎 “回禀大人,那帮刁民足足有四五十人……”那李环手撑着月洞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他们要大人即刻放了唐云,不然,他们就要一把火把赵府给烧了!” “唐云?” 安明府身体一凝,“这帮刁民竟是为了那唐云来的么?” “正是!” 李环应声道,“小的也是出去了,才发现领头的正是百祥酒楼的伙计。 那石大壮说唐家小儿是无辜的,不放人,他们就不会退去!” “石大壮既然是百祥酒楼的伙计,为何要替唐家小儿出头?” 赵環一脸错愕。 “许是二人是好兄弟罢!” 李环说道,“我在安府曾听说安夫人喜食的虾饼和红豆酥饼就是唐家小儿所创,唐家小儿自在赛酒会上得中头名后,就开了一家酒楼,那石大壮现在就在川味酒楼里做工……”“原来如此!” 赵環咬牙切齿地道,“我道这帮刁民为何要围攻本官私第?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冲唐家小子来的!” 只是他不明白,石大壮不过是个酒楼伙计,他何以煽动得起这帮刁民前来闹事的? 围攻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大人,速做决断!小的们实在快支撑不住了,还请大人速派不良人前来救援……”“董慎!董慎何在?” 赵環突然想起早已命人去县衙搬救兵,“怎么还没回来? 这贱奴,回头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夫君,前几日方同郭县尉翻脸,今日他会否有意懈怠?” 赵夫人出声道,“那帮不良人素来可只听命于安县令和郭县尉……”“夫人言之有理!” 赵環突然反应过来,面色阴沉地叫道,“好你个郭锻,你这县尉也不想做了么? 你们都给老子等着,老子要让你们都不得好下场!” “夫君,可现在如何是好啊?” 那王氏战战兢兢地道,“那帮刁民四五十人,府中家奴哪里顶得住? 他们果真冲进来……”赵環又气又急,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那李环上前禀道:“大人,以小人愚见,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向安明府求助了!” 赵環猛地抬起头,怒道:“求他? 他算什么东西!他来跪着求我还差不多……”“夫君息怒!” 那王氏扯扯赵環的袍袖,说道,“妾身以为李环说得对,妾身知道夫君与安明府不和,可如今那郭锻有意怠慢,只有安明府方可支使不良主帅茅诺。 现在除了求助安明府,别无他法可施!” “大人,请速决!” 李环拱手道。 赵環沉着脸,不停走来走去,突然站定,咬咬牙,抬头冲李环道:“好吧,好吧!李环,你速去安府跑一趟!从后院西北角翻墙出去,告诉安明府,把唐家小儿放了!” “遵命!” 李环领命而去。 弄清楚了这帮刁民的意图之后,赵環紧张的情绪渐渐缓和下去,但是一口恶气憋在胸中,却无论如何都呼不出来。 安邦、郭锻、唐云,尔等且等着,待老子缓过来,再一个个收拾你们!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甚好!老子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下场!……“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 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 武松只一闪,闪在一边。 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讲到关键之处,唐云突然住口,将右手往旁边一摊,一只邢窑白瓷酒杯及时地落在了他手上。 “好酒啊!” 唐云将白瓷酒杯送到嘴边,不急不缓地呷了一口“唐氏烧酒”,在铺着厚毡布的竹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似乎没有再把故事讲下去的意思。 “武松若是喝了唐氏烧酒,别说上景阳冈打虎了,我看他连景阳冈都爬不上去!” “云郎,你倒是接着往下讲啊!” 拿着酒壶侍立一旁的赵黑子,急不可待地催促道,“这上不上下不下,某等皆如飘在半空,着实难受!” “是啊是啊,云郎,你倒是接着往下讲啊!” 牢房中,四五个狱卒把竹塌上的唐云团团围在中间,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们早已被梁山好汉武松的英雄事迹给深深吸引住了。 唐代虽然还没出现明代的话本戏曲,但已有了明代话本戏曲艺术之雏形。 据后世史学家研究,唐代一共出现了四种说唱类型,分别是说话、俗讲、转变、唱词文。 共同特点是,兼说兼唱,风格诙谐,还有乐器伴奏。 唐云曾经在历史书看到过,说是唐代的俗讲非常流行,而且声势浩大,上到公主,下到民女,无不热衷去寺院听俗讲。 但他并不知道赵黑子等人都以为他定然随某个民间艺人学过“说话”,不然何以将武松打虎讲得如此惊心动魄,令人茶饭不思。 “莫急莫急,本公子讲了这么久,喉咙都快生烟了,尔等且让我喝几口小酒,润润嗓子再说吧!来,赵黑子,再给我切两片羊肉下酒,有酒无肉不成筵席!尔等还想不想听武松打虎了?” “想,想,当然想听啊!” 旁边几个狱卒迭声应道,乖乖上前服侍唐云,切肉的切肉,倒酒的倒酒,无不殷勤备至。 唐公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众狱卒的服饰,忙里偷闲地冲对面的幽暗角落举了举杯,哈哈笑道:“来,磨勒兄,小弟敬你一杯!尽管放开了吃,切莫客气,磨勒兄吃饱了好上路!” “云郎,”那赵黑子凑上来,觍着脸讨好笑道,“现在酒也喝了,肉也吃了,是不是该接着往下讲了?” “赵黑子,你可别把我逼急了,”唐云把眼一瞪,“逼急了小爷我索性倒头一躺,做我的春秋大梦去!” “别,别,千万别!” 赵黑子急得直摇手,赔笑道,“云郎慢慢喝,慢慢吃,我们等,我们等,等多久多成!哈哈!” 第62章 万万不可 “这还不差多!” 唐云又慢条斯理地举起邢窑白瓷杯,呡了一口唐氏烧酒,然后伸手指着躺倒在竹塌旁边草垛上的独眼大汉,摇头笑道,“我看茅大哥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转了,让他躺在这里呼呼大睡不大合适吧? 你们是不是先把茅大哥扶回去歇着?” “无妨无妨,”赵黑子咧嘴笑道,“茅大哥当今豪士,向来随遇而安,不拘小节,小吏料定他不会介意!但请云郎快些把武松打虎这段讲完,以好让我等几个的心肝落回原处才是啊!” 那茅诺原本是来监仓探视唐云的,来之前他还担心唐云在狱中遭受欺凌,谁知入来一看,却见他正跟那死囚磨勒在监仓中推杯换盏,吃喝笑谈得不亦乐乎。 喝的是方向酷烈的美酒,吃的是肉香浓郁的叫化鸡。 别说这大狱之中,就是外头富贵之家,寻常也难得这等珍馐美味。 好酒的茅大侠哪受得了如此这般诱惑,加之唐云盛情相邀,茅诺岂有拒绝的道理? 接下来很快就上演了让唐云熟悉的一幕,喝着喝着,那茅诺突然一头栽倒,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此时,折磨够了那几个狱卒,唐云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哈哈笑道:“来来,咱们继续,话说那武松……”“武松”二字刚一出口,就见蹲在铁门外把风的那名狱卒腾地一下蹦起来,抱拳施礼道:“见过张典狱……”“放肆!尔等皆在值守,何得聚堆喧哗?” 外面过道里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怒斥声,随着脚步声,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皂衣男子背着手走上前来。 “真是岂有此理!尔等这是……”走到铁门口的张典狱蓦地顿住脚步,表情愣怔地看着监仓里的热闹场面,只见四个狱卒围在一张竹塌之上,而竹塌之上舒舒服服横卧一人,像个睡罗汉似的。 在看清楚那人正是唐云时,张典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 这孙子……这小日子过得比老子不知滋润多少倍啊!与此同时,一股酒香与肉香糅杂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张典狱嗅到了骨头的狗一般,鼻翼嗡动,追寻着香味的来源。 赵黑子眼珠子一转,忙放下手中酒壶,快步走上前,躬身抱拳道:“张典狱息怒,某等原本皆在值守,可茅大哥来了后非拉某等入内喝酒吃肉,某等不敢违逆,因此、因此才……”说着拿眼角瞟了瞟干草堆上鼾声如雷的不良主帅,那张典狱一听茅诺的名字,已冲到嘴边的怒斥声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似乎对茅诺有所顾忌。 “属下失职,愿领责罚!” 赵黑子单膝跪地,俯首请罪。 张典狱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说着背着手踱进监仓,鼻孔朝天,明知故问道:“唐云何在?” “小民在榻上!” 唐云这才竹塌上爬起来,笑着拱拱手道,“不知张典狱俯临,小民有失远迎!” 这孙子……比老子还会装模作样!嘴里说着有失远迎,身子却似绑在了竹塌上,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罢了,罢了。” 张典狱心下极为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摆摆手,“唐云,你速即收拾行卷,随我出去。” “去哪?” 唐云搔着后脑勺问道。 张典狱面色一沉,道:“安明府有令,将你放归……”“啊……”一听这话,唐云还没什么反应,赵黑子等五个狱卒就先失声惊呼起来。 “张典狱,这万万不可啊!唐云乃是戴罪之身,岂能说放就放?” 这话从赵黑子脱口而出。 放他回去,谁他娘的给我等讲武松打虎的故事? 今日若是不听完下半截,这不上不下的卡在半空,还让不让人活了!“有何不可!” 张典狱把小眼一瞪,道,“安明府口谕!尔等敢怠慢不成? 还不快快为唐云打开脚链”“噢!” 赵黑子哭丧着一张瘦脸,慢慢躇到竹塌边上,一边从腰上解管钥,一边嘀嘀咕咕道:“县宰大人是发什么疯,一会抓一会放……”“你在嘀咕什么?” 张典狱喝斥道。 “没什么没什么,”赵黑子抬手搔搔后脑勺,咧嘴一笑,“属下这就帮云郎打开脚链……”只听“咔嚓”一声,脚链打开,赵黑子站起身来,眼巴巴地看着唐云道:“云郎,你好歹给兄弟们吃颗定心丸,那武松究竟有没有结果了那只吊睛白额猛虎啊?” 唐云仰头哈哈大笑,猛然收住笑声,正色看着赵黑子道:“你猜!” 赵黑子当即就黑脸了,险些就要拔刀动武!所谓人不可貌相,别看赵黑子长得又黑又瘦,这厮可是身怀绝技,武艺非凡。 真要动起武来,一串唐云,都不够他练手的。 “唐云,此案经过县宰大人复审,现已查明,和奸之罪纯属莫须有,”张典狱背着双手,一副高高在上地看着唐公子,“你随张某先到安府走一遭,安明府要亲自与你叙话!” 一会儿有罪,一会儿无罪,闹着玩呢!唐云的心思在数息之内已转了数圈,心中不知是喜,是怒,说抓就抓,说放就放,这县衙办案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真是……太任性了!他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安明府突然升起的惜才之心,安小姐为了救他所做的努力,石大壮带人围攻赵府的威风,赵县丞迫于压力主动向安明府发出求救书函。 这一切他都无从知晓。 能无罪放归自然是好事一桩,如此便能回家跟母亲和小妹团圆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唐云心下竟起了一股逆反情绪。 或许是张典狱高高在上的姿态和那张胖脸,令唐公子生厌,好像他来宣布唐云无罪,唐云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似的。 总之如今县宰大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大打折扣,这源于之前他对安明府的期望值太高。 不是说清正严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吗? 不会那么巧吧,小爷我恰好就是你明府大人漏掉的那个倒霉蛋? “安明府要亲自与我叙话?” 唐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典狱问道。 “不错!” 张典狱拿目光觑着唐云道,“这可是你小子的福分,还不速速随我前往?” 这孙子……你不是应该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向老子谢恩么? 第63章 郎君珍重 “笑话!” 唐云突然拉下脸道,“你说去就去,小爷我可是有性格的人,不是谁的面子都给!” “县宰大人的面子你不给……”张典狱一脸茫然,愣不过神来,这种事他从来没遇到过,寻常人听见县宰大人有请,早就喜得合不拢嘴了。 这孙子……哪来的傲气? “唐云!你好大的狗胆!” 张典狱怒声喝斥道,“你竟不识好歹,敢违逆县宰大人的钧命……”“说不去就不去!就算用八抬大轿来请,小爷我也不去!” 唐公子傲娇地把脸一甩,“别说是安明府了,就是皇帝老儿来请我,也得看看小爷我的心情如何?” “噫!” 张典狱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好你个狂妄小子,我看你定是患了狂病了!” 张典狱气得七窍生烟,“莫非你还想赖在这监仓里不成?” “哈哈!” 唐云负手而立,仰头大笑,“张典狱,你总算说对了一句话,小爷我还真就想住在监仓里不走了!” 有萧三娘天天往这送好酒好肉,有那昆仑奴磨勒教他龟息之术,闲得无聊时,还有那一帮狱卒甘愿簇拥着他,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更有不良主帅茅诺罩着,这监牢中谁敢欺负他?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俨然成了县衙大狱中的地下王者了!这逍遥快活的日子,唐公子还真是有些不忍割舍!“唐云!” 张典狱伸手怒指着唐云,叱喝道,“你去是不去?” “不去!” 唐公子一甩脸子,干脆一转身把自己丢在竹塌上躺下了,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道,“县宰大人若诚心要向我赔罪,让他亲自来请我好了,或许小爷会卖他几分薄面……”“嗬!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 “哪来的乌鸦呱呱呱地叫得人心烦,赵黑子,还不快将那只乌鸦替我撵走!” 唐云手枕后脑,晃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说道。 “遵命!” 赵黑子下意识地出声应道,可刚走出两步,整个人就钉在地上动弹不了。 “云、云郎郎,这万万使不得……”“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你若是怕了,小爷我亲自动手!” 说着唐公子翻身坐起,从怀里摸出那副弹弓,刚要伸手去掏铁丸时,身子突然打了个颤抖,整个人坐在那里也无法动弹了。 我嘞了个去,她怎么来了? 只见安碧如一袭绯色短跨袍,腰间悬着短剑,头上梳着一个利落的发髻,很像后世的丸子头。 方才那句“狂生”,就是安小姐发出的叱喝。 隔着铁门,安小姐目光阴阴地盯着唐云,很显然她来了不是一时半会了,方才唐公子那番话亵渎明府大人的话,她都听到了。 “咦? 安小姐怎么来了? 哎呀,恕小生有失远迎啊!请进,快请进——赵黑子,还不快倒茶,不,倒酒!” 唐云的表情似乎很意外,手中的弹公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塞在了茵褥之下,热情洋溢地起身迎上前去。 “请安小姐多多包涵,监仓条件是差了些,只有烈酒,没有香茗,不过安小姐若是想喝茶,小生即刻着人去外头买就是……”“唐云你真是够了!” 安小姐面凝寒霜,心下却是哭笑不得,啪地一声,手中马鞭抽在铁门上,“你还真把监仓当自己家里了!” 唐云手摸鼻子,讪讪笑道:“安小姐,小生这不是苦中作乐嘛!” “赵黑子!” 安小姐喝住屁颠屁颠要去倒酒的狱卒小班头,黛眉紧蹙,“你好歹是个县司的属吏,给人犯端茶倒水,你到底有没有骨气?” “没有……”话出口后,赵黑子忙抬手捂住嘴巴,觍着脸冲安碧如嘿嘿笑道:“安小姐,谁叫小的被他拿住软肋了呢!” “什么软肋?” 安小姐疑惑地眨眨眼睛,“你是不是上了那狡童什么当?” 赵黑子一脸苦涩地道:“安小姐不妨问云郎好了。” 这几日他真有些鬼迷心窍了,一上值就围着唐云转,下了值也没心思跟那帮兄弟去群玉坊喝酒作乐,也不知道那《水浒传》究竟是哪个无行文人写的,杀千刀的,赵黑子对那《水浒传》的作者真是又恨又爱。 竟能把他迷得茶饭不思,连女人和酒都没兴趣了。 安碧如却没有问唐公子,她要绷住,她要在唐云面前保持住自己一贯的冷艳之姿。 “唐云!我且问你一句,我爹爹有请,你到底去是不去?” 安小姐冰眸一凛,蓦地娇喝一声。 “去去去!” 唐云一迭声应道,忙跳下床榻,“怎能不去呢? 县宰大人有请,那是小生三生有幸,小生岂有不去的道理? 走走,我们快些去,莫让县宰大人久等,小生可不想失礼!” 那张典狱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唐云。 这孙子……好不要脸啊!“唐云,方才你分明说就算安明府派八抬轿子来请你,你都不去……”“有吗?” 唐云快步奔上去,一把将张典狱的手按了下去,又伸手摸摸对方的脑门,“咦? 张典狱,你不发烧啊? 怎么倒说起胡话来了!哈哈,我知道了,防擦你一定是听错了对不对?” 唐云转脸看向安碧如,笑得一脸菊花:“安小姐,咱们可以出发了么?” 那张典狱脸都绿了。 走到监仓门口,唐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回身冲盘腿坐在对面角落里的昆仑奴,郑重一拱手道:“磨勒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小弟有心要搭救你,可你老兄犯的是杀主重罪,恕小弟爱莫能助。 剩下的酒肉,权当小弟为你践行了!吃好喝足好上路!今日一别,便是永绝了!” 幸好那昆仑奴不介意,不然天天被唐公子往死里咒,还没到正法那日,就已被活活气死了。 然而,唐公子虽然毒舌,可他确实无能为力。 这磨勒在长安杀了自家主子,一路逃到新丰县。 结果被茅诺带人给拿住了,明日县衙就要将其解送京师。 他的杀主之罪将由京兆府勘审,死刑也要由京兆府执行,轮不到新丰县衙。 “郎君珍重!” 那磨勒一如既往的淡定身影,只是向唐云略一拱手。 第64章 贵公子好惨 “赵黑子,你他娘的想偷喝唐氏烧酒,能不能等老子再走远点啊!非是小爷我小气,我他娘的是担心磨勒大哥把你丫踹出翔来!嗳,还有记得把茅大哥送回去!” “云郎,那武松打虎呢?” 赵黑子追出铁门问道。 唐云回头看他:“打个屁啊!武松被老虎吃啦!” “啊……”赵黑子和那几个狱卒下巴都脱位了。 这、这不对啊,这他娘的好像不合逻辑啊!若是这个结局,开头何得把武松写得恁般威武神勇,这杀千刀的文人,你娘的不会写传奇故事就别写嘛!唐云摸着鼻子,嘿嘿笑道:“下次我给尔等换个版本,武松自从喝上唐氏烧酒后,终于爆发出洪荒之力,一口气就打死了九条大虫!” “啊……”赵黑子和几个狱卒下巴再次脱位,这、这他娘的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又不是大力金刚,武松再孟浪,岂能一口气打死就条大虫? 逗我玩呢嘛? 是纸老虎么? 但唐云没空解答他们心中的疑惑,同安碧如快步离开了县衙监牢。 一路上,唐公子始终跟安碧如保持着三步安全距离,功夫小妞不好惹!片刻功夫,二人就来到了安府大宅门外,入大门,转影壁,过中门,穿中庭,长驱直入。 最后来到了后花园的月洞门前,安小姐快走几步,从月洞门内喊道:“爹,云郎来了。” 唐云探头向月洞门内望去,只见花园东南角的莲塘边上,矗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的亭阁。 亭阁之中加上奴仆婢女,立着六七人。 当唐云看到那韦公子也立在中间时,突然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穴,噗噗哈哈地扶着月洞门大笑不止,前俯后仰地像个不倒翁。 只见那长安贵公子的整个脑袋几乎都包在素帛之中,乍一看之下,像极了一个刚下葬的木乃伊。 哪里还像什么贵公子,活像个从战区逃难出来的倒霉流民。 向来神气活现的表情,早已被凄风苦雨取而代之。 那韦灿不见唐云还好,一见唐云怒火攻心,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这事儿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当天夜里他以为抓奸成功,谁知那厢房里除了唐云,就是唐家小妮子,显然是他自己判断失误。 而现在真相大白,唐云根本就没有诱拐安碧如,是安碧如自己无意中撞进了唐家小院。 况且,当时郭县尉一而再地好心提醒他,是他自己不听劝,非要一马当先,结果落到了这步下场!因此,这事他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喂,还不快上前参见我爹?” 安碧如对唐云怒目而视,一记粉拳捅在唐云腰眼上,唐云吃痛,笑声戛然而止。 “小民唐云,参见安明府、安夫人!承蒙县宰大人恩遇,小民得免不白之冤,得脱灾厄!小民有生之年,定深念明府大人仁恕!” 唐云快步走到亭阁之下,郑重其事地躬身一揖,琅琅有声地说道。 “云郎请起,不必拘于俗礼!” 安明府走出亭阁,降阶相迎,“倒是本官失察,让云郎在狱中受苦了!” 从在赛酒会上第一次看到唐云,这段日子安邦又从韦灿和女儿口中,反复听到这个少年人的名字。 现在仔细看来,这农家少年果然是生得面若冠玉,目似流星,神气秀发,面对他这一县之主,竟不见丝毫局促之色。 难得!此子果然不同寻常之辈!安夫人是头一次见到唐云,此时正立夫君身边打量着唐云,她眼中的唐云,身形略显纤瘦,俊逸非凡。 布袍和束发乌巾随风飘逸,端的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即便安夫人对这田舍子怀有很深的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对面的少年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虽然从头至脚无一丝半缕的绫罗绸缎,立在那里,却能令人眼前不禁一亮。 “爹,他受的哪门子苦!” 安小姐在边上轻哼一声道,“女儿方才去监仓之中,见他躺在竹塌之上大吃大喝,不知他对那帮狱卒施了什么法术,竟让他们个个都对他俯首帖耳。 就连我师父都跟他称兄道弟,现已醉倒在监仓之中人事不醒来着!” “哦? 有这种事?” 安县令神情一怔,旋即哈哈一笑道,“不知云郎会何法术,竟连一向桀骜不驯的茅诺都被你收服了?” “也没什么,”唐云一摆手,讪讪笑道,“小民不过是给他们说了一段奇闻传说罢了。” “哦? 是何奇闻传说?” 安明府引着唐云向亭阁上走去,阁中摆着一桌丰盛酒菜,“云郎请入座,本官今日略备薄酒,一来是感谢前些日子唐家对小女碧儿的热情款待,二来是向云郎谢罪,安某失察,以至于云郎横遭冤狱……”“明府大人言重了!” 唐云拱手一笑道,“小民乃是田家子,皮糙肉厚,比不得那些贵介公子哥儿,在狱中关押几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那韦灿原本心里就憋着一股恶气出不来,忽听唐云这话中似有所指,立时就蹦了出来。 “唐云!你休得猖狂!这笔账,本公子早晚要跟你算清楚!” “咦? 韦兄也在这里?” 唐云眨着眼睛,故作一副惊讶状,“什么账啊? 怎么,韦兄在川味酒楼还有酒钱没结清么?” 说着大方一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我还分得这么清楚做甚? 我唐云岂是那等毫厘必争的奸商……”“住口!” 韦灿怒声打断,“你少在本公子面前装糊涂,瞧瞧,你仔细瞧瞧——”韦公子抬手指着自己被包得密不透风的脑袋,眼睛喷着怒火,“此仇不报,我韦灿誓不为人!” “哟!韦兄这是咋滴啦? 何人敢下此毒手?” 唐云一惊一乍地看着韦灿道。 韦公子怒气攻心,真想一口老血喷唐云一脸。 “姓唐的,你尽管装下去,本公子早晚要双倍奉还!” 唐云轻笑道:“你想怎样?” “我也要砸你一马子!须得是蓄满便溺的马子!” 韦灿怒瞪双眼。 第65章 园中之园 “凭什么?” 唐云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我又没深更半夜去爬你家的窗户……”“凭什么?” 韦灿冷笑道,“就凭我是贵家公子,而你不过是个田舍郎……”“你试试看!” “我自会讨回公道!” “咳咳,二位莫要吵啦!” 安明府忙上前劝和,“本官今日设宴,就是希望二位能一笑泯恩仇。 如今真相大白,误会得解,二位何必要睚眦必报呢?” 说着冲侍立在边上的阿鹿和鸾儿招招手,“来啊,速把酒盅都满上!” 阿鹿和鸾儿抱着酒壶上前酒斟酒,安明府端起酒盅,看着斗鸡似的两位年轻郎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两位且听安某一言,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自打相识以来,不是一直都以兄弟相称的么? 何得今日丝毫不顾往日情分,反倒成了仇人了? 来来,二位请举杯,满饮此杯,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何如?” “哼!” 韦灿一拂袍袖,摆过脸去,“我韦氏一族累世簪缨,士大夫子弟耻于与田舍郎并肩而立,同席而坐!恕小侄不能领受明府大人这番好意,在贵府叨扰多日,小侄这便向安明府辞行,即日便启程回长安去!” 说着向安氏夫妇略一拱手,扭头狠狠瞪了唐云一眼,转身一径儿出了亭阁。 安明府追至亭外台阶上,大声唤道:“韦公子,韦公子请留步!安某断无逐客之心啊!” 安夫人也追至亭外,急声喊道:“韦郎,韦郎……”“韦公子好去!要不要本小姐派人去送送你?” 安碧如哈哈一笑道。 见韦灿走远,安夫人一把扯住安明府袍袖:“夫君,这可如何是好啊? 得罪了长安韦家,咱们可吃罪不起啊!” 安夫人的鸾儿算盘落空了不说,还因此得罪了长安韦家,心下又急又气,回头狠狠瞪了唐云一眼。 唐云俊逸仪表所带给她的那丝好感,也顿时烟消云散。 “现在知道怕了?” 安碧如轻哼一声,“当初你若不去招惹那韦家,那韦灿又如何会找上门来!” “我看碧儿说得不错!” 安明府看着韦氏道,“夫人,你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面对安氏父女的交口指责,韦夫人心下又气又羞,神情郁郁地道:“妾身突感身子不适,先行回屋了。” “也好,”安明府向鸾儿招招手,“还不送夫人回屋歇着!” 那韦氏一跺脚,在鸾儿搀扶下径自从台阶走了下去。 “明府大人,如果小民记得不错,《唐律疏议》上有‘为婚妄冒’之条,那韦家以权势强娶良家女子,属以大易小,妄冒为婚,此乃犯律之事!” 唐云起身走上前,对安氏父女微微一笑说道。 闻听此言,安小姐眼前一亮,紧看着唐云问道:“哦? 那唐律上又是如何定罪的?” “诸为婚而女家妄冒者,徒一年。 男家妄冒,加一等。 未成者,依本约;已成者,离之。” 唐云负手而立,朗声说道。 安明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却叹口气道:“对于那些朝贵高流,律法从来都网开一面的,唐律上虽有此项,可韦家乃是京师的名门望族,朝中大有人在,韦东成若果真以此事怪罪下来,安某怕是要终老在此任上了!” “怕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韦家若是欺人太甚,安明府何不上疏皇帝老儿,李隆——当今圣上岂会坐视不理? 依草民愚见,越有钱的人越怕死,官位越大的人越怕丢掉乌纱帽!小子就不信那韦家能一手遮天不成!” 不对啊!神龙政变时,李隆基不是把韦氏一族杀得差不多了吗? 难道又死灰复燃了? 现在是天宝四载,距安史之乱尚有十年,那风流皇帝李隆基现在应该还没完全沉湎于声色享乐完全昏聩吧? “爹,我看云郎话糙理不糙!” 安碧如点头附和道,“阿爹与其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什么都不要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新丰乃是京师附近的畿县,女儿不信那韦家敢胡作非为!” “碧儿,你说的是!” 安明府手捋美髯,微微颔首,“为父这些年只知一味忍让,以至于让赵環之流得寸进尺,几乎骑到为父头上来了。 自今以后,为父绝不会再迁就。 为父也想通了,在哪里做官还不是做官,无非都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 就算为父终老在这七品小县令任上,我看也没什么不好嘛!” “阿爹,你终于想通啦!” 安碧如伸手挽住父亲的胳膊,欣喜地说道。 “多谢云郎点醒!” 安明府伸手拍拍唐云的肩膀,笑道,“没想到我官场历练这么多年,却不如你们两个小人儿看得透彻!真是惭愧啊!” “阿爹,不要说这些啦!” 安碧如笑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阿爹你看——今日阳光明媚,阿爹何不邀云郎去看看你那些奇花异草?” “好!” 安邦哈哈一笑道,“云郎若不介意,你我便以叔侄相称,不知你意下如何?” “啊……”唐云一脸错愕,怎么凭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县令大人不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嗳,唐云。 我爹对你如此爱悦,你倒是说话呀!” 安小姐急得往唐云腰眼上捅了一粉拳。 “好啊,好啊!” 唐云咧嘴笑道,“安明府厚爱,小民荣幸之至!” 心下却骂娘了,安碧如,你若再敢捅我腰眼子,小爷我就——捅你肚脐眼!“阿鹿,去前面叫几个小厮,把酒菜都搬到药圃中去!” 安碧如扭头吩咐小婢女,“我们要去药圃中饮酒赏花。” 不多时,奴仆们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跟着安氏父女沿着蜿蜒花径向药园中行去。 安府的后花园是园中套园,曲径通幽,大花园深处还藏着一个小园子。 只见那小园子周遭围着竹篱,里头尽是些寻常不可见的奇花异草。 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做为“花痴”的安县宰派人四处搜罗来的,多年来才拥有了今日的气象。 进入药圃,空地上摆着一张古朴石桌,桌上杯盘罗列,唐公子和安氏父女互相揖让落座。 安碧如哧哧笑道:“云郎,若非投缘之人,我爹还不轻易将外人带到这洞天福地中来呢!” 第66章 二王父子 “安叔如此厚爱,小侄诚惶诚恐!” 唐云恭恭敬敬拱手一揖,心下却讪笑道,我这是给你爹面子好吗? 你丫当我稀罕来这里? 万一被蛇咬一口,亦或被毒蜂蜇一下,你丫负责啊? “贤侄不必拘束,把此间当做自己家便是,”安明府看看唐云,又看看女儿,笑得一脸和蔼,“往后闲了多来走动走动,碧儿,你说呢?” 唐公子心下一个激灵,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莫非县宰大人真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想把自己许给我? 步步,太危险啦!“这几日让贤侄受委屈了,安某理应自罚三杯,以谢失察之过!” 安邦笑呵呵地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安叔言重了!” 唐云也举起酒盅,“小侄一介穷生,安叔既然执意要自罚,小侄奉陪三杯便是!” “还有我!” 安小姐一拍桌子,一脸豪气地举起酒盅,“本小姐亦奉陪三杯!” 唐云摸着鼻子,讪讪笑道:“安小姐行不行啊? 酒乃穿肠之物,不行别逞能……”“唐云,你敢小觑我么?” 安小姐柳眉倒竖。 “不敢不敢,”唐云嘿嘿笑道,“安小姐可是‘东城神女赛木兰’的女中豪杰,小生岂敢小觑于你?” “喂!你这分明就是取笑我!” 唰地一下,安小姐随手就拔剑了,啪地一声把剑拍在桌上,美目圆睁,“什么东城西城,皆是外头那些好事者乱扯的,我便是我,既不是什么神女,亦不是什么花木兰!” 唐云噤若寒蝉,靠啊,一言不合就拔剑,真有点受不了啊!呵呵,韦公子真是逃过一劫,他若真把这功夫小妞娶回家,非隔三差五变一回大熊猫不可!安明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捋美髯,哈哈大笑道:“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二人前世定有宿缘……”“阿爹!” 安小姐俏脸含羞,扭过身子去,“谁跟他前世是冤家? 他就是一个好色登徒子……”“安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唐云虽是一介寒生,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你可莫要在安叔面前诋毁小生清誉!” 唐云觍着脸笑道。 “我呸!你还清誉!你若是知书达理,岂会不知非礼勿视的道理?” 安小姐羞愤地说道。 “啥非礼勿视?” 唐云故作迷糊。 安小姐怒道:“少装蒜,上回在你家偷看我沐……”说到这里,安小姐突然抬手捂住樱唇,面颊腾地一下就红了。 “说啊!安小姐,怎么不往下说了?” 唐云笑得一脸欠揍。 “你!” 安小姐又恼又羞,“阿爹,你看这狡童欺负我!” “为父倒觉得是碧儿在欺负云郎,”安明府哈哈笑道,“我看云郎温文尔雅,非是欺负女子之人,倒是碧儿你一身武艺,为父却有点担心云郎被你欺负……”“爹!我才是女儿啊!您怎么不担心女儿,反倒担心起他来了?” 安小姐委屈极了,“这狡童惯擅装模作样,阿爹切莫被他蒙骗了!” “好了好了!” 安明府拍拍爱女的手,笑道,“来来,别光叙谈,喝酒!” 什么外人,这是我安某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此间的确是个优雅的所在,闻着馥郁的花香,听着啁啾的鸟鸣,品尝着香醪嘉馔,再加上对面的颜如玉,就连一向不懂风雅的唐公子,也禁不住感叹,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酒巡了一圈,安明府突然想起太极拳一事,饶有兴致地虚心向唐云请教起来。 唐云也不客气,将之前忽悠安小姐的那一套玄乎其玄的东西又拿来忽悠她老爹,结果是这安氏父女俩都被他这史上第一神棍给忽悠住了。 面对安氏父女俩地热情相邀,唐宗师免不了又要亲自一展神功。 安明府从来没见过这等拳术,当即为之折服。 太极拳好歹也是传承了几百年的知名拳术,至少理论上已是无懈可击。 话题不知不觉从太极拳转移到了书法。 书法艺术在东晋出现了第一个高潮,最具代表的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史称“二王”。 但在这个时期,书法还只是名门士族阶层的高雅文化活动。 唐代,是书法发展的又一个巅峰。 在唐代书法就是全民艺术,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不以写得一手好字引以为豪。 一方面这是一门艺术发展成熟的必然趋势,另一方面与唐代空前繁荣的社会生活相关。 还与一代英主李世民对书法的热爱,对王羲之的极力推崇,以及把书法纳入科举与官员铨选制度之中,有着莫大的关系。 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衰莫衰于宋。 书法在唐代达到鼎盛后,进入宋朝却进入了一段低靡期。 就像宋代的文人骚客也会作诗,但绝不可能再超越唐诗,因为诗歌在唐代已是尽善尽美。 但是,在唐与宋之间的五代,却出现了一位大书家,他的书法成就丝毫不逊色于东晋二王,也不逊色于唐代欧、虞、颜、柳。 他的传世墨宝《韭菜贴》,被誉为继王羲之《兰亭序》之后的天下第二大行书。 此人便是杨凝式,人送绰号杨疯子。 所谓师古人,师造化。 唐云擅长行书和草书,他的行书深受杨凝式的熏陶,他临摹杨凝式的墨宝,几近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当然,唐公子一向自我标榜他是个有性格的人,人云亦云、亦步亦趋,绝非他的行事风格。 因此他的行书虽出于杨凝式,却非照葫芦画瓢,而是有自己的独特气质。 而他的草书则取经于王献之,兼学“颠张醉素”,唐公子尤其痴迷于王献之所创的“一体书”。 所谓一体书,就是狂草,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字字相连,血脉贯通,宛如一体。 二王齐名,书法造诣不相上下,王羲之的字灵和,王献之的字骏迈,王羲之的字略存古意,有含蓄之美。 王献之的字完全去掉了隶书笔意,因此更加研媚流美,痛快淋漓,在东晋晚期、宋、齐年间,王献之的影响一度超过了父亲王羲之。 第67章 仙苑奇葩 直到梁代,由于梁武帝对王羲之的推崇,并批判了爱研薄质的世俗观念,王羲之的书法因为质朴有古意,被推上了书法的最高神座。 到了唐代,皇帝李世民可谓是王羲之的狂热追随者,由于他的极力推崇,王羲之在书法史上的至尊地位就牢固地竖立起来了。 但实际上,王献之的书法成就丝毫不逊色于乃父,他的草书“一体书”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草书大家。 “颠张醉素”的狂草,皆是本自王献之。 唐云非常喜爱王献之的《十二月贴》,尤其是《鸭头丸帖》。 安县宰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唐云小小年纪,对书翰一道的高深见解,就连他这个浸淫书翰几十年的中年人都自愧弗如。 这倒不是因为唐云真的是个奇才,只是因为他是带着几千年中华文化的深厚积淀穿越到大唐来的。 对于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布衣少年,安邦是愈看与喜欢,若不是怕吓着了唐云,恨不得亲自为爱女做媒,把眼前这个绝世奇才收为安家所有。 人心情一痛快,酒自然就喝得痛快,酒过三巡,安明府便有了七分醉意。 唐云微醺,安小姐的酒量却出乎了他的预料,只见安小姐除了面颊微微潮红、眸光更闪亮之外,似乎看不出任何饮酒的痕迹。 “走,贤侄”安明府兴致高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让安叔领你去药圃一游,安某的药圃之中奇葩仙草可是比比皆是!” “爹,你小心些!” 安小姐忙起身搀住父亲,笑道:“什么奇葩仙草,都是些不知从哪里挖回来的野花野草,云郎未必感兴趣!” 开圃中药草,四处搜罗古药方,此乃唐代文人士大夫的风尚。 “贤侄请——”安县令引领着唐云一边沿着花径向药圃深处行去,一边兴致勃勃地指着一畦畦药草的来历,以及四气五味。 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可怜的唐公子对药草并无兴趣,可喝了人家的酒,又不好扫人家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不断点头,口称“受教了”。 曲径通幽,柳暗花明。 正在兴头上的安明府向前方一指,哈哈笑道:“贤侄请看,那边有数十种奇葩仙草,容安某一一向你道来……”啊? 还有啊? 唐云干瞪两眼。 “噗——”醉意朦胧的县宰大人压根没注意到唐云无奈的表情,可安小姐却都看在眼里,瞄着唐云掩嘴哧哧笑个不停。 这县宰大人分明就是一花痴嘛!唐云摇摇头,只好抬脚跟了上去。 但后来唐云回想起这一天的光景,心下却对县宰大人的盛情充满了感激。 因为,正是在安府的药圃之中,唐云发现了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所梦寐以求的真正奇葩——辣椒!听上去似是不可思议!可前世吃了二十余年辣椒的唐云,岂会连辣椒都认不出来? 当时,唐云的目光只是浮光掠影般不经意间一扫,以为不过是某种曾经见过的药材,亦或者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就是一株开着小白花的辣椒树。 而当他的目光再投过去时,心下禁不住猛地一跳,难道那不是辣椒么? “可是,这怎么可能……”唐云用力擦了擦眼睛,再看过去时,鼻子竟是一酸,那种感觉好似一个穷酸文人在中元灯会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的天呐!” 此时的唐云完全感觉不到安氏父女的存在,脚步踉跄地直奔那仙草而去,噗通一声,一脚踢到了土垄上,人直接了就扑出去。 但这厮压根儿没顾上疼,顺势就地一滚,人已扑到那株辣椒树面前。 只见唐公子颤抖地伸出双手,却又不敢去触碰,仿佛他一触之下,那仙草就会不翼而飞,亦或者碎成齑粉。 安氏父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见唐云趴在地上对着那株药草,竟有种“执手相顾无言,无语凝噎”的含情脉脉之感。 幸好安小姐机敏过人,当即大喊一声:“不好!云郎似是羊癫疯发作!” 说话间,扭头冲药圃门口的小婢女喊道,“阿鹿,速去医坊请黄老!” 土垄边上放着一把小铁锹,唐公子伸手一把抓在手里,撞到这等稀世珍宝,唐公子自然想将其据为己有,只有掘出来带回自家菜园安置下才算妥当。 铁锹刚举起,又突然顿住,不行,所谓人挪活树挪死,树且如此,何况一株尚未长成的辣椒呢!他突然想起一件要事,整个人犹如狸猫般从地上跳将起来,一个箭步窜至安明府面前,因为太过狂喜,整个表情和姿态都显得有些癫狂。 “安明府,这辣椒是自何处得来!” “辣、辣椒……贤侄,有话好说,切莫冲动……””见唐云手攥铁锹冲上来,安明府没来由地吓得倒退两步,“贤侄,那不过是一株不知名的野花……”“不错,小侄问的便是这野花!” 唐云神色癫狂,双目精光四射,“快说,这野花自何处得来!” 说话间,唐云提着铁锹逼近安明府,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手里攥着一把铁锹。 安明府踉跄着向后倒退,“此、此物来自宝云寺……”“宝云寺在哪?” “在庆山之上……”唐云步步紧逼,语气咄咄逼人,安明府节节后退,心脏咚咚直跳。 边上的安碧如如临大敌,云郎兰来不是羊癫疯,怕是狂病发作!庆山是新丰县城北面的一座高山,宝云寺便位于庆山的半山腰上,情急之下,原主的记忆便有些脱节。 “宝云寺可还有此物?” 唐云兴奋得满脸涨红,安明府已被他逼到土墙边上,“安县宰,宝云寺可还有此物?” 安明府退无可退,心下叫苦不迭,“或、或许许还有一些,或许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 到底有是没有?” 唐云整个像打了鸡血,亢奋得想大喊大叫,“有还是没有,安明府倒是给句痛快话啊!再不说小侄可就……”再不说小侄可就亲自跑去宝云寺盗仙草了!唐云后半句话尚未出口,安碧如凌空一跃,嘿地一声,一掌照唐云后颈砍上去。 “谁偷袭小爷……”唐云吃痛,眼前直冒金花,还没等他扭过头去,眼前突然一黑,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第68章 恶梦惊魂 “爹,你没事吧?” 安碧如跑上去搀住父亲,“幸亏女儿当机立断,不然这狂生非伤了阿爹不可!” 安明府抬手擦擦额上冷汗,故作镇定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云、云郎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的,狂病发作呗!” 安碧如拍拍小手,照唐云腿上踢了一脚,轻哼一声道,“敢伤害我爹,砍不死你!” 唐公子比窦娥还冤,他若泉下有知的话,定会哭天抢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唐云做了个梦,这个梦开头是幸福的,因为他梦见自己买了一百亩地,地里种的全是辣椒。 正是丰收时节,红彤彤的辣椒堆积如山,一车一车正在发往大唐天下十道三百五十八个州,换回来的银钱堆成了一座大大的山坡,而他正双手叉腰立在山坡之上,意气风发地吟诵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可那个“小”字尚未出口,突然被石大壮一脚踹趴在地上。 那石大壮似乎还不解气,拎起唐云一条腿,把他当布偶似的,抡起来左右摔打,一边摔打一边大骂道:“叫你扣我工钱,叫你扣我工钱!” “莫打了,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大壮,你且饶了他吧!” 宁家小娘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壮身边,扯着大壮的衣襟,“石郎,这么多钱,足够咱们远走高飞了,何必再结果了唐云的性命?” “小娘子所言极是,我就饶了这奸商的狗命吧!” 石大壮把唐云扔出去,拍拍手,哼声道。 宁姑娘小鸟依人地投进大壮怀抱,石大壮意气风发地把将宁姑娘搂紧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快哉快哉,想不到我大壮这辈子也有风光之日啊!” “石大壮你狗日的,你夺我家产也罢了,竟敢偷你阿嫂!亏老子还把你当兄弟!” 唐云双眼布满血丝,发疯似地扑上去要跟石大壮拼命。 未及他靠近,石大壮一脚又把他踹飞了。 “姓唐的,你可还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什么?” 石大壮一手揽住美人的纤腰,一手指着唐云,嘿嘿冷笑道,“你的就是我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的娘子就是我的娘子,你家小妮子就是我弟的小娘子!还宝马——我呸!给我滚下去吧你!” 石大壮飞起一脚踹在唐云屁股上,唐公子从银钱堆成的山坡上骨碌碌滚了下去……“啊啊!不要!钱和小娘子都是我的……”唐云只觉天旋地转,浑身骨头都硌得生疼,石大壮肆意的狂笑声似乎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 一辆油壁车正疾驰在乡野土路上,车轮被石头猛地硌了一下,猛地一个颠颤。 与其说唐云是被吓醒的,倒不如说是被马车颠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石大壮和宁姑娘,而是一张近在咫尺的鸡皮鹤发的老脸。 唐公子当即就吓尿了,因为那张老脸正噘着嘴往他脸上凑上来……唐公子想都没想,一拳就照那老脸上攮了上去。 只听“哎哟”一声,床边的老者突然抬手捂住左眼,踉跄着摔了出去。 “哪来的老不修!真不知害臊!竟敢对小生行那苟且之事!” 唐云猛地翻身坐起,伸手怒指老者。 唐公子压根没注意旁边安小姐那张成“O”型的樱口。 “竖子,老人都敢打,小心天打雷劈!” 那老者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指着唐云,气得颌下银须颤抖不止。 “好你个老鬼!你还有礼了是吧!” 唐云眉头紧皱,举起拳头,“信不信让你再吃本公子一拳!真是人心不古,一把年纪,竟有龙阳之好!” “你、你你……”那老者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就喷出来。 “黄老!” 安碧如忙上前将老者搀住起来,“小女子刚说这狂生犯了狂病,您偏不信,现在晓得小女子所言不虚了吧!” 唐云吓得一跳,瞪着安碧如道:“安小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本小姐刚从魔盒里蹦出来的,”安碧如陡然转身瞪向唐云,双手叉腰,“唐云你好大胆子,竟敢对黄药师动粗!” 什么? 黄药师? 唐云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莫非老子又穿了? 穿到了《射雕英雄传》了? “管他什么黄药师,”唐公子把脸一甩,“谁叫这老鬼想非礼我!” “你个蠢货!” 安碧如气得直翻白眼,“黄老是在帮你扎针催醒……”“安碧如,你快拉倒吧!” 唐云哈哈干笑道,“这老鬼平素就是这般帮那些妇人扎针的? 真是猥琐!哼!” “闭嘴!” 安碧如怒道,“你先摸摸自己的脸!“我脸怎么了? 长成美男子是我的错么? 美男子就要被人非礼……”话没说完,唐云突然就自动闭嘴了。 你妹啊,哪个杀千刀的把我的脸扎得像个刺猬!唐云抬手往脸上一抹,抓了一把银针下来。 “噗——”安小姐掩嘴窃笑起来。 “老鬼,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唐云怒视着银须老者,喝问道。 幸好黄药师深谙黄庭经养生之术,一股浩然之气长存胸中,不然非被这竖子活活气死不可。 “嗳,你好些了吧?” 安小姐走上前问道。 唐云抬头瞟了一眼,哼声道:“反正死不了!我倒是想问一句,你们二人究竟是何居心,要把小生劫持到哪里去? 安碧如,你别忘了,我可是太极拳一代宗师,小心我一个四两破千斤把你和那老鬼统统扔出马车……”“你个蠢货!没发现这是去石竹村的方向么?” 安碧如哭笑不得。 “啊?” 唐云忙扑倒车窗边,掀帘往外一看,“你们这是……”安碧如叹口气,看着唐云,迟疑地道:“你娘病倒了,我爹请黄老专程去为伯母瞧病的……”“什么?” 唐云再次跳将起来,一把抓住了安小姐的肩膀,“我娘她怎么了? 啊,我娘她怎么了?” “你莫心急,”安碧如出声安慰道,“伯母此番乃是旧疾复发……” 第69章 凄凄惨惨 原来唐云在安府药圃被安碧如一掌砍晕后,一个叫阿能的乡下少女急匆匆地来到安府。 阿能是萧三娘的外甥女,从蓝田县来到新丰县才几天时间,只因萧氏饭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萧三娘一个人忙不过来,遂托人带信去蓝田,叫外甥女过来帮忙。 阿能原本是受姨母所托,前往县衙大狱给唐云送酒食的,顺便将侯氏病重的事告之唐云。 结果听说唐云在安府,阿能忙又跑到安府扣门求见。 这些日子萧三娘一直在石竹村照顾侯氏,萧氏饭铺已经关门歇业好几天了。 “阿能呢?” 唐云看着安碧如问道。 “喏——”安碧如伸手向前面车辕上一指,“我和黄老怕你发疯伤着人家小娘子,让她跟车把式坐前面去了。” “发疯?” 唐云搔着后脑勺,问道,“我有发疯么? 我跟你爹在药圃中聊得好好的,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从后面偷袭我——等等!我记起来了!” 唐公子伸手一把攥住安小姐的皓腕,安小姐心下一跳,慌忙摇头道:“云郎,你一定记错了!绝对不是我干的——”“不是你是谁?” 唐云把眼一瞪,“当时药圃中只有我、你和你爹……”“云郎啊,你有所不知,”安小姐把唐云按在座上坐下,美目盈盈地道,“说起来也是怪事一桩,其时天空突然由晴转阴,乌云堆积,一颗流星自天外疾射而来,眼见就要击中云郎,小女子本想舍命相救,只是终究迟了一步!云郎,我安家视你为上客,我爹对你行的降阶之礼,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今日云郎无端伤在安府,我和我爹恨不能以身相代,实在是我安家对不住你!云郎若是怪罪,就怪罪小女子一人好了!我爹他对你可是爱悦有加……”“打住!” 唐云一把拨开安小姐的手,倏地长身而起,“安碧如,你休想花言巧语蒙混过关,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 还流星!你丫咋不说彗星撞地球!若小爷我真被一颗流星击中,还会好端端坐在马车上,早他娘的被打到外太空去了!……于此同时,石竹村唐家东厢房里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凄凄惨惨戚戚。 唐果趴在土塌边上,用胖嘟嘟的双手紧紧抓住侯氏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娘,你醒醒,呜呜……娘,果儿好怕啊!呜呜呜,娘你快醒醒!娘……”“我儿莫哭……莫怕,娘没事的……”侯氏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慈爱地看着小妮子,“娘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上一觉……”侯氏连说出一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伸手帮小妮子擦擦眼泪更是不可能做到。 “娘,你骗人!娘不是睡觉,娘病得很厉害!” 小妮子鬼灵精的,可没那么好骗,“阿兄,阿兄你快回来!阿兄,你在哪儿?” 萧三娘坐在床边,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妮子,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三娘,求求你,带果儿去找阿兄!” 唐果起身扑上去抱住萧三娘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娘亲病得很厉害,阿兄一定会请最好的医师来给娘瞧病!三娘,果儿求求你了,带果儿去找阿兄吧!” 萧三娘抬手偷偷拭了拭眼泪,却正好对上枕上侯氏那张晦暗的病容,侯氏张了张嘴,想对萧三娘叮嘱一句什么,却没力气把话说出来,只是艰难地向萧三娘摇了摇头。 萧三娘自然明白侯氏想说什么,侯氏是不想让她把她病重的事告诉儿子。 儿子在狱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何必再增添他内心的煎熬呢。 侯氏并不怕死,死了正好可以跟夫君相见了,只是小妮子还没有长大,云儿还没有娶亲生子,去地下见到夫君后,夫君定是要责怪于她。 萧三娘咬了咬嘴唇,她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本来她是答应过侯氏的,不把她病倒的事告诉唐云。 起初她也觉得侯氏说得对,唐云身在狱中,自身难保,告诉他这个消息,于事无补,不过徒添伤悲罢了。 可现在侯氏不是病倒那么简单,而是危在旦夕。 此时若还把唐云蒙在鼓里,万一侯氏有个什么闪失,将来云郎肯定会怪罪她一辈子。 因此今天她让外甥女阿能去监牢送酒食时,让阿能把侯氏病危的事告诉唐云。 萧三娘觉得做为儿子,理应知道母亲病危的消息。 可面对侯氏那央求的目光时,萧三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侯氏,唐云已经知晓她病危的消息。 “娘!娘,孩儿回来了!” 正当萧三娘心下挣扎之际,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唐果反应最快,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喜出望外地叫起来:“是阿兄,是阿兄回来了!” 话音未落,小身子已飞一般奔出厢房。 唐云正急步从院门口奔进来,见那娇小身影从堂屋门口跑出来。 “妮子……”“阿兄……”唐果一头扑进阿兄的怀里,唐云紧紧抱住了妹妹。 小妮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兄怎么才回来? 娘病得好重好重,果儿好怕……”“乖,别哭,别怕,”唐云鼻子一酸,轻抚着妹妹颤抖的小肩膀,“有阿兄在,娘亲不会有事的。 要相信阿兄!” “嗯嗯!” 小妮子用力点头,“果儿相信阿兄,阿兄一定会救醒娘亲的!” “真乖!” 唐云一把将妹妹抱起来,抬脚向堂屋门口走去。 此时安碧如早已轻车熟路地引领着黄老进入了东厢房,黄老正坐在床榻边上,聚精会神地体察侯氏的脉象。 “娘……”唐云没想到这才几日功夫,侯氏就病成了这样,眼泪就禁不住湿了眼眶。 侯氏看到儿子突然出现在床前,又惊又喜,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病重的时候,儿女们都围在病床前的。 “唉,我儿终究还是回来了。” 侯氏在心里叹息一声,并没有丝毫怪罪萧三娘的意思。 黄药师不愧是黄药师,虽然不是《射雕》中的东邪,却是新丰县赫赫有名的神医。 听安碧如说起,唐云才知道黄鹤竟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弟,不过黄鹤拜师时,孙思邈已是一百余岁的高龄了。 但后来不知为何,黄鹤竟被孙思邈逐出了师门,安碧如说似乎跟一张神秘药方有关,那药方便是五石散。 第70章 大唐黄药师 据说五石散是一种强效麻药,可使人忘记痛苦,飘飘欲仙,但同时又严重损害人的身体和寿命。 晚年的孙思邈除了著书论说,还曾吩咐弟子们将一些有害人身的药方集中起来加以焚烧,这就是“毁方”。 而黄鹤却认为那些药方虽然对身体有害,但对某些病症却有着独到而神奇的疗效,可师命难违,黄鹤只得将其中几张药方偷偷抄录下来,不意却被一个小师弟发现了。 小师弟到师父那儿告状,孙思邈一怒之下,将黄鹤逐出师门,而被黄鹤保存下来的三张禁方,其中便有五石散。 听安碧如讲完这个故事,唐云也就是笑笑而已,感觉就像看了一篇唐人传奇小说。 他在后世的药店里曾经看到过五石散这种中成药,难道说后世的五石散跟古代的五石散是两种不同的药方,还是孙思邈修改后的版本? 真正的五石散难道真被孙思邈焚毁了? 尽管对安小姐讲的这个传奇故事不以为然,但那黄鹤的医术确是令唐公子刮目相看。 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立竿见影”,在黄鹤施针的过程中,侯氏的病势看上去就大为缓解。 不到一炷香功,黄鹤起针时,侯氏竟能在萧三娘的搀扶下,靠着床榻坐起来了。 不仅青紫的嘴唇有了血色,灰浊的眼睛也亮了很多,原本晦暗的面容竟然隐约焕发出一丝神采。 犹如一堆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突然间燃起了火光。 唐云知道母亲是心痹之症,这是侯氏的旧疾,上一次发作是两年前突听父亲死在流放半道上的噩耗之际,此次发作却是因为儿子被官府抓走,以至于精神受到严重刺激,气急攻心,从而导致旧疾复发。 所谓心痹,相当于后世的心血管疾病,有可能是冠心病心绞痛,也有可能是心肌梗塞,这种病即便在后世都是一种凶险疾病,常常数个小时内就能致人于死命。 侯氏接连两次从死神的魔掌之下逃脱,不可谓不是一种奇迹。 “黄老您请——”唐云满脸堆笑,伸手将黄鹤引到堂屋开方子,当他看到黄鹤淤青的左眼,险些又笑出声来。 “哼!” 黄鹤用力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出了东厢房,“若不是看在县宰大人的面上,老夫岂会受你这份窝囊气?” 黄药师深谙药性,在养生之道上造诣颇深,与县宰大人乃是忘年之交。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黄老恕罪!” 唐云躬身作揖,低眉顺眼地道,“黄老要打要骂,小子绝无半句怨言。 但请黄老看在安叔的面上,一定要救救我娘。 小子来生来世就算为黄老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漂亮,但并非无懈可击,唐云说的是来生来世愿为黄鹤当牛做马,却不说今生今世。 古人们似乎很吃这套,唐公子可不吃这套,他可是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岂会相信来生来世这种鬼话。 “何用你多加絮言?” 黄老向堂屋门外的苍穹一拱手,高声说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老夫自会为病家殚精竭虑。” 嘿!这小老儿不仅医术好,医德看来也不差,倒像个苍生大医。 虽说当年被孙思邈逐出师门,但对师父还是心存敬意的嘛!“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段话,即便是唐云,也知道是出自药王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 小老儿在堂屋的桌案前坐下,唐云陪着着笑脸,在边上殷勤地研磨理纸,那黄鹤也不迟疑,拈笔一挥而就。 唐云拿起方子一看,用力眨巴眼睛,我去,这老头真是写得一笔好字,简直就是——鬼画符!唐公子愣是一个字没认出来,但愿药肆的抓药伙计能认的,不然这方上的药谁配的出来? 唐公子也不敢多问,始终陪着笑脸,拱手一揖道:“有劳黄老了。 请黄老稍宽坐,我这就叫三娘去煮茶……”请萧三娘煮茶,他自己得迅疾赶往县城抓药。 “不必了,”黄老倏地站起身,哼声道,“你的茶,老夫不敢喝!” “为啥?” 唐云眨眨眼睛,“请黄老尽管放心,我家的茶没毒……”“是你有毒!” 黄鹤用力瞪了唐云一眼,扭头冲厢房内喊道,“安小姐,你可随老夫一同回县衙……”话音未落,黄鹤的目光就钉在了对面的墙壁上,那只是一堵简陋的土墙,似乎并无甚可看之处。 可神医却看得目光发直,缓缓走上前去,待他走到墙边,唐云才发现神医注意的是墙上那对条幅。 只见左边写着“我见青山多妩媚”,右边写着“料青山见我应如此”。 先不说文采,单这手字就将神医的目光牢牢黏在了上面。 别看这小老儿开方是鬼画符,那只是医家为了保密药方配伍惯常使用的手段。 这老头儿的书法学的是初唐名家——李世民的侍书(相当于书法老师)欧阳询。 “此书是何人所作?” 黄老禁不住出声问道。 唐云言笑晏晏,一脸谦恭拱手道:“正是小子拙笔……”黄鹤突然回头看他,脱口说道:“你?” 接着不知为何,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粗野狂生一个,也写得出这等好字? 你当老夫眼瞎啊?” 唐云忍不住翻个白眼,老头,我不就是打了你一拳么? 你也不能以偏概全啊!李后主、宋徽宗那等亡国之君,都是天纵奇才,何况俊逸潇洒如我。 “咦? 唐云,你又作书了? 不错不错,看这笔墨,似乎较前又有所精进啊!” 安小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旁边,仰脸细看墙上的书法,似乎极为欣赏,“噫!这两句文采也甚是非凡,可是你所写? 没想到云郎书文俱佳嘛!”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唐云负手而立,仰头哈哈一笑道。 其实唐公子更佩服安小姐的文采,“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那两句,真是写得漂亮,写得英气勃发的!而他自己不过是个臭不要脸的文抄公罢了。 “这书法……当真是这粗野狂生所作?” 黄鹤紧看着安碧如,老脸上就写着四个字——难以置信。 第71章 欢声笑语 “黄老。” 安碧如掩嘴一笑,说道,“您别看这狂生平时喜欢装疯卖傻的,单论书法,小女子倒乐意喊他一声师父!” 黄鹤干瞪眼睛,哑口无言,难道是老夫老眼昏花了么? “笔墨尚堪一看,至于那两句——”黄鹤干笑两声,“简直臭不要脸!” 说着一拂袍袖转身径自步出堂屋,头也不回地道,“安小姐,咱们即刻打道回府!” 这就算鉴定完毕了么? 唐云愣在原地,笑得一脸傻逼:“黄老,我谢谢你啊!” 给我的评价是太高了,小生真是受之有愧!虽然黄鹤有那么一点老不修,让唐公子颇为不喜,但说起他的医术,唐云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在服了黄鹤开的两剂药后,侯氏竟然能下地走动了,仿佛前两日卧病在床危在旦夕的事,根本就是一场幻觉。 唐家小院里再次传出欢声笑语声,小妮子的笑声还是像从前一样,犹如银铃般悦耳。 “阿兄,你真笨耶!是先抬左脚,不是先抬右脚啦!你看我,像这样……”唐果一边说,一边抬左脚再抬右脚,系在腰上的铜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铃铃清脆的响声。 院中,唐云、唐果、颠当和阿能四人围成一个圈儿,每人腰上都系着一只铜铃铛,一边拍手一边跳舞,玩得不亦乐乎。 这种游戏属于踏歌,不过这种玩法却专属于儿童。 有李太白的古乐府诗《襄阳歌》为证:“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这是一种发源于襄阳的古老儿童游戏,玩这种游戏时,儿童们一边跳,一边要唱着“襄阳白铜蹄,反缚扬州儿”的童瑶。 这首童瑶的名字叫《襄阳蹋铜蹄歌》,乃是推崇王羲之书法贬低王献之书法的梁武帝所作,铜蹄代指马,白是金色之意。 “哎呀,阿兄,你又出错了啦!” 唐果停下来,一脸较真地指出阿兄的错处,“不是跳来跳去,是要像骑马一样,身子要跟着跑马一样前后摇晃的,你怎么比颠当还笨啊? 再出错,我可要把你罚下去了!” “好吧!” 唐云一个脑袋比两个大,觍着脸笑道,“阿兄保证这次不再出错了,别把阿兄罚下去好不好?” “好吧,那别再出错了喔!” 唐果鼓起小腮,一副小大人般摇头叹口气,“颠当,阿能姐姐,我们再来!” 这时候侯氏扶着墙从厢房里慢慢走了出来,倚在堂屋门口,笑看着院中的儿女们。 “娘,你怎么出来了? 快回屋躺着!” 唐云忙抬脚奔上前去。 “无妨,无妨,”侯氏笑着摆摆手道,“娘好多了,出来晒晒太阳。” “哦,”唐云转身把坐塌搬到堂屋门口,扶着侯氏坐下,“晒晒太阳也好。 累了叫我,我扶您进屋。” “别管我,你去陪妮子作耍吧!” 侯氏一脸欣慰,笑着挥挥手,“阿能,待会留下来吃了午膳再回县城。” 梳着双鬟的农家少女,转身笑对侯氏说道:“伯母,我不饿,待会我还要回县城……”“一定要留下来吃饭,”侯氏挽留道,“这些日子难为你和你姨母跑前跑后,伯母和云儿还没好好谢你们呢!” “吃了午膳,我与你一同去县城。” 唐云也笑着挽留道,“我自县衙回来,还没时间去酒楼走一趟呢。” 这乡村少女虽然皮肤略黑,其实长得不差,唐云听萧三娘说,自从阿能来了以后,她可轻松多了。 可见小娘子既勤快,又能干,连唐云都嫉妒了,川味酒楼正缺人手,他也很想招几个像阿能一样朴实又勤快的小娘子当厨娘呢。 “云郎,云郎……”就在这当儿,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呼喊声。 唐云扭头看向院门口,没听出是谁的声音,阿能却立时听出来了。 “云郎,好像是宝儿来了。” “宝儿是谁?” 唐云眨眨眼睛。 “就是荆宝!” 阿能笑看着唐云说道,“石大哥新召的小伙计……”阿能正说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风一般从院门外跑了进来,看见唐云,突然刹住脚步。 “阿能姐,东家可在? 小子有要事寻他……”荆宝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诶下气地看着阿能问道。 “我就是,出了什么事?” 唐云笑着走上前问道。 他看这小伙计圆脸大眼,可爱得简直就是颠当的翻版。 “东家!” 荆宝眼睛蓦地一亮,抬脚跑上前抓住唐云的袍袖,“不好了,东家,酒楼出事了!” “别急,你慢慢说——”唐云伸手拍拍小伙计的肩膀,扭头对唐果道,“妮子,去给小哥哥倒碗水喝。” 准确地说,川味酒楼还没有出事,只是有一帮不明来历的人上门闹事。 也不知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似乎并非是新丰本地人。 今天这帮人在川味酒楼吃的早膳,用早膳时还齐声夸赞川味酒楼的“皮蛋瘦肉粥”是稀世美味!结果一个时辰后,这帮人突然折身而返,横七竖八地在川味酒楼门口躺了一地。 说是吃了川味酒楼的皮蛋瘦肉粥后,一个个上吐下泻,去街对面的药肆找罗大夫一瞧,罗大夫诊为食皮蛋瘦肉粥中毒。 原因很简单,这五个人晨起后除了在川味酒楼食用皮蛋瘦肉粥外,不曾食用其它吃食。 “现在如何?” 唐云出声问道,显得很镇定,“那帮人还躺在酒楼门外么?” 荆宝点头说道:“他们堵在酒楼门口又叫又骂,我和大壮哥怎么劝都没用。” “他们骂的什么话?” “他们骂川味酒楼……伤天害理,还骂、还骂东家您良心被狗吃了,竟敢用发霉的鸡卵做粥给他们吃,扬言说川味酒楼若不赔钱,他们就是死在川味酒楼门口也不走!” “赔多少钱?” 唐云笑问道。 “一人五十贯,一贯都不能少,否则他们就去报官!” 荆宝气愤地说道。 第72章 壮汉抒情 唐云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拍拍荆宝的肩膀道:“别担心,你且先回酒楼,我随后便来。 告诉大壮,切莫动粗。 我自有处分。 你一路跑来的吧? 辛苦了,荆宝!” “不辛苦,不辛苦,”小伙子抬手搔后脑勺,一脸憨笑,“东家,那宝儿先走了。” “去吧,路上慢点走,别摔着。” 唐云笑着挥挥手。 侯氏立在堂屋门口台阶上,一脸忧心地看着儿子。 “娘,没事的。” 唐云回转身,安慰母亲道,“我去县城看看,如果孩儿预料地不错,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 “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侯氏看着儿子问道。 “娘您别操心了,孩儿自会稳当处置的。” 唐云上前搀住侯氏,“我扶你回房歇着吧!二愣子你来一下!” 蹲在院子东南角石榴树下看蚂蚁搬家的二愣子,站起身,对唐云咧嘴一笑。 “我去趟县城,家里就交给你了!” 唐云说道。 二愣子被主家委以重任,整个人立时挺直了腰身,把胸膛拍得嘭嘭作响,只咧嘴冲唐云笑,却依然不发一言。 唐云笑着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二愣子的行为法则,二愣子不喜欢说话,一向都是用行动证明。 当唐云赶着牛车,载着阿能来到县城时,差不多就是午膳时间了。 川味酒楼门口果然围着很多人在看热闹,唐云让阿能先回萧氏饭铺,然后一甩鞭子,驾着牛车直奔自家酒楼。 “快看,川味酒楼东家来了!” “咦? 不是被告进大牢了么? 怎么就回来了?” “早出来了,听说他娘病重,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这唐家小儿倒真有些能耐,被樊家告进了大牢,竟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见唐云驾着牛车疾驰而来,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吁——”牛车在酒楼门口缓缓停下来,唐云站起身,高高立在车辕上,向围观众人一拱手道:“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姊妹,请大家给小子行个方便,小子开酒楼是做生意的,诸位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酒楼还如何招待客人? 请父老乡亲们行个方便,小子给大家行礼了!” 说着郑重其事地向大家躬身行礼,大多数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见唐家小儿以礼相待,人群很快就散去一大半。 人群一散开,唐云才看见那五个横七竖八躺在酒楼门口大声叫唤的不速之客。 而那些不速之客看见唐云的架势,都已猜到他的身份。 于是都在地上翻滚起来,叫唤得得更起劲了。 “云儿,你自何处来?” 石大壮挥着胳膊,急匆匆从酒楼门口跑出来,一上来就打了唐云一个结结实实地熊抱。 唐云也打了一拳回去,哈哈笑道:“云郎自然是云端来嘛!” “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石大壮扑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兴奋得拍打着唐云的背脊。 唐公子有一种被熊掌拍打的感觉,且被那双粗壮的胳膊箍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丫箍水桶呢!先放开我!我、我喘不上气了啊……”石大壮松开唐云,搔着后脑勺,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总角之交,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太想念你了嘛!你说这一晃就是五六日过去了,自打那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你打从酒楼离开,便是一去不复还,把这么大的烂摊子丢给我大壮了……”“得得!抒什么情!” 唐云伸手推开他,“给你加工钱还不行么?” 一听这话,石大壮虎躯一震,再次扑上去把唐云箍住了,嘿嘿笑道:“加多少?” “加一贯行了吧? 快松开我啊,”唐云的小身板哪吃得消,气得举起手中牛鞭,“我他妈……”“哎呀呀!” 石大壮嘴巴都快咧到脑门了,“唐云,我怎么感觉像做梦一样!” “那你继续!” 唐云摇摇头,径直向门口走去,也不搭理地上那一堆人在卖命叫唤,直入酒店大堂。 “李二狗见过东家!” 一个瘦得麻杆似的青年从里头快步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唐云躬身一揖。 唐云看看李二狗,又扭头看看一脸憨笑的大壮,你妹啊,这什么情况? 小爷我离开不过数日,你丫就在酒楼里安插了这么多心腹,这是要架空东家的节奏? 唐云突然就想起三日前做的那个噩梦,禁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原来是狗子,来酒楼帮忙的么?” 唐云笑眯眯地看着李二狗说道。 “东家大恩大德,狗子没齿难忘,这辈子狗子愿为东家当牛做马,任东家差遣!” 李二狗怕唐云不接纳他,一直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好事,好事!” 唐云伸手将李二狗搀起来,笑眯眯地道,“跟着那李和子,你一辈子就是个无赖,跟着我,没准以后还能挣点钱娶个漂亮媳妇!只要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恩,你先去忙,二狗!” “多谢东家不计前嫌,收留小人!” 李二狗再次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去帮荆宝干活去了。 石大壮嘿嘿笑道:“唐云,非是我擅作主张,是你走了后,我实在忙不过来啊……”“不要说了。” 唐云摆摆手。 “你不怪我擅作主张了么?” “不怪了,”唐云抬头看着石大壮,笑眯眯地说道,“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了。” “你不生气就成!我还以为你会大发雷霆……”“不生气,不生气,”唐云哈哈笑道,“不过,虽然有些事无可更改了,但有些事还是可以随意更改的。” “什么事?” “比方说你的工钱……”石大壮的牛眼瞬时就瞪出来了:“唐云,你想反悔不成? 大丈夫一言既出……”“说什么呢,”唐云依然笑眯眯的,“我唐云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么? 说给你加到一贯就加到一贯!” “那你是什么意思?” 石大壮瓮声瓮气地道。 “笨啊!” 唐云用手中鞭子敲了瞧大壮的脑袋,“我可以给你加工钱,也可以扣你工钱啊!” “又扣?” 石大壮瞪眼道,“那你要扣多少啊?” “不多,以后五十文起步!” 丢下兀自发愣的大壮,唐云转身哼着小调向后院走去了。 第73章 胡姬貌如花 石大壮如坠冰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冲唐云背影作狮子吼道:“姓唐的,你够狠!亏我冒死去救你……”对于门口那些不速之客,唐公子很沉得住气,一看他们那拼命叫唤的样子,他就联想到大壮为了不被扣工钱卖力干活的样子。 虽然他不知道这帮人是从何而来,但十有八九是受人指使,而躲在幕后的无赖小人,他也能猜到是谁。 起初他还不确定,但当他进入后厨,细细询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后,心下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早上的皮蛋瘦肉粥是石大壮亲自熬煮的,大壮拍着胸脯拿性命担保,绝对没用任何一种坏掉的食材。 唐云相信他的话,其实事情的真相就如同一盘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同一锅粥,早上那么多客人,为何唯独这几个陌生人吃出了问题? 唐公子负手而立,仰头四十五角,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跟小爷我玩苦肉计,结局不是苦尽甘来,小爷我要让你苦不堪言!樊家侯、宁炜,你们二人最好给我小心点,小爷我不是狠心之人,但狠起来可以不是人。 害我坐了几天监牢也就罢了,害小爷我差点失去了母爱!此仇不报,我唐云以何立于天地间!“云儿,现在怎么办?” 大壮凑上去问道。 “先晾着他们,”唐云轻笑道,“过了今天这把新鲜劲,明天他们就没劲了。 我不相信他们服了仙丹妙药,可以几天不吃饭,即便躺在门口一动不动,也是会饿肚子的!” “可他们要去报官怎么办?” “噗——”唐公子笑了,报官? 县宰大人是我叔,不良主帅是我大哥,报官? 笑死人了!“你问问他们去报官的路上需要多少盘缠? 需要多少,尽管开口,本公子出了!” 唐云拍拍石大壮的肩膀,转身仰头大笑出门去。 “去哪啊,云儿?” 石大壮在身后愣怔了片刻,探头冲外面问道。 唐公子的嚣张气焰,让大壮产生了错觉,他感觉唐云不是去县衙蹲了几天监牢,而是被县宰大人招为东床快婿了似的。 “去三娘铺里转转。” 石大壮浓眉一皱,禁不住抱怨道:“你个浪荡货,一回来就要出去浪,也不问问这些日子我有多累?” 但唐公子没浪成,出门就被醉月楼的伙计盛六子拦住了。 “六子见过云郎!” “咦? 你怎么来了?” 唐云笑看着盛六子道,“醉月楼近来生意可好?” “托云郎的福,”盛六子笑着拱手道,“自从唐氏烧酒一出,醉月楼日日顾客盈门,座无虚席,每天都有人为争座位打得头破血流的呢!” 我去,这么夸张!有钱一起赚,柴荣达是个有眼光的商贾,我唐云要合作也只跟这种人合作!“六子,你今日为何而来? 莫不是柴掌柜又从哪里搞到什么好东西,叫你送来给我一观?” 唐云笑问道。 “郎君莫非忘了么?” 盛六子笑着拱手道,“今日我们东家在城南胡玉楼设宴,广招宾客……”“该死!” 唐云抬手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六子,幸好你来提醒我,不然我可真就忘记这茬子了。” “我们东家在酒楼相侯多时,一直不见郎君,所以命小的过来看看。” 盛六子笑着说道。 “六子,你回去禀报你东家,说我即刻动身,午时之前必能准时到胡玉楼!” 唐云拍拍盛六子的肩膀说道。 “诺,六子这便回去禀告东家。” 小伙计笑着转身离去。 听说唐云要去城南胡玉楼赴宴,石大壮眼前立时浮现出平时经过胡玉楼楼下时,看到的那些个貌美妖艳的妙龄胡姬,心下便有些痒痒。 “云儿,柴掌柜只邀请你一人么?” “那不然呢?” “其实胡玉楼我去过一回,”石大壮大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你若是不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唐云心下噗地一声笑了,你丫是想让我带你一起去吧!“不劳你带路,我也知道那家胡姬酒肆!” 唐云沉下脸道。 想什么呢? 带你一起去赴宴,谁帮我赚钱啊? 我开这么大一家酒楼,一天没有入账,那就是亏!石大壮眼见无望,也就死了心了,埋头闷声干活。 “别泄气!” 唐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过些日子,咱们再去一回,就你,还有我,如何?” “此话当真?” “真金白银的真!” 唐云笑着点头,“届时我请你,不要你花一文钱!” 安抚好石大壮,唐云才转身出了后院。 好歹是去赴宴,赶着牛车去有点不像话,唐云做了个明智的选择,把板车给卸了,他要骑着牛去。 到胡玉楼时,差不多刚到午时。 唐公子本来也觉得没什么,要不是跟柴荣达投缘,他未必肯来。 喝酒这件事要看对面坐的是什么人,若是投缘之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自然是人生一大乐事。 可若是对面坐的是令自己鄙厌之人,那美酒再香,也喝不尽兴。 当唐云看到胡玉楼门口当垆酌酒的胡姬少女时,他终于理解了石大壮,为什么一听胡玉楼,那厮就两眼冒光。 唐代女子当真是可以穿坦胸装的,来自西域的胡姬穿着就更大胆了,真是胸前如雪脸如莲啊!此时,那少女胡姬面前围着一堆少年郎君,争先恐后要品尝胡姬手中的美酒。 直到今日,唐云才知道古代当垆酌酒是边榨边卖,而不是他想象中的成酒。 而且他没想到那少女胡姬看上去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天啊,万恶的封建社会,这个年纪在21世纪,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初中女生呢。 很显然那少女胡姬有点忙不过来,只顾埋头榨酒,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些少年郎君们在她雪胸和纤腰上溜来溜去的色眯眯的目光。 当然,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视而不见。 酒肆主人让貌美胡姬当垆酌酒,原本就是为了吸引顾客的注意力。 可是在哪个世界,都有一些胆大妄为之辈,这不,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大概觉得光看不够过瘾,所以趁少女胡姬埋头榨酒的当儿,突然出手在她柳腰上用力抓了上去。 第74章 雪衫儒士 所谓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都是不可随便触摸之处。 遭此黑手,那少女胡姬吓得啊呀一声,几乎跳起来,手中的银杯也倾倒了,把自己胸前的罗衫给打湿了。 “小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来来,本公子帮你擦擦——”那瘦猴青年笑得一脸猥琐,突然出手袭向少女胡姬。 少女胡姬躲闪不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借过!借过!借过……”唐公子嘿嘿笑着拍牛直冲上去,“我家这犍牛脾性可有些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万一被牛角挂一下,可莫怪我了!” 猛然见一头健壮黄牛直冲上来,那帮沾花惹草的家伙顷刻间一哄而散,十几双大大小小愤怒的目光同时射向唐云。 “哪来的粗鄙田舍子,如何尽驱牛往人堆里行,”那个瘦猴跳着脚冲唐云怒骂道,“伤着本公子,要你狗命!” 方才他差点就得手了,结果被唐云一搅和,失手了。 “嘿!” 唐云的目光在对方身上的锦袍上一扫,笑道,“峨眉山的猴子真能跑,竟从剑南道跑到关中道来了!” “噗——”一听这话,那美丽胡姬禁不住掩嘴嗤嗤笑起来。 “好你个穷生,敢戏弄本公子!本公子非教训教训你!” 那瘦猴挽胳膊撸袖子,作势要冲上来教训唐云。 “有种上来!” 唐云像个将军一般高坐牛背之上,居高临下地冲那瘦猴招招手,“大黄,去踩死那只猴子!” 见唐云真的崔牛要上去踩他,那瘦猴吓得掉头就跑,便跑边喊:“踩杀人命啦!踩杀人命啦!” “哈哈哈……”看那厮抱头鼠窜的狼狈样子,唐云痛快大笑起来。 那少女胡姬也是掩嘴哧哧笑个不停,还偷眼打量着唐云。 唐云扭头看去,正对上小胡姬那双美眸,禁不住心下就荡了个秋千,真有种被触电的感觉。 只见那小胡姬头梳三鬟,肤白如雪,尤其是那双碧蓝的眸子,深邃澄澈犹如一潭秋水,在长而密的卷睫毛映衬下,真让人不经意间一头就栽进去了。 “让小娘子见笑了!见笑了!” 唐云回过神来,笑着拱手一揖道。 听了这话,那小胡姬反倒笑得更厉害了,直接弯下腰去。 唐云觍着脸笑道:“小生姓唐名云,人人都唤我云公子,姑娘若不喊公子,可唤作云哥哥可也……”只听自天外传来画外音:“臭不要脸的,别以为到了古代就可以随便调戏良家女子了!” 那小胡姬抬头看唐云,四目相对,小胡姬小脸一热,忙垂下眼睑,学汉家女子一般向唐云盈盈一福,说道:“奴家的名字唤作失满儿,公子可以唤奴家汉名春香……”话未说完,又忍不住掩嘴嗤嗤笑起来,只能背过身去,心道这位骑牛的公子可真是太有趣了!便在此时,一个小胡儿快步从酒肆门口跑出来,向小胡姬喊道:“春香,春香,掌人让遮不略来传话,今日酒肆客人繁多,命你到楼上去侑酒!” “好,知道了。” 小胡姬边笑边答应着,向那胡儿招招手,“遮不略,你帮这位公子把牛牵到后面马厩里去。” “春香,牛怎么可以入马厩呢?” 遮不略扭头看向唐云,双手一环胸,抬抬眼皮道,“他是我们酒肆的客人么? 我遮不略可从来没见过骑牛来酒肆的汉家公子唻!” 嘿!你个胡奴子,竟敢狗眼看人低。 “谁说不能骑牛来胡姬酒肆消遣了,”唐云把眼一瞪,举起马鞭作势要教训那小子,“还不快把本公子的牛牵进马厩,好生看管,少了一根牛毛,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快去啊,遮不略!” 胡姬少女笑着催促那胡儿道,“小心我告诉掌人,打你屁股!” 那胡儿这才把手从胸前放下来,不屑地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唐云走来。 “这还差不多,你们掌人的巴掌会打屁股,本公子的鞭子也是可以的!” 唐云挥着鞭子哈哈笑道。 “前面的郎君可是唐贤弟?” 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唐云回身看去,就见四骑从远处驰来。 两骑在前,两骑紧随其后。 四匹马都是上等良马,银鞍玉勒,马上的四位男子皆是气度不凡。 一骑领先,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是一匹上等的突厥敦马,骑在马上的男子四十余岁,身高马大,紫红脸膛,头戴皂罗幞头。 正是醉月楼掌柜柴荣达。 “吁——”柴荣达勒住胯下宝马,笑向唐云拱手道:“当真是唐贤弟,贤弟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唐云笑着拱手回礼,“小弟也是方到而已。” 这柴掌柜家财万贯,自有一种从容与阔绰的气度,令人无法忽视。 但当唐云的目光落在柴荣达身边的那位中年男子身上时,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过去。 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袭雪衫,丰神伟岸,气质超卓,饱满的额头显示此人拥有一颗充满智慧的头脑,如夜空般深邃如星光般明亮的双眼,昭示此人对世事有一种敏感而深刻的洞察。 在暮春的熏风中,雪衫和颌下三绺美髯迎风招展,仿若谪落人间的上仙一般出尘脱俗。 一言概之,此人光芒四射,即便他尚未发一言。 在这位中年男子的映照下,原本气度阔绰的柴荣达立时沦为了黯淡的凡夫俗子。 唐云禁不住出声问道:“这位是……”“贤弟莫急,这位便是柴某要向你引荐的大唐名士,”柴荣达哈哈一笑道,“请,待上楼后容柴荣一一向贤弟介绍可好?” 唐云点点头,笑着伸手一让道:“柴掌柜请——”说着向那雪衫男子拱拱手,“这位远客请!” 后头两匹骏马上的男子一老一少,亦是气度非凡,青年身穿一袭黄罗绣衫,约莫二十七八岁,体态神骏,剑眉星目,目光凌人。 悬在腰上的那柄长剑,镶金嵌玉,很是惹眼。 那老者身穿皂罗袍,约莫六十余岁,须发灰白,但神态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尤其是颌下那一把银须,看上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一向自诩为美少年的唐云,在这等人中翘楚面前,都情不自禁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第75章 酒仙李太白 四人刚走上楼梯,就听见楼上传来节奏欢快的曲乐之声,此时唐云的注意力被胡姬酒肆所散发出的浓郁异域风情所吸引。 从房屋的布局、陈设,到装饰,无不散发着西域风情。 “啊,原来是柴掌柜大驾,鄙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个身穿华丽翻领胡服的中年男子自楼上快步迎出来,只见此人深目高鼻,头戴卷檐虚帽,便是胡姬酒肆的掌人史玄荣。 这史玄荣是地道的粟特商人,来自昭武九姓的康国,唐人习惯于称之为“兴胡”。 不过史玄荣来到大唐十几年了,早已习惯了大唐的生活,还学会了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语。 他当初来新丰开酒肆时,曾得到过柴荣达的帮助,柴荣达既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恩人。 “史掌柜,你我相识多年,何必这么客气。” 柴荣达笑着拱手回礼。 “你们大唐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粟特商人恭敬地笑道,“史某人幸得蔡掌柜恩遇,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史某人岂敢忘本?” “好说,好说!” 好话人人爱听,蔡掌柜岂能例外? “史掌柜,今日我带了长安贵客上门,你且把最好的葡萄美酿给我拿出来!” “既是长安贵客,史某人自当竭力款待!” 史玄荣抬高双臂,向走在柴荣达身后的唐云等人一一拱手致意。 待史玄荣将唐云他们热情迎到楼上大厅时,唐云才知道为什么大唐的文人对胡姬酒肆那么迷恋。 偌大的华厅之内,飘荡着瓜果和异域香料的独特气味,墙壁上挂着精美的羊毛壁毯,大厅正当中铺着一块巨大的红氍毹,红毯上四个体态丰腴而不失玲珑的妙龄胡姬正在翩翩起舞——不对,绝不是翩翩起舞,这应该是大唐闻名遐迩的胡旋舞,在欢快而充满激情的敲击乐器伴奏下,四名美艳胡姬飞速旋转着。 这些异域美人,个个头戴珠冠,身穿红罗舞衣,打着赤脚,雪白的胳膊和小腹都袒露在外,随着舞姿,胳膊上的臂钏和脚腕上的铜铃铛,也跟着发出急促地叮铃铃清脆响声。 而大厅四周几案罗列,几十位年纪不等的大唐男子盘腿坐在茵席上,无不聚精会神地欣赏这热情四射的胡旋舞,鼓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还有些喝多了的男子围在氍毹毯周围跟着胡姬手舞足蹈。 先不说他们跳得如何,但这气氛实在可称之为火热。 唐云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似的,几乎都看呆了。 这火热的气氛比之后世的酒吧,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果然只是个乡下小子!那佩剑的黄衫青年扫了唐云一眼,心生不屑,柴掌柜不知发的什么疯,竟声称对方为少年英才。 方才在楼下,若不是柴荣达出声打招呼,他还以为是哪个误入闹市的放牛牧童呢。 “诸位上客,这边请——”史玄荣笑着将唐云一行人引领到雅间,准确地说这是一处相对于独立的空间,类似于后世酒吧里的豪华卡座。 里头四张几案呈C形面向大厅,柴荣达特意安排唐云和那个穿雪白袍衫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处,黄衫青年和银须老者坐在一处,柴荣达自己坐在东道主的座位上。 几案上陈列着马奶子葡萄、甜瓜、胡桃等瓜果,银壶,金叵罗,还有行酒令的酒胡子。 所谓金叵罗,即是金杯,叵罗是粟特语的音译。 有李白的诗为证:“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唐云伸手抓过那酒胡子,好奇地把玩起来,这酒胡子其实是个木偶人,高鼻深目,翠帽朱衫,活灵活现。 将酒胡子放在盘中,随手一转,木胡人像不倒翁一样疾速旋转,然后缓缓停止,伸手指着谁,谁就喝酒。 “撤——”那黄衫青年见唐云一脸好奇地摆弄着桌上的酒胡子,心道“看样子连胡姬酒肆都没来过吧? 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田家子而已。 真不知道柴荣达为何非要带上这田舍郎,阳春白雪之雅会,有这下里巴人,真是大煞风景!”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唐公子有感于今日的所见所闻,诗兴大发,随口吟出了李白的诗句。 “好诗,好诗,这诗端的是应情应景呐!” 柴荣达哈哈一笑,看着唐云问道,“唐贤弟,你可喜欢李供奉的诗?” “李太白的诗谁不喜欢?” 唐云摸了下鼻子,笑笑道,“除了李太白,上下三千年,试问谁吟得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等气势非凡的诗句呢?” “不错,柴某还喜欢‘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此句气势甚是宏伟!” 柴掌柜笑着说道。 “总不如‘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这句隽永!” 对面的银须老者也是爽朗一笑。 “依我看,这些诗统统都不足为道,无一不是疯狂之语,诸位太过赞誉啦!”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而说话的人,却是那位白衣胜雪的中年男子。 此人看上去似乎有些郁郁不乐。 “既然你说太白的诗不足为道,那阁下倒作出几篇佳作出来,让小子仰慕一下啊!不是小子妄言,像李太白这种天纵奇才,古往今来,找不出第二人。 阁下的才华莫非胜过李太白么?” 一听有人贬低自己的偶像,唐云想都没想,就开口怼了回去。 听到唐云这充满愤懑的辩驳之言,在座的几人,包括那位贬低李白的雪衫中年男子,表情皆是一怔,旋即却都仰头大笑起来。 “嘿,你们笑什么?” 唐云摸着鼻子,疑惑地眨眨眼睛,“小子就是觉得李太白之诗才空前绝后,谁敢说自己有李太白之才?” “他就是啊!” 柴掌柜伸手指着雪衫男子,笑对唐云说道,“唐贤弟,恕柴某介绍迟了,这位便是天纵奇才的李供奉李太白是也!” 天宝四载,李白在长安,任职翰林院供奉,人称李供奉。 “谁……”唐云眼珠子都瞪出去了,“你、你是李白……你是诗仙李白?” 第76章 大力士李白 “唐贤弟,不用怀疑,”柴掌柜哈哈笑道,“他就是如假包换的谪仙人——李太白!” 哎哟我去!唐云感觉一个浪头打过来,险些将他打翻在地。 虽然是席地而坐,他却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 李白,天啊,李白!太不真实了!我竟然见到李白了,不是画像,也不是影视剧,而是活生生的李白啊!但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柴荣达转身面向那位银须老者,拱手介绍道:“这位是吴博士道子!” 吴道子年轻时即有画名,曾任兖州瑕丘县尉,不久即辞官不做。 开元年间以善画被召入宫廷,历任供奉、内教博士。 画圣吴道子? 额滴歌神啊!活生生的吴道子耶!吴带当风的吴道子!“这位是裴将军旻!” 天宝四载,裴旻任左金吾卫大将军,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被誉为“唐代三绝”。 天啦撸,剑圣裴旻? 唐云被接二连三地大浪打得有点晕头转向,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大名,真的把唐公子给震撼住了。 这唐代三绝今日差点就凑齐了,只差一个草圣张旭,不过吴道子就是张旭的弟子之一。 唐云何幸,竟然跟这等人杰同席而坐,把酒言欢。 介绍完三位大唐名士,柴荣达接着介绍唐云,“诸位,这位郎君便是鄙人向诸位提起的少年英才唐云。 别看他小小年纪,却是个大大的妙人啊!哈哈哈!” “妙人?” 裴旻嗤笑一声道,“倒真是妙得很,恕裴某见识寡陋了,还真是没见过这等妙人!” “见笑了,让诸位前辈见笑了,”唐云揣着明白装糊涂,起身作了个罗圈揖,“小子何德何能,哪堪柴掌柜如此盛赞!大家听听也就罢了。” 眼前都是名重一时的人杰,即便唐云听到了裴旻方才的嘲讽,也不生气。 反唇相讥乃是他最擅长的事,然而唐公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一个无名小辈,在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面前,先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李白和吴道子的姿态却是十分爽朗,见唐云拱手致意,他们也都笑着拱手回礼,口称后生可畏。 “诸位名士远道而来,”介绍完,柴荣达笑着一拱手道,“鄙人做个小小东道,今日咱们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甚好!” 李白手捋美髯,笑着颔首道,“我等到新丰来,就是来喝酒的,不喝个痛快,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柴荣达拍拍手掌,从帷幕后走出来三位青春美貌的胡姬,其中一位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模样。 唐云扭头一看,正是刚才在楼下当垆酌酒的少女胡姬失满子。 那失满子看见唐云,又想起这位汉家儿郎方才骑在牛背上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禁又掩嘴笑起来。 “来来,姑娘们,”柴荣达笑着招呼道,“好生伺候这几位贵客,伺候好了,赏钱少不了!” 失满子在唐云身边跽坐下来,另外三名胡姬则各自走向别的几案,都在客人身边坐定了。 待胡姬们的素手在金叵罗里斟满自西州而来的葡萄美酿时,柴荣高举金杯,豪气满怀地道,“来,诸位先饮满三杯!” 无人提出异议,在座每个人都是连干三杯,每喝一杯都把酒杯倒过来,示意一滴都不剩。 一方面唐人好酒,另一方面东道主盛情款待,拒酒是对主人的不尊重。 唐云一边喝酒一边暗暗打量李白,前世读大学时,他跟同样喜爱李诗的舍友开了一个玩笑。 一说起李白,他脑海里就自动涌现几个关键词,一个李白是个大力士,二个李白天生海量。 说李白是个大力士,有诗为证:“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一贯钱八斤重,十万贯钱是多重? 李白的腰力恐怖如斯啊!说李白天生是海量,是因为他动不动就“会须一饮三百杯”,要么就是“斗酒诗百篇”。 唐代的斗分大斗和小斗,大斗相当于后世的八千毫升,小斗相当于后世的四千毫升。 而四千毫升约等于四斤。 常人喝醉了还能写一百首诗吗? 可见李白的酒量至少在一斗以上。 “酒非默饮之物,虽有貌美胡姬的侑酒,仍须行令以助兴,不知诸位名士雅意如何?” 三杯下肚后,柴荣达那张紫红脸膛,愈发显得红了。 行酒令可谓是文人骚客们必备的宴饮游戏,众人都是一副“自当如此”的表情,唯独唐云有些傻眼。 酒令对他而言,却是个陌生之物,这具肉身的原主没进过一天学堂,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哪里会行什么酒令。 “怎么? 唐家郎君不善酒令么?” 说话的是裴旻,这句话表面看着是随口一问,但裴将军的脸上却是大写的鄙视,好似在说“我等名士之间的雅会,你一个粗鄙的乡野小子来瞎凑什么热闹,看你怎么丢人现眼!” “请东道设令——令格为何?” 李白对柴荣达拱拱手,笑问道。 柴荣达虽然不是什么文人骚客,但是新丰县酒行的行首,新丰美酒闻名于世,柴荣达自然也非无名之辈。 新丰既有美酒,又是风景胜地,距长安不过三十里地,骑马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因此京师那些富贵之家,及文人骚客,常来新丰游玩买醉。 南来北往的商贾途径新丰县,也会作短暂逗留,而这些酒徒的落脚点,通常就是醉月楼。 李白就是这么跟柴荣达认识的,柴荣达的豁达,李白的豪迈,俩人一见如故,颇为投缘。 这俩人的性格就注定他们的朋友遍天下,李白在长安落脚之前,从巴蜀下三峡,游历江南,这一路结识了众多朋友,可以说相知满天下。 “令格不难,在座诸位每人赋诗一篇,不过,须得应今日之景,如何?” 柴荣达哈哈笑道。 “赋不出诗来,又当如何?” 裴旻出声问道。 “赋不出自当受罚,”柴荣达伸手指着那只圆形大酒杯,笑道,“罚一卮酒如何?” 卮是一种盛酒器,容量四升。 唐云直直地看那银质酒卮,我去,这是饮酒,还是饮牛? 倒不是他怕自己会醉,而是怕自己喝不下,肚子里装不下!“甚好!甚好!” 众人都笑着齐声呼喝。 第77章 一壶酒三尺剑 只有唐公子哭丧着脸,他没有唐人的诗才,更没有唐人的肚量——唐人正是因为喝的是低度酒,所以一次喝下的量肯定多。 经年累月,肚量能不大吗? “哪位姑娘可为席纠?” 柴荣达对那四位胡姬笑问道。 四名胡姬相互看看,另外三人都伸手指向坐在唐云身边的小胡姬,齐声笑道:“春香慧黠过人,又是酒中大户,当为席纠!” 所谓酒中大户,即是海量。 春香也不推迟,大方地站起身向柴荣达盈盈一福,算是接受了。 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就被众胡姬推为“酒中大户”了。 裴旻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向柴荣达拱手道:“那咱们就开始吧!东道主请先——”柴荣达虽是个商贾,但跟文人骚客打交道多了,也粗通辞章。 况且酒宴上赋诗行令,娱乐第一,诗才第二。 只要符合令格,就算通过了。 众人只图一乐,没人会去追究是否对偶是否切韵。 因此柴荣达也不客气,况且他事先早有准备,早早就打好了“腹稿”,只见“财气奔放”的柴掌柜缓缓站起身,腆着个大肚腩,伸手指着案上的酒胡子,摇头晃脑地吟诵道:“鼻何尖,眼何碧。 仪形本非天地力。 雕镌匠意苦多端。 翠帽朱衫巧装饰。” 吟毕,大财子向众人笑着拱拱手道:“献丑献丑了。 哈哈哈!” “好诗,真是好诗!” 唐云率先鼓掌,一脸崇拜地仰视着柴荣达。 实际上,这厮根本就没听清楚柴掌柜那一口富有浓郁家乡口音的官方普通话。 丫的,这就算过关了? 待会小爷我赋一首打油诗,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请这位贵客赋诗——”春香举着手中的令旗向李白一指,笑说道。 诗仙微微颔首,长身而起,负手踱到窗前,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濛濛细雨,细雨中的郊野像一副湿润的泼墨山水画。 今日是清明节,下点雨倒也应景。 然后李白又把目光投向春香等四名貌美胡姬,抬手轻捋美髯,出声吟道:“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说着走到自己座位后,端起案上的金叵罗,仰头一口饮尽,哈哈大笑道:“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卧槽,好诗好诗,不愧是诗仙,一张口就是传世名篇!这诗唐公子完全听明白了,吟咏的对象就是胡姬酒肆,不单是听明白了,几乎可以说他这对这首歌是倒背如流!唐公子吓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只因那会儿他诗兴大发时,差点就把这篇吟诵出来了。 只是一念之差,他选择了诗仙已经“发表”过的作品,而不是这首才将横空出世之作。 不然的话,诗仙没准会抽出袖中三尺剑,上前就要结果他的性命。 在唐云的印象中,李白除了是个酒中大户,腰力惊人,他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剑客。 李白的一生,用九个字概括足以:一壶酒,三尺剑,万卷书。 史书说他“十五好剑术”,任侠使气,据说无论走到哪里,袖中都藏着匕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有他自己的诗为证。 在这一点上,李白与初唐诗坛领袖陈子昂的经历极其相似。 都生在蜀中,都是家中殷富,少年时都尚侠好剑术,都曾因击剑伤人,差点惹下官司,最后都是家里花钱消灾。 最后都离开蜀中,来到了京师长安,最后都名垂青史。 陈子昂之诗风骨狰狞,一反六朝诗歌的彩丽颓靡,从而被后世诗家誉为“诗祖”。 李白诗风清新俊逸,浪漫奔放,用陈子昂的一首诗来形容,便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但李白豪迈不羁,岂会独怆然而涕下? 此诗一出,连春香等几个胡姬都禁不住拍手喝彩。 柴荣达提议大家举杯为这首诗干一杯!“云哥儿,巡到你啦!” 春香笑嘻嘻看着唐云道。 唐云看了看桌案上那银卮中满满的酒液,第一个念头就是抄!必须抄,他可不想把一大卮酒灌下肚子!问题是抄谁的呢? 唐公子脑幕上像后世候机大厅的LED屏,历朝历代的名篇如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一般飞速滚动。 抄谁的? 抄谁的? 唐云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似乎抄谁的都可以,只要吟咏的是目前事即刻。 可一紧张,唐公子突然得了选择障碍症。 此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空突现彩虹,一阵柳笛声自远处悠悠传来。 唐云定睛一看,只见开阔的原野上多了一头牛,牛上坐着一个戴笠披蓑的牧童,一边赶着牛往家走,一边吹着柳笛。 唐公子灵光一闪,心下喜道:“有了!今天不是清明节嘛,又有牧童,虽然在窗外,那也是目前事啊!” “我看唐家郎君是憋不出来了,何不甘愿受罚?” 裴旻嗤之以鼻道。 这话不仅难听,而且煞风景。 赋诗是多么高雅的事,那得说突然灵光一闪,怎么能说是拉屎一样“憋”出来的呢? 唐公子心下不悦,但现在他想到了一首应情应景之作,与其反唇相讥,不如用“实力”打他的脸!“裴将军,我若是口占一篇,能与李供奉那篇比肩,你就把那酒卮酒饮尽如何?” 唐云笑眯眯地看着裴旻说道。 所谓口占就是没有腹稿,当场吟哦。 若是石大壮在场,看到唐公子这种笑眯眯的表情,心下定会为裴将军担心了。 这笑眯眯的表情意味着唐公子要使坏了。 “嗬,好个狂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裴将军冷笑道,“一个乡野小子竟然敢跟李供奉相提并论!” “我只问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唐云脸上浮着一朵菊花。 “赌便赌!” 裴将军嗤之以鼻,伸手指着桌案上的酒卮,“你若能口占一篇,能与李供奉方才那篇旗鼓相当,我裴旻喝两酒卮!你若吟不出来,亦当浮两大白!” 浮就罚,大白是专门罚酒的盛酒器。 唐云摸着鼻子,嘿嘿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旻斩钉截铁地说道。 柴荣达、李白、吴道子都笑起来,都好奇地看着窗前负手立的唐家少年。 第78章 清明雨纷纷 那春香心里也暗暗替唐云着急,两大酒卮就是八升,都近一斗了。 即便不醉倒,灌下去肚子也够难受了。 “春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肠……”唐才子装模作样地开口吟道,心下暗道当朝文人骚客的作品我是不敢抄,但几十年后杜大才子的名篇总可以吧? 杜牧生于公元803年,现在是天宝四载745年,近60年后杜大才子才呱呱坠地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两句诗一出,诗仙原本就神采奕奕的目光猛地一亮。 那裴旻也是神情一怔,心道这乡下小子还真懂辞章,莫非本将军看走眼了?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这首《清明》,显然最后两句才是诗眼,没有后两句,此诗断不可能传颂千古。 此诗中有酒,而且应眼前景。 “好诗!大是好诗!” 李白率先鼓掌,脸上分明写着“后生可畏”四个字,“云郎果真是少年英才,鄙人今日能听到这等好诗作,实乃不枉此行!” 说着转脸看向神情发呆的裴旻,哈哈笑道:“裴将军,看来你要浮两大白了!云郎此篇远胜于鄙人拙作!” 那裴旻连连摇头,这乡野小子竟能作出这等好诗!裴将军很是不可思议,但却也不含糊,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愿赌服输!裴某甘愿浮两大白!” 说着也不含糊,端起那酒卮仰头往嘴里咕嘟咕嘟灌下去。 唐云看得直皱眉,这等喝法豪爽是豪爽,就是有点太糟蹋酒了。 “满上!” 裴旻把酒卮放在桌案上,抬手一擦嘴边酒液。 裴旻身边的胡姬抱起玉缸把那酒卮满上,裴将军一鼓作气端起酒卮,唐云忙出声叫住了他。 “裴将军,方才不过是戏言,喝一酒卮即可,不必再喝了。” “这像什么话!” 裴将军有些恼怒地瞪向唐云,“我裴某向来说一不二!” 说着举起酒卮咕嘟咕嘟又是一通猛灌,再放下酒卮时,裴将军用力甩了甩头,哈哈笑道:“痛快!罚酒也是酒!来来,我等继续行令——好吧!巡到裴某了对吧?” 唐云笑着摇了摇头,好在那裴旻似乎也是个酒中大户,灌了自己两大酒卮后,除了两颧酡红之外,神色依然如常。 可就在裴将军酝酿情绪准备吟诗之际,忽听外面传来阵阵吵闹之声,唐云侧耳一听,那声音竟甚是耳熟。 “史掌柜,你这话少爷我就不爱听了!雅间是我提前订好的,你凭什么让给别人?” “长安来的贵客是客,我等就不是客了么? 废话少说,叫他们让出雅间,我等今日非要那雅间不可!” 听出是樊家侯和宁炜的大嗓门时,唐云摇头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又见面了!“咦? 怎么是他?” 第一个迈进大厅的人正是宁炜,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对面雅间里的唐云,目光一移,就看到了柴荣达。 倒不是宁炜看不到别人,而是因为雅间内在座的五人,他只认得唐云和柴荣达。 下一刻,那樊家侯也迈进大厅,顺着宁炜的目光,也一眼就看到了唐云。 “史掌柜,你可听明白我刚才的话了?” 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冲上来,樊家侯转身一把揪住史玄荣,“速即让他们让出雅座,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宁炜以为樊家侯没看到柴荣达,扯扯他的袍袖,低声提醒道:“那个,柴掌柜也在……”“柴掌柜在又如何?” 樊家侯一拂袍袖,哼声道,“姓柴的是商行行首,我爹还是新丰首富呢!况且凡事分个先来后到,这雅间我昨日就预定了,他抢我雅间,就是有意与我樊家为难!” 实际上樊家侯的怒火不是冲着柴荣达,而是冲着唐云的。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要让唐云在县衙大牢中非死即残,而不是坐在胡姬酒肆里,品着西州来的葡萄美酒,身边还坐着青春美妙的胡姬。 他那一大笔银钱扔出去,竟然连个泡都没冒一下。 今天原本是想来胡玉楼找点乐子,又被唐家小子抢了雅间,樊家侯如何不气? 那史玄荣自知理亏,只是作揖赔罪:“樊郎,旁边的雅间亦甚好,今日樊郎若肯迁就,酒肉之资,敝店不收分文……”“谁他娘的稀罕你那几个破钱,”樊家侯满脸恼怒,冲粟特商人吼道,“我只问你,去不去把他们赶出雅间……”史玄荣躬身一揖,咬咬牙道:“恕鄙人难以从命……”柴荣达对他有扶持之恩,他不能忘恩负义,况且他虽不知那几位长安客的身份,但看气度,定是官宦中人物。 新丰与长安近在咫尺,得罪了他们,长安那些豪贵伸伸手就能把他这家胡姬酒肆给拆了!“史玄荣,你敢跟我樊家对着干!咱们走着瞧!” 樊家侯咬牙切齿地道,然后冲厅外四五个刁奴一挥手,“去,把那雅间给我腾出来!” 今日出门,樊家侯和宁炜各带了两名家奴,唐云一行却是五人,四对五,那些家奴未必是对手。 但这口气,樊家侯一定要出,樊家可是新丰首富,自己预定的雅座竟被人抢了,传将出去,以后他在新丰还有什么威势可言。 “小子尔敢!” 柴荣达拍案而起,戟手怒指樊家侯,“我与令尊多少还是有些交情,好歹你得称我一声叔,你竟敢无视长辈,指使家奴冲撞柴某,你当柴某人是个摆设么?” “柴掌柜,我是得喊你一声叔,但你倚老卖老抢我雅间,在下也只好冲撞了!都给我上,回头重重有赏!” 樊家侯一脸阴邪地叫嚣道。 为首的家奴已冲至雅间门口,几个胡姬都吓得掩嘴惊叫起来。 唐云心下一千只草泥马奔腾呼啸,不是好端端地赋诗来着嘛,怎么突然就上演全武行了? 正当唐云要有所动作时,忽听一声龙吟,裴旻腰间一道白练倏忽一闪,唐云只觉眼前猛地一花,似有银蛇舞动,然后“呛”地一声,风止树静。 第79章 少年奇才 唐公子的手刚摸到腰间的弹弓,还没来得及取出来,裴将军已经完成了一次拔剑、击剑和收剑的一系列动作。 而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身上的皂袍却如同柳絮般片片飞落,里头的汗衫也是被划得稀烂,关键是竟未伤及一寸皮肤。 那家奴像个木头人一般杵在那里,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面如死灰,突觉大腿根一热,才发现自己吓尿了。 唐云也是看得呆若木鸡,这拔剑的速度和用剑的丝毫分寸……你他娘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几个家奴都同时刹住脚步,你看我我看你,谁还敢往前冲? “咳咳,”唐公子开始狐假虎威了,起身走上前去,“哟,这不是樊大郎和宁大郎么? 怎么,来喝花酒啊? 真是巧了,要不进来一起坐坐? 我等这里正兴酒令赋诗呢,要不尔等也来一篇? 樊大郎先来,还是宁大郎先来?” 那樊家侯和宁炜对视一眼,皆是惊魂未定,赋诗? 赋你娘的头,你看我等像会赋诗的人么? 别说叫这二人赋诗一篇呢,就是让他们背诵古今诗家的名篇,都有可能背不出完整一篇来。 要说掷个什么骰子,喝个花酒什么的,他们绝对是老手,吟诗作赋,尔等想多了,吾辈打娘胎出来就不好这口。 “樊兄,罢了,不就是个雅间嘛,让于他们又何妨?” 那宁炜早已沉不住气了,不说那几位气度不凡的陌生客人是不是他宁家招惹得起的,就是柴荣达,他们宁家也不敢太过得罪。 作诗赋词,他和樊家侯加起来都比不上半个秀才,动武,那就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还能怎么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汉不吃眼前亏!樊兄,那些人恐怕来头不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走吧!” 宁炜不由分说地拽着樊家侯转身走了出去。 那樊家侯现在自然也看出对方那些人绝不好惹,现在他岂有不顺着台阶往下出溜的道理? 要不怎么说这俩人是气味相投的知己呢,就这关键时刻互相递台阶的心有灵犀,就值得二人将对方奉为至友了。 小人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小人,如果他们有自知之明的话,也就不会成为小人了。 这种结果,自然是史玄荣愿意看到的,樊、宁二家的郎君自己斗不过别人,这怪不到他头上了。 史掌柜在前面引路,陪着笑脸道:“二位郎君,请随我来。 对面的雅间视野也甚为开阔,丝毫不逊色于那间,二位何必作意气之争呢?” “二位公子,那在下就不送了哈?” 唐云冲樊、宁俩人挥挥手,笑呵呵地道,“要不要在下帮二位叫几个胡姬侑酒? 千万别客气,唐某请客!” 你们付钱!一段风波就此过去,热烈欢快的鼓乐重新响起,舞姬们继续表演。 这间酒肆最好的雅间内,酒令游戏继续进行,自唐云吟出了那篇《清明》,李白、裴旻和吴道子无不对他刮目相看。 尤其是裴将军,再也不敢小觑坐在他对面的“牧童”了。 这一次诗酒之会,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掌灯时分。 众人起身时,都已酩酊大醉,就连唐云也有了七八分醉意。 他只知道那个叫遮不略的小胡儿一坛一坛往雅间里送葡萄酒,究竟送了多少坛,他已经记不清了。 四名侑酒的胡姬搀着一众酒徒走出雅间,春香自然是搀着唐云的。 唐公子头脑一热,索性就装出十分醉态,脚下走起了迷踪步。 “哎呀,云哥儿,你小心些!” 春香的小身子偎了上来,吃力地抗住了唐云。 “那还不是因为你会劝酒?” 唐云低头看着小胡姬宛如山茶花般美艳的脸蛋,哈哈笑道:“失满子,你的酒量真挺可怕的啊!” “哪里,”春香勾下脸,赧然一笑道,“奴家今日也喝得够多啦!” 说话间,唐云扭头向斜对面的雅间里张望了一眼,只见里头觥筹交错,樊家侯和宁炜一人搂着一个妖冶胡姬,似乎是樊家侯说了什么淫荡之语,那几个妖冶胡姬都在拿东西扔他。 “哼,就这种四处寻花问柳的人,还想娶茵儿为妻,做你的白日梦吧!” 唐云心中恨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百祥把自己的女儿送入了樊家的魔窟。 来到胡姬酒肆楼下,一众酒徒立住身子彼此话别。 “云郎,恕某直言,某已是很久没喝得今日这般畅快了!” 李白笑着向唐云拱拱手道,“云郎若不介意,某愿与云郎约为忘年之交!”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红璎珞系着的小玉珏,“此决乃是蓝田玉所制,是某前日途径蓝田县时偶然得之,所谓‘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蓝田玉之于云郎是再相称不过的事了。” “太白兄天纵奇才,小弟仰慕已久,”唐云拱手笑道,“只是这蓝田玉太过贵重,小弟……”“唐贤弟!既是太白的一番美意,你不收就是却之不恭了!” 柴掌柜在边上哈哈笑道。 “那好吧!” 唐云双手接过蓝田玉珏,“可小弟并无准备,不知该回赠太白兄何物为好……”唐公子摸遍全身,除了怀中那一袋铁丸和靴中那副弹弓,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难道要以身相许不成? “云郎,虽说礼尚往来,”李白手捋美髯,爽朗一笑道,“可天生我太白,并不拘泥俗套!什么也不必回赠,但愿还能同云郎一醉方休!” “这个好说!” 柴荣达哈哈笑道,“云郎家中唯独不缺的就是酒,还是大唐天下最酷烈之酒!太白兄若思一醉,明日某等便可去川味酒楼寻云郎。 云郎,你该不会推拒吧?” “怎么会?” 唐云笑呵呵地道,“明日小弟摆酒一桌,但请诸位前辈赏脸赴宴!小弟敢不尽心尽力款待?” “甚好,甚好啊!” 柴掌柜笑着对李白、裴旻和吴道子拱手道,“明日一行,保准诸位流连忘返!川味酒楼的唐氏烧酒天下独一无二,云郎烹制的川味亦是天下无双,诸位口福不浅呐!” 柴荣达之前并没有告诉李白等人,如今风靡新丰县的唐氏烧酒便是唐云所酿,李白刚来,也还没有听说过川味酒楼的菜肴风味独步天下。 现在听柴荣达这么一说,个个都好奇起来,他们谁也没想到这田家少年不仅诗才横溢,竟然还精于饮馔!当真是个少年奇才! 第80章 酒壮怂人胆 “云郎小友,”吴道子走上前拍拍唐云的肩膀,“老夫也没有任何准备,不过前几日偶得一管狼毫笔,便赠予云郎,还望不要嫌弃!” 说着画圣从袖袋中摸出一管毛笔,众人定睛一看,皆露出艳羡的神色。 狼毫乃是采用黄鼠狼尾巴毛精制而成,已是珍贵难求,而这支笔的笔管竟然是上等羊脂玉所制,就更是弥足珍贵了。 画圣送出的笔,岂是寻常之物? “长者赐,不敢辞!小子拜领了!” 唐云躬身一揖,双手郑重接过狼毫笔。 那裴旻看见李白和吴道子都对这田家少年厚礼相加,也想送出点什么,可想起在酒席上曾冒犯过唐云,若自己的态度转变太快,确是有些拉不开脸,说白了,就是放不下大将军的架子。 “云郎,柴某在今年的赛酒会上败在了樊家和宁家之下,实是心有不甘。 幸得云郎所赐唐氏烧酒秘方,即便樊宁二家的酒胜过我柴家的酒,可有了唐氏烧酒相助,我柴家酿酒作坊的生意定会把樊宁二家甩出好几条大街。 柴某一直想好好谢谢云郎,今日柴某就将此突厥敦马相赠,聊表心意,还请云郎切莫推辞,一定要收下!” 柴荣达说着冲从马厩方向走出来的家仆招招手,抓起唐云的手,从家仆手中抓过马缰塞到唐云手里。 幸福来得太快,仿佛雪花般飘洒而下,唐公子被一波又一波幸福冲得有点头脑发昏。 “今天还真是……来对了!哈哈哈!” 唐云心下大笑道,一匹突厥敦马不便宜,但对家财万贯的柴掌柜而言,却是九牛一毛。 这礼我得收下,有了这突厥敦马,小爷我以后至少不比骑牛出门了。 那裴旻见众人都出手阔绰,再也无法淡定了,自己若再不出手,即便李白等人不说他什么,但柴掌柜和那田家子八成会觉得他这长安来的大将军未免太小气了。 “愚兄亦有一物相赠,”裴将军一个箭步走到唐云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方镀金银牌,“他日云郎若去长安,必可用上此金牌。 凭此金牌,宫城以外的长安城诸门均可畅通无阻!” 唐云目射精光,直直地盯着那块金牌,心道这牌子威力这么大? 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去长安,但只要留着这块金牌,早晚会用得上!“那、那小弟我可就不客气啦!” 唐云喜不自禁,手在袍衫上擦了擦,嘿嘿笑道,“多谢裴将军厚赐!” 唐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金牌抓在手里,冲几位长安大佬笑着一拱手道,“小弟多谢诸位厚赐!明日午时,请诸位屈尊降驾川味酒楼,小弟亦有薄物相赠!今日时候不早了,小弟就先行告辞了!” 众人在胡姬酒肆话别后,纷纷翻身上马,柴荣达已钻进了府中来接他的豪奢马车,不多时,一众酒徒皆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春香,那我走啦!改日再会!” 唐云翻身上马,向小胡姬拱拱手。 “云哥儿好去。” 小胡姬举起素手轻轻挥了挥。 “驾——”唐云潇洒地跨在马上,单手控缰,拍马而去。 他那头牛,柴荣达早已遣家仆先行送回川味酒楼了,完全不用他唐公子操心。 柴掌柜的性格看上去颇为粗犷,没想到还挺细心的。 小胡姬失满儿立在酒肆楼下,看着云哥儿骑着那匹突厥枣红骏马,犹如一团火焰般疾驰而出,眨眼间消失在街衢的尽头。 失满儿兀自挥挥纤手,眉头淡淡的落寞,犹如凝结的夜露。 唐公子估摸着小胡姬应该看不到自己了,这才勒住缰绳,放慢马速,抬手抚着胸口,只觉双腿发软,心中狂跳。 他连忙上身前伏,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虽说原主会骑马,可他不会骑马啊,虽然前世在旅游景点骑过马,但骑过马和会骑马是两个概念。 真是打肿脸充胖子,为了在小胡姬面前展现自己英姿勃发的一面,方才竟然学裴将军直接翻身上马,纵马疾驰。 灯火荧煌的街头,只见一人一骑漫步街头,马鞍上的少年的身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的,双手死死抱住马脖子。 哪还有半点英姿勃发的样子,乍一看之下,简直就是马革尸还嘛!“吁——”行到一个岔道口,唐云勒住缰绳,抬头向右手边一条街道望去,远远地可以看见宁府朱红大门外的那一对绛纱灯笼。 自从那天半夜被县衙公人们破窗而入拿入大狱,唐云就再也没见过宁家小娘子。 凝思片刻后,唐云掉转马头,拍马向左边的街道驰了出去。 不多时就来到了宁府临街的院墙之下,正门唐云自然不敢去,那里肯定有门仆值守。 唐云的计划是从没人的地方,翻墙而入,此处院墙里头正是西偏院,里头那栋红楼便是宁家小娘子的闺阁。 此时小娘子一定是在屋内,唐云扭头左右张望,见没人经过,他拍马悄悄靠近院墙,然后小心翼翼从马背上立起来,双手攀上墙头,因为是踩在马背上的,所以唐公子直起身时,比院墙高出了一个脑袋。 他探头向院中张望,只见对面闺阁内亮着灯盏,在灯光映照下,碧纱窗上映着他熟悉的倩影。 那倩影一动不动地似乎正坐在案边写着什么,唐云知道宁家小娘子虽不是什么才女,但认得的字比他这具肉身的原主要多得多!正常的读书写字不成问题,唐云的自恋症发作,心道莫非小娘子在给我写情书么? 写什么情书,没什么比执手相望互诉衷肠更直接了。 茵儿,我来啦!真是酒壮怂人胆!唐云嘿嘿一笑,搓搓双手,纵身一跃就要翻身上墙,忽听院墙里头传来一阵悉率之声,紧接着是一声犬吠,就见一物自墙内纵身跃起,张开大嘴照唐云的手腕啃了下去。 唐云吓得一跳,本能地抽回手,可惜已晚,袖子还是被狗叼住了。 幸好他右手里攥着马鞭,情急之中,举起马鞭把照那狗头狠狠一戳……只听那狗嗷呜一声惨叫,从墙头噗通一声摔了下去。 此时在正门值守的门仆已然听到动静,呼喝着拎着棍棒向这边跑过来。 边跑边扯着嗓门大喊大叫,“抓贼啦!抓贼啦!” 第81章 突厥敦马 与此同时,正对面的碧纱窗突然掀起来,宁家小娘子的倩影出现在窗口,唐云连忙举手向小娘子挥动,喊道:“茵儿,是我!没事的,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可安好?” 没事才怪,再不走就被抓了!宁茵一听是唐云的声音,惊喜交加,挥动素手,颤着嗓音喊道:“云郎,奴家安好。 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被他们抓住啦!” “好吧,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茵儿,你放心,你是我的人,你一辈子都是我唐云的女人!” 小娘子喜极而泣,挥着素手喊道:“快走吧,云郎珍重!” 唐公子不敢再逗留,一缩身直接趴在马背上,扬起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那突厥敦马吃痛,嘶鸣一声,前蹄人立而起,唐云一拉缰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唐家小子,休逃!” 三个门仆挥舞着手中棍棒,又叫又喊,紧追不舍。 幸好唐云骑的是匹马,而不是他家那头老黄牛。 不然非被人抓奸不可!呸!这是爱情,哪来的奸情? 须臾间,突厥敦马就把那几个家仆甩得没踪影了,唐云一口气驰马回到川味酒楼。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石大壮带着李二狗和荆宝,早已把酒楼里里外外收拾打扫干净了。 石大壮估摸着唐云怕是直接回了石竹村,正要吩咐李二狗去关门时,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只见一人伏在马上,冲酒楼门口驰骋而来。 “吁——”唐云勒住马,从马上爬下来,姿势像极了那日在醉月楼门口阿鹿下马的姿态,几乎就是像从树上出溜下来似的。 在川味酒楼门口横七竖八躺着的那几个无赖汉,一整天没吃饭了,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还有力气折腾? 起初都是装死,现在不用再辛苦伪装了,再不吃饭,明早没准真就死了。 但一见唐云回来了,四个无赖重又打起精神,又开始在地上翻滚呻唤起来。 唐云脚步一顿,笑了笑,依然没搭理他们,直接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冲里头喊道:“我回来了!今天赚了多少钱?” “云儿,是你啊!好漂亮的马,谁家的?” 石大壮从大堂里快步迎出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拴在门外的那匹枣红色骏马。 “当然是本公子的坐骑了!” 唐云快步走进大堂,一屁股在桌案前坐下,“快,口渴死了,给我倒杯水!” 李二狗连忙转身向后院走去。 石大壮在唐云旁边坐下,抬手扇了一下鼻子,笑道:“一身酒气,你喝了多少酒?” “没数啊,几十杯吧!” 唐云摆摆手道,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咦?” 石大壮低头看着唐云布袍上的尘土一块一块的,“云儿,你这是去买醉了,还是去翻墙偷人去了?” 唐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一身灰土,抬头摆摆手,一脸讪笑:“别在意这些细节,关键是今日小爷我可是满载而归!你看看——”唐云站起身,从怀中掏出那支玉管狼毫笔,又从袖袋中摸出那块蓝田玉珏,以及那方金牌。 “怎么样?” 唐公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栓在门外树上的枣红骏马,“这四样,哪样不是好东西?” 那石大壮瞪眼道:“云儿,我知道了!你不是去偷人了,你是去打劫金银铺了对不对?” 石大壮一脸惶恐地攥住唐云的手,苦口婆心地道:“云儿,你可别傻啊!咱们酒楼日进斗金,你为什么还要去干这种不法事!走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衙门自首!县宰大人看在你自首的份上,一定会从轻发落的……”“然后呢?” 唐云眨眨眼睛问道。 “别担心,云儿,”石大壮一本正经地看着唐云,“你主动自陈顶多做个两三年就能出来……”“我他妈……”唐公子气得举起手,作势要抽自己的发小,“然后你就可以占我的酒楼,觊觎我的小娘子了对不对?” 你丫咋不去李隆基的梨园混呢? 戏这么多!“嘭!” 唐云接过李二狗递过来的陶碗,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甘甜井水,突然想起了母亲侯氏,母亲的病还没好利索,自己出来这大半天了,得赶回去看母亲了。 “把牛牵出来,咱们一起回石竹村!” 唐云抬手一抹嘴巴,倏地站起身,“现在有狗子和宝儿看店,你不用天天都睡在在这里。” 他一说要牵牛,那李二狗就笑着接话道:“不劳大壮哥!小的去就是了。” 说着转身一溜烟就向后院的马厩跑去了。 嘿,这小子倒是蛮激灵的,唐云起初还担心李二狗跟李和子游手好闲贯了,不适合当伙计。 唐云和石大壮走出去,石大壮倒背双手,围着那匹草原好马不停转悠,口中喃喃有词:“不赖,不赖,是匹好马……”“瞎嘟囔什么? 搞的你会相马似的!” 唐云瞟了他一眼道。 “云儿,你可别小看我,”石大壮仰起头,装模作样地道,“这马肯定不便宜,我看至少十几贯吧!” “十几贯?” 唐云哈哈干笑两声,伸手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很内行地说道,“亏你说得出来,这马没有二十几贯下得来?” 两个大外行在那里一脸严肃地谈论着,若是柴掌柜听到这番议论,非气吐血不可!人家柴掌柜用了一颗云珠从突厥马贩子那里换回来的良驹,竟然被这俩憨货说成是十几贯二十几贯的货色,几十贯的东西,财大气粗的柴掌柜送得出手? 这时候李二狗牵着那头黄建牛走了上来,把绳子递给唐云。 石大壮嘿嘿笑道:“云儿,你骑牛,我骑马?” “狗子,进去取把铜镜来,”唐云假意对李二狗说道。 “东家要照镜子?” 李二狗挠挠头问道。 “东家帅成这样,还需要照镜子么? 让这厮好好照照!” 唐云指着石大壮,“长得像只陈年水桶,还想骑草原骏马,美女嫁丑夫相称么?” “给你!” 石大壮气呼呼地把马缰塞进唐云手里,“你意思是说我骑牛才相称?” “那你以为呢?” 唐云抬讪讪笑道。 第82章 强龙地头蛇 唐云翻身上马,方才情急之中一通纵马驰骋,竟然有了意外收获,好歹先前那种怕被马甩下来的恐惧感荡然无存了。 石大壮翻身上了牛背,唐云扭头冲他哈哈一笑道:“你别说,大壮,你骑在牛背上,还真是有几分大将风度!” 石大壮:“……”什么意思? 这是夸我威风八面呢,还是嘲笑我只配骑牛? 粗野朴实的乡下壮小伙用力眨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看着川味酒楼的东家和执事人转眼走远了,躺在地上那帮无赖汉的卖力演出也戛然而止。 领头的两个吃力地支撑起身子,面面相觑,什么个情况啊? 这就走了? 他娘的当我们都是空气? “头儿,这样下午不是办法啊!眼下如何是好?” 那个瘦黑脸的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干枯的喉咙,声音嘶哑地问道,“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声音能不嘶哑吗? 扮了一整天死尸,根本没挪过窝,没饭吃,自然也没水喝。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说好三天的,现在才一天,就想撤? 三宝,咱们虽然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可也不能言而无信!” 说这话的是一个身高马大的壮汉,嗓音同样沙哑,就像用钝锯木头一般刺耳难听。 这壮汉叫窦虎,做人颇讲信义,这几个流民都很听他的。 “虎哥,活人岂能让尿憋死? 为了那十贯钱,咱们都饿死在这里值当么?” 马三宝有些泄气地道。 “三宝,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窦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只是我们收了樊家的钱,若是不照姓樊的话去做,我们在新丰怕是再无落脚之地。” “头儿,你总得想个法子,我们只答应在这酒楼门口躺三日,又没答应不吃饭,只要不让人看见不就得了嘛!” 马三宝有气无力地说道。 “尔等再忍忍!” 窦虎点点头道,“等夜深了,我去找姓樊的汇报情况时,顺便弄点吃的回来!” ……在胡姬酒肆时,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有酒家胡、胡旋舞,在酒精和情欲的刺激性下,樊家侯暂时把烦恼抛到了脑后。 可回到家里,喝了两碗解酒汤后,樊家侯躺在床榻上愣是翻来复去睡不着,仇恨犹如烈焰般烧灼着他的心。 宁大郎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过,如今他妹妹被禁足在闺阁中,在中秋亲迎大礼之前,断不可能再让她跑出宁府半步。 即便如此,樊家侯胸中那股恶气还是咽不下去,只要眼前浮现唐云那张不可一世的小白脸时,樊家侯就恨不能将他剁成肉块!就在樊大郎在寝室内来回踱步时,帷幌之外传来脚步声,家奴胡健的声音自外传入。 “少爷,窦虎求见!” 来得正是时候,樊大郎顿住脚步,“让他在厅上等着!” 窦虎有些局促地立在樊府的华堂之上,环顾四周奢华的帘帷几榻,地上铺着名贵石头打磨而成的地砖。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一身脏兮兮的破麻袍子和蓬草般的头发,令他立时涌起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那胡健装模作样地立在对面的云母屏风前,既不延座,也无端茶递水之意,嘴角挂着一抹嘲笑。 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樊家侯负手从帘帷后慢慢踱了出来。 “窦虎见过樊少爷!” “免了吧!” 樊家侯一抬手,眉梢拧起,“窦虎,可别怪本少爷没提醒你,你若是想敷衍了事,别说剩下的五贯钱不与你,本少爷还要追究你延误本少爷大事的罪责!” 如果这些流民当真卖力,唐云只会疲于应付,哪还有闲心去胡玉楼吟诗作对? “樊少爷,此话从何说起?” 窦虎眨眨眼睛道,“小的既收了樊少爷的银钱,岂敢敷衍了事!我窦虎虽是一介流民,可也是条重然诺的汉子……”“少跟我装蒜!” 樊家侯伸手指着窦虎的鼻子,“我且问你,为何到现在都没闹出点动静来?” “樊少爷当真冤枉小的们了!” 窦虎躬身抱拳道,“从大早上到现在,小的们是一步也没离开过川味酒楼,滴水未进,小的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 “那为何姓唐的还有闲心去胡玉楼喝花酒?” 樊家侯一甩袍袖,喝问道。 “樊少爷,此事小的也是满心糊涂啊!” 窦虎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无论小的们在酒楼门口如何哄闹,那唐云既不驱逐,也不喝斥,就连一点生气的样子也看不出来!而且……对于小的们出现在酒楼门口,川味酒楼的客人们似乎也都混不在意,进进出出,吃吃喝喝,一点都不耽搁。 顶多停下脚步看小的们几眼,打趣两句罢了。 小的们真是没撤了。” “哦? 那姓唐的竟这么沉得住气么?” 樊家眉梢紧拧,气冲冲地来回踱步。 他处心积虑想出这招苦肉计,却似狠狠打在水面上,没伤到任何人,甚至连一片水花都没溅起。 “樊少爷,要不趁小的们现在内毒为解,速即报官吧?” 窦虎建议道。 报官? 我他娘的也想报官啊!樊家侯心下恼怒,嘴上却说不出来。 报官原本是这个计划的第二步,可他娘的那赵县丞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他派去送礼的下人给轰了出来。 樊家侯当时气得暴跳,把赵環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之前送的五十贯打了水漂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分文不收了。 莫非赵不仁要跟他樊家划清界限不成? 可民不跟官斗,即便是身为新丰首富的樊家,也不敢直接跑去质问赵不仁为何拿钱不办事。 他娘的,这天下还有不吃屎的狗么? 如今,就连一向自以为吃准了赵不仁心思的樊家侯都变得无比迷惑起来。 这也难怪,樊大郎哪里知道赵府最近发生的事,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唐云究竟是如何化险为夷,安然无恙回到家中的。 他只听说似乎是县宰大人赦免了唐云的罪行,县宰大人还特意派县衙病坊的黄老前往石竹村帮侯氏诊病。 但樊家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县之主为何会赦免唐云这个破落户,又为何对他爱护有加? 第83章 皮蛋瘦肉粥 樊家侯更不知道,赵不仁眼下正忙着对付安邦和郭锻,根本没闲心管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况且,上次石大壮带人围攻府邸的事,仍令赵不仁心有余悸。 大唐天下毕竟是李隆基的,不是他赵家的,赵不仁也怕自己在新丰胡作非为的事闹到李隆基耳朵里去,尤其是在他跟安邦和郭锻相斗之时。 这节骨眼上,赵不仁哪还敢到处收受贿赂? “报屁的官!接着闹!他娘的给我狠狠地闹!” 樊家侯伸手指着窦虎,怒不可遏地道,“我就不信闹不出一点动静!” 窦虎张嘴欲言:“樊少爷……”可樊家侯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气急败坏地一挥大手,道:“本少爷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本少爷只要你闹得那川味酒楼鸡犬不宁!天天给我去脑,我就不信闹个十天半月,他唐云还能这么悠闲? 你若把这事儿闹大了,本少爷重重有赏,没闹起来,剩下的五贯钱尔等休想再拿到分毫!” “樊少爷……”“胡健,还不送客!” “走吧,还指望留下来吃宵夜不成?” 那胡健走上前伸手推着窦虎一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办不成事,有你好看!” 窦虎无奈地摇了摇头,胸中也憋着一团火气,可这樊家乃是新丰首富,哪是他们这些流落他乡的穷汉招惹得起的? 正所谓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 翌日,日出时分,当街衢上的买卖人打开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时,川味酒楼之内,却早已是热火朝天一派繁忙景象了。 今晨鸡叫头遍的时候,唐云和大壮就早早来到了酒楼,来时顺便从石竹村拉了一把车菜蔬过来。 侯氏的病已然良愈,压在唐公子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落地,他现在可以全身心投入他的美食大业了。 见唐云骑着“追风赤”远远走来,那马三宝振作起精神,碰了碰身边的窦虎道:“头儿,那小子来了!” 窦虎抬起头,眼睛微微一眯,点了点头。 马三宝的手悄悄探入怀中,掏出一物,冲身后几个弟兄沉声喝道:“能否成事,就看今朝!他娘的打起精神来,都放机灵点!” 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咳嗽,清嗓子,手中之物猛地一摇,发出“拨浪拨浪”的脆响。 “嗳嗳,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请听鄙夫一言,川味酒楼谋财害命,唐家小子无良奸商……”马三宝一边摇着鼗鼓(拨浪鼓),一边唱念昨夜就编好的戏词,戏词的内容无非就是他们几人流浪汉在贵地的悲惨遭遇。 配合着马三宝的说唱艺术,窦虎领着手下三个弟兄高度配合,卖力表演起来,这一出叫“就第十八滚”,边翻滚边捂着肚子高声痛嚎,就跟服下了鹤顶红似的。 街边人群呼啦一下涌了过来,马三宝见有了听众,唱念得愈发声情并茂了。 说到有病无医、露宿街头的心酸之处,免不了要摒两把鼻涕,强行挤出几滴苦涩之泪,而说到唐云为富不仁的可恨之处时,又是一通肝肠寸断地捶胸顿足。 真可谓是观者动容,闻者落泪,就连戏中的大反派唐公子,也都被这富有激情的表演感动得落泪。 川味酒楼很快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了,一拨又一拨人闻风赶来。 整个场面真可谓是观者如堵,万人空巷。 就连每月三八日寺庙的俗讲,都没这么热闹声势。 唐云原本以为大壮的戏就够多了,现在才发现,跟眼前这位爷比起来,大壮是小巫见大巫了。 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啊!唐公子心下禁不住感叹一声。 一碗皮蛋瘦肉粥引发的小插曲,愣是被这位爷构思成一出经典说唱曲目。 太特么有才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丫的如此华丽的表演,道具竟然只是一把小拨浪鼓? 也许这就是艺术吧!说书人的道具也不过是一方“醒木”嘛。 “他娘的!真把这么当茶肆了!” 石大壮早看不下去了,从酒楼内冲出来,挽胳膊撸袖子就要上演“全武行”,“快滚,再不滚,休怪老子拳头不饶人!” “嗳? 别这么破坏气氛嘛!” 唐云一把拽住他,笑着摇摇头道,“大壮啊,常日里你只知颠勺,偶尔也要受点艺术熏陶!人家都没收你钱,你还赶人家? 好好欣赏,好好欣赏!” “云儿,他们这是在影响咱们做买卖啊!” 石大壮瞪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道。 唐公子伸手按了按大壮的肩膀,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跟石大壮谈艺术,不如去对牛弹琴。 “辛苦,辛苦!” 唐掌柜立在酒楼门口,冲窦虎一拱手道,“这位大哥真是……太客气了!我说这两日店内都是窗明几净的,原来是是诸位把地上的灰尘都帮我擦干净了,真是有劳了这位大哥了!” 汤掌柜言郑重其事地拱手致谢,然后笑眯眯地转身跨进门槛,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忙回身冲那马三宝咧嘴笑道:“继续翻滚吧!阿信!嘿嘿!” 人家为招揽生意,还得花钱去请戏班子,这他娘的有免费戏班子,唐掌柜真是求之不得。 不一会儿,唐掌柜只会石大壮、李二狗和荆宝等人,把大唐里最大的那张食案抬出去摆在酒楼门口,然后从后厨把一大锅皮蛋瘦肉粥抬出来。 “开张!速速开张!” 唐云笑着吩咐大壮等人道。 李二狗和荆宝站在食案后,拎着大勺把桶里的粥一碗碗盛出来摆在食案上。 见准备得差不多了,唐云才信步走上前去,用力咳嗽两声,直接跳到凳子上,变戏法似地从身后亮出一面铜锣,一手持锣,一手持锣锤,“当当当当当当”对着锣就是一通猛敲!“乡亲们呐!今日敝店酬宾,皮蛋瘦肉粥一律五文钱一碗,仅此一锅,售完即止!五文钱一碗,先来先得,投钱取粥,来迟了可就没这份口福啦!” 唐掌柜趁着这股热闹劲儿,临时决定搞一场促销活动。 “当当当当当当当……”敲锣的声音迅速压住了拨浪鼓的声音,唐公子站得高,声音传得远,这一敲一喊之间,原本汇聚在门外看苦情戏的人群,哗啦一下,潮水般涌上来围住了那张大食案。 第84章 给你臭鸡蛋 五文钱,只要五文钱,比前些日子整整便宜了三文钱啊!如此美味的皮蛋瘦肉粥,竟然只要五文钱!根据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饮食男女”才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只有吃饱了肚子,人才可能去追求精神上的需求。 看戏是精神需求,皮蛋瘦肉粥是生理需求!况且边喝粥边看戏,一点也不耽搁。 原本围在马三宝面前的是一片黑压压人头——无数双或同情或同仇敌忾的眼睛,眨眼间突然消失不见,马三宝甚至一度怀疑方才万人空巷的轰动场面是否真的发生过? 老子一介流民,要聚集这么多仰慕者,有多不容易!马三宝无法承受这巨大的落差,他娘的老子这不是替人做嫁衣裳吗? 突然,马三宝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破布麻袍,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童,正用肥嘟嘟的小手摇晃着他,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好吧!好歹还有这么一个忠实的看客!” 马三宝仰头四十五度角,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嗳——”女童冲马三宝勾勾葱白小手指,马三宝一脸和蔼地弯下腰,伸手摸摸女童的小脑瓜,道:“小妹妹,你是不是还想听……”话未说完,就见那女童突然从袖中掏出两只鸡蛋,对着凑上来的那张大脸就砸了上来。 “叫你在我家店门口汪汪乱叫!臭死你,臭死你!” 女童见自己得手,飞快地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小身子陡然一转,飞也似地向立在酒楼门口的唐云跑去。 那马三宝被糊了一脸臭鸡蛋,心下恼怒不堪,冲藏在唐云身后知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女娃,怒喝道:“你给过来,你他娘的……”哗啦一声,突降一阵瓢泼大雨,兜头浇在马三宝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哎呀!恕罪!恕罪!” 李二狗手里端着木盆,一脸嬉笑地趴在楼上窗台上,“小的手突然抽筋,实在不是有意要得罪楼下这位壮士……”那马三宝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精神几近崩溃,跳着脚冲楼上吼道:“这是什么水?” “是小的擦桌子擦窗户的水,”李二狗仍是一脸嬉笑,“壮士莫恼,小的也没擦几张桌子,水不是很脏,真的不是很脏……”“我弄死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那马三宝抬脚就往酒楼门口冲去。 刚踏出一步,胳膊猛地被人一把抓住,马三宝猛回头一看,就对上窦虎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 “休得鲁莽!跟女童和下人置什么气!” 经过这两日的观察,窦虎看得很清楚,别看这酒楼的东家是个少年人,但这少年怕是没那么好对付。 别看那厮整天笑嘻嘻的,说不定就是笑里藏刀。 一切都是以川味酒楼的门槛为限,他们胆敢踏进川味酒楼半步,唐云就有了对付他们的理由。 窦虎知道不是姓唐的宽宏大度,对他们的闹事丝毫不介意,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破绽。 窦虎敢肯定,只要马三宝踏进那道门槛,姓唐的定会有所动作。 更别说闯进酒楼去打他的人了。 一个少年,竟然能开这么大一家酒楼,岂是等闲之辈? 毕竟是多吃了几年饭,窦虎自然比马三宝城府要深得很多。 窦虎猜得一点都不错,虽然唐果那两只臭鸡蛋不是唐云让她扔的,但李二狗那盆抹布水就是唐掌柜授意的,目的无非是要故意激怒马三宝。 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出错。 只要马三宝踏进酒楼半步,唐云立时就会让茅诺把这帮无赖投进大狱。 “头儿,我看这事儿没法办了!” 马三宝泄气地一屁股坐在门外台阶上,“不如拿着这五贯钱跑路得了!反正咱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去哪过不是过!” “三宝,你想得太简单了!” 窦虎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可知道那樊家侯为什么要找咱们,就是因为咱们都是四处游荡的流民。 闹出大事,打发咱们一走了之。 可正是因如此,他还不得防咱们一手? 也许还没等咱们跑出这条大街,那樊家侯就要对咱们下黑手了!” “那咋办? 难道连这五贯钱都要退还给他不成?” 马三宝哼声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么? 大不了咱们跟他拼了!反正烂命一条!” “你以为富人的钱好拿么?” 窦虎摇摇头道,“沉住气,等今晚我再去找姓樊的覆命时,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大哥,我等又饿了!” 一麻脸瘦子凑上来,哭丧着脸道,“眼下若是能喝上一碗皮蛋瘦肉粥,那该多美啊!” “喝喝喝!” 马三宝气得一巴掌甩过去,“昨夜你一人就吃了五枚烧饼,现在辰时不到,你又他娘的又饿了!饿死你个王八羔子……”话音未落,忽听一阵咕噜噜噜擂鼓声,马三宝忙按住肚子,嘿嘿笑道:“老子这不是饿了,不饿的时候肚子也会叫的嘛!” 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下意识地往对面食案上热气腾腾地皮蛋瘦肉粥扫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皮蛋瘦肉粥真他娘的……香啊!当初真不应该答应这茬子破事,可那十贯钱对他们这帮穷汉而言,确实是巨大的诱惑。 若是拿到十贯钱,一两月内好歹不会再饿肚子。 ……人一多就涉及到管理的问题,唐云暂时只做了简单分工,李二狗负责去集市买鸡鸭鱼肉等荤菜,荆宝是跑堂小伙计。 唐云是主厨,石大壮是副手,当然名义上是这样,实际上唐云教给石大壮的那十几道家常小菜,大壮现在完全掌握了。 虽然在火候和刀工上,仍然没法跟唐主厨相提并论,但对于半道出家的石大壮而言,能做到这个地步,唐云已经十分满意。 别小看早膳,早膳做好了,比午膳和晚膳赚得都多。 目前川味酒楼主打的早膳是皮蛋瘦肉粥和扬州炒饭。 唐云完全可以玩更多的花样,但他觉得没必要,做好这两样吃食就足够了。 这些古人们哪吃过皮蛋瘦肉粥,他们连皮蛋是怎么做出来的都不知道。 第85章 大方的妮子 新丰县隶属于京兆府,京兆府管辖整个雍州,包括京都长安。 雍州距扬州好几千里,有几个新丰人去过扬州? 正因为他们没去过,所以对烟雨江南充满了遐想。 一听这扬州炒饭来自扬州,几乎都是扑上来哄抢。 这炒饭来自扬州是不错,却不是来自一千三百年前的扬州。 唐云看着木桶里的铜钱越堆越高,眼睛都快笑没了。 唐果一早就缠着阿兄带她来县城玩耍,阿兄全权委派她负责收银,替代的正是以前宁姑娘做的职位。 问题是小妮子还没摊位高,只好让她踩在一张方凳上。 但这并不影响小妮子的热情,只见她双手叉腰,黑漆漆的大眼睛紧盯着排队取粥的顾客,大黑如一位忠实仆人守护在小妮子身边,谁敢浑水摸鱼? 想吃霸王餐? 你梦中来吧!“妮子,累了么? 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 唐云端着一只木托盘从后厨走出来,满脸疼爱地笑问道。 唐果扭头冲阿兄娇憨一笑:“不用,阿兄。 果儿一点不累!” “那你小心些,别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唐云叮嘱道,然后抬头吆喝一声,“来了,扬州炒饭四碗,请问是哪几位老兄点的?” 这一忙就忙到了已时初刻,等客人散得差不多了。 唐云把小妮子从坐塌上抱下来,嘿嘿笑道:“来来,妮子。 该咱们数钱了!” “好呀好呀,”小妮子笑嘻嘻地说道,“果儿最喜欢数钱了!” 唐云伸手在妹妹的小瑶鼻轻刮一下,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亲妹!数完钱,阿兄带你去三娘店里玩去!” 石大壮掀起帘子,从后厨走出来,一边用巾帕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向埋头数钱的唐氏兄妹走上来。 一看那兄妹俩围着钱桶数得不亦乐乎、财迷心窍的样子,禁不住哼了一声:“果然是伙计流汗,东家数钱!” “说什么呢大壮,”唐云抬起头,笑模笑样地道,“我唐云可从来没把你当伙计看……”“是么? 那你当我是什么人?” 石大壮一脸不屑。 “那还用说,当然是合伙人啊!” 唐云义正言辞地说道,“年底你是有分红的知道不?” 我呸!有你这么对待合伙人的吗? 每月发两贯工钱打发了,还动不动就扣工钱,除去扣掉的钱,老子拿到手的都不足一贯了!“是么?” 石大壮冷笑道,“唐掌柜年底打算分我多少钱? 三七分,四六分……”“哎哟,别在意这些细节嘛!” 唐云一脸讪笑,“你说你现在还在学徒期,怎么能只想着钱呢? 别急,别急,过了学徒期再说嘛!” 唐云嘴里说着话,手上的钱依然数得飞快:“啧啧,这天底下最快乐的事非数钱莫属了。 你说呢? 妮子。” “嗯嗯,数钱好好玩!” 小妮子抬头冲阿兄娇憨一笑,“阿兄,大壮好像蛮辛苦的哦,咱们要不要给大壮一点零用钱?” 唐云数钱的动作一滞,心道说什么呢,这可还没到发年终奖的时候!可既然小妹都开口了,做兄长的自然不好显得太吝啬。 不愧是我唐云的妹妹,就是菩萨心肠!“既然咱们果儿这么有善心,那阿兄就随你了!去吧,给大壮点零用钱打酒喝!” 唐公子一脸大方地说道。 唐果用胖乎乎的小手在木桶里抓了一把钱,将要转身去送给大壮,脚步却突然一顿,用葱白小指拨着下唇:“大壮好像不怎么喝酒呢。” 说着小妮子把手里的七文钱拿了两枚放进钱桶里,“大壮,给你五文钱够不够?” 石大壮感动得鼻子一酸,心道这唐氏兄妹真他娘的大方啊,这一顿早膳能挣近五千文钱,就给我五文钱? 小妮子蹦蹦跳跳地走到大壮面前,举起小手:“喏,大壮,你还不快拿着?” 石大壮低头看着唐果手里的五文钱,心道蚊子再瘦也是肉啊,这五文钱就能给未来的媳妇儿买朵花胜(假花)。 石大壮含着屈辱的泪光,刚要伸手去接钱,忽听小妮子道:“等等,大壮——”小妮子又从五文钱中拿掉两文,然后把那三文钱放到大壮手里,娇憨一笑:“大壮,喝太多酒不好,你打三文钱的酒喝喝就是了。” 说着一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回去继续数钱了。 石大壮低头看看手里那孤零零的三文钱,又抬头看看被唐氏兄妹围住的那一桶钱,有一种要冲进后厨拿刀砍人的冲动。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有声音喊道:“唐云唐云,恶霸李和子又去欺负萧三娘了,你还不快去英雄救美?” 一听这话,唐公子将手里一把铜钱往木桶里一甩,倏地蹦起来,冲正在扫地的荆宝喊道:“宝儿,帮我去后厨拎把菜刀出来,要最锋利的那把!” “云儿,你可别冲动啊!砍死了李和子,你也要坐牢的!” 石大壮赶紧奔上来拽住唐云,完全忘记了方才自己想砍死唐云那回事。 谁知唐云并不理会,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酒楼门口,冲跑到街边的罗黑黑喊道:“兔崽子,你他娘的是我家养的鹦鹉么? 三天两头跑我家门口叫两声? 再来,小爷我砍死你个兔崽子!” 唐公子显然是把对他老子罗兴的气一块儿都发泄出来了,可不嘛,门口那五个无赖汉就是被他爹诊为食物中毒的。 那帮无赖汉是中毒了没错,但他们是主动服毒自残的好嘛!“唐云,你他娘的爱信不信?” 罗黑黑冲唐云撅起起屁股,用手拍打屁股故意气唐云,“可别怪你爷爷我没告诉你,萧三娘就要被李和子霸占了!你爷爷我这就去看那小妇人的热闹去!” 抛下这句话,罗黑黑一溜烟就跑掉了。 唐云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兔崽子,鸟都没小蝌蚪大,就到处自称爷爷了。 摇了摇头,转身向街对面看去,萧氏饭铺虽然不在川味酒楼的正对面,但只要避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还是能看到萧氏饭铺门口的情况的。 起初唐云以为罗黑黑是来捣乱的,李和子没道理再去找萧三娘的麻烦,正常人谁会接二连三地吃亏后,还不长记性? 可当他看到萧氏饭铺门口黑压压一片人头后,才知道罗黑黑并没有说谎,看那景况八成李和子又来了。 他娘的,真是狗带不了吃屎! 第86章 岭南蛊师 “大壮,看店,我去去就回!” “阿兄,你要去哪?” “乖,待在店里别出来。 狗子,宝儿,看好唐果!” 唐云气冲冲地跨出门去,老让李和子那孙子这么惦记着萧三娘,可不是件让唐公子愉快的事儿。 “东家,让小的陪你一同前往!” 李二狗从身后跑上来。 “你不怕李和子?” 唐云回头看着他。 李二狗抬手挠挠头,咧嘴笑道:“不怕!” 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毕竟恶霸李和子在二狗心里留下了浓厚的阴影。 但奇怪的是,李二狗只要跟着唐云身后,便觉得那李和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行,你来吧!” 唐云点了点头。 “东家,”李二狗伸手一把拉住唐云,“小的听说最近李和子不知从哪找了个术士,指不定就是请来对付东家的,小的以为东家还是小心些为妙,最好不要再跟李和子起正面冲突……”“术士?” 唐云顿住脚步,眨眨眼睛问道,“什么术士?” “听说那人是从岭南那边来的,会下蛊毒,有人说是蛊师,我也不太懂。” 李和子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过,据说那蛊毒厉害得很呐,被下了蛊毒的人,一般都活不了。 而且有的蛊师会隔空下蛊,只要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噗……”看着李和子一本正经的表情,听着这番荒诞不羁的言论,唐云忍住笑喷了。 李二狗以为唐云会吓一跳,谁知他竟然笑得前仰后合的。 “蛊、蛊师,哈哈哈……”唐云极力忍住笑,“我说狗子,蛊师东家见得多了,别怕,有我呢!” 后世他看了那么多网络小说,有一段时间他很沉迷奇门术士类的小说,不过看得多了,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让他很快就觉得腻歪了。 “噢……”李二狗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心道东家果然不是凡人,常人谈之色变的蛊师,东家竟没一丝惧意。 见东家丝毫不以为意,狗子自己也把心放下来了。 看来自己想多了,东家岂会怕什么蛊师,应该是蛊师怕东家才是。 不说别的,就东家那一手徒手入油锅捞铜钱的本事,那也是够他记一辈子的法术啊。 “萧三娘,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老早就答应做我等的阿嫂,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连个做买卖的店子都没了的下场。 萧三娘你这是何苦来哉!” 萧氏饭铺里,刁坤和石阿牛一左一右拦住萧三娘,刁坤一脚踏在凳子上,手摸络腮短须,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们凭什么!这店面是孟掌柜的,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阿能扶着姨母,怒视着刁坤和石阿牛。 “孟掌柜!” 那刁坤冷冷一笑,扭头冲门外喝道,“你进来告诉她凭什么!” 身材臃肿的孟怀福蹲在门外的台阶上,听见刁坤喊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扭头往店里头张望一眼。 “对不住了,萧三娘!孟某人已将此店以四百贯卖于李和子了,还请萧三娘尽快搬出去吧!” “孟掌柜,”萧三娘睁大了眼睛,“此时你为何从来未对我说过,如何突然就要把这店卖出去了?” “得罪了,萧三娘。 孟某已同李和子签了卖房契了!三娘还是速速搬出去吧!” 孟怀福摇摇头道。 “孟掌柜,你怎么能这样?” 阿能怒道,“我们的租期还没到,你凭什么提前赶我们走?” 孟怀福摇摇头,不再答话,干脆起身躲到一边去了。 “听见了么? 萧三娘。 你不是心比霜雪要做节妇么? 没了这家店,看你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石阿牛一脸不怀好意,“我阿牛好心劝你一句,你若现在从了我们头儿,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个妇道人家何必要这般劳苦维持生计呢是不是?” “我呸!” 萧三娘冲坐在店铺门口长条凳上嚼槟榔的李和子,啐道,“李和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萧三娘就是薄命死,也不会嫁给你这种到处欺男霸女的恶棍!你们这帮恶徒,连我这等孤苦无依的寡妇都不放过,小心天打五雷轰!” “敢咒我们头儿,我他娘的扇死你……”那石阿牛一脚踹开凳子,扬起蒲扇大的巴掌照萧三娘那美艳的脸蛋作势就要扇去。 “不得放肆!” 李和子慢悠悠地出声喝斥,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萧三娘果然是贞洁烈妇,可我李和子偏偏就好这口,不是小寡妇老子还没兴趣呢,老子就喜欢你这种又美艳又贞节的小寡妇!” 萧三娘啐道:“光天朗日下行此丑行,真是猪狗不如!” “哼哼,萧三娘,你骂得好!” 李和子一脸冷笑,“既然你宁死不屈,老子今儿就成全了你!” 说着冲刁坤和石阿牛使个眼色,“你们还愣着作甚? 现在这家店铺归我李和子所有,把萧三娘跟我弄出去,里头的家什统统给我扔大街上去!” “谁敢?” 阿能突然从姨母身后跳出来,伸手指着刁坤和石阿牛,“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恶棍……”“去你娘的!” 未等阿能话说完,那刁坤伸手一把揪住阿能的头发,一拉一推间,噗通一声,阿能就被摔出门去,“哪有你这乡下妞插嘴的份!” 阿能的脑袋正好磕在门外的木柱上,只觉额前火辣辣刺痛,额头上立时淤青一块,中间起了一个小包。 勤快能干是一码事,可毕竟是个柔弱小女子,十个阿能也扛不住刁坤这一推之力。 “阿能……”萧三娘吓得惊叫起来,抬脚向门外奔去。 “阿姨(姨母习称)莫出来,阿能无碍,切莫让这帮恶棍得逞!” 见姨母要出来扶他,阿能顾不上痛,忙爬起来冲萧三娘摇头摆手,“你一出来,他们断然不会再让咱们进去了!” 萧三娘脚步一顿,愣在那里,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哼哼,”李和子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坐在长条凳上嚼槟榔,“别以为赖在里头不出来,老子就没撤了!” 第87章 狐假虎威 说着笑冲石阿牛道,“你他娘地还等什么,快把那臭婆娘给我弄出去!” “头儿,这、这我怎么下手啊?” 石阿牛扎煞着两条粗壮膀子,“阿牛可不敢对未来的阿嫂造次……”“呸——”李和子扭头往地上吐了一口槟榔水,冷哼一声道:“这臭婆娘要做贞节烈妇,你还他娘的那么客气作甚? 把你的能耐使出来,只要这臭婆娘给我丢出去就成!” “好嘞!” 一听这话,石阿牛哪还有什么顾忌,搓着蒲扇大手,向萧三娘步步逼近,嘿嘿笑道:“萧三娘,那你可就别怪我阿牛不懂怜香惜玉了哈!” “你敢碰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面前!” 萧三娘美目圆睁,一脸寒霜,步步后腿,“石阿牛,你、你敢……”“我阿牛有什么不敢的?” 石阿牛嘿嘿笑道,“有我石阿牛在,你想死怕也没那么容易!哈哈哈!怎么? 还盼着对面的小情郎来救你么? 别想了,没那长安韦公子撑腰,他连只狗熊都不是……”“让开!让开!我们东家来了,让开让开——”便在此时,李二狗的声音在人群外突然响起,随着说话声,李二狗大模大样地扒开人群,回身向唐云躬下身子道:“东家请——”唐云也不客气,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阿切——我说谁他娘的在背后念叨小爷我呢!” 唐云假意打了个喷嚏,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你个王八蛋!李和子,你个不长记性的狗东西,是不是还想尝尝老子的无影脚啊!啊打——”说着一声怪叫,做了个蹩脚的二起脚。 那李和子骤然听到这话,大腿下意识地夹紧,只觉裆下阴风阵阵袭来,身子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猛一抬头,正好对上唐云那张清俊面庞和那双微微眯起来的笑眼,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 不认识你爷爷我了么?” 唐云哈哈一声干笑。 李和子倏地从条凳上蹦起来,伸手指着唐云,冷笑道:“原来是你个孙子!你倒还真有些胆量,上回让你从大牢里跑出来,算你命大!今日你若再多管闲事,老子就再送你进去吃牢饭,哼哼,老子就不信你次次都能安让无恙地走出来!还有你——”说着李和子的目光射向李二狗,“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早晚打折你的狗腿,等老子收拾了姓唐的,再收拾你不迟!” 狗子见李和子阴毒的目光射过来,心里还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唐云身后躲去。 “哈哈哈,”唐云仰头一阵狂笑,“李和子,你骂他是狗东西,那你又是什么玩意儿? 狗子现在是我唐云的人,有本事你再动他一根手指试试,我唐云不踢你个断子绝孙算你赢!” 那李二狗一听这话,差点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跟李和子这么多年,李和子这帮人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就不错了,岂会像唐云这么护着他? 李二狗突然有了一种做人的感觉,做狗太久了,差点就以为自己是条狗了。 “李、李和子,我狗子再也不怕、怕你了!” 李二狗从唐云身后跳出来,壮着胆冲李和子喊道。 “行,你给老子等着!” 李和子伸手冲李二狗点了点,回头冲刁坤和石阿牛怒喝一声,“愣着做甚? 把你那娘们给我扔出去!我倒要看看姓唐的有什么本事来救那臭婆娘!” “谁敢!” 几乎与此同时,唐云也是一个箭步冲上去,冲屋内暴喝一声,“别怪小爷我没提醒你们,谁敢动萧三娘一个手指头,小爷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别看石阿牛往那一杵像堵石墙,突然见唐云眉头一竖,还就真杵在那里不敢动了。 “阿牛你个怂货!” 刁坤对石阿牛抬腿就是一脚,“怕他个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就把你吓成这个鸟样!” 说着抬头冲唐云冷笑一声,仿佛在说“老子就动这婆娘了,你他娘的能把我咋滴吧”,说着伸手抓向萧三娘的玉臂……“找死!” 唐云纵身一跃,人已站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下盘是个前弓后绷的弓箭步,双臂也像拉弓一样拉开了。 那李和子定睛一看,只见唐云手里举着的竟是一把弹弓,也不知他是从来变出来的。 李和子眨了眨眼睛,愣是好半响反应不过来,咋? 学北方夷戎弯弓射大雕啊? 店内刁坤和石阿牛也是面面相觑,但数息之后,李和子和刁坤皆哈哈大笑起来。 “瞧瞧,姓唐的还学上武艺了?” 李和子噗地一下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我倒要看看他学了些什么三脚猫功夫!” “会使么? 要不要老子教你怎么瞄准啊?” 刁坤嘿嘿冷笑道。 “坤子,少他娘跟他废话!” 李和子断喝一声,“把那婆娘给我拖出去了!“好嘞!” 刁坤嘿嘿冷笑着,伸手照萧三娘香肩上抓了上去,还没等他的手落在萧三娘肩膀,忽听脑后嗖地一声厉啸,啪地一声,一粒小拇指头粗的铁丸就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手背!“啊呀——”刁坤吃痛,抽回手,低头一看,手背上立时出现一块淤青,一个血包眼看着就鼓了起来。 “姓唐的,我他娘的先废了你……”那刁坤抬脚就扑向唐云,刚踏出一步,猛然见一粒铁丸迎面疾射而来。 正常情况下,一粒铁丸射出,去掏下一粒铁丸时总得数息功夫,这跟射箭一个道理。 可刁坤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云换铁丸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眼见那铁丸在瞳仁中疾速放大,他的双脚似是被钉在了地上,竟然丝毫无法移动,只是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噗!” 铁丸原本是瞄准他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的,这一缩脖子可得不了,那粒铁丸恰好击中了他的右眼。 只听一声杀猪般的痛嚎,刁坤当场倒地,双手捂住右眼,仿若一条被渔夫扔在旱地上的大鱼,在地上扑腾翻滚起来。 唐云也有点傻眼,他万万没想到那厮自己用眼睛迎上了铁丸……那李和子也是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在地上扑腾翻滚的刁坤,俨然感觉自己的臂膀被生生砍下了一边。 可不是么? 这刁坤跟在他身边十余年,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第88章 剑如飞星 “姓唐的!我李和子定要叫你血债血偿!” 李和子黑着脸冲唐云咬牙切齿地叫喊道。 “罪过罪过!” 唐云口称罪过,手里换铁丸的速度一点没耽搁,“刁坤,你跟着李恶霸作恶多端,这怕是老天对你的报应……”唐公子话音未落,就见李和子把食指塞进嘴里,一阵尖锐的哨音自李和子嘴里冲了出来。 什么情况? 被砍了一条胳膊,还有心思冲街上的娘们吹流氓口哨? 李和子的目光燃烧着怒火,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好似在说“姓唐的,这都是你自找的!” 就在唐云一脸茫然之际,围观人群中两道幽灵般的目光疏忽一闪,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瘦个男子,那张瘦脸上就像戴了张木刻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 一根乌黑的竹管从那黑瘦男子的衣袖中滑出,只见他缓缓抬起胳膊,把那乌黑竹管一头送到嘴边,只听“噗”地一声轻啸,一枚毒针自竹管中疾射而出。 那毒针正是奔唐云的后颈而去的,而此时唐云却丝毫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觉得李和子看他的目光甚是奇怪。 说时迟快那时快,那毒针在空中行进的速度比唐云发射的铁丸只快不慢,且更不容易引人察觉。 就在那毒针射入唐云后颈的刹那,只听“嗖”地一声,有一银光闪闪之物自西边人群里疾射而出。 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论个头比毒针不知要大多少倍,可在空中疾射速度却比那毒针快得多。 就在那毒针射中唐云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匕首后发先至,只听“叮”地一声轻响。 毒针被短剑一阻,就像突然折去翅膀的毒虫,倏然坠落。 而那短剑去势却不见丝毫停顿,“增”地一声钉入萧氏饭铺门楼下的木柱上,锋刃竟有一半没入了木柱之内。 人群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那木柱,却不知那短剑自何处而来,但这匕首的主人显然内力惊人。 我去——唐云差点就吓尿了。 怔怔地瞪着木柱上那把似是自天外飞来的雪亮匕首,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把短剑的主人想暗算他,只是学艺不精,失了准头,因此只削掉了他颈后的几根汗毛……唐公子哪里知道,正是这把短剑救了他一条小命。 但唐云很快就觉得不对,这把短剑似曾相识,怎么那么像安碧如的七星短剑? 这样一想,他的脑袋原地掉转一百八十度,看向与柱子相反的方向,果然就看到了一身碧色短跨袍的安小姐。 与此同时,那黑瘦男子见一击不中,忙又往乌黑竹管里塞了一枚毒针,鼓动丹田之气,对着唐云的侧脸,噗地一声吹了出去。 但他没注意到此时自己身后却出现了一个体态神骏的黄衫青年男子,几乎就在他发力一吹的同时,那黄衫青年似乎是不经意地在他胳膊肘上一碰,别看只是轻轻一碰,那毒针行进的轨迹立时发生了偏移,毒针自唐云的颈侧疾射而过,无声无息地钉入一个精瘦男子的额头之上。 那李和子见蛊师一击不中,正等着他再次出手,他哪里会想到这第二枚毒针竟直奔自己而来。 别看这厮是个恶霸,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学点武艺,只因武艺一道太多艰辛,李和子哪吃得下那等苦!若是知道有今日,这厮大概会后悔吧!唐公子刚要举手向安碧如打招呼,忽见李和子脚下一个踉跄,像喝醉了似地从门楼下跑出来,刚跑出两步,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唐云脚下。 唐云吓得一跳,见李和子眼球往外鼓凸着,白眼球格外瘆人,身子如羊癫疯发作般猛烈抽搐着。 “我去!你这是咋地啦,哥们?” 唐云抬脚踢了踢李和子,李和子也没反应。 那岭南来的蛊师也傻眼了,人家李恶霸花钱雇他来是对付唐云的,结果这厮一出手就把雇主给干掉了!干掉也就罢了,谁他娘的给老子付钱啊? 天外飞来画外音:“主人已死,有事烧纸!这一趟活你白干了,赶紧脚底抹油逃回岭南去吧!” 蛊师意识到大事不妙,脑袋一缩,收了吃饭的家伙,原地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低头就往人群外钻。 “咚!” 一头攮在了那个黄衫青年的胸膛上,蛊师猛然抬起头,正好对上裴将军的笑脸。 “恕罪,恕罪!” 蛊师匆匆一拱手,猫腰就要从裴将军腋下钻过去。 “恕你娘的罪!” 裴将军伸手揪住蛊师的后领,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去你的吧!” 裴将军将蛊师向前面一推,抬脚照对方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那蛊师脚下一个踉跄,从人群里跌扑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唐云身后,啃了一嘴泥。 唐云蓦然回过身来,正对上裴旻那双桀骜不群的眼睛,唐云奇道:“咦? 裴将军怎么来了?” “哈哈!” 裴旻仰头大笑道,“愚兄若是不来,你恐怕早已遭此贼毒手了!” 说着上前一脚踏在蛊师的胸口上,怒喝一声:“说!你这恶贼,都在背后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把你的毒针都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毒针? 唐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怪道恶霸李和子突然就跳起霹雳舞来了? 莫非是中毒针了? “可、可小弟什么都没看到啊?” 唐云神情茫然地道。 “笨蛋!” 安小姐背着双手,笑嘻嘻地走上前来,“自己都快被毒针扎成马蜂窝了,竟丝毫没有察觉!还太极宗师呢,我看就是个太极粽子!” 说着径自走到那木柱前,玉臂一扬,抽匕首在手,看都不看,随手一插,匕首却却已入腰间剑鞘。 “多谢裴将军搭救之恩!” 唐云躬身向裴旻深施一礼。 “那我呢?” 安碧如挑起下颌,“你怎么谢我?” 唐公子摸着鼻子,讪讪笑道:“安小姐救了小生一命,除了以身相许,安小姐要小生如何谢,小生便如何谢就是了。” “我呸!” 安小姐美眸一瞪,“谁稀罕你以身相许了。 脸皮比三层铁甲还厚,真把自己当美男潘安了。” 唐云嘿嘿一笑:“总之多谢安小姐了。” 正说话间,人群呼啦一下闪开,两骑自外行来,马上一雪衫男子冲唐云高声笑道:“唐贤弟,我等正准备去贵店赴宴,你却在这里大打出手,看来今日我等来得不是时候!” 说着,李白扭头看吴道子,俩人对视一眼,都仰头大笑起来。 第89章 唐氏香醪 “这少年当真是个妙人!” 吴道子手捋银须,笑道,“老夫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却转身就把恶徒的一只眼睛给射瞎了!” “李供奉、吴博士,两位前辈就不要拿小生取笑了。” 唐云笑着拱手作揖,“请二位前辈先到川味酒楼暂歇,小生少倾便回。 狗子,快把李供奉和吴博士带到酒楼雅间就坐,好生祗应!” “何人敢在此闹事?” 李白和吴道子刚催马驰将出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出声暴喝。 “咦? 赵黑子,你怎么在这?” 唐云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那赵黑子快步走上前来,拱手笑道:“云郎,你可把我害惨了!我这些日子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咋地啦? 哥们,想婆娘了?” 唐云嬉笑道。 “婆娘倒是常想,”赵黑子无奈地摇摇头道,“不过近来没心思想婆娘,只想着那武二郎武松了!” “噗——”唐云乐了,这丫的还惦记着那武松打虎呢!“都是我的不是!” 唐云拱手笑道,“回头我保证把故事讲完了!对了,你真干上不良人了?” “托云郎的福!” 赵黑子哈哈笑道,“要不是云郎在茅大哥面前替我说话,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干上不良人呢!” “咦? 不良人这么吃香的么? 到处缉捕贼人,你不怕牺牲啊?” 唐云眨眨眼睛问道。 “不良人没别的好,”赵黑子身子一挺,拍着胸脯咧嘴笑道,“就是够威风!比当狱卒威风得多!” “你高兴就好!” 唐云哈哈笑道,然后伸手指点着李和子一帮人,“这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欺男霸女,为害一方,有劳黑子把他们丢进大狱,好好惩治惩治!” “没说的!” 赵黑子扫了一眼仍在地上抽搐不止的李和子,“这李和子的恶名,尽人皆知,去年还打瘸了我表弟的腿,老子正没机会收拾他!” “甚好,甚好!” 唐云笑着拍拍赵黑子的肩膀,“闲了到酒楼来坐坐,我请哥儿几个喝酒!” 唐云请人喝酒,自然是喝芳香酷烈的唐氏烧酒了。 因此赵黑子为首的几个不良人皆是兴奋不已。 要知道现在的唐氏烧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得起的新丰第一名酒。 即便柴掌柜的酿酒作坊日夜忙碌,也是供不应求,只得不断提高价钱。 关于唐氏烧酒,坊间现在流传着一句歌谣,好像是说什么“不怕张弓拔刀,唯畏唐氏香醪”。 只因唐氏烧酒的酒劲酷烈,即便是彪悍威武如茅诺,也得喝趴下。 新丰美酒斗十钱,唐氏烧酒价更高,但仍然供不应求。 因此,现在能喝到唐氏烧酒,对大唐儿郎们而言,成了可以到处吹嘘的资本。 “哥几个,还等什么? 统统拿下!” 赵黑子一挥手,几个不良人一拥而上,把李和子等人都给锁上了。 这三个恶棍,就只剩下石阿牛安然无恙了。 但这大块头却是一脸木然,精神有点崩溃。 “站住!孟掌柜,我可没叫你走!” 见那孟怀福转身想溜之大吉,唐云突然出声喝道。 孟怀福吓得一个哆嗦,缓缓转过身来,笑得比哭还难看,“云、云郎,这事儿……孟某也是被逼无奈啊!你也知道李和子心狠手辣,哪是我这等升斗小民招惹得起的? 不过你放心,这店我继续租给萧三娘,她想租多久就租多久……”“租?” 唐云信步走上前去,笑眯眯地道,“租来租去,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你这店铺我买了,你开个价吧!” 孟怀福心下一愣,摆摆手道:“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说什么呢,在闹市上有这么一间店肆,虽说地方不大,却是源源不断的财源。 卖了虽然能得到一大笔钱,可放在这里收租金显然更稳当!“什么不合适!” 唐云眉头一拧,脸色一变,“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不是要把这店肆卖给李和子的么? 怎么现在又不卖了? 噢,我明白了,你是跟李和子合起伙来欺负萧三娘的对不对? 说!” 对这种欺负可怜小寡妇的男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那孟怀福一个哆嗦,忙摆手道:“云郎,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孟怀福对天发愿,从今往后孟某若再赶萧三娘走,孟某就不得好死……”“晚啦!” 唐公子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萧三娘租期未到,你凭什么强行要把他赶走? 要不咱们就到市署找市令说道说道,再不行就找县宰大人说道说道……”“别,别,我卖,我卖还不成么?” 孟怀福哭丧着脸说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唐家小儿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 听见什么李供奉、吴博士,这些升斗小民未必知道那是李白和吴道子,虽然他们或许读过李白的诗看过吴道子的画。 但现在双手环胸立在他旁边的小美人,谁不认识? 那是县宰大人的千金——东城神女赛木兰的安小姐!这唐家小儿怕是跟县宰大人的关系匪浅啊!就连那帮不良人都对他唯命是从,李和子那么穷凶极恶,都接二连三栽在唐家小儿手上了,孟怀福可不想落个跟李和子和刁坤的凄惨下场。 “这还差不多!” 唐云笑得一脸菊花,伸手搭住孟怀福的肩膀,“其实,孟掌柜,你又不止这家门店对不对? 我听说你儿子要娶媳妇,人家女方要一大笔彩礼,你可以拿这笔钱去给儿子娶个美娇娘。 钱重要,还是子媳重要? 你还想不想有生之年抱孙子了?” 孟怀福眨着小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儿子要娶媳妇不假,自己正为女方家索要的那笔彩礼发愁,可问题是唐家小儿怎么知道的? 也罢,也罢,看来这姓唐的是早惦记上自己这家门店了!姓唐的要为萧三娘买下这点店肆,自己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呢? 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事会求到姓唐的头上!“卖!云郎,这店肆我就卖于你了!” “孟掌柜果然是痛快人!” 唐云伸手拍拍孟怀福的肩膀,哈哈笑道,“只是,这个价格,莫非真要四百贯么?” “两百贯,两百贯!” 孟怀福拱拱手道,“李和子逼孟某,孟某才那般狮子大张口的!” 第90章 你才是恶霸 “噢,”唐公子作恍然大悟状,“不过,两百贯倒也接近市上行价,不多,不多也!只是,后面那块巴掌大的地,孟掌柜,你看,是不是就干脆送给我得了!小子知道孟掌柜是爽快人,既便小生不开口,孟掌柜也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孟怀福心里差点就骂娘了,谁敢说这兔崽子不是预谋已久的? 店肆后那块地确实只有巴掌大小,但起两间小屋还是绰绰有余的!单卖那块地,少说也得二三十贯呐!“孟掌柜,你不说话,那就默许啰?” 唐云亲热地拉着孟怀福的手,“走走,今日你我就把卖房契给签了!省得我睡一觉起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到时候又去麻烦你,便是小生的失礼了!” 你会把这事儿忘了? 快拉倒吧!你个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我这家店面的? 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孟掌柜简直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吐。 “阿能,快快准备纸砚笔墨!孟掌柜日理万机,咱们可别耽搁了孟掌柜的宝贵时间!” 唐云扭头吩咐道。 笔砚纸墨一摆出来,唐云拈起毛笔,唰唰唰几下一挥而就,拿起卖房契吹了吹墨迹,双手递到孟怀福面前。 “孟掌柜,请你按个手印!我这儿就不耽搁你了!按了手印,您老有事就尽管去忙吧!” 孟怀福双手捧着那卖房契,就像做梦一般,今早起来还一切如常,怎么现在突然就把自家的店肆给卖了呢? 唐家小儿,真孙子!可事已至此,他哪还有反悔的余地么? 看着孟怀福离去的背影,唐云的脸笑得像朵白菊花,安碧如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俩人并肩而立。 “唐云,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才是新丰县最大的恶霸!” “噫!” 唐云故作吃惊状,“安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你叫小生以后怎么做人?” “嗬!” 安碧如嗤之以鼻道,“你早就是恶霸一个了,还想做什么人……”“哎呀!可怜的阿能!” 唐公子像是没听见安小姐的话一般,抬脚向阿能快步走上去,“瞧瞧,瞧瞧!那帮恶棍把小娘子欺负成什么样了!真不是人,连小娘子都下得去手!走走,我送你去隔壁罗氏药肆上药去!对了,三娘,这卖房契你可千万收好了——”唐云转身把卖房契塞到萧三娘手里,萧三娘愣看着他道:“云郎,这、这不合适!这么重要的物件,你得让你娘收着……”“哪里不合适了? 这店肆原本就是为你买的,房契不与你与谁?” 唐云摸着鼻子笑笑道。 “我?” 萧三娘大吃一惊,伸手指着自己,“云郎切莫说笑!这可是房子……”“房子盖起来还不是给人用的?” 唐云笑呵呵地道,“拿着,三娘。 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店了,再也没人来赶你了。 你大可安心做你的买卖!” 唐公子不容分说地把房契塞到萧三娘手里,扶着阿能向门外走去。 唐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把边上的安小姐惊到了。 怎么说也是两百贯的房子,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安小姐真的看不懂了,这家伙的心思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刚说他是恶霸,现在却成了救助可怜寡妇的圣人——呸,圣人是皇帝老儿,他算什么圣人!“哎呦喂,李供奉他们还等着你回去下厨招待他们呢!你赶紧回去吧!” 安碧如抬脚追上来,“阿能交给我吧,我送他去罗氏药肆上药!” “也好!” 唐云笑着摸了摸鼻子,“那我先行一步了!” 走出两步后,他突然又顿住脚步,扭头问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今日宴请的是李供奉他们,你来作甚?” 一听这话,安小姐顿时怒火攻心,差点就要拔剑了。 “唐云,你什么意思? 怕我把你吃穷了么? 你以为我愿意去你那破店?” “若不是柴掌柜有事要晚点来,李供奉他们又不知川味酒楼在哪,他们都住在县衙边上的馆驿中,我不带他们来,他们能找到你那破店么?” 虽然忍住了没拔剑,但安小姐的眼神却比剑更锋利。 唐云吓得如过街老鼠,掉头钻进车马喧阗的街衢,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在自家酒楼门口,唐云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柴掌柜,二人相互寒暄着往里头走去。 “贤侄,这、这是……”看见横七竖八躺在酒楼门口装死的那几个无赖汉,柴掌柜停下脚步,疑惑地瞪着眼睛。 “莫管,莫管!” 唐云笑呵呵地一把将柴掌柜拉进大堂内,“这是小生请来坐躺尸表演的艺人,柴掌柜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柴荣达刚还想问句什么,可当他目光落在通往后厨的那道青布帷子时,注意力即刻发生了转移。 “贤侄,可否容为叔去后厨瞻仰一番……”“不可以!” 回答柴掌柜的却是李二狗,李二狗伸手指着门边的小木牌,嘿嘿笑道:“后厨禁地,外人勿进!” “贤侄,你看——”柴掌柜不甘心,“你我是叔侄,为叔岂是外人? 让为叔进去看两眼,为叔实是好奇川味是如何烹制出来的?” “抱歉啊!柴叔,”唐云摸着鼻子嘿嘿笑道,“这规矩可是酒楼所有人共同定下的,就连小侄也不能违反!不然众人群起而攻之,小侄实在招架不住啊!” “好好,为叔不看了成吧?” 柴荣达气呼呼一拂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还你也不能违反,骗鬼去吧,小兔崽子!柴掌柜很是有些伤感,真有些后悔上次将那匹用一颗云珠换回来的突厥马,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送给了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了!“柴叔,你可切莫介怀啊!” 唐云在身后笑着殷勤挥手,“李供奉他们在楼上相侯多时,请柴叔上楼先替小侄陪陪客人!” 目送柴荣达气冲冲地上了楼,唐云扭头向门口瞟了两眼,心道好得很嘛,现在连一声哎呦都懒得叫了。 我看你们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第91章 鱼香肉丝 “阿兄,你怎么才回来呀?” 唐果从围屏后跑出来,一把抱住了阿兄的双腿。 “你阿兄行侠仗义去了!” 唐云伸手捏捏妹妹的脸,笑道。 “那怎么不带果儿去?” 小妮子仰着粉雕玉琢的脸蛋,有些不满地道,“果儿也要跟阿兄去行侠仗义!” “好,下次阿兄带你去!只要你乖乖听阿兄的话!” 唐云哈哈一笑道。 “果儿一定乖乖听阿兄的话,”小妮子不住地点头,伸手一指,“你看,果儿刚才还跟狗子学烹茶了呢!” “噗——”唐云乐了,摸摸小妹的脑袋瓜,“以后不许再叫狗子了,你该叫他阿兄!” “不嘛,我有一个阿兄就够了。” 小妮子一脸傲娇地说道,“而且我叫二狗,二狗每次也都应的,他还一个劲儿冲我傻笑呢!” “你要是再叫狗儿,阿兄就不带你去行侠仗义了!” 唐云故意拉下脸道。 “噢!” 小妮子用手指拨着嘴唇,“那我叫狗子叫三兄如何?” “那谁是二兄?” “当然是大壮嘛!” 唐云揉揉她的头发,笑道:“恩,这样挺好的。 你好好跟你三兄学烹茶,阿兄进去炒菜了!” 实际上,今天一大早,唐云就把这次宴会的食材都备好了,六菜一汤。 麻婆豆腐,回锅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素材是菠菜,拍黄瓜,汤是酸菜鱼头汤。 前三道菜和素炒菠菜、拍黄瓜,石大壮做出来的味道已经很有水准了。 唐云进后厨时,石大壮已经把宫保鸡丁和拍黄瓜做好了,唐云只要炒鱼香肉丝和炖制酸菜鱼头汤即可。 在后世的八大菜系中,川菜的味型最为丰富,酒楼和家庭常做的味型就不低于二十余种。 麻婆豆腐是麻辣味,鱼香肉丝则是鱼香味。 每一种味型,代表一种风味。 鱼香味的特色是:咸辣酸甜,四味兼备,姜葱蒜香味浓郁。 能在这道菜中吃出鱼香味,却看不到鱼的影子。 是这道菜最神奇的地方。 一只小陶瓷碗摆在食案上,这只碗是调汁碗,加盐,加酱油、糖、水豆粉,加糖兑成滋汁。 姜、蒜米和黄芥末放在汁碗一边。 葱花、木耳、豌豆尖,放在汁碗的另一边。 火烧旺,铁锅放上去,倒入植物油,烧成七分热。 将用水豆粉拌匀的肉丝倒入锅中,炒到散籽、发白,接着下姜、蒜米和黄芥末,炒出香味后再下葱花、木耳、豌豆尖等配料炒匀。 最后一步将滋汁勾匀倒入锅中,炒转,便可以起锅了。 “哇,好香啊!云儿,真的是鱼香味呢!” 石大壮用大手往鼻孔里扇着香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唐云。 起初他不明白不用鱼怎么会能做出鱼香味来呢,而现在——他依然不明白!配料他一清二楚,炒制过程他在边上也看得一清二楚,可就是想不明白这些食材和配料是怎么炒出鱼香味的? “云儿,莫非跟你徒手下油锅捞钱,皆是幻术不成?” 石大壮眨巴眼睛问道。 “幻你个头!” 唐云瞪他一眼道,“让你好好看,你瞎想什么呢!只要你掌握好火候,按照我教的配料比例,也一样能炒出鱼香味!你先记住就好,以后自然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噢!” 石大壮抓抓了头,笑笑道,“你是我东家,我不听你的,定又要扣我工钱!” “好好说话!” 唐云瞪眼说道。 “你是我师父,你说的话,徒儿知道肯定不会差!” 石大壮咧嘴笑道。 “恩!以后都得这么说话!” 唐云一副孺子可教地拍拍大壮的肩膀,“还愣着作甚? 赶紧把最后两道菜炒出来!楼上客人还等着呢!” 美食讲究个色香味形器,如果在这五个方面都能做到极致,那一道菜就是一件艺术品。 “小生不才,今天略献博技以待贵客,诸位莫要客气,就当这是自己家里就好。” 当五菜一汤摆在楼上雅间的桌上时,唐云搓着手,彬彬有礼地对客人们说道。 不管是庸厨,还是神厨,归根结底都是一介厨子。 而身为一名厨子,最大的满足无非就是来自顾客的赞誉。 顾客的赞誉当然是来自口腹之快的满足,唐云相信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定能俘虏唐人的味蕾。 不管是诗仙,画圣,还是剑圣,都将成为他唐公子的俘虏。 在川味酒楼刚开张还没客人登门时,柴荣达就曾多次前来捧过场,后来三天两头派伙计到川味酒楼来点“外卖”。 安碧如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那晚不良人突然破窗而入,她恐怕还要唐家赖不少日子呢。 只有李白、吴道子和裴旻是头一回登门品尝唐云的厨艺,此时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桌上的五道菜,又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好家伙,五菜一汤,他们一道菜都不认识。 这、这能吃么? 显然是能吃的,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若是不能吃,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等等,”唐云咧嘴一笑,“还差一道主食,小子这就下去拿——”“还是我去吧!” 安小姐倏地站起身,笑笑道,“就你那慢腾腾的架势,等你把主食端上来,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抬脚向楼梯口走去,唐云在身后问道:“你知道我家的饼放哪的么?” “自然是厨舍,难道是放在你被窝里的么?” 安小姐不客气地回敬道,咚咚咚地踩着杉木楼梯板,消失在楼梯口处。 嘿,有这么跟主人家说话的么? 唐公子一脸不悦,丫的这股幽默感,小爷我可有点反感啊!“诸位上客,不如你们先吃,小生还是下去一趟,我怕安小姐找不到放饼的食柜!” 唐云对桌边的四位客人笑着拱拱手道。 “但去无妨,”李白手捋美髯,哈哈笑道,“虽是美食当前,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岂有主人家还没上桌,我等就自顾大快朵颐的道理?” 唐云笑着转身走了出去,心道这才叫素质,安小姐真应该学学这些大唐名士的仪范,女儿家成天舞枪弄剑的,性子怎能不越来越粗放? “什么? 就三枚饼,这哪够五个客人吃的? 逗我玩呢!” 第92章 红豆生南国 当安小姐从食柜里端出那只蔑丝小框时,一对美眸立时就瞪圆了。 唐云要取饼做主食,她以为没有几十枚,也得七八枚吧,竟然只有三枚!安小姐气冲冲地端着蔑丝框往外走,打算去找唐云算账,但刚走出两步,脚下突然一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不行,现在即便跑去揪住唐云痛打一顿,他也不可能立时变出一堆饼来,七个人分的话,她连半块都分不到。 怎么办? 好办!安小姐嘿嘿一笑,伸手拿起一枚红豆沙饼送到嘴边,以比小松鼠吃一枚坚果还快的速度解决了一枚。 “好了,这下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安小姐抬起头,抬脚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发现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他低头看看蔑丝框里的两枚饼,其中一枚好像是虾饼,她记得自己有段时间没吃过虾饼了。 她探头向楼梯口方向张望了两眼,然后兀自点点头,心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那狡童若是问责,大不了都推到小妮子头上。 嗯,就这么办!安小姐闪电般出手拈起那枚虾饼,一口就咬掉一半,可就在这时,看见唐云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做贼心虚的安小姐吓得一跳,环顾左右,并无藏身之处……“安小姐,你到底找着食柜了没有啊? 我说你找不到,你偏不信!” 唐云嘟嘟囔囔地走过来了。 情急之下,安小姐把手里的半块饼都塞进小嘴,但之前那半块她都没咽下去,这又塞进了半块,既无法咀嚼,又无法吞咽,两边腮帮子各鼓起一大块,倒真像个松鼠了。 “嘿!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唐云突然看见安小姐抱着蔑丝框杵在那儿,面色狐疑地说道,“快上去啊!客人都等……”话没说完,唐公子脸色骤变。 “饼呢? 你怎么就拿了一枚,一枚够谁吃的? 快!把饼都拿出来!” 安小姐见没法遮掩了,只好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腮帮子,嘿嘿笑道:“都在这儿了……”唐云表情一怔,眉头都竖起来了。 心里已经拍桌子了,你丫的在逗我吧? “你是说……你把那七块饼都干掉了?” 唐云看着安碧如问道。 什么什么? 七块? “明明就是三枚,我只偷吃了两枚!唐云,你可别冤枉好人!” 安小姐瞪眼说道。 说着抬手抚着胸口,情急之下强行把饼都吞了下去,差点噎住。 “好人?” 唐云一脸冷笑,“三块你偷吃了两块,还算好人? 别走,等我问问唐果,要是七块饼都是你吃的,我叫你好看!” 唐公子心下呵呵了,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多知书达理啊,呵呵!唐公子冲后院喊道:“唐果,唐果,唐果你给我过来!” “嗳,阿兄,你喊我么?” 唐果娇憨而稚嫩的声音从后院里窜出来。 “食柜里的饼是不是你偷吃的?” 唐云沉声问道。 “是呀是呀,阿兄真笨,把饼藏在食柜里,被果儿一下就找到啦!” 一袭鹅黄小襦裙的唐果正蹲在后院的铜炉子跟前,正跟李二狗拥炉烹茶。 “你一下就吃了七块?” 唐云快步走上去问道。 “是呀是呀!” 唐果蹦起来,扑上来抱住阿兄的双腿,仰着被炉火烘烤得粉红的脸蛋,“果儿是不是好厉害的?” 唐云原本是兴师问罪来的,见妹妹如此这般娇憨可爱,一下没绷住,哧地一声笑了。 “不愧是我唐家的女儿,真能吃!哈哈哈!” 唐云嘻嘻笑道:“阿兄,你找我何事?” “没事了,”唐云伸手擦擦她额头上的细汗,“别离炉子那么近,看把你热的!” 说着抬头冲李二狗说道,“狗子,小心些,别让妮子靠火太近!” “喏!” 李二狗忙起身应道。 “阿兄阿兄,我刚跟狗子学的,阿兄你看——”小妮子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突然向鼻侧靠拢,一下子变成了“斗鸡眼”,“阿兄,你会么? 你会么?” 唐云差点晕倒,冲李二狗叫起来:“狗子,我叫你教果儿烹茶,不是叫你教他学斗鸡眼!” “东家,我没教,小妮子非要学我!” 李二狗一脸委屈地道,“我让她别学,她不听我的咋办?” 唐云心里那个痛啊,他还指望着妹妹学好烹茶学好女红,以后许个好人家,这要是变成个斗鸡眼,甭说长得多花容月貌,也没哪户人家肯要啊!没人要,我他娘的到哪去收彩礼去!难道真要把小妹嫁给颠当么? 石家是有大房子,还是有宝马啊? “不许学斗鸡眼,听到没有? 再敢学,阿兄不带你去行侠仗义了!” 唐云蹲下来,扶着妹妹的双肩,凶巴巴地说道。 “噢,”小妮子小嘴一瘪,一脸委屈,“果儿知错了。” “乖,跟狗子好好学烹茶,以后才会嫁个好郎君!” 唐云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脸蛋说道。 “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 来到外面大堂,安碧如瞪着唐云说道。 “怎么了?” “唐果还这么小,你就想着把她嫁出去的事了。 是不是想收一大笔彩礼啊?” 心中小九九被安小姐当即揭穿,唐云老脸一红,摸着鼻子讪讪笑道:“哪有的事? 我都是为了小妮子未来的幸福,嫁入豪门,生活有保障!” 说着唐云看向她手里框子里那枚孤零零的红豆酥饼,转移话题道,“就一块了,咋办?” “不会叫萧氏饭铺多送点啊!” 安碧如翻个白眼说道。 “你都看到了,今天发生这种事,三娘哪还有心思做饼?” 唐云皱眉道,然后耸肩笑道,“好吧,要不这样吧!” 安小姐眨眨眼睛:“哪样?” “把饼给我!” 唐云嘴角一扯,露出了奸商惯常的笑意。 安小姐好奇地跟着唐云再次返回后厨,不多时俩人都是一脸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盛那枚红豆酥饼的蔑丝框换成一只精美的越州青瓷,上面还盖着一方素帛,素帛上题着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花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第93章 新丰一绝 “你且先上楼去,我去趟萧氏饭铺,看三娘能不能现做一些饼。” 唐云向安小姐挥挥手,快步向酒楼门口走去。 楼上的客人确实都等急了,美食当前,菜香四溢,却不能下筷子,天底下岂有比这更让人坐立不安的事? 好在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安小姐手里端着一只精美的越窑青瓷,笑盈盈地走了上来。 “让几位上客久等了,人间至味——红豆酥饼终于出场了!” 安小姐郑重其事地把青瓷碟搁在桌上,李白、吴道子和裴旻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青瓷和那方素白巾帕上。 “红豆生南国,春来花几枝……”李白摇头晃脑地将那篇题诗朗声读了一遍,然后手捋美髯,仰头笑道:“好诗!好诗啊!敢问安小姐,此篇是何人所作?” “那狡童说让诸位上客先猜猜,若是猜不到,他稍候再来告诉诸位。” 安小姐笑说道。 “云郎怎么还没上来?” 李白问道。 “噢,他去萧氏饭铺了,”安小姐笑眯眯地说道,“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云郎请诸位上客先食饼,请看——”玉手一伸,那方巾帕被掀开了。 几位客人皆是目瞪口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萧氏饼? “为何切得这般细小?” 柴荣达眨着眼睛,一脸茫然。 安小姐嘿嘿笑道:“此饼珍贵异常,大唐帝国天下十二道三百余州,虽幅员辽阔,却再也找不出一块与此饼一模一样的饼来!” “哦? 如此说来,此饼乃是云郎为招待我等,特意精心制作的?” 柴荣达神情惊讶。 安小姐哈哈一笑道:“正是!还是柴掌柜有眼光,云郎说此饼的配方是从一西域婆罗门僧人处得来,采用了十余种珍贵的食材、药材及名贵香料,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才得以制作完成。 其珍贵可想而知。” “是么?” 众人都听得一惊一乍地,四双眼睛都紧盯着青瓷中被那枚已切分成四块的红豆酥饼,纷纷出声赞叹。 此饼若不是珍贵异常,岂会只有一枚,岂会用这么精美的越州青瓷来盛装。 再加上那首《相思子》衬托,这枚侥幸从安小姐嘴下逃脱的红豆酥饼,立时脱下了锅炉边的烟火气,变得无比高大上起来。 “请诸位贵客一尝!” 安小姐伸手示意,笑吟吟地说道。 四位男宾这才愣过神来,纷纷出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小块,送到嘴边还不舍得一口就吃掉,像品味王母娘娘的蟠桃般一点一点细细品尝着,另一只手还放在颌下,生怕掉下一粒残渣,便宜了地上的蚂蚁。 好一会儿,四位男宾终于将手里的小块红豆酥饼吃了下去,人人表情意犹未尽,心下怅然若失。 “老夫突而觉得身子骨轻快了许多,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吴道子捋着白须,看着李白和裴旻说道。 李白砸吧着嘴,感叹道:“不错!从前鄙人在终南山时,曾服食一枚经九转才炼成的金丹,然而却没有服下这小块红豆饼所起的功效,鄙人现在觉得神思悠然,如飘在云端啊!” “甚善!” 裴旻一拍桌子,仰头哈哈大笑道,“此饼不愧是云郎经七七四十九天烹制而成,当真胜过灵丹妙药!这厮也很想学文人骚客拽拽文采,可惜一介武夫,绞尽脑汁也没没挤出什么高妙之论。 安碧如把脸都憋红了,才憋住没笑出声来。 果然是一群装模作样的文人骚客,竟然把从本小姐嘴下的漏网之鱼,愣是夸成了灵丹妙药!哈哈哈!笑杀本小姐了!文人的话当真是信不得的!“来来,开席开席!” 安小姐双手一拊掌,嘿嘿笑道,“再不开席,这一桌子珍馐可就要凉透啦!” 说着率先拿起筷子。 吴道子伸手指着楼下,道:“可主人家他……”“什么主人家,我也算半个主人家了,”安小姐嘿嘿笑道,“我说开席便可以开席,诸位贵客莫要再客气啦。” 说着迫不及待地向那盘鱼香肉丝伸出筷子,见这半个主人家都动筷子,又被一桌子美味折磨得都快疯掉的男宾们,哪还忍得住。 顷刻间,桌上觥筹交错,五双筷子在嘴巴和盘碟之间穿梭如飞,几个人都吃得风生水起。 “这川菜果然名不宣传啊!大是美味,我李白向来自诩见多识广,却从未吃过如此风味独特的菜肴!” 李白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 “老夫看这食材,虽比不上宫中的御膳,但论其风味,我看远在御膳之上啊!” 吴道子夹起一块回锅肉塞进嘴里,老眼放光地说道。 裴旻举起酒盅,哈哈一笑道:“来来,好马配好鞍,川味配唐氏烧酒,这才堪称新丰一绝!” “以柴某看,川味酒楼何止新丰一绝,足以堪称大唐一绝!” 柴荣达跟着举起酒盅,满嘴油光得哈哈大笑道。 这边众人吃得不亦乐乎,那边唐云拎着一篮子刚出锅的萧氏饼,在三娘的手挥目送下走出来。 哎呦,客人都等急了吧? 我这个主人家不在场,他们又不好意思动筷子,看来我招待不周啊!唐公子着急忙慌地往自家酒楼走去,一路小跑来到楼上,抬头一看,只见桌边五人都正襟危坐,除了安小姐因为背对他而坐,其它四位脸上个个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突见唐云从楼下跑上来,那四位脸上的心满意足瞬间消失不见,纷纷避开唐云的目光,装作没事人似的。 李白仰脸四十五度看着窗外,手捋美髯,似乎正在酝酿诗意,裴将军低头看着脚下,似乎陷入了沉思。 吴道子手沾茶水,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似乎是灵感迸发,想要将那捉摸不定的灵感速记下来。 “恕罪恕罪,小生来迟了!小生怠慢了贵客,实在愧疚得很呐!” 唐云并没有多想,一边走上去,一边笑着拱手赔罪,“现在可以开席了!可以开席了!” 看看,古人们就是注重礼节,主人家不上桌,就是菜都凉了,也绝不会伸手去拿筷子。 背对着唐云的安碧如一手捂嘴,一手紧紧抓住桌子,两只肩膀一颤一颤,笑得都快岔气了。 第94章 如意娘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倏地站起身,冲几位男宾拱拱手道:“小女子有点急事,先行告退了,失礼了!” 说着转身向唐云迎面走来,低着头,飞快地擦身而过。 “嗳,没吃饭就走?” 唐云摸着鼻子,一脸疑惑,心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安小姐这么大一个吃货,竟然不吃饭就要回家? 待他再次回转身,方才被安碧如遮挡的视野一下开阔了,只见桌上杯碟狼藉,五只盛菜的盘子空空如也,那盛酸菜鱼头汤的大瓷碗干净得就像被猫舔过似的。 三只空酒罐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 唐公子双脚钉在地上,头顶上一群乌鸦呱呱呱地飞过,你大爷啊,我、我这是被打劫了么? 不是说古人重礼节么? 不是说名士风范么? 不是说唐人的筵席有着浓郁的文化气息么? 莫非小爷我穿的是一个假唐朝? “诸君真是……太不客气了啊!呵呵……”唐云站在桌边,耷拉着双肩,好歹给小爷我留一口啊,小爷我忙活半天了,到现在一口热的都没吃上。 “咦? 此乃何物?” 李白突然伸手指着搁在窗台上的一盒牙签,没话找话地笑问道。 说着干脆起身走了出去,诗仙也实在不好意思跟唐云发生目光接触。 “牙签啊!” 唐云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何谓牙签?” 吴道子也起身向窗边走去。 “牙签就是审人犯时往指甲里插的竹签子!” 唐云没好气地胡诌道。 三位长安贵客、大唐各领风骚的三位名士,终于心满意足地从川味酒楼里走了出来。 每个怀里都抱着一坛唐氏烧酒,手里还拿着牙签剔着牙,怀里还鼓鼓囊囊的,揣的正是萧氏饼。 这架势典型的“吃不了兜着走”的风范。 最让唐云受不了的是,这三个人还都挽着袖子,敞着怀,说是唐氏烧酒酒劲太大,浑身上下燥热得不行。 这画风辣得唐云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就他们这袒胸露怀、剔着牙、旁若无人的架势,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他们是诗仙、画圣和剑圣!“今日叨扰了,不必相送,云郎请回吧!” 吴道子满面红光,回头冲唐云挥挥手。 “贤弟请回吧,我等都知道回馆驿的路,”李白仰头哈哈一笑,“今日真是不枉此行啊!贤弟,明日我等再来时,记得那道回锅肉要多炒些,夹两筷子就没了,实在不痛快啊!” 明日? 意思是说你们还要来啰? 唐云脚下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了门楼下的柱子,只觉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四肢乏力,险些都站不稳了。 一股飒飒凉风自脚下袭来,唐公子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摇了摇头,勉强打起精神,回身一把扯住石大壮的袖子。 “大壮,接下来咱们歇业几日吧!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是时候给你放几天假了!” “为啥?” 石大壮眨眨眼睛,“我还好啊,没觉得太累……”唐云双肩泄气地一耷拉,垂头丧气地抬脚往大堂里走去,心道简直对牛弹琴!天下谁能懂小爷我这种被一帮斯文土匪‘洗劫’的感觉啊? 石大壮带着李二狗、荆宝上楼收拾桌子去了,唐云独自坐在大堂一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一口一口扒着残汤剩饭……要是宁家小娘子在这里,一定会心疼我的,唐公子仰头看着房梁,长长地叹口气。 不知茵儿最近咋样了?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唐云头也不回挥了挥手道:“店主犯了严重郁症,吃饭明日再来!” “云郎……”立在门槛外的人似乎不太确定背对他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的人就是唐云,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谁啊? 说了现在不接客——呸!店主今天心情不佳,歇业三日……”任性的店主话未说完,就听见从楼上走下来的李二狗说道:“东家,是宁家二郎!” 一听是宁家二郎,唐云忙放下碗,起身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宁兄啊,得罪得罪,快快请进!有些日子没见了,宁兄可安好?” “愚兄一切安好。” “宁伯伯可安好?” “家父也安好。” “宁大郎可安好?” 唐云一脸热情地问道。 他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了。 边上的李二狗掩嘴窃笑,东家这是准备问候宁家祖宗十八代么? “进来啊,快进来坐!狗子,奉茶!” 唐云笑着向宁浩迎了上去,“你我二人别因为不常见面就生疏了。 虽然我跟你兄长有些恩怨,可跟你没什么关系。 宁兄,你可明白小弟的意思?” 唐公子这话不假,宁家二郎虽然有些不太爱说话,但品性十分正直。 以前唐云在百祥酒楼当学徒时,这宁家二郎从来没对他摆个臭脸,就是对酒楼的伙计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 而且宁浩和妹妹宁茵兄妹情深,如果宁浩真关心自己妹妹幸福的话,现在理应对宁炜也十分不满吧? 只是宁炜是假借宁父之手把宁茵许给了樊家大郎,在讲究孝行的唐代,违逆父亲,顶撞兄长,都是不孝行径。 “不了,”宁浩有些局促地立在门外,摆摆手道,“我来这儿是受舍妹所托,有一物奉呈!” “何物? 快快,拿给我瞧瞧!” 一听是宁茵送来的物什,唐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硬是热情地把宁浩从门外拽了进来。 那宁浩从怀里摸出一物递到唐云面前,“舍妹说,她要对云郎说的话,都在这一纸红笺里头……”还没等宁家二郎话音落下,唐云就迫不及待伸手把那一纸红笺抢在手里,背过身去,三下五除就拆开了。 只见红笺上是一首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首诗的文字其实很浅显,但其中情意却很深沉。 “只因相思过度,以致于魂不守舍,恍惚迷离中竟将红色看成绿色。 如果你不相信我近来因思念你而流泪。 那就开箱看看我石榴裙上的斑斑泪痕吧。” 第95章 天干物燥 唐云认识这首诗,这诗显然不是宁茵写的,这是当年唐太宗驾崩后,出家在感业寺为尼的武媚娘,写给唐高宗李治的情诗。 唐云双手紧紧攥住红笺,把这首诗在心里反复默念了数遍后,才突然抬起头看向宁浩。 “这字可是茵儿的手笔?” “正是!” 唐云再次低头看红笺,是蝇头小楷,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仿若刚入学堂的儿童写下的。 在川味酒楼的那几日,唐云得空时就教宁家小娘子写字,宁家小娘子是识字的,只是不懂书法。 见字如面,唐云笑了,那些像儿童写下的一字一句,在他眼里显得那么稚拙而可爱。 “云郎,我得走了。 我是抽空跑出来的,万一被我兄长发现定又要训斥我了。” 宁浩看着唐云说道。 “明白,明白!” 唐云笑着点头道,“那我就不留坐了,多谢宁兄了!” 若宁浩赞成父兄把妹妹许给樊家的决定,是断然不会答应帮妹妹送书札的。 唐云心下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宁兄请留步,小弟尚有一事相求,”唐云抬脚追出门去,拱手一揖,“只是……小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郎但说无妨,”宁浩回身看着唐云,“只要我宁浩办得到的,一定竭力而为!” “好兄弟!” 唐云拍拍宁浩的肩膀,满脸堆笑地道,“你看,我和茵儿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小弟很想见茵儿一面,不知宁兄可有什么法子?” 宁浩迟疑地道:“这个,在下恐怕……”“譬如,你把值夜的仆夫支开,”唐云脸上尽是狡黠笑意,循循诱导道,“再在院墙里头放把梯子——我是说夜里,在宁伯伯和宁伯母就寝之后——”“这个,”宁浩看上去很为难,内心似乎正在做激烈地斗争,“搬梯子不可能,定会被府中的仆人发现的……”“那宁兄可有别的法子?” 唐云眨着眼睛问道。 “倒是有一个,”宁浩突然定睛看着唐云,“但不知云郎愿不愿意……”“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唐云想也没想,就拍着胸脯道,“只要能跟茵儿见上一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唐云也不眨一下眼睛!你只说是什么法子便是!” “狗窦!” 宁浩只说了两个字。 狗窦? 狗窦不就是狗洞么? 唐云张开的嘴巴好一会儿才合上了,咬咬牙道:“行!那就钻狗窦!不知什么时候方便?” “子时初刻如何?” “一言为定!” “那我先告辞了!” 宁浩拱拱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走好啊!大舅哥!哈哈哈!唐云笑容可掬地立在台阶上,手挥目送。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哒哒哒!” 三更时分,夜深人静。 一个打更人提着风灯,从宁府门前的街上慢悠悠地走过,打几声锣,再敲几下竹筒。 打更人一路敲过去后,自不远处一栋民宅的墙角暗影中,忽然闪出一个蒙面大汉——不对,看身形,只是个蒙面小子。 身上还穿夜行衣,犹如过街老鼠般,贴着墙角出溜一下横穿街道,迅速藏身在了宁府院墙的阴影之中。 蒙面人环顾左右,见附近没人出没后,猫腰贴墙向前一路急行,十数步后,蒙面人突然刹住脚步。 “我去!这狗洞真他妈小,小爷万一卡在里头,岂不是成了案俎之鱼,任人宰割了!” 也罢,狗洞若开那么大,就不叫狗窦,叫门了。 “小卿卿,你可知为了你,云郎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唐公子出溜一下趴在地上,化身为狗,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得让他产生了一种这狗洞是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周遭一片漆黑,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呸,应该是有情人千里来相会。 这让唐公子联想到了《西厢记》里的桥段,那张生色胆包天,月夜翻墙去会崔莺莺,结果被崔莺莺一顿臭骂,狼狈万分地又翻墙而逃。 云郎我的艳福应该不会那么浅吧。 要说那宁浩真是善解人意,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不仅支走了巡夜的仆夫,为了百无一失,还把不远处那盏风灯给拿走了。 唐云嘿哟一声,从狗洞里钻了过去,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刚一抬起头,蓦地发现一道白影出现在对面,吓得唐公子咚地一声重又一屁股跌在地上。 “茵儿? 是你么?” 那抹白影并不言语,却是频频向他招手。 莫非小娘子听说我要来看她,激动得跑出来迎接我了么? 当真与《西厢记》里的意境吻合了,“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啊。 唐公子心下顿时就躁动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直奔那白影而去,叫一声“我的小卿卿”,直接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小娘子。 那抹白色身影看似是有形之物,可当唐云扑上去时,却似抱了一团空气。 唐公子因为冲劲太猛,直接扑空,脚不知踢到了何物,痛得他想骂娘,却只能嘶嘶倒吸凉气。 唐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白裙!他这才想起来,此处乃是宁茵闺房外晾晒衣物的所在。 “特么叫你精虫上脑,冲动的惩罚,此言不虚!” 时间宝贵,不容耽搁。 唐云强忍脚上传来的尖锐刺痛,一瘸一拐地向前方亮着灯光的绣楼奔去。 所幸这座内院他曾经来过,那还是他在佰祥酒楼当学徒的时候,因此他的方向感还是准确的。 只见绣楼窗纱上映着宁家小娘子的倩影,那倩影在房内转来转去,似乎正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唐云心中一暖,之前吃的那点苦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了。 他迫不及待地摸到门边,学了两声猫叫。 但房内却没又回应,他又学了两声猫叫,还是不见宁茵前来应门。 唐云心下狐疑,难道宁浩没告诉茵儿接头暗号? 亦或者……唐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会……有诈吧? 如果宁浩伙同他兄长宁炜,以及樊家侯,一起来对付我咋办? 若果真如此,那我可就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也不用费心去洗清,当场就会被他们乱棍打死! 第96章 无语凝噎 正在唐公子心下惶恐时,随着一声轻微吱嘎声,房门突然打开一道缝隙,宁茵探出头来向外张望。 小娘子没看到她的情郎,柳眉不由微微一蹙,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兄最疼我了,岂会骗我?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门边的暗影中跳将出来,吓得小娘子差点尖叫起来,忙用手捂住小嘴,转身就往屋里头跑。 “茵儿,莫怕,是我!” 唐云嘿嘿笑道。 一个声音自天外飞来:“这孙子真是作死!” 听到唐云那熟悉的声音,小娘子顿住脚步,蓦然回首,脱口道:“云郎……”“茵儿……”唐云从门缝里钻进去,一对有情人执手相望,却是无语凝噎。 那宁家小娘子乃是真情迸发,杏眸中泪光闪闪,唐公子眼圈泛红,也是真情流露,不过这厮是痛的。 “茵儿,你能不能先抬抬脚……”小娘子情急之中,正好一脚踩在唐云方才受伤的那只脚背上。 宁茵并没看见情郎方才在外面乱扑乱抱的丢人一幕,她一把抓住情郎的手,转身向放里头奔去。 “快,云郎,咱们快点上床!” 什么? 上床? 小姐姐,这……合适么? 可小生……还没心理准备……莫非小娘子想自荐枕席? 唐公子再次精虫上脑了,人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厮比人家忘得更快。 去他娘的心理准备,先扑倒再说!俩人着急忙慌地爬上床榻,宁茵手脚麻利地放下粉色鸳鸯帐幔,鸳鸯帐四角垂着着流苏香囊。 粉色帐幔中,香药糅合着少女的体香,一波一波扑打着唐公子的心脏。 唐公子急不可耐地搓着手,下意识地抬手去解圆领下的盘扣,但小娘子接下来一句话,却犹如一盆冰水自兜头浇了下来。 “现在好了!” 小娘子轻抚起伏不定的酥胸,吁出一口气,笑看着情郎,“待在外面,窗纱上会投下影子,会被人发现的。” 唐公子动作和周身血液立时凝固,一群乌鸦呱呱呱从他头顶飞过,我他娘的都准备好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云郎,你热么?” 小娘子眨眨眼睛。 唐云忙把手从扣子上放下,讪讪笑道:“不热不热,一点都不热茵儿,那我们……接下来干点好呢?” “叙话呀!奴家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云郎讲呢!” 小娘子脸蛋红扑扑的,羞涩地垂下眼睑。 这气氛,这情调,这时间地点,不是应该做爱做的事么? 难道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我只能乖乖坐在床上陪你叙话,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太好了!小生正有此意,小娘子真是与小生心有灵犀一点通哈!” 唐云心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起初是唐云握住小娘子白嫩纤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小娘子,听她娓娓诉说着相思之苦。 不知不觉,俩人的姿势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并肩相偎相依,小娘子的头枕在唐公子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唐云叙说着近来川味酒楼发生的事。 “云郎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小娘子仰头凝视着情郎的眼睛,目光里柔情似水。 当然做爱做的事啊!“我啊?” 唐云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赚很多很多钱,买很大很大的房子,然后让你、小妮子,还有我娘,从此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茵儿,你呢?” “唔,”小娘子用手指拨了下樱唇,然后嫣然一笑道,“奴家最想去长安曲江看端午节龙舟竞渡!” “茵儿没去过长安么?” 唐云诧异地问道。 新丰和长安如此之近,怎么连长安都没去过呢? “倒是跟我阿兄去过几次,”小娘子莞尔一笑,“可去的时候都不是端午节,因此一直没看过龙舟竞渡,听说端午节那日,曲江边上人山人海,热闹极了!” “此事甚易,云哥哥带你去!” 唐云笑着拍拍胸脯道。 小娘子开心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神色又黯然下来,“可惜只能等到明年了,眼下别说长安,我连门都出不得,只能成天到晚待在府内,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唐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她,他伸出手臂将小娘子紧紧揽在了怀里。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哒哒哒——”远处的街道上传来打更人有气无力的报更声,唐云听见更声,突然挺起身子道:“坏了!时间到了!你阿兄说他只能拖着那巡夜仆夫一炷香功夫,我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一听这话,小娘子的眼圈又泛红了,嗓子哽咽地道:“云郎,那你快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嘴上这么说,手却依然紧紧拉着唐云。 “乖,我还会来看你的!相信我,茵儿!” “奴家相信你!” 小娘子泪光莹莹地看着情郎说道,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那我走了。” 唐云心里也不好受,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云郎,你且放心,奴家这辈子是你的人,下辈子还是你的人,生生世世都是你唐家的人!” 唐云的脚步一顿,心中热血翻涌。 小娘子在身后哽咽地说道:“今生今世……若不能为云郎持帚箕,奴家毋宁死(不如死)……”唐云转身奔到床边,把小娘子抱紧在怀里,小娘子抬起一双泪眼,楚楚可怜,樱唇微启,细密的贝齿……唐云脑中一热,低头吻了下去……“唔……唔……”小娘子猝不及防,举着双手不知所措,但很快她的节奏就被唐公子带偏了,一双玉臂环住了唐公子的腰上,主动迎合起来……五天后,萧氏饭铺经过一番装潢重新开张,此时萧氏饭铺不再叫萧氏饭铺,叫“红豆坊”,也不再经营饭菜,而是主营各式花糕。 这自然是浪荡子唐云的主意,就连门楣上那块牌匾都是他亲笔书写。 在三娘那双妩媚凤眸的恳求之下,别说叫他写几个字,就是让他创几个字,这厮也当仁不让。 开业酬宾,所有花糕一律五折。 今晨鸡没叫,萧三娘就带着阿能起身了,张灯升炉,开始炸制花糕,所有的原料都是头一天就备好的。 第97章 羞杀芙蓉 一大早,唐云就前来给萧三娘当帮手了。 自从母亲侯氏的病好利落后,这厮就常常住酒楼了。 人家石大壮家里还有五只羊和一个弟弟要照看,做为一个有梦想的奸商,唐云知道管理员工有时候是要打打感情牌的。 唐云带着荆宝抬了两张大食案摆在红豆坊门外,上面的竹编大簸箕,就是乡村人用来晒东西的竹编器物。 四只大簸箕里的虾饼、红豆酥饼和蓑衣饼,都摞得高高地像一座座小山。 没错,唐云又把蓑衣饼的配方教给了萧三娘,唐公子对萧三娘可谓是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别以为唐云真的那么高尚,只因萧三娘执意要把红豆坊的盈利与他作三七分成。 唐云若不应允,萧三娘就不肯接受那张房契。 唐云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的高尚之士么? 绝对不是,两辈子都不是!在一番假意推辞后,唐公子就欣然接受了三娘的美丽请求。 唐云七,三娘三,红豆坊转眼间就变成了唐家的产业,与其说红豆坊是红豆坊,倒不如说红豆坊只是唐氏饮食文化产业下的一个分店罢了。 你说唐掌柜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萧氏饼的风味独特,美味爽口,价钱又公道,在新丰县已小有名气,再加上今日开业大酬宾,热乎乎的饼一摆出来,立马就被早已等候在街边的人群团团围住了。 唐果头顶冲天小辫辫,手拎曳地小襦裙,身后跟着那条对主子憨厚对外人凶恶的大黑狗,像市场上的果毅巡弋般在人群中神气活现地踱着小方步,众人都很自觉地排好了队形。 而萧三娘和阿能各据一张食案,忙着收钱售饼。 唐云和荆宝店内店外地跑,为萧三娘和阿能打下手。 唐云从店内拎了一只竹编小框,笑模笑样地走出来。 门口街边燃着一堆篝火,唐公子把小框里的竹筒一个个丢进篝火,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嘭嘭嘭”地爆竹声。 唐代并没有后世的爆竹,这时的爆竹就是爆竹,爆竹最原始的意义。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从南城方向疾驰而来,銮铃响了一路,行人纷纷避让,前面是一辆华丽油壁车,后面是一辆稍显平常的牛车。 “以贱为贵”是唐代的一种社会风尚,马虽然比牛贵,但皇族、贵族出行无不以驾牛车为风尚。 因此人马喧阗的通衢大街上,牛车比马车只多不少。 “以贱为贵”实际上是社会强盛的一种体现。 这就像后世那些富豪们吃腻了山珍海味,就喜欢吃一点农村的粗茶淡饭,开惯了豪车,就喜欢骑骑脚踏车什么的。 “吁——”快到红豆坊门口时,牛车放慢了速度,车夫“吁”地一声,把车缓缓停下了。 油壁车尚未挺稳当,车把式就跳了下来,快步走到车厢后头,躬身掀起门帘,一个俏丽侍婢从车上跳了下来,身上穿的是一件男式圆领袍衫。 “小姐快下来,好热闹呢!” “矜持一点,你好歹是个女子!” 车内传来一声斥责,紧接着一个头梳垂髫分梢髻的妙龄少女手拎裙裾,姿态蹁跹地从车内走了出来。 只见这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莲脸星眸,明眸皓齿,绯红衫子,碧罗曳地裥裙,胸前如雪脸如莲,步履盈盈地向红豆坊门口走来。 “安姐姐,你来啦!安姐姐……”见了那碧罗裙少女,唐果大大的眼睛蓦地一亮,拎着小襦裙迎了上去。 唐云听见妹妹的娇喊声,蓦地抬头看去,第一眼他根本没认出安碧如,再仔细一看,方才认出来了。 额滴个神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么? 安小姐今天何以打扮得怎么有女人味了!咋的,要去相亲啊? 唐云发现安小姐不仅画了眉,还抹了胭脂,檀口粉嫩湿润,像刚从枝头摘下的樱桃般诱人,定然是抹了口脂。 唐代历史,唐代并不那么熟悉,但唐诗三百首他还是很熟的,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淫!“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 莫向秋池照绿水,参差羞杀白芙蓉。” 红豆坊门外若有个莲池,安小姐这明媚的姿容,当真要羞杀了池中的芙蓉花!当真是闭月羞花之貌!安小姐平常爱作男子装扮,不是劲装短跨腰悬剑,就是翻领胡服腰垂承露囊。 今日画风突变,薄罗衫子绯红裥裙配着绢香囊,唐公子一时哪反应得过来? 但安小姐明媚的笑脸,在看到唐公子那张猥琐的笑脸时,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自始至终都没笑过似的。 “安小姐怎么又来了?” 唐公子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瞧,这小子又要作死了!一听这问候,安碧如的画眉立时倒竖起来,任凭一个人的外表如何多变,性情却是难以更改。 “姓唐的,什么叫我又来了? 你以为本小姐乐意看你那副奸商的嘴脸!若不是我爹命我前来祝贺,本小姐才懒得来呢!” 但当唐云的目光落在阿鹿怀里抱着那只扎着红帛带的锦盒时,眉头一跳,立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你看你,来就来了嘛,还带什么礼品……”唐公子绕过安碧如,径自走向阿鹿。 安小姐横开一步,挡住唐云去路。 “干什么? 本小姐是来向三娘道贺的,这礼盒自然是送与三娘的,与你何干?” “噗——”阿鹿拿眼瞟唐云,掩嘴窃笑不已。 “好,好,送得好,送得好啊!” 唐云哈哈干笑两声,“安小姐有请——”哼,红豆坊是我的,萧三娘是我的,这份贺礼自然也是我的——啊呸,三娘是我认的姐,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是安小姐啊,快屋里坐,我这忙得走不开,实在是对不住!” 萧三娘抬头向安碧如抱歉一笑。 “三娘只管忙,我又不是头一次来,我知道茶果摆在哪里的,自己来自己来!” 安小姐很自来熟地嘿嘿笑道。 说着回身冲站在车边的两个仆夫一挥手,喝斥道:“愣着作甚? 还不快上来!” “小姐,你看——”其中一个仆夫伸手指着前面排起的“长龙”,一脸为难地说道。 “蠢货!” 阿鹿一个箭步走上前,双手一叉腰,瞪眼道,“咱们小姐出来买东西还要排队? 废话少说,速即上前取饼!” 第98章 铜臭气息 那两个仆夫也不含糊,径自走向前面的食案,从怀里各掏出一只绢帕——不,不是绢帕!待那折叠的“绢帕”展开时,唐云才发现那是两只大绢袋!这尼玛……是要干吗? 只见那两个奴仆手脚麻利地撑开绢袋,就开始往里头装饼,手上装得飞快,嘴巴也动得飞快,显然是在记饼数。 众人都是认得县宰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对于安小姐的插队,没有人出声抗议,恰恰相反,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人人都是一副欣慰的笑脸。 那安邦在新丰县任上铺路修水,为老百姓干了不少实事,有一个具体数字可以为证。 安邦到任之前,新丰县的户口是两千户多一点,而安邦来了之后,三四年间,新丰县的户口增至三千余户。 几近新增一千户,只因在安县宰的治理之下,新丰县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人口才得以飞速增长。 眼看安县宰在新丰县的四年任期就要到了,十乡八里的里正、耆老正在商议着为安县宰立德政碑的事。 安县宰的爱女插个队算个事儿么? 况且现在县城里没几个人不知唐云和县宰大人的亲密关系。 但是,唐公子可不是地地道道的新丰人,对于安小姐“嚣张跋扈”的行径,很有些意见。 插队也就罢了,问题是安小姐这哪是买东西,简直就是打劫嘛!“我说安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安碧如扭头横了唐云一眼,伸手指着边上的告示,“‘开业酬宾,一律五折’,这不是写得分明么?” 唐公子一脸茫然:“是啊……可我没让你拿袋子来装啊? 总共就是三簸箕饼,你要装走两大袋子,让别人买什么?” “可你也没说不让别人拿袋子来装,不是么?” 安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唐云,笑得甚事狡黠,“你有限制顾客买饼之数么?” 唐云张着嘴,无言以对,丫的有你这么钻空子的么? “装!两只袋子都给我装得装不下为止!” 安碧如懒得理会唐云,伸手指挥着家仆,“咱正大光明地买饼,又不少给一文钱对不对?” 唐云:“……”那你丫也别逮着便宜就往死里占啊!你丫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这么占我这小百姓便宜合适吗? 安碧如双手环胸,仰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似乎颇为欣赏:“嗯,某人的笔法似是又长进了不少……”唐云得意地笑道:“那是,小爷我可是拿画圣谁送的狼毫笔书写的……”自从得了吴道子送的玉管狼毫笔,唐公子就骚情得不行,不仅亲笔书写了红豆坊的匾额,还在把那王维那首《红豆词》写在了红豆坊内最显眼的那堵墙壁上。 在发现王维现在尚未写出《红豆》时,唐云心安理得地把这首脍炙人口的名篇占为己有了。 再加上上次在胡玉楼那首《清明节》,唐公子现在不仅是新丰县有名的奸商,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 因为谪仙人李白、吴道子等名士联袂推荐的缘故,唐公子不仅在新丰县声名鹊起,他的诗名还一路传到了长安、洛阳。 人们争相传抄《清明》和《红豆》,一时洛阳纸贵。 唐公子话音未落,听见安小姐继续说道:“笔法、笔墨是不错,可笔意却是差强人意。 当真是书如其人啊!” “嗳,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云愣道。 “嘁!” 安小姐扭头扫了他一眼,轻笑道,“一个掉进钱眼里的奸商,写出的字自然是沾满了铜臭气息!哈哈哈!” 唐云:“……”我特么……唐云在心里已把安小姐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数回了。 “小姐,再也装不下了!” 一个仆夫抬起头道。 “那还愣着作甚? 速速搬上车去!” “是,小姐。 两袋子饼,不多不少,恰好是两百枚!” 另一个奴仆抬手擦了把汗,恭声报道。 “我算算——”唐云的脑子立时变成计算器,数息之间就算明白了,冲安碧如呡唇一笑,“安小姐,一枚五文钱,不多不少,刚好一千文钱!给钱吧!” 说着向安小姐摊出手掌心。 “不就是一贯钱嘛,本小姐有的是钱!” 说着,安碧如开始在自己玲珑有致的身子上上下其手,然后蓦地抬起头,故作惊疑之状,“咦? 出门时我明明带了钱囊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说着扭头问忠心小婢女,“阿鹿,你带钱了么?” 阿鹿不假思索地把小脑瓜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干脆。 安小姐又扭头问那两个仆夫,两个仆夫也连连摇头。 “你看,云郎啊!” 安小姐笑眯眯地看着唐云,“不是本小姐要赖账,而是今日出门确是忘了带钱,要不——先赊账? 改日本小姐一定如数还纳!” 唐公子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你丫在逗我呢吧? 特么你没带钱,装饼时还敢装得那么理直气壮!“怎么?” 安小姐伸手拍拍唐云的肩膀,依然笑眯眯的,“你我相识也非一两日了对吧? 我爹是县令,莫非你怕我赖账不成? 云郎啊,做生意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朋友的,云郎切莫做那井底之蛙呀!” 唐云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堆粗口堵在喉咙里,只是不知道该爆哪句更能泄愤。 “阿鹿你看,云郎当真是爽快人!” 安小姐扭头冲小婢女挑挑下巴,笑道。 阿鹿背过身去,掩嘴哧笑不停,像个占了便宜的小狐狸。 小姐真够坏的,出门时就打定主意要摆云郎一道,嘴上却能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小婢真的要向小姐好好学习才是呢。 安小姐占了唐云这么大一个便宜,自然心下欢喜,冲仆夫招手道:“嘿,还愣着做甚? 打道回府!” 唐云木然地立在红豆坊台阶上,目送安碧如沾沾自喜地登上油壁车,安家车队在成功打劫了红豆坊后,迅速驶离了案发现场。 明明是温暖和煦的初夏天气,唐掌柜却是感觉天地间秋风萧萧,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千憋万憋,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第99章 名动京师 “小爷决定了,以后就在川味酒楼和红豆坊门口都要张贴一道醒目告示——‘安碧如和狗不得入内’!” ……“小姐,咱们这么欺负云郎,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油壁车上,阿鹿掩嘴窃笑,看着安碧如说道。 “有甚过分的,川味酒楼日进斗金,现在红豆坊又开张了,那奸商的生意越做越大,日进斗金。 咱们讹他这点饼算得了什么。” 安碧如笑道,脸上看不出丝毫内疚情绪,反倒心里觉得痛快得紧。 “小姐,你听——”阿鹿撩开车窗帘子,伸手向街对面一指。 安碧如抬头看出去,只见街对面是一座气派的红楼,门庭大开,烫金匾额上书“群玉坊”。 这就是新丰最大的妓院群玉坊,楼上挑着一排绛纱灯,每到夜晚灯火辉煌,即便是白天,也有一种喜气洋洋过节的热闹气氛。 此时楼阁上击筑弹筝,丝管齐作,伴随着清亮的歌声隐隐传来,群玉坊的姑娘们正在排练新曲,歌词正是近几日火遍新丰的《红豆词》。 “哼,这群玉坊的姑娘们倒是起得早!” 安小姐嗤笑一声,“敢情昨夜都不曾接客么?” “小姐,你有所不知,”阿鹿掩嘴嗤地一笑道,“此事还得怪罪在云郎头上,现在那些秦楼楚馆都在争相拿云郎的诗谱制新曲,为了抢占先机,姑娘们也只能起早贪黑了。” 此话不假,除了群玉坊,就连一向以胡风吸引客人的胡玉楼,也在加紧排练以《红豆》词谱的歌舞。 粟特人向来极有商业头脑,自从上次胡玉楼迎来了一干大唐名士,那史玄荣就开始动脑筋。 他不仅把那日李白等人所做的诗篇誊写在彩版上,张挂在胡玉楼最显眼的位置,唐云的《红豆词》一出,史玄荣又忙找来书家把诗抄录在彩板上了。 如今胡玉楼已有唐云的两首作品,若是唐公子知晓此事,一定会派人去收取版权费的。 史玄荣还让胡姬们换上大唐女子的罗裙,将红豆词编成舞曲,让胡姬们抓紧排演,好吸引更多有钱的唐家子走进胡玉楼。 胡旋舞和葡萄美酒当然是胡玉楼的特色,可偶尔也得换换花样,让肤白眼媚、金发碧眼的胡姬暂弃热烈奔放的胡舞,而像群玉坊的姑娘们翩翩起舞,想必会让客人们耳目一新的。 胡姬们从大早上就起身排练,此时都已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胡玉楼最受客人欢迎——也是胡旋舞跳得最好的胡姬康娅,此时向坐在北窗下羊毛地毯上的乐工们打个手势,厅内诸般乐器戛然而止。 “姐妹们,暂歇片时,饮些浆水,吃些果子,待会继续排演!” 康娅拍拍手,笑着向众舞姬们说道。 这康娅乃是康国人,十年前追随史玄荣来到大唐,与史玄荣情同父女。 因为出色的舞技,俨然成了胡玉楼的摇钱树,自然也就成了众胡姬的领头人。 “失满儿,这《红豆词》当真是云公子所作么?” 康娅举起罗帕擦擦香汗,扭头看向斜对面正手擎金叵罗饮浆的小胡姬,笑着问道。 那失满子也方从氍毹舞毯上下来,因为运动的缘故,小脸儿潮红一片,因为她肤白胜雪,腮颊上的红晕犹如来自西域的红宝石般,煞是美艳!“那可不,”一听有人问及唐云,失满儿忙放下金叵罗,笑得一脸得意,“这等好诗,若非是云公子那等少年英才,谁做得出来?” 正因为舞曲是《红豆词》改编的,失满儿这次可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支舞的排演之中。 “真不敢相信耶!清明那日,来咱们胡玉楼的那几位客人,竟都是大唐一等一的名士!” 另一个浓妆妖冶的舞姬走上前,拉起失满儿的手咯咯咯笑道。 “小女子虽不懂诗词书翰,可李太白的大名,谁不曾听过? 他的诗谁不曾读过? 真难以相信李白到过咱们的胡玉楼,早知如此,当初好歹也要上前细瞧一番才是呢!” “胡媚儿,现在知道后悔莫及了吧?” 失满儿轻哼道,“不独李太白,那吴道子、裴旻,哪个不是大唐一等一的名士? 不然,云公子岂会跟他们在一起饮酒作诗?”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在夸李白等名士,实际上是在夸唐云。 好像在说只有李白、吴道子那等名士,才配跟唐云坐在一起饮酒作乐似的。 “失满儿,不知云公子何时会再来咱们胡玉楼呢?” 胡媚儿掩嘴窃笑道,“若是云公子再来,小女子当主动请缨上前侑酒,也好一睹云公子的风采!” “就你这浪蹄子,岂能入得云公子法眼?” 失满儿瞟了胡媚儿一眼,精巧的小下巴高高挑起,“不过前次我与云公子话别时,云公子倒说还会再来胡玉楼,至于何时复来,那就要看云公子何时得空了。 云公子岂是那些街头的闲汉? 他既要经营酒楼,又要读书做文章,自是难得有闲饮酒作乐了。” 那康娅、胡媚儿等人,原本就误认为失满儿与唐云的关系非浅,现在听了失满儿这番话,就更加确信无疑了。 因此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情,云公子貌比潘安,才堪宋玉,这等少年俊才,自然是那些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萧郎了!而面对众胡姬艳羡的目光,小胡姬失满儿心下也是无比得意,哪个少女还没有一点虚荣心呢? ……“能令公子白重生,巧使王孙千遍死”,这句话说的是一个能令天下男人们销魂蚀骨的神仙去处。 在京师长安,这个地方就是平康坊北里。 平康坊北里位于长安城东北方向,北靠皇城,东临东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茶水马龙,热闹非凡。 此处既是仙窟,也是销金窟。 只要一进入平康坊,满眼尽是桃红柳绿,满耳尽是莺声燕语,满楼红袖灿若云锦,就连空气中都流溢着浓浓的脂粉香。 若要问平康坊北里名气最大的妓院,十个人就有十个人告诉你,非天香院莫属。 天香院的姑娘们不仅个个如花似玉,还多才多艺。 第100章 北里花魁 那些前来平康坊买春的男人们,都不是穷人,他们不缺女人,但他们还是隔三差五地往平康坊跑,两天不去就浑身都不自在。 最看重的不是妓女的容貌,而是她们的才艺,北里的女人们能给予他们在家得不到的东西。 与其称那些女子为妓女,倒不如称她们为伎女更确切。 深受大唐文化熏陶的日本国,直到21世纪都还保留着艺伎文化。 而艺伎这个词,最初的来源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帝国。 就连“买春”这个词也是始于大唐。 嫖娼就是嫖娼,狎妓就是狎妓,可大唐男人却偏说买春。 大唐文人骚客们无不以狎妓为雅事,就连诗圣杜甫都曾写下过很多观妓诗。 总而言之,在唐代,狎妓是一种文化。 与后世那种一手交钱一手宽衣的钱色交易,可谓相去甚远。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色鬼有妞看。 这不,一大早上天香院的花月阁上就上演了仙女下凡的一幕。 三名着红披绿的妙龄女子正在排演歌舞,曲子却是时下传遍京师的那篇《红豆词》。 舞榭中央,一身段苗条的妖冶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只见她头梳三鬟高髻,身穿绛罗纱裙,眉眼如画,水袖飘飞,时而如春柳拂水,时而如青云出岫,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位妖冶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以舞技著称的天香院头牌,有“火凤凰”之誉的赛多娇。 舞台边上的绿衣少女双瞳点水,两颊桃红,年齿不过十五岁,体态虽娇小,却自有一种秀曼风流。 只见她素手轻敲檀板,小嘴犹如绽破的樱桃,清喉娇啭,比那枝头上黄莺儿的晨啼更为美妙动人。 这少女名唤洛真,亦是天香院的头牌。 而最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二位名姝,而是靠北壁画屏而坐的那位抚琴女子,只见那女子白衣胜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是素妆淡服,却是秀媚天然,竟比那些靓妆艳服的女子更为光彩照人。 这女子名唤张窈窕,乃是天香院的都知,更是平康坊北里当之无愧的花魁。 都知,相当于一家妓院的领班,统领诸妓,除了假母,一家妓院里都知最大。 只有见过张窈窕的男子,才晓得什么叫做“国色天香”。 那些有幸跟张窈窕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们,都无法相信,为什么上天对这个女子如此偏心,既给了她倾国倾城之貌,又给了她冠绝天下的才艺。 张窈窕的琴技不仅是平康坊第一,就是代表了大唐帝国才艺最高水准的李隆基的梨园,里头也找不出几位琴技能与张窈窕旗鼓相当的女弟子。 然而,张都知最令世人称誉,却不是她的琴技,而是她的诗才。 她的诗作得有多妙? 就连谪仙人李白看了她的试卷都禁不住拍案叫绝,你说有多妙? 这三位女子无一不是才色俱佳,是当今北里声价最高的三位艺伎,被人称为平康坊三绝。 此时,花月阁对面的街衢边上早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一片男人的脑袋,当然也有不少女子。 男人们个个像鸭子一般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而那些女子也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个个都是一脸艳羡之色。 只要是女子,谁不希望自己拥有让男子们趋之若鹜的才色? 谁不希望那些男子们为了自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无奈她们既无倾城之貌,亦无倾国之才,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幸运儿了。 而那些男人,不管老少,个个你推我挤,前扑后拥,生怕错过眼前一睹花魁真容的难得机会。 并非人人有幸出生在富贵人家,并非人人都有钱去天香院买春,况且即便你家财万贯,也未必就有机会一亲芳泽。 要知道张窈窕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俗妓,任凭你貌比潘安,家财万贯,也未必有机会登上花月阁。 除非张都知对你青眼相加。 而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天香院三绝齐聚花月阁,各呈绝技,端的是百年难遇了。 可惜的是,花月阁位于天香院的内院,与外面街衢之间,隔着方圆数亩的莲池。 时节已是四月下旬,池上莲叶丛丛,粉色的荷苞穿插其中。 透过淡淡的薄雾,向华月阁远眺,只见对岸绿波红槛,碧瓦珠帘,宛如仙境。 此时此刻楼阁上那位名妓哪有半点烟火气息,分明就是从天而降的仙女。 “奈何!奈何!” 一个鲜衣花帽的少年郎君,扼腕叹息道,“此生若是让本少爷登花月阁一游,就是让我少活十年八年,我他娘的都认了!” 此人姓阴,名庭生,乃是长安巨富阴家阴百万最小的儿子,别看这厮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已惯常眠花宿柳。 昨夜这厮就宿在天香院中,一宿酣战,人困马乏,正睡得香时,突然就被家奴来福推醒了,说是老爷提前从洛阳回京,让他快些回家,不然叫老爷发现他又到这北里鬼魂,非打断他第三条腿不可。 阴庭生当即就吓得从床上蹦起来,匆匆穿戴后就往外跑,谁知刚跑出天香院大门,就见莲池边黑压压一片人头。 一听说是张窈窕、赛多娇和洛真在花月阁上联袂演出,这厮瞬间就把老爹提前回京一事抛诸脑后,横冲直撞地拼命向池边挤去。 隔着数亩莲池,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三位妙妓的芳容,但别忘了,人的想象力是非常神奇的,看不清楚的细节,都会自动脑补齐全。 阴庭生边看边想入非非,直看得口涎直流而不自觉。 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抬手划拉了一把哈喇子,说出了那番感慨之言。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只因这话端的道出了所有男人们的心声!只是,当大家一看是阴家小儿后,就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这阴庭生可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狎邪少年,败家子,仗着家里有钱,斗鸡走狗样样精通,小小年纪,却已是狎妓高手。 长安城的百姓家在教育自家儿子努力上进时,就常常拿这阴家小子当反面教材。 现在见阴庭生这幅口涎直流的猥琐模样,又听了他这句没出息的感叹,谁会不嗤之以鼻。 第101章 大唐公主 尤其是那些已有了子女的男人们,好歹已为人父,如果自家的儿子也像这没出息的败家子一样,那就完了。 “哼,本少爷迟早要登花月阁一游的!” 对于众人鄙视的目光,阴庭生丝毫不介意,反倒是一脸志在必得的气势,“张窈窕,你迟早会爱上本少爷的,本少爷到时一定会好生疼你的!哈哈哈……”这阴家小子的笑声尚未落下,就听见人群外传来家奴来福火急火燎的叫喊声。 “少爷少爷,不好啦!少爷……”“你这贼狗奴,慌什么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看到本少爷正在观妓么?” 阴少爷被打扰了雅兴,自然十分不悦。 “少爷,老爷来抓你啦!” 那来福上气不接下气地从人群外挤进来,“老爷领着一干家奴来抓你了,还带着绳索,说是要把少爷抓回去吊起来,非打断少爷一条腿不可!” “啊……”一听这话,那阴庭生顿时色变,一下就怂了。 要知道这厮前不久刚在平康坊惹出一桩祸事,他老爹花了一大笔钱才将把事态平息下去。 可这厮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他老爹才刚踏上去洛阳的马车,这厮掉头就又跑到平康坊来鬼混了。 “快走快走,千万别叫我老爹抓个现形……”这就好似抓奸,只要不被老爹抓个现行,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被抓了现行,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阴家小子刚要往外人群外钻,一个好色鬼恰好迎头挤了进来,两个脑袋咚地一声就撞在一起。 那阴家小儿毫无防备,被人猛地一撞,脚下踩空,人仰马翻,咚地一声从池边倒栽下去,水花溅起丈余高。 众人一看阴家小儿落水,不仅不上前施救,反倒是个个拍手叫好,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莲池那边琴音袅袅,歌声悠悠,莲池这边水花四溅,哄笑连连,整个场面当真是热闹极了。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了力度。 千门万户,古老的长安城氤氲在暖暖艳阳之下,若是从上空鸟瞰,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统括在坚固的城墙之内,犹如棋局般规整。 但假若置身在这棋局之中,却完全不会有这种呆滞之感,因为长安城实在太大了,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艳阳下的长安城犹如亘古遗留下来的一座神邸,乃是中古时代天下最大的一座城池。 朱雀大街宽达一百五十余米,从外郭城的明德门直通皇城的朱雀门,这条史上最宽阔的大街无疑就是长安城的南北中轴线,把长安城一分为二。 朱雀大街以西隶属于长安县的管辖之内,街东则隶属于万年县的管辖范围。 二者又都统属京兆府的管辖。 而在这偌大的棋局最北边,矗立着世上最宏丽的宫殿建筑群。 远远望去,犹如层峦叠嶂,光是那重重叠叠的琉璃屋顶,以及宏达的斗栱,就足以够震撼人心。 建筑在龙首原上的大明宫自不必说,就是兴庆宫,那也是壮美无比。 自开元十四年,皇帝李隆基从大明宫移至兴庆宫听政,兴庆宫就已与东内大明宫、西内太极宫,成三足鼎立之势。 兴庆宫最具特色的建筑莫过于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但实际上这是同一座宫殿建筑的两面,铭匾上的题名正是李隆基所起。 西边对着诸王邸宅和西内太极宫的一面,铭匾上题写着“花萼相辉楼”,花萼相辉四个字取意于诗经里的名篇《棠棣》,乃是歌颂兄弟之间相亲相爱同心同德之作。 李隆基感激大哥宁王李宪把大唐江山让给他,同时也寄托了自己对一干兄弟们的希望。 南边对着东市的一面,铭匾上题写着“勤政务本楼”,这是李隆基的政治宣言。 开元天宝盛唐时期,勤政务本楼乃是唐王朝的政治中心,因玄宗在此执行政事,颁发诏书,试制举人,举行大典与宴乐活动而名传于世。 在中国历史上,玄宗李隆基是个极富戏剧性的皇帝,他的一生可分为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 前一个阶段励精图治,开创了大唐开元盛世,是一位毫不逊色于其曾祖父李世民的一代英主,后一阶段则是一个沉湎于声色,荒废政务的昏君。 后人皆以为安史之乱是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分水岭,殊不知从李隆基罢免宰相张九龄,启用李林甫为相开始,就已为大唐帝国的倾覆埋下了祸患。 自李隆基封禅泰山之后,就有自满之意,开始疏于政务,在霸占了儿媳妇杨玉环后,更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天宝四载,大唐帝国国泰民安,依然是世上最强盛的帝国,但风流天子李隆基却迈开大步走在昏君之道上了。 勤政务本楼之后,就是天子象征的龙池,龙池东北岸上矗立着一座亭子,名曰沉香亭。 此处便是天宝元年,李隆基和杨贵妃在此饮酒赏牡丹之处,李太白赋诗助兴,在此处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清平调》三篇。 相对于兴庆宫其它热闹的宫殿,位于龙池西北方向的大同殿则显得静谧得多。 大同殿承担着祭祀李唐祖先和道教始祖老子的职能,这里还是李隆基崇道求长生不老的道场。 在这一点上,大同殿与大明宫内的三清殿颇多相似。 大同殿内,一年四季香烟缭绕,供奉着许多来自大唐天下的名道士。 而在大同殿东北方向有一座不引人注意的偏殿,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幽深的偏殿之内,却住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 “红豆生南国,春来花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殿庭之内,一羽衣玉冠的小道姑伫立廊檐之下,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肤白胜雪,亭亭玉立,手拿红拂,身上的羽衣在轻风中微微拂动,整个人仿若一尊被玉工精雕细刻出来的玉人儿。 但如果凑近一看,会发现这少女眼有些碧,鼻子有些高,比之别的女子,有一种很不一样的风情。 此时这玉人儿久立廊下,视线落在庭院东南角那两棵桃树上,以几不可闻的声调轻声吟着《红豆》词。 那两棵桃树已然凋谢,落红满地。 第102章 高力士 在这羽衣小道姑身后五步之内,立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姑,手里端着一方漆盘,漆盘上是精美异常的秘色瓷茶灌和茶杯。 刚煎好的茶,丝丝热气氤氲在茶盘上方,周遭空气里茶香弥漫。 对于诱人茶香,那羽衣小道姑似乎并没有闻到,对面的两棵桃树在她眼中已幻化为两棵红豆树,结满了喜人的红豆果。 “公主,茶都快凉了,你先喝两口吧?” 身后的小道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静。 任谁也想不到,这玉人似的小道姑竟然是大唐公主李虫娘——当今圣上的亲生女儿呢。 风流天子李隆基无疑是一个多产的皇帝,据后世史学家不完全统计,除去夭折的子女,李隆基共有23个儿子,29个女儿。 但一个父亲,哪怕他是皇帝,对自己的子女也是有偏心的。 武惠妃生前最受李隆基宠爱,因此她的子女也最得宠。 武惠妃生有四子三女,两个儿子夭折,剩下二子三女。 两个儿子十分受宠,尤其是寿王李瑁。 李隆基爱屋及乌,太宠李瑁了,结果连儿媳妇杨玉环一并给宠了。 武惠妃的三个女儿分别是上仙公主、咸宜公主、太华公主。 上仙和咸宜公主已经出降,唯有太华公主还待在皇宫之中。 这位太华公主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今年刚被册封为太华公主,正准备下嫁杨锜——杨玉环的堂兄。 俗话说母以子贵,但这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前太子李瑛之所以不受李隆基喜欢,就是因为他是赵丽妃所出,赵丽妃歌姬出身,后来虽然被册封为了妃子,但很快就失宠了。 李瑛虽然被册封为了太子,但结局却是不仅被废了太子,还被赐死。 虽然是受了武惠妃和李林甫的栽桩陷害,但如果李隆基真疼爱李瑛的话,岂会对亲生儿子下此毒手。 李虫娘的生母是曹野那姬,并非大唐中土人,而是中亚粟特人,乃是曹国进贡的舞姬。 姓曹,名野那,野那翻译成汉文是“最喜欢的人”,姬是她的身份,也就是舞姬。 曹野那姬因为擅舞,一度也受到李隆基的宠爱,这才有了女儿李虫娘。 这也就李虫娘的鼻子有点高,眼睛有点碧,肌肤胜雪的原因,用后世的话说,这李虫娘是个混血儿。 李虫娘之所以被父皇冷落,自然是因其母亲地位卑贱,还有一层原因,是她是未足月而生。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个早产儿。 李隆基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很讨厌这个女儿。 不仅不把她当女儿看待,还给她起了个“虫娘”的名字,命令她披上道家羽服,主持宫中的道观,以图驱灾辟邪。 李虫娘至今尚未被正式册封为大唐公主,虽有大唐公主之实,却无公主名号,自然也就没有封邑。 听见侍女的话,李虫娘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红拂轻轻一挥,道:“先放那儿吧,本宫现在不想喝。” “噢,”小宫婢如意噘噘小嘴,“公主,那首《红豆词》真的那么好么? 这几日奴婢见公主反复吟诵它,也不知究竟好在哪里?” 听到这话,李虫娘终于露出了笑意。 “你自然是不懂的,诗的妙处,只有懂诗的人方能领会。 不独文章诗词,这世间万事万物,也只有懂的人方能领会其真谛。” 自从三年前公主奉旨入驻这大同殿,如意就发现公主的性情变了许多,经常说一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过如意早就习以为常了,她认为都是那劳什子道教典籍把公主带坏了。 因此,如意十分怀念从前和公主在兴庆宫的快乐日子。 “公主,这红豆词诗意浅显,连奴婢都读得懂,可除了朗朗上口,似乎并无什么高奥之处呀?” 李虫娘走上前来,玉手从羽衣宽袖中探出,端起茶盅轻呡一口,方才抬头微微一笑道。 “如意,你方才之言已然道出了此诗的妙处,那便是人人皆能读懂,却又非人人作得出来。 换言之,此诗道出了人人心中之所有,却是人人笔下之所无!作诗最难的便是用平常的语言道出永恒的意旨。 这难道还不妙么?” 李虫娘甚为欣赏当世大才子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下半阙“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隽永,这篇《红豆》之隽永绝不在王诗之下。 “人人心中之所有,人人笔下之所无……”如意歪着小脑袋,一脸懵懂。 “但不知作者是何等样人物,”李虫娘缓缓抬起头,似是在欣赏碧空上的流云,又似乎是思绪已飘出了很远,“想必作者定是个聪明绝顶之人……”“聪明绝顶……”如意眼睛蓦然一亮,“公主,这个奴婢倒是明白的!” “哦?” 李虫娘回转身,微微一笑,“你明白什么?” “公主是说……作这《红豆词》的诗人,是个秃顶的糟老头么?” 如意一脸认真地说道。 李虫娘突然有种扬起拂尘打人的冲动,怒斥道:“本宫是这个意思么?” 如意缩了缩脖子,小嘴一瘪,说道:“那公主又说绝顶什么的……”李虫娘无语了,在这高高的皇城之内,她这个奴婢怕是最笨的那个了。 更无奈的是,她竟然是她身边唯一可信赖之人。 便在此时,忽听殿外传来一个细声尖气的声音,拉长了声音喊道。 “高公公到——”随着通报声,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紫袍,头戴貂蝉笼冠的六旬男子,自门外快步走入,只见此人身形高大,面白无须,手拿拂尘,行走之间,气度颇为不凡。 此人便是有“大唐第一宦”之誉的宦官高力士,乍看之下,任谁也不会把他跟一个阉人联系在一起。 他更像一位跨马驰骋沙场的军将,而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 此时的高力士职任右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爵位是渤海郡公。 就是说他是右监门大将军,同时又管理着整个内侍省的事务。 内侍省什么地方? 那阉人窝!皇宫之内,所有宦官都隶属于内侍省。 内侍省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皇宫中所有宦官和以上这些事情,统统都在高力士的管辖范围。 第103章 阿兄起床 虽说他的官衔封爵还远没到顶,但此时他的地位,已然尊崇无比。 其地位高到什么程度? 不说别的,就从皇族对他的称呼上就可见一斑。 天子李隆基要么尊称他为将军,要么亲切地喊他力士。 太子得喊他二兄,亲王和公主都得喊他阿翁。 驸马辈都得喊他一声“爷”!“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即便是这位被天子冷落到宫廷角落的公主,高力士在礼仪上依然是不敢怠慢。 宫廷风云变幻,谁说今日被冷落的公主,来日不会恩宠相加? 当然这跟高力士和谨谦恭的性格大有关系,史书上说他:“恩遇特崇,公卿宰臣,因以决事;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顺而不谀,谏而不犯”,以至于“近无闲言,远无横议”,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嫉恶之”。 无论是为人,还是为臣,高力士都是相当成功的。 这也是他数十年在大内中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 “公主殿下自入大同殿以来,深居简出,老奴未能常来问候起居,还望公主恕罪!” 李虫娘和如意面面相觑,均不知高力士为何突然造访。 这大同殿的偏殿之内,常日里少有人来。 高力士乃是父皇身边的第一内侍,即便父皇有旨,宫中内侍何其多也,也未必会派高力士亲自己来宣旨。 何况父皇怕是早把她这个女儿忘到瓜哇国去了,怎会突然想起来了? 但毕竟是高力士,李虫娘也不敢怠慢。 “高翁快请起,”李虫娘身披羽衣,行的自然是道家的作揖礼,“高翁这么说,真是折煞虫娘了。 不知高翁今日是为何事前来?” “倒不是什么要事,”高力士抬头笑看着公主,拍了两声巴掌,“公主,陛下着老奴来,是为公主赐食来的。” “哦?” 李虫娘眨眨眼睛,心下更为诧异了。 身为李隆基的女儿,虽然没有公主的封号,但公主的身份却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事。 既为公主,自然会享受公主的待遇。 依照常例,一年四季各地的贡品源源不断地被送呈皇宫,只要是皇族的一份子,都会按例分到一份。 哪怕她那一份是太华公主等人挑剩下的,也理应有她的一份,不过是多与少好与坏的区别。 令李虫娘意外的是,今日父皇竟遣高力士亲自前来赐食,这却是三年来从未有过之事。 两个面白清秀的小黄门各自拎着黑漆食盒快步走进来,高力士一挥拂尘,吩咐道:“把盖子打开,让公主过目!” 两个小黄门揭开盒盖,李虫娘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食盒里盛的都是花糕……不,不是花糕——似乎也不像寻常所食的果子,跟西域的胡饼也大不一样。 李虫娘眨眨眼睛,一时竟猜不出究竟是何吃食。 实际上,两只食盒里盛的不过是新丰县红豆坊所制的虾饼、铜鼓饼和红豆酥饼罢了。 那虾饼烤制得焦黄焦黄,看上去极有食欲,尤其是那红豆酥饼,不仅外观圆润可爱,每只饼上都用印着红豆图案,显然是木质印章印上去的,看上去煞是赏心悦目。 身为皇族,见识自然非凡,可眼前这食盒中似饼非饼、非糕非果的新奇吃食,公主倒真的从未见过。 “高翁,不知这是……”高力士指着那食盒,笑道:“此乃新丰县所产的点心,这是虾饼,这是铜鼓饼,这带印花的是红豆酥饼……”虾饼、铜鼓饼、红豆酥饼……听着这一串新奇的名字,李虫娘心下就更是好奇了。 小宫婢如意也是看得两眼放光,忍不住直吞口水,这饼定是美味可口!“新丰县……”李虫娘知道新丰县出产美酒,只是头一次听说新丰县出的饼也能进入皇宫,想来绝非寻常吃食。 见公主表情发怔,高力士慈和一笑,道:“这些饼是前几日清明节假时,李太白等人去新丰游玩顺便带回来的,陛下和太真娘子尝了都赞不绝口,遂遣老奴给诸位亲王公主都送些尝尝鲜。” “难为父皇还记得虫娘……”话音未落,李虫娘又抬手忙住了嘴,垂下眼睑道:“虫娘失言了。” “公主乃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岂会忘了你? 只是陛下政务繁忙,公主天性又喜静,陛下偶尔疏忽了公主,也是在所难免。 还请公主莫要介怀才是。” 为尊者讳,可以说是封建时代身为臣子和子女应有的觉悟。 哪怕是皇帝或父母做得不对,做为臣子和子女都得替他们掩护,甚至是辩护。 尽管高力士心里十分同情李虫娘的处境,尽管他不知道李隆基是因真的想起了被扔到大同殿的这个女儿,还是因为喝多了唐氏烧酒后所说的胡话。 “高翁说的是。” 李虫娘违心地说道。 “此饼大是美味,公主快尝一尝吧。 老奴有事不能久留,先行告退。” 送走了高力士等人,李虫娘看着食盒里的饼,神情依然有些发怔。 “公主,要不咱们先尝尝?” 如意笑嘻嘻地说道。 “馋猫!” 李虫娘嗔了她一眼,“要尝也得先去净手!” “公主说的是!奴婢这就端水去!” 鸾儿嘿嘿笑着快步走开了。 “红豆酥饼……”李虫娘拈起一枚红豆饼,对着阳光细看,莫非这红豆饼与那篇红豆词有什么关联么? 红豆词刚从新丰传到长安,父皇就命乐人李龟年和张野狐以《红豆词》谱制新曲,又让太真娘子领着擅舞的张云容、擅歌的念奴等梨园弟子排演新舞,可谓是热闹得很。 难道制红豆饼的饼师就是作红豆词的才子么? 想到这里,李虫娘兀自摇头笑了。 她笑自己思想太天马行空了,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况且,君子远庖厨,诗和饼乃是风牛马不相及之事,一个人若是既精于饮馔之道,又能作阳春白雪之词,那岂不是可称天下奇才? ……“阿兄阿兄,快起身了,安姐姐来了!阿兄阿兄……”唐果每天夜里睡得早,起得自然就早,这天才刚蒙蒙亮,就见小家伙像只小树袋熊似趴在唐云身上。 两只白嫩如耦的小手分别揪住阿兄的两只耳朵,噘着小嘴一迭声喊道。 被妹妹这么一闹,唐公子被吵醒了,但意识尚处在朦胧之中,一听“安姐姐来了”,唐公子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莫非安小姐又来打劫了? 第104章 心头之恨 可怜见的云郎,安家小姐究竟在他心里造成了多大的阴影面积,就连梦里都吓得不轻!“阿兄阿兄,快点起身啦!阿兄快起身啦!” 见叫不醒阿兄,小妮子小嘴一噘,出溜一下滑下床去,一溜烟跑出卧房,往屋门口一站,上身前倾,两只小手攥起粉拳,深吸一口气,冲外面娇声大喊起来。 “安姐姐,我阿兄硬起不来,安姐姐,我阿兄硬不起来,安姐姐,我阿兄硬不……”第三句硬不起来还没喊完,突然从小妮子身后的门口踉踉跄跄地抢出一条人影来,伸手一把捂住了小妮子的小嘴。 “唔唔……”小妮子挣扎着扭转身子,一看是阿兄,立时露出一脸憨笑,喜道:“阿兄你终于起身了!安姐姐在外头等好久了呢!” “不许再喊阿兄硬不起来了!” 唐云板起脸说道。 这要是传出去,还有娜家小娘子看得上我? 哪怕小爷我胜过美男潘安,怕是也娶不到媳妇了。 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愿意牺牲自己的性福啊? “嗬!” 便在此时,一声轻笑声自南边的院门处传来,安碧如一袭绯红短跨袍,脚踩黑锦靴,双手环胸倚在门边,檀口里咬着一根青草,远远地觑着唐云。 “就你这懒鬼还想当大唐首富? 我看呐,你连新丰首富都当不了!” “嘿,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随随便便闯人家内院呢?” 唐云翻个白眼说道。 安碧如一脸笑意,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俏丽的莲脸一甩,道:“谁叫你不起身的,我不叫不良人把你踹醒,就算便宜你了!” 你特么……幸好你爹是县宰,不然就你这嚣张跋扈的样子,老子非一天把你按在地上摩擦七八回不可!唐云气得不想跟安小姐说话,拍拍妹妹的肩膀道:“妮子,去前面叫狗子煎茶,小爷我准备起身喝早茶了。” “好的,阿兄。” 唐果抬起小脚跑到安碧如跟前,扬起脸蛋,“安姐姐,你跟我阿兄一起喝早茶么?” “不了,果儿,安姐姐待会还有要事。 谢谢果儿!” 安碧如蹲下身,摸摸小妮子头上的朝天辫。 “那好吧。” 小妮子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这时唐云和安碧如都缓缓站起身来,安小姐倒背双手,似笑非笑地向唐云面前走去。 “快点穿好衣裳,我阿爹今晨兴致极高,要与你一起爬山看日出!” 大清早爬山,你爹这是什么毛病啊? “休得磨蹭,速速穿衣起程!” 见唐公子兴致不高,安小姐出声喝斥道,一手已按在腰间捡把上了,“还不快些……”说话间,安小姐的目光无意间向下一滑,这一滑,剩下的半截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安小姐的莲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石榴色,檀口不自觉地张成了“0”型……咦? 这是什么毛病? 唐云见安碧如神色突变,好像突然像被人掐住脖子拎起来似的。 “嗳,大家快来看啊!安家小姐羊癫疯发作了!宝儿,狗子,快把我那只破鞋捡来,要即刻塞住安小姐的嘴,免得她咬伤自己舌头……”唐云双手在嘴边作喇叭状,扯起嗓子冲外头大声喊道。 这厮还记得上次那一箭之仇,趁机报复。 “死登徒子!我砍了你!” 安碧如唰一下就拔剑了,一个箭步扑将上来,锋刃映照着晨曦之光,照唐云吓唬直刺上去。 唐云差点吓尿了,脚底似安了弹簧,身子嗖地一下向后弹出两步之远,身子已落入堂屋门槛之内,双手交叉护住下身。 “死婆娘,你这是要我唐家断子绝孙啊!” “本小姐就是要你唐家断子绝孙!” “有本事你到我娘面前说这话试试!” “少拿伯母压我,本小姐今日非刺你一个窟窿不可,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恨你妹啊!你大清早吵醒我,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怪罪起我来了!我看你丫就是羊癫疯发作!” 嘭地一声,唐云把正屋的门用力甩上了,安碧如手中的短剑一下刺到了木门上!不愧是把宝剑,弯而不折。 “死登徒子!有种你别出来!缩头乌龟王八蛋!” 安小姐抬脚哐哐哐地踹门,又恼又羞地叫骂道。 唐云以背抵门,手抚胸口,疯婆娘,大清早发什么神经啊这是!唐公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表情一怔,随即咧开嘴笑了。 “原来如此!我当是什么事呢!” 怪我啊? 身为一名童男子,大早上我的反应不是很正常么? “死登徒子,你出不出来?” 安小姐在外面气势汹汹地叫喊道。 唐云嘿嘿笑道:“安小姐,咱们有话好商量,天底下没过不去的坎!再说了,是你自己乱闯人家内院,没看到更出格的事,算你运气好!” “我呸!有本事你别出来,出来我便刺你个对穿!” 安小姐抬脚踹门,恶狠狠地叫道。 对穿? 唐云禁不住打了个激灵,索性耍赖道:“那行,是你不让我出去的。 让你阿爹在家等着吧,日出是看不成了,日落或许还行!哈哈哈!” 唐云栓了门,大笑着向卧房走去,不慌不忙地套上麻布袍衫,又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起头发来。 唉,也不知男人留这么长头发做什么,每天浪费在这头乌黑秀发上的时间,都能炒出一桌子好菜了。 安小姐踹门踹累了,坐在门槛上,娇喘吁吁地道:“登徒子,你当真不出来?” “打死都不出去!” “你就不怕我爹怪罪下来?” “安明府不会无端怪罪于人!” “好吧,那本小姐不刺你个对穿了!” “刺我个半穿?” “不刺你总行了吧?” “准备用拳脚对付我?” 唐云一边梳头,一边见招拆招,跟小爷我玩文字游戏,你还嫩点? “你放心,我不动你一根寒毛!” 安碧如只好妥协道,“只要你不把方才的事告诉他人,本小姐可以不予追究。” 第105章 山寺老僧 “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似的!” “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本小姐不该乱闯你家内院,成了吧?” “还行,你再对天发个愿!” “你!” “不乐意拉倒,让你爹等着看日落吧!” “好好,我发愿!” 安小姐仰脸看天,指天为誓,“我安碧如若伤了唐云一根寒毛,愿遭五雷轰顶!” “这还差不多,暂且信你一回!” 唐云伸手抓起桌上的黑色帛带,三下五除二将梳好的发髻束好,这才起身向堂屋里走去。 “我出来了哈!” 唐云一手扶门,一手去拉门栓。 咦? 人呢? 打开门,唐云跳将出去,环顾左右,却不见安小姐的身影,却见妹妹从后院门口颠颠地跑进来。 “阿兄,安姐姐在门外等你,让你快些去呢。” 唐云正了正衣襟,走上前,一把抱起妹妹,笑着走出了内院。 川味酒楼门口立着两匹骏马,那匹白色的是安小姐大宛宝马,那匹枣红色突厥敦马的正是唐云的坐骑——追风赤!“荆宝,你东家有何特殊嗜好?” 安碧如骑在白马上,笑眯眯地看着正在往突厥敦马上安放马鞍的小伙子。 “嗜好?” 小伙计抬起一张圆脸,有些茫然地道,“安小姐,不知书法算不算?” “不算!” “烹饪呢?” “也不算!” “安小姐,我们东家就这两大嗜好,小的没发现东家还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呀?” 小伙计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来。 “算了,”安碧如泄气地摇摇头,“当我没问,我刚才问的,别告诉你东家可好?” “安小姐之命,小的岂敢不从?” 荆宝一脸憨笑,然后伸手拍拍马鞍,“好了,东家怎么还没出来,让安小姐好等,小的进去催催!” 荆宝转身进了大堂,刚转过屏风,就看见唐云抱着妹妹走了出来。 荆宝在嘴边竖起食指,凑到唐云耳边道:“东家,方才安小姐在打听你的嗜好,看那样子八成不怀好意,东家要小心些!” “知道了。” 唐云伸手摸摸荆宝的脑袋,笑着点点头。 好你个安碧如,明的不行,就想来阴的,当小爷我是吃素的么? 唐云也装作毫不知情,想看看安小姐要耍些什么把戏,翻身上马,拍马驰出。 “安小姐走那么快做什么?” 唐云从后头赶上去,“这太阳都晒屁股了,日出肯定是看不成了,除非天上有两个太阳!哈哈!” “不要跟我说话!” 安小姐蓦然回首,眸凝寒霜,“下流胚子,不足与语!” 说着策马驰将出去。 “嗳,安小姐,等等我啊!” 唐云嘿嘿笑道,纵马紧追不舍。 ……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安县令叫唐云去爬山,也并非是为了看日出,而是要领唐云去拜见宝云寺的慈元大师。 宝云寺在庆山上,慈元大师便是宝云寺的寺主僧。 亦是安家的门徒僧。 所谓门徒僧,是指由富贵之家供养,当富贵之家有什么丧事或者祈福之事,便由这一寺的僧人主持法事。 在中古时代,很多寺庙的高僧都是那些富贵之家的门徒僧。 而且慈元法师,道法高深,又擅茶道与书道,与县宰大人常常聚在一起谈禅论道,品茗论书,二人私交甚笃。 自从上回唐云在安府药圃中发现那株辣椒时,便请安明府代为引荐,他要去宝云寺后园一探究竟。 即便确实没有辣椒树,能在土里能扒拉出一些辣椒籽,那也是求之不得的珍贵之物。 安明府告诉过唐云,这辣椒跟一个大秦景教的传教士有关。 那位景教徒是个探险家,曾去过美洲大陆,后来他漂洋过海又来大唐游历。 偶然间与慈元大师相遇,并曾在宝云寺盘桓了一段时日,为了感谢慈元大师的款待,景教徒临别时赠送给慈元大师很多稀奇之物。 辣椒籽就是其中之一,景教徒怕中土大唐人不会栽种辣椒,起程离开大唐之前,在宝云寺后园择了一角之地,教授慈元大师种植辣椒之道。 只是慈元大师对园艺之事似乎并不太感兴趣,景教徒走了之后,起初他还吩咐寺中小沙弥去给辣椒浇水施肥,但没过多久,不管是慈元大师,还是小沙弥,都把这事儿彻底忘掉了。 谁会去关注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植物幼苗呢? 大唐海纳百川,大唐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比起21世纪的人们也不遑多让。 可那是因为他们切实地感受到了新鲜事物的用途,比如胡服胡马胡人胡舞,比如来自西域的琉璃宝石香料羊毛地毯,唐人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些新事物对他们生活带来的便利与舒适体验。 但辣椒不是,没人用辣椒做过菜,他们没机会对辣椒有任何切实体会,因此,辣椒很自然地就被唐人忽略了。 后来,那几十株辣椒幼苗几乎都干死了,只有三四株幼苗顽强存活了下来。 还好三月三那日,安明府与慈元法师相约出游,归来时慈元法师又邀约安明府入寺品茗。 安明府这才发现了那几株辣椒苗,对于花痴的安明府而言,但凡他没见过又能开花的植物,都一律视为奇葩异草。 慈元大师成人之美,当即就叫小沙弥把那几株辣椒苗连土带根挖出来送到了安府。 总共三株辣椒幼苗,因为移植的原因,到了安府药圃后死了两株,唐云看到的那株,应该是大唐帝国目前唯一的一株辣椒树。 庆山海拔四千多米,宝云寺位于半山腰靠上一点的位置,沿着山路再往上攀登一盏茶功夫,就是山巅。 当唐云爬到宝云寺山门前时,已喘得像只大风箱。 “我、我不行了。 歇、歇歇再爬……”唐云双手撑着膝盖,仰头看看走在陡峭山路前面的安氏父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那安氏父女虽然也是腰酸腿软,却没像唐公子这么狼狈。 “噗——”见唐云在脚下张着嘴吐着舌头,喘得就像条三伏天里的热狗,安小姐噗嗤一声就笑了。 “阿爹,你看他!都说女子不如男,那说的是人中之龙,就唐云这人中之虫,我安碧如一个顶他仨!” 第106章 茶疗之父 “不得无礼!” 安明府嗔了女儿一眼,对唐云笑笑道,“贤侄,不如一鼓作气登上去,一歇可就再也不想动啦!” 在安氏父女俩的鼓励之下,唐云好歹坚持了下去。 山门前,立着一个小沙弥。 “小僧智永恭迎县宰大人、安小姐,师父已在禅院煎茶相侯。” 小沙弥在前面引路,过了山门,再行一段山路,便是宝云寺的寺门,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左右两带朱红院墙。 唐云不由睁大了眼睛,不知那院墙是用什么涂料刷的,墙面通红似血,不知是墙体不够平整,还是涂料起皱,乍一看上去,竟有一种殷红血液顺墙流动之感。 唐云用力摇了摇头,再定睛看去,一切才恢复如常。 只因方才一刹那的恍惚,对着那朱红寺门,唐公子心底竟浮出一丝恐惧感。 “施主请——”小沙弥将唐云一行人引到一座偏院,恭立门边,伸手把安氏父女和唐云请了进去。 这是一座禅院,里头比想象中要开阔很多,只见一排僧房掩映在森然松柏之中,看上去甚是幽密寂静。 唐代的寺庙和宫廷建筑虽有等差,但所有寺庙建筑几乎都是仿照宫廷建筑的形制而建。 一律斗栱宏大,出檐深远,雄壮雍容,犹如大唐帝国之雄踞于世界的东方。 在“尊崇儒术,兼重佛老”的大唐帝国,佛、道并存,地位都非常之高。 不远处,一位身着福田袈裟的老僧立在菩提树下,见唐云一行人从门口入来,缓缓转过身来,单掌一竖,宣了一声佛号。 只听这老僧嗓音开阔,纶音洪亮,声如撞钟!唐云有一种被声波震到的错觉,这洪亮撞钟一般的声音,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内力惊人之故? 待再走近一些,唐云才看清了,只见那老僧眉毫雪色,身形朴野魁梧,皮肤略呈古铜色,往那一站仿若一尊金刚铜像。 “安县宰光降敝寺,老僧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大师说的哪里话? 你我乃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何必这般客气,”安邦走上前,笑着拱拱手道,“我等今日冒昧前来,叨扰了大师清修,理应是我等向大师赔罪才是!” “安明府言重了!” 老僧爽朗大笑,转身看向唐云,“我看这位少年人眉清目秀,骨骼清奇,莫非就是安明府要向老僧引荐之人么?” “正是!” 安县宰手抚美髯,微笑颔首道,“云郎,上前参见慈元大师!” “小子参见慈元大师!” 唐云拱手作揖,“久闻大师之名,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小子三生有幸!” 这老和尚看样子很不简单,礼多人不怪,多说些好话,又不会掉块肉。 况且今日前来又是有求于人。 那慈元宣了声佛号,大笑道:“看来安明府在郎君面前讲了老僧不少好话嘛!” “哪里,哪里?” 安县宰也大笑起来,“大师法力高深,能别形骸,善出尘垢,乃是当之无愧的高僧大德。” 这边一行人说笑之际,那边空地上煎茶的炉火烧得正旺,小沙弥智永正蹲在炉火边专注地烤着茶饼。 饮茶之风兴盛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此后又经过宋朝文人士大夫的发展,茶道渐至臻于完善,此后绵延千余年而不衰。 大体上而言,饮茶方式经历了三次大的变化,那就是唐代的煮茶法,宋代的点茶法,以及之后的泡茶法。 比之后世泡茶法,唐人煮茶之法甚是繁复,首先要烘烤茶饼,为的是去除潮气,有让沉睡茶叶缓缓苏醒之意。 接着是把铐香的茶饼放进茶碾子里碾碎,然后再投入茶釜之中煮,在煮的过程中要加盐加姜葱加茱萸甚至加酥乳,总之调味品不下七八种。 原因无它,只因用杀青法制成的茶饼,味道极其苦涩,若是不加入调味品,一般人根本吃不下去。 唐代制茶用的是最简单的杀青法,说白了就是通过蒸制杀青。 至于炒制杀青,那是明代以后才普及的。 至于茶叶的发酵技术,那出现得就更晚了。 “哇,这茶好香啊!” 安碧如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看向正在烘烤茶饼的小沙弥,“慈元大师,这是什么茶?” 慈元哈哈大笑道:“安小姐看来也是懂茶之人,倒不是老僧诳语,老僧此茶的确有些不同凡响,乃是三原县的陈明府所赠,若非安小姐和安明府前来,老僧当真有些舍不得拿出来示人!” “可是三原县县令陈藏器?” 安县宰表情有些讶然。 身为慈元大师和黄药师的共同朋友,安县宰自然是认识陈藏器的,因为陈藏器也是慈元和黄药师的共同朋友。 既然是陈藏器所赠的茶叶,那自然不是寻常之物。 陈藏器? 陈藏器是谁? 边上的唐云眨眨眼睛,初听这名字,他只觉得很是耳熟,却一时又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说或看到过。 幸而唐公子在穿越时空时意外获得的“特异功能”,只要他下意识地去想某个人某件事,脑幕上就像安装了一个搜索引擎似的,无数信息瞬间就涌现而出。 只要是他见过听过的人和事,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不出片刻,就会清清楚楚地显示在脑幕上。 啊!想起来了!“竟然是他!” 这位陈藏器可是唐代最牛的药学家,也许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你一定会知道中医药上史有一本叫做《本草拾遗》的重要著作。 自《神农本草经》诞生以来,虽有陶弘景、苏敬补集诸说,但遗逸尚多。 到了唐代,陈藏器汇集前人遗漏的药物,于开元二十七年撰《本草拾遗》10卷。 但后世中医药大学的学子们都只听说过这本书,从未见过,很简单,这本书早就轶失了。 轶文散见于北宋名医唐慎微著的《证类本草》中,可见北宋人还有机会看到这本书。 陈藏器一生致力钻研本草,不仅是第一个发现罂粟药用价值的人,还是第一个深入研究茶叶药用功效的人。 第107章 深山老井 他调配了很多茶疗秘方,开元年间玄宗第十八子李瑁身患怪病,太医束手,最后是陈藏器用茶疗把李瑁的怪病治好的。 唐玄宗因此亲赐陈藏器“茶疗鼻祖”的金字牌匾。 陈藏器因此声名大显,慕名前去三原县找他寻医问药的人,把他府邸的门槛都踩烂了。 李时珍在写《本草纲目》时,显然没少借鉴《本草拾遗》这本书。 这从他对陈藏器的至高评价就看得出来。 “博极群书,精核物类,订绳谬误,搜罗幽隐,自本草以来,一人而已。” 这意思是说唯一能跟《神农本草经》相媲美的,只有陈藏器的《本草拾遗》。 呵呵,牛人啊!唐公子抬手摸了下鼻子,他只记得药王孙思邈是个苍生大医,开创了人类医学史上的多个世界第一。 这陈藏器没孙思邈牛,但比后世那些所谓的老中医可厉害得多了。 不愧是锦绣盛唐,不愧是开元天宝盛世,不仅仅是国库丰盈,也不仅仅是那四十万马匹。 盛唐之盛不仅仅体现在政治军事,也不仅仅是唐诗书法,这种强盛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 单就医学而言,有孙思邈的《千金方》,有陈藏器的《本草拾遗》,有孟诜的《食疗本草》。 又是食疗,又是茶疗。 唐代医学之发达,可见一斑了。 “大师,贵处可有《本草拾遗》这本书?” 唐公子眼下最好奇的就是这个了。 “自然是有的,陈公的大作,老僧岂会没有?” 慈元大师笑道。 唐公子嘿嘿笑道:“可否借小子一览?” “莫非郎君也懂医?” 慈元哈哈一笑道,“这倒是老僧眼拙了,不想郎君于医道也有所……”“大师误解了!” 唐公子讪讪笑道,“小子并不懂医,纯属好奇,纯属好奇!” “好说,好说!” 慈元大师笑道,“难得郎君求知若渴,稍后老僧让弟子将医书取来赠与郎君便是。” “如此就多谢大师了。” 唐云嘿嘿笑道。 二人正客套着,忽见对面树丛后闪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沙弥,手里拎着一只粗陶罐子。 或许是陶罐过沉,或许是走了很远的山路,那小沙弥有些气喘吁吁,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小沙弥法名智远,慈元大师最小的弟子。 智远是受了师父指派,去后面山涧取泉水去了。 山涧泉水是煮茶最上等的水,次一等是江河之水,井水最末。 见了唐云和宁氏父女,那小沙弥忙放下手中陶罐,行礼道:“小僧参见安明府、安小姐……”说着转脸看向唐云,似乎不认识,慈元喝斥道:“呆头呆脑的,这位是云郎!” “见过云郎!” 慈元大手一挥,道:“尔等用心煮茶,稍有懈怠,小心尔等的皮肉!” 说着慈元转过身来,单掌一竖,笑道:“茶尚未煮好,不如请诸位随老僧前往后院一游如何?” “好啊好啊!” 唐云忙出声应道,“多谢大师了。” 来的路上他听安氏父女说过慈元大师好清静,不喜外人打扰,让他意外的是这老和尚倒是蛮主动的。 拐了两个廊庑,穿过几道门,不一会就来到了后园的门口。 进到园子,唐云放眼一看,却有些傻眼了。 这真的是寺庙的后花园么? 别说花园,就是菜园的称呼都配不上。 分明就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废园嘛。 几乎看不见一朵花,除了野花。 正如安县宰先前所言,这老和尚还真是对园艺丝毫不感兴趣啊!“郎君请——”慈元站在园门口,伸手把唐云和安氏父女请了进去。 唐云心里很泄气,可既然来了,不进去转一圈,总有些心不甘。 “喏,郎君请看——”慈元伸手指向院子东南角那一畦之地,“那里便是之前景教僧人下种之处,郎君大可去搜索一番!” 唐云谢了慈元和尚,掉头冲安碧如笑道:“安小姐何不助小生一臂之力?” “本小姐可不想跟你一起发狂!要寻你自己寻去!” 安小姐傲娇地把莲脸一甩,显然还在生早上的气呢。 唐云耸耸肩,只好灰着脸径自走了出去。 园中蒿草长得都有半人之高,唐云从北面开始搜索,安氏父女从南面开始,唐云搜索得十分仔细,恨不能掘地三尺。 可即便他的心如此虔诚,结果却依然毫无收获,很快就跟安氏父女碰头了。 “找着什么了么?” 唐云直起身,紧看对安氏父女问道。 “找着了!” 安小姐把手伸向唐云,似笑非笑,“你看——”唐云低头一看,就想骂人:“这不是草么?” “这里除了草,难道还有别的么?” 安小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贤侄,”安明府开口了,“这里怕是再也找不着什么了。 即便还有辣……”“辣椒!” 唐云提醒道。 “对,辣椒!此间即便还有辣椒留存,想必也干死了不是?” 安县宰笑呵呵地道,“你看,慈元大师一心向禅,不爱花花草草。 我看贤侄就不必再做无用功啦!” “这倒是!” 唐云点了点头,讪讪笑道,“要不……咱们把这里的杂草割了,再仔细搜搜?” “要搜你自己搜去,本小姐可不想再陪你发狂了!” 安小姐白嫩的小手都被草叶子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了。 可嘴上虽这么说,最后还是乖乖地陪着唐公子除草、松土,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停,劳动的双手却从未停下……就这样,唐公子把安氏父女好一通折腾,除了草,又把地翻了一遍后,唐公子彻底死心了。 但死心的同时,他心里也踏实了。 这种感觉其实不难理解,就像一个人意外得到了王羲之的《兰亭序》,谁会希望这世上还有第二份呢? 一颗好,一颗好,一颗就是无价之宝!唐公子的注意力终于从辣椒树上移开了,趁着安氏父女和慈元大师在叙话的当儿。 他好奇地向井边走了过去了,探头往里头一看,却意外地发现这口井里不仅有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他发现那井水还挺清澈的。 “咦? 我还当是一口枯井呢!” 第108章 拔剑吧少年 想来这园子原本应该是用来种菜的,这井水无疑是用来浇园的。 唐云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无意间一瞥,发现井栏边上有一条小路,就是那种“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路。 这条小路似乎是通往后山的,唐云心想难道这园子还有个后门么? 唐公子倒背双手,沿着小路走了出去。 却没发现后墙哪里有门,没有门,那这小路是通向哪里的? 正心想间,突然起了一阵山风,风过后山的密林,发出沙沙声响,让这座废园突然有了一种无法言传的古怪气氛。 而就在风过密林的瞬间,唐公子突然听见了一声呼救声。 那声音极其微弱,以至于唐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下意识地撇过脸来,突然发现园子西北角的灌木之后,竟然显露出另一口井的井栏。 但他又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井栏,还是别的什么木构之物? 而方才的呼救声似乎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唐云莫名地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刚踏出一步,想走过去一探究竟,忽听脑后劲风袭来,竟似有一座小山突然压在他的肩膀上,唐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直接一屁股坐下去。 他猛地回过头去,正对上慈元大师那张金刚似的大脸,以及雪色眉毫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郎君欲往何处去?” “我、我方才似乎听见有人在呼救……”“此间除了你我,不见其它人影,何来人语? 更何况是呼救之声!” 慈元的手仍然压在唐云的肩膀上,“郎君想来是听差了,老僧以为不过是风过树梢之声罢了。” “噢……那我可能真听差了吧?” 一时间,唐云也没了主意。 “想来我那俩徒弟已煎好了茶,郎君何不随老僧入禅院吃茶去?” 慈元对唐云微微一笑,这才把手拿开了。 尼妹啊!这老和尚莫非真是的什么得道高僧? 明明是一只手轻放在我肩膀上,却为何有一种泰山压顶之势? 一路上唐云百思不得其解,没道理啊,小爷我年纪轻轻,精神十分健康,岂会出现幻觉? 可这里是佛门静地,又怎么会有呼救之声? 那慈元似乎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与安氏父女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前面的禅院。 此时智永、智远师兄弟果真已煎好了茶,一个正在炉前烘烤茶饼以备煎第二壶茶之用。 一个正从食盒里往陶瓷碟里取点心。 斜对面的老松树下摆着一方青石桌,桌上陶罐里盛着刚煮好的茶,还摆着三具茶盏茶托子。 所有茶具清一色粗陶器,十分简约古朴。 “安明府、安小姐,这边请——”慈元将按时父女引到石桌边上,又回头对唐云道,“郎君也请过来吃茶。” 唐云因为方才在后园被慈元那凌厉的目光一刺,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些忐忑。 四个人相继落座,唐公子没话找话地道:“咦? 这茶具甚是雅致,不知是哪个窑出产的?” 古人十分讲究茶具,皇宫里用的茶碾子茶杯茶罐非金银即美玉,富贵人家所用亦非等闲之物,不是越窑青瓷,便是邢窑白瓷。 “南青北白”嘛,唐代四大名窑之首,越窑和邢窑每年都要挑最好的成品进呈朝廷。 但眼前的茶具,显然既非越窑,亦非邢窑。 “此乃是潭州铜官窑出产的茶具,”慈元笑着解释道,“老僧最喜欢的便是这铜官窑茶具,至于青瓷和白瓷,虽然烧制得精美异常,却不免同这清净的禅院有些格格不入了。” 唐公子点了点头,对茶道,他确实一窍不通。 “小子方才看智永小师父煎茶,发觉那煎茶的茶铫,内壁施釉,外壁反倒是素面露胎,这又是为何?” 此时唐公子看上去一脸白痴。 按他的理解,既然是茶具,自然要讲究美观。 理应是外壁施釉才是,怎么倒反过来了呢? 安县宰和慈元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贤侄有所不知,”安县宰解释道,“这内壁施釉为的是滑于内,易其摩涤,便于煮茶时茶末充分溶解在泉水之中,而外壁素面露胎,却是为了沙涩于外,吸其炎焰,更利于焰火之热气传导。” “原来如此,小子受教了!” 唐公子笑着拱拱手道。 前世他以为日本茶道博大精深,现在才明白日本茶道之源竟然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帝国。 日本和果子抄袭唐代果子,日本抹茶抄袭唐代末茶,日本和服抄袭唐代花钗礼衣,日本豊楽院模仿大明宫……真是够了!整个国家都是抄袭的!“唐掌柜,小女子有句话要送与你!” 安碧如眼睛瞟着唐云,“不知你要听不要听呢?” “什么话?”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 “子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安小姐笑嘻嘻地说道,“不要以为作了两篇好诗,就真把自己当大才子了。 要想成为李太白那等扬名天下的大诗人,唐掌柜还差得远呐!” 唐公子当即就拉下脸来,瞪着安碧如道:“小生也有句话要送与你,不知安小姐想听不想听?” “有话尽管道来!” 安小姐一脸豪气,“本小姐虚怀若谷,哪像唐掌柜听了不好的话就吹胡子瞪眼的!” 唐公子勾了勾手指,道:“来,我悄悄告诉你!” 安碧如把脑袋凑上来,唐公子附耳说道:“俗话说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言不可听,小生向来不跟女流之辈计较!” “你!” 安小姐把眼一瞪,伸手指着唐云道,“姓唐的,早上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呢!你当真以为本小姐怕你不成?” 唐云见安小姐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剑,讪讪笑道:“哟,不知是谁说的虚怀若谷,这就受不了要拔剑相上了?” 安碧如用力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道:“谁说本小姐受不了了? 谁说本小姐要拔剑了? 本小姐挠痒痒不行么?” “哎哟,慈元大师好心煮茶款待我等,本是一桩雅事,安小姐怎能作出如此不雅之举?” 唐公子咧嘴笑道。 第109章 白猿献茶 “你!” 安碧如气急,咬牙切齿地道,“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好教训你一顿!哼!” “好了好了!” 安县宰笑着插话道,“我就说你们二人是天生的一对冤家,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要闹回去闹,别让大师看笑话!” 慈元仰头哈哈一笑道:“老僧观这二人,怕是有一段宿缘呐!” 安县宰笑而不语,伸手要去端茶盅:“来来,喝茶喝茶!” “且慢,”慈元伸手按了按,扭头叱喝一声道,“老袁,何得如此无礼,安明府降驾,还不速速上前递茶?” 唐云抬起头,一脸茫然,老僧身后的禅院中,除了那两个小沙弥外,并无他人,老袁是谁啊? 还没等他愣过神来,就听旁边老松上哗啦一声响,一个通体雪白之物嗖地一下从树上窜将下来,带起了一股急风。 唐云毫无防备,吓得险些从石凳上一屁股出溜下去。 只见一只老白猿落在禅院中,径直向石桌前走过来。 “这、这……”唐公子伸手指着那老白猿,一脸惶恐,“这哪来的啊?” 慈元和安氏父女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哎哟喂,唐掌柜啊,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哩?” 安碧如拍着桌子,咯咯直乐,“想不到英勇神武的唐掌柜,竟被一只老猿吓得面无人色,真是有损你的英武!” 尼妹啊!要是突然从头顶上跳下来一只野兽,你丫能镇定自如么? “贤侄莫怕,”安县宰伸手扶了唐云一把,笑道,“此猿已被慈元大师驯化,断不会伤人,贤侄尽可放心!” 驯化? 也就是说,这老白猿是这老和尚的宠物? 我去,人家养猫养狗,顶多养只猴,这老和尚竟然养了一只老白猿!“老袁,还不上前见礼?” 老僧手捋白须,从容自如地笑道。 那老白猿下肢直立,上肢挠了挠头,走上前,向着唐云和安氏父女躬身一揖,脸上竟然带着人类般的热情笑容。 但在唐云看来,那笑容倒更像是一只猿猴在对人呲牙咧嘴。 “敬茶!” 老僧吩咐道。 老白猿依言而行,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托子,一摇一晃地走到安县宰面前,恭恭敬敬地将茶递到客人手里。 “有劳了。” 安县宰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茶盏。 那老猿转身把茶托子放回到桌上,又端起另一只茶托子向安碧如敬茶。 安碧如笑着接过茶盏,问候道:“老袁,好久不见,你看上去倒愈发健朗了!” 那老白猿又是一通呲牙咧嘴,像是在跟安小姐客套。 唐云忙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讪讪笑道:“不敢劳动老袁,小子自己来,自己来,呵呵呵。” 这厮哪敢让一只老猿递茶啊!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安小姐噗地一声,险些将嘴里的香茶喷了出来。 “看你平时神气活现的,今儿怎么就怂了呢?” 在老白猿递了一圈茶后,慈元笑着冲老白猿摆摆手道:“行了,老袁,你退下吧!” 那老白猿似乎能听懂慈元在说什么,点了点头,向客人们又是拱手一揖,抓深纵身一跃就是数丈,已然落在对面的讲经台上了。 再纵身一跃,冲天而起,上肢已经抓住了头顶松树的横杈,然后荡了个秋千,再一跃就跃上了苍翠的树梢。 “哗啦哗啦……”松树林由近及远,一阵响动后,老白猿彻底消失了身影。 唐云看得有点呆,牛啊,能把一只野生猿驯化到这种程度,这老僧的本事看来真的不小!安小姐总算逮住了机会,不断地出言奚落唐公子。 唐公子自知方才太过失态,只好低头喝茶,忍了。 “郎君诗才横溢,《清明》和《红豆》两篇诗作堪称名篇,”慈元放下茶盏,把目光投向唐云,“老僧今日能与这等少年俊才品茗畅谈,亦是人生快事。 不知郎君目下可否口占一句以助雅兴呢? 安明府,你说呢?” 安县宰笑道:“如此甚好!不过,今日良辰佳景,何不各作一篇,他日若是回想起来,亦是雅事一桩啊!” “好啊好啊!” 安小姐拍手笑道,“今日天气好,茶好,咱们何不以茶为题,各作一篇茶诗?” “既然安明府和安小姐有如此雅兴,那老僧只好滥竽充数了!” 慈元仰头大笑道。 安碧如笑着起哄道:“如今云郎诗名正盛,在新丰地界内,人人都称云郎是大才子。 大师,阿爹,咱们何不让唐大才子先来?” “噫!” 唐云拉下脸道,“怎么能让我一个晚辈先来呢? 还是让大师和安叔先来吧!” “让你先来就先来!” 安小姐把眼一瞪,“大师和我爹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了!对吗? 阿爹,大师……”安县宰和慈元大师连声附和,都表示赞成安小姐的提议。 安小姐掩嘴窃笑,看你臭美,你若今日再作出一篇佳作来,小女子就真的服你!好你个安碧如,就那么喜欢看我出丑? 你放心,我唐云是谁,那是穿越者,诗我不会作,难道还不会淫嘛!历史小爷我虽然不感兴趣,但前世好歹也是熟读唐诗三百首啊!既然要装逼,那就要装得清新一点。 见无法推辞,唐大才子突然长身而起,负手踱到菩提树下。 一副正在酝酿诗意的样子,少倾,他突然转身面向石桌,看样子已是胸有成竹了。 “怎么? 你有了?” 安小姐眨眨星眸,问道。 你丫才有了!“只有几句残句,算不得有了!” 唐云呵呵一笑,快步走回到石桌边,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品了一口,出声淫道,“一碗喉吻润……”说着又品了一口茶,继续淫道:“二碗破孤闷……”安氏父女和慈元大师面面相觑,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也是诗? 但唐大才子并不理会他们诧异的目光,一手端茶,一手负在身后,信步走了出去,仰头四十五度,“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呢?” 安小姐催问道。 起初大家都觉得唐云吟的诗不是诗,词不是词,但听到第六碗时,才蓦然发觉不简单。 第110章 一起命案 如此灵气飘逸的句子,岂非寻常之人作得出来? 形散而神不散,端的是自有一股风流在其中啊!“哈哈!” 唐大才子蓦然转过身来,向安小姐摆摆手道,“七碗吃不得,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众人都怔住了。 安县宰突然站起身来,笑着一拊掌道:“好词!好词!没想到贤侄随口一吟,都是金句啊!” 人家李太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我这差远了。 “名下果然无虚士,”慈元和尚竖起单掌,表情肃然地道,“郎君之才,足堪‘才子’之名!老僧浸淫茶道数十年,自忖深谙茶禅一味,可与郎君此篇相比,老僧实是相去甚远。 郎君此篇端的是别有一番意蕴在其中啊!” 安小姐没话说了,伸手提起茶罐,往唐云的茶盏里添了茶,双手端茶恭恭敬敬递到唐云面前,“来来,唐大才子,以茶代酒,以表小女子对阁下的仰慕之情!” “哈哈,”唐大才子仰头一笑,双手接过茶盏,“恩,这才是仰慕者当有的姿态嘛!” “刚夸你一句,尾巴就翘起来了!” 安小姐哼了一声,伸手就要把自己敬的茶收回。 便在此时,忽听那智永快步走上前来,禀报道:“安明府,院外有人求见!” 安县宰抬头问道:“是何人?” “道是县衙的不良人,姓赵……”“莫非是赵黑子?” 安碧如疑惑地眨眨眼睛,“他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怕是有要紧事,带他进来!” 安县宰招招手道。 不一会儿,智永领着一个身着公服的黑脸瘦个快步走了进来,果然是县衙新任的不良人班头赵黑子。 “属下参见安大人、安小姐,参见慈元大师!” 赵黑子上前拱手施礼。 见唐云坐在其中,赵黑子又向唐云拱拱手。 唐云笑拱手回礼,嘿,这小子今日怎么看起来这么严肃,平时的嬉皮笑脸去哪了? 安县宰问道:“赵班头,可有要事禀报?” “正是!” 赵黑子点头道,“确有一桩要案,要请大人亲自督办……”安县宰还没从唐云那篇七碗茶歌里醒过来味来,突然被人打扰,多少有点不耐烦,“有事就直说吧!” “这……”赵黑子扭头看了慈元和尚一眼,表情有些迟疑,安邦见他那副模样,就起身走了过去。 赵黑子凑上去,低声耳语了一阵,那安县宰脸色顿时一变,出声问道:“茅诺何在?” “在山门前恭候大人。” 赵黑子拱手道。 “你且先出去,本官少时便来!” 安县宰冲赵黑子挥挥手道。 赵黑子躬身而去。 “爹,出了什么事?” 安碧如站起来问道。 安邦没有答话,走上前向慈元拱手一揖,道:“还望大师海涵,今晨城南出了一桩命案,安某须回衙处置,改日再来奉陪大师吃茶!” 慈元和尚站起身来,竖起单掌,宣了一声佛好:“阿弥陀佛,公务要紧,安明府不必拘礼,尽管便宜行事。” “那安某就先行告退了。” 安邦又对慈元拱了拱手,扭头对女儿招招手,“碧儿、云郎,我等这就向大师告辞吧!” “安明府稍候,”慈元大师叫住众人,转身吩咐徒弟智远,“速回僧房取两包茶来,让安明府带回去。 再把那本《本草拾遗》取来赠与云郎。” “多谢大师了!” 唐云笑着致谢。 慈元和尚将一行人送出禅院,一直目送客人消失在蹬道的拐角处,才又宣了声佛号,转身进了禅院。 “属下参见安明府、安小姐!” 见安邦一行人从山门走出来,茅诺忙上前见礼。 “茅诺,你且将案情详细道来,”安明府脚下并不停,出了山门,继续向山下行去,“那死者又是何人?” “启禀大人,那死者乃是县上金银铺的掌柜权万纪,现年五十岁,权府就在南街上……”“既家住南街,为何会死在城南庄园之中呢?” 安县宰停下脚步问道。 “大人容禀,这权掌柜从祖辈开始,世代经营金银铺为营生,家资丰厚,在城南郊区有一座大庄园。 只因旬日前这权掌柜染上了时疫,为了寻个清净之所养病,这才搬到了城南庄园。” “噢,”安县宰点点头,又问道,“现在尸身在何处?” “就在县衙验尸房,庾伍作正在勘验尸身……”“那我等速回衙署,待本官看了尸身后,再行计议……”“依属下之意,等庾仵作出了尸格,大人看看尸格便好,”茅诺拱手道,“至于尸身,大人最好还是别看了。” “这又是为何?” 安县宰脚步又是一停。 “大人有所不知,那权掌柜死相可怖,身上伤痕累累,几无完肤……”茅诺随着安县宰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将案情细节一一道来。 那权万纪一向起得早,可今日到了日上三竿,迟迟不见起身,跟着去庄园贴身侍候的仆人心下狐疑,于是就去老爷寝房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那家仆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原来权万纪整个人就像睡在一滩血池之中,帐幔上也是血迹斑斑。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权万纪的喉部赫然一个血窟窿,喉管都被撕扯了出来。 县衙接到报案后,郭县尉即刻就领着茅诺、赵黑子等人前往城南勘查案发现场,还没等他们走到权万纪的寝房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入内一看,就连他们这些见惯了血肉模糊场面的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郭县尉和茅诺一直断定权万纪系他杀无疑,问题就是何人会对权万纪如此残忍? 不止是残忍,简直是丧心病狂。 凶犯究竟使用的何种武器,权万纪身上满布一道道血痕,每一道血痕都深及骨肉,尤其是喉部那一道致命伤,更是令人不忍直视。 何样的利器才会造成如此可怖的伤口? 除非凶犯的手是钢铁做的,否则断然不可能道道伤口都深及骨肉!起初,唐云以为茅诺和赵黑子的描述得有点夸张,但等到了县衙的验尸房,唐云才觉得他们说得还不够夸张。 第111章 验尸惊魂 看来安碧如坚决不跟他们进验尸房是明智的选择,该死的好奇心,唐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尼玛,他怕是要十天半月不敢吃肉食了,弄不好夜里睡觉还要做噩梦!“庾七,你可勘验清楚了,这权掌柜死亡时间是昨夜几更?” 好半响安县宰才回过神来,抬头询问仵作。 那仵作长得黑黑瘦瘦,活像一具刚从停尸台上走下的尸首,还是一具因为停置太久几近被风干了的尸首。 位于县衙西北角落里这座阴暗验尸房,光线十分幽暗,赫然看见一具可以活动的干尸,唐公子自然是吓了一跳。 况且唐云进来时,那庾七正在趴在尸台上给权掌柜开膛剖肚,也不知他在找什么器官,脑袋都快钻进权掌柜敞开的肚子里头去了,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只怪物正趴在那里吸血吃肉。 当时那庾七双手血淋淋的,竟然连副一次性手套也不带——这不是屁话嘛!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代哪来的一次性手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气相求,近尸首者竟长出了几分尸首的气质。 那庾七抓过一块破布,擦擦血淋淋的双手,回话道:“大人,如果小的没判断错,权掌柜应该死于昨夜五更左右……”“非也!我看权掌柜当是死在昨夜三更以前,不可能死在三更之后!” 众人都扭头看向唐云,因为这厮竟然否定庾七的判断。 别看那庾七不过四旬年纪,但已跟尸首打了整整二十年的交道。 这人不赌不嫖,无任何不良嗜好,只因是个仵作,都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讨到。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庾七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这验尸房摆弄这些尸身。 他不仅是新丰县衙经验最老道的伍作,就连临近几个县出了命案,也时常会派人专程跑来请庾七过去帮忙。 可以说,在验尸房这个地方,庾七说了算。 他说死者死于何时就死于何时,他说死者死因为何就是为何,无人有底气质疑他的判断。 因此当唐云否定庾七的判断,众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看一个傻子。 “你是何人?” 那庾七阴森的目光横扫过来,稀疏的眉梢皱了皱。 “咳咳,”安县宰干咳两声,讪讪笑道,“这位是唐云。 云郎,庾仵作乃是县衙资质最老的仵作!庾七,云郎喜欢说笑,你不必介怀……”“出了命案,想必县宰大人也想早日破案,如果小子明知权掌柜死于三更之前,而只是为了不触犯庾伍作就选择缄口不言,岂不是要白白浪费官府的许多人力物力?” 唐云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此时看上去竟然正气凛然。 “好小子!” 那庾七将脏兮兮的毛巾用力掷在案上,盯着唐云道,“看你小小年纪,想必这勘验尸身的活儿,你怕是从来没做过吧?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怕也是头一回进这验尸房吧?” 这话意思再明了不过了,翻译过来,无非就是“哪来的兔崽子,嘴上毛都没有,竟敢在老子面前放大话!” “庾仵作好眼力!”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小子确实是头一回进验尸房,也确实从未干过验尸的活儿。 可小子家乡有句俗话说得好,没吃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虽然看悬疑小说是为消遣,可古人不是说开卷就有益嘛。 悬疑小说虽然是小说,但小说毕竟来源于生活。 “好一句没吃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庾七哼哼冷笑两声,伸手示意道,“那就请你重新勘验尸首,总不能你说是三更就是三更吧,总得有个依据是不是?” 哈哈哈!唐云心下大笑,他知道庾七料定他不敢去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因此拿话激他。 “庾仵作,你怕是没听懂小子家乡那句俗话。 并非一定要小子亲自动手勘验尸身,方才庾仵作验尸时,小子在边上已看过了。” “呵呵,”庾七干笑两声,“那你说权掌柜死于三更以前,敢问依据何在?” “别心急嘛,庾仵作,”唐云眉头一扬,负手踱步,“诸位前辈,小子想先请教一个问题,诸位可知尸斑是什么吗?” “尸斑……”那庾七干瞪两眼,不止庾七,安县宰、郭县尉、茅诺、赵黑子等人皆愣看着唐云。 唐代哪有尸斑这个词? 即便大家能猜到尸斑与尸身应该有关系,但绝不会知道具体所指。 唐公子拿着21世纪的法医学术语在中古时代装起大尾巴狼来了,心里还沾沾自喜,这就叫知识的不对等,忽悠你没商量!别看安县宰也是一把年纪了,可他的求知欲却是十分旺盛,“贤侄,这尸斑究竟为何物? 可是在这尸身之上……”“诸位请看——”唐云信步到尸台前,伸手一指道:“喏,这就是尸斑!” 他指的是权掌柜手臂上的一块斑纹,那斑纹紫红色,有点像瓶底红酒的颜色。 “血坠就是血坠,叫什么尸斑!” 庾七嗤笑一声,表情极为不屑,“何必扯七扯八,但言你判定依据便是!” 没错,古代的仵作并非没有注意到尸身上的斑纹,但人家不叫尸斑,叫血坠。 而且古人们已认识到根据血坠可判断死亡时间,只不过没有后世法医学那么精确罢了。 “这就来了!” 唐云哈哈一笑道,“若欲知死亡时辰,须先知人死后这尸斑将会发生何种变化……”“人死如灯灭,尸斑还会有变化么?” 赵黑子眨巴着小眼睛问道。 “赵班头有所不知,”唐云笑着摇摇头道,“人死后生命气息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但身体内外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微妙的物理学变化……”“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又是尸斑,又是物理学,小子,你哪学来这许多稀奇古怪的词?” 庾七终于忍不住了。 “噢,”唐云也是一愣,旋即自嘲似摇头笑笑,“请庾仵作再耐心些,小子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只顾一时嘴皮子快活,却忘了这些现代名词了。 别说物理学,唐代怕是连格物学这个词都不见得有。 第112章 冠冕堂皇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唐云不再废话,伸手指着权掌柜手臂上的一处尸斑,“人死之后,两个时辰内开始出现尸斑,八个时辰之前,指压尸斑,尸斑并不褪色。 而八个时辰后进入浸润期——好吧,诸位不要在意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只要知道尸斑的这个时间变化就好了。 人死八个时辰之后,指压尸斑却不会再出现褪色现象。 因此在验尸时,只要观察尸斑变化,便可以轻松断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当然仍须综合尸斑的分布区域和颜色,这样判断将会更为精确,其误差不会超出半个时辰。 方才小子断言权掌柜死在三更前,便是观察这尸斑得出来的……”“这就对了!” 唐云话音甫一落下,那茅诺就重重地一拍大腿,瞪大眼睛道,“安大人,若权掌柜果真死在三更之前,那一切就对上了!” “此话怎讲?” 安县宰问道。 “今晨我等去城南田庄勘查时,权掌柜的贴身仆人曾道,昨夜子时前后,他曾隐约听见异响,便起身走到东厢房门外问老爷发生了何事,但里头并无人应,仆人虽然心下狐疑,却并未进入东厢房查看,只因权氏庄园靠山,庄园之内时有野兽出没,仆人以为又是山上野物下山到园中觅食,才未想太多,重又回仆人房中睡下了。” “也就是说,”安县宰摩挲着下巴,“凶手很可能在三更前就已身在庄园,而在仆人听到动静时,权掌柜十有八九已罹难了?” “属下正是此意!” 茅诺点头应道。 “如此说来,”安县宰扭头看唐云,“贤侄于死亡时间的断定竟是对的……”“请大人三思!” 庾七出声道,“自唐云进入验尸房,小子并未看见他触碰过尸身,他何以……”“庾仵作,小子不是说了吗?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亲自去做才会了解。” 唐云干咳两声,讪讪笑道,“小子虽未触碰过尸身,但庾仵作却一直在摆弄权掌柜的尸身啊,庾仵作莫非不会记得自己曾指压过权掌柜颈侧的尸斑了么?” “好吧,那你何以认为血坠——好,就按你说的,暂且称之为尸斑,你何以得出尸斑会在两到八个时辰内会出现上述之变的?” “问得好!” 唐公子仰头哈哈大笑,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最让他头痛的就是有人追问他那些学识的来源。 为了解释麻婆豆腐,他不得不去剑南道的成都府魂游了一趟,为了解释唐氏烧酒的来历,他不得不东拉西扯,最后搬出一位莫须有的师父——婆罗门高僧,才让那些质疑他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不错,今日这件事,自然还是要拽出那位专业背黑锅的婆罗门高僧来镇压场面。 “至于其中的道理,小子也无从知晓。 小子是从一个婆罗门高僧那里听来的,小子深信那婆罗门高僧所言不虚,庾仵作若是不信,自可去做试验。” “……”庾仵作又被新名词噎住了,“试、试验……拿什么试验……”“当然是拿动物做试验啦,难道拿活人?” 唐云摸着鼻子讪讪笑道,“不过活人不行,死人总是可以的。 庾仵乐意的话,今晚便可去坟场盗挖尸体,一定要刚下葬的尸体,庾仵作大可搬几具尸体回家好好观察研究嘛!” 庾仵作:“这……”这兔崽子真够损的,这不是怂恿老子去盗墓吗? 身为一个跟尸身打交道的狂人,庾七从前确实经常拿动物做试验,以至于死在他手里的狗啊羊啊冤魂无数。 在验尸房开膛剖肚,庾七早已习以为常,可对于拿人做试验,哪怕是死人,他终究还是有所顾忌。 古人迷信,怕遭报应,即便身为仵作亦是如此。 至于后来的法医鼻祖宋慈,那显然是离经叛道的狂人一个。 可纵观上下五千年,能青史留名之人,哪个不是狂人? “云郎当真是个妙人!” 安县宰手捋美髯,仰头大笑道,“本官在想,这世上的事,还有云郎不懂的么?” “依茅某之见,云郎开酒楼是屈才了,若是去应试,定能考个状元回来!哈哈!” 茅诺和赵黑子等人都纷纷出声夸赞。 “谬赞,谬赞!呵呵呵……”唐云一脸讪笑,“无他,无他,小子不过是善于借鉴罢了。” 臭不要脸的,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是史上第一抄货罢了!……川味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唐掌柜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看到钱库里越堆越高的开元通宝,听到百祥酒楼生意越来越惨淡,唐掌柜笑得都快合不拢腿——是合不拢嘴。 石大壮虎背熊腰,身强体壮,是个又能干又好忽悠的理想伙计,唐掌柜对自己用人的眼光十分满意。 如今唐掌柜已很少下厨了,除非是对刀工和火候有过分要求的菜肴,否则石大壮都能搞定,不劳烦他颠勺。 这厮成日里就背个手楼上楼下的转悠几圈,在发现店里伙计们并没人敢拿着他的工钱不干正事之后,唐掌柜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十分地畅快。 当然,每天少不得要去红豆坊浪两圈,好歹是自己的产业,他能不上心么? 但萧三娘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红豆坊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什么? 说唐掌柜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人家到了晚上才会去干正事,没看见他隔三差五就要戴上蒙面巾溜进宁府后院去么? 谁说那不是正事了? 传宗接代还不是正事,难道蹲在街边看小娘子们扭腰扭屁股才是正事? 光说不练,假把式!那是石大壮和李二狗那些人才干的事!只看看就能让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怀孕传宗接代么? 当然了,人家宁家小娘子虽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却也懂得自怜自爱的道理。 顶多让唐掌柜拉拉手,要不再亲个嘴,还想得寸进尺——不许!在汲取了数次被宁家小娘子咬得哇哇直叫之后,唐掌柜痛定思痛,从此走在了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伪君子之路上了。 唐掌柜发下宏愿,必须努力赚钱攒钱,然后买栋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然后再光明正大地登门求亲。 第113章 蒙面女贼 他相信到时候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成功说服宁老头子认下自己这个乘龙快婿。 他也相信宁老头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宁大郎的怂恿,才把女儿许配了樊家那只逆水蛤蟆的!世上哪有父亲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魔窟里送的道理呢?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匆匆,又是风骚的一天过去了。 夕阳西下,川味酒楼最后面的小菜园里,唐云跪在地上,双手合什,余辉中那张清秀面庞,洋溢着难得一见的虔诚。 “佛祖在上,弟子唐云只求佛祖保佑她茁壮成长,断不可让小子有幼子夭折之伤,请佛祖以琼浆滋养之,以熏风爱抚之,待到丰收之季,弟子自当上寺庙为佛祖烧大香以还今日之愿!” 祷告完毕,唐掌柜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向面前那株辣椒树,此时那颗辣椒树小白花已经谢了,结出了颗颗小辣椒,只是最大的一颗都还没小拇指大呢!从唐云把这棵辣椒树自安县宰的药圃中移植到自己菜园中,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内,唐掌柜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生怕这株仙苑奇葩枉死在他无穷尽的贪欲之下。 所幸连日来,这株仙草并未有任何夭折的迹象,在他百般关爱、万般呵护之下,长势甚是喜人。 唐掌柜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他从篾匠那里特意定制了篱笆,将辣椒树围在其中,每日一早亲手松土浇水。 就连他最疼爱的小妹,也不许她触碰辣椒树一下,何况酒楼其它人? 太阳落下山去了,暮色四起,川味酒楼门口,荆宝站在凳子上,正在点亮门楼下的灯笼。 后面菜园中,唐掌柜终于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若不是光线黯淡看不清了,想必他还要继续与仙草深情对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唐掌柜对那颗辣椒树的惺惺相惜之情,真可谓是感天动地了。 方一起身,突感下腹胀痛,唐掌柜这才意识到尿憋,他拍打了拍打布袍前襟上的尘土,扭头四下一看,周遭寂静无人。 这厮咧嘴一笑,撩起袍衫,掏出家伙,对着那仙苑奇葩就呲了上去。 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有这仙草才配享用本公子的童子尿。 谁知刚尿到一半,忽听身后传来悉率之声,唐掌柜打了激灵,猛地回头看去,就见一个脑袋从墙后探了出来。 “什么人?” 这一声断喝尚未出口,就被唐掌柜吞了回去,他心下一凛,不会有人偷仙草来了吧? 他一把提上裤子,猫腰几个跨步,闪身藏在了院墙下的土胚房后,好个大胆蟊贼,你这也太心急了吧? 天色尚未黑透,你他娘的就开工了么? 定睛看去,果然是个蒙面蟊贼!此时那蒙面人已然爬上了墙头,回头向身后张望两眼,又低头向院中扫了两眼,刚要纵身往下跳下时,忽见土胚房后窜出来一人……“大胆蟊贼,看你往哪跑?” 唐掌柜准备先发制人,几步窜到墙边,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了蟊贼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扯。 墙上之人本来就被唐掌柜吓得不轻,突然被他猛力一扯,整个人就直接扑了下去。 那唐掌柜心下一跳,这是什么蟊贼? 怎么一点定力都没有,他娘的跟扯一张纸片轻飘飘地就下来了。 “啊……”那蒙面人惊叫一声,噗通一声,就把唐云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发现这二人的姿势十分古怪。 像烙饼似地叠在一起不说,上面的人把下面的人的脑袋整个压在了下面。 唐掌柜心下十分恼火,虽然他眼前一片漆黑,但听力无碍,尽管对方只啊了一声,他也能判断出压在他上面的人是个女的!“好个女蟊贼,休想逃走!” 唐掌柜一声怒叫,伸手就抓了上去,也不管抓到了哪里,总之不能让蟊贼逃走了。 那“女蟊贼”根本就没想逃之夭夭,人家是吓得不轻,只是想挣扎着爬起来而已。 “啊呀……”女蟊贼又是一声惊叫,趁她翻身躲开时,唐掌柜也顺势一骨碌翻坐起来。 只是刚一坐起,忽见眼前一道白影迎面扫来。 “啪!” 唐掌柜顿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刺痛,心下愈发恼火,好个嚣张的女蟊贼,偷窃未遂,竟敢打主人家的脸!小爷我今日不好好治治你,你当川味酒楼的唐掌柜是好惹的么?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黑灯瞎火的,他哪知道刚才那一抓抓了不该抓的地方。 唐掌柜被这一巴掌反倒扇出了王八之气,直接扑将上去,犹如一只豹子将一只小白兔扑倒在地上。 “哼哼!” 唐掌柜一脸冷笑,“来啊,有本事你再扇我……”“啪!” 那女蟊贼被钳制在地上,却丝毫没有迟疑,扬手又是一巴掌,扇得干脆利落!趁唐掌柜懵逼之际,那女蟊贼一个翻身,挣脱了他的钳制,转身向前面爬去。 唐掌柜两边脸各挨了一巴掌,心下暴怒,“小爷我今日非把你就地正法了不可!” 说着一跃而起,再次将女蟊贼面朝下扑倒在地,举起巴掌就照人家撅起的小翘臀用力拍下去。 “啪!” 那女蟊贼啊地惊叫一声,猛回头怒骂道:“死登徒子!去死吧!” 抬脚就照唐掌柜脸上踹了上来。 唐掌柜求胜心切,躲避不及,眼见穿绣花鞋的一只小脚照自己脸上直蹬上来,心下大叫不妙,这一脚非把小爷鼻子蹬歪不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墙外突起骚动。 似乎有一拨人正在往这边赶过来,腾腾腾地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粗暴的吆喝声。 “快追!千万别那贱婢逃走!” “大哥,我看她刚才就是跑进这条巷子的,八成就在这座院中!” “很好!听令,把这栋院子给我围起来!” 墙外顿时乱哄哄一片,而墙内的二人也都怔在了原地。 唐掌柜何等激灵,突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哈哈哈!” 他一把抓住那女蟊贼的手臂,仰头大笑起来,“来来,有人来寻你了!让小爷我送你出去!” “不!不要……”“什么不要不要的,”唐掌柜哼哼冷笑道,“若是小爷我猜得不错,想必你定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奴婢吧?” 说着陡然一转身,扯起嗓子冲墙外喊道,“嗳,快来人……” 第114章 不良主帅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蒙面女子直接扑将上来,伸手一把捂住了唐掌柜的嘴巴,连声道:“不要!别、别喊……”蒙面女子像是陡然变了个人似的,紧紧抓住唐云的手,眼睛里全是乞求的意味。 唐云一把打开她的手,扯起嗓子将要再喊时,忽见那蒙面女子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伸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罗巾,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唐云。 “小女子不幸冲突了郎君,郎君要打要罚,小女绝无二话,只求郎君不要将小女子拱手交给外头的恶人。 小女子若是落在那帮恶人手里,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唐云整个人突然被钉在了原地,张着嘴巴,却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在蒙面女子扯下罗巾的刹那,即便天光黯淡,他仍有一种光芒四射之感。 以前看书看到“肤白胜雪”这个成语,他怎么也想不出肤白胜雪是多白,但在蒙面女子扯下面巾的刹那,他当真有一种看到一片初雪之感。 至于那张面容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而且他发现这少女似乎跟大唐中土的女子长得有点不一样,至于哪儿一样,他一时也形容不上来。 “只求郎君可怜可怜小女子,小女子乃是新罗人,不到十岁就被人卖到了大唐,买下小女子的是长安的大户人家,如今小女年齿十六,那家少爷见小女子生得标致,便冀生猪狗之心,欲强行占有小女子。 小女子宁死不屈,少爷便气急败坏要把小女子卖到北里做妓女。 小女子这才不得已逃了出来。 可那户人家在京师有权有势,眼下长安县衙的不良人正满城搜捕小女子,小女子昼伏夜行,历经磨难才逃到了新丰县,本以为终于逃出了魔窟,谁曾想京师的人很快就追来了。 可怜小女子薄命至此,天下之大,竟无我一个小女子的栖身之所!望郎君怜悯!” “快快请起!快起来!” 唐掌柜忙伸手将少女从地上搀扶起来,把胸脯拍得山响,“小娘子莫怕,此间乃是小生的地盘,小生不点头,任何人都休想把你从这里掳走!” “郎君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只要郎君不把小女子交给外头那帮恶人,小女子下辈子就是为郎君当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 新罗少女深深地施了个福礼,眼泪汪汪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哈哈哈!唐云胸中陡然升腾起一股王八之气,小爷不要你当牛做马,端个茶递个水岂不更好? “说什么呢!我唐云岂是那种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 唐掌柜笑眯眯地在人家的小手上拍了拍,然后一脸嫉恶如仇地喝骂到,“真是岂有此理,天下竟有这等咄咄怪事!小娘子放一百二十个心,此事我唐云管定了!” 这厮完全忘记了,方才还扬言要将人家就地正法之事呢。 “里头的人听着,我等乃长安县不良人,今日前来追捕人犯,里头的主人速速将门打开!耽搁我等办案,尔等吃罪不起!” 墙外喊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长了一对三角眼,一看就不像好人。 当然,大唐不良人本来就是从恶人中挑选出来为官府所用的一类人,为的是以恶制恶,以毒攻毒。 岂有好坏之分? 此人名叫任嚣,而站在他旁边的魁梧中年大汉,正是长安不良主帅崔豹。 只见那崔豹一对铜铃大眼,满脸虬髯,眉梢处一道醒目刀疤,瞪起眼时模样甚是可怖。 任嚣是崔豹的副手,这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俩人是烧过香的拜把兄弟。 “小娘子别慌,跟我来!” 唐掌柜色胆包天,对墙外的警告听而不闻,拉着少女的纤手径直向对面的土胚房跑去。 来到土胚房边上,唐云将那几捆干柴移开,地上竟露出了一块破旧的方形门板,他上前抓住门板把手用力一掀,门板下竟是个黑咕隆咚的地窖。 寻常人家挖地窖并非什么稀奇之事,这地窖不过是用来储藏粮食蔬果之用,富贵人家里也挖地窖藏冰,以供夏日消暑之用。 但唐家菜园里的这座地窖还是很不同,与其说这是一个地窖,倒不如说这是一座隧道。 这隧道直通前面第二进起居院落的西厢房的床榻之下,也就是唐云的寝室。 此隧道并非唐云所挖,而是前任茶楼主人所掘,但前任主人已移居三千里外的扬州,即便唐云想问问这隧道是做什么用的,怕是也不能够了。 “快,快进去躲起来!” 地窖边上有扶梯,下去并不困难。 那新罗女子探头向里头张望一眼,表情迟疑道:“这……”“放心,待小生打发了那帮恶人,马上就接你出来!” 唐云保证道。 但人家小女子不是担心出不来,人家是怕里头有老鼠蟑螂什么的,况且又是黑咕隆咚,自然有些畏惧。 但这种畏惧没持续多久,因为相对于被外头那帮恶人抓回去,生不如死,小娘子宁愿被老鼠和蟑螂吃了痛快。 待小娘子下去后,唐云把木板房下去,重又搬过那几捆干柴把入口掩藏起来。 “咳咳……”唐掌柜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快步奔到菜园子通往前一进院落的门口,突然出声吼道:“大壮你丫死到哪里去了? 有强盗要破门入来劫掠,尔等还不速速操家伙护院?” 他这一声咋呼发出去,醉月楼上下顿时就炸了。 不一会,就见石大壮举着两把菜刀从后厨气势腾腾地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 个个手里操着家伙,窦虎手里拎一把榆木条凳,马三宝肩上扛着一把铲子,一干人在石大壮率领下,气势如龙似虎地直奔后面菜园子而来。 不错,那窦虎马三宝一帮人,已被唐云收服,有了唐云,窦虎和马三宝等人就有了保护伞,那樊家侯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有了窦虎等人,唐云就有了足够的劳动力,这几日他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就是因为酒楼突然多出了这拨劳动力。 “云儿,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抢咱们川味酒楼? 真是要钱不要命,抢到了钱,有命花么?” 石大壮鼻孔朝天,瞪着一双牛眼,大摇大摆地跑到唐云面前。 第115章 家园保卫战 “狗娘养的,来一个弄死一个!” 窦虎趁机拍着胸膛向东家效忠,“只要东家吱一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窦虎眼睛都不眨一下!” “哈哈!是条好汉!” 唐掌柜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仰头大笑。 那马三宝也牛皮哄哄地道:“以前我马三宝听虎哥的,现在虎哥听东家的,我马三宝自然惟东家马首是瞻!” “不错不错,是条大虫!” 唐云哈哈一笑,扭头看向李二狗,脸当即就拉下来了,“我说狗子,你拿双筷子干什么?” “东家,”李二狗搔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小的情急之中,一时没找到趁手的家伙!” 尼妹啊!莫非这筷子就趁你的手了? “待东家将那贼人拿下,小的就用这筷子捅他娘的鼻孔!看谁敢不招?” 李二狗鼓着一双斗鸡眼说道。 唐掌柜举起手,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一巴掌甩出去。 丫的果然天生一种欠揍的气质,看来以前经常挨恶霸李和子揍也是有原因的。 “还把筷子扔了?” 唐掌柜怒斥一声,伸手向院墙下一指,“去,抱一把竹竿子来!” 说着扭头冲石大壮和窦虎道:“你二人守住角门,不可放一个盗贼进来!大宝,你带其他人跟我来!小宝——”唐掌柜扭头冲荆宝招招手,“你年纪小,就别瞎掺和了。 速去街上武侯铺报信,就说盗贼光顾唐家酒楼,让他们速来处置,他们若处置不了,就去县衙向不良人请援!” 现在川味酒楼有二宝,为了便于称呼,唐云管马三宝叫大宝,管荆宝叫小宝。 “东家,这是你的武器!” 荆宝走上前把那副弹弓递到唐云面前,唐云笑着接过来,摆摆手道:“去吧,小心些!” 一切安排妥当,唐公子手挟弹弓,指挥李二狗把竹竿子分发到马三宝等人手里。 “听着!待会若是有人敢逾墙而入,见手打手,见头打头,绝不能让一人落入此院!” “遵命!” 众人听命而去,马三宝、李二狗各自带一人守住东、西墙,唐掌柜守住正北面的墙壁。 “里头的人听着,老子最后再警告一次,尔等若不再速速开门,休怪我等破门而入了!” 院墙外头,长安不良帅崔豹气势腾腾地来回踱步,怒不可遏地吼道。 任嚣凑近,说道:“大哥,何用多加絮言? 直接破门而入,狠狠教训下这帮刁民!” 这帮人在长安可是威风八面的,要入哪户人家,谁敢将他们拒之门外? 说起那崔豹,就更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此人一向心狠手辣,在京师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别说寻常百姓,就是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听到崔豹的名头,也无不胆战心惊。 不说黑白通吃,至少在长安城的黑暗世界里,这崔豹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但此番毕竟出外办案,虽说长安县贵为京县,新丰县不过是个畿县,但长安、新丰毕竟不相统属,因此崔豹也不能毫无顾忌。 “去你娘的吧!” 院墙之内,唐掌柜冷笑道,“有种就冲进来,没种滚得远远的!别说你是长安县不良人,就算你是皇宫的大内侍卫,也不能乱闯平民百姓的宅院!” 那崔豹脾性暴烈,本来就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忽听里头的人竟然这么不把他这放在眼里,哪忍得下这口气? “去,把那角门给我踹开!” 一声令下,守在角门边上的两位壮汉就都直起身,后腿几步,借着向前的冲势,飞起一脚照门板上猛力踹上去。 “咚!” 然而那门板却是牢不可破,听声音就知道这扇木门里头被堵死了。 “再踹!狠狠踹!老子就不信今日还进不去这座院子了!” 那崔豹把眼一瞪,大手一挥,“其他人都给我上墙!” 这边两个壮汉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卖命踹门,那边四五个不良人就扑向墙边,纷纷出手攀上墙头。 “哈哈!外面的孙子们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唐掌柜干笑两声,一挥手,“兄弟们,不要怕打坏了竹竿子,给我下点力气!明日东家给你们加鸡腿!” 噼里啪啦的声响顿时此起彼伏,里头的人敲得不亦乐乎,外头的人痛得呲牙咧嘴。 不良人当然不是是个人都能干的,不说个个身怀绝技,那也是各有本事,都有武艺在身。 可武艺再高,也怕菜刀。 铁手再硬,也怕竹竿!挨了一顿抽打之后,一干不良人都不敢再伸手了。 “废物!一群废物!” 崔豹气得暴跳如雷,那边门踹不开也就罢了,这边四五个人,竟然没一个上墙的!唐掌柜手挟弹弓,独自守住正北墙,弹无虚发,安碧如果然明智,传剑不如传弹,经过这么久的习练,唐掌柜对安小姐传授的弹弓十三式,已十分娴熟,并且有了自己独特的领悟。 只见这厮一边搭弹射箭,一边忙里偷闲地鼓舞士气,可谓指挥若定。 “我唐家的私宅,岂能说闯就闯? 就问你怕不拍抽!” “大哥,我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咱们还是向当地县衙请求援助吧?” 任嚣凑到崔豹跟前,建议道。 那崔豹猛地抬起头,怒道:“叫我崔豹向那独眼茅诺请援,这不等于告诉他茅诺,我崔豹无能么?” “大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嚣劝解道,“咱们对这边不甚熟悉,那茅诺就不一样了。 有他出面就好办了。 当务之急,咱们是要把人犯拿回长安问罪,若是让人犯再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咱们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哼!” 崔豹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去吧去吧!真想不到我崔豹一世威名,竟然被一群刁民拦在了门外!” 只是现在已经不用他崔豹主动去县衙求援了,茅诺已带着一干不良人匆匆赶来了。 “吁——”川味酒楼大门外,独眼虬髯大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扭头喝问旁边的武侯:“为何大门紧闭?” “茅主帅,云郎带着仆从正在后院跟盗贼对峙……”“蠢货!” 茅诺怒斥道,“什么盗贼不盗贼,那分明是就长安那帮无法无天的不良人!” 第116章 指挥若定 “小的也只是听说,云郎派人到武侯铺通报时,只说是盗贼劫掠……”“算了,尔等看住前门,不得放一人入内!” 茅诺吩咐了武侯,扭头冲赵黑子一挥手道,“走,我等速去后面的巷子!” 那崔豹心下又怒又急,正腾腾来回踱步等待救援时,忽听侧面巷道传来急促脚步声。 “都给我停手!” 崔豹举起右手,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 就见前面巷子里拐出来七八条人影,为首的是一个独眼魁梧汉子,正气势腾腾地迎面走上来。 那崔豹固然威名在外,但新丰县的独眼不良帅,亦非无名之辈。 崔豹老早就听说过茅诺的大名,而茅诺也听说过崔豹的大名。 只是这二人一直没机会见面。 “阁下可是新丰不良人茅诺茅主帅?” 崔豹拱手问道。 “正是!” 茅诺仰起头应道,“敢问阁下是谁? 为何在此大动干戈?”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就是有意不给崔豹面子。 很简单,因为崔豹也没给他茅诺面子。 正常情况下,别的州县公人要入新丰地界办案,官府之间要先行公文。 若是情况特殊,当然也可以事急从权,但好歹会派个人到县衙知会一声。 这是程式,或者叫做规矩。 而且这样一来,便可借助当地官府给予的力量和方便,办案效率自然会高得多。 很简单,茅诺在新丰当了这么多年不良帅,妓院赌馆里的明线暗线自然不少,有他的鼎力相助,什么人找不出来? 这帮孙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竟然不声不响就从长安跑到新丰地界闹得无言脏器,连声招呼都不打,根本就是没把他这个不良帅放在眼里!那崔豹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听见茅诺问他来头,便笑着拱拱手道:“在下便是长安县不良之帅崔豹!” 咦? 此处不该有掌声么? 没有掌声,也应该有一片久仰啊幸会啊之类的恭维之声才是!为何一片寂静? “阁下莫非没听过在下的名字?” 崔豹禁不住出声问道。 “抱歉,未曾听闻!” 茅诺面无表情地道。 崔豹眉梢不由一皱:“难道你们不是赶来助在下一臂之力的么?” “笑话!” 茅诺冷哼一声道,“有人在骚扰恐吓本地百姓!我身为新丰的不良帅,岂会助纣为虐?” “嗳,对面的刀疤汉,”赵黑子一脸嬉笑道,“你可知道尔等围攻的是何人?” 任嚣站出来接话道:“何人?” “那是我们头儿的好兄弟云哥儿!” 赵黑子嬉笑道,“我看尔等是活得不耐烦了,平白无故围攻云哥儿的私宅,就问尔等怕不怕死!” “放肆!” 任嚣出声喝斥道,“我等乃是堂堂长安县衙的公人,岂容你在此任意诋毁!那什么云哥儿包庇窝藏官府通缉的要犯,尔等不出手相助也就罢了,莫非还敢上前拦阻不成?” “要犯?” 赵黑子仰头哈哈一笑道,“要犯老子是没看见一个,盗匪倒是看见一帮!” “你!你竟敢骂我等是盗匪!” 任嚣怒道。 “骂你是轻的,”赵黑子嘿嘿冷笑道,“尔等再不速速退去,休怪刀剑无情!” “哈哈哈……”那崔豹突然仰头一通狂笑,用一对铜铃大眼瞪着茅诺:“好一个独眼不良帅,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你是来为这院中的刁民提供庇护来了,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茅诺却是面无表情。 “茅诺!” 崔豹喝斥道,“你身为官府不良人,明知我等前来追捕人犯,却从中作梗,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劝速速退却,如若不然,待我回头向官长禀告,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崔豹,你他娘的少吓唬人!老子不是吓大的!” 茅诺面色突然一凛,“现在给你两条道,要么带着你的人即刻滚蛋,等请了长安县衙的公文再来不迟。 你若不听劝,那咱们就只能兵刃相见!” “哼!” 崔豹冷笑两声,“开弓岂有回头箭? 只要不是王公大臣之家,整个长安城千门万户,我崔豹想去哪里,还没人敢说个不字!何况一小小新丰县!” 说着大手一挥,出声吼道,“弟兄们,今日不入此院,我崔豹的名字从此就倒过来写!都他娘的给我冲进去!” “尔敢!” 茅诺断喝一声,“兄弟们,这帮孙子若是敢靠近院墙一步,就给我拔刀伺候!” “坏了坏了!” 唐掌柜一直在里头侧耳静听外头的动静,眼见事情要闹大,他若再不行动,今晚怕是要有人死在他家的院墙之外。 “外头的好汉们,大家切莫冲动啊!先听小子一言,那什么长安不良人是吧? 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想入我家院子瞻仰一番,何必破门逾墙呢对不对? 想进来就直说嘛,何必这么委婉呢是不是? 远来是客,贵客登门,小子岂有不开门相迎的道理?” 墙外崔豹和任嚣一听这话,肺都要气炸了。 这孙子,我们在外头掉皮掉肉围攻了这么大半天了,你他娘的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要进去? “愣着做什么,大开方便之门!” 唐掌柜出声命令石大壮和窦虎,“我唐家乃是好客之家,尔等如此对待远客,简直有辱我唐家门风!” 石大壮和窦虎的脸也都黑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背上这么大一黑锅了呢? 吱嘎一声,角门终于打开了。 唐掌柜从门口跳了出去,向茅诺和赵黑子拱拱手道:“咦? 茅大哥、黑子,你们二位要来,怎么不走正门?” 一听这话,茅诺的手就有点痒痒,你他娘的大门关得死死的,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老子这么大块头,还能化成一缕青烟从门缝里钻进去不成? “唐云,我且问你,你有无庇护官府缉拿要犯?” 茅诺出声喝问道。 “哎呀!茅大哥,你可别吓唬小子!庇护窝藏逃犯是犯法之事,小子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窝藏官府要犯啊!” 唐掌柜面色大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那崔豹和任嚣面面相觑,原本他们以为院内领头的定是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谁知竟然是个嘴上毛都找不见几根的乡下小子。 第117章 照价赔偿 这茅诺威名在外,品味未免也太差了,竟然跟这等乡下小子称起兄道起弟来了。 “那便好!” 茅诺点点头,扭头看向崔豹道,“阁下不是要缉拿逃犯么? 难道还要主人家跪下求尔等进去不成?” 那崔豹重重哼了一声,大手一挥道:“走!进去给我搜!” “且慢!” 唐云出声喝道,“尔等若是搜不到人犯,又当如何?” 未等崔豹说话,那任嚣一步跨上前,拍着胸脯道:“搜不到人犯,老子从里头爬出来……”见崔豹瞪过来,那任嚣忙住了嘴,但为时已晚,话已出口,无可收回了。 “哈哈哈!” 唐云仰头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想来你也没脸反悔!” “大哥,我亲眼见那贱婢逃进巷子,攀上了这家墙头,绝不会有差!” 那任嚣底气十足地向崔豹说道,“除非小弟见鬼了!” 那崔豹点了点头,猛地抬头瞪向唐云,“臭小子,待我拿住逃犯,再教训你不迟!” “那你可得好好搜了!记得把上上下下里里都要搜到!” 唐掌柜则是一脸嬉笑,“你放心,本店无偿为诸位好汉提供照明!宝儿,狗子,速去张灯!” 一干如狼似虎的不良人纷纷涌入菜园子,从菜园到中院,再到前面酒楼,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顿时呯呯哐哐响成一片。 这帮不良人在长安城入户搜查,翻箱倒柜,摔盆打甄,向来无所顾忌。 这他娘的哪是官府公人在搜查,简直就是土匪闯入民宅打劫嘛。 唐掌柜算是见识了。 但已经引狼入室,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功夫,响动才慢慢停歇了。 “劫匪”们纷纷从四面大方再次向后面的菜园子汇集而来。 “头儿,前面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什么也没有!” “头儿,前面酒楼上下都搜了,不见人犯影子!” “大哥,这菜园里似乎也没有……”说这话的人,正是方才把胸脯拍拍嘭嘭作响绝不会看差的任嚣。 那崔豹的面色一片铁青,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混账东西!你确定看仔细了?” 能不火大么? 费了那么大劲儿,好不容易才进了这座宅院,为此还得罪了那位独眼煞星!若是搜不到人犯,不说回长安没法向官长交待,就是那独眼煞星也会因此笑掉大牙。 不良人相当于半个道上之人,在道上混,讲的就是面子。 尤其是这崔豹,自认为威名在外,尤重脸面!“再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犯给我找出来!” 崔豹恶狠狠地吼道。 一声令下,七八条大汉再次四散而开,川味酒楼前后上下再次响起了呯呯哐哐翻箱倒柜之声。 唐掌柜脸都黑了,石大壮急得来回奔走,瓮声瓮气地道:“搜归搜,打坏了东西,你们必须照价赔偿!” “放心!” 崔豹从鼻孔哼出一声道,“一堆破烂值不了几个钱,打坏多少,老子双倍赔偿!” “喂!你说谁家一堆破东西呢!” 石大壮一下就火了,瞪起牛眼喝问道。 “算了!” 唐云一把抓住他,“现在阻止也晚了,此事咱们回头再计议!” 少倾,那些豺狼虎豹再次向菜园汇聚而来,都是一脸颓丧,摇头叹气。 很显然没有任何收获。 “咳咳……”唐云咳嗽两声,哈哈笑道:“我说崔主帅,莫非你还想再搜一遍不成?” 崔豹气得照任嚣的脸上高高举起了蒲扇大巴掌,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结拜兄弟,这第二巴掌愣是停在半空甩不下去。 “内部矛盾,你们自己回家解决好吗? 小爷我没兴趣看你们自相残杀!你们该搜的也搜了,该摔的也摔了。 现在可以从我家院子里消失了么?” 那任嚣左脸上一个大巴掌印,肿起半边,满心委屈:“大哥,我明明看见……”“你还说!” 崔豹喝斥道,“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这么搜也当搜出来了!” 意思就是你他娘的肯定看差了!“走!” 崔豹大手一挥,沉声喝道,“那贱婢肯定跑不远,给老子继续追!今晚若不是拿不到人犯,尔等谁也休想安歇!” “站住!” 唐掌柜一声断喝。 “怎么?” 崔豹鼓起铜铃大眼,“你还想阻拦我等不成?” “你,可以走了!” 唐云似笑非笑地对崔豹挥挥手道,然后突然伸手指着任嚣,“你,滚出去!” 那任嚣啪一下,手就按在了刀把上,恼羞成怒地瞪着唐云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让我滚我就滚……”“住口!” 崔豹喝斥道,似是不忍心看自己的结拜兄弟丢人现眼,又摆过头去,只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滚出去……”那任嚣整个人顿时就蔫了,霜打的茄子般垂下脑袋,就在他要往地上出溜时,那崔豹毫无征兆地再次喝道:“且慢——”只见那崔主帅目光直直地盯着正对面那两间土胚房,准确地说,是盯着土胚房前面地上一方蓝色罗巾。 虽然天上有月光,院中有灯光,但那巾帕是宝蓝色,在黯淡的角落里并不显眼。 连唐云都没有注意到。 而当他顺着崔豹的目光看到那方巾帕时,心脏骤然猛跳,我擦,那新罗少女的面巾什么时候掉落的? 来不及多想,唐云只想先下手为强,谁知那崔豹似乎预料到他会有所行动似的,抢先几个大跨步奔到土胚房前,一把将那方罗巾抓在了手里。 “哼哼,”那崔豹五指搓动,感受着罗巾柔滑的质地,目光缓缓扫了唐云和石大壮等几个仆人伙计,阴阳怪气地道,“好一块漂亮的罗巾,这院子里都是男人,臭小子,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们男人的随身之物……”“我就喜欢佩戴罗巾怎么滴,你有意见啊?” 唐云仰起头,虚张声势地道,“小爷我就有佩戴女人之物的嗜好,犯法么?” “倒不犯法,哈哈哈——”崔豹仰头一通狂笑,“看来我是冤枉自己兄弟了,这罗巾怕是某个女子不慎遗落之物吧?” 第118章 玉素娘子 说着那崔豹伸手一把揪住唐云的领口,恶狠狠地喝问道:“说!你把那贱婢藏在什么地方? 你若不老实交待,即刻将你锁却,解回长安问罪,到那时候你可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去你娘的吧!” 唐云用力撜开崔豹的手,怒气冲冲地大声喊道,“这就是小爷的东西!是小爷前几日从一位胡商那里买的……”“那胡商现在何处?” 崔豹像豹子盯着自己猎物般紧盯着唐云。 “我他娘的哪里知道?” 唐云极力镇定,大声叫道,“行商四海为家,今日在新丰,明日可能就到了蓝田……”“你买来何用?” “送人!” “送于何人?” “安小姐!” “安小姐又是何人?” “你他娘的怕是脑子糊涂了吧?” 唐云正了正领着,冷笑道,“堂堂县宰大人的千金,你竟然问她何许人!” 那崔豹表情一怔:“你说的是安明府的千金?” “废话!” 唐云叫道,“不行你去问安小姐,前段时间我是不是送了一块罗帕给他!那罗帕也是西域产的,跟这块只是式样稍有不同,颜色一模一样,都是宝石蓝色!不信你可以问茅大哥,他是安小姐的师父!” “此事我可作证!” 茅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茅某是个直性子,向来不说二话,安小姐随身的那方罗帕,茅某确实亲眼见过!” “哦?” 那崔豹低头看看手中的罗巾,略作沉吟,猛地抬起头喝问道,“你与安小姐是什么关系?” 唐掌柜轻哼一声,翻个白眼道:“郎情妾意,你说是啥关系? 说了你也不懂,你这等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懂什么叫儿女情长么?” 这厮面上看着理直气壮,心下却为自己捏了把汗,幸亏自己反应快,若不是突然想起自己曾送了一方罗帕给安碧如,今日怕是无法收场了。 也是巧了!这条罗巾和当日送给安碧如的罗帕,不仅款式十分相近,而且竟然都是宝石蓝色。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那新罗少女命大,又逃过了一劫。 不然那崔豹借着这条罗巾,喝令手下再把这菜园搜一遍,怕是要发现那座地窖了。 “好!” 崔豹抓紧了罗巾,瞪着唐云道,“且待我去县衙拜见安明府,核查此事,如果你说的是实情,那是老子小题大做,可是你小子若敢欺我,我定锁你回长安县衙问罪!我们走!” “恕不远送!” 唐云哼声道,伸手直指任嚣,“你——给我滚出去!” “滚!” 崔豹也出声怒喝。 那任嚣苦着脸,膝盖一弯,噗通一声把自己摔倒在地,在唐云和石大壮一干人的嘻嘻哈哈大笑中,十分笨拙地一路滚到了角门边上,然后狼狈异常地从门槛上爬了出去。 “真扫兴!” 唐云摇了摇头,“一点都不圆润,毫无美感可言!” 说着转身向茅诺等人拱拱手道,“茅大哥辛苦了!黑子,改天来喝茶啊!” 打发了那帮瘟神,送走了茅诺、赵黑子等人,唐掌柜吩咐石大壮栓了角门,并找来一根榆木板子,把门又加固了一道才放下心来。 “听着,这几日我等要加强戒备,今晚开始,尔等轮流值夜,虎哥、大宝,今晚你们二人当值。 绝不能让任何人翻墙进入院中,若有闪失,拿你二人问罪!” “是!” 窦虎拱手应道。 马三宝拍着胸脯道:“有我兄弟二人值夜,东家大可高枕无忧,别说人,就是一只鸟也不会放进来!” “恩!” 唐掌柜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夸张修辞用得好!尔等先回前面酒楼,卯时起更时,再来菜园值夜!” “大壮,你去厨舍做两道拿手小菜,再把皮蛋瘦肉粥热一大碗!” 唐云叫住石大壮吩咐道。 “云儿,你又饿了么?” 大壮眨着牛眼问道。 “你尽管去做便是,我自有道理!” 唐云把人都打发走了后,环顾左右,然后灭了风灯,摸黑向土胚房走去。 搬开那几捆干柴,掀开木板门,探头向地窖里试着喊了两声:“小娘子、小娘子……”“郎君,是你么?” 黑咕隆咚的地窖里新罗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小生来接你出去了!” 唐云嘿嘿笑道,忙活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郎君,小女子什么也看不见……”“你无需看见什么,只要摸到地窖边上,顺着梯子往上爬便好了。” 唐云笑着提醒道,“小生在上面会接住你的!” 下面响起一阵悉悉率率之声,不多时,唐云的手就触到了一团绵软之物。 “郎君,你摸到的是小女子的脸……”唐云忙缩回手,讪讪笑道:“抱歉抱歉,把你的手伸给我……”终于,唐云把新罗少女安然无恙地从地窖里接了上来,嘿嘿笑问道:“不知小娘子芳名是……”“小女子名唤玉素,年齿二八……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月光下,新罗少女对着唐云盈盈一福,心下感恩戴德。 玉素? 名字真好听!新罗应该就是后世韩国人的祖先,这点历史常识,唐云还是知道的。 隋唐时期,朝鲜半岛被新罗、百济和高句丽等国家统治着,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几乎都以失败告终。 到了唐代,新罗的扩张招致高句丽和百济的不断进攻。 新罗处境危急,遣使入唐请求出兵干预。 在唐朝军队的帮助下,新罗先后灭掉了百济和高句丽。 而自唐高宗咸亨元年开始,唐朝、新罗两国为了争夺对百济和高句丽故地的统治权而爆发的七年间战争。 双方各有胜负,谁也不肯认输。 而唐朝迫于西部战线上与吐蕃作战的压力,在控制了大部分高句丽故地后,停止了与新罗的战争。 而新罗也很识时务地向唐朝请罪称臣。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朝豪门贵族家兴起豢养新罗婢和昆仑奴的风气,有买就有卖,甚至还伴随着杀戮。 而这新罗少女玉素,便是上层社会这股风尚的牺牲品。 “来,玉素娘子,请随我来。” 第119章 拜见大仙 唐云拉着少女的小手,径直来到了前院,把玉素带到了西厢房,待他将屋内的灯盏点亮时,不禁又看直眼了。 虽然那新罗少女身上衣裳看上去脏兮兮的,脸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头发多日不打理,也如蓬草一般。 但在灯光下,依然光彩照人,好似夜间绽放的一朵昙花。 “郎君为何这般看着小女子?” 玉素被唐云盯得好不自在,鼓起勇气抬起脸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唐公子哈哈一笑,转身去倒水,“玉素娘子一定渴了吧? 先喝点水压压惊。” 这新罗少女一路逃亡,东躲西藏,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渴是真渴,只是相对于渴,饥饿尤甚。 接连喝了三杯浆水后,渴是不渴了,然而却愈发觉得饿得不行。 只是不好意思向这位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恩人讨吃食。 便在这时,吱嘎一声,堂屋的门被推开了。 石大壮端着一只黑漆木盘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云儿,我做你爱吃的回锅肉,还有麻婆豆腐……”石大壮的脚步和话头几乎同时刹住了,手里托盘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险些都打翻在地。 “云、云儿……这、这哪来的美人?” 大壮目瞪口呆,一对牛眼直愣愣地瞪着新罗少女。 “噢,忘了介绍了,”唐掌柜哈哈一笑道,“这是大壮,此间酒楼的掌勺大厨。 大壮,你下巴快掉进碗里了你知道么? 没见漂亮小娘子么? 这位小娘子……就是传说中的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 大壮一脸茫然。 云儿的厢房里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个这么美的小娘子了? “真是孤陋寡闻!” 唐云讪讪笑道,“田螺姑娘就是田螺修炼成仙了,她见我是个衣服破了没人补的单身汉,所以才幻化为人形前来照顾我的起居。 还不速速上前拜见田螺大仙?” “噗……”玉素禁不住被逗笑了,心道没想到这少年郎君,不仅生得俊逸非凡,不仅嫉恶如仇一身正气,想不到谈吐还如此风趣诙谐。 “噢,”那石大壮忙把托盘放在案台上,噗通一声跪在了玉素面前,“小生石大壮拜见田螺大仙!” 这就对了了!如果不是大仙,岂能从天而降? “起来吧,”唐云哈哈一笑,“逗你的,大壮。 其实这位漂亮小娘子,乃是官府追缉的逃犯……”唐云话没说完,就听噗通一声,那石大壮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转身一把抱住了唐云的大腿。 “云儿,你好糊涂啊!你竟敢窝藏官府追缉的逃犯,你不要小命了么? 啊?” 大壮哪里会想到真的有逃犯入了院中,直到现在,他才晓得长安那帮不良人并非无中生有,只是被唐云欺瞒过去了。 “云儿,你上有老,下有小,你若是秋后问斩了,我石大壮可没那么大本事帮你照顾阿婶和唐果啊!云儿,你快去官府自陈吧!” 唐云脑袋都大了,怒喝一声道:“快起来,你一个大老爷们,这像什么话!” “就不起!除非你现在就将这逃犯解送官府!” 石大壮紧紧箍住唐云的大腿,“云儿,官府就是官府,哪是咱们这等升斗小民惹得起的? 况且这是长安县衙追缉的重犯……”“重你妹啊!” 唐云喝斥道,“你仔细看看,这么美的小娘子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 石大壮表情一怔,转头看向新罗少女,也是啊,美得像下凡的仙女,岂会是重犯? “大壮,你有所不知!” 唐云摇摇头道,“这位玉素小娘子是新罗人,受了奸恶之徒的诓骗,才被卖到我大唐来的。 骨肉分离、背井离乡也就罢了,结果又不幸被卖到了一户恶人家为奴,那户人家的少爷想霸占她,小娘子宁死不从,那家就要把她卖到北里去当妓女。” “北里是何等地方,你没去过,难道没听说过么? 那是有钱人的仙窟,却是妓女们的地狱。 一旦进了那地狱,还有机会出得来么? 大壮,你也是条汉子——虽然是一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汉子,可这么简单的是非黑白,你分不清楚么?” “这位小娘子才是无辜受害者,买下她虐待她的那户人家才是罪大恶极,而崔豹那帮不良人,不过是权贵人家的走狗!” “云儿,我听明白了!” 大壮摒了把鼻涕,顺手在唐云裤腿上擦了擦,“你怎么不早说呢?” 唐云一个脑袋两个大,但看在这厮豁然开悟的份上,对裤腿上油亮闪光的鼻涕,他只当做没看见了。 “云儿!” 大壮一骨碌翻身爬起来,紧紧攥住唐云的胳膊,“你的意思是把这小婢女重新发卖,卖一户好人家?” 唐云表情一怔,突然伸手向门外一指,厉声呵道:“滚出去!” “怎么了,云儿?” 大壮眨眨牛眼,“我说错了么?” “大壮,你没说错,”唐云忍了又忍,笑眯眯地扳住大壮宽厚的肩膀,“不过在发卖之前,咱们是不是要先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样日后才能卖个好价钱对不对?” “云儿说的对!” 石大壮咧嘴笑道,“从明日起,我大壮亲自下厨为这小婢女准备饭菜,不出十天半月,定能将她养个白白胖胖!” “大壮真是深明大义!” 唐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挤出一脸笑容,“但有一条,此事万不可声张。 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待来日买了好价钱,我分你一半做老婆本!” “好极!好极!” 石大壮哈哈笑道,“云儿大可放心,我大壮的嘴巴,就是铁钳也撬不开!” “恩,大壮的嘴巴向来严实,这我自然是信得过!” 就你那张大嘴,如果我不特意叮嘱你,“新罗婢貌美如仙,唐掌柜金屋藏娇”的特大新闻明日就会传遍新丰县的大街小巷。 将大壮送出堂屋门口,再三叮嘱后,唐云才算放下心来,待他回到屋内时,床榻上却不见了玉素。 扭头一看,却看见玉素正趴在桌案上“狼吞虎咽”,唐云脚步一顿,无声地笑笑,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第120章 光棍苦光棍乐 “光棍儿苦,光棍儿苦,衣服破了没人补;光棍儿乐,光棍儿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月朗星稀,银辉满庭。 唐云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时而仰头望月,时而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 突而想起有两日未去宁府赴桑中之约了,明晚该去见见小娘子才是。 次日一大早,红豆坊门口就排起了长龙,自从开业以来,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如今的红豆坊不仅在新丰县名气大,附近州县的很多富人都纷纷派自己奴仆驱车赶来,只是想买些红豆坊的饼回去尝尝。 虽然累了很多,但萧三娘和侄女阿能心里却是欢喜得紧。 当然,最欢喜的莫过于唐掌柜了。 三七分成,大头都是他的。 “快看呐,云哥儿来了呢!” “呀,真是唐大才子!嗳,你们听说没有,那篇《七碗茶歌》,也是唐大才子作的!” “是么? 不是说是宝云寺的慈元大师所作么?”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七碗茶歌》确是从宝云寺流出来的,却不是慈元大师所作,此歌作者正是云哥儿!” “云哥儿可是去宝云寺喝茶了? 那慈元大师的茶可不是人人喝得到的!” “撤!那也得看人!以咱们云哥儿的才气,去宝云寺喝茶,慈元大师与有荣焉!” “那倒是!听说现如今长安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歌楼楚馆,都在争相传抄咱们云哥儿的大作。 云哥儿当真是咱们新丰县的骄傲哩!” “过奖了,过奖了!” 唐大才子恬不知耻地迎上前去,作着罗圈揖,“小生不才,这大才子之名,实不敢当!哈哈哈……”其实这厮心里美得很,不过是故作谦恭姿态。 但唐大才子毕竟是个奸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多挣点钱。 “诸位,诸位,小生有个好消息通告诸位,”唐大才子走上台阶,转身面对无数双仰慕的眼睛,“红豆坊自明日起,将开通会员制,欢迎大家踊跃入会,前十名名会员,将无偿得到小生亲笔诗作一纸。 名额有限,先来先得,切记切记!”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唐大才子超卓的诗才,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唐大才子的书才,虽不如诗才,但在新丰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唐大才子亲笔书写自己的诗作,可称得上是诗书双绝。 即便是那些不懂诗书的人,听了也十分激动。 自己不懂不要紧啊,拿回去给自家儿子研读便是,在唐大才子的光辉照耀之下,指不定自家儿子就开悟了,将来别说步云哥儿的后尘,只要能及上云哥儿的一半能耐,那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啊!“借问云哥儿,何谓会员制?” “啊,问得好,问得好!” 唐云笑着拱拱手道,“简言之,这会员制就是你们先把银子交给红豆坊,而红豆坊发一张契书给你们,以后你们不必带银子来,只要报上契书上的序号便能购买红豆坊的糕点。 会员的好处在于,不仅可以享受所有糕点七折优惠,日后红豆坊有任何福利,都会优先考虑我们的会员。” “这……”“诸位乡亲父老但请放心,你们随时可以注销会员,剩下的钱红豆坊将如数奉还。 大家尽管放心,我唐云虽然还不是什么大富豪,好歹也是有两家店铺的东家,我也不是什么大唐名士,可好歹有了些许名气。 你们说,我会自毁长城自损名声么?” “这倒是!那我就办一个会员!” “我也办一个!” “还有我!” 原本排得好好的队形,一下就乱套了,众人纷纷涌向唐大才子,无数双热情之手向他面前伸来。 唐大才子吓得一个踉跄,忙道:“诸、诸位,小生说的是明日,不是今日……”幸好有萧三娘和阿能在,她们眼见不妙,忙奔上来拦住了众人。 唐云赶紧退到了店内,咳咳,粉丝们真是……太热情了!萧三娘和阿能费了老鼻子劲,才将热情的群众劝住了。 唐云在红豆坊内坐下,正喝茶压惊,突听门外人群里响起一个异常刺耳的男声:“好一个会员制!不就是绞尽脑汁想把大伙儿的钱往自己钱柜里装嘛!诸位父老乡亲,尔等切莫上当!你们的钱入了唐掌柜的钱柜,再想要回来就难喽!” 唐云放下手中茶盏,长身而起,冲门外冷笑道:“古人讲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宁大郎倒好,别的没长进,倒愈发地下作阴损了!别说三日,就是三年后相见,你还是孙子一个!” “唐云!我宁炜不好过,你他娘的也休想好过!有种出来说话,别作缩头乌龟躲在妇人后头!” 宁炜从人群中闪身而出,一脸阴冷地盯着唐云。 唐云笑笑,负手踱到店门口,挑挑眉头道:“我唐云即便是躲在女人背后的缩头乌龟,那也比你这种将亲妹妹拱手送入魔窟来换取自己富贵的冷血动物要强一百倍!” “那是我的家事,跟你屁的关系都没有!” 宁炜冷哼一声,脸上丝毫不见愧意。 “谁说不关我的事,小生与令妹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你从中作梗,葬送了我和茵儿的终身幸福!父老乡亲们,你们都来评评这个理!” 这事儿虽然不是尽人皆知,但同一条街上的老百姓都有所听闻,现在见了宁炜,无不伸手对他指指点点。 “你、你放屁!” 宁炜气急败坏地喊道,“舍妹天生丽质,我这个做兄长的正是为了她的终身幸福,才要千挑万选个鸾儿郎君……”“那樊家侯吃喝嫖赌,无所不精,算什么狗屁鸾儿郎君!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下半辈子你就就等大家戳你脊梁骨吧!” “不嫁樊家,难道嫁给你这个破落户——噢对了,你现在也算是新丰县的大户了!可那又怎么样? 我是宁家的长兄,长兄如父,过问妹妹的亲事,天经地义,总之,我就是不让舍妹嫁到你们唐家,姓唐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121章 东家何在 “像你这种败类,根本不配立于人世,更不足为语!” 唐云一拂袍袖,“赶紧从我面前消失,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自然要走的,不过,”宁炜呵呵冷笑道,“今天我要当着众人的面,正式向你发出挑战!” “挑战? 挑什么战?” 唐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看了便知!有种别躲,是死是活,咱们分出个高下!” 那宁炜瞪着唐云,从袖中掏出一纸,交给随从家仆,“去,把战书交给他!” 战书? 唐云满腹狐疑。 待接过那纸展开一看,蓦然抬起头道:“宁大郎,你要跟我比拼厨艺?” “正是!” “你这赌注下得未免太大了?”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愣道,“拿两家酒楼当赌注合适么? 百祥酒楼乃是你爹一辈子的心血……”一听宁家和唐家要比拼厨艺,而且竟然拿各自的酒楼当赌注,围观人群再次沸腾了。 虽然近来川味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百祥酒楼受了川味酒楼的压制,生意一落千丈,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风水轮流转,谁说百祥酒楼就再无抬头之日呢? “废话少说!就问你敢不敢?” 宁大郎喝问道,“当着众人的面,你给个痛快答复。 你若不敢,就趁早躲在妇人背后做你的缩头乌龟去!哈哈哈!” “你确定要这么做?” 唐云眯起眼睛问道,“我怕你输了酒楼,把你家老头子给活活气死!” “放屁!” 宁大郎破口骂道,“我是宁家长子,三年前我爹就已把酒楼全权交给我掌管。 你还是趁早为自己拣条后路,自身难保,还瞎操心别家的事!大可笑也!” “宁大郎,我成全你!这份契书我签了,阿能,给我取笔墨来!” 唐云当机立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没有什么比让宁大郎成为彻头彻尾的败家子,更让他解气了。 况且,到那时候,即便宁家想把小娘子嫁给樊家,樊家未必还看得上输了酒楼一无所有的宁家。 到时候或许不必自己再去抢,小娘子就是他唐家的人了。 “云郎,万万不可啊!” 听唐云要接受宁大郎的挑战,萧三娘急得奔上前来,紧紧抓住唐云的手臂,“切不可意气用事啊,云郎!” “三娘放心,我绝不会输给宁大郎!” 唐云镇定自若地说道。 “比拼之事,变数颇多,”萧三娘苦口婆心地劝道,“云郎如今这番家业,来之不易,万一……”“三娘为何不乐观一些?” 唐云伸手拍拍三娘的手背,笑着安慰道,“有一万种胜算,三娘何必去想那一个万一? 即便输了川味酒楼,我不是还有红豆坊嘛!阿能,笔墨伺候!” 说着转身快步走到桌案前,拈笔舔墨,洒然落笔,一挥而就。 然后把笔一掷,抬起头道:“拿走!三日之后,咱们赛场上见!” 宁大郎接过家奴递过来的战书,低头扫了一眼,仰头哈哈大笑:“姓唐的,你就等着将川味酒楼拱手相让吧!” “宁大郎当真是王八之气冲天,也不知是谁给你的底气?” 门口台阶上,唐云负手而立,冷笑道,“到时候你别跪在小爷面前痛哭流涕,乞求我将酒楼还给你就谢天谢地了!” “三个月前,你不过是我宁家门下一走狗,三个月后你又能长进到哪里去? 不过是靠着些许旁门左道吸人眼球,就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糊弄糊弄外行人还可以,对于厨艺行家来说,狗屁不是!” “究竟你是狗屁,还是我是狗屁,三日后即见分晓!现在请从我眼前消失,不送!” 唐云摆摆手,转身径入店内。 萧三娘欲言又止,她知道战书既已签订,自己在多嘴也是无益,因此只好轻轻叹口气。 唐云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大马金刀地坐下吃茶,可手中那杯茶才喝了两口,就听见李二狗在门外咋咋呼呼。 “阿能,东家何在?” “在店内吃茶。” “怎么了? 慌慌张张的?” 唐云有点不悦地抬起头来问道。 “东家,赵班头来了,说有要事找你相商!” 李二狗笑笑道。 唐云看看李二狗,又看看手中那杯茶,邪门了,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就不能让小爷我安安静静把这杯茶吃完么? 新丰县再出命案,作案手法跟上次如出一辙,死者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今日的死者却是一名波斯商人,名叫尼巴卡,五旬年纪,新丰最大的一家珠宝店的掌柜。 权万纪一案,丢失的是一扇七宝枕屏,就寝时放在枕边挡风的,那枕屏虽小,其上却镶嵌七种罕见宝石,价值连城。 据说是从前隋宫廷中流出,最后被权万纪购入家中。 权掌柜宝释得不得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却不想因此惹祸上身,搭上了性命。 而这位波斯商人丢失的却是一只玉碗,这只玉碗据说极有来头,曾是波斯王庭的镇宫之宝。 波斯亡国后,这件宝物流出宫外,几经碾转,最后被尼巴卡重金买下。 显而易见,凶犯是为了求财,但让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是,凶犯为何要对被害人施以极刑? 没错,就是极刑!这让唐云不禁联想到后世那些变态杀手所制造的连环凶杀案。 他心道莫非一千多年前也有这种变态狂? 如果是凶犯在盗宝时,被主人发觉,他有一千种方式可以让主人闭嘴,为何要选择最狠毒的一种? 更让人惊愕的是,尼巴卡的贴身仆人泥涅斯今日早上被人发现突犯狂病,疯疯癫癫地说主人是被一只豹子杀死的!还说得有板有眼,说那是一只花斑豹子,个头比三只猫还大!对泥涅斯突然得了狂病,所有人都很意外,但对于他的胡言乱语,当然没人去较真。 一个癫狂之人所说的话,谁会当真呢? 比酒鬼说话更不可信!一个又一个令人既意外又惊愕的事接踵而来,在验尸时庾七发觉尼巴卡身上散发出一种似有若无的药味。 其实在权万纪身上,庾七也闻到了相似的药味,只是那股药味很淡薄,当时他并不确定。 安县宰特意着人把黄药师也给请来了。 黄药师凑到尸身上仔细一嗅后,对安县宰说尼巴卡身上的药味很可能就是罂粟。 这一发现让所有人大感不解。 第122章 解甲归田 在陈藏器之前,没有哪个医家去关注过罂粟的药用价值,罂粟入药,始于陈藏器。 就在慈元大师赠送给唐云的那本《本草拾遗》中,陈藏器将罂粟的药性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说罂粟具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并将罂粟可治之病一一列出。 可问题是郭锻和茅诺在询问死者家人时,家人都否认尼巴卡患有《本草拾遗》上所列证候,尼巴卡患有风病,但陈藏器所列的证候之中并未出现风病一条。 医书古籍上所说的风病、风疾,或卒病,说的都是同一类疾病。 也就是后世西医上的心脑血管疾病。 此病常见症状为经常性头痛,四肢颤抖,走路不稳,有时还伴有语言障碍。 一旦发生心肌梗塞或脑溢血,病家可当即倒地不起。 卒通猝,猝不及防的猝。 在大唐这是一种富贵病。 周所周知,李渊、李世民,和唐高宗,以及唐末的几位皇帝,李氏王朝死于风疾的皇帝不下七位。 这尼巴卡是个大富商,身患风疾不难理解,难以理解的是,他身上所散发出罂粟药味从何而来。 似乎没道理可言,亦无人可给出合理解释。 安县宰找唐云来,当然是为了让他验定尼巴卡的死亡时间,死亡时间对于破案地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唐云就倒霉了,面对那些体无完肤的尸首,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儿。 真应了那句话,装逼一时爽,装后火葬场!从阴暗的验尸房走出来时,唐云长长吁了一口气,刚想出声请求县宰大人饶命时,茅诺上前抓住他:“云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来到院子的花坛前,茅诺笑着拱拱手道:“云郎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要紧事?” 唐云摇了摇头,笑道,“小弟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日日瞎忙活罢了!” “太好了!” 茅诺哈哈一笑道,“今日午时,请云郎到县衙后院走一遭,届时愚兄当派人在县署角门奉侯贤弟,请贤弟务必准时赴约!” “县衙后院在哪?” “到时你去了便知!” 茅诺神秘一笑,“茅某现在有公事要办,先行一步了。” “嗳,茅大哥……”唐云想问清楚是什么事,可茅诺已转身走出去了。 唐云笑着摇了摇头,大老爷们,还跟我玩神秘? 此时安县宰尚未离开,正负手立在墙边树下,时而仰头凝思,时而低头叹息,看似在琢磨案情,又似在为某人某事伤怀。 “安叔,想什么呢?” 唐云上前问道。 安县宰回转身,盯着唐公子的脸看了看,又摇头叹口气,伸手在唐公子肩上重重一拍道:“走!跟我回府,陪为叔下两盘棋!” “什么棋?” “围棋呀。” “不会!” 唐云直摇头,这么高大上的玩意,我哪会玩啊? 安县宰表情一怔,旋即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此技甚易,以贤侄的聪明才智,一学便会!” “可小侄还有事啊!” 唐云摸了下鼻子。 “什么事比下棋还重要?” 安县宰拉下脸道,“走走,莫非你连为叔的面子都不给么?” 唐云几乎是被安县宰连哄带骗地拉出了验尸房所在的院子,安府就在县署公廨旁边,刚上马就要下马了。 安县宰直接把唐云拉进了自己的书房,当即命老仆金升摆上棋案,又命升炉煮茶。 用的便是前番宝云寺慈元大师相赠的香茗。 有些事,看着感觉好难,真的去做了,却发现原来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在安县宰的指点下,唐云很快就摸清了围棋的路数。 下得如何? 那还用问!烂透了!好在安县宰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打着下棋的幌子,把唐云骗到私第罢了。 下了几盘棋,吃了几盏茶,安县宰把棋局一推,抬头问道:“老金,去厨舍看看,午膳可备好了?” 也不等老仆来回话,安县宰长身而起,拍拍唐云肩膀道:“走走,陪为叔小酌几杯!” “安叔,小侄看您心事重重,不知何故?” 唐云问道。 “还不是那个赵不仁!” 安县宰一拂袍袖,哼声道,“自从前次我同他闹翻后,他一直在背后处心积虑对付本官。 这不,前几日他拟好奏状,命亲信家仆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兆府,奏状上罗列本官在新丰任上贪赃枉法之事,还状告本官嫉贤妒能,煽动民情围攻赵府,意欲借刁民之手致他于死地!” “有这种事?” 唐云大感吃惊,“这真是恶人先告状啊!那赵不仁在新丰为祸一方,官声臭不可闻,他竟还有脸状告叔叔您!” “随他去吧!” 安县宰冷哼一声道,“我安某人坐得端行得正,不怕那等奸邪宵小之徒!顶多就是罢官免职,安某倒也想过过那无官一身轻的逍遥日子!” “安叔堂堂一县之宰,不会说罢就罢吧?” 唐云眨着眼睛。 他以前就听说京兆府少尹是赵環的姊丈。 京兆府管辖着包括长安、万年两个京县在内的,长安周边二十余个县,新丰县自然也在京兆府的管辖之内。 京兆府的长官是大尹,官秩从三品,少尹两名,辅佐大尹。 大尹的排场有多大? 时下流传京师的一句谚语便可说明一切,“不立两县令,不坐两少尹。”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京兆府尹和六品县令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自然没那么快,”安县宰摇头一笑道,“好歹也会派个御史下来装模作样地核实一番后才会有最终处置。” “好个赵不仁,坏事做绝,早晚遭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唐公子眉头紧锁,一拳擂在棋盘上,棋子四处飞溅。 见他如此,安县宰颇感欣慰,心下叹道我要是有这么个贴心贴肉的儿子该多好!好在老天有眼,子婿也一样!子婿子婿,相当于半个儿子!哈哈哈……“安叔,既然官场如此黑暗,”唐公子蓦地抬起头,一把拉住安县宰的手,表情极为诚恳地道,“你不如就解甲归田吧!当了这么多年县令,所刮民脂民膏够您养老了吧!您何必死守着这六品小县令一条道走到黑呢,啊?” 安县宰:“……”幸亏不是我儿子,不然本官非活活掐死他不可! 第123章 天生冤家 安府敞亮的华堂之内,大家围坐在饭桌边上,安县宰和唐公子频频碰杯,酒榼里装的是大唐鼎鼎大名的剑南烧春。 即大唐烧酒。 但此烧酒,非彼烧酒。 唐代所谓的烧酒就是烧酒最原始的意思,即把酒加热以防止酒酸败的一道工序,与后世的烧酒是两码事!正因为如此,唐氏烧酒一出,就能迅速大行其道。 但无论如何,在大唐剑南烧春算是品质极佳的酒了。 唐云现在懂了,后世的四川为什么产名酒,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安夫人也在座,虽然每次看到唐云,安夫人仍禁不住会想起长安韦家和那可怜的韦公子,但安夫人是识时务的妇人,上次好事没办成,还差点为安家惹来一场大祸,安夫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 况且时过境迁,长安韦家就让他成为过去吧。 眼前的这少年似乎一点也比那韦灿差什么,除了出身低微,其它方面比那位长安贵公子要强太多了。 现在这少年早已今非昔比,就他那家酒楼就日进斗金,不仅有财气,还有才华,那几篇诗作,安夫人是极喜欢的。 年纪轻轻,翩翩少年,就有如今的财富和名气,他日还不知道要威风成什么样呢!正是基于这种心理,那安夫人对唐云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眼前的布衣少年,她是越看越顺眼,越看心理越欢喜。 “来来,多吃点,云郎。 粗茶淡饭,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安夫人频频为唐云夹菜,安县宰则频频与唐云碰杯,倒是那安小姐,今日反倒显得异常安静。 只顾低头扒饭,也不说话,偶尔抬头偷瞄唐云一眼,又做贼心虚似地赶紧垂下眼睑。 才吃了半碗饭,就倏地站起身来,“爹,娘,女儿吃饱了。” 说着也不等父母回话,一扭身就要离开饭桌。 “哎呀!叔父,叔母,安小姐是不是生病了?” 唐云故作一惊一乍地道,“从前安小姐在我家时,一顿能吃三碗,怎的如今吃半碗饭就饱了?” 那安碧如刚走到门边,突听这话,脚步就一顿,回头狠狠瞪了唐云一眼,也不说话,只一跺脚快步走了出去。 安氏夫妇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那安小姐出了厅堂,却并不走远,而是站在庭院的花圃前,时而一脸忧郁地抬头看云,时而垂首看着花丛中蝴蝶翩飞,一脸傻笑。 丫的啥毛病啊? 这春天都过去了,还患思春病呢? 见唐云的目光落在外头的爱女身上,安夫人伸手悄悄扯了一下夫君的袍袖,安县宰点头会意,咳嗽一声,笑看着唐云道:“贤侄啊,你对碧儿的一片钟情,为叔已然知晓了。 难得你有这番心思,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这事儿宜早不宜晚,今年端午节,安叔和你叔母就想把你俩这桩好事给定下来……”“啥好事啊?” 唐云把目光从庭院里收回来,一脸懵逼地问道。 “自然是你和小女的婚事……”“噗……”唐公子直接喷饭了。 这思维不是跳跃,简直就是精神病人的思维奔逸!我跟功夫小妞——哪跟哪啊!“夫君,你看,把云郎吓着了吧!” 安夫人嗔了安县宰一眼道,“云郎虽是满腹学识,可毕竟还只是个少年人呐!妾身早说这事儿不可操之过急,夫君偏不听!” “人生总有第一次嘛!云郎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为叔什么都知道啦!” 安县宰不以为然,依然笑呵呵道,“你既然对碧儿一片痴情,为何不早些告诉为叔呢? 老实说,自初次见到云郎,安某就已有了择婿之心……”打住!“安叔你都知道什么了?” 唐云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安县宰饶有兴致地将昨夜长安县不良帅崔豹上门求见一事对唐云讲了一遍。 “安叔我……”“你对小女的一片痴情,让为叔和你叔母都大受感动!” 安县宰伸手按了按,笑容满面地道,“你不必难为情,此事我看这就这么定了吧!为叔和你叔母将择日亲自去石竹村拜见令堂大人!” “这、这……”唐公子哑口无言,急得都快哭了。 方才一切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人把我的终身大事给定下了呢? 安县宰爱才心切,恨不得明日就为爱女和贤婿举办成亲大礼,正在兴头上的安县宰,根本就不给唐云开口澄清事实的机会。 直到离开饭桌,唐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那口气差点就上不来了。 “云郎,你去院中陪碧儿说说话,”安县宰笑眯眯地说道,“这里不用你管,自会有下人来收拾!去吧去吧!” 唐云苦着脸从华厅中走出去,见安小姐正立在院墙下,手里拈着一棵萱草,兀自出神。 在古代,萱草有着独特的含义。 又名宜男草,其含义可见一斑。 “咳咳……”唐云干咳两声,抬脚走上前去,安碧如似是吓了一跳,陡然转过身来,把手里的萱草藏在了身后。 “碧儿,你爹他……”“云郎,昨夜那崔豹所言……”俩人异口同声,又都有点窘迫地住了嘴,各自撇开头去。 唐云想说的是“你爹他太欺负人了!” “女士优先!” 唐云伸手示意安小姐先说。 安小姐忸怩地道:“昨夜那崔姓不良帅登门求见,问了我一些古古怪怪的话,他说云郎你对我一片情深,问我晓得不晓得?” “你怎么答的他?” 唐云问道。 “我、我说心长在他自个肚子里的,他怎么想,我如何晓得?” “他又掏出一方罗巾问我,云郎可曾送了一方颜色相同的罗巾于我,还叫我拿出来给他瞧瞧……”“然后呢?” 唐云摸了下鼻子。 “然后他似乎很不高兴,匆匆告辞走了。” 安小姐说着把身子扭了过去,背对着唐云问道,“云郎,你当真对我……”停!唐公子觉得如果再不开口还原事实,就再也不能澄清了。 “碧儿,你和你爹都误会啦!你听我说……”唐云就把昨晚在川味酒楼后面菜园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对安碧如讲了一遍,当然,关于他藏匿新罗少女的情节,被他下意识地隐瞒了。 “碧儿,你看我俩天生冤家,一见面就吵,咱们俩做做哥们还成,至于儿女之情,怎么可能……” 第124章 一揖到底 “我也觉得不可能!” 安碧如陡然扭过身来,“我所仰慕的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会是云郎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生? 况且,商人重利轻离别,本小姐最不喜经商之人了!即便云郎对我有心,本小姐对你也无意!” “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也!” 唐公子仰头哈哈一笑,说开了,他也就没心理负担了。 “如此说来,小生在安小姐心理,确实是一无是处哈!” “那也不是,”安碧如强颜欢笑道,“好歹你同那些奸商还是稍有不同,你还能写两笔好字,作两篇好诗,不是大雅,亦非大俗,勉强算个不雅不俗吧!” “好个不雅不俗!” 唐云似笑非笑道,“不知安小姐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还是连夸带损呢?” “你不会自己琢磨?” 安小姐翻个白眼,“我早说过了,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但绝不适合做恋人!” “对对!我们适合做一个被子的朋友!” 唐云讪讪笑道。 “本小姐有些犯困,想去小憩片时,云郎自便!” 安小姐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唐云笑着挥挥手,完全没看出安小姐有何异样,只有安小姐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过,难道我在他心里就那么不讨喜么? 安小姐脚步很沉,鼻子发酸,人生头一次,为了一个男子,他的心情如此难受。 直到听到安府厅上的滴漏之声,唐云才猛然想起与茅诺的约定,坏了坏了,约在午时之前,现在都午时三刻了。 唐云匆匆入厅向安氏夫妇话别,然后转身径直出了安府大门。 刚跨上马走出去没多远,就见一个挎刀大汉纵马迎面而来,向唐云拱手道:“云郎为何来迟? 茅大哥已相侯多时,请云郎随在下速去县衙后院面见茅大哥!” “怪小弟疏忽,有劳章大哥前面带路!” 唐云拱手回礼。 这彪形大汉他认识,茅诺的左膀右臂,名叫章彪。 “云郎是茅大哥的好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敢当大哥之称,叫我彪子便好!” 章彪拱手笑笑道。 自县衙角门进入,拐来拐去,最后来到了位于县衙西北角落的一座偏院前。 在院门口,章彪勒住马,回身拱手道:“到了,云郎。 此院便是我等不良人的起居之所。 云郎今日认了门,往后闲了常来坐坐,我等可都喜欢听你讲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传奇!” “好说!好说!” 唐云讪讪笑道。 二人落马,把马系再拴马桩上,一前一后从院门口走了进去。 这偏院比唐云想象得要大很多,里头数排房屋一直延伸到院子的后墙之下,最前面那排房屋前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 地上铺着砖石,一边摆了两个大兵器架上,上面刀枪剑棍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 院子左边却是一个长宽各数丈的沙坑,也不知具体是做何用途,唐云猜想很可能是个摔跤场——噢,在唐代应该叫角抵!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一家武馆的场子,或者是明清时期镖局的阵势。 便在此时,一个魁梧身形从堂屋门口闪身而出,哈哈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云郎,你怕是忘了同愚兄的前约了吧?” “小弟疏忽了,给茅大哥赔罪!” 唐云躬身一揖到底。 “快快请起!” 茅诺忙上前搀扶,“来得倒也不算太迟,好歹黄花菜还是热乎的!” “大哥,”赵黑子也从堂屋里走出来,笑道,“进去边喝边聊吧,兄弟们都饿得不行了!” 唐云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不是喊我来吃饭的吧? 被茅诺拉进堂屋,唐云放眼一看,只见厅堂内摆着两张大食案,每张食案看上去可供十余人同时用餐。 此时案上各摆了十余道菜,碗筷杯碟齐全。 旁边的木柜上放着五只泥封好的酒坛。 “来,上酒!” 茅诺大手一挥,“云郎可是此间的稀客,待会诸位当多劝几碗才是!” “好嘞!” 章彪伸手抱起一坛酒,敲开泥封,从前到后开始往碗里注酒。 “茅大哥,你这是……”“云郎有所不知,”赵黑子拱手笑道,“今日乃是大哥的寿诞,近月来,我等可没少去川味酒楼蹭吃蹭喝,多有叨扰。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恰好今日大哥寿诞,我等略薄酒小菜,特请云郎前来一醉!” “啊呀!今日竟是大哥的贵降之日,小弟真是失礼了!” 唐云向茅诺一拱手,“恕小弟不知者无罪,这寿诞之礼,小弟改日一定补上!” “什么礼不礼的!” 茅诺重重一拍唐云肩膀,“我等皆是粗人,没那些穷讲究!废话少说,喝酒!今日除了当值的兄弟,其它人都都他娘的给我放开了喝!” 偌大的堂屋之内,顿时又是碰杯声,又是祝贺声,又是怪叫声,端的是热闹非凡!谁说唐公子不重情意,那是因为没碰到情投意合之人!无情未必真豪杰!遇到像茅诺这种粗犷又不失细腻的好汉,唐公子自会升腾起一股“舍命陪君子”的豪情。 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 唐云向来喜欢跟这种生性朴实率直的粗汉们打交道,才高八斗,也抵不过这些粗汉的真挚情义。 这顿酒,从午时一直喝到太阳下山,唐云来到大唐后还没这么痛快淋漓喝过一次呢!茅诺、赵黑子、章彪等人早喝趴下了,只有唐公子堪堪屹立不倒。 今日当值的两位不良人将东倒西歪的唐公子扶上马,“云郎,可要我等送你回酒楼?” “不用送,不用送,本公子好得很……告辞告辞……再会再会……”两个不良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忧心匆匆,这要是让云郎在半道上出个什么闪失,头儿还不砍了他们!可问题是其他人都喝趴下了,他俩要当值走不开啊!“光棍儿苦,光棍儿苦,衣服破了没人补。 光棍儿乐,光棍儿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街边晚归的人们,看到他这幅模样,无不掩嘴窃笑。 这谁家郎君? 喝成这样了,明明是骑着马,却跟坐船一样。 还有这光棍儿词,他自己编的么? 啧啧,想媳妇想成这样,也堪称当今奇观!唐云晃晃悠悠一路向城西方向行去,行到井字大街的岔道上,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扭头就见一骑从斜里横冲上来。 皂衣黑马,一阵风似的。 第125章 月高风黑 唐云一个激灵,一把勒住缰绳,身体猛地上前倒伏,双手下意识地紧紧箍住了马颈,险些从马背一头栽下去。 幸好他本来行速就不快,不然两匹马非撞在一起不可!在两匹马擦身而过之际,那匹黑马上的皂衣人还扭头往这边扫了一眼,对方并没有看清楚倒伏在马背上的人是谁,但以唐云的角度,却恰好看到那个人的脸。 “是他?”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唐云还是认出了对方,只因对方曾给他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 唐云坐直身体,用力晃了晃脑袋,如此风驰电掣是赶着去投胎么? “驾!” 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作祟,唐云一抖缰绳,纵马直追了上去。 追出一条横街,却发现失去了目标。 此时已近西城门,路边店铺稀少,街灯昏暗,唐云立马左右环顾,看不见袁天九的影子。 “算了,发什么神经,回家洗洗睡吧!” 正待他掉头要往回走时,忽听前面一声马嘶,一人拎着风灯从街边店铺里快步走出来。 翻身上马,纵马驰出,直向城门而去。 唐云心下愈发狐疑,这黑灯瞎火的,袁天九究竟要去哪里? 去喝花酒,出城门可没有妓院了。 去偷人,荒郊野外,偷鬼啊? 一想到鬼,唐云不禁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想起城西五里之外确实有一片乱葬岗,关于那座乱葬岗的奇闻怪谈,常日里他从自家酒楼来吃饭的客官们那里听闻得不少。 袁天九总不会是因为晚上吃多了,想去乱葬岗踏月夜游吧? 然而,唐掌柜却不幸言中了。 或许是那袁天九先入为主地给他留下了恶人的印象,他总觉得那家伙不是去干什么正经事的,遂鬼使神差般一路追踪了下去。 最后竟真被那袁班头带到了城西五里外的那片乱葬岗。 “一定有鬼!” 唐云勒马藏身在一座土坡后,“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见那袁天九径入乱葬岗,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座土堆前立住马,翻身下马,放下手中风灯,在那座坟堆前跪了下来。 唐云放眼望去,那座坟堆似乎是一片坟堆中稍微像样点的一座,坟前以一块破木板代碑,碑前横放着一块条状石板。 像是为摆放祭品而设。 唐云见那袁天九跪地不起,好半响没动静,仿佛是在祷告。 真他娘的诡异啊!莫非是来祭拜亲友的? 可为何偏偏晚间来祭拜? 难道说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情由,不能明目张胆来祭拜,只能偷偷摸摸地来么? 正在唐云百思不得其解时,那袁天九突然立起身来,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后,才伸手拎起风灯,重新上马,沿来路疾驰而去。 “我擦!黑灯瞎火跑了五里地,祭拜却如此草草了事!有鬼,一定有鬼!” 待那袁天九远去后,唐云凝立马上,心下正在作激烈地思想斗争,是去一探究竟,还是打道回府? 虽然是接受过现代科学武装的头脑,可一想到此处就是乱葬岗,就禁不住头皮阵阵发麻,心里直发憷。 此时云散月出,银光皎洁,大大小小数十个土堆杂乱无章地散布在这荒郊野外,一阵风吹来,野草沙沙作响,不远处的枯树枝上传来老鸦叫声,那声音听得无比瘆人!真他娘的好意境!让人忍不住腿肚子打哆嗦!“吉利!吉利!好鬼相遇,恶鬼相避!” 把从宁家小娘子那里学来的祷祝之词默念三遍,一股王八之气顿时冲天而起。 那袁天九一恶人,尚且不怕鬼,我唐云一身正气凛然,岂会怕那些脏秽之物? 唐云一咬牙,翻身下马,不敢停留,一鼓作气,直奔那座坟头而去。 还没等他站定,忽听身后一阵悉率之声,吓得唐公子原地跳转一百八十度,很神经质地呵斥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奉太上老君之命,急急如律令!破!” 剑指所指示之处,却是一只仰着脑袋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惧人的黄鼠狼。 “滚!畜牲!” 唐掌柜恼羞成怒,跺脚喝斥道。 赶走了黄鼠狼,唐云转身在坟前蹲下,定睛一看,只见那破木板上的墨迹清晰可见,却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杨氏之墓”。 唐云将墓志默念了一遍,那躺在黄土垄下的杨氏就被他唤醒了,蓦地睁开眼睛直瞪着他。 唐云只感觉自己的魂魄脱离躯壳飘荡在半空,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什,虔诚祷告:“阿弥陀佛,这位素昧平生的杨氏大姐姐,小子无意打扰你的清梦,求你快快闭上眼睛,好生安睡吧!阿弥陀佛……”杨氏终于合上了眼睛,唐云不敢怠慢,伸手在木碑前一通摩挲,手无意间触碰到了那块横放的条状石板,那石板竟然一点分量都没有。 他一把将那石板掀开,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折叠的黄纸赫然出现在眼前。 “果然有鬼!” 他迅速捡起那黄纸,三下五除二展开凑到眼前,却傻眼了。 “这……什么鬼东西?” 上面的字就像鬼画符,他一个字都不认识!莫非是巫术? 道门符咒? 不对!唐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这是梵文!唐僧玄奘从西域取回来的佛教典籍,在没被翻译之前,都是用这种梵文书写的!可恨他连标点符号都不认识——本来也没有标点符号!不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阅读梵文的相关记忆,因此,也无法调动大脑细胞库中丰富储存资源。 而那位婆罗门高僧是专业替他背黑锅的存在,并没有教过他识读梵文经卷。 便在此时,忽听那枯树枝上的老鸦嘎嘎惨叫两声,哗啦一下振翅飞离树梢。 似乎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于此同时,唐云身后不远处再次传来悉率之声,起初他以为那只黄鼠狼又回来了,扬手驱赶却不奏效,这才扭头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唐掌柜的魂魄完全飞出去了。 只见惨淡月光下,一红衣女鬼正从对面缓缓走来。 “我滴个娘亲啊!” 唐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把手中的黄纸胡乱一卷往石板下一塞,掉头就跑。 还不敢直起身子,如果不是旁边一座土堆遮挡,那红衣女鬼肯定早发现他了。 低姿匍匐前进,蹭蹭蹭,唐掌柜展现出有史以来最敏捷的一面,一溜烟就爬到了坟堆后方藏了起来。 第126章 神秘梵文 猫腰缩头,浑身打摆子,大气不敢出。 他随手抓住了一块石头抱在怀里,以备防身之用,又似乎只是想抓住点什么东西,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着悉悉率率之声,红衣女鬼飘然而至。 唐云还不敢细看,生怕发现那头巾下是一张骷髅脸,到时候保不准自己会出声尖叫。 那红衣女鬼在坟堆前凝立不动,环顾左右,然后才蹲下身,又是一阵悉悉率率之声后,那女鬼重又立起身子,转身飘然而去。 直到那女鬼去远了后,唐云才敢大口喘气,尼玛,吓死小爷了!猫腰爬到坟堆前,第一眼他没看出异样,第二眼时才发现那石板被动过了!唐云心下叫声不好,伸手掀开石板,那黄纸卷果然不见了!这帮人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红衣女鬼是人扮的? 为的是取走石板下的梵文黄纸? 这是在给我玩地下党接头的游戏么? 必定如此!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事,让这帮人不惜黑灯瞎火跑出五里之地,又“盛装打扮”来这乱葬岗一游?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且先回去,此时回头再慢慢琢磨!走出去两步,唐云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不禁哑然失笑,唐云啊唐云,你也会被吓成这幅样子么? 他又突然意识到这块石头的体积与重量极不相称,这世上有空心菜、空心萝卜,有没有空心石头,唐云没注意过。 他把那石头拿起来,对着月光仔细一看……荒野的乱葬岗上,突然响起一声比老鸦还凄惨的叫喊。 月光下,坟堆之间,一布衣少年像抛烙铁似将手中骷髅头甩了出去,撒开腿没命似地往前跑去。 ……“妮子,妮子,阿兄回来了!快出来,让阿兄好好抱抱!” 一辆卷棚顶的簇新马车在石竹村唐家小院门口缓缓停下来,唐云从车辕上一跃而下,笑着冲院中喊道。 “阿兄阿兄,你回来了么? 果儿好想你呀!” 唐果一阵小旋风似地从堂屋里奔出来,飞扑到阿兄怀抱里。 唐云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哈哈笑道:“恩,又沉了些!不错不错,看来在家有好好吃饭!” “是呀是呀!” 小妮子搂住阿兄的脖子,咯咯笑道,“娘亲说要多吃饭,才会快快长高呢!” “没错!” 唐云刮了下妹妹的小瑶鼻,笑道,“娘亲呢? 娘亲这两日可安好?” 侯氏正从屋内迎出来,看上去气色甚佳,只是神情似乎不悦,上前拉住儿子的手道:“兔崽子,你不回来,为娘倒要往县城去寻你了!” “有事啊? 娘。” 唐云正在逗妹妹,随口问道。 “明知故问!你还想瞒着娘不成?” 侯氏蹙着眉头,忍着怒气道,“妮子,你下来。 兔崽子,你跟为娘进屋,为娘要当面问你!” 唐云其实猜到了,想必是为了他与宁大郎比拼厨艺之事,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吧!“娘,孩儿才将回来,你容孩儿先歇口气。 您看,午时将近,娘何不先进厨舍搬弄饭菜,孩儿赶了这么远的路,肚子饿得紧!” 唐云觍着脸,嘿嘿笑道。 “你啊你!” 侯氏又气又想笑,伸手在儿子额头上一点,“为娘本以为你已长大成人,谁想你突然做出这等草率之事。 那宁大郎乃是宁家长子,尽得其父真转,虽说他又赌又嫖,可对待家传之技,却是不敢稍忘。” “儿啊,宁大郎习厨艺之时,你尚不知在何处。 你怎么敢同他比试? 就算比试厨艺,又何至于把整个酒楼都押做了赌注!为娘当真要被你气死了!” “好了,娘,此事咱们母子稍后再议可好?” 唐云安慰地拍拍侯氏的手背,笑笑道,“眼下孩儿却有件更为要紧的事,要与娘商议!” “有什么事比这事更要紧的?” 侯氏不以为然,“这孩子也真是……”“娘,你稍候——”唐云把妹妹放下来,快步走出院子,伸手一把掀开青布帘子,对里头笑笑道:“玉素,下来吧。 去见见我娘和小妹。” 玉素今日身穿一条碧色七幅印花裥裙,薄罗衫子掩酥胸,为了掩人耳目,头上戴着帷帽。 隔着若隐若现的素纱罗帷,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有一种雾中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神秘美感。 就连唐云都禁不住浮想联翩。 在新罗少女抬手将罗帷掀起的刹那,仿若云散月出,银辉满院。 侯氏都看呆了,她哪里会想到马车上还藏着一位标致美人儿。 “小女子玉素拜见主母,拜见小娘子。” 玉素走到侯氏和唐果面前,拎起裥裙盈盈拜倒。 “好俊的小娘子!云儿,这是谁氏之子?” 侯氏只看着儿子问道。 唐果躲在兄长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玉素,“阿兄,这位姐姐好像画中的仙子呀!” 唐云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对母亲说道:“娘,管她谁家小娘子呢? 总之她现在是我们家的了!” “胡说!” 侯氏出声斥责,一把将儿子拉到一边,“儿啊,你莫非忘记前车之鉴了么? 咱们唐家是本分人家,那坑蒙拐骗之事,你断不可为!” “娘,你想哪去了?” 唐云故作轻松地哈哈一笑道,“玉素真不是谁家的小娘子,她是从新罗逃难到我大唐的可怜女子,孩儿见她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又见她生得标致,性格温驯,于是孩儿就想到娘大病初愈,家里没个服侍的,玉素也愿意来我们家服侍娘亲您,娘,这可是孩儿的一片孝心呐!” “当真如此?” 侯氏虽然不敢相信这么标致可人的小娘子,会心甘情愿来家里服侍她。 但她也相信儿子自有分寸,断不会干出拐骗良家女子的糊涂事儿。 若果真是流落街头的异国女子,唐家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就这俏生生的模样儿,她哪敢拿她当奴婢看,就是给自己儿子当个媳妇儿都够了。 “娘,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唐云一脸讪笑。 把这新罗女子藏在酒楼后院,不安全,万一那不良帅崔豹突然杀个回马枪,岂不糟糕? 唐云不得不选择说谎,他若将真相告诉母亲,侯氏哪里敢收留玉素在家中? 进入屋内,唐云再次展现出在睁眼说瞎话上的过人天赋,把谎言编制得有声有色,无懈可击。 第127章 女无美丑 天下哪个母亲会怀疑自己的儿子欺骗自己? 既然儿子拍胸脯保证所言句句属实,侯氏的心也就缓缓落下了。 “娘,只是这玉素逃难而来,尚未落籍,此事暂不便声张,待孩儿择日替玉素落了籍,那一切就圆满了。” 唐云哈哈笑道。 侯氏信以为真,拉起玉素的手,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仙子姐姐生得好白呢!” 唐云围着玉素转着圈儿,一脸地羡慕。 小家伙总算找到一个比自己肤色还白的人了。 “你仙子姐姐是新罗人。” 不过一千多年前的韩国,可没人造美人,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儿。 唐果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阿兄,什么是新罗人?”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唐云笑道,“总之你仙子姐姐是自遥远的大海那边的某个岛上而来的……”“可是娘亲说的蓬莱仙岛?” 小妮子穷追不舍。 唐云无语了:“你说是就是吧!” 果然是蓬莱仙岛上来的仙女,怪道比果儿长得还好看呢!唐果对玉素极为感兴趣,热情地拉起玉素的手道:“仙子姐姐,我们去后面荡秋千玩儿好不好? 你荡过秋千么,可好玩呢!” “玉素,你去吧。 同我小妹妹联络联络感情呗!” 唐云也极力怂恿道。 玉素初来乍到,本就有些紧张,又被侯氏看新妇子一般看了又看,心下十分难为情。 一听这话如蒙大赦,向侯氏盈盈一福,就被唐果拉着出了堂屋。 面带笑意目送玉素走出去后,侯氏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抬头看着儿子道:“云儿,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唐云想不起来,直到他看到堂屋北面壁龛前摆着果子、点心,还燃着高香,他才蓦然回过神来——今天竟然是父亲的忌日!虽然占据了原主的记忆,但唐之尧客死异乡时,他年纪尚小,他同这便宜父亲又素味蒙面,相对于慈母侯氏,他对父亲的感情则要薄弱得多。 不过既然是父亲,那面子工程肯定要做一做的。 唐公子的神情陡然一变,阳光明媚被凄风苦雨所取代,他转身快步走到壁龛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孝子一拜!非是孩儿不记得父亲大人的忌辰,而是孩儿不愿想起,只要孩儿一想起父亲当年客死异乡之事,就五内俱焚,悲痛难以!痛当奈何,父亲大人已乘鹤仙去,独留孩儿与老母、小妹相依为命!若是父亲大人在天有灵,当保佑孩儿、母亲和小妹平平安安、幸福美满!来年清明,孩儿定当以百万纸钱孝敬父亲大人!” 唐公子声泪俱下,时而磕头如捣蒜,时而捶胸顿足,当真让人以为他是痛贯心肝!那侯氏被儿子的一番孝心打动,又想起夫君的音容笑貌,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我儿,快起来吧!难得你有这番大孝心,也不枉你父亲对你的爱重!” 侯氏上前去扶儿子。 爱重? 什么爱重? 唐云抬手擦了擦被他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除了壁龛上那副“写影(画像)”,他对那便宜父亲完全无感啊。 “云儿,你随为娘进来,有一事,为娘早想对你说了。” 侯氏拉着儿子的手进了厢房,在床榻前坐下,“前次为娘病重时,便存了这份念头。 可为娘思虑再三,最终忍住了没有开口。” “什么啊? 娘。” 唐云眨眨眼睛,“莫非阿爹真给孩儿留下了几箱金银珠宝么?” “我儿,你爹生前一向乐善好施,就是对那些街边的乞儿,也是出手大方。 因此家中并无积蓄。 好在当年陛下对你父亲恩宠有加,不仅将东市附近的一座大宅子赐给了唐家,逢年过节也每有嘉赏。 那时节虽说唐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吃穿用度却也不愁。 然伴君犹如伴虎,恩宠转瞬成灾厄。 陛下受了奸佞之辈的栽赃诬陷,一怒之下就将你父亲免职下狱。 紧接着御笔一挥,下旨将你父亲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岭南,同时把咱们孤儿寡母赶出了长安城,永不得再回京,唐家的宅子等一应家资悉数充公!若非陛下顾念旧情,为娘和你小妹就都要被没入掖庭宫了。” “唉!当年为娘变卖了所有首饰,才在这石竹村购地买屋,这才有了现在的栖身之所啊!” “可惜可惜……”唐云摇头晃脑,心道长安城那栋大宅子想必得值上千贯吧? “娘,我爹他到底因何获罪啊?” “说来话长。” 侯氏叹口气,抬头望向直棂窗外,神情如烟云般恍惚,“我儿,这也是为娘今日欲对你言说之事啊!” 原来那唐之尧本是大内尚食局正七品的直长,尚食局的长官是奉御,直长是奉御的佐官。 虽然官秩不高,权位不重,却因常年服侍在皇帝左右,倒也不敢有人不敬。 所谓宰相门下七品官,宰相的门仆都相当于七品官员,更何况是天子身边的御厨呢。 那唐之尧不仅厨艺超卓,为人更是和谨谦恭,不恃才傲物,不因宠而骄,因此备受玄宗李隆基恩宠。 又所谓“女无美丑,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何况是正受皇帝恩宠的那些人呢。 有人宠,就有人妒。 好景不长,便有奸佞之辈暗中谋划,用计栽赃陷害唐之尧。 唐之尧因“有违食忌”,致玄宗李隆基食物中毒,最终获罪下狱。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皇帝的饮食要随季而变,随时而定,其中尚有诸多食材配伍搭配的禁忌。 皇帝乃九五之尊,因御厨疏忽而致龙体有损,这本是杀手重罪!又有奸佞之辈在背后兴风作浪,若非李隆基顾念旧情,唐之尧当立即处死,家眷没入掖庭。 而最后将唐之尧流放三千里,将侯氏赶出长安城,已算是从轻发落。 “娘,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现在栽赃我爹?” 唐云忍不住问道。 “云儿,为娘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宫廷争斗错综复杂。 为了一己私利,今日之友,明日之敌,变幻无常。 况且你爹因饮馔一道应召入宫,随侍帝侧,看似风光,可在那些权贵眼中,你爹终究只是个厨子。 唐家在京师无权无势无靠山,况且你爹生性耿直,不懂阿谀逢迎之道,不参与朋党之争,唐家身处繁华京城,犹如扁舟飘在茫茫海上,不出事则已,一旦祸事临头,人人避而远之。 为娘哪里会知道是何人在背后下毒手?” 第128章 月上柳梢头 唐云表情发怔,说难听点,这不等于死都不怎么死的嘛!看来长安城并不是那么好混的地方,“不识宰相,无以得迁,不因交游,无以求进”,性格耿直,不懂经营人脉的人,到哪里都是吃不开,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况且那宫廷之内,步步锦绣,步步杀机,更非常人的去处。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没有那么多权利的争斗,开家店,赚点钱,娶个小娘子,平安快乐才是人生的真谛!“娘,孩儿看您有些累了,你上床歇会吧?” 唐云伸手扶住母亲,“孩儿自去准备午膳,你就别操心了。” “云儿,你等等!” 侯氏一把拉住了儿子,“为娘有一样物什要交于你!” 说着侯氏起身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拿出管钥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抽屉,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抱出一只木匣子。 这匣子竟是紫檀木的材质,上面镶嵌着的螺钿,做工十分精美,看上也很是高档。 绝非普通百姓家应有之物。 紫檀小匣子是上了锁的,侯氏不知从哪又拿出一把小钥匙,塞进锁孔,只听轻微咔嚓一声,这才打开了。 “我儿,你既决意要与宁大郎比试厨艺,为娘知劝你不住,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为娘也相信你做事定有自己的道理。 为娘只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意气用事。 此匣中是一本食谱,乃是你父亲毕生心血之作,本就是你爹为你准备的安身立命之本。” “你爹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对自己的儿子,他也是这么想的。 若给你留下万贯家财,你也总有用光的那日,若是把饮馔之道写下来传给你,比给你留下万贯家财都有用!” “食谱秘籍?” 唐云一下来了精神,“娘,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既然我唐家也有祖传食谱,当初你何必把孩儿送到百祥酒楼当学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还受了三年的窝囊气!” “我儿莫恼,为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迟迟没有把这食谱拿出来。” 侯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她准备在儿子十六岁时,将此菜谱拿出来交给儿子。 可还没到唐云十六岁,侯氏就发觉儿子并未遗传父亲在厨艺上的天赋,因此心下就有些犹疑不定。 所谓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绳。 夫君厨艺精湛,最后还落了个客死异乡的凄惨下场,儿子既无厨艺天赋,何必再把这食谱拿出来呢? 侯氏反倒因此心安了不少,她心里想着儿子迟早会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不足,迟早要离开百祥酒楼另谋出路。 儿子将来做什么都成,侯氏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 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自从儿子从百祥酒楼出来后,就整个像换了个似的。 不仅厨艺突飞猛进,还开起了酒楼。 钱越赚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大大出乎了侯氏的预料。 如今她没有理由,为了一己私心,阻碍儿子的发展与前程。 况且此番儿子要与宁家比拼厨艺。 宁百祥和夫君的厨艺原本同出一门,后来因为各人际遇不同,夫君入宫做了御医,宁百祥回新丰开了百祥酒楼。 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二人离开师门后,又都各有精进,厨艺上各有所长。 但无论如何,终归是同出一门。 根本的东西很难改变。 当初儿子在百祥酒楼,宁家遮着掩着,不肯将家技传于外人。 现在儿子要与宁大郎比试,把他父亲留下来的食谱拿出来,让儿子好好研读,厨艺自能更上一层楼。 同时也能知己知彼,如此胜算就会更大。 听了侯氏的解释,唐云才晓得母亲用心良苦,便郑重地点点头道:“娘,你放心。 孩儿断不会败给那宁大郎的!” “我儿切不可掉以轻心啊,”侯氏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宁大郎虽不求上进,却是秉承家技于一身,不可小觑!此菜谱为娘今日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保管,好生领悟,你父亲的厨艺精华,尽在其中!” 吃了中饭,侯氏拉着玉素的手在前院中叙话,唐云坐在屋后的秋千架上,研读着父亲留下的名为《调鼎集》的食谱心得。 读着读着,父亲的脸庞幻化在眼前,时而拈须颔首,时而微笑摇头,似是正在向儿子耐心指点食谱中的奥妙所在。 见字如面!唐云心下感慨,这是父亲亲笔所著食谱,字里行间还细心地留有小注,显然是为了以后他能读得更明白。 唐云眼前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夜深人静,父亲端坐在书案前,一字一字一段一段写下去。 他写的时候脑子里也一定会浮想联翩吧? 会想到将来儿子捧着他的著作研读的情景吧? 这时母亲悄然出现在父亲身旁,轻轻为父亲披上一件外套,父亲抬起头来,或许会问一句“我儿睡熟了么? 没有踢被子吧?” 说着又与母亲相视而笑。 这密密麻麻的字迹,不是毫无生命的铅块字,一笔一画都是包含着感情,字里行间蕴含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拳拳之心,殷殷希望。 写影上的画像,此时在唐云心里已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变得亲近起来。 手捧食谱的唐云,感觉自己就坐在父亲的对面,父亲的面提耳命,叮嘱声声,似在耳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上中天,人约深闺。 毕竟是有违礼法之事,传将出去,唐公子可能影响不大,但宁家小娘子就得背着污名度过余生。 起初二人万分谨慎,生怕被人发现,要么躲在床榻帐幔中卿卿我我,要么干脆熄了灯,隐身在黑暗中摸摸扣扣。 就怕灯光将影子投在纸窗上,泄露了二人深夜私会之事。 但三番两次下来,这二人的胆子就愈发大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出于对宁家二郎宁浩的信赖,相信他在约定的时间段内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后院深闺半步。 此时,闺房之内,二人当案而立,案上陈列着纸砚笔墨。 宁家小娘子手拈着毛笔,唐公子站在她伸手,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伸出去将小娘子的葱白小手包裹其中。 “山房……”白麻纸上两个小楷字,像两只喝醉的苍蝇般东倒西歪的,但没人生来就能写一笔好字,小娘子正儿八经地练书法不过是被禁足之后的事。 第129章 山无棱天地合 “茵儿,别绷着身子,放松。 身子松了,手臂才会松,手臂松了,腕才会六面运动自如。” 唐公子装模作样地似在用心教授,实则早已心猿意马,软玉温香抱在怀,淡淡的处子之香,萦绕鼻尖,仿佛嗅到了来自天府之国的栀子花香。 俄顷,白麻纸上又多出了“春事”二字,字势依然歪歪扭扭的。 宁家小娘子也很为难,被自己的情郎抱在怀里,她岂能完全放松下来? “山房春事……这是何意?” 《山房春事》乃是唐代著名诗人岑参的一首七言绝句。 唐云讪讪笑道:“此乃诗题……”“云郎,奴家怕不是作书的材料。” 看着纸上的四个字好似四只喝趴下的苍蝇,小娘子不禁有些泄气。 “还不错啊,”唐公子哈哈一笑道,“好歹这二字可堪一看!” 这厮竟提笔将那“房”和“事”二字分别圈出,“茵儿,可认得这二字么?” 小娘子不知有诈,笑着点头:“这个奴家自然认得!” “当真认得? 念给我听听。” 唐公子居心拨测,笑得一脸猥琐。 小娘子只当师父在考察自己,娇声念道:“房——事——”话犹未了,蓦然察觉到唐公子的不良用心,小娘子的俏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跳转身捶打着情郎的胸膛,嗔骂道:“云郎,你好坏呀!” 唐云心满意足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娘子愈发羞得无地自容,趁唐公子笑得得意忘形之际,突然照他手臂上低头一口啃了下去。 “啊……”唐公子痛得直叫唤,可谁叫自己居心不良呢,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哪个女人是好照惹的? 宁家小娘子抬起头,得胜般地笑了。 “茵儿……你可是属狗的?” 唐云搓着手臂,嘴里嘶嘶倒吸着凉气。 低头一看,赫然一排血印。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不就是耍个流氓嘛,人家是种草莓,我却被种牙印!“云郎才是属狗的呢,奴家属兔的!” 宁茵掩嘴窃笑。 唐公子哪里晓得,人家小娘子并非是要报复她,恰恰相反,小娘子这是太爱他了。 因为这就是唐代女子向情郎表达爱意的方式,名曰“啃臂之盟”。 这才叫深刻,深入骨髓,岂是种草莓那等轻浮之举可比? 正所谓恨得牙痒痒,爱得也牙痒痒,不咬一口,无法排遣心中对情郎的浓烈爱意。 “疼么? 云郎。” 小娘子俏皮一笑道。 “你说呢?” 唐公子没好气地道。 “要不要……补偿?” 小宁子低垂眼睑,羞答答地说道。 “不要!” 唐公子任性地摆过脸去。 哼,打一棒给颗甜果子吃,哄小孩呢!小娘子大奇,睫毛扑扇:“亲亲……都不要么?” 唐云突然转过脸来,搓着双手,坏坏一笑道:“这个可以有,来来来,让云郎来个深水炸弹——”“不要!” 见唐公子一脸猥琐,小娘子有点后悔了,吓得转身往床榻边跑去。 “哪里跑?” 唐云抬脚就追,哼哼冷笑道,“既要亲亲,那就要亲个够!你咬得多卖力,云郎便要亲得多卖力!啊哈哈哈……”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唱《难忘今宵》的时刻。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院墙外的更夫哒哒哒地敲响了三更的更声。 “我得走了,茵儿。” 唐云站起身,随手拿起了放在床边的弹弓。 这弹弓几乎已成为唐公子的随身之物,尤其是在干这种窃玉偷香之事时,没有利器防身,唐公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宁茵心下恋恋不舍,快步走到桌案前,将自己前几日摹写的一幅字拿起来递到唐云面前。 “此贴奴家用了三日方临摹而成,送于云郎。” 小娘子脉脉含情地看着情郎说道。 唐云接过字帖,展开一看,临摹的是汉乐府名篇《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唐云心下感动,这是一个大唐女子的爱情宣言,是小娘子至死不渝追随情郎的决心。 小娘子初学书道,字体虽然歪歪斜斜,然而一笔一划都饱含着发自肺腑的情真意切。 唐云将字帖收好,塞入怀中,对小娘子微微一笑道:“茵儿,你放心,此生我唐云一定娶你为妻!” 头上新月娟娟,小娘子目送情郎背着弹弓的英姿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方才收回目光,仰头望着那一弯月色,双手合什,心下虔诚祈求上苍,但愿这偷偷摸摸的日子早日过去,她热切地盼望着光明正大走进唐家的那一天。 世上本无路,走得多了,也就成了路。 来来回回摸索了几次后,哪怕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唐公子也能轻车熟路地摸到后院墙根下,那里的狗窦正在静悄悄地等着他。 人类的适应性真是强大,如今对于那只狗窦,唐公子心里仅剩的那点排斥之心都消失了。 钻进钻出,就像进门出门一样自如,还透着一股子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麻利地钻出狗窦,唐公子一甩头上的帛带,潇洒地拍拍手,刚要抬头走出去,只听脑后“嗖”地一声,似有某物突然破空而来,又稳稳地落在了身后的墙头之上。 唐云身形一凝,猛地转身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朦胧月光下,一只豹子——不对,是只大猫!一时之间,唐云根本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那怪兽蹲踞在墙头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上去似是十分安静,但从它弓身姿态和竖起的耳朵上,不难察觉出它随时可能向他纵身扑上来。 唐云脑子里突然一阵电光火石,猛然想起那只豹子——那位波斯富商的仆从泥涅斯所说的疯话中的那只豹子!唐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心脏砰砰直跳,他不敢动,也不敢叫,生怕激怒了那只怪兽。 “额滴个神!” 两世为人,他从来没见过这鬼东西,比豹子要小,比猫要大,个头恰好就是那位泥涅斯所说的三只猫大小。 第130章 奇哉奇哉 有着豹子的皮毛,却有着猫头鹰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上去不禁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咋办? 咋办?” 夜路走多了果然是要碰到鬼的啊!唐云下意识地就摸到了背上那张弓,他完全处在一种被动防御的状态,但他很不确定,在自己抽弓填弹之前,会不会就被那怪兽先扑倒在地了。 野兽在夜间的视力比人类要锐利得多,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月光下,宁府后院的曲巷中,一人一兽无声对峙着……便在此时,天地骤然一暗,月亮隐入云层,说时迟那时快,唐云突然动了。 一个懒驴打滚就地一倒,紧接着一个翻身,而与此同时,墙头上那只怪兽也突然动了。 只听嗖地一声,那怪兽自墙头俯冲而下,直直地扑将上来,恰好落在唐云的立身之处。 扑空之后,那怪兽猛然掉转头来,冲着唐云再次纵身跃起……此时唐云已经抽弓在手,刚好填上铁丸,危机时刻,奇迹出现,四十斤重的弓竟直接拉满了。 就在那怪兽跃起的刹那,唐云拉弓射弹,而此时那怪兽正高高跃在半空,距他不过咫尺。 “嗖——”铁丸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恰好射中了怪兽的左眼,怪兽惨叫一声,应声落地,左眼流血不止。 但怪兽似乎并未因此而丧失攻击力,再次掉头面向唐云,那对猫头鹰般的瘆人眼睛死死瞪视着唐云。 此时的唐云岂敢大意,迅速填弹开弓,就在他将要发射第二弹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 让他意外的是,那怪兽听到那尖锐哨音,就像一个忠仆听到了主子的召唤似地,竟然扔下唐云,转身一个纵跳,嗖地一声跃上了丈余高的墙头。 “噌噌噌……”紧接着又是几个纵跳,在窄窄的墙头上来去自如,如履平地,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唐云看得目瞪口呆,就这弹跳力,若是换成了人,那就是飞檐走壁的轻功啊!唐公子整个人虚脱一般跌坐在地上,这才发现里头的中衣几乎湿透了,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扭头去看方才那怪兽落脚之处,只见地上都是横七八竖的爪印,竟然像被铁耙耙过似的。 这几日在验尸房看过的那些尸首在他脑海时不停闪现,这爪印与那些尸首身上的伤痕何其相似!“感谢月亮公公!感谢安大小姐!” 若不是安小姐教授他这弹弓之术,若不是安小姐教授他的弹弓十三式中,有一式叫做“泥牛入海”,明日他很可能就会赤身露体地横躺在县衙验尸房的冰冷台子上。 这“泥牛入海”便是在就地一滚躲避敌方攻击的同时,迅速抽弓填弹,趁敌方一击落空时,变被动为主动,骤然发动反击。 “安小姐,你可是救了小生一命啊!” 果然是技多不压身,迟早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只是唐云百思不得其解,那怪兽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还那声尖锐的似是来自地狱的哨音,又是何人所为? 尚未等唐云想明白,次日一早,安小姐又在大清早堂而皇之地直入酒楼后院。 其时唐掌柜正坐在院中石桌前喝早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唐公子当然要好好享受一顿美好早茶。 但一听到安小姐的来意,他直接就弹跳起来。 “什么? 又发生命案了? 这次死的又是哪个倒霉的富商?” 安小姐似笑非笑道:“这次死的人,唐掌柜想必不陌生……”“什么意思? 我认识的人? 是谁?” 唐云一脸愕然。 “宁府!” 安小姐答得言简意赅。 “宁府?” 唐云手中的茶盏险些坠地,“哪个宁府? 你倒是说清楚啊!” “还有哪个宁府? 自然是你那心爱小娘子所在的宁府了。” 安小姐轻哼一声。 “宁伯父死了?” 唐云眼睛都睁圆了。 “非也!” “那是宁氏兄弟?” 唐云脑袋嗡嗡直响,总该不会是茵儿出事了吧? 安小姐摇头,伸手一把抓住唐云的手,蹙起眉头道:“啰嗦甚!快跟我去验尸房,大家都等着你呢!你去了不就知道死的是谁了嘛!” 安小姐竟然在这事上卖关子,唐云心下很恼火,可也不敢逼问这功夫小妞。 到了县衙,钻进验尸房一看,唐云那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死者不是宁百祥,也非宁氏兄弟,更非宁茵,而是宁家的管家刘丰。 宁家失窃之物却是一件碧玉环子,乃是宁百祥花重金买回来准备送给爱妾柳氏的生辰之礼,只因想给柳氏一个惊喜,所以买回来先存在府中财物库,谁想就被贼人惦记上了。 那碧玉环是宁百祥从诃陵胡人那里购得,产自南海岛国诃陵国,自是稀有之物。 看到那伤痕累累的尸首,很显然同前两起命案,系同一个凶犯所为。 黄药师经过查验,确认刘主管身上也有罂粟的气味。 这就奇了,那刘丰不过四旬年纪,既往身康体健,并无任何旧疾。 近来也未听说身染疾患,更没去药肆抓过药,为何他身上也有罂粟的气味? 更让唐云想不通的是,三起命案,死的都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家里仆从众多,可三起命案竟然找不到一个目击者。 别说目击,就耳闻,也没有一个人。 都是天大亮后,不见死者,去找时才发现他们都命丧黄泉了。 经过观察尸斑颜色和分布,以及指压试验,这些人死亡时间都是三更前后,也就是午夜子时。 也就是说,等他们被家人发现时,都已经死了六七个时辰了。 郭县尉认为凶犯绝非生手,十有八九是个惯犯。 茅诺以为凶犯很可能武艺非凡,夜入大户人家,如入无人之境。 “尔等都言之有理,”安县宰脸色阴沉,吩咐郭锻道,“郭少府,你速去查找卷宗,看看从前是否发生过类似作案手段的凶杀案。” “黄老,你有什么想法? 刘管家生前并无任何疾患,为何也服下了罂粟?” 安县宰扭头问黄药师。 “此事实在令老夫费解!” 黄鹤连连摇道,“这罂粟各大药肆中虽有出售,却并非常用之药,偏偏这三名死者身上都散发出罂粟的气味,其家眷却都一致否认死者近来有服食罂粟之事!奇哉!奇哉!” 第131章 凶兽猞猁 在众人讨论案情时,唐云却满腹心事地走到院墙边,兀自发呆。 这些日子,他频自遭遇怪事,这些事看上去似乎各自独立,可细细想来,却又似乎有着某种内在关联。 也许缺少了某个关键环节,而那个关键环节恰好就能将这些怪事串联起来。 可那关键环节究竟是什么呢? 唐云立在树下,手摸下巴,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贤侄,你可有什么发现?” 不知何时,安县宰出现在唐云身后。 “我……”唐云欲言又止,摇摇头道,“诸位都是行家,尚且为此案头痛不已,小侄不过是个外行人,能有什么发现?” 安县宰点点头,神色郁郁。 在他的治地内发生这种连环命案,若是再不能再将凶犯绳之以法,被赵不仁捅到京师,京兆府怕是要插手了。 唐云想了想,出声道:“不过,小侄昨晚……”“如何?” 安县宰看住他。 “安叔,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云道。 安县宰表情微怔,旋即笑道:“好,好,去为叔府上再议如何?” 唐云想将昨晚遭遇那只怪兽的事告诉安县宰等人,但又怕被人追问“深更半夜,云郎怎会出现在宁府?” 即便无人将他列为可疑嫌犯,也免不了怀疑他是去干不正经的勾当。 但这事儿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讲。 宁府后花园的八角攒尖亭中,安县宰、郭县尉、茅诺围坐在桌前,大家都表情怔怔地盯着唐云。 都像是听了一个奇闻怪谈。 “怎么? 你们不信?” 唐公子郁闷了,我可是冒着泄露隐私的风险道出实情的。 “咳……”安县宰回过神来,仰头大笑道,“贤侄,你昨夜可是喝多了?” “老弟好雅兴!三更时分,还在外头踏月寻诗,与你相比,老哥就是大俗人一个啊!” 茅诺伸手在唐云肩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道。 寻尼妹啊!早知无人相信,小爷我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郭锻出声笑道,“据云郎所说,在下以为那怪兽定是猞猁无疑!” “那是什么鬼东西?” 唐云睁大了眼睛。 “此物非大唐中土所有,乃是西域所进贡,只因它敏捷矫健,可窜至丈余高捕捉猎物,遂为皇家狩猎时所必携之猛禽。 此猞猁似豹非豹,似猫非猫,体形比豹小,却比猫大。 又因其生性凶猛,须得专门的猎师加以驯服,驯服过程极其复杂,非常人所能为。” “不错,猞猁乃西域所贡,非寻常百姓家所有。 八成是只猫,老弟怕是看花眼了!” 茅诺哈哈笑道。 “小生差点就命丧那怪兽之手,当时与那怪兽近在咫尺,岂会看错?” 唐云倏地站起身,恨恨一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生这便告辞!” “云郎留步,我等并非此意,”郭锻出声叫住唐云,“在下以为,云郎定是有所目睹,那猞猁非寻常之物,在下并未曾听说此地有哪家里养了猞猁,若非云郎有所目睹,就算是瞎编,也无从谈起!” “郭少府言之有理!贤侄请坐!” 安县宰手抚美髯,看着唐云道,“劳贤侄将昨夜之事再道一遍如何?” 唐云却没有再提昨夜之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也是突然灵光一闪了,他突然就将那天夜里在乱葬岗看过的那张黄纸梵文与昨夜宁府的遭遇挂上钩了。 这两者一挂上钩,唐公子突然就有了意外发现。 他发现那黄纸背面的两幅地图之一,似乎就是宁府的地形图。 这念头一起,唐云自己都吓了一跳。 假如他这一发现成立的话,至少可以说明三件事情。 其一,这连环凶案与赵县丞赵不仁有关联。 因为那袁天九是赵不仁的亲信。 其二,正是因为有人向凶犯提供了可靠消息,凶犯才频自得手。 或许这也是凶犯在仆从众多的大户人家能来去自如,而不被闲杂人等发觉的根本原因。 其三,他在乱葬岗看见的那红衣女鬼,很可能就是犯下这累累罪行的凶犯,即便红衣女鬼不是凶犯,那也是同凶犯密切相关之人。 如此看来,那张黄纸一跃成了破案的关键!“黄纸? 梵文?” 当唐云把追踪袁天九误入乱葬岗之事对众人说完,对面三个人皆是张大嘴巴都说不出话来。 唐家小儿哪来这么多离奇经历? 即便是编造,无根无据的,这想象力也太富丽堂皇了吧? 真可谓是天马行空!“起风了,请诸位先合上嘴,也不怕闪了牙齿!” 唐云没好气地哼声道。 众人这才都闭上了嘴巴,唐云却是一拍桌子,冲侍立在花园月洞门前的仆人喊道:“笔墨伺候!” 不出片时,唐公子就把那张黄纸上的一段梵文和背面的两幅地图,复制在了宣纸之上。 “都在这里了!” 唐云直起身,把笔一扔,“尔等爱信不信了!” 众人都起身围上去,脑袋抵着脑袋,细细观摩起来。 凭借穿越时意外获得的超强记忆能力,虽不敢说一笔不差,但大致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郭锻不识梵文,茅诺一个只认得自己名字的粗野汉子,看梵文等于看天书。 但还有安县宰啊。 安县宰素来崇尚佛教,又有老友慈元大师指点,对梵文也算是颇有研究。 况且那黄纸上的一段梵文并没有什么生僻字。 安县宰全认的。 “明日子夜,宁府财务库。 后日子夜,甄家东阁。 君且一游。 不日即有贵人从京师来,此事宜即收手,切记!” 这段梵文一经安县宰译出,包括唐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截止今日,案情是越来越扑所迷离,官府毫无头绪,更无人将此案与赵環赵不仁联系在一起。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无意中卷到里头来的唐云,倒突然成了破获此案的关键人物。 安县宰等人再也不敢怀疑唐云所说的事实,事实上,黄纸上的那段梵文,与黄纸背面的两幅地形图上标注的红圈,十分契合。 况且宁府的财物库,昨晚已不幸被凶犯光顾过了。 如果那张黄纸果真是赵不仁为凶犯提供的内幕消息,那么凶犯下一个光顾的地方,便是甄府的东阁。 “甄府家主是何人?” 唐云出声问道。 郭县尉抬起头道:“便是县上最大绸缎庄的掌柜甄重,也是新丰的大户,家中不仅有染布坊,在井字大街上还有两家绸缎庄。 家中殷富至极!” 第132章 上有老母 “甄府东阁又是什么地方?” 唐云问道。 “据在下所知,甄府东阁便是甄家小姐的闺阁……”郭县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安县宰和茅诺也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安县宰伸手一拍桌子,道:“恶贼定是盯上了甄府的镇宅之宝!” 郭县尉和茅诺纷纷点头。 “是什么?” 唐云却是一脸茫然。 茅诺道:“一颗来自西域的夜明珠!” 郭县尉点点头道:“那甄重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甄美丽,甄掌柜视女儿为掌上明珠。 为了讨女儿欢心,哪怕女儿要天上的月亮,甄掌柜也会毫不迟疑上天摘月,何况是可以用钱财换来的珍宝器玩? 那甄掌柜听说一个古董商家里有颗罕见夜明珠,夜里放在家中,满室生辉,亮如白昼。 甄掌柜不惜重金求购,最后把那颗夜明珠送给了女儿做生辰之礼。 如此大手笔,自然引得街头巷尾热议不止,县上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事的。” “真有这么神? 能把家里照得亮如白昼,那得多大一颗夜明珠啊?” 唐云无法想象。 “明府大人,黄纸上的明晚子时,便是今晚子时,我等须尽早着手准备,还请大人示下!” 郭锻倏地站起身,向安县宰拱手请命。 安县宰点点头,长身而起,在亭中来回踱步,唐云、茅诺也都站起身来。 安县宰突然立住脚步,抬头看着郭县尉道:“此乃天赐良机,事不宜迟,即刻前去布置。 今夜务必将那凶犯一举擒获!” “那赵不仁……”“赵不仁那边不可操之过急,此人素来狡诈多端,切莫打草惊蛇。 今天亭中所议之事,绝不可外泄,谁若走露了风声,严惩不贷。 待拿下凶犯,再对付赵不仁不迟!” 安县宰神色严峻。 郭锻和茅诺皆拱手称是。 茅诺道:“大人,我看那凶犯绝非寻常之辈,他若是发现今夜甄府东阁之中无人,势必会起疑心,依鄙夫愚见,须得有人扮作那甄小姐留在东阁之内,那恶贼心下不疑,才会自投罗网。” “你所言极是!” 安县宰点点头道,“茅诺,你即刻从手下物色勇健机敏之人,今夜披上女子服饰扮作那甄小姐……”“大人,属下以为最合适的人选就在眼前!” 茅诺扭头看向唐云,笑笑道,“此人非云郎莫属!” “此话怎讲?” 安县宰表情一怔。 “请大人细思,”茅诺拱手说道,“云郎是唯一见过那红衣女鬼之人,亦是唯一与那只猞猁有过近身搏击的人,那头猞猁必定是凶犯所豢养之猛兽。 若是由云郎扮作那甄小姐,我等瓮中捉鳖之计的胜算便可大为增加。 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唐公子差点就蹦起来了,茅诺,你他娘的居心何在啊? 老子把你当大哥,你他娘在关键时刻捅我一刀!“这……恐怕不妥!” 安县宰眉梢一挑,神情不悦,“云郎不过是一介文弱小生,怎好让他以身涉险?” 说什么呢,这可是我安某人的东床快婿,他若是缺个胳膊少条腿,你他娘赔得起? “对对对!” 唐云赶紧接话道,“为民除害,小子死不足惜!可小子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妹,家里还有头黄牛,一群鸡仔……小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们孤女寡母的……唉!” 说着唐公子背过身来,用额头一下一下撞击亭柱,喉头哽咽道:“我那可怜的老母、小妹……”“郭少府,你意下如何?” 茅诺掉头问郭锻。 郭锻看看一言不发的县宰大人,又看看肩膀耸动的唐公子,欲言又止:“我看此事……须得云郎自己拿主意!” “不去不去!” 唐云连连摆手道,“你们忍心把我一个白面秀才往虎口里推么?” “我忍心!” 一个声音自月洞门方向传来,唐云抬头看去,就见安碧如负手走了过来。 “女儿,你莫不是生病了?” 安县宰大感意外。 这天下哪有把自己的情郎往火坑里推的? 安小姐却不答父亲的话,径直走到唐云面前,似笑非笑道,“怎么? 把你吓成这样?” “我不是怕……”“那是什么?” “我这是孝!” 唐云大义凛然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我岂能只图自己逞一时之勇,而对家中老母小妹不管不顾呢?” 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可冒这么大的风险,机遇在哪里? 事成之后,是把甄小姐送给我做小妾,还是把那夜明珠送给我照夜白? “怕死鬼!” 安小姐嗤之以鼻道,“你不去,我去!” 唐云目瞪口呆:“你……”你丫怕是老太婆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吧!那可不是一般恶人,那是穷凶极恶!况且那凶犯身边还有一只凶残嗜血的怪兽!“唐云,难道你不想娶宁家小娘子娶回家么?” 安碧如不动声色地问道。 “想啊!” 唐云下意识地应道,“嗳,你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这跟我去不去当诱饵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安小姐冲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唐云走上前去,安小姐附耳道:“我知宁家已与樊家互通婚书,不过此事也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 今夜你若敢往贾府东阁一游,我便让我爹为你做主。 那樊家干的不法之事亦不在少数,我爹若诚心帮你,自有法子拿住那樊家的软肋,到那时樊家自保不暇,哪还会跟你争夺宁家小娘子?” 这话倒也有道理,唐公子眼前不禁一亮,可问题是安县宰会为了我以权谋私? 安小姐似乎瞧出了唐公子的心思,嘿嘿笑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可声张,待本小姐徐徐为你图之。 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若以死相求,你猜我爹会不会帮你?” “当真?” 唐公子信以为真。 “本小姐何曾骗过你?” 安小姐笑眯眯地说道。 唐公子略一沉吟,抬头说道:“好!我去!” “这就对了了!” 安小姐满意地拍拍唐云的肩膀,“男儿大丈夫,岂会这点勇气都没有?” 安县宰、郭锻和茅诺面面相觑,安县宰上前问道:“碧儿,你对云郎说了些什么?” 第133章 水杏儿脸 “不过是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 安小姐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道,“爹,此事当速做准备,天色一黑,便将云郎送入甄府。 女儿愿与云郎同往,贴身护卫之!咦,爹,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女儿我一身武艺,机智过人,你老人家还信不过我么? 况且届时我师父挑选一众好手,在甄府布下天罗地网,任那恶贼如何凶残,亦难以逃出升天!” 安小姐从前一时兴起之下,也没少客串不良人参与缉拿凶犯的行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唐云心意已决,为了自己和茵儿的终身幸福,他甘愿放手一搏。 人家小女子都敢以身涉险,他好歹是个七尺男儿,岂能让安小姐看不起。 能有什么风险呢? 或许还没等凶犯靠近,就被一干不良人合力拿下了。 响午时分,包括茅诺和赵黑子在内的七名不良人装扮成为往贾府送绸缎的役夫成功混入贾府。 而随后抬着空箱子出来的七名役夫才是甄家的真正奴仆。 一个偷梁换柱的小把戏,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夕阳西下时分。 在暮色四起,却尚未掌灯时间段内,一辆鱼轩车驶离了位于闹市区的甄家的一处绸缎庄。 甄家小姐通常是早上乘车到自家的绸缎庄帮父亲料理买卖,傍晚时分再乘车回府。 周围店铺的掌柜、伙计,没有谁会怀疑车中坐的女子并非真的甄小姐。 但实际上,无论是甄小姐,还是甄小姐的贴身奴婢,都已换了人。 真的甄小姐和奴婢从早上进入绸缎庄,自始至终都没出来过。 “噗嗤……”安碧如扮的奴婢,一路上好似香腮破了个洞,噗嗤噗嗤笑个不停。 “小姐你生得如此俊俏,将来也不知会便宜了哪个臭男人,就连奴婢都有些妒忌了!” 安碧如拿钱瞟着端坐在车窗边的大家闺秀,掩嘴嗤嗤笑道。 只见那甄小姐头梳双鬟望仙髻,脚踩红线履,罗裙红衫,酥胸半露,俊俏脸儿,水杏眼儿,画眉弯弯,檀口娇嫩,妆容那叫一个精致。 “小姐,你头上的玉钗斜了,奴婢帮你重新插好吧!” 安小姐一脸嬉笑。 “安碧如,你走来,我不想跟你说话!” 唐云一甩领巾,扭头看窗外,表情恨恨地道。 “哎呀,甄美丽大小姐,别这么郁郁不乐嘛!若是教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小姐犯了相思病了呢!” 安碧如咯咯笑道。 “安碧如,你够了没有? 一路上你咯咯咯个没完没了,公鸡打鸣啊你?” 唐云实在忍不住了,气得蹦了起来,却一头撞到了车棚顶,头上的高髻立时就被撞歪了。 “你看看,你看看,叫你好生坐着你不听,幸好有奴婢在身边贴身服侍你,来来,奴婢帮你重整发髻吧!” 唐云气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了。 “啊呀!” 安碧如吃惊地掩住嘴,一惊一乍地道,“小姐,你春光乍泄……”“炸尼妹!” 唐云猛地扭头瞪过来,伸手指着安碧如道,“安碧如我警告你,你再咋咋呼呼,小爷一脚把你踹下车信不信!” 容易吗我,为了伸张正义,小爷我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两世为人,今日豁出去扮了一回伪娘,你丫的逮住这个机会,没完没了是吧? “哎哟妈呀!这是咋回事啊? 这裙子……我、我他娘的真要疯了!” 唐云目瞪口呆,没想到方才那一脚没踢到人,却把裙子扯开了一道大口子!“哈哈哈……”安碧如都会笑岔气了。 子夜将近,甄府笼罩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中,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静谧气氛。 唐云感觉这与小说中描绘的月黑风高杀人夜大不相同,恰恰相反,今晚的夜色美极了。 但他很清楚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一场鲜血淋淋的杀戮即将拉开序幕,或许有的人生命将会终结在这个美好的月夜。 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他,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无法预测自己生命的终点会在哪里,哪怕死亡距他仅有咫尺之遥。 这是一座两层的阁楼,灯光早已熄灭,给人的感觉是那位备受宠爱的甄小姐已然上床安歇了。 “果真是一稀世之宝,也难怪被贼人所惦记!” 我都差点惦记上了。 阁楼中,唐云立在甄小姐的妆台前,细细鉴赏着那颗夜明珠。 他无法确切地说出那颗夜明珠的大小,差不多跟他前世在体育课见到的铅球相差不多。 夜明珠被安放在妆台上一只香檀木盒中,盒盖是打开的,夜明珠反射着月光,虽然没有照得阁楼亮如白昼那么夸张,却也相当于点了一只烛光。 安碧如虽然立在七步之外的窗棂边上,借着夜明珠的清辉,唐云仍能看清楚她那张莲脸的轮廓,连她的五官也是隐约可见。 那甄掌柜也算是一宠女狂魔了,竟把这样一颗稀世珍宝放在阁楼上给女儿当蜡烛用。 “怕么? 甄美丽小姐?” 安碧如扭头看他,笑问道。 “怕!我怕这辈子都买不起这么大一颗夜明珠!”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 “贪财奴!” 安小姐撇撇嘴。 “像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宦小姐,哪知道钱的重要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懂不懂?” 唐云哼声道。 “不懂!” 安小姐不以为然,“钱再多也不过一日三餐,房再多,也不过夜宿三尺。 要那么多钱何用?”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云摆过脸去。 “谁稀罕与你相谋?” “你看,你我在一起,说不上三句,准会吵起来!” “总比没话说要强吧?” “这倒是,吵架也是一种交流嘛!” 唐云讪讪笑道,“安小姐,你毕竟是个女子,难道你一点都不怕么?” “怕!怕这游戏不够刺激!” “安小姐威武,小生甘拜下风!” “你那么怕的话,何不上床拿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待本小姐拿住那恶贼,自会叫你出来的!” “笑话!” 唐公子把胸脯一挺,嗤笑道,“你当真以为我胆子那么小? 实话告诉你,小生三岁时就敢……” 第134章 虚惊一场 话音未落,忽听房梁上“咔嚓”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唐公子突然就地卧倒,紧接着顺势一滚,人已经钻进妆台的下面。 整个动作连贯自如,一气呵成,堪称行云流水。 安小姐都看呆了,拱手道:“唐公子好身手!可惜用错了地方!一只爬上屋顶的野猫就把唐公子吓成这样,真有脸说自己不怕!” “你确定只是只猫?” 唐公子愣道。 “你仔细听听!” 安小姐嗤笑道。 屋顶果然传来喵喵地猫叫声,唐公子笑了,尼玛,虚惊一场,从妆台下爬出来,拍拍手上的灰尘,一脸讪笑道:“安碧如,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么? 非也非也,本公子只是想试试那招‘泥牛入海’在屋内能否施展得开罢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要脸何用? 你想的话,把我的脸送你好了!” “本小姐才不稀罕!” 唐云笑道:“原来安小姐也不要脸!嘿嘿!” “你!” 安小姐气得扬起粉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小姐懒得跟你……”安小姐的话音戛然而止,眉头一簇,耸耸鼻翼,问道:“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有啊!” 唐云无声笑笑,“不知那甄美丽小姐平时所用什么香料,闺房内香喷喷的……”“住口!” 安碧如低声喝斥道,“你仔细闻闻——”唐云吸了吸鼻子,眉头也不由皱起来,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脚冲到床榻对面的桌案前,一手扯下肩上的领巾,一手抓起案上茶罐,把茶水倒进茶托子,把领巾投进茶托。 还没等安碧如看明白他要做什么,唐云就抓起领巾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她面前。 “快,拿湿巾捂住口鼻!” 唐云把领巾一端递给安小姐,自己拿起领巾另一端把自己鼻子捂住了,“这就是罂粟的气味!” 此前出于好奇之心,唐云不仅看了好几遍《本草拾遗》,还特意跑到酒楼对面的罗氏药肆买来罂粟研究。 “啊……”若非领巾捂住口鼻,安小姐险些叫出声来。 “他来了!” 唐云伸手指了指屋顶,低声提醒道。 “现在怎么办?” 关键时刻,安小姐的方寸有点乱,“发信号么?” “不可!” 唐云一把拉住她,摇头道,“沉住气!现在我上床躺下,你躺在我上面——噢不!你躲在屏风后面!” 安碧如一把抽出腰上短剑,将领巾一分为二,二人各持一段领巾,向床榻边奔去。 待二人刚藏起来,就听嘎吱一声,窗户被推开了,皎洁的月光随之投射进来。 一物自屋顶跃下,噌地一下落在窗台上。 唐云躺在床榻上,心脏砰砰直跳,跟擂鼓似的,目光透过帐幔,向窗边看去,虽然看不真切,却能认出就是那只猞猁!唐云心下大惊,事情有些出乎预料,他没想到那恶贼会先来一个投石问路。 让猞猁先行进屋,一测虚实。 他若现在向潜伏在门外的茅诺等人发出信号,待在屋顶上静观其变的贼人定然惊觉,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若是不发出信号,自己会不会遭到那只凶兽的攻击? 那天夜里险些命丧凶兽利瓜,唐云岂会不惧? 那猞猁蹲踞在窗台上,往屋里扫了两眼,弓身跃起,噌地一下落在屋内。 且径直向对面的床榻边上走来。 尾巴高高翘起,很显然准备随时扑杀活人。 唐云全身寒毛根根直竖,心里直骂娘,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恶贼在大户人家屡次得手,却没有一个目击者。 就那波斯富商的贴身仆人泥涅斯的狂证显然是吓出来的,他的确是疯了,但说的却不是疯话。 他一定是见过这只凶兽!有这条凶兽相助,那贼人作案不仅更顺利,在加上罂粟的致幻作用,即便受害者侥幸活下来,也一定不能准确地描述所见所闻。 这不仅仅是故弄玄虚,而是有意制造迷雾,让人无法窥见真相。 此时那凶兽越走越近,唐云大气不敢出,被子下面攥弓捏弹的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了细汗。 似有一种夜风吹入,帷幔轻轻抖动,那猞猁身子一纵,两只前脚就搭上了床沿,一条腿抬起,撩开帐幔,那颗似豹非豹似猫非猫的脑袋从帐幔外拱了进来,一对猫头鹰似的眼珠微微眯起来。 唐云有种想张口呼救的冲动,但却喊不出来,此时他若是大喊一声,不仅会吓退屋顶上异常谨慎的恶贼,还不能化解自身的危机,恰恰相反,那凶兽受了激惹,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一通撕扯……一想到在验尸房看到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唐云心下就是一个哆嗦,玛丽隔壁的,早知会是这样,他断然不会答应这桩破事!真是一只凶兽!那夜在宁府后巷,明明击中了它的眼睛,难道自己看错了? 还是说这凶兽根本不知疼? 便在此时,一条黑影赫然出现窗户边上,一记倒挂金钩悬在屋檐木梁上,向屋内张望两眼后,方才纵身一跃,从窗口抢了进来,落地声竟然微不可闻。 听见身后动静,那凶兽身子微微一顿,扭头看向主子,摇了摇尾巴。 那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巾,中间又隔着帐幔,唐云看不真切,他只看到那黑衣人身形甚是魁梧,脑袋很大,尽管不发一声,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势。 “敕!” 那黑衣人冲凶兽一挥手,嘴里发出一个怪异的单音节,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黑囊,径直往对面的妆台奔去。 而那猞猁似乎听懂了主子发出的命令,弓身一跃纵上床榻,探出前肢将被子往下一扒拉,唐云的脸就整个露了出来。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那猞猁的左眼却蒙在一方鸡蛋大小的黑布之下,这让他的右眼看上更加瘆人!兽类在夜里的视力比人类强太多,或许是认出了唐云,只见那猞猁顿时呲牙咧嘴,两颗獠牙锋利无比,一头就照唐云扑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云拉弓的手骤然一松,那枚铁丸嗖地一声疾射而出,只听噗地一声,正中猞猁的右眼。 那猞猁惨叫一声,从床榻上倒栽下去。 与此同时,自屏风后射出一道亮光,直奔黑衣人后心而去。 第135章 原来是他 那黑人刚把夜明珠放进黑囊,忽听宠兽一声惨叫,猛地扭头看向床边,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眼睛的余光中,一把短剑从屏风方向疾射而来。 安碧如知道若不能先发制人,让这恶贼有了防范之心,再想得手就难了。 因此她这一出手,几乎用尽了全力。 那短剑寒光闪射,去势疾如流星。 任那贼人武艺再高强,也是防不胜防,噗地一声,短剑射入贼人后背。 虽然偏离了贼人后心,却也没有落空,剑锋没入尽半。 那贼人闷哼一声,趁他脚脚下踉跄之际,安碧如一把推倒屏风,从角落里跳将出来。 “恶贼休逃,你的死期到了!” “嘭!” 房门被踹开,茅诺手持横刀,率领三个不良人,从门外一跃而入。 而这边唐云也没闲着,怕那猞猁再对他发动攻击,便跳下床,随手抓起床边的凳子,照那凶兽脑袋哐哐就砸……那贼人后背中剑,两面受敌,踉跄着向窗边退去。 安碧如和茅诺步步紧逼,忽见那贼人随手抛出黑囊,几人心下一慌,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摔碎了可不得了。 趁他们去接夜明珠的当儿,那贼人纵身跃上窗台,扭头看向自己的宠兽,这一看不要紧,见自己的宠兽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那贼人顿时目眦欲裂。 而那唐云还举着凳子上下挥舞,完全没注意到黑衣人已生生将插在后背的短剑拔了出来,反手就照他胸口掷了上去。 “云郎小心——”情急之中,安碧如来不及多想,也是投剑而出,两柄短剑在唐云胸前骤然相遇,叮地一声,火花四射,顿时像两只折翅的鸟儿般应声坠地。 “云郎……”安碧如奔上前,刚将唐云从地上扶起,而那蒙面人似乎非要置唐云于死地,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五枚小拇指粗细的梭形物件,照安碧如和唐云随手洒将出去。 唐云惊叫一声:“小心暗器——”安碧如从他手中一把夺过坐凳,噌噌噌,三枚梭形暗器顿时没入凳面,一枚擦着安碧如的发梢疾射而过,还有一枚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唐云惊魂未定,只见安小姐眉头一蹙,身子微微一晃,面露痛苦神色,唐云忙伸手搀住她道:“你怎么了?” “没事……”安碧如摇了摇头,“屋中尚有罂粟气味,你速下楼去,我去擒那恶贼!” 此时茅诺已跃出窗户,上了屋顶,赵黑子紧跟着翻身上了屋顶,那黑衣人显然早已逃到了屋顶之上。 屋顶上咔嚓咔嚓的瓦当碎裂声不绝于耳,兵器相交之声,以及喊杀声响成一片。 “碧儿小心……”唐云伸手刚想叫住安小姐,安碧如已跃出了窗台,眨眼间就翻身上了屋顶。 他突然想起方才与那黑衣人对视的刹那,看到那蒙面黑巾上那如雪的眉毫,眉毫下那双鹰隼般的锐眼,以及那朴野魁梧的身形……难道是他? 唐云转身奔向门口,咚咚咚地下楼来到院中,院中灯光荧煌,人影晃动,屋顶上喊杀声一片,一路向城北而去。 那恶贼当真了得!背上中了安碧如一剑,又在茅诺、赵黑子这等高手围攻之下,竟然迟迟拿不下来!唐云只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倒在石阶上,突感手上黏糊糊的,凑到灯光下一看,吓了一跳,左手心竟满是鲜血!他蹦起身,上上下下将自己检查一番,却发现自己并无受伤,这才想起方才安小姐痛苦的神色,唐云心下一跳。 “快!去告诉茅大哥,安小姐受伤了!” 他随手扯住一个不良人,急声说道,“快去啊!” ……县衙大狱最西北的角落,有几间单独设置的牢房,其它牢门都是用木头构造,这三间牢门却是生铁为之。 此处是专门为那些穷凶极恶的凶徒所打造的栖身之所,其中一间三日前送进来一名重囚,正是制造了近来人人闻之色变的连环凶案的凶犯。 虽然幕后可能另有主谋,但说此人是残杀四名受害人的刽子手,怕是无人异议。 此时正对牢门的墙壁前,那刽子手被铁链结结实实地绑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字形!三面是厚实的青砖墙,牢门是生铁所制,除了排泄溺物的小洞通向外界,这间地牢连风都钻不进来。 纵使那刽子手本事再大,也是插翅难逃了。 乍一看,那凶犯是个髨头(光头),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个和尚,头上的九颗戒疤清清楚楚,都是当初受戒时用香火烫上去的。 这和尚年纪还不小,不在五旬之下,如果不是上身赤裸,谁也想不到一个老和尚,身体竟然如此强悍,浑身竟不见丝毫赘肉,肌肉遒劲,犹如老树盘根。 只可惜身上的道道鞭痕,有损于这份健壮之美,但这鞭痕却不是用香火烫的,而是不良人手中的鞭子所留下的。 那鞭子乃是为了审讯囚犯特制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钉子,一鞭子下去,必定血淋淋一片,但即便是浑身鞭痕,那老僧竟然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大有一股“宁死不屈”的气概,似乎在向所有人宣示“要命有一条,别的没有!要杀要剐,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此时这牢房内还有五六个人,或站或立,目光无一例外地紧盯着对面的重囚。 众人面前摆着一张木案,案后坐着两位各穿青袍和绿袍的男官员。 其后立着一少年人,不知嘴里嚼的什么东西,刺激的味道让那张清秀面庞整个都涨红了。 “叫你别吃,你非要吃,现在感觉如何?” 旁边一位莲脸星眸的少女碰了他一下,掩嘴窃笑道。 “嘘——”少年人打了个停的手势,低声笑道,“你爹在审讯囚犯,小声点儿!” “慈元,释教素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你既已披上了袈裟,为何又起杀机,屠涂生灵,残害百姓?” 安县宰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紧盯着对面的老僧,只因过于惊愕和愤怒,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微颤。 第136章 好个妖僧 “本官当初真是瞎了眼,引你为至交,对你敬仰有加,谁知你竟是一披着袈裟的恶魔!如今你已落入法网,断无走出大狱的可能!你若认罪伏法,本官念在旧情的份上,网开一面,许你留个全尸,如何?” 那慈元闭着眼睛,在五六个人的注视之下,竟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黄元霸!” 郭县尉一掌拍在木案上,“莫以为你拒不认罪,我等就拿你束手无策。 实话告诉你,你的底细我等已摸得一清二楚!你原本是潭州铜官镇一恶霸,横行不法,为害乡里!只因与当地大户吴家有隙,就怀揣杀猪刀,夜入吴家,杀伤吴家上下七八口,酿成了当年震惊潭州府的惊天灭门案!你料定当地官府迟早要拿住你,于是连夜出逃,一路北行来到新丰。 宝云寺前寺主慈云大师受你蒙骗,怜你无家可归,遂收你为弟子。 慈云大师坐化之前,又对你委以寺主的重任,谁知你恶性不改,再开杀戒!你现在若是将实情原原本本地道来,安明府金口一诺,保你全尸一具,你若不识好歹,本官有的是法子叫你招供!” “郭少府,休同这贼秃废话!” 茅诺早已忍耐不住,出声喝道,“来啊!烙铁伺候!这贼秃既不怕鞭子,那就让他尝尝烙铁的滋味!” “喏!” 那赵黑子点头应道,伸手将火炉中的烙铁抽了出来,那烙铁早已被烧得红通通的。 这时节除了街上的烤饼铺,还有地牢中,生炉子的地方不多了。 只见那赵黑子举着烙铁,嘿嘿冷笑着,向黄元霸走去,“老贼秃,那天夜里你伤了我好几位兄弟,老子一直憋着气,今天让你尝尝我赵黑子的手段!” 说着那赵黑子举着烙铁照黄元霸胸口按了下去……“且慢——”一直没出声的唐云,这时突然出声叫住了赵黑子。 包括赵黑子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扭头看向他。 “啐——”唐云快步走到炉火前,张嘴将口中的槟榔吐到炉中,“真他娘的难吃!” 说着抬起头来,向众人笑着拱拱手道:“茅大哥,赵班头,人犯也是人啊,你们怎能这么不人道呢? 那烙铁是烙猪毛的,怎能拿它烙人呢?” “云郎,你这话就不对了!” 赵黑子不悦地道,“这妖僧伤了我等好几位兄弟,况且你那天夜里也险些被这老贼的暗器打成马蜂窝……”“赵班头莫恼,请听小弟把话讲完嘛!” 唐云走上前,仰头哈哈笑道,“诸位请看,这老家伙浑身肌肉遒劲,一身横练功夫,且内力深厚,抽了他三天鞭子,他竟一声不吭!可见来硬的不成,这烙铁对他怕是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不过小子以为,只要是人就有软肋,人人都自己的软肋,而有些软肋是人所共有的……”“唐云,你怎么那么啰嗦? 你有什么好法子,直说不行么?” 安碧如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 “安小姐真是急性人呐!” 唐云干咳一声,掉头看着茅诺问道:“茅大哥,这地牢之中可有蚂蚁?” 茅诺疑惑地眨眨眼睛道:“蚂蚁自然是有的,只是云郎突然……”“有就好,有就好!” 唐云哈哈一笑道,“可否命人去街上买一罐蜂蜜回来?” “云郎,你要蜂蜜做何用?” 茅诺彻底听糊涂了,这蚂蚁和蜂蜜有关系么? 这蚂蚁蜂蜜和审讯囚犯有关系吗? “茅大哥,你试想一下——”唐云负手而立,笑眯眯地道,“既然这地牢中不缺蚂蚁,待蜂蜜买将回来,我等扒光那妖僧的衣裳,用刷子在他身上均匀涂抹上蜂蜜,成群结队的蚂蚁自然会闻风出动,不出一个时辰,那老秃驴身上定然是黑压压一片……”“呀!” 安碧如先受不了,用双手搓着手臂,好似蚂蚁爬到她身上了似的,“唐云你好恶心啊!”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岂止是恶心!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啊!然而,这他娘的真是个好主意啊!” 始终一声不吭,就是面对烧红的烙铁,眼皮也不眨一下的老家伙。 在听了唐云这番话伺,猛地睁开眼睛,怒瞪着唐云,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有朝一日,我若是能恢复自由身,老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哈哈哈!” 唐云仰头大笑,“别说有朝一日了,你怕是这辈子都甭想出去了!噢不,用不了一辈子,顶多数月,秋后问斩懂吗? 明年春光明媚之时,你坟头上想必已是芳草萋萋了!” “云郎果然巧思!” 茅诺伸手在唐云肩上重重一拍,哈哈笑道,然后扭头冲赵黑子道,“黑子,速照云郎说的办!” 安县宰和郭县尉交换了个眼色,都不住地摇头,虽是默许了,却都在心里叹道,幸好这小子走得是正道,若走得是邪路,定然也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便在此时,铁门外一个身着青布袍衫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向安县宰说道:“老爷,老奴有要事禀报。” 安县宰回头看去,见是自己的贴身老仆金升,便对县尉低声说了两句,起身走了出去。 “老爷,不好了,京师来人啦!” 金升急声说道。 安县宰眉梢不禁一跳,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人?” 老仆金升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听那赵县丞说,好像、好像是位御史大人……”安县宰心下不由一沉,这御史终于还是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金升,你先回去。 我随后便回府!” 那金升诺诺地转身走了。 “郭县尉,你出来一下。” 安县宰走到铁门边,向郭锻招招手。 郭锻快步走了出来,安县宰紧看着他道,“本官有事须先行一步,这里就交给你了。 务必拿到慈元的画押供状!若幕后主谋果真是赵不仁,那我等便拿到了反击赵不仁最有力的武器!” “属下明白!” 郭县尉郑重一拱手,“大人请放心,就是拿铁棍撬,下官也要把那老东西的牙撬开!” 第137章 清创缝合 安县宰转身离去,郭锻立在身后若有所思,虽然他猜不到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他隐隐有种预感,安府怕是要有大祸临门了。 “安小姐,不随令尊回府么?” 郭锻走进牢房,对安碧如笑笑,看似只是随口一问。 “安小姐的伤尚未痊愈,待我帮她换了药,她方可回府。” 唐云抢先替安碧如做了回答。 “好,好,”郭县尉笑得有些不自然,“换了药早些回去。” 郭锻只是出于一番好心,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预感准不准,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呢? 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 那安小姐更没有多想,三日前她协助不良人亲手将恶贼抓住,兴奋劲儿尚未褪去,得看着老贼秃亲口招供,这事儿才算圆满完成了。 “碧儿,走,先跟我去病坊换药!” 唐公子笑着招招手。 安碧如虽然心下有些排斥,嘴里也很想骂一句登徒子,但身体却很诚实,乖乖跟着唐云一路出了县狱的大门。 无他,只因唐公子的法子十分奏效,他原本以为身上的伤没个十天半月甭想好,谁知这才过了三日,伤就大好了。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安碧如因为中了恶贼淬过毒的暗器,很快就感觉头晕眼花,恶心欲吐,幸好唐云及时让人通知了茅诺。 这才让安小姐在追捕慈元的过程中免于受伤,唐云当即让人将安小姐送回川味酒楼,亲自对安小姐施行了清创缝合术。 接下来两日的换药,都是安县宰派人护送女儿前往川味酒楼找唐云换的药,只是今日唐公子来观摩审讯,才把医箱顺便带来了。 穿过了几道院门,拐过了几处回廊,最后来到一座幽静的大院落。 此间便是县学的书院,位于衙署的最后方,读书朗朗,鸟语花香,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飞檐峭壁若隐若现,当真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东边的廊屋门上的铭匾上写着“病坊”二字,这里是黄药师的地盘。 县学中不仅教授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还教授医学,既然有经学博士,那自然就有医学博士。 除了博士,还有助教,以及为数不少的医学生。 别看黄鹤有时候很老顽童,但好歹是个从九品下的医学博士。 这县学病坊也在他的执掌之内。 那黄药师对唐云所谓的“清创缝合术”更是好奇,黄元霸发射的是淬过剧毒的暗器,即便是他全力为安小姐诊治,没有七八日功夫亦难以见效。 唐家小子的清创缝合术,究竟是何等奇术,竟如此这般奏效? 无奈之前他对那小子不太友善,因此也拉不下老脸来登门求教,可今日唐云竟主动来到了他的病坊。 机不可失啊,错过今日,怕是难窥那清创缝合术之妙了!“不行!无论如何,老夫今日一定要一窥究竟!” 黄药师当机立断,在唐云转身关门时,突然走上前,恬着一张老脸,拱手笑道,“小兄弟,老夫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兄弟赏脸!” “何事? 黄老不必客气,有事但说无妨!” 唐云笑着拱手无礼。 见唐云态度不错,黄药师心下大喜,紧走两步,笑问道:“老夫对你的清创缝合术甚是好奇,可否让老夫进去观摩一二?” 一听这话,唐云变脸比翻书都快,回答得也十分干脆利落。 “不方便!” “这却是为何?” “安小姐冰清玉洁,眼下正待字闺中,换药之事,少不得要宽衣解带,岂能让男子围观?” 唐公子振振有词地说道。 黄药师不甘心,又紧走两步,拱手道:“还请……”“嘭!” 房门突然就从里头关上了,黄药师碰了一鼻子灰,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气得暴跳,隔门指着唐云骂道:“竖子!目无尊长的竖子!安小姐待字闺中,不容围观,你可以,老夫不可以? 莫非你不是男子? 小兔崽子,气死老夫了!” 黄药师抬手一下一下抚着心口,气得一把银须都翘起老高。 “好白啊!” 即便今日是第四次看到安碧如宽衣解带露出香肩的画面,唐云仍觉得眼前蓦然一亮,就像推开窗户猛地看见一片初雪。 大概是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这几日安小姐都是一袭红妆,解开外头碧罗小衫,里头就只剩下贴身的红色陌腹(肚兜)。 越是若隐若现,越令人遐想连篇。 当然就是借唐公子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安碧如看出他心中的邪恶念头,所以也只能在心里小小意淫一把。 再说人家安小姐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他也不好意思过分意淫。 揭开覆在伤口的素帛,唐云从医箱里拿起一只小瓷瓶,瓷瓶里装的是唐氏烧酒。 多亏了这东西,安小姐的伤口才没有感染,清洗伤口后,再洒上三七粉,最后也洁净的素帛重新包扎好。 唐公子熟能生巧,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 “好了。 不能见水,黄老开的汤药还要接着吃几日。” 唐云一边收拾医箱,一边出声叮嘱道。 对于安碧如的意志力,唐云是深感佩服的,即便是第一次清创缝合,唐氏烧酒往新鲜创口倒下去,安小姐也不过是呻吟两声,硬是没叫一声痛,虽然行完清创逢术后,唐云发现她面色煞白,满头冷汗。 “唐公子果真是多才多能,不知这医术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安小姐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笑问道。 唐云脱口而出:“那自然是……”“自然是你那位无事不通的婆罗门高僧师父对不对?” 安小姐嘿嘿笑道。 唐云哈哈干笑两声道:“知我者,莫若安碧如也!” 这厮哪会是什么医术,前世他一天医都没学过,若不是穿越时意外获得的超能力,他懂什么清创缝合术。 当然,那清创缝合术也不是多复杂的手术,不过是门诊小手术罢了。 但凡看过几遍的人,都学得会。 以唐公子获得的超人记忆能力,自然对其过程记得一丝不差。 但他很清楚,这次手术的成功,八成要归结于唐氏烧酒。 要知道在中古时代,哪怕是一点小擦伤,若是感染了细菌,那都是分分钟死人的事。 第138章 罗钳吉网 譬如古代妇人生孩子,那是一个女人的大难,可谓九死一生,死于生产的妇人不计其数。 虽然原因不止一种,但感染显然是一个主要原因。 这件事以后,唐云才意识到唐氏烧酒,不仅能喝,还能治病。 或许可以推广一下,没准又能创造成堆成堆的金银财宝。 ……安邦尚未走进中庭,就感觉整个气氛都很不对劲,除了守在门外的两条魁梧大汉,中庭内还竖着五六个皂衣大汉,个个腰挎横刀,凶神恶煞。 来者不善!即便安县宰知道是赵不仁从京师招来了御史,已有心理准备,然而看到眼前的阵势,心下禁不住惶然。 那韦氏见丈夫从外头走进来,忙起身迎上去,心下如释重负。 夫君不在家,自然是安夫人迎客,然而今日登门的客人却让她很是恼羞成怒,却又不敢轻易发作。 那赵不仁,韦氏自然是认识的,虽然是他十分厌恶之人,可对于他的嚣张嘴脸,韦氏早已领教过,因此并不感到意外。 让她意外和羞恼的,却是此时大大咧咧坐在主位上那个满脸横肉的绿袍官员,那官员约莫三十余岁,一看面相就知绝非善辈。 赵不仁介绍说此人姓吉,乃是京兆府的法曹参军。 法曹参军是州府六曹之一,掌检定法律,审议、判决案件等事。 大唐官服之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以上服绿,七八品服青。 见对方身穿绿袍,安夫人起初以为这吉参军不过是刘御史的随从,然而使她惊讶的是,那刘御史却在吉参军面前俯首帖耳,很有一种唯马首是瞻的意思。 自韦氏从内室出来时,吉参军那双小眼睛就自始至终不曾从这美妇人身上移开过,虽然满脸堆笑,但给韦氏的感觉却是极为猥琐。 韦氏被吉参军盯得浑身发毛,可上门是客,且又是京师来人,不敢得罪,她也只好强壮笑颜应承,只盼着夫君早些回来。 此时见夫君从走进来,韦氏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起身迎了出去。 那吉参军见了安邦,这才收敛了脸上那份猥琐,懒洋洋地起身把手一拱,哈哈笑道:“多年不见,安明府别来无恙?” 那安邦定睛一看,骤然变色,立在对面的绿袍官员竟然吉温!说起吉温,安县宰不仅是熟悉,那是相当的熟悉!只因这吉温在转迁京兆府法曹参军之前,乃是新丰县的县丞,现任县丞不赵不仁的前任。 吉温在新丰任县丞时,安邦的职位是户曹参军,安邦升任县令时,吉温就离开了新丰县。 同僚数年,安明府岂不会不知吉温的本性。 而那吉温入京师后,投靠了奸相李林甫。 在李林甫的授意下,伙同御史台主簿罗希奭,大兴刑狱,任意罗织罪名,残害忠良,成了李林甫排除异己的一把利刃。 说吉、罗二人是继武瞾时期的来俊臣和周兴后,人神共愤的又两大酷吏,丝毫部为过。 有吉温和罗希奭的地方,就有冤狱,就有酷刑惨叫和血腥杀戮,时人称之为“罗钳吉网”。 猛然见那刽子手赫然站在对面,安邦岂能不色变? “吉大人光降敝府,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安邦强自镇定,上前拱手施礼。 那吉温仰头哈哈两声干笑:“客气客气!安明府好福气啊!贤夫人年轻貌美,贤淑端庄,真叫我等艳羡得紧呐!哈哈哈!” “吉大人谬赞了!” 安邦强装笑脸,拱手问道,“贱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吉大人多多担待!敢问吉大人下顾,不知有何贵干?” 不等吉温开口,边上的赵不仁嗤笑一声道:“安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吉大人和刘大人此番前来,自然是为安明府贪赃枉法之事,当今天子圣明,百官之中岂会容忍你这等害群之马!” “笑话!” 安邦扭头瞪向赵環,“我安某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岂容你在此任意栽赃诽谤? 赵環,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何居心……”“安邦!” 赵不仁阴冷一笑,厉声呵斥道,“你掌印一方,不知造福百姓,一味徇私舞弊,贪赃枉法。 御史言官早已风闻你的恶名,京兆府大尹萧大人十分震怒,此番遣吉大人、刘大人前来,便是推鞫你的罪行!” “住口!” 安邦怒声叱道,“赵不仁,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安某为任一方,虽谈不上什么政绩,却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说起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事,安某倒希望吉大人、刘大人好好稽查一下赵大人,赵不仁这三个字可是新丰百姓送给赵大人的美誉!” “安、安邦,你休要胡说八道!本官光明磊落,吉大人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岂会相信你的诬告?” 赵不仁目光阴狠地瞪着安明府,急赤白脸地叫喊道。 “哈哈哈!” 安邦却是仰头大笑起来,“好一个光明磊落!赵大人是否光明磊落,只要吉大人去街上随便转一圈,自会知晓!” “大人休听他胡诌,下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绝无贪赃枉法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赵不仁转身向吉温一揖到底。 那吉温原本在边上看热闹,此时见赵環向自己求助,才干咳一声,哈哈干笑两声道:“赵大人既是光明磊落,又何必在意旁人的话呢? 况且,此番吉某和刘大人是奉命前来找稽查安大人的,无意节外生枝。” “大人英明!” 赵不仁躬着身,满脸堆笑。 “安大人,”吉温转头看向安邦,“你我虽有同僚之谊,然吉某乃是受命行事,还请安大人全力配合,不要与本官为难!” 安邦拱手道:“吉大人既是受命而来,下官岂敢为难? 只是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找安大人问问话!” “既是问话,大人但问无妨,下官定当以实相告!” 安邦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 吉温脸上似笑非笑,“安大人果然深明大义!来啊,请安大人上路!” “上路?” 安邦心下一跳,神情茫然,“去哪?” “自然是请安大人入京兆府问话,”吉温嘿嘿一笑道,“若系小事,吉某自然不敢劳动安大人,然安大人所犯乃是重罪,本官也是爱莫能助啊!” 第139章 大人好福气 “重罪?” 安邦又急又怒,紧盯着吉温道,“敢问吉大人,安某犯的是什么滔天罪行?” 自他得知赵不仁秘密遣心腹入京,他便知道迟早会有御史找上门来。 他也知道赵不仁为了扳倒他取而代之,定是凭空捏造了许多“罪证”。 但安大人始终相信捏造的事实必定漏洞百出,赵不仁绝不可能指鹿为马,把白的硬说成黑的!然而眼前的事实,却让安大人无比愕然。 京兆府竟然派了酷吏吉温下来,且还要押他入京师问罪!吉温倒背双手,一脸冷笑,懒洋洋地走到安邦面前,“安大人莫非以为收受重金贿赂、侵占百姓良田之事,还不算重罪……”“绝无此事!” 安邦怒声打断,伸手直指赵環,“这都是他人诬告!绝非事实……”“是不是事实,届时自会有结果!” 吉温笑着轻哼一声,“怎么? 安某敢违逆府尹大人之命么?” “就是!” 边上的赵不仁皮笑肉不笑地道,“如若是诬告,安大人怎的恁怕入京呢? 莫非安大人心虚畏罪不成?” 安邦怒视着赵不仁道:“笑话!安某有甚惧怕? 只是此事太过荒唐……”“既无甚畏惧,何不随吉大人一同入京?” 赵不仁阴阳怪气地笑道。 “……”面对小人的诬告,安县宰竟有些无言以对。 “来人!” 吉温举手一挥,“把安县令拿下!” 候在门外的数名皂衣大汉如狼似虎般冲进厅堂,把安县宰控制住了。 “夫君、夫君!这是怎的,他们要将你拿到哪里去?” 因为不想看见吉温那张可恶嘴脸,安夫人方才避开了,只让婢女鸾儿在外头添置茶水。 那鸾儿见势不妙,忙入内室报知夫人,韦氏吓得一跳,慌慌张张地从内室快步奔了出来。 安邦乃是一介儒士,面对酷吏吉温和如狼似虎的皂衣大汉,真可谓是秀才遇到了兵,有理没人听。 况且事已至此,这一趟京师之行怕是免不了了。 “夫人不必惊慌。 为夫不过是去京师行一遭,去去便回,夫人稍安勿躁。” 安县宰安慰夫人道。 “去不得啊,夫君!” 韦氏上前一把拉住了丈夫的手,急切地说道,“赵不仁摆明没安好心,此去定是凶多吉少!请夫君慎思啊!” “韦氏,你最好让开!” 赵不仁快步走上前,冲韦氏喝斥道,“去得也得去,去不得也得去,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能算的?” 说着抬头看安邦,一脸幸灾乐祸,“安邦,府尹萧大人之命,我借你俩胆,你敢违逆?” “赵不仁,你这个奸佞小人!谁不知府尹萧大人是你姊丈,定是你这小人串通好萧炅,要陷害我夫君!” 安夫人倏地扭头瞪向赵環,怒容满面。 “大胆!” 赵不仁色厉内荏地怒喝道,“你一个小妇人,竟敢无端诋毁府尹大人,该当何罪!” “哈哈哈!” 那吉温却是一通大笑,倒背着手走到韦氏面前,“安明府当真是好福气,贤夫人就连生气都是这般美妙动人!真令我等好生羡慕,赵大人,你说呢?” 那赵不仁忙笑着附和道:“吉大人所言极是!” 说着还一脸猥琐地凑到吉温耳畔,悄声道:“吉大人若是看中了这美妇,下官倒是有一计,包吉大人拥得美人归!” “哦?” 一听这话,吉温的小眼睛突然精光一闪,“你倒说说看——”“大人,”赵環抬头冲安邦挑挑下颌,嘿嘿笑道,“此地说话不便,稍后容下官详禀!” 再无耻之人,也做不出当着主家的面,图谋人家的美娇妻,吉温伸手拍打着赵環的肩膀,哈哈干笑道:“好!甚好!赵大人若能成就这桩美事,本官定有厚报!” 无论是对于赵環,还是对于吉温,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赵不仁没想到像吉温这种生性残忍之人,竟然如此好色。 既然吉温看上了韦氏,他没道理不成人之美。 府尹大人萧炅是他姊丈不假,但越是处在高位之人,越是会谨言慎行,岂会堂而皇之地去打压一个跟自身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小小县令。 扳倒安邦取而代之,此事最终还是要靠像吉温这种人去落实,况且自从吉温扯起奸相李林甫那张虎皮后,其身份地位早已水涨船高。 明面上他是京兆府的七品法曹参军,可因他是当朝宰辅跟前的红人,就连京兆府大尹萧炅都得卖他几分薄面。 况且,罗织罪名,屈打成招,本就是吉温之辈最擅长的事。 对于京师官场之事,赵環十分清楚,只要他借花献佛把韦氏送到吉温怀里,别说是扳倒安邦,就是让他此行有去无回,亦非难事。 只要安邦一死,这韦氏失去了依靠,还不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而吉温没想到此行还能顺手牵羊,这一趟出京,出得不冤!“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安夫人又急又怕,哪有心思去想赵環对吉温说了什么。 “夫人莫忧,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我就不信去了京兆府白的就能把白的变成黑的!夫人只管静心以待,拙夫不日便会回来。” 安邦轻拍着韦氏的手背,又扭头吩咐侍女,“鸾儿,好生照顾夫人!待小姐回来,告诉小姐老爷去了京师,不必多言!” “奴婢省的!” 鸾儿恭声答道。 “安大人安心上路吧!好歹你我同僚一场,下官自会帮你照顾好贤夫人和令千金!” 赵不仁一脸假仁慈,心下却冷笑连连,任你姓安的骨头再硬,到了京兆府大狱,在“吉网罗钳”十二般酷刑之下,姓安的还能保持目下这等松竹般高洁的姿态么? 哼哼,跟老子斗,老子让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安大人与贤夫人真是恩爱啊,一次小别,都这般难分难舍!” 吉温的目光落在韦氏身上,哈哈干笑道,“来啊,速即护送安大人启程入京!” 说着转身向刘御史一拱手,笑道:“刘御史,阁下且先行一步,我与赵大人尚有些私事要议,日落之前定会赶回京师!” 第140章 快活似神仙 那刘御史不敢多问,拱手称是。 几名皂衣大汉早已把安明府反剪双手用绳索绑利索了。 “入京途中,还请安大人本分些,我手下这些人可不比你这县衙内的公人,安大人若敢耍什么花样,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带走!” 安碧如抬头看向自家门口,蓦然发现有两个身穿魁梧大汉门神似竖在那里,柳眉不由一蹙。 “站住!闲人退却!” 见她走上来,左边的门边跨步上前,唰地一声将横刀拔出一截,大声叱喝道。 安小姐心下一怔,旋即怒目而视,斥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谁是闲人? 这是我家!滚开!” 俩门神对视一眼,趁二人愣怔之际,安碧如伸手一搡,抬脚就往里头快步奔去。 走出两步,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身喝问道,“尔等是何人? 在这里作甚?” “你既是安府之人,进去瞧瞧便知!” 那门神一脸狞笑。 安碧如斜了对方一眼,身子陡然一转,直奔中门,忽闻中庭内传出呼喝之声,伴随着一个妇人的啜泣声。 细听之下,竟然是后母韦氏的哭声。 安小姐心下一跳,刚奔到月洞门口,就见几个皂衣大汉押着一个官服中年男子向外走来。 安小姐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爹!” 安小姐两个箭步抢上前去,急问道,“爹您怎么了?” “让开!” 前头一个皂衣大汉伸手拦住安小姐,厉声呵斥道。 安小姐怒火攻心,闪电般出手,一把攥住对方手腕往左边一带,起右脚照对方下盘猛地一扫,只听咚地一闷响,那皂衣大汉当即被扫倒在地,立上立下,两只脚都朝天了。 旁边的皂衣大汉见势不妙,一把抓住了腰上横刀,可还没等他拔刀,一只穿绣花鞋的小脚就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嘭”地一声,那皂衣汉子被安小姐一脚踹出去好几米,颓然跌坐在地上,一脸迷瞪地看着安小姐,两条血虫从鼻孔里爬出来老长却是浑然不觉。 好可爱的绣花鞋!好霸道的劲力!“唰!” “大胆!给我拿下!” 京兆府的衙役班头封陟勃然大怒,拔出横刀,几名皂衣大汉瞬间就将安碧如围住了。 “且慢!” 吉温倏地举起手,目光在安小姐娇俏的身子上上下一溜,似笑非笑地道:“安大人,这位可是令千金?” 未等安邦答话,安碧如瞪着吉温,怒不可遏地道:“你是何人,为何绑我父亲?” “哈哈哈!” 吉温仰头大笑,心下却对安县令当真嫉妒起来,“安大人,你可当真是好福气!不仅家有美娇妻,还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安邦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出现,痛苦地闭上眼睛,叹口气,然后突然睁开眼,脸色一沉,喝斥道:“碧儿,你让开!为父要往京师一行,不日即可归来,你在家好生照顾你母亲!” “爹!你去京师作甚?” 安碧如眉头紧蹙,满心狐疑,“眼看就到端午佳节了,您不是说要带女儿和母亲去骊山游玩的么? 怎么突然就……”“住口!” 安邦硬起心肠,沉声喝道,“此事与无关,速即让开!” “爹——”“让开!” “母亲!我爹为何要去京师?” 安小姐急步奔到韦氏面前,一把抓住韦氏的手,“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那韦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抬头跟夫君对视一眼,她岂能不明白夫君的意思,岂能不了解女儿的性子。 若是将实情直言相告,女儿断不会让这些人将她父亲带走,那势必又要引发一场乱子。 先不说在五六个皂衣大汉的围攻之下,女儿会不会吃亏,即便她将这些皂衣大汉统统打倒在地,那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态变得愈发糟糕。 “碧儿莫要忧心,你爹不过是应京兆府尹萧大人之请,入京是为公务,去去就回!” 安夫人强装笑颜,拍着女儿的手道。 “我不信!” 安碧如挣脱韦氏的手,陡然转身,伸手怒指赵干,“赵不仁,是不是你要害我爹?” “哎哟,安小姐,这话可怎么说的?” 赵環嘿嘿干笑道,“赵某虽与令尊不和,可那都是为了公务,私下里赵某与令尊还是有些同僚之谊的,岂会害你爹? 况且赵某区区七品小县丞,想害你爹也没那么大本事……”“你闭嘴!” 安碧如冷笑道,“谁不知京兆府尹萧炅是你姊丈? 你与我爹素来不和,上次因为唐云的案子,你与我爹更是水火不相容,一定是你在背后诬告我爹,不然我爹怎么会抓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府尹大人尊讳!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一同押往京师问罪!” 那封陟用刀指着安小姐,怒喝一声。 ……唐云径入地牢,章彪早已将蜂蜜买了回来,大家都在等着唐云,等着看好戏。 不等也不行啊,唐公子所说的逼供之法,众人都是闻所未闻,自然只能让唐公子亲自施为了。 唐云也觉得自己义不容辞,他很想亲眼看见慈元在自己的手段下老老实实地招供。 说干就干,唐云拿着刷子就开始干活了。 唐云埋头刷,那黄元霸破口骂,唐公子刷得越是一丝不苟,那黄元霸就越恼火。 小兔崽子!老子非活剥了你不可!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出去,定杀你全家!” 唐云充耳不闻,只把慈元当成了一堵墙,正经得有点不像是他。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唐云终于把老秃驴浑身上下都刷了一遍。 “待黑压压的蚂蚁爬满在你身上,小爷我看你还骂得出口么?” 唐云丢下刷子,直起身冲慈元嘿嘿冷笑。 内力绵厚是不是,有本事你用内力震飞那些蚂蚁!说着背起手绕着圈儿检视自己的劳动成果,“恩,不赖!小生十分满意!” 说着又掉头对郭县尉和茅诺笑笑道:“两位大哥,外头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老待在这阴暗地牢里,岂不是辜负了好时光? 你我何不找个清静之处小酌几杯,饮一盅酒,吟一篇诗,岂不是快活?” 第141章 字大如斗 三人说笑着刚走出地牢,就见一老者急匆匆从远处奔来,边跑边喊道:“云郎,云郎,大事不好了!京师来人把老爷绑走啦!” 唐云和、郭锻和茅诺顿住脚步,面面相觑,郭锻虽然知道京师来的御史到了安家,却不曾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 那安家老仆见了唐云,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噗通一声跪在唐云面前,拱手道:“求云郎救救我家老爷和小姐吧!小姐她……”“碧儿怎么了?” 唐云心下一跳,忙弯腰将老仆搀起来,“金翁,您先别着急,慢慢道来——”原来安碧如联想到之前听父亲说起赵不仁暗中派心腹去京师寻他姊丈之事,又见酷吏吉温出现在自己家中,便意识到父亲此行必定凶多吉少。 以安小姐的性质,岂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去送死? 安小姐在打伤了数名拦截他的京兆府衙役后,拍马追了上去,意欲将刘御史一行拦截下来,将父亲救回。 “坏事了!” 听了金升的话,唐云急得原地转圈,“碧儿怎可如此冲动!” 打伤京兆府衙役已不是小事,如若再拦截朝廷御史,强行将父亲抢回去,那罪行无疑就更大了。 况且,既然是京兆府府尹之命,即便安碧如把父亲救下了,很快就会有大批人赶来新丰捉拿安氏父女。 如此一来,安家当真就是灾厄临头了!安氏父女情深,唐云是知道的,安小姐的性子,他也是了解的。 “追!” 唐云蓦地抬头看郭锻和茅诺,说道,“务必赶在安小姐追上刘御史之前,将她拦下!茅大哥,你可愿与我同往?” “安小姐是我徒弟,茅某岂忍心看她铸成大错?” 茅诺看着唐云,大手一挥道,“快,事不宜迟!” 二人径自奔出院门,翻身上马,纵马飞驰而去,向西北京师方向而去。 ……川味酒楼,后院东墙被重新粉刷,在午后的阳光下,雪白耀眼。 一面容俊秀的布衣少年,手拿狼毫,以墙为纸,正在泼墨挥毫。 笔是大笔,笔杆粗细犹如烧火棍,盛墨汁的不是砚台,而是一只比酒坛略下的陶罐子。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少年人写的是刘禹锡的《陋室铭》,字如斗大,写到酣畅处,头上的乌巾看上去都飘逸起来。 众所周知,大字比小字难写。 所有书家都可以在纸上把字写得漂亮,却未必能在墙上和匾额上挥洒自如。 能提铭匾、碑额的才是真正的书法高手。 正是深知此理,布衣少年才让仆从把这东墙粉刷,准备在墙上练习写大字的才能。 而在内院西墙的柰子树下,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和一个斗鸡眼仆人正坐在树荫中斗花斗草,玩得不亦乐乎。 只见树下花圃前满地狼藉,残花败枝铺了一地。 与此同时,一匹白色骏马自城东向着川味酒楼方向疾驰而来,马上是一名莲脸星眸的美丽少女。 只见这少女身穿宝蓝色短跨袍,白色锦靴,腰悬短剑,纵马驰骋,英姿飒爽无匹。 只是少女的俏脸上却笼着寒霜,眉头微蹙,像是满怀心事,又像是心下正兀自气恼。 “吁——”在川味酒楼门口,少女勒住马缰,救活小伙计荆宝快步迎出来,笑问道:“安姐姐怎么来了?” 安碧如并不答话,翻身下马,把缰绳丢到荆宝手里,径自走入酒楼。 穿过大堂,从后门向后院拱门快步走去。 “安姐姐,你来了么?” 唐家小妮子抬起头,娇声喊道。 安碧如勉强一笑,向小妮子挥挥手,转身径直向东墙边的布衣少年走去。 “唐掌柜好雅兴!” 安碧如目光紧盯着唐云的背影,冷笑道,“我爹爹在京兆府大狱中受罪,你却在这里舞文弄墨!” “让安小姐见笑了!” 唐云并没有回头,手中的笔丝毫未见停滞,“小生不过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罢了。” “唐云!” 安碧如逼近两步,一声娇喝,“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无将营救我阿爹的事放在心上?” “安小姐,你看小生的大字写得如何?” 唐云放下笔,回头笑看着唐小姐,答非所问,“给点意见好不好?” “你!” 安小姐怒火攻心,“姓唐的,谁有心思看你写字? 我只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安家的事放在心上?” “没有!” 唐云抬手摸鼻子,讪讪笑道。 “好你忘恩负义的东西!” 安碧如气不打一出来,瞄见那只盛墨的陶罐,腾腾两步走上前,伸手抓起照粉墙上就掷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陶罐四分五裂,墨汁洒得满墙都是!不仅把唐云写的《陋室铭》给糟蹋了,就连空白待书的半边墙也给污染了。 “哎哟喂!” 唐云一声惨叫,目瞪口呆,“我昨日才命小宝刷的墙,现在全糟蹋了!唉,又得重新刷!” “姓唐的!你扪心自问,我阿爹对你如何?” 安小姐对那堵墙毫不理会,目光犀利地瞪着唐云问道。 “叔父对我甚好!” 唐云说道。 “那本小姐对你如何?” “亦甚好!” “既然我安家待你不薄,如今我安家有难,你岂能袖手旁观?” 安小姐字字如箭,齐齐射向唐云。 “小祖宗,我唐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唐云放下笔,走到安小姐面前,“安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安碧如怒声打断:“住嘴!你刚才分明说你并未将我阿爹的事放在心上”“我是没放在心上,我是放在此处的!” 唐云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咧嘴笑道。 “你!” 安小姐气得用力瞪了他一眼,帛带扎束的纤腰陡然一转,“昨日你半道将我拦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救出我爹。 你若出尔反尔,我定你要你狗命!” “小生拍胸脯保证的事,自然会竭尽全力!” 唐云笑着向旁边的石桌前走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弹公,“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事涉京兆府,须得想出个周全之策,切不可鲁莽行事!” 第142章 人证物证 说话间,他填弹张弓,嗖地一声,弹丸破空疾射而出,噗地一声,不偏不倚地射入三米开外那具用干草扎成的人形靶的额头正中!待他要重新填弹张弓之时,安碧如抢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夺过弹公,俏脸含怒,“你可等,我爹等不起!万一我爹在京兆府大狱中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杀死我爹的罪魁祸首!” “安小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唐云摸了下鼻子,摇头笑道,“我好心好意要救你爹,怎么突然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安碧如满脸愠怒:“昨日如果不是你将我拦下,我早已将我爹救下……”“救下又如何?” 唐云转身面对安碧如,正色道,“如果不是我和茅大哥追上你将你拦下,此时你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而是同你爹一样被关在京兆府大狱中受罪!” 安小姐满脸涨红:“你!” “听我一句劝,”唐云摇摇头道,“越是紧要关头,就愈是不能自乱阵脚!人在冲动之下必有冲动之举,而冲动之举,不仅于事无补,反倒是会让原本棘手之事变的愈发棘手!” “你不要告诉我,你窝在后院挥毫泼墨弯弓射弹,是在放松自己,为的是想出一个搭救我阿爹的良策?” 安碧如哧笑一声道。 “正是如此!” 唐云哈哈笑道。 “那你可想到了什么妙策?” 安小姐翻个白眼问道。 “虽没想到什么秒测,却也不是毫无所获,”唐云讪讪笑道,“好歹我考虑的大方向是正确的!” “什么大方向?” “五个字——解铃还须系铃人!” “唐云,你不识数么?” 安碧如再次翻起白眼,“这明明是七个字!” “哎哟我的大小姐,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唐云笑着转过身去,在石桌前坐下,“小生的意思是此事因赵不仁所起,要救出叔父,还得从赵不仁处着手!” 解铃还须系铃人——赵不仁? 安碧如沉吟片刻,快步走到石桌前,在唐云对面坐下,“那还等什么? 那妖僧昨夜不是已招供了么?” “慈元的确已将赵不仁供了出来,他承认是赵不仁在背后指使他杀人夺宝,可问题是没有证据啊!” 唐云叹口气道,“光有人证,没有物证,难以将赵不仁打垮,况且,京兆府尹萧炅是赵不仁姊丈,若非铁证如山,难以致赵不仁于万劫不复之地!只有人证物证皆在,整个证据链完整无缺,方能将赵不仁钉死!” 赵不仁派袁天九送去乱葬岗的梵文黄纸是有力物证,可惜的是,慈元每次拿到那些梵文黄纸,看后便当即烧掉了。 “何谓证据链?” 安小姐眨巴星眸问道。 “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唐云摆摆手道,“我且问你,你觉得慈元是那种任人摆布的角色么?” “不像!” 安碧如摇头,“那妖僧一身横练功夫,内力深厚,如果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赵不仁手里,他岂能听凭赵不仁差遣?” “不错!” 唐云点点头,“不过有一种可能,假如赵不仁许了慈元什么好处,这种好处正是慈元所急需的,他也有可能与赵不仁达成某种交易!” “交易?” 安碧如摇摇头,一脸不解,“一僧一俗,且从未曾听说他们二人有什么往来,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唐云笑笑道:“咱们先假设慈元和赵不仁之间存在某种秘密交易,慈元帮赵不仁杀人夺宝,那些珍宝很可能是赵不仁拿去孝敬京师那些权贵的,那么,做为回报,赵不仁能给予慈元什么东西?” 慈元窃夺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既然是交易,那么赵不仁给予慈元的想必亦非寻常难以得到的东西。 “那是什么?” 安碧如星眸闪烁,满心疑惑。 唐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赵不仁给予慈元的东西,就是有力的证物!而且如此一来,他们二人的动机就都明确了,证据链相对完整了。” 安碧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蓦地抬起头道:“唐云,难道赵不仁不说,那物证就没法找到么?” “甚难!” 唐云摇了摇头,“赵不仁阴险狡诈,岂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况且,自你爹被押往京师,如今县衙之内,他赵不仁说了算。 如果我猜得不错,赵不仁已同慈元暗通声气,他会告诉慈元,只要扳倒了你父亲,他就会把慈元放出牢狱!” “所以如今我等再想从那妖僧嘴里得到什么,就难上加难了对么?” 安小姐紧看着唐云问道。 “正是如此!” 唐云摇摇头道。 “阿兄阿兄,果儿要喝水!” 小妮子从对面树荫下颠颠地跑上前来,扑倒阿兄怀里娇声喊道。 “狗子,”唐云抬起头,“去取一罐醍醐来……”“阿兄,果儿不想喝醍醐。” 小妮子噘噘小嘴道。 “那取一罐甘露来!” 唐云吩咐李二狗。 “果儿不想喝甘露!” 小妮子依然噘着小嘴。 “嘿!醍醐、甘露都不想喝了?” 唐云伸手轻刮妹妹的小瑶鼻,哈哈笑道,“小家伙嘴巴都这么刁了么!甚好甚好!” 醍醐和甘露可都是大唐一等一的饮料,寻常人家都喝不起,只有像唐云这种日进斗金的“暴发户”才有能力在家中常备这种贵族饮料。 所谓富养女穷养儿,为的就是要培养女儿家的贵族气质。 唐云很满意,这说明在自己的富养之下,妹妹越来越有贵族气质了。 将来一定能成功嫁入豪门,换回几十车珍宝聘礼,哈哈哈!“阿兄,果儿只想喝水!喝井水就好!” 小妮子抱着阿兄的脖子,笑着撒娇道。 “好好!” 唐云宠溺地把妹妹抗在肩上,起身向井栏边走去,拿起水瓢从刚打上来的井水中舀了半瓢水,“妮子,井水咱们偶尔喝喝可以,但醍醐和甘露要常喝知道么?” “为什么呀? 阿兄。” 小妮子解了渴,抬起粉嫩小圆脸,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不为什么,”唐云伸手擦擦妹妹的小嘴巴,哈哈一笑道,“就为阿兄买得起!” “噢,”小妮子不求甚解,从阿兄怀里滑下来,“阿兄,狗子还等着果儿去斗花呢!” “去吧!” 唐云带着一脸满足的笑意点点头,“别树叶和鲜花都摘光了,好歹留几株美化院落!” 第143章 灵光一闪 “安大小姐,要不要来一口?” 唐云面带笑意,将手中的水瓢递了递,“我家这口井的井水异常甘甜爽口,丝毫不逊色于醍醐与甘露。”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安碧如哼了一声,陡然转过身去。 “难道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便能找到关键物证了么?” 唐云讪笑道,“你不喝我喝!” 说着这厮举起水瓢,对嘴咕咚咕咚一连灌了数口,发出夸张地惬意之声,走到井栏边上,伸手要将水瓢丢进木桶中……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动作突然一滞,眼睛瞪大,安碧如习惯了他平日里嬉笑怒骂,见怪不怪。 “怎么? 井水中有毒?” 唐云把水瓢扔进木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皓腕,道:“快!跟我走!” “嗳嗳……去哪儿? 喂,放手啊!” “去宝云寺!” “去那作甚?” 唐云加快脚步,急声道:“如果小生猜得不错,我等要的物证定是在那山寺之中!” 二人拍马离开了川味酒楼,径直往县城西北方向驰去。 路上唐云才把自己在井栏边的灵机一动之事告诉安碧如。 原来唐云突然想起前番去宝云寺的事,那日他没有找到别的辣椒树,却是在禅院后面的荒废菜园中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呼救声。 只是因为那声呼救十分微弱,加之当时慈元的阻拦误导,唐云并未多想,以为自己听到的不过是风过松林的声音。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当时慈元的罪行未发,他无法把不好的事同佛门清净之地联系在一起,因此那声可疑的呼救,很快就被他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方才也不知怎的,看见井栏的刹那,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一闪,那声呼救再次传入耳中。 “唐云,你没搞错吧? 那口井中有水,怎么会有人,没有人,何来呼救之声?” 安碧如问道。 唐云扭头看着她道:“安小姐有所不知,那荒废菜园中不止一口井,当时你和你爹看到的那口井中有水不差,但我说的是另一口井……”“另一口井? 在何处?” 安碧如疑惑地眨着眼睛。 “在菜园西北角落,只因有灌木丛遮掩,所以你和你爹并未发觉。” 唐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架地一声,催动胯下“追风赤”。 “再快些!自前番去宝云寺至今,已近旬日,我担心有人会先咱们一步,找到那口枯井!” “谁? 赵不仁?” 安碧如拍马跟上,问道。 唐云点头道:“不错!此前你爹派人封了慈元居住的那座禅院,而要进入后面的菜园,必须经过禅院,因此不会有人进出。 可现在你爹被捕,赵不仁若想毁灭证据,定会暗中派人进入那座菜园。 但愿他现在还没有行动!” 约莫一顿饭功夫,二人驰马感到了山下。 在山门前,二人翻身下马,一刻也不敢停滞,沿着蹬道旖旎向上攀登。 唐云现在想来,才发觉那座菜园的位置相当独特,北面是陡峭山林,东西两面是寺庙建筑的墙面,慈元居住那座禅院,是通向菜园唯一的路径。 来到禅院门口,发现门上的封条完好无损后,唐云才稍稍松了口气,兴许赵不仁还在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进入禅院,既可以毁灭证据,又不致引人怀疑。 好在唐云并不需要理由,他先去找宝云寺的知客僧,说是受安县宰之命,前来复查慈元居处。 若是唐云独自前来,也许并不顶事,但有安小姐在,那知客僧丝毫疑心都没有,拿起管钥就领着二人来到了禅院门口。 撕掉封条,打开铁索,推门而入。 二人穿门过廊,径往禅院最后头的菜园奔去。 唐云很快就在菜园角落丛生的蒿草中找到了一架木梯,这架木梯更加印证了唐云心中的猜测。 这架木梯比寻常百姓家中使用的木梯要长得多,显然是为上下深井而备。 二人抬着木梯来到了那座枯井边上,小心把长梯放下去。 “你下去,我在这里守着。” 安碧如抬脸看着唐云说道。 “当然是我下去了,你以为你爹不在,我就欺负你么?” 唐云面带讪笑,伸手拿起知客僧提供的那盏风灯。 “就你多嘴,速去速回!” 安碧如翻了个白眼道。 唐云提着风灯,沿着木梯,身体一级一级往下落,嘴上还不肯闲着。 “安小姐,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我娘和小妹!” “乌鸦嘴!本小姐与你非亲非故,你死了,与我何干?” 安碧如没好气地说道。 “唉,当真最毒莫过妇人心啊!” 唐云嬉笑道,“我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寻找物证,还不是为了救你爹。 我不求回报心甘情愿救你爹,你怎么就不能去照顾我娘和小妹呢?” “闭嘴!好好看脚下!” 安碧如娇斥一声。 也许是因为对深井中未知的事物有些恐惧,也或许是被头顶上安小姐这一声娇斥吓得注意力涣散了。 唐掌柜脚下突然踩空,为了控制住重心,忙用双手抓住梯子,谁知左手上的风灯脱手而出,啪嗒一声坠入井底。 糟了!唐云暗叫不好!“灯呢? 怎么灭了?” 头顶上传来安碧如的声音。 “掉井里了!” 唐云摇了摇头。 “你等着,我去管那老僧再要一盏!” 安碧如道。 唐云仰起头道:“算了!时间宝贵!幸好我身上带了火镰,下去后重新点灯就是了!” “那你小心些!” 安碧如叮嘱道。 “知道了!” 唐云心下腹诽,哼,现在才知道关心我? 也许是因为唐云下落得慢,也许是这口枯井确实幽深,唐云感觉自己过了很久,都还没到井底。 突然,他的鼻翼扇动,嗅到井底散发出一股特别古怪的气味,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这种气味。 除了腐臭味,还糅合着草药腐败的气味。 甚至还粪便常年堆积在一起所发出来的那种恶臭味。 “呃——”唐云的喉咙禁不住发出一串古怪的声音,这绝不是在打饱嗝,而是被那股形容不上来的难闻气味熏得胃内翻江倒海,连连干呕。 第144章 账簿在何处 “怎么了? 云郎,发现了什么?” 安小姐的声音自头顶上空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世界。 唐云抬手把束发黑色绢布解下来,撕下半块蒙住口鼻,这才堪堪忍住了连连干呕。 终于下到井底了,井底似乎是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踩上软绵绵的。 他蹲下身,伸手在漆黑一团中摩挲着那盏风灯。 然后重新点亮了风灯,提着风灯站起身来,举起风灯往地上一照,果然是铺了一层干草——不对,不是干草,而是药草!方才唐云在梯子上闻到的那股腐败药草味,便来源此处。 再仔细一照,除了草药植株,还有根茎类中药。 其中最多的根茎类中药竟然是黄精!唐云虽然不懂中草药,但黄精这味大名鼎鼎的中药,他还是知晓的,况且在陈藏器那本《本草拾遗》中,对黄精这味中药也是大书特书,图文并茂,因此他一眼就认出是黄精。 黄精味甘而性平,味浓而气薄,入脾、肺、肾三经。 陈藏器认为黄精这味中药尽得土之精华灵气,那位“茶疗祖师”还在自己的大作中引用南北朝著名医药学家陶弘景对黄精的论述。 陶弘景把黄精这味中药称为“仙人余粮”,不仅是因为黄精可嚼食饱腹,还因为他是历来道门追求长生不老的灵药。 “什么情况啊这是?” 黄精这味中药在药肆中属于昂贵药材,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而慈元竟然把这么多黄精投入深井,却是为哪般? 唐云抬起头,摩挲着下巴,怎么也想不通,便在此时,井边几具白漆木架子突然进入唐云眼睛的余光。 是什么? 唐云扭头看去,举起风灯一照,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唐云倒吸一口凉气,向后踉跄两步,一屁股墩在地上。 哪是什么白漆木架子,那是两具森森白骨!两句白骨十分完整,靠在井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们临死之前奄奄一息的姿态。 “哎妈呀!吓死老子了!” 唐云神经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纵身跃上梯子,抬头冲井口那一线光亮处,扯着嗓门大喊:“安碧如,你速去报知郭县尉和茅大哥!这井底有鬼啊!” “有鬼? 喂,你在说什么啊?” 头顶上方传来安碧如疑惑的声音。 唐云感觉颈后汗毛根根倒竖,口感舌燥,“你等会,我上来跟你说!” 说着逃也似地顺着梯子往上爬,还没爬出几步,一道身影从井底黑暗中突然窜了上来,死死抓住了唐云布袍的下摆。 唐云下意识地提灯一照,吓得险些一头从梯子一头倒栽下去。 女鬼!虽然明知这个世上不会有鬼怪的存在,可是灯光映照下的那张脸,明明就是一张女鬼的脸。 那张脸几乎就是一只骷髅头上包裹着一张惨白的人皮,披头散发,头发枯黄得犹如深秋路边的一蓬杂草。 深陷的眼窝,毫无生气的目光,被枯黄粘连的头发遮掩着,看上去要多可怖有多可怖!若非那女鬼及时发出了声音,唐云差点就一脚踹上去了。 “救、救我……”次日正午,县衙。 唐云和安碧如从地牢门口走出来,立在门楼下,俩人心下都是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身为佛门中人,慈元竟然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真是闻所未闻!亏我安家一师礼待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呐!” 安小姐仰头看上,神情和语调都有些惘然。 唐云轻哼一声道:“称他为妖僧,想是当之无愧。 如此草菅人命,竟只是希图长生之福!为了长命不死,竟拿那些人去做试验,群玉坊这些年凭空消失的那些女妓,真是可怜可叹!” “那些妓女身份低贱,不过是达官贵人的玩物,她们一朝堕入烟花柳巷,大都与亲友断绝了往来。 也难怪赵不仁会对她们下手!” “谁也没想到赵不仁竟然才是群玉坊幕后真正的东家!” 唐云点点头,扭头看着安碧如,“如今真相大白,赵不仁和那妖僧的动机和罪行昭然若揭,只待你我将罪证上呈朝廷和京兆府,即便京兆府尹萧炅是赵不仁的姊丈,想来他也不敢包庇藏奸!” “除非那萧炅是个傻子,不然他不可能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仍要要袒护自己的小舅子!” 安碧如轻哼道。 唐云点点头,笑问道:“对了,安大小姐,你不是说手中还掌握着赵不仁另一份铁证么?” “不错,是份有力的物证!” “不知是何物?” “一册账簿!” “账簿? 安小姐自何处得来的?” 安碧如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小生有耐心,咱们边走边聊。” 安碧如扫他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这些年,我爹和赵不仁明争暗斗,我爹向来不喜与人争斗,赵不仁以为我爹软弱可欺,步步紧逼,愈发放肆,竟然安插心腹到安府做仆人。 赵不仁或许也瞒得了我爹,却瞒不过我。 我见那仆人形迹可疑,便暗中派人查探他的底细,确认那人是细作后,我和我爹决定将计就计,并未立即拆穿赵不仁的把戏,而是有意散布虚假消息给那细作,那赵不仁不仅未抓到我安家任何把柄,还屡次被我戏弄,十分光火。 与此同时,我和我爹也神不知鬼不觉在赵府安插了心腹,那人名叫董慎,乃是我安家的家生奴,年纪轻轻,却是头脑机警,办事谨慎,很快就获得了赵不仁的信任。 很快董慎就发现赵不仁手上有一册秘密账簿,那账簿存放在密室中,上头记载着这些年赵不仁收受的贿赂。 只是赵不仁从不让人靠近那密室半步,我和我爹也不希望董慎的身份暴露,因此让他不必操之过急,待时机成熟后再伺机行动。 如今事态紧急,不得不铤而走险,我命董慎这两日无论如何要将那册账簿拿到手,为此我还特意求助黄老。 黄老同我爹是至交,他也在为我爹的安危着急,自然肯帮我。 我将从黄老处得来的‘曼陀罗’交给董慎,董慎将曼陀罗吓到了赵不仁的茶水中,最终得以进入赵不仁的密室,成功将那册秘密账簿拿到了手!” “账簿现在何处?” 唐云问道。 第145章 钦佩之至 “便在我身上!” 安小姐将手探入怀中,拿出账簿递到唐云跟前,“喏,你拿回去,尽快梳理一遍。” 这账簿陈旧蓝封皮,纸卷微微泛黄,一看便知已用了数年之久。 “昨夜我粗略翻了翻,赵不仁这些年收受的钱财,绝不在千贯之下!明日一早咱们进京,兵分两路,你去京兆府投状,我在暗中护卫和接应你,以防止有人杀人毁证!” “不是吧?” 唐云睁大眼睛,“这么说我还有性命之忧?” “你以为呢?” 安小姐瞟他一眼道,“越是铁证如山,敌人越可能铤而走险!一旦失去这些证物,日后再想扳倒赵不仁就难上加难了!” “你是说——”唐云摸着鼻子,“京兆府尹有可能会帮助赵不仁毁灭证据?” “不错!” 安碧如点点头道,“之所以咱们要兵分两路,其一我在暗处,能更好的保证你的安全。 二来一旦你失败,我还可以想法子将诉状投到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去。” “安小姐倒想得十分周全!” 唐云讪讪笑道。 “你知道慈元窃夺的那些珍宝都去了何处?” 安碧如看着唐云问道。 唐云道:“自然都在赵不仁那里——难道都拿去孝敬他的姊丈京兆府大尹萧炅了么?” “你只猜中了一部分,”安碧如轻笑道,“那萧炅拿到了那些珍宝后,定然会拿去孝敬京师中那些权贵。 你可知官官相卫的根由,便是他们的利益是紧紧绑缚在一起的!” “安小姐言之有理!” 唐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说来,表面上我们要对付的是赵不仁,实际上除了赵不仁,我们还要面对隐藏在重重幕后的那些京师权贵!不仅仅是一个赵不仁,也不仅仅是京兆府尹萧炅!” “没想到安小姐对官场之事,这般了解,实令小生钦佩之至啊!” “去你的!” 安小姐柳眉一蹙,把眼一瞪,“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说笑?” “对了,你方才说的曼陀罗是什么鬼?” 唐云讪讪一笑道。 “曼陀罗乃是黄老精心配制的迷魂药,人喝下去后,在数息之内,便会感觉周身乏力,困倦嗜睡,可睡死数个时辰,即便针刺皮肤,亦不会醒转。 而醒转之后,对倒下之前半个时辰之内的事,全无印象,就好似有一段时光凭空从记忆中消失了一般。” “选择性失忆?” 唐云手摸鼻子,眼神兴奋,“那小老儿牛啊!不对,不是说黄老只是偷了孙药王的几张禁方么? 怎么就研究起毒药来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碧如轻摇螓首,“黄老在拜入药王门下之前,就已多用药之术颇有研究,尤喜制方,常常以配制出功效独特的药方为能事。 也真是因为此种痴好,后来才拜入孙药王门下,不过是想从药王那里取经而已。 孙药王晚年要毁方,黄老自然不愿,这才干出了潜入尊师内室偷药王的糊涂事,偷了也就偷了,却不巧被孙药王的一个小徒弟撞见了!” “原来如此!原来那小老儿还是个药痴!怪道用药入神,其应如响!” 唐云恍若有思地点点头。 他曾亲眼目睹黄鹤救治母亲心痹证的全过程,印象十分深刻。 心痹证即是后世的冠心病心绞痛、心肌梗塞一类的疾病,这类疾病在后世都是医学难题,那小老儿一副药就治好了母亲。 而且自那以后,侯氏的心痹证再未发作过。 说那小老儿用药入神,一点都不夸张。 “有意思!” 唐云眼珠子骨碌一转,“看来我得找时间好好找他谈谈人生才是!” 唐掌柜以一个奸商的觉悟,很快就打起了黄鹤的主意。 “走吧!” 安碧如伸手拉了他一下,“你我分头准备,明日卯时初刻,在川味酒楼门口汇合。 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赶到京师,成败在此一举,唐云,你可莫要临阵脱逃!” “安小姐说的哪里话?” 唐云摇了摇头道,“安明府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安明府有难,小生岂能袖手旁观?” “那便好!安碧如点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对了,后日便是端午佳节了,”唐云加快脚步跟上去,笑笑道,“我听说长安曲池有龙舟竞渡,热闹非凡,你我既去京师,何不顺道去曲池一游?” “姓唐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安碧如顿住脚步,回头怒瞪着唐云,“我阿爹在狱中受苦,你还有心事去曲江看龙舟竞渡!” “哪有?” 见安小姐的手已握住了短剑,唐云吓得退后一步,讪讪笑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去便不去,你那么凶做什么?” 戌时三刻,月上柳梢头。 县城十字大街上,却依然灯火荧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川味酒楼的后院中则显得静谧了许多。 院中亮着一盏风灯,西厢房里亮着一盏油灯,虫子在花圃和墙边的草丛中名叫,飞蛾扑打着透亮的窗纸。 唐云端坐在西厢房内的桌案前,正在拟写明日进京的诉状,案头上还摆着慈元签押的供状,以及从安碧如那里拿到的那册秘密账簿。 突然,院中响起脚步声,随之传来荆宝略带童稚的通报声。 “东家,百祥酒楼的宁二郎求见,道是有要事相告。” 唐云手中的笔一滞,抬起头,隔着窗纸说道:“请他进来叙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嘎吱一声堂屋的门被推开,唐云起身迎了出去,拱手笑问道:“宁兄入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那宁浩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来,伸手一把攥住了唐云的手臂,急声道:“不好了,云郎!明日樊家的花车就会到宁府大门,将迎娶舍妹入樊家!” “什么? !” 唐云脑中轰然一声,目瞪口呆,“不是说中秋节才行亲迎大礼的么? 何以樊家花车明日就上门了?” “唉!” 宁浩重重叹口气道,“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此事是我爹和我阿兄同樊家父子私下议定的,大概是怕节外生枝,此事一直瞒着,直到方才,我爹才将此事告知于我。 而舍妹至今尚蒙在鼓里的!” 第146章 京师长安 “真是岂有此理!” 唐云一拳捶在门框上,手破了却丝毫未察觉,“你爹和你阿兄这不等于私下把令妹卖了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哪有这样的兄长!” 唐云急得在屋内团团乱转,定是那樊家看我不死心,怕再生变故,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云郎,现在如何是好?” 宁浩紧看着唐云,“事不宜迟,你赶紧像个法子救救舍妹吧!一旦明日樊家吧舍妹节奏,那云郎与舍妹的事,就断无转机了!” 唐云面色阴沉地点点头,宁浩说得不错,只要宁茵坐进樊家的花车,在世俗的眼中,宁家小娘子就是樊家的人,他若再想将宁茵带走,等同于夺人妻妾,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唐云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自宁茵被禁足后,他一心想的是挣钱,他以为只要挣足了买一套大宅院的钱,再登门求亲,对宁百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加上唐、宁两家上一辈残存的那点交情,宁百祥想必也没理由再阻止他和小娘子的亲事。 可谁知樊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令他防不胜防!“云郎,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不便久留,还请云郎救救舍妹,身为兄长,我断不想眼睁睁看着舍妹嫁入樊家的魔窟!” 唐云脚步突然一顿,猛地抬起头来,啪地一张拍在案上。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当务之急,唯有一计,方可帮你令妹避此一难!” 宁浩眼睛一亮,紧问道:“是什么? 你快说!只要是为了舍妹,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一条黑影从宁府侧墙外的街道一闪而过,沿着墙下的阴影,一路绕行到后院北墙之下。 唐云警觉地四下环顾,然后身体一蹲,身法娴熟无比地自狗窦一骨碌钻了进去。 内院漆黑不见五指,每次唐云来时,宁家小娘子闺房前的风灯都会事先熄灭,这自然是宁浩所为。 与以往不同的是,宁家小娘子闺房内亦不见丝毫光亮,宁姑娘想必早已熄灯就寝。 她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情郎今夜会来,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然被自己的父兄做主了。 “哒!哒哒!哒哒哒……”唐云像以往一样先学了几声猫叫,但屋内始终未传出动静,想来小娘子早已熟睡,他只好抬手敲门。 “是谁?” 在连续敲了三次门后,屋内才传出小娘子怯怯的问话。 唐云没答话,只是捏着鼻子学了两声猫叫。 “云郎……云郎是你么?” 宁茵心下一跳,忙伸手撩起帐幔,急匆匆地摸黑下床,快步奔到厢房门口,“云郎,是你么?” “茵儿,快开门!” 唐云沉声道。 小娘子心下一喜,扑到门边,拉开木绡,唐云抢身而入,一把将小娘子揽入怀中。 小娘子身子一颤,柔声道:“云郎……”“茵儿,你听我说——”唐云喘息未定,吞了一口口水,“你父兄与樊家私下议定,明日樊家的花车就要来迎你过门!此事你父兄和封氏一直有意瞒着所有人,包括你和你的母亲!” “啊……”黑暗中,小娘子惊呼出声,“那、那现在如何是好? 云郎,奴家生是你唐家的人,死是你唐家的鬼,奴家宁死也不嫁入樊家!阿爹和大兄若是强逼,奴家一头撞死在他们跟前便是……”小娘子话音未落,樱唇已然被唐云的手掩住了,“别说傻话!你父兄一意孤行,卖女求荣,既然他们对你我无情,也休怪我无义!我唐云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云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违逆父兄,乃是大不孝!” 小娘子心急如焚,仰脸看着情郎,杏眸在黑暗中闪烁不定,“眼下你我如何是好?” “狗屁的大不孝!” 唐云怒哼一声,“你父兄根本就不把你当人看!凭什么父亲要子女大孝,而父亲却可以不理会子女的死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突然,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屋内二人皆是一惊,唐云沉声道:“不好!想必是你父兄怕出现意外,派人来内院看护你了!” 小娘子身子微颤,鼻息急促,下意识地抱紧了情郎的腰,“云、云郎,咱们现在怎么办?” “好办!” 唐云回答得十分干脆,冷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茵儿,跟我走!” “去哪?” 唐云扳住小娘子柔弱的双肩,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笑笑道:“茵儿不是一直想去长安曲江看龙舟竞渡么? 不是想去乐游原游玩,去长安寺庙看傀儡戏么?” “去长安?” 小娘子脱口问道。 即便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唐云依然能感觉到小娘子的杏眸蓦地一亮。 “不错!” 唐云笑着点头,语气异常坚定,“去长安!现在就去!” ……长安城东南西北的城墙,各有三个大门,坚固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门楼,在金色晨曦的映照下,宛如亘古遗留下来的一座神邸。 不愧是中古时代天下最宏丽的一座都城,比同时代的西方最大的都城罗马城都要大十余倍!还没有进入城内,只是站在城门下,仰望着那高大的城墙,就已令人心生震撼之感。 而且这种震撼感,绝非后世那些冰冷的高楼大厦所不能比拟的。 新丰县位于长安的东南方向,距长安不过四十里地,一匹中等马屁奔跑的时速二十公里左右,从新丰到长安不过只需一个时辰。 但唐云的“追风赤”是一匹上等突厥良驹,时速可达六十里。 从新丰到长安半个时辰足够了。 只因夜深天黑,一路上行得慢些罢了。 昨夜丑时初刻出发,丑时二刻就已到了长安西郊。 只是夜间不开城门,唐云和宁茵才在西郊投宿一家小客栈暂歇,不过天一亮,二人便早早地骑马来到了西城墙的正门金光门下,等待城门大开。 从金光门入城,隔一坊之地,就是西市。 严格而言,西市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和终点。 第147章 樱桃饆饠 在开城门之前,唐云和宁茵就已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马之中,这些等待入城的人,有来自西域的商队,也有自西郊而来入城做买卖的贩夫走卒。 有骑马的,有骑骆驼的,有马车、牛车,以及载着西域珠宝、香料、药材和银器的驼队。 驼铃声声,身着各色异域服饰地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甚至是突厥人和东罗马人。 唐云目不暇接,整个人异常兴奋,仿佛做梦一般。 尽管前世看历史剧时也想象过长安的繁华,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得从前看过的那些历史剧,简直就是对大唐盛世的侮辱。 这种热闹与繁华,这种强国的气度与威严,这种开元天宝盛世的锦绣气象,岂是侯氏那些粗制滥造的历史剧所能复原得出来的。 随着击鼓声,城门终于开了。 就像打开了整个盛世繁华的大门。 唐云一手揽着怀中人,一手纵缰前行,夹杂在熙攘人流中涌入金光门,直到进入西市,人流分散,周围的世界才渐至开阔起来。 西市占据两坊之地,大得无法想象。 西市有二百余个商行,每个商行就有上千家店铺,二百余行加起来的店铺难以计数。 “美好的一天从早餐开始,”唐云低头看着怀中人,目光温柔,“小卿卿,饿了吧?” 宁茵抬头看一眼情郎,满面羞红,轻轻摇头。 “不饿才怪!” 唐云哈哈一笑道,“自昨夜到现在,除了喝水即刻,咱们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呢。” “如今终于来到了长安,云哥哥自然要带你遍游京师美景,遍尝京师美食,方不辱你我到此一游。 哈哈!茵儿想吃什么,只管告诉云哥哥!” “什么都可以么?” 小娘子笑问道。 “那当然了!” 唐云伸手轻刮小娘子的瑶鼻,“一切茵儿说了算!” “唔……奴家想吃饆饠可以么?” 小娘子想了想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的!走,去吃饆饠!” 唐云纵马驰出,哈哈笑道。 一地有一地的风物,一地有一地的美食。 新丰酒名甲天下,长安的“西市腔”亦是天下名酒。 长安虾蟆岭的郎官清、阿婆清亦是闻名于世的名酒。 新丰有各种特色美食,长安亦有,韩家的饆饠,萧家馄饨,庾家粽子,都是名动京师的美食。 光药王孙思邈创制的名食,就有黄芪牛肉、葫芦头等不下十余种,当然药王是医药大家,他创制的美食是从食疗出发地,孟诜之所以能成为食疗鼻祖,受孙思邈的影响定然不浅。 长兴坊位于皇城之前,西侧距西市四坊之地,西靠小雁塔所在的安仁坊,北面隔一坊之地,是国子监所在地务本坊。 东面隔两坊之地就是东市。 长安城规划森严齐整,俯瞰之下,犹如一座巨大的棋盘,但是身在其中任何一坊,却丝毫没有这种感受。 这是因为坊中面积巨大。 每个里坊内都有十字大街,民宅就分布在被十字大街分隔出来的四个区域内,每个区域类似于后世的居民小区。 小区中又有着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大街小区纵横交错,犹如一个小世界。 韩家饆饠店就位于长兴坊靠近十字大街交汇处的东街上,韩家饆饠在京师早已名声遐迩。 唐云翻身下马,伸手直接将小娘子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了小娘子一个满脸通红。 此时太阳才刚从东边升起,正是早馔时分,韩家饆饠店顾客盈门,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 唐云却是不以为意,一脸嬉笑,他在拴马桩上系好马,拉着小娘子的手径入店门。 果然是京师名食,楼下大堂内早已人满为患。 “二位客官请,楼上有雅座,小的替你们带路。” 店小二快步上前,笑脸相迎,“本店主营各色饆饠,有樱桃饆饠、蟹黄饆饠、天花饆饠……”店小二一边热情地引着唐云和宁茵上楼,一边像后世相声演员报菜单似一口气报出了十数种各色饆饠。 楼上食客也不少,偌大的空间被木质横隔分割出若干间小雅室,雅室与雅室之间虽非完全独立,但当食客们都落座后,是看不到相邻雅室内的景象的。 唐云和宁茵面对面坐下,唐云把包袱和肩上用黑布包裹的弹弓取下来放在桌上,抬头一笑:“小二,就你方才所报的前三种饆饠,各上一份尝尝!” “好嘞!二位客官稍候!” 小二笑着答应,躬身退下了。 “云郎,此店生意当真兴隆!” 宁茵笑看着情郎道,“比咱们川味酒楼的生意还好呢!” “哈哈,”唐云笑道,“那可不!茵儿,长安上百万人口,一传十,十传百,东西足够好,财源自会滚滚来!” 日进斗金这四个字,对川味酒楼是形容词,但对这韩家饆饠店,这四个字却是实打实的。 有那么一刹那,唐云有一种把川味酒楼开到长安城来的冲动念头。 只是母亲侯氏怕是不会答应。 繁华的长安城,是母亲心中的痛。 唐云心里十分明白。 “两位客官,请慢用!” 店小二把黑漆木盘上的三盘饆饠一一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唐云的记忆库中有饆饠的相关记忆,但一直不知饆饠究竟是为何物。 勿论他,就是后世那些史学家也是各执一词,直到今日,唐云终于知道所谓的饆饠,或许是外来语的音译,实际上是一种带馅的面食。 乍一看类似于后世的包子,只是比包子制作得更为精巧,看不出有任何稀奇之处。 但是当唐云拿起筷子开始品尝时,才发现了其中的妙处。 樱桃饆饠即是以樱桃为馅,蟹黄饆饠以蟹黄为馅,让唐大厨意外的是,那樱桃饆饠在蒸熟后,里头的樱桃竟然丝毫不见变色,犹如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一般新鲜。 至于那蟹黄饆饠,一个字——鲜!两个字——鲜美!竟这等高超的手艺,怪道生意如此兴隆!二人正大快朵颐,忽听旁边雅室传来一个女子的斥骂声。 “哪来的宵小之徒,何故擅闯他人雅室? 如此恬不知耻,还不速速退却!” “哟!好厉害的小嘴!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姓阴——”“大可笑也!管你姓阴姓阳,与我何干!再不退下,有你好看!” 第148章 红衣少女 “哈哈哈!小姑娘,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阴庭生岂是吓大的? 你愈是不让小生入来,小生便愈是要入来瞧瞧!” 听着隔壁雅室内一来一去的吵嘴,唐云和宁茵不禁面面相觑,唐云放下筷子,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隔壁雅室门边立着三位男子,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皮白净,头戴花帽,一看就是那种家境不凡的顽劣少爷。 站在他左右的是两个身穿家仆服饰的年轻男子,都松松垮垮地站在边上,一脸嬉笑。 让唐云意外的是,站在花帽少年对面的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侍女打扮,虽然伶牙利嘴,说起话来却仍带着一个小女孩般的稚气。 唐云摇了摇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饆饠,心道莫非在古代,顽劣少爷调戏民女的戏码经常上演? “大胆!” 小侍女娇喝一声,“叨扰了我家小姐用膳,你吃罪得起么? 尔等三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哦?” 那花帽少年一脸痞笑,“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长安城有名有姓的大家小姐,不说本少年悉数见过,却也相差无几。 可本少爷怎的就不知你家小姐是哪家小姐呢?” “怕是想扮小姐充门面吓唬少爷的!” 旁边的家奴似笑非笑地帮腔道。 “撒谎扯虎皮,也不仔细想想,长安城哪来的蓝眼睛大家闺秀? 我看倒像是哪家酒肆的胡姬!” “放肆!” 小侍女耸起鼻翼,凶巴巴地道,“敢说我家小姐是酒家胡? 睁大尔等的狗眼瞧清楚了,坐在尔等面前的贵人是……”“如意!” 小侍女话未说完,一道倩影倏地立起身来,制止了小侍女,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花帽少年,“不知这位阴少爷下顾,有何赐教?” 唐云循声看去,眼前不禁一亮,只见那女子素衣琼佩,约莫十五六岁,美得惊人!那种美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似乎不沾染一丝俗尘之气。 就像她纤腰上佩戴的那块美玉,晶莹剔透,未见丝毫烟火气。 更让唐云意外的是,那少女的瞳仁竟然隐约呈现出一种宝石蓝色,几乎白皙如雪,这种白与玉素的那种白又大不相同。 瑶鼻小巧,而富有立体感。 唐云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混血儿? “赐教不敢,只是方才在楼上得见姑娘芳容,惊为天人,小生以为今生若不能与姑娘一叙,实为余生最大的憾事!” “哦? 然后呢?” 那丽人呡唇一笑,依然不动声色。 虽是素服淡妆,却依然光彩照人。 唐云不禁联想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句。 “然后?” 花帽少年表情一愣,旋即哈哈笑道,“我听闻今日保唐寺有戏场,还有傀儡戏,姑娘若不弃,小生愿随姑娘一同前往保唐寺瞧热闹去。 不知姑娘雅意如何?” “这倒巧了!” 那丽人微微一笑,“我主仆二人,正准备早膳后前往保唐寺看傀儡戏呢!” “哈哈哈!” 花帽少年得意地拊掌大笑,“甚好甚好!看来小生与姑娘有宿缘,莫非是上天特意安排小生来为姑娘牵马坠蹬的么? 啊哈哈哈……”唐云差点就喷饭了,这厮年纪轻轻,倒说得一嘴土味情话!“只是,”那丽人上前两步,依然面带微笑,“奴家并不想与阴少爷同往——”“这是为何?” 花帽少年眉头一皱。 “因为你不配!” 丽人莞尔一笑。 “大胆!” 在这长安城内,除了皇亲国戚,没人敢拒绝我家少爷的好意!” 一个家奴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听见了么?” 花帽少年冷笑两声,“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啊,请这位姑娘即刻出发——”“喏!” 两个家奴齐声应道。 那小侍女急了,跳到素衣女子跟前护住主子,伸手指着那两个家奴,“尔等敢踏进半步,我、我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吓唬谁呢? 走开!” 两个家奴恶声恶气,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动粗,就在这二人的手抓向那位丽人的刹那,只听突然想起“嗖嗖”两声尖锐破空之声……下一刹那,两个刁奴齐声痛嚎起来,一手紧攥着另一只手,面色都突然变得煞白,弯着腰几乎站立不稳。 而在他们的手背上,赫然插着两枚梅花形飞镖,锐利的飞镖深及筋骨,几乎从掌心透出。 唐云眉头一跳,猛地扭头,顺着那两道光亮发出的方向看去。 对面的雅室中,却立着两个妙龄少女,左边的穿一袭绯红短跨袍,头戴黑纱帷帽,肩上背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形之物,与唐云肩膀的弹公极为相像。 红衣女子旁边立着一个小鼻子小眼的绿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拿着一把剑鞘做工十分精美的长剑。 二人皆是一副气定神闲之状,双臂环胸,完全看不出方才的梅花镖是这二人所发。 见唐云看过来,那绿衣少女把眼一瞪,似是警告之意,又似是嫌恶。 “宫主,你可注意到那少年肩上背着的也是一张弓么?” 绿衣少女凑到红衣少女耳畔小声问道。 红衣少女轻笑道:“那又如何? 骑马的一定是将军么? 背弓的一定是侠士么?” “宫主高见!” 碧衣少女瞄着唐云,掩嘴窃笑。 与此同时,唐云旁边雅室内的花帽少年却是大惊失色。 “谁……谁使的暗器? 有种站出来!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么? 胆敢伤了本少爷一根汗毛,让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红衣少女和绿衣少女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那阴家少爷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傻子。 “宫主,要不要奴婢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绿衣少女笑问道。 “罢了。” 红衣女子嗤笑道,“这等酒囊饭袋的废物,你不怕脏了你的手么? 我们走!” “去哪? 宫主……”“符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喊我小姐!” 红衣少女很不悦地说道。 “是,小姐。 咱们现在去哪?” 绿衣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第149章 诗名在外 红衣少女道:“方才你没听到他们说保唐寺有傀儡戏么? 你我好不容易来长安一回,何不去瞧瞧热闹?” “小姐说的是!” “茵儿,我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唐云伸手抓过桌上的包袱和弹公,拉着宁茵的小手,转身径直出了韩家饆饠店。 “茵儿,方才听他们说保唐寺有戏场,保唐寺距此甚近,你从前一直说想看傀儡戏,咱们何不去保唐寺看戏可好?” “好呀好呀!” 宁茵拊掌一笑,满面欢喜。 在距离保唐寺仅一街之隔的一家茶肆二楼,唐云和宁茵正好吃茶,茶桌上搁着几碟十分精致的点心。 若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着营救安明府之事,今日应该是唐云最快乐的日子。 良辰美景,香茗美食,又有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小娘子在身边陪伴,人生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此了。 正是已时初刻,距保唐寺戏场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此处无疑是等待戏场开场最佳去处。 或许是因为保唐寺戏场的缘故,茶楼上下几乎座无虚席。 想必其中茶客们,大都也是奔着保唐寺戏场而去的。 唐云猜得不错,保唐寺位于平康坊,距风流薮泽之地的北里很近。 因此没到保唐寺有戏场的日子,各大妓院的名妓都争相前往保唐寺看戏。 除了女妓,富贵家的小姐们也是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驱车前来保唐寺看戏。 史书上就曾有过大唐公主不顾小叔子病重,乔装改扮偷偷溜出皇宫到寺庙看戏,结果被皇帝好一通训斥的记载。 有戏场的日子,寺庙中除了香烟袅袅,梵音阵阵,还有衣香鬓影,桃红柳绿。 正因如此,无论是太学的青年学子,还是富家少爷,官宦人家的公子,都如过江之卿般纷纷涌入保唐寺。 女子们自然是来看戏的,而那些男子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间罢了。 因此这座茶楼中在座的几乎都是年轻男子,当然也有女子,在与唐云隔着两张茶桌的位置,就坐着三名女子。 其中俩人都戴着帷帽,只有那个侍女穿着的素面朝天。 那两名戴帷帽的女子即便是吃茶吃点心,也没有摘下头上的帷帽,只是优雅地撩起面前轻纱的一角,吃得小心翼翼。 这倒不是因为她们的长相丑陋,怕以真面目示人,会吓到旁人。 事实恰恰相反,这两名女子个个都是才艺双绝的北里女妓。 戴素纱帷帽的是便是以琴艺和诗才著称的北里花魁张窈窕,戴杏黄色帷帽的则是以歌著称的俞洛真。 这二人连同今日未到场的“火凤凰”赛多娇,一向被人誉为“北里三绝”的天香院声价最高的三名女妓。 正因她们的名气太大,才怕被人认出来。 若是被人认出来,不说吃茶吃点心了,怕是像这样静坐片刻的机会都要被人掠夺了去。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便在此时,忽然响起吟唱声,一个陡然拔高的男声,压倒了茶楼内的一片喧闹。 吟唱《七碗茶歌》的是一位身着紫红襕袍的青年男子,长相和气质均颇不俗。 只是吟唱的声调和吟唱时的姿态过于夸张,使人一瞧便知存着炫耀的心思。 “有人在吟唱云郎的大作呢!” 宁茵抬头看唐云,俏皮一笑道。 “谁啊? 这等无聊!让人不得安生!” 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唉,小生只是想安静吃两碗茶啊!” 唐大才子一脸无辜,心下却是颇为得意,他没想到自己的大作流传这么广。 尽管他也是抄袭者,可这是无疑是穿越者的福利。 只要原作者不在这个时代,那么这些名篇都只能归到他头上,任何人也抢不走。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那紫红襕袍的英俊男子边吟唱,边摇头晃脑,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这《七碗茶歌》就是他所作呢。 唐云的眉头突然一皱,他感觉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下就咯噔一声,那吟诗的英俊男子竟然是韦灿!真是冤家路窄!头天到京师,竟然就碰到了他!于此同时,坐在唐云侧方不远那张茶桌后的张窈窕心下也是莫名地一跳,蓦地抬头向紫红襕袍的男子看去。 “呀!莫非姐姐仰慕的那位大才子来长安了么?” 洛真笑着打趣道。 张窈窕的小侍女采儿也掩嘴偷笑,“姐姐,要不要么没上前请那位才子过来一叙?” “去!” 张窈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素手一挥,轻斥道,“那是韦明府家中的公子,尔等不认识么?” “妹妹倒是认识的,”采儿掩嘴哧哧笑道,“就怕姐姐爱才心切,把韦公子错看成新丰的那位大才子呢!” “少贫嘴!” 张窈窕娇斥道,“如此哗众取宠,吟唱他人诗作以为荣耀事,岂不荒唐可笑? 奴家虽未曾见过那位大才子,却也相信他绝非如此孟浪轻浮之人。” “姐姐说的是!” 采儿和洛真对视一眼,都嗤嗤笑个不停。 “我说韦兄,如今这《七碗茶歌》已传遍长安城,词客士女,无人不知。 韦兄若欲一展食材,何不现作一篇,也好让小弟顶礼膜拜!” 说这话的是坐在韦灿对面一个穿花茄色锦袍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乍看之下,也算是一表人才,细看之下,却给人一种阴邪之感。 他这句话说得客气,实则隐含着嘲讽之意,只因他知道韦灿断然作不出这等佳作。 “贤弟,此篇虽非愚兄所作,然愚兄却与《七碗茶歌》的诗人是旧相识。 愚兄不过是触景生情,让贤弟见笑了。” 韦灿笑着拱拱手道。 一听这话,那张窈窕心下又是一跳,再次转脸看了过去。 周围几张茶桌上的茶客们也都纷纷扭头看向韦灿。 从《清明》诗,到《红豆》词,再到《七碗茶》歌,那唐大才子的作品虽只有寥寥数篇,然篇篇都是一等一的佳作。 据说李太白对唐大才子也是赞不绝口,多吃声称唐大才子与他是忘年之交。 第150章 一箭之仇 唐云每出一篇新作,不出三日,就会传遍长安城,士女争相传抄,就连那些做纸砚笔墨买卖的店铺,进账都会连翻数翻。 唐大才子的四篇佳作无一例外都被北里的女妓们谱制成曲子,广为传唱。 就连皇宫的梨园,唐大才子的诗作也深受乐人们喜爱,不是被谱成舞曲,就是被谱成歌曲,据说天子李隆基在欣赏了那些歌舞后大加赞赏。 也即是说,虽然在座的都知道近来新丰县出了一个名叫唐云的大才子,很多人都熟读唐云的诗作,但茶楼内,除了韦灿,并无人见过那位唐大才子的真容。 而对于唐云而言,在他的人进入京师之前,他的诗名早已在文人士女之间广为流传。 市井之中,近来还流传着一本署名为唐云的诗集,这本诗集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各大坟典肆,公然售卖。 而且销量非常好,北里花魁张窈窕就是购买那册诗集的第一批人,但她也是最早发现那册诗集是冒名作假。 不过是某个无良奸商连同无行文人打着唐大才子的才名,图谋暴利罢了。 蒙蒙那些年轻读书人尚可,但对那些对诗赋真正有品鉴能力的人,很轻易就能发现除了开首四篇佳作是唐大才子的作品,其余十数篇均是冒名作假而已。 戏剧的是,对此唐云却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严重低估了自己在新丰县之外的名气。 “哦?” 那穿花茄色锦袍的男子眉头一挑,“这倒是让小弟颇感意外,莫非是韦兄前次去新丰时,与那唐云有过一面之缘?” “何止是一面之缘!” 韦灿表情恨恨地道,“在下与那唐云熟得很呐!” 熟得他化成灰,老子都认得出来!“如此说来,”那穿花茄色锦袍的青年哈哈一笑,“看来韦兄对那唐云的印象十分深刻嘛!莫不是你与他有什么过节么?” “此事说来话长,”韦灿阴冷一笑,“总之,最好莫要让我在看到他,不然我非报那一箭之仇不可!” 在韦公子看来,那是夺妻之恨。 只是长安好贵子弟都爱面子,若是他承认自己求亲失败,等于承认自己无能,岂不被对面的萧炎看了笑话? 邪门了!唐云暗自骂娘,勾下头去,若是真被韦灿发现他的存在,别说营救安明府,他怕是自身难保啊!在新丰,他有安县宰撑腰,有茅诺、赵黑子等一帮不良人兄弟,还有石大壮等一干喽啰壮威。 很多麻烦,他派人递一纸便笺,就会有人帮他摆平了。 可在长安城,他无亲无故,毫无根基,韦灿要想对付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唐云如坐针毡,不敢冒然起身离去,怕韦灿发现他,又不敢久留,真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云郎怎么了?” 宁茵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唐云讪讪笑道,“只是看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是那韦公子么?” 宁茵问道。 对于长安贵公子到新丰求娶安明府家千金一事,小娘子也是有所耳闻的。 唐云点点头道:“别回头,茵儿。 找个机会,我们悄悄离开茶楼。 此番前来京师,不便及外生枝。” 在来长安的路上,唐云把安明府遭赵县丞栽桩陷害的事都告诉了他,小娘子知道情郎此次长安之行有更艰巨的任务。 “韦公子当真认的唐云么?” 张窈窕虽然贵为北里花魁,但终究是女妓身份,仍要受制于人。 就是这保唐寺的戏场,也不是想来就来,必须向鸨母交纳一贯钱,方能获准离开北里。 长安距新丰不过四十里地,寻常人想去一趟新丰不难,但对于她们这些女妓,别说去新丰,就非易事。 张窈窕思忖着要不要让侍女采儿去向韦灿狄个话,邀他上前一叙。 对于韦明府家的这位小公子,张窈窕并不是陌生。 韦公子原本就是北里的常客,而且对张窈窕思慕已久,只是始终没找到一亲芳泽的机会。 张窈窕并非是担心韦灿不会前来叙话,而是担心自己的决定会不会过于冒失。 人人都知道她是诗痴,她可以声称自己只是仰慕唐云的诗才,即便不能见上那位大才子一面,若能有幸得到他的居止,日后鸿雁传书,探讨诗书,亦不失为一桩雅事。 就在她心下左右徘徊,拿不定主意之际,忽听门外咋咋呼呼奔进来三位男子。 为首的正是在韩家饆饠店吃瘪的长安巨富阴家的小少爷阴庭生。 对于阴少爷,张窈窕丝毫不陌生。 别看阴庭生小小年纪,却已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凭借着挥金如土的本色,以及能言会道的本事,在北里那是十分吃香。 “庭生,你怎么才来?” 萧炎面色不悦,直呼其名。 称对方的字是尊敬,对方称自己的名是谦恭,但若是直呼他人的名,却是一种无礼。 这萧炎乃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向来就看不起商贾人家。 这不仅是萧炎一个人的好恶,这是整个时代的好恶。 但没办法,虽然心里看不起,但人家有的是钱啊!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 韦灿、萧炎、阴庭生,两个官宦公子,一个商贾之子,三人中萧炎的地位最高,因此明知萧炎看不起他,阴庭生却丝毫不介意。 “唉!” 阴庭生大大咧咧走上前,一脸懊恼地道,“别提了!说来气人!方才小弟在韩家饆饠店门前邂逅一女子,惊为天人!小弟便尾随进了韩家饆饠店,伺机上前搭讪。 谁知有人暗中出手,伤了我两名家奴,坏了小弟的好事!” 韦灿和萧炎对视一眼,韦灿笑道:“贤弟乃是长安巨富之家的少爷,谁这等不识好歹,敢打伤贤爪牙(尊称对方的奴仆)?” “他奶奶的!” 阴庭生伸手端起茶盅,一口饮尽,“小弟琢磨着八成是外乡人干的,长安本地人谁不认识本少爷? 谁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贤弟莫恼,”韦灿似笑非笑道,“若是再遇到对贤爪牙出手之人,愚兄定为你出这口恶气!” 第151章 入幕之宾 “多谢大哥厚爱!” 阴庭生一拱手道,“只是当时韩家饆饠店人多眼杂,小弟也并非看清是何人出手!” “少爷,依小的看,定是那两个女子所为!” 旁边的家奴一脸恼恨地插话道。 “放屁!” 阴少爷把眼一瞪,“那般标致的女子,怎会行凶商人? 况且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以要针对我等? 理由呢?” “小的以为,其一那二人不像本地人,想必是外乡人。 其二当时楼上雅间只有那二人身上带兵器,似是习武之人!” “小事一桩,何必再提?” 阴少爷很大度地一摆手,“那天仙般女子左右今日要到保唐寺看戏地,待会尔等都给我擦亮眼睛,仔细给我找!” “是,少爷!” 两个家奴不敢多嘴,心下却忍不住腹诽,伤的是小的们,对你少爷你自然是小事一桩了。 对一向以怜香惜玉自我标榜的阴少爷而言,女子犯错是可以原谅的事,美丽的女子犯错,就更是情有可原了。 虽然那红衣女子戴着黑色帷帽,他并未看清对方的容貌,但她身边绿衣女子的俏脸他是看得清清楚楚,主子的相貌难道比侍女还差么? “贤弟,”韦灿伸手拍拍阴庭生的肩膀,哈哈一笑道,“你我三人既以兄弟相称,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愚兄定会帮你找到那天仙般女子,以慰贤弟思慕之情!” “阴少爷并非是没见过美人的田舍郎,阴少爷惊为天人的女子,想必一定是万里挑一的绝色!阴少爷倒说说看,那女子长得何等颜色?” 萧炎一边把玩着茶盅,一边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个嘛,”不学无术的阴少爷顿时词穷,双手比划着,“眼眸似蓝宝石,肌肤如钟南山巅之雪……像胡人,又像唐人,总之,美得要人命就是了!” 韦灿和萧炎对视一眼,表情都是一怔,旋即都仰头大笑起来。 “听贤弟这么说,莫非那女子既有唐人血统,又有胡人血统不成?” 韦灿笑问道。 “对对对!” 阴庭生忙不迭点头,“想必那女子的双亲有一人必是胡人!” 萧炎笑道:“阴少爷的话,倒是让我愈发好奇了。 不知比之北里花魁张窈窕若何?” “没法比,”阴庭生嘿嘿笑道,“所谓春花秋月,各有各的美,实在是无高下优劣之分。” “萧公子,百闻不如一见!” 韦灿哈哈笑道,“与其我等在这里乱做猜测,不如去找到那天仙般女子,一探究竟如何?” “甚好!” 萧炎大笑道,“走走,去瞧瞧!究竟是何样的女子,竟让阴少爷如此失魂落魄?” 三人旁若无人大笑着下楼去了。 “祸害!当真是长安城三大祸害!今日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又要遭殃了!唉!苍天无眼呐!” 众人纷纷附和,“又能奈何? 这三人一个是韦县令家的公子,一个是京兆府尹家的公子,那阴庭生虽非官宦人家,却是家财万贯。 寻常人家哪招惹得起,受了欺负也只得忍气吞声啊!” 听到这话,唐云眉头一皱,心道原来那穿花茄色的青年就是京兆府尹萧炅的儿子!这倒是大大出乎了唐云的意外。 “茵儿,咱们走吧!” 唐云站起身来。 下了楼,宁茵去了后院小解,唐云立在门楼下,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今日保唐寺内外人山人海,他们二人汇入人流,犹如鱼入大海。 如果这样都能被韦灿撞到,那就是冥冥中注定无法躲过这一劫。 忽听身后传来悉率脚步声,唐云下意识地回转身,以为是宁茵。 但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三名妙龄女子。 其中二人都戴着帷帽,而在转身的刹那,唐云肩上的弹公横扫而过,正好挑起了其中一名女子帷帽的面纱。 就在面纱被挑起的刹那,唐云眼前蓦地一亮,就仿佛雨后初霁,一道彩虹赫然挂在天际。 街上那么多带着帷帽的女子,可他随随便便这么一挑,就挑中了一位国色天香。 这种几率在前世是不是该去买一注彩票试试运气? 张窈窕毫无防备,双眸愕然地睁大,檀口微张,虽是吃惊,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见对面那张俊秀脸庞,剑眉星目,虽是一袭布衣,却给人俊逸不凡之感。 “喂!你这无赖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乱挑女子面纱,当真是无礼至极!还不快走开!” 采儿一步抢上前,拦在张窈窕和唐云之前,凶巴巴地怒视着唐云,一迭声斥责道。 唐云忙低下头,拱手赔罪:“小生失礼了!还望姑娘恕罪……”“恕什么罪!还不快滚?” 采儿双手叉腰,奴哼一声道,“莫非你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似你这等无赖市井之徒打的什么歪主意么? 现在人便宜你占了,还不快滚!莫非还想做花魁的入幕之宾不成? 真是痴人做梦异想天开!” 唐云表情愣怔,眨眨眼睛道:“花魁……”怪道生得天姿国色呢,原来是北里花魁啊!这运气,随便一挑都能挑中一个花魁!“嗬,得了便宜还卖乖? 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花魁?” 采儿摆过脸去,怒哼一声。 “这位小娘子,小生的确不认识什么花魁!” 唐云拱拱手。 “哪来的田舍郎?” 采儿眉头一蹙,“管你认识不认识,总之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若再赖着不走,只要我大喊一声非礼,自会有无数男子想要你的狗命!” “莫名其妙!” 唐云摇了摇头道,“小生在等人,为何要滚?” 采儿伸手指着唐云的鼻子,气声道:“你!” “好了,采儿!” 张窈窕伸手扯了扯侍女,“我看这位公子方才也是无心之举,你何必苛责他呢?” “无心之举?” 采儿哼声道,“姐姐,这种无赖之徒,咱们见得还少么?” “好啦,快走吧!戏要开场了!” 张窈窕拉着侍女的手走了出去。 “算你走运!” 采儿回头瞪着唐云,依然气鼓鼓的,“别让本姑娘再看见你!” 走下台阶,张窈窕蓦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回望,而此时唐云已然背过身去,正在帮宁茵整理发髻上的珠钗。 “看见了么? 姐姐。 那人当真不要脸!” 采儿愤懑不平地道,“你看他一转身又勾搭上别的小娘子了!” “走吧!” 张窈窕摇了摇头,抬脚走了出去。 第152章 寺庙观戏 朱红院墙之内,殿阁楼塔,青台紫阁,气势恢弘。 廊庑式屋顶,雄壮阔大的斗栱,令人联想到皇宫内的巍峨与宏丽。 在????古代,也只有道观寺庙建筑可以模仿皇宫建筑。 ??佛??门乃是清净之地,但有戏场的日子例外。 如果站在高处俯瞰,便可看见保唐寺周围人潮汹涌,人头攒动。 ?保???唐寺大门外的空地及街衢上,正在上演着百戏。 所谓百戏,不是某种戏的名称,而是各种戏的统称。 ??什??么飞丸跳剑、角抵,什么斗鸡、跳剑,而且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龟兹舞和幻术表演。 ?人???语马嘶,喝彩声,笑闹声,各种声音汇聚而成的声浪,传出去好几里地。 幸亏小妮子在边上解说,唐云才看出了一点门道。 ?不???远处围着一堆人,一个络腮胡魁梧大汉,头顶一根大杆子,那杆子足有两米多高,约莫碗粗。 ????杆子中上部分接着几排横杆,在那横杆上竟然立着三个孩童,在上面做出倒立、翻筋斗等各种高难度动作。 唐云看得心脏突突直跳,这比走钢丝还玄乎啊!走钢丝好歹钢丝两端的固定是牢靠的,不可能突然断掉。 万????一那络腮大汉突然脖子抽筋,上面的三个孩童岂不是要一命呜呼? ?“???云郎,这叫寻幢!” 宁茵挽着唐云的胳膊,笑着说道。 “????????云郎,你瞧——那是鱼龙曼延!” ?只???见旁边的人群中两个少年手里拿着鞀鼓,引逗一条鱼和一条龙,那龙鱼身上也各有一名幼童在做各种惊险表演。 二人一边看热闹,一边享受着从街上小摊上买的荔枝膏和杏酪的美味,来到了保唐寺门口。 方才在路上他们已打听清楚,傀儡戏的戏场所在。 新丰县也不是没有傀儡戏,只是长安汇聚了全天下最出色的艺人、匠人,保唐寺的傀儡戏是最好看的。 一路打听,唐云领着宁茵顺利找到了傀儡戏的戏场,这里是在紧邻东大殿的一座偏殿。 出于光线的考虑,傀儡戏是在在偏殿之内上演的。 稍显空旷的殿内,最前面是一块素纱幕布,傀儡戏艺人和伴奏乐师都已在幕后各就各位,似已准备停当。 幕布前的空旷地上摆着无数的坐垫,唐云牵着小娘子的手进入殿内时,只见人头攒动,几乎座无虚席。 而且看客们大都是女性,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后世,爱看“肥皂剧”的都是女人。 唐云眼尖,很快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空桌垫,他忙拉着宁茵快步走了上去。 俩人坐下后,唐云松了口气,这傀儡戏显然不是天天都有,如果今天找不到座位,白跑一趟,岂不是辜负了小娘子? “如意,可知今日会上演哪些戏?” “小婢听闻今日有《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昭君怨》等一共五出戏目呢!” 唐云扭头看去,心下不由乐了。 坐在他旁边坐垫上的人,竟然是在韩家饆饠店被那富家少爷调戏的那两名少女。 那名小婢女的伶牙俐齿虽然给唐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令他好奇的是,却是那名雪衣素面的少女。 很简单,他是第一次看见古代的“混血儿”。 以唐云的判断,那少女是混血儿无疑。 只是不知道是唐人和哪个国度的人所生的混血儿。 混血儿大都生得很美,这名少女也不例外,雪白的肌肤,挺巧的瑶鼻,闪烁着宝蓝色瞳仁,模样十分迷人。 即便对方素衣琼佩不施粉黛,即便是安安静静跽坐在光线偏暗的佛典内,却依然如同鹤立鸡群,鹤立鸡群之感。 “小姐,你瞧,那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小婢女附在主子耳畔,窃笑道。 李虫娘扭头扭头看过去,发现一个清俊的布衣少年正用灼灼目光直视着他,李虫娘心下没来由一跳,不由自主地勾下头去,伸手扯了下小婢女的衫子,嗔道:“休得浪语,兴许人家是看别人呢!” “小姐,那儿郎真的在偷觑你嘛!” 如意噘噘小嘴,然后扭头瞪向唐云,“嗳,你是来看戏的,还是来看人的?” 唐云表情一怔,忙道:“看人……噢不,自然是戏……”“既是看戏,你为何盯着我家小姐看个不停?” 如意眉头紧蹙,质问道。 “姑娘这是哪里话?” 唐云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小生不过是想看看此间还有无更好的座位……”“莫非我家小姐脸上写着有无座位么?” 小婢女针锋相对地质问道。 唐云尴尬的一比,无言以对:“呃……”“咚咚锵锵……”便在此时,前面锣声突起,一人提着铜锣从幕布后笑着走出来,宣布今日将要上演的戏目。 唐云捏了一把虚汗,他以为安碧如的小婢女阿鹿就够伶牙俐齿的了,没想到大唐的小萝莉一个比一个厉害!他扭头看宁茵,本想对小娘子解释两句,却见小娘子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小娘子好生无礼,云郎莫恼!奴家听闻长安多悍妇,看来此话丝毫不假呢!” 唐云表情一怔,轻抚着小娘子白嫩的小手,嘿嘿笑道:“还是我的小卿卿最善解人意了!” “小姐,那人一看就是个花心肠子!” 小婢女再次附耳对李虫娘道,“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看他身边就坐着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还有心思偷巧别的女子。 小婢真替那小娘子鸣不平!哼!” “好了好了,莫管闲事,戏要开始了!” 李虫娘笑着摇摇头,却是情不自禁地扭头偷瞄了唐云一眼。 “少爷,街上大大小小的戏场,小的们都找了个遍,并未发现那名女子!” 两名奴仆从寺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向立在殿庭中的阴庭生大声报告。 此处乃是位于保唐寺中轴线上的大雄宝殿,长安三贱皆负手立在台阶上。 “阴少爷,这大雄宝殿,我等也都搜遍了,并未发现阴少爷所说的那名女子!” 韦灿和萧炎带的几个家奴这时也纷纷从大雄宝殿内跑出来,大声报告。 第153章 人生三喜 阴庭生眉头紧蹙,扭头看韦灿和萧炎道:“这倒奇了!莫非那天仙般女子并未到保唐寺来看戏?” “贤弟,”韦灿仰头大笑道,“你怕是被那天仙般女子戏弄啦!或许她原本就没想过到保唐寺来看戏,只是信口一说罢了!” 阴庭生点了点头,心下却仍不心甘,抬头瞪向自家奴仆,喝问道:“来福,尔等当真里里外外都搜了?” 那来福不过是十三四岁,却是阴少爷最信赖的贴身家奴,只见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凑上前笑道:“少爷,只剩下东大殿没搜……”“为何不搜东大殿?” 阴少爷当即喝斥道。 “小的这就去搜!” 来福忙恭声领命,从另外两名奴仆一挥手,“走,瘦东大殿去!” “阴少爷,可真是个痴情种!” 萧炎语带讥讽,轻笑道,“只是,即便阴少爷寻到了那天仙女子,人家若是不肯卖你面子,又当如何? 既然那女子如此不凡,想必不是寻常百姓家之女,莫非阴少爷要强抢不成?” 阴庭生凑上来,笑得一脸菊花,讨好地道:“光天化日之下,小弟自然不敢那般胆大!可这里不是有萧公子嘛!谁不知京兆府尹大人最宠爱他的小儿子,有萧公子替小弟撑腰,光天化日之下,抢它几个女子回家又如何? 官府敢管吗?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我可是萧公子的百果香火的兄弟!” 虽然萧炎打心里看不起官宦人家出身的阴少爷,但听到阴少爷这番恭维话,心下还是十分受用的。 况且阴家家主阴百万和萧炎他爹萧炅也是交情不浅,萧炅就不止一次教导过儿子权钱互生的道理。 若是阴少爷那里有取之不尽的银钱,就他爹给的那点钱,哪够这两位贵公子平时花天酒地的开销。 对于长安三贱,长安百姓都看得明白,何况是他们自己。 “萧炎大尹子,庭生百万儿,非关道德合,只为钱相知。” 坊间早已有童谣流出,可见这三位富贵家公子平时可没少在长安城惹是生非,若不是闹得民心生怨,何以编出这等童谣。 只是这三人有权有钱,长安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哈哈!” 那萧炎挺起胸膛,一脸豪气,“阴少爷,此番我若能帮你得偿所愿,你可别忘了我。” 萧公子最近手头又紧了,昨日问父亲要钱,钱没要到,还兜头盖脸挨了一顿训斥。 今日心情一直欠佳,但一想到又可以趁机从阴少爷那里变相勒索到一笔好处费,心情顿时就明朗了起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阴庭生心领神会,笑着一拍胸脯道,“只要萧公子帮小弟将那天仙妹妹收归我有,萧公子要多少银钱,只管开口,小弟要才没有,银钱倒是几辈子也花不完!” 萧炎和韦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那韦灿看上去似乎对阴少爷客气些,但内里自然也是瞧不起商贾之子的,无非跟萧炎一样,都不过是看在钱的面上。 “那还等什么? 走,去东大殿!” 韦灿笑着拍拍阴庭生的肩膀,“贤弟,你可别忘了我的那一份喔!” 一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大雄宝殿,刚往东大殿走出没多远,就见来福上气不接下气直奔上来。 “少、少爷……找到了!找到了!” 阴庭生眉头一跳,抢上几步,一把攥住来福,问道:“在哪?” “东大殿偏殿。” “在作甚?” “看傀儡戏!” “甚好!” 阴庭生仰头哈哈一笑,只觉浑身气血直往上冲,“韦兄、萧兄,我等速去东大殿!” “看来贤弟的美梦就要成真啦!” 萧炎笑着点点头,“韦兄,我们三人乃是拜过香火的兄弟,你我自然要助阴少爷一臂之力!” “实在抱歉!” 那韦灿却似被钉在了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从对面行来的三名女子,“贤弟,你陪阴少爷先去,愚兄少倾便到!” 那萧炎一脸狐疑,顺着韦灿的目光看出去,表情也是一怔,旋即伸手拍着韦灿的肩膀,笑道:“原来韦兄的艳福也来了!哈哈哈!看来今日只有在下是孤身一人了啦!” 对面一路行来的正是北里花魁张窈窕一行三人,那韦灿对花魁心仪已久,无奈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张窈窕不比北里其它伎女,除非他青眼有加之人,别的男子别说一亲芳泽,就是连见一面都难。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韦公子岂会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那可是北里花魁啊!别说一亲芳泽,就是有幸被邀请到花月楼一坐,听花魁弹奏一曲,就是一件可在长安那帮贵公子们面前炫耀之事。 那萧炎和阴庭生原本也是极为贪恋张窈窕的美色,若是平素撞到张窈窕,二人早已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凑上去了。 但不巧今日阴庭生有了新目标,而且自知无才,难以讨得张窈窕的欢心,心下在几息之间就做出了取舍,选择了那位天仙妹妹!而萧炎正急需银钱,也在瞬间做出了取舍,很简单,虽然张窈窕不爱钱,但天香院的鸨母眼里可只认钱。 若是没有钱,别说亲近张窈窕了,他怕是连天香院的门都进不去。 况且,既然是韦灿先发现的,他总不能堂而皇之去跟拜过香火的兄弟去抢女人吧? 因此,阴庭生和萧炎都故作潇洒地在扫了张窈窕两眼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出去。 “哎呀,这不是张都知么?” 韦灿则快步向张窈窕一行人迎了上去,满脸堆笑,自认为很风流倜傥地上前拱手施礼。 “不期在此间遇到张都知、洛真姑娘,小生实是三生有幸!我说今日一早起来,喜鹊就在树上鸣唱,原来是预示着这件喜事呐!” “嗬,真不知这位公子喜从何来?” 花魁的小侍女采儿上前拦住韦灿,语带讥嘲地冷笑道,“人家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三大喜事!这位公子之喜似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韦公子一时语结,仰头哈哈大笑,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小侍女拱手一揖,舔着脸皮道:“姑娘谈吐实是有趣!至于在下之喜嘛——虽说此处非他乡,但在下与张都知却是故知!” 第154章 美人芳心 “强词夺理!” 采儿冷着脸,轻哼道,“我家姐姐与公子素不相识,何来故知一说?” “姑娘有所不知,”韦灿向着花魁拱手笑道,“诸位姐姐妹妹,虽不曾认识我韦灿。 看韦灿却认得诸位姐姐妹妹,长安城内,谁人不曾听过张都知和洛真姑娘的芳名? 在下不仅听说两位姑娘的芳名,而且慕名已久,张都知诗才惊艳天下,在下日日诵读张都知的诗,见字如面,如闻其面如见其人,在鄙人心里,张都知早已是鄙人的故知了。 不期今日在下在此间遇到钦慕已久之人,难道还不算是人生一喜么?” “嗬!大是可笑!” 采儿双手叉腰,挑着下巴盯着韦灿,“小女子不得不承认公子的确反应机敏,不过你心里在想什么,却是瞒不过我!看你的样子,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儿,可为何行事如此冒失,难道就不怕有辱门风么?” 那张窈窕和洛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二人才将帷帽摘下来,不想就被人一眼认了出来。 “罢了,采儿。” 张窈窕出声唤住了小侍女,对那韦灿盈盈施礼,“奴家蒲柳之姿,才疏学浅,当不得公子如此谬赞。 吾辈此行便是去东大殿看戏,若是公子无甚要事,奴家就失礼了!” “哎呀!” 谁知韦公子突然拊掌大笑,“太巧了!在下也是要去东大殿看戏的呀!若蒙不弃,在下愿为张都知和几位姑娘引路!” ……与此同时,偏殿之内,前面的幕布上正在上演傀儡戏,下面所有人都聚精会神,不知不觉间都代入了戏中。 宁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幕布上的傀儡人物做戏,手里擎着荔枝膏和杏酪,却是忘记了吃。 唐云扭头看宁姑娘,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 不论前世今生,他对戏都不感兴趣,但能让小娘子看得这么如痴如醉,他也是心满意足了。 在此之前,唐云并不知道唐代的傀儡戏为何物,以为不过是前世的皮影戏之类。 现在看到了,他才知道唐代并没有皮影戏,这傀儡戏不过是以木偶人为道具,那些艺人在幕布后操控着木偶人做戏。 除了有锣鼓等乐器伴奏,那操控木偶人的艺人还要配音。 此时情节正在演到大才子司马相如因汉武帝召见入宫出任官职,而且自京中传出朝中权贵要将自家千金许配给司马相如的谣言。 卓文君信以为真,极度情伤,她拿出花笺,决定作诗一篇与自己的萧郎:“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唐云知道卓文君这首诗《白头吟》,流传千古,即便是在21世纪,几乎妇幼皆知,没几个年轻人不会吟的。 唐云看着幕布上黯然神伤、伏案疾书的卓文君,也不禁跟着吟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哪来的麻雀聒噪?” 旁边的小侍女扭头瞪着唐云,一脸嫌弃,“莫非你也想学那司马相如,欲要背情弃义?” 说着又瞄了宁茵一眼,摇着头,啧啧道:“可怜的傻女子,轻易将心交给了薄情郎,将来想必也有悔恨落泪之日吧!” 唐云眉头一皱,说他可以,凭什么平白无故把我家小娘子也拉进来? “我若是一只麻雀,那姑娘想必就是一只喜鹊吧?” 唐云摸着鼻子,讪讪笑道,“我聒噪也不过是一张嘴,你却有两张嘴,聒噪起来着实令人有些受不了!” “喂!你说谁有两张嘴?” 那小侍女就像一只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顿时就炸毛了。 双手叉腰,伸手指着唐云的鼻子,“你把话说清楚!” “哎哟喂,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耳背!” 唐云笑着直摇头,“可惜啊,可惜了这张小俏脸了,今后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小侍女小脸涨红,小手紧紧捏着粉拳,眼睛几乎都瞪圆了。 一看就是怒到了极点,且正在蓄势待发。 “怎么?” 唐公子竟没意识到祸事要临头了,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不服气啊? 看来你不仅只有两张嘴,我看你浑身都是嘴!” “去死吧!你这无赖之徒!” 那小侍女突然从坐蓐上跳起来,小手一提裙子,一脚就向唐云踹了上去。 唐云吓得一跳,一言不合就要动武? 长安的女子都这么暴躁的么? 也是唐公子走了狗屎运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突然响起阵阵吆喝声,伴随着急促脚步声由远至近。 众人都扭头看去,皆是一脸愕然。 只见四五个家奴打扮的男子,气焰嚣张地正在驱赶殿内观戏的男女,径直向唐云所在的方向奔上来。 “你——给我滚蛋!” 出乎唐云意外的是,领头的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少年,而就是这家伙,居然伸手指着唐云的鼻子,让他滚蛋!真是叔可忍,嫂不可忍。 唐云也快气炸了,这长安究竟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小人当道。 方才那小侍女要踹他,这会来个嘴上毛都没一根的小东西要他滚蛋!“哪来的小屁孩? 乳臭未干,竟然对小爷我颐指气使!” 唐云居高临下藐视着那小家伙。 尚未等来福发火,那小侍女立即趁机煽风点火。 “小哥哥,揍他,快揍他!看到没——”说着小侍女从鬟髻上在下一根珠钗,“你若把他当场揍趴下,这枚珠钗就是赏你的了!” 来福心下一怔,旋即裂开嘴笑了,冲小侍女拱拱手道:“好说好说!既然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得罪了姑娘,小厮自然要替姑娘出出这口恶气!” 这一出手,既能得到一枚珠钗,又能博小美人芳心,对来福而言,这种一箭双雕之事,自然是多多益善。 “小哥哥英明神武,定不负小女子厚望,定会将这无赖打成残废!” 小侍女拍手笑嘻嘻地道。 “你这贱婢!” 那李虫娘一个脑袋两个大,伸手一把将如意扯到一边,轻斥道,“早知你在外头如此巧做乔装、惹是生非,我何必带你出来……” 第155章 深情厚谊 李虫娘话音未落,忽听那来福挽胳膊撸袖子冲到唐云面前。 “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子,你也不问问此间是何人的地盘,撒野撒到这儿来了!” 说着猛地向后退出两步,一挥手,“哥儿几个,给我动手教训他!” “切——”那如意嗤笑一声,我当你多厉害呢,结果只知道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冲锋陷阵——说什么呢? 来福心下嘿嘿笑道,好歹我也是个少爷心腹之人,岂可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少爷没了我来福,如同断了一臂,没了我来福,少爷哪天战死纱场了如何是好? “住手!” 就在几个刁奴把唐云团团围住时,李虫娘突然出声喝斥道,“尔等三五个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说着伸手指向来福,“你若真有能耐,就自己上前去与那位郎君单打独斗,你敢么? 如此恃强凌弱,岂不叫人笑话!” 李虫娘早已看出那来福是个胆小鬼,她料定对方不敢上前,这番话不过是想平息由自己小侍女惹出来的一场毫无必要的争斗而已。 “哈哈哈……”那来福仰头大笑道,“这位姐姐说得好!我来福确实没那份能耐!惹姐姐不悦,小的万死!” 说着冲围着唐云的那几个刁奴摆摆手,喝斥道,“尔等还不闪到一边去,没看到姐姐不喜打打杀杀么?” “算你还有几分眼色,”李虫娘轻笑一声,盯着来福道,“我若没看错的话,想必今日已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姐姐好记性!” 来福咧嘴笑道,“姐姐既然认出我来了,想必也已知晓小人的来意!姐姐请看,我姐少爷来了!” 李虫娘顺着来福的目光,抬头看了出去,就见那阴少爷快步向这边走来,一张脸都快笑成朵花了。 “你家少爷倒是有几分锲而不舍,”李虫娘不动声色地道,“果然还是跟来了!” “那是!” 来福拍着胸脯,替主子打了保证,“我家少爷对姐姐可是一片痴情,还请姐姐给我家少爷一个机会,寻个自在的去处与我家少爷叙一叙!” “我若是不肯呢?” 李虫娘微微一笑。 “佳人若是不肯,那自然是小生之过,说明小生尚未打动佳人芳心。 不过请姑娘放心,小生绝不轻言放弃。 自今以后,有姑娘的地方,便我阴庭生。 无论姑娘你是嫌我还是恨我,小生我对姑娘的一片痴情绝不改变。 哪怕是海枯石烂沧海变桑田,小生总有等到姑娘芳心暗许的那一日!” 起初周围的人都对阴庭生怒目而视,因为他突然闯入,叨扰了大家看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浪漫而刻骨铭心的好戏。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似乎眼前这出戏倒也不赖,此时听见阴庭生这一大段表白之词,好事者们都开始鼓掌起哄。 唐云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厮脸皮竟然比自己还厚,这一段土味情话,配上那厮深情而伤感的姿态和语调,对于那些不经世事的小娘子,绝对是很有杀伤力的。 “好感人!” 李虫娘轻轻拍手,笑看着阴庭生道,“没想到阴少爷果然是一片痴情,小女子好生感动!看来今日小女子若无任何表示,怕是要有负阴少爷的深情厚意了!” 从在韩家饆饠店听到几个刁奴说对面的少年是阴家少爷时,李虫娘便已猜到了他的身份。 倒不是因为那阴庭生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阴家乃是长安排名第三的巨富人家。 而阴家的小少爷不学无术,成日里就喜欢沾花惹草往女人堆里钻,李虫娘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他!那阴庭生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那一大段话不过是他从书上学来骗那些天真小娘子的。 只是没想到眼前这天仙般人物,莫非也吃这套么? 这倒是让他喜出望外。 “如此说来,姑娘这是愿意赴小生的桑中之约了?” 所谓桑中之约,是指男女之间的私密幽会。 李虫娘依然不动声色,“怎么? 莫非阴少爷不乐意么?” “乐意!乐意!” 阴庭生迭声答道,“小生求之不得,岂会不乐意?” “那就请吧!” 李虫娘微微一笑。 幸福来得太突然,阴少爷竟激动得竟有些手足无措了,连声笑道:“好好!姑娘请——”“小姐!去不得!” 小侍女如此急了,一把拉住李虫娘的手,“姓阴的一看就没安好心,小姐这一去,万一有个好歹,奴婢可怎么向家里交待!”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李虫娘扫了侍女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唐云都看傻了,什么情况啊? 完全不合逻辑!难道长安的女子都这么天真无邪的么? 如此美丽的少女,就这么一番天花乱坠却是莫名其妙的土味情话,就被俘虏了么? 果真如此,小爷我岂不是动动嘴巴,就有数不清的美人要对我投怀送抱? 唐云读中学时为了追女仔,曾经在地摊上买过一本情话大全的盗版书。 因为穿越时获得的超能力,那本情话大全,他从头到尾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一段情话就可以俘虏一个美人……唐公子不敢去想了,怕自己当场幸福死!“贤弟,这位……可是你说的天仙般女子?” 见阴庭生领着一素衣琼佩的少女从里头走出来,那萧炎的目光都看直了。 “如何?” 阴庭生把萧炎拉到一边,洋洋得意地道,“不比天香院三绝逊色吧?” 那萧炎的目光黏在李虫娘身上,根本扯不下来,喃喃自语似地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没想到在这长安城内,竟有这等绝色,亏我还自认为阅尽天下美色!” “哈哈!” 阴庭生得意大笑,“不瞒萧兄,此绝色已邀我去后院叙话,不是小弟夸口,不出三五日,此女定会被本少爷拿下!” “什么?” 那萧炎没来由地大吃一惊,“她已经答应你了?” “虽然她尚未明言,但她既邀我去后院叙话,想来也是对小弟芳心暗许了。 不然何以会连戏都不看了,如此这般着急邀我去后院? 恕小弟失礼了,回头再与萧兄细谈!” 第156章 非他莫属 说着这厮喜不自禁地搓着双手,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李虫娘主仆二人。 萧炎怔在原地,心道这、这怎么可能? 如此绝色,竟然看上了阴庭生这等俗人? 与其说萧公子是惋惜,倒不如说是艳羡得不行!不见李虫娘不要紧,一见之下,顿生渴慕之心!在原地怔了片刻,才突然愣过神来,抬脚瞧瞧跟了上去。 戏场再次安静下来,《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一出戏早已演完,现在正在上演《昭君怨》。 “茵儿,我内逼,去趟茅厕,你在这里等着我,千万别走开!” 唐云手捂小腹,凑到宁姑娘面前说道。 “云郎快去!” 宁姑娘实际上也有些内逼,只是戏太好看了,她不忍错过任何一段,“奴家哪儿也不去。” 唐云笑着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待他走到外面廊檐下,恰好看见那天仙女子和阴家少爷一路说说笑笑,消失在东廊拐角处。 也不知那阴家少爷说了些什么,天仙女子悦耳的笑声远远地传来。 唐云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明白一个冷美人为何突然就变得热情似火了。 唐云并不内逼,他不过是想一探究竟,但与其说是一探究竟,倒不如说他内心深处,不希望那么貌若天仙的女子被那阴家少爷给蒙骗了。 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跟了出来,就连唐云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姐,咱们去不去看热闹?” 唐云一出偏殿,距殿门不远的坐褥上,一名绿裙少女出声问身边的红衣女子。 突然立起来两名妙龄少女,一名穿红衣、头戴黑纱帷帽,另一名少女衣一身绿,手攥一把精巧的长剑。 “宫——小姐,那萧炎往后院去了。” “走,跟上去!” 红衣女子沉声道。 偏殿之后,院墙之内,是一座十分僻静的小院。 想来是因为地处僻静角落,又无甚热闹可看,所以游人稀少。 “家奴不许带入!” 在小院门口,李虫娘莲步一顿,回头看着阴庭生说道。 “好说好说!” 阴庭生立即冲跟在身后的来福等人道,“尔等听见了么? 都给我待在外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入!” “喏!” 来福等人都拱手答应。 进入院中,李虫娘回头对阴少爷莞尔一笑,道:“把门关上,插上木绡。” “姑娘吩咐,小生岂敢不从?” 阴庭生都快喜死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家奴止步,院门反插,小娘子这是要让小生为所欲为啊!行到院中中央,李虫娘又是羞赧一笑:“小女子失礼了,暂请阴少爷背过身去,闭上眼睛,二十息后方可转过身来。” 此时阴少爷本该想一想为什么,但忘乎所以的阴少爷什么都没想。 乖乖转过身去,虔诚地立那里,专心致志地默数着自己的气息,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一个女子把男子带到这等僻静之所,还能干什么? 小美人这是已然做好了让他为所欲说的心理准备。 一想到美人那吹弹即破的雪白肌肤,闪烁着宝蓝色神秘光亮的美眸,以及那鲜润欲滴的樱唇。 阴少爷都快疯了,整个世界在他心里都已变成一片粉桃色,那便是天下男子都梦寐以求的温柔乡啊!“十五、十六、十七……十九、二十!” 阴少爷猛地睁开眼睛,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去,肉麻兮兮地喊道:“小卿卿,本少爷来啦!哈哈……”后面的大笑却是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突然掐住了脖颈——人呢? 我的天仙妹妹呢? 阴少爷左右环顾,那天仙妹妹像是突然消失了,不见踪迹。 而院子中央却立着一名陌生男子,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头上戴冠,身着白罗绣袍,剑眉星目,初夏的风扬起他的罗袍,整个人犹如玉树临风。 9600“你、你是何人? 为何在此?” 阴庭生壮胆喝问道,“你把那小娘子藏哪去了?” “何必慌张? 问题可以一个个问嘛!” 那白罗绣袍的英俊青年,似笑非笑地道,“你且放心,本公子在教训你之前,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 “放肆!” 阴少爷色厉内荏地喝斥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本少爷乃是长安巨富阴家的少爷……”“谁不知道长安巨富阴家?” 那英俊青年负手而立,轻笑道,“谁不知道长安阴少爷的大名? 本公子若是没记错的话,阴少爷有个诨号叫阴三多——钱多、闲多、姐姐妹妹多!是也不是?” “住口!你究竟是何人? 你、你意欲何为?” 阴少爷预感不妙,边说边向后倒退。 “阴少爷既然进来了,何必急着离开呢?” 那白罗绣袍的青年嘴角微扬,“况且,没有本公子的应允,你以为自己走得脱么?” “来人啊!快来人啊!” 阴少爷心态直接崩了,掉头就往院门口跑去,便跑边扯起嗓门大喊大叫。 什么天仙妹妹,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正道。 天仙妹妹虽然少见,但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两个,但若是没了小命,那也无福消受啊。 好歹是商贾家的少爷,账还是算得十分清楚。 此时来福等几个刁奴正倚在院门对面的墙边谈论着长安哪家的小姐最美,哪家的婢女最俏,意见不统一,发生了争执,一个个手舞足蹈,吐沫横飞。 在他们看来,此时自家少爷再安全不过了。 凶残饿狼与柔弱小绵羊同处一院,危险的只能是那只小绵羊。 因此,几个刁奴并未留神院内的动静。 而那萧炎却在后院通往前院的过廊里走来走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阴庭生同那天仙般女子进了后院,韦灿正在搭讪北里花魁张窈窕,今日只有他一无所获。 “我可是京兆府尹家的贵公子,凭什么只有我两手空空? 韦灿也就算了,可阴家那俗不可耐的东西,凭什么能俘虏美人芳心?” 萧公子当然想不通,他原本就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尤其是艳福这种关乎一个男子颜面之事!他真希望此刻能天降陨石,直接砸到那败家子头上,只要他一命呜呼了,那天仙般女子,便非他莫属了。 第157章 姑姑莫怕 那阴少爷听到外面毫无动静,心下一沉,不顾一切地扑向院门,可就在他的手刚抓到木绡时,忽觉身后疾风袭来,一条坚实有力的胳膊就已搭在了他的肩上了。 “阴少爷何故作女子之态?” 那英俊青年嘿嘿笑道,“来来来,初次会面,你我须得好好‘认识认识’……”“认识你大爷!” 阴少爷心下既恼羞又惊惧,猛地一发力,突然扭转身,同时以迅雷掩耳之势,一拳照那张英俊面庞挥了过去。 这阴少爷没学过武艺,但从小打多大却却没少打架,深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且在偷袭方面颇有经验。 他原以为那白罗绣袍的青年虽然看着英武不凡,却也不像什么身怀绝技之人,定然躲不开他这一拳。 但他这招百试百灵的偷袭之法,今日却失灵了。 那英俊青年似乎是早料到他会偷袭似的,脑袋稍稍一偏,竟然轻轻松松就躲开了他的突击。 不仅躲开了,同时还闪电般出手,攥住了阴庭生的手腕,一记顺手牵羊,阴少爷顿失重心,整个人擦着英俊青年的白罗绣袍跌扑了出去。 只听“咚”地一声,阴少爷就趴在地上了,嘴巴磕在砖砌的地面上,牙齿都松了几颗,一嘴的血。 “来人啊!杀伤人命啦!来福,你他娘再不来,老子回去就阉了你这贱奴!” 阴少爷拍打着地面,嚎叫起来。 “咦? 我似乎听见少爷在呼救?” 院外,来福的身子突然一凝,瞪眼看着另外几个家奴说道。 另外三个家奴面面相觑,旋即又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来福,此时该叫喊的,怕不是少爷,而是那小娘子才是!” “就是!即便是少爷在叫喊,那也是痛快淋漓地叫喊!来福,你怕还是个童子之身,因此不知那男女情事是何等销魂蚀骨!” “去你的!” 来福把眼一瞪,“谁说我来福是童男子,老子早八百年就不是童子之身了!” 一众刁奴又是嘻嘻哈哈一通狂笑,却没人相信阴少爷此刻正在被人殴打!“你既然还能又嚎又叫,说明你伤得还是轻了!” 英俊青年的声音突然在阴少爷头上响起,阴少爷猛地抬起头来,一骨碌翻身坐起,想往后出溜。 “阴少爷,你太让我失望了!” 英俊青年一脚踏上去,将阴少爷踩在地上,似笑非笑地道,“之前你在韩家饆饠店威风八面的雄风去哪儿了? 来来来,你我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伸手一把攥住阴庭生的胳膊,直接拖起就走。 这顿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了!阴少爷心下叫苦不迭,天杀的来福,回头本少爷非杖毙了你个贱奴不可!英俊青年把阴少爷拖到对面的佛堂前才停下来,一脚踏在阴少爷胸口上,扭头冲佛堂内喊道:“姑姑,小侄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给你带来了,听候姑姑处置!” 便在此时,那佛堂的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了,李虫娘和侍女如意快步从里头走出来。 “好啊!” 阴少爷气得拍打着地面,叫喊起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果然是最毒莫过妇人心。 我对你一片痴情,你却在此设好陷阱,等我往下跳!你们给我等着,我绝绕不了你这对狗男女……”“啪!” 一声脆响,英俊青年手起掌落,一个大嘴巴子结结实实地落下去,阴少爷的半边脸顿时就肿胀起来。 “再敢对我姑姑无礼,小心你的狗命!” 英俊青年怒目而视。 这一巴掌打真他娘的结实!躲在院墙后的唐云也忍不住扶住了腮帮子,但打得真他娘的痛快,最重要的是,既然有人替天行道,那就不劳他动手了。 他偷偷尾随,原本是想伺机教训下那阴少爷一顿,谁知那天仙女子竟早已想好了对付那恶少的法子。 看来他是误解那天仙女子了,七仙女看上凡人董永是个特例,但不是每一位仙女都那么没有追求。 唐公子彻底放下心来,若是天仙女子那么容易就动了凡心,看上了阴家那个酒囊饭袋,他没准因此患上什么抑郁症也说不准。 现在他只要躲在墙头安静欣赏这出戏就好,这出戏可比那傀儡戏好看多了。 出人意外,情理之中,情节不断反转。 唐公子看得津津有味,那穿白罗绣袍的英俊年轻人同天仙女子真的是姑侄关系吗? 那男子的年纪明显要比天仙妹妹大两岁好嘛!“天仙妹妹——不,天仙姐姐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再纠缠天仙奶奶了,求天仙奶奶饶小的一命!” 那阴少爷被打懵了,也被打怕了,捂着腮帮子,嘴巴一瘪,差点没忍住就要哭了。 “哟,阴少爷,小女子都快不认识你了!” 李虫娘边说边缓缓走到阴庭生面前,“那当初那份神气活现的劲儿去哪了?” 阴少爷捂着肿胀的腮帮子,哭丧着脸道:“天仙奶奶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混账东西!” 如意快步奔上前,一脚踢上去,怒斥道,“我家小姐有那么老么?” “小的知错!天仙姑姑饶命,不要再打了!” 阴少爷慌忙改口道。 “呸——”如意啐他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 姑姑也是你叫的? 小心把你舌头剪了!” 阴少爷慌忙紧闭嘴巴,不停拱手讨饶。 “姑姑,要不要小侄打断他一条狗腿,帮姑姑出气?” 英俊年轻人笑看着李虫娘问道。 “罢了!” 李虫娘素手轻挥,“我谅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他既然认错求饶,且放了他吧!” 说着李虫娘转过身去,似是再也不想多看阴少爷一眼。 “还不快滚!” 英俊男子一声怒喝,“再让我看到你,非打断你的狗腿!” 那阴少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向院门口逃去。 “姑姑还去看戏么?” 英俊男子向李虫娘问道,“小侄今日无事,不如陪姑姑去看戏吧?” “罢了,兴致全被那恶少给搅和了。 豫儿,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李虫娘轻轻叹口气道。 “也好,”英俊男子笑笑道,“那让小侄护送姑姑回宫便是。 如意,姑姑的马车停在何处?” “回世子殿下,马车停在在寺门之外。” 如意恭声答道。 第158章 怕疼闭眼 李豫点点头道:“姑姑,咱们走吧。 日后姑姑要出宫,可要记得带些护卫,宫外可不比宫内,这长安城上百万人口,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云龙混杂,姑姑是女儿家,不比我等儿郎,出外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豫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似阴家小子那等嚣张跋扈之人,还是少数。 不过是奴家进来运气差了些,好不容易出趟宫,却撞上这等宵小之徒。” 李虫娘微微一笑道。 三人说说笑笑向院门口慢慢走去,可还没等他们靠近院门,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气势腾腾的呼喝之声。 李豫和李虫娘面面相觑,便在二人愣怔之际,从院门口已窜入三人,中间一人正是鼻青脸肿的阴家少爷。 “就是他!” 阴庭生伸手怒指李豫,杀气腾腾地喝道,“把他给我宰了!不报此仇,我阴庭生誓不为人!” 阴少爷的怒气是真真切切发自肺腑的,只因他猖狂长安城这许多年,只有他欺凌别人,自己却从未吃过亏。 纵使是曾过过亏,也从未吃过今日这么大亏。 对他而言,今日之辱,若是不报,今后他还有什么资格在长安城耀武扬威。 立在阴庭生身边的人却是韦灿和萧炎,方才见阴庭生满脸是血从院中跑出来,二人都是大吃一惊。 问清缘由后,二人当即就拍胸脯保证要替阴庭生做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好歹是结义兄弟,有人痛揍阴庭生,便是往他二人脸上抹黑。 “喂,是你把我兄弟打成这样的么?” 韦灿伸手指着李豫,喝问道。 那萧炎却站着没动,目光直直地盯着李豫,有片刻的愣神,他只觉得眼前这英武不凡的青年似曾相识。 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却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来自一份遥远的记忆,十分模糊,不够真切。 但萧公子也没费心去回想,既然是来为兄弟讨回公道的,那就只有四个字——干他娘的!身后七八个刁奴鱼贯而入,带领刁奴冲进来的正是韦灿的左膀右臂,赵干和元奎。 眨眼间,李氏姑侄和小侍女就被团团围住了。 “给我打!” 那元奎一声断喝,率先抢步而出,一拳轰向李豫面目。 李钰仓促应战,向后掠出两步,那元奎如影随形,连发重拳,毫不留情。 “打死他!打死他!” 阴庭生在边上跺着脚又喊又叫,“哎哟喂……”腮帮子一阵刺痛袭来,忙抬起头,想揉又不敢揉,呲牙咧嘴的。 “贤弟莫恼,哥哥帮你出这口恶气!今日那厮断无逃出去的可能,何时贤弟觉得痛快了,我再让他们住手!” 韦灿伸手拍着阴少爷的肩膀,出声安慰道。 “莫要伤了那天仙小娘子。” 阴庭生伸手向李虫娘一指。 “哈哈,”韦灿仰头大笑,“贤弟的心意,愚兄明白。 男的活活打死,女的统统留下!” “知我者莫若韦兄啊!哎哟喂……”阴少爷还没笑出来,就痛得倒吸凉气。 唐云今日真是捡了个大便宜,眼前这出戏真是惊喜不断,可谓是精彩纷呈!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该干点什么才好,那叫李豫的小青年身手似乎不错,可现在被十余人群挑,他怕是难以应付。 别的先不说,单那元奎就十分不好对付,他可是见过元奎是如何虐恶霸李和子的得力干将刁坤的。 当然,唐公子并没想到正义不正义的,他只觉得看那阴庭生不顺眼。 虽然在此见到韦灿,他有所顾忌,但他是躲在暗处放冷箭,应该不至于暴露目标。 一念至此,唐云反手将肩上的黑布囊取下,解开拿起弹公。 而院中,在元奎等十余人的强势围攻之下,李豫节节败退,已退到了佛堂门口的台阶上。 似乎已无退路,但此时李豫的头脑却十分清醒,断然不能转身逃进佛堂,若是那样,自己必死无疑。 好在那帮恶徒并无意对付李虫娘,这才让他稍稍安心。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逞一时之勇,让那些侍卫跟进来就好了。 今日乃是看百戏的日子,寺庙内外人声鼎沸,哪怕他喊破喉咙,候在寺外的那些侍卫也听不到。 “唉,想不到我堂堂广平王,今日竟要受辱于一群市井恶徒!” 广平王李豫心下不禁一叹。 “看你还能往哪逃?” 那阴少爷在来福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奔上来,恶狠狠地瞪着李豫,“你不是要打断本少爷的腿么? 来啊,先把他的腿给我打断!” 诚然,这帮恶徒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于这佛门地杀伤人命。 但是,除了取人性命之外的事情,却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很简单,他们有能力摆平一切。 众刁奴已将李豫按住了,李虫娘和侍女早已被推进了佛堂,关着门,他们看不见外头,只能凭声响做出判断。 “豫儿,豫儿……”李虫娘的粉拳一下一下捶着厚重的木门,着急万分地冲门外喊道。 小侍女也是满脸焦急,紧看着李虫娘道:“公主,你若再不表明身份,广平王殿下怕是要被他们……”“眼下我们即便摆明身份,那帮恶徒会信么?” 李虫娘摇摇头道,“谁会相信大唐公主和世子殿下会不带护卫私自出宫? 若是此时再摆明身份,那帮恶徒只会认为我等为了脱身而信口胡说,只让他们笑话罢了!” “元奎!看你的了!” 阴庭生一脸邪恶笑意,向元奎伸出手去,“喏,家伙都帮你准备好了!” “阴少爷放心,元某定让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走着进来横着出去!” 那元奎伸手从阴少爷手里接过一块厚实的青砖,嘿嘿冷笑道。 “甚好!回头本少爷定会重赏于你!” 阴庭生仰头狂笑道,“去,把他一条腿敲断,出了事本少爷花钱摆平!” 元奎手攥青砖,向李豫步步逼近,狞笑道:“你倒是生得风流倜傥,可惜了,你得罪谁不好,得罪长安三公子!怕疼就闭上眼睛,元某给你来一个利索的!” “少废话,有种就敲!不过,我有句话要提醒你,你已经半只脚踏进地狱了!” 李煜似乎无所畏惧,直瞪着元奎,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159章 邂逅花魁 “唬我?” 那元奎表情一怔,旋即仰头大笑,“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 我元某从过军,杀过人,不是吓大的!受着吧!小子!” 那元奎的眼神突然一冷,手起砖落,可就在那青砖落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地一声厉啸破空而来。 “噗!” 那元奎的魁梧身形似是被点了穴道,突然一凝,青砖从高高举起的手中滑脱,哐当一声调在台阶上。 下一刻,随着一声痛叫,元奎双手抱头,就地蹲下了。 “谁? 谁发的暗器? 有种给我死出来……”韦灿惊惶四顾,却找不见冷箭从何处而来,那萧炎的目光投向唐云潜伏的那堵围墙,似乎有所察觉,伸手一把扯住韦灿,叫道:“在那……”萧炎的手刚一抬起头,忽听又是一道破空厉啸声,小公子哎呦一声痛嚎,一只膝盖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地,紧接着整个人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满地翻滚。 “丫的,就你眼尖,不射你射谁!” 唐云摇头嗤笑一声,同时手法娴熟地填弹张弓。 可就在他举弓再次瞄准院内时,忽听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猛地回头看去,就见绿衣少女赫然立在面前,一把锋利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颈,那剑锋似是锋利无比,有一股森然寒气直透皮肤。 “乖乖放下弓,饶你不死!” 说话的却不是绿衣女子,而是立在不远处的一名红衣女子。 “这什么情况啊?” 唐公子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说好说!” 唐云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即便是,那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好汉,“姑娘的手可千万别抖,非是小生贪生怕死,而是小生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妹,小生实是死不得!” 唐公子乖乖地缴械投降,为了万无一失,他丢掉弹公,自动抱头蹲下了。 “噗……”立在不远处的红衣少女差点没忍住就笑出声了,见过贪生怕死的,没见过这么贪生怕死的!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小妹嗷嗷待哺? 你家八旬老母还能哺育幼女? “不想死,乖乖听话!” 绿衣少女娇喝一声。 “听话,必须听话!” 唐公子嘿嘿笑道,“小生一介田舍子,两位姑娘若是求财,怕是选错人了。 姑娘请看院中那几位锦衣公子,个个都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姑娘何不去打劫他们……”“住口!谁说我们要打劫了?” 绿衣少女眉头一蹙,喝斥道。 “那两位姑娘是——”唐公子一脸茫然,突然大惊失色,双手紧护胸口,“这万万不可啊!小生虽然生得俊气了些,顶多也就是个中等偏上的相貌,与那美男潘安相差何止千里万里……”“胡说什么!再胡言乱语,我结果了你的狗命!” 绿衣少女恼羞成怒地瞪着唐云。 “啊?” 唐云愣道,“那是小生误会,可是二位姑娘既不是求财,又不是求色,那却是为何?” 那红衣少女突然感觉有点头疼,抬手扶了一下额头,见过不要脸的男人,就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还以为自己是一朵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小人!” 红衣少女缓步走上前来,“说,你藏匿此处,有何图谋?” “小生冤枉!小生不过是看看热闹,顺便练练弹公而已。” 唐云抬头看着红衣少女,讪讪笑道,“这位姑娘,小生好心提醒一句,这大热天的姑娘头顶斗笠面遮麻布,会长痱子的!” 红玉一听这话,都快气炸了。 什么眼神啊!这是斗笠么? 这是当今妇人引为尚的帷帽。 更让红玉气不过的是,这厮竟然把她遮脸的素纱说成是麻布!还有,那痱子又是鬼? “站起来!” 唐云噢了一声,十分配合地直起身来,“要不要面墙抱头? 放心,我绝不会偷袭……”“闭嘴!爬到墙上去!” 红玉娇喝一声。 唐云十分利索地爬上墙头,觍着脸对红衣少女讪笑道:“姑娘,小生真的是上有老母,下有小妹……”话未说完,唐公子的眼睛就睁圆了,因为他看见红衣少女突然起脚照他屁股上踹了上来。 “啊……”唐公子太无助了,在空中挣扎了两下,咚地一声落入院中,啃了一嘴青草。 幸好下面是松软草地,并未重伤。 “噗噗……”唐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吐掉沾在嘴上的青草叶,刚一抬起头,却发现被十余人团团围住了。 “啪啪啪……”有人在鼓掌,然后听到鼓掌的人惊喜交加的声音,“今晨起身时我家院中的喜鹊就一直叫个不停,起初本公子以为预示的是与北里花魁邂逅一事,现在本公子才明白,原来那喜鹊预示的是与唐掌柜重逢之事。” 唐云定睛一看,鼓掌说话的人正是韦灿。 看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唐云无奈摇头。 “原来是韦公子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唐云郑重一拱手,嘿嘿一笑。 韦灿拱手回礼,似笑非笑道:“托唐掌柜的福,在下无病无灾,唯一不足的是,有一桩心事一直未了。 不过想来得偿所愿的日子就在眼前啊!” “哦?” 唐云明知故问道,“不知困扰韦公子的心事是什么? 不如说出来,或许在下可以为韦公子出谋划策。” “哈哈哈……”韦灿仰头大笑,“唐云,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么?” “什么?” 唐云继续明知故问,“莫不是佩服小生一表人才、厨艺高超,才色双绝?” 在这二人一来一去犹如打着机锋似的对话时,那红玉和侍女符儿已从墙头飘然而下。 而佛堂的门也早已打开,李虫娘带着如意也都跑出来了。 从天而降的唐云立时成了所有人关注的中心,一时间竟无人再对李煜下手。 李虫娘、如意一左一右地将李豫从地上搀起来,原本想着趁乱溜出去。 只是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唐云”这个名字,李虫娘没来由地心下一跳,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第160章 幸会幸会 但唐云此时被十余人围住,她根本看见被人唤作唐云的男子生的是什么模样,莫非有人同新丰大才子重名? 这边唐云和韦灿仍在打机锋似地对着话,韦灿笑道:“我最佩服的,不是唐掌柜高超的厨艺,也非唐掌柜的诗才,在下最佩服的莫过于唐掌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是不仔细考量,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被唐掌柜的外表所欺骗。” “说得好!” 唐云也是仰头大笑,“既然韦兄对小弟如此钦佩不已,小弟难得来一趟长安,韦兄做为地主,是否要盛情款待一二?” “唐掌柜尽管放心!” 韦灿走上前两步,笑看着唐云,咬牙切齿地道,“本公子一定会‘盛情款待’你的!” 李虫娘又一次没来由地心跳不已,莫非真的是他? 这世上芸芸众生,重名之人不在少数,可那人的话中明明提到了厨艺和诗才,世上断无这等巧合之事!“如意,扶殿下出去。 我去去便回。” “小姐……”如意想唤住公主,但公主却已走了出去。 “大胆狂徒!方才是不是你躲在暗处偷袭我等?” 说话的人却是萧炎,此时小公子瘸着一条腿,若不是被一个家奴搀扶着,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对唐宇和韦灿之间的恩怨略有所闻,但此时他来不及管他人之间的恩怨,先清算这笔账再说。 “咦?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 你凭什么说小生躲在暗处放冷箭?” 唐掌柜一脸茫然,“我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生,弓马之事绝非小生所擅长……”“闭嘴!不是你又是何人?” 萧炎怒指唐云,喝问道。 “这就奇了!” 唐掌柜满脸委屈,“今日这保唐寺人山人海,此间虽然僻静,却也时有游人往来,你凭何断定就是小生所为,有人证物证么?” “有!人证物证俱在!” 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自墙下传来,众人齐齐扭头看去。 就见一红衣女子亭立在墙边的石榴树下。 此时红玉已将头上帷帽摘下,露出了姣好容貌,眸似秋水,脸欺腻玉,当真是桃红柳绿不足以比拟。 “这位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与我为敌?” 唐云虽然也被惊艳到,但相对于惊艳,此时气愤明显占了上风。 唐公子心里那个气啊,方才被一女流之辈一脚踹下墙头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不肯放过我!“只因你是个阴险奸猾小人,缩头藏尾背后放冷箭,此等行径,岂是君子所为!” 红玉轻哼道。 “你!” 唐云一时语结,这叫以骑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吗? 对付阴险奸猾小人,就得非常规手段!“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红玉冲侍女符儿一挑下颌,符儿随手将弹公和盛弹丸的锦囊丢到萧炎面前。 “要证明是他背后放箭,只要查验一下弹丸,立见分晓!” 红玉双手环胸,轻笑道。 那来福奔到萧炎面前,“萧公子请看,这是方才射入院中的弹丸!” 那萧炎伸手接过,又命家奴捡起地上的锦囊,从锦囊中取出弹丸,两厢一对照,确凿无疑。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真是你干的!” 那萧炎怒喝一声,猛一挥手,“来啊,把他的手给我废了!” “且慢——”韦灿突然出声,伸手拦住了元奎等人。 “韦兄,你这是要护着他? 小弟的腿可是因他而瘸的……”“贤弟,我等乃是官宦人家贵公子,于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岂不是有损你我身份?” 韦灿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你究竟要如何?” 萧炎眉梢紧皱。 “依愚兄之见,与其在此处废了他双手,不如将他拿入县衙问罪!” 说着韦灿凑到萧炎耳边低声道,“只要他进了长安县衙大狱,到时候贤弟想怎么对付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萧炎恍然大悟,两声道:“还是韦兄思虑周全,此事全凭韦兄做主!” 此事偏院中也是人多眼杂,若是当众废了唐云双手,万一有人传出去,有辱官宦人家的声誉。 只要把唐云拿下,丢进大狱,在那终年阴暗不见日光的角落,想怎么整治唐云,都更加容易更为隐蔽。 很简单,当今长安县衙掌印之官正是韦灿的父亲。 如此一来,韦灿能报当初的一箭之仇,而萧炎亦能报今日之恨!“来人,将此人拿下!速即送往县衙问罪!” 韦灿突然一声断喝,伸手直指唐云,笑得一脸阴险。 仿佛在说“唐掌柜啊唐掌柜,你可还记得我当初之言,有朝一日你若落在本公子手里,当初之辱,本公子定当双倍奉还!” 女人祸水啊!唐云心中那个气啊,若不是那两名女子从中作梗,他岂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如何是好? 小娘子还在戏场里等着自己,安明府还在京兆府大狱中等着自己,安碧如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此时唐公子当真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伤感。 可现在想逃也逃不脱了。 不说被十余个家仆团团围住,单说那元奎,他十个唐云也对付不了。 挣扎无益,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多亏这位女侠出手相助,若非女侠出手相助,我等还真没办法拿下那恶徒!” 拿下了唐云,韦灿、萧炎和阴庭生都转身看向那红衣女子,齐齐拱手施礼。 “什么狗屁女侠!” 唐云回头扫了那红衣少女一眼,奴哼一声,“助纣为虐,你算哪门子女侠?” 红玉却不理会唐云的愤怒,略一拱手回礼,微微一笑道:“三位郎君不必多礼,似那等奸猾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小女子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 “敢问女侠高姓大名? 今日之恩,日后也好相报!” 韦灿再次拱手笑问道。 红玉拱手笑道:“小女子贱姓徐,名双芙。 还未请教三位公子名讳?” 长安三贱相互对视一眼,都高高兴兴地报出了自己的大名,而那红玉似乎对那萧炎情有独钟。 “原来是京兆府尹大人家的公子,幸会幸会!” 第161章 公子珍重 萧炎心下不禁喜出望外,心道谁说本公子没艳福,不过是来得晚些,这不就来了嘛!“不敢不敢!” 小公子作揖回礼,故作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女侠若不弃,我等愿略备薄酒,敢请女侠移玉趾屈尊俯就筵席?” “三位公子下顾,小女子莫敢不从!” 红玉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甚好!甚好!” 萧炎看看韦灿,又看看阴庭生,“已近午时,我等不如就请两位女侠移步吧?” 就在他们刚抬脚走出去,忽见来福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大声喊道:“少爷,不好啦!人犯被劫走啦!” “啊……”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劫走官府要犯?” 来福直直地指着院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是、是他……”“你这贱奴,何故话都说不利索了!” 阴庭生出声喝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来福吞了一口口水,大声说道:“就是方才穿白罗绣袍的男子……”怎么可能? 韦灿等人面面相觑,若不是唐云突然从天而降,那厮眼下恐怕早已被他们打断腿了。 那人虽然英武不凡,仪表不俗,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腿,他能侥幸逃脱,已属万幸。 还敢跑回来劫走人犯? “他人呢?” 韦灿喝问道。 来福道:“韦公子是问那穿白罗绣袍之人,还是问那唐云?” “自然是问他们二人啦!” 韦灿怒目而视。 “那穿白罗绣袍之人,带人从我等手中劫走唐云,便迅疾离开了保唐寺。” 来福如实答道。 “带人? 带的是什么人? 他身边除了两名女子,还有旁人?” 萧炎紧皱眉梢。 “也带了家奴么?” “军士!” 来福心有余悸地道,“都是身披软甲的军士,依小人之见,那白罗绣袍断非寻常人家子弟,个个强悍无比,数息之内,就把我等十余人全都放倒在地上。 现在他们都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呢!” 一听是甲士,韦灿和萧炎不禁失色,做为官宦子弟,他们岂能不知寻常百姓家是断不可私藏甲胄的。 若来的果真是甲士,那白罗绣袍绝非出自普通富贵之家。 “今日之事,不会引祸上身吧?” 韦灿紧盯着萧炎。 萧炎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虽说能轻易驱使甲士之人,其身份不低,可本公子乃堂堂京兆府尹之子,他能奈我何? 京兆府内亦有甲士,背着我爹,我也可以驱使他们,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韦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只是让那姓唐的跑了,当初一箭之仇,不知何时能报?” “这有什么何难?” 韦灿嗤笑道,“寻常人要找偌大的长安城内找人,的确如同大海捞针,可你我岂是寻常之人?” 俩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也罢,”韦灿摇摇头道,“既然那白罗绣袍能驱使甲士,想必来头不小,今日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找到唐云,一雪前耻,这才是眼下韦公子最在意之事。 9900一辆华丽马车在十二名甲士的护送下驶离了保唐寺,径向平康坊东门而去。 行在马车前头的三骑,当中是一位身穿白罗绣袍的英俊青年,他左右是两名身材高大的甲士。 平康坊东面紧邻东市,出平康坊东门,便是东市西大门。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东市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李煜掉转马头,催马来到马车前,出声说道:“到了,姑姑。” 最先从车上跳下来的是侍女如意,如意手脚麻利地将下马登安放平稳,然后伸手掀车帘。 李虫娘手拎裙裾,在如意搀扶下,走下车来。 紧接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却是唐云和宁茵。 “多谢姑娘相送,若非姑娘和公子出手相助,小生今夜怕是要入长安县衙的大狱中过夜了。” 唐云郑重其事地向李虫娘拱手一揖,宁姑娘也是满心感激,跟着情郎向李虫娘和李豫施礼。 “公子客气了。” 李虫娘眼睑低垂,盈盈一福,“若说到感激,也是我们姑侄先感激公子救我等在先。 若非危机关头,公子暗中相助,我们姑侄岂会轻易脱险?” “那小生就不客气了,小生初到长安,尚未找到落脚处,就不留二位用午膳了。 二位请回吧!” 唐云哈哈一笑,再次拱手施礼。 在唐代公子这一称呼,绝非寻常人可担当得起的,通常是用来称呼那些出身官宦之家的子弟。 唐云穿到大唐后,也很想博个公子的名衔,可惜的是,有人以才子称他,有人以君称他,但称呼他为公子的人却是寥寥可数。 而李虫娘从一见面就以“公子”称呼他,这让唐公子感觉自己真的成了唐公子,况且称呼他公子的又是如此天仙般人物,他心下自然十分爽快。 “公子珍重!” “再会!” 李氏姑侄向唐云和宁茵挥挥手,目送二人向东市大门行去。 直到唐云和宁茵进了东市,李虫娘才收回目光。 “莫非姑姑认得此人?” 广平王殿下内心很是有些不解。 他这个姑姑虽然年齿比他还小两岁,虽然备受圣上冷落,面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华公主,仍能不卑不亢,即便被圣上丢到大同殿里,也看不出丝毫怨意。 在李豫看来,他这个姑姑似乎早已安心于富丽堂皇的皇宫一隅的清冷道观偏殿中,与黄卷清灯相伴。 韶颜稚齿的芳华年齿,似已堪破红尘。 然而,今日竟对一布衣少年青眼相加,全然不同于往日清心寡欲的风仪。 虽说那布衣少年生得十分俊逸,可姑姑岂是以相貌断论人的市井俗气女子? 诚然那布衣少年暗中相助,使得他们姑侄得以脱险,相救之恩,大不了以财帛相谢便是了。 可为什么除了感激之情外,姑姑的眼眸中还隐藏着某种让他猜不透的心思呢? “豫儿,听说前些日子父皇和太真娘子在梨园亲自督导内人们排演歌舞,而你一直侍驾在前,你可知为太真娘子新舞所配的新词为何?” 李虫娘面带微笑,却是有些答非所问。 “这个侄儿自然知道,不就是最近风行长安的《红豆》词么?” 第162章 初次入宫 唐玄宗有孙百余人,李豫是嫡皇孙。 史载他“宇量弘深,宽而能断。 喜惧不形于色。 仁孝温恭,动必由礼。 幼而好学,尤专《礼》、《易》,玄宗钟爱之。” 李豫英姿勃发,能文能武,因他有祖爷爷李世民遗风,因此深受玄宗李隆基喜爱。 十五岁就被封为广平王。 十年后的安史之乱,就是他,救国于危难之间,就连唐玄宗李隆基就夸赞“李俶”有唐太宗李世民的风范安史之乱中,李豫随同父亲——皇太子李亨前往灵武。 李亨在灵武即位,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 李豫被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披挂上阵,带兵先后收复长安、洛阳。 宝应元年,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相继驾崩,李豫登大宝,是为唐代宗。 相对于翰墨丹青,李豫更喜欢弓马武艺,但他对那些文人墨客却是十分敬重。 又因为他深受皇爷爷李隆基宠爱,时常随驾在前,自然知道为太真娘子所制新舞配曲的是《红豆》词。 他还听说作《红豆》词的人是个奇才,不仅能作出这等阳春白雪的诗作,以飨读者,还深谙饮馔之道,以风味独特的美食满足他人口腹之欲。 皇爷爷对于他所制的烈酒与美味赞不绝口,太真娘子还央求皇爷爷带她去新丰的川味酒楼品尝美味呢。 “那豫儿可知那红豆词是何人所作?” 李虫娘面带笑意地问道。 “听说那人乃是新丰县的奇才,名叫唐云。 虽说此人是近来才开始崭露头角,然却大有名动天下之势。” 李豫笑看着姑姑道,“就连翰林院的李太白和吴博士等我大唐名士都对唐云赞不绝口。 侄儿对那唐云也是仰慕已久,只可惜无缘得见,待闲暇之时,侄儿定当亲往新丰……”“豫儿何必多此一举?” 李虫娘呡唇一笑,“那人如今已到了长安,豫儿想与他相交,想必不是难事。” “哦?” 李豫眼睛目光炯炯,问道,“他在何处?” 李虫娘掩嘴一笑,抬起皓腕,向东市方向一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李豫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已汇入东海人海中的唐云的身影,“姑姑,你说他就是新丰奇才唐云?” “正是!” 李虫娘莞尔一笑,“只是这一路上,豫儿一直想着保唐寺之事,并未留心那布衣少年对不对?” 好半响李豫才收回目光,喃喃地道:“怪道姑姑对他青睐有加,倒真是侄儿有眼无珠,侄儿见他一袭布衣,却是俊逸非凡,却不曾想到他就是那新丰奇才!” “豫儿不必后悔,”李虫娘笑着安慰道,“如今唐云到了长安,想必三五日之内是不会离开的,豫儿若与他有缘,自有再见之日。” “姑姑所言极是!” 李豫笑着点头,忍不住又抬起头向东市方向张望,心中不知不觉已打定了主意。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今日出手助他脱险之人,正是他仰慕已久之人。 然而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 就说他们姑侄二人,姑姑备受陛下冷落,侄儿却深受宠爱,然而这二人打小却是气味相投,惺惺相惜。 与其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姑侄血亲,倒不如说他们打小在一起玩耍长大的朋友。 ……东、西二市分据长安城的东西两端,后世“东西”这个词便是从此处而来。 西市的商行主营日常百货,走的是平民路线,而东市的商行主要经营珍稀货物,走的是奢侈路线。 唐云之所以选择下榻在东市内的悦来客栈,是因这东市位于皇城跟下,距离京兆府官署和长安县衙都很近,他此行最重要的事就是营救安明府。 东市显然是最好的落脚地,俩人在悦来客栈住下时,已是午时。 唐云叫客栈伙计将饭菜送到二楼上房,填饱了肚子后,他安顿好小娘子,独自出门去了。 在来长安的路上,唐云已将安家的事告知宁姑娘,宁姑娘知道情郎此行还肩负着饮酒安县宰的重任。 因此小娘子并不多问,只叮嘱情郎注意安危,早些回来。 唐云骑马出了东市北门,沿着皇城之前的大街,径直向东行去。 这条宽带数十米的大街直通长安城东面正门春明门。 而春明门之内就是兴庆宫,自开元二十三年之后,皇帝入住兴庆宫,这里便已成为唐王朝的政治中心。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看见皇城城墙之内矗立着一座巍峨秀丽的建筑,在正午的阳光下,重檐歇山之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唐公子所看到的那座建筑,便是兴庆宫的标志性建筑物——花萼相辉楼,也是勤政务本楼。 面朝西面十六王宅的正是花萼相辉楼,面朝东市方向的是勤政务本楼。 站在楼上,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皇城根下的东市就更不待言了。 六十里之外的终南山连绵起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有着犹如水墨一般的意境。 “站住!下马,出示门籍!” 兴庆宫正南面三门,中间一门是天子出入的御道,百官出入均走侧门。 皇帝临时召见近臣议事,则从西门入。 对于群官百僚而言,那是莫大的荣宠。 隔着城门尚有几米,唐云就两名顶盔带甲持戟军士给拦下了。 这是隶属于十六卫的监门卫军士。 “两位军爷,”唐云笑容满面地拱拱手道,“小民并无门籍……”两位军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眼睛一瞪,喝问道:“没有门籍不得入皇城,速速退却,皇城之内岂是尔等闲人随意出入之地!” “两位军爷,”唐云依然笑容满面,“小民虽说没有门籍,却有一物劳烦二位军爷过目。”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伸手送到两位军士眼前,“不知二位军爷可识此物?” 那金牌却是当初剑圣裴旻馈赠之物,唐云虽知道这金牌非同一般,但其威力大笑,他却是不知。 此时他表面看上去似乎十分镇定,心下就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进宫? 第163章 回纥公主 两位军士定睛一看,却是再次面面相觑,上下打量着唐云,“你是何人? 此金牌从何而来?” 唐云不知道的是,整个长安城持有此金牌的人都是屈指可数,且大都是皇亲国戚,或是伸手皇帝恩宠的近臣。 两位军士见唐云坐骑虽然是一匹漂亮的上等突厥马,可他一袭布袍,浑身上下看不出丝毫贵气,不禁疑上心头。 监门卫肩负看守城门的重任,若是让居心叵测之人混入皇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说!金牌可是你捡来的?” 军士甲手中的长戟一横,厉声喝问道。 你大爷!唐云心下腹诽,这可是纯金打造的,你去捡几块给小爷瞧瞧!“小民不敢!” 唐云笑着拱拱手道,“不瞒二位军爷,此金牌乃是友人所赠,绝非是捡来的……”“是何人所赠? 如实道来!” 军士乙喝问道。 唐云笑道:“乃是裴将军裴旻所赠,此番小民正是前来寻裴将军的,还请二位军爷高抬贵手!” 两位军士再次面面相觑,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军士甲问道:“你当真认识裴将军?” 金吾将军裴旻乃是一代剑圣,谁人不识? “就是借小民十个胆子,小民也敢诓骗两位军爷,”唐云笑呵呵地道,“裴将军与草民兄弟相称,军爷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金吾卫府核实!” “你既是裴将军友人,又有金牌在手,我等也不敢横加阻拦,不过你我等好心提醒一句,冒名潜入皇城可是杀头的重罪!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军士甲笑看着唐云说道。 这二人也是看唐云一袭布衣,所以才起了疑心。 实际上只要手持此金牌的人,尽可自由出入皇宫。 监门卫值守军士一律不得阻拦,至于金牌是偷来的还是捡来的,都与他们无关,上头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多谢提醒!” 唐云拱手施礼,“请军爷放心,草民一介白面书生,绝非心怀歹意的邪恶之徒!” “记住!皇城内官署重重,不得纵马,无故冲撞了官人,亦是大罪!去吧!” 两位军士挥手放行。 唐云迷路了,一个从来都不是路痴的人,今日竟然迷路了。 前世他无论是去深山老林徒步冒险,还是去异国他乡观光旅游,从未迷路的他今日竟然在大唐皇宫中迷路了。 唐公子想问路,可又担心身份暴露,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敢问路,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金碧辉煌的兴庆宫内乱闯乱撞。 原本的计划是,他和安碧如一起到长安来,他在明,安小姐在暗,俩人勠力同心,相互配合,如果他去长安县衙的行动失败,那么安小姐立刻就会把状纸投往御史台。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安邦从长安县衙大狱中营救出来。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不会想到在启程前夜,宁浩送来了那样一个意外的消息。 事出紧急,唐云也没来得及通知安碧如,连夜潜入宁府,带着宁家小娘子从狗窦爬了出去。 樊家侯和宁炜曾经诬陷他诱拐宁茵,害得唐公子在新丰县衙大狱中关了三天两夜,然而这一次,他正儿八经地坐实了诱拐良家少女的罪行。 暂栖长安西郊小店的那个夜里,唐云一夜未眠,既然安碧如未能同行,那营救安明府的计划不得不进行修改。 他一个人必须孤注一掷,把全部力气使在一处,长安县衙就不去了,直接去御史台投状。 即便他是从后世穿越而来,也知道要把状纸顺利递到御史中丞的案台上,绝非易事。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求助于他人——这个人还不能是寻常之辈,必须有能力帮他把状纸送呈到御史台。 堪当大任的只有三人,李白、吴道子和裴旻。 毫无疑问,这三位大唐名士,都有这个能力。 但唐掌柜精明地认识到,最最合适的人选是李太白。 这不仅是因为李太白对他十分赏析,还因为谪仙人豪迈不羁,是任侠使气的性情中人。 连皇帝老儿和高力士这等权贵都不放在眼里,还怕帮朋友递一纸诉状么? 唐云是打着找裴将军的幌子,实际上是直奔翰林院而去。 上回在新丰,他隐约记得李白曾跟他讲过,翰林院位于兴庆宫西边。 因此他一入皇宫,到了龙池,就掉头往西边行去。 宫殿重重,殿庭深深,绕不完的复廊,穿不完的重门,结果穿来绕去,唐掌柜终于迷路了。 就在他立在原地,表情茫然地环顾四周时,突然传来女子的笑闹之声。 唐掌柜循声望去,只见从前面宫殿的一角走出来七名宫女,清一色都穿着翻领窄袖胡装,梳着类似后世丸子头似的发髻,手持弓箭,腰束革带,佩戴箭囊。 定睛一看,七名宫女竟然都是胡人,没一个唐人。 深眼窝,长睫毛,秀挺的鼻子,多情的眼神。 眼前这些英姿飒爽的胡女,立时就与留在唐云脑海中新疆美女的印象重合了。 “回纥人?” 崛起时盛唐、称霸大漠的回纥汗国,到了开元天宝年间,回纥和大唐的关系越来越近,十年后的安史之乱,若不是回纥出兵援助,想必安史之乱就没那么快平定了。 唐云用力眨眨眼睛,可大唐皇宫内怎么这么多回纥女子? 而且个个穿着劲装,挟弓配矢,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行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回纥女子,眼眸迷人,体态丰腴,既有着男子的英武,又不乏女子的妩媚,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异域风情。 只有他的弓镶金嵌玉,想必是这对回纥女子的头领。 蓦然看见唐掌立在对面,那回纥女子穿黑锦靴的脚一顿,疑惑地眨眨迷人大眼睛,跟在后头的六名回纥女子,也都是一怔,笑闹声戛然而止。 似乎是因为此时唐掌柜的表情更为呆愣,那女头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后头六名回纥女子也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都用眼睛瞄着唐云,交头接耳起来。 “咳咳……” 第164章 唐家儿郎 那女头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又大声咳嗽两声,冲那六名笑成一堆回纥女子喝斥道:“肃静!宫禁之内,不许大声喧哗!” 笑闹声再次戛然而止。 唐掌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若是光听声音,任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一个回纥女子在说话,汉语说得太流利了!“敢问郎君是何人,为何在此徘徊不已?” 毗伽公主忍笑向唐云走出两步,行的是男儿之礼。 唐云回过神来,拱手回礼,笑问道:“小生不幸迷路了,还望姑娘指点迷津。” “噗——”毗伽公主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后面那些回纥女子也都跟着笑闹起来。 “肃静!” 毗伽公主立时板起面孔,回身喝斥道。 然后回身看向唐云,笑问道:“不知郎君要往何处去?” “小生此行要去翰林院拜会友人,谁知走着走着竟迷路,还请姑娘指点!” 唐云摸了下鼻子,讪讪笑道。 “翰林院去此不远,”毗伽公主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注视着唐云,也不回头,伸手向后一指,“郎君只要再穿过那条过廊,在往前行一箭之地,便是翰林院了。” “多谢姑娘指点,小生这厢有礼了!” 唐云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底。 “多谢姑娘指点,小生这厢有礼了!” 待唐云走远,队伍中一名十六七岁的回纥少女,学着唐云方才施礼的架势,对着毗伽公主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 “兹鲁比娅,就数你最顽皮!” 毗伽公主笑骂道,“在大唐帝国,你这样学人家是很不礼貌的举止!” 话虽如此,做为礼仪之邦,大唐帝国繁复的礼仪的确让这些来自大漠的回纥女子们深恶痛绝,不说五礼,就是亲朋好友之间的礼仪,都够这些异域女子头痛的了。 这些回纥女子随着毗伽公主来到大唐两年了,至今仍未完全习惯。 每次看到唐人只见拜来拜去,她们在边上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公主应该褒奖奴婢才是,怎么反倒指责起奴婢来了呢?” 兹鲁比娅吐了吐舌头,笑着狡辩道,“奴婢们随公主前来大唐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学习大唐,为我大汗国所用么?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医术,也包括了诸多礼仪……”“住嘴!” 毗伽公主板起面孔,“你这伶牙俐齿的贱婢,本公主早晚要替你找个唐家子嫁了,省得你在本公主耳边聒噪!” “不要啊!公主!” 兹鲁比娅吓了一跳,“我的亲友都在大汗国,我的家也在大汗国,奴婢左右是要随公主一道回到咱们大汗国的啊!” 毗伽公主不理她,娇喝一声:“整队!都成什么样子了。 明日就要出发去禁苑狩猎,大唐皇帝陛下钦点我等我射生,待会去了校场,都跟我好生练习,不许偷懒,丢了咱们大汗国的脸面,本公主把尔等统统嫁给唐家儿郎!” ……约莫一盏茶功夫,唐云垂头丧气地从翰林院走出来。 “奶奶的,出师不利啊!” 唐云摇着头沿着来路往回走,李白真是闲不住了,X年前李白离开蜀中,游历天下,直到了三千里外的扬州。 后来经李隆基御妹玉真公主和时任礼部侍郎的贺知章等人举荐,才得以入被皇帝召见,做了翰林院供奉。 清明节假那几日,李白同吴道子、裴旻联袂出游,最先去的是终南山玉真公主别馆,接着游蓝田、白鹿原,再然后去的新丰。 这才过去不足月余,竟然又同吴道子去了嘉陵江。 皇帝老儿原本是命吴道子去嘉陵江采风绘制图稿,再回到长安将八百里嘉陵山水绘成巨幅图卷。 结果李白找了个借口,死乞白赖地也跟去了。 出了翰林院,再回到方才遇到回纥美女的地方,唐云掉头往皇宫北面快步行去。 别无他法,现在只能去找裴旻了。 这回倒是顺利,唐云很快就找到了金吾卫府,听说他要找裴将军,值守门口的军士不敢怠慢,立即领着唐云往裴旻办差的东厅走去。 “将军,有人求见!” 来到一座大厅门口,军士恭声通报。 “不见不见!说了本将军今日谁也不见!” 裴将军正于南窗下的案前正襟危坐,案上摆着一叠稿纸,似乎是文辞枯竭,将军正咬着笔头,紧皱的眉梢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唐云上前一步,笑道:“新丰唐云求见……”“谁他娘的老子也不见……”话音未落,裴将军猛地抬起头来,当看见唐云笑模笑样地立在对面门口时,裴旻眉梢不由一展,丢下笔管,纵身而起,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 “贤弟,怎么是你啊?” “唉,”唐云以手抚额,故作伤感状,“既然裴将军谁也不见,那小弟还是走为上!” “得罪得罪!” 裴旻讨饶似地拱手笑道,“唐大才子登门造访,愚兄岂有不见之礼?” 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新丰一别,不过月余,唐云的诗名果然就传到了长安城。 当初他目中无人,只因唐云骑牛去胡姬酒肆,就以为他不过是个乡野少爷。 幸好在唐云吟出那篇《清明》诗,他及时转变态度,这才给自己留了退路。 裴旻这人虽是一介武夫,却爱附庸风雅,恰恰是因为他不擅诗赋,才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只知舞枪弄剑的莽夫!俩人一番寒暄之后,唐云也就不再客气了,直接表明来意。 原本他以为李白吴道子和裴旻三人,裴旻的性情最不好捉摸。 事实上,史书上也称裴旻XX。 但裴旻的态度却出乎了唐云意外,裴旻当即就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 “愚兄不才,但好歹愚兄叨忝金吾卫将军一职,出入宫禁,抱你往御史台递一纸诉状,又有何难?” “如此,小弟就拜谢裴兄了!” 唐云起身就要行大礼。 裴旻忙站起身,搀住了他,哈哈笑道:“贤弟,你可莫要折煞愚兄,愚兄一介粗野武夫,若是动脑子的事,愚兄自然帮不了你,然此事对愚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贤弟就不必客气啦!” 第165章 书痴大尹 “小弟感激不尽!” 唐云笑着说道,“诉状小弟带在身上,只是那物证皆留在客栈。 不知裴兄家主何处,回头我就将一应物证送呈尊府……”“不必如此,”裴旻大手一挥,“新丰一别,已有月余,贤弟既然到了长安城,便由愚兄做个小小东道,晚衙鼓声一响,愚兄即刻前往东市寻贤弟,你我少不得要痛饮几杯才是!” “好说好说!” 唐云笑着应道,“那小弟就先行告辞了,在悦来客栈恭候尊兄大驾!” 裴旻亲自将唐云送出金吾卫府院门,才折身返回。 7200京兆府在光德坊,而与光德坊紧隔一条纵街的通义坊的显要地段,矗立着一座阔绰的私人府邸。 门楣上的“萧府”二字,门外石阶两边的石狮子,都无形中透着一种威严之势。 此处正是京兆府大尹萧炅的私第,这座私第竟然占了八分之一坊的偌大面积。 从萧府大门口走进去,庭院深深,不知道要穿过多少门洞,拐过多少过廊,才能走到后院角门。 此时在位于萧府内院的一间书房内,赵不仁正小心侍立在檀香木书案旁,一边磨墨,一边偷觑着对面紫袍中年男子的脸色。 那紫袍男子约莫四旬年纪,身材臃肿,一张肥得像只猪头,只要稍稍一动作,脸上、身上的肥肉就跟着颤动不已。 书法是高雅之事,作书亦是高雅之事,然而像这样一个胖得像猪的人,实在让人生感觉不到任何高雅之气。 与其说那紫袍男子在作书,倒不如说是一只猪就在那里拱着猪圈木栏。 问题是,这人还偏偏喜欢挥毫泼墨,并且自我感觉良好。 “姐夫,你看——”赵不仁的瘦脸上堆着笑容,“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此时萧炅最后一笔正好落定,随手将狼毫递出去,赵不仁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那萧炅的目光并未离开案上的宣纸,向后推开两步,倒背双手,品鉴着自己的大作,胖脸上露出笑意,微微颔首。 “好字!真是大手笔啊!” 赵不仁凑上前,装模作样地欣赏起来,“姐夫,就你这一手字,别说都中,就是整个大唐帝国,怕是也难以找出并肩之人啊!” “哈哈哈……”萧炅仰头大笑,摆摆手道:“言过其实了,言过其实了。 虽说本官年过三旬方习书,但这多年并无一日懈怠,这才有了今日之书境!” “大器晚成!大器晚成!” 赵不仁一脸谄地笑道。 “比之初唐四家若何?” 萧大尹笑问道。 所谓初唐四家,便是指初唐四大书法名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和薛稷,尤其是欧阳询和虞世南,并称“欧庾”,其书法均入妙品之境。 其中欧阳询还是一代英主李世民的侍书。 初唐四家的书法成就,已是举世公认的事实,而萧炅竟然把自己拔高了与初唐四杰并举的位置。 其狂妄就连赵不仁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姐夫之人,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姐夫之书,笔法精到,浑然天成,一如其人。 至于初唐四家,除了欧庾,其余二人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姐夫之书已甄妙境,比之欧庾,那是有过之而不无及啊!” 即便是厚颜无耻的赵不仁,在发出这番狂妄之论后,也禁不住有些耳热心跳。 “哈哈哈……”萧大尹表情一怔,旋即再次仰头大笑,“谬赞,谬赞了!” 何况萧大尹的字,连那些以替官府和富贵人家抄书的书生都不如。 但萧大尹这种莫名其妙的狂妄自信,却是有其缘由的。 其一,显然是来自他的无知。 无知者无畏嘛。 其二,为了巴结他,那些评鉴他书法的人,都不得不昧着良心,极力夸赞。 久而久之,萧大尹的自信不断膨胀,最终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他之所以喜欢当众作书,一方面自然是卖弄风雅,另一方面就是渴望别人的夸张。 而他之所以如此渴望他人称赞,恰恰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书法没有自信,缺什么补什么,越是粗鄙不堪之人,越是希望自己给人留下风雅的印象。 直到萧大尹心满意足地坐下,赵不仁殷勤递上香茗,萧大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你说那唐云已入京师?” “正是!” 赵不仁恭声答道,“唐云此来,必有所图。 属下认为慈元的那份口供必在他手上……”“区区一个乡野小子,何足为虑!” 未等赵不仁把话讲完,萧大尹就摆手打断了,“这里是京师,他一个乡野小子能翻起什么大浪!” “姐夫说的是!” 赵不仁满脸堆笑,“别说他一个乡野小子,在这京师,除了陛下,和一干皇亲国戚之下,还是姐夫您说了算!” “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唐云虽然只是一个田舍小子,可这小子生性狡诈,极难对付!不可不防!” 他的小舅子李和子那等凶残,却在唐家小儿面前,三番五次栽跟斗,若非安邦出了事,想必那小子到现在还被关在县衙大狱中呢!“那你的意思?” 萧大尹呷了一口茶,抬眼扫了他一眼。 “属下以为……”“老爷!老爷不好啦!” 便在此时,庭院中传来一惊一乍的喧哗声。 家奴杨虔保从外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混账东西!” 萧大尹出声喝斥道,“一点礼数都不懂,没看到我正在会客么?” “老爷不好啦!少爷的腿被人打瘸了!” “什么?” 萧大尹拍案而起,“伤势如何? 是何人所伤? 又是在何处受的伤? 你快如实道来!” 萧大尹难以置信,竟然有人敢打他的儿子!杨虔保道:“老爷,少爷是保唐寺被人打伤的。 小人听说那人姓唐名云……”一听唐云这个名字,萧炅和赵環皆是一怔,面面相觑,唐云? 那家奴把今日在保唐寺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萧大尹上前啪啪两巴掌直接把那家暴扇倒在地,“混账东西!成日里就知道领着少爷到处惹是生非,少爷的腿若真是残了,我要了尔等的狗命!” 杨虔保顾不上擦掉嘴角的血迹,一骨碌爬起来跪在萧大尹面前求饶道:“小人知错了,还请老爷饶命!” “少爷现在何处?” 第166章 美味葫芦头 “在夫人房内。” 萧炎的膝盖确实中了唐云一弹,但唐云当时留了手,并不想致人伤残,萧炎为了激起父亲的怒意,故意授意家奴杨虔保将伤势说重。 萧夫人院中乱哄哄的,婢女奴仆进进出出,送水的拿药的,萧炎正躺在床上呻吟不止,萧夫人坐在床边哭哭啼啼的,不停地出声咒骂打伤儿子的人不得好死。 “夫人,炎儿伤势如何?” 萧大尹快步从门外走进来。 那萧夫人倏地站起身,奔上前紧紧抓住萧大尹的袍袖,哭诉道:“夫君,您快快看看吧!您的宝贝儿子就要残废啦!” “哭什么!” 萧大尹喝斥道,“哭有用么? 还不派人去请大夫?” “已遣人去请府医了!” 萧夫人仍是哭哭啼啼,“夫君,你一定要替炎儿做主!天子脚下,竟有人公然打伤官宦子弟,这还了得!咱们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萧大尹虽是妻妾成群,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萧炎乃是萧家的独苗,向来都当成宝贝一样供着,宠溺之情可想而知。 “我儿,你觉得如何?” 萧大尹快步走到床榻边,心疼地看着儿子。 那萧炎见父亲来,装得更卖力了。 “爹!你一定在替儿子报仇!那唐云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持械伤人,阿爹若是不严加惩治,孩儿岂敢再走出家门一步!” “我儿,你安心歇养,为父一定让让姓唐的为你偿命!” 萧大尹轻声安慰儿子,目光阴狠地说道。 “还不去快催请府医!” 萧大尹赫然立起身,瞪视着侍立在边上婢女,“小心服侍少爷,出了差子,小心尔等皮肉!” 那赵不仁免不了也要上前察看外甥的伤势,顺带又安慰姐姐赵氏几句,这才起身看向萧大尹。 “姐夫……”“来我书房!” 萧大尹沉声打断,黑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在赵不仁看来,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好机会,借着这个由头,把唐云一并丢入大狱,那安家就只剩下一对孤女寡母,再也无人替他们伸冤鸣不平了。 ……唐云出了皇宫,沿着皇城根下的宽阔街衢,打马向西行去,他想去京兆府大狱探监。 京兆府位于光德坊。 兴庆宫在东市之北,光德坊位于西市之东,虽然两者都在长安城内,但它们之间隔着一炷香的路程。 据说从东门到西门,不行要走好几个时辰呢。 “吁——”进入光德坊,就在快要到京兆府衙门时,唐云却突然勒住了马,歪着头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放弃去京兆府探监的念头。 很简单,他不想打草惊蛇。 来长安之前,他就得到消息,赵不仁似乎也到了长安城。 如果赵不仁知道他也在长安城,即便不主动对付他,也会提防于他。 唐云于安府的亲近关系,现在整个新丰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还是不去为妙,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甚至他连京兆府的大狱都进不去,当务之急是营救安明府!” 打定主意,唐云拍马往回走,光德坊西边紧邻大唐西市,里坊内亦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唐云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环顾左右,看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店肆,以及那些叫卖的贩夫走卒。 突然感到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做梦,他有点不相信自己正走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大唐帝国京师长安的街道之上。 可一切又是那么真实,他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熙攘人群自身边穿过,听得到人喧马嘶,听得到他们正在谈论天气谈论物价,甚至讨价还价的声音,可以嗅到从胡饼铺中传来的面香和芝麻糅合在一起的浓郁香气。 “葫芦头?” 行到光德坊东街,在河渠的桥头有一家店铺门楣上的牌匾一下抓住了唐云的目光,唐云立马细看。 那店铺的门边还挂着一个陈旧看上去十分有年头的葫芦,这是什么店? 卖什么的? 禁不住好奇,唐云拍马往店门口兴去。 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店铺门口,门边那只葫芦,显然已不具备实用功能,像是店主人的一种有意陈设。 探头往门内张望,只见大堂内摆着四五张桌椅,里头人声喧哗,座无虚席。 店内小伙计把白巾帕往肩上一搭,笑脸迎了出来:“这位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敝店主营葫芦头……”“何谓葫芦头?” 唐云一脸白痴。 那小伙计也有点意外,笑道:“客官不是长安人吧? 葫芦头乃是风靡京师的美味,此吃食不仅美味可口,还能延年益寿呢!” “哦?” 唐云来了兴致,“不知道这道美味究竟是什么食材烹制而成的?” “猪肠!” 小伙计笑道,“葫芦头乃是用猪大肠与小肠之间的部分为食材,食材的准备身为繁复,要经过捋肠子、捋肠子、刮肠子、翻肚子、摘肠子、回翻肠子、二次按肠子、漂洗肠子、二次捋肠子、笊肠子、三次捋肠子、煮肚子,一共十二道工序方可完成,精心备制的食材,与祖传的八珍汤,以及花椒、茴香和肉桂等五味入锅,如此烹制出来的葫芦头肥而不腻,味道又鲜又美,吃一口满嘴留香,妙不可言呐!” 猪大肠与猪小肠之间的部分,那不就是肥肠么? “当真这么好吃?” 唐云抬手摸着鼻子,眨眨眼睛问道,“既然是猪肠,为何又叫做葫芦头呢?” “只因那猪肠在烹熟后,形似葫芦,因此才有葫芦头之名。” 小伙计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 唐云呵呵一笑道,“那你给我来两份,我带回家吃可好?” “当然可以。” 小伙伸手将唐云引入店中,帮唐云倒上茶水,“客官稍候,小的这便是去通知厨工准备。” 一盏茶功夫,那小伙计手里提着一只碗口粗的竹筒快步走上前来,“客官,里头是二人的分量,加上竹筒,一共三十文!” 三十文? 真他娘的贵啊!开元通宝年间,一斗米维持在十五文上下,敢情一碗葫芦头就接近一斗米的价了? 即便长安物价比新丰高,这葫芦头也实非平民饮食。 看店铺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一片喧嚣,这店铺掌柜还不得赚疯了? 第167章 一路跟踪 但既然都进来,就只能掏钱了。 唐云把三十文开元通宝放在桌上,说声“告辞”,起身快步走出了店铺。 小娘子虽然来过几次长安,但毕竟不是在新丰,再加上女子天性胆小,想必不敢随意出门闲逛,此时一定乖乖待在客栈之内等我。 想到这里,唐云催动胯下之马,往城东驰去。 日将暮,漫天云霞,十分壮丽,与古老而雄伟的东方大都,共同渲染出一副气象瑰丽的古老图卷。 唐云回到东市时,一轮融钢似的太阳徐徐落下山去。 街灯陆续亮了起来,唐云抬头望去,灯火辉映下的长安城,又是另一种气象。 将马牵马厩,唐云快步奔上楼去。 一路上唐公子心里始终想着宁姑娘,竟然丝毫未发现有一男一女已经跟踪了他一路。 男的是个约莫三十余岁的魁梧大汉,一身劲装,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女的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莲脸星眸,一袭干净利落的宝蓝色短跨袍,腰悬短剑,眉头紧蹙。 “小姐,现在去找他么?” 络腮胡子问。 少女看着悦来客栈门楣上的牌匾,有片刻失神,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道:“不必了。 现在还不到现身的时候。 师父,走吧,天不早了,咱们也该去找个下榻处才是。” “小姐说的是!” 络腮胡子点头道。 “茵儿,我回来了!饿了吧? 我给你带了长安美食葫芦头……”走到房门口,唐云笑着推门而入,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屋内满地狼藉,原本放再桌案的行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内却空空如也,小娘子不见了。 “哐当!” 唐云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手中的竹筒失手坠落,竹筒的盖子被震开了,葫芦头和汤汁顿时倾泻而出。 下一瞬,唐云猛然转过身子,冲了出去,边跑边喊:“茵儿,茵儿,茵儿你在哪?” 冲到楼下院中,唐云一把揪住从对面走过来的一名仆役,大声喝问道:“看见宁姑娘了么? 看见宁姑娘了么?” 这名仆役与唐云年纪相仿,唐云记得他名叫和仲子,因为名字特别,入住时唐云还拿他的名字说笑了两句。 那和仲子似乎被唐云的样子吓得有点傻,拨浪鼓似地摇头,就在唐云要推开他的刹那,他却是又点了点头。 “方才来了三名男子,说是宁姑娘病了,而郎君有要事在身脱不开身,遂遣他来的送宁姑娘去医坊瞧病……”“那三人长什么模样?” 唐云瞪着眼睛,用力摇晃着和仲子,“你说啊!” “小的看他们个个恶声恶气的,”和仲子摇着头道,“可他们说是郎君的好友,况且小的看宁姑娘浑身乏力,似已神志不清,小的不敢阻拦……”唐云用力推开了和仲子,转身快步奔出门去。 此时天色早已黑透,夜市上灯火荧煌,唐云立在悦来客栈门口的台阶,举目四顾,茫茫人海,他该去哪里找宁茵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初到长安,竟然发生这种事!“冷静!冷静!” 唐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宁茵一定是被人绑走了!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韦灿的报复,在新丰因为自己的缘故,韦灿没有拥得美人归,遂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绑走了自己的情人。 除了韦灿,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赵不仁。 唐云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因为他深夜拐跑了樊家的新妇子,恐怕早已在新丰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这种风流韵事,人们向来津津乐道,传播速度自然极快。 赵不仁虽然人在京师,想必也已经知道这件事。 千不该万不该,今日在保唐寺理应避开长安三贱,因为赵不仁很可能就是从萧炎那里得知了自己身在京师的事实。 于是他就是派人前来绑走了宁茵,目的无非就是想得到他手中所掌握的关于慈元的那份画指口供。 客房内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礼就是明证!万一事败,赵不仁还可以竖起捉拿诱拐良家少女的淫贼的幌子。 对赵不仁而言,宁茵既是幌子,又是要挟他的利器。 为了一个女子,连日进斗金的川味酒楼都不要了,连声明都不要了。 这个女子对他重要不重要? “打的好主意啊!” 唐云紧咬牙关,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但他知道愈是危急时刻愈要保持头脑冷静,既然赵不仁是出于这个目的,他应该还不敢对宁茵做什么。 一想到小娘子暂时是安全的,唐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能自乱方寸,唐云心念至此,转身走进客栈。 回到楼上,踏进客房,他的目光左右一扫,然后眼睛亮了亮。 果然如此!他冷笑着向床榻前走去,在凌乱的行礼边上,他发现了一封书札。 “明日午时,城南大业坊废弃砖窑见。 只许你一人前来,若欲小娘子安然无恙,你最好依言行事。 届时咱们一手交物一手交人。 你知道我要的什么!” “刺啦——”唐云将书札一撕为二,走到灯盏前,引燃了火焰,眨眼间那张白麻纸就焚为灰烬。 “跟小爷玩这套,咱们走着瞧!” 唐云嘴角一扯,眼神冰冷,走到窗棂前,负手而立,恨恨地道:“赵不仁,这次我要把你打入地狱,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悦来客栈位于东市南大街上,门口车来车往,行人络绎不绝。 唐云自客栈门口走出来,和仲子紧走几步,赶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要不要……报官?” 唐云扭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郎君……你意欲何为啊?” 和仲子问道。 “无为!” 唐云呡唇一笑,“喝酒去!” 啊……和仲子双眼睁大,一脸不可思议。 方才还跟一头幼崽被叼走的母老虎似的,怎的突然就一脸云淡风轻了呢? 小娘子被人绑走了,还有心思去喝酒? 但唐云并没有理会和仲子的情绪,抬脚走了出去。 因为他远远地看到裴旻骑着马驰过来了。 第168章 深入虎穴 一天之内,只有两个时间段,在行走的人最少,一个是夜里子时以后,一个是白昼午时。 过午时分,人们刚在家里用罢午膳,少不得要歇息片刻,不会一吃饱饭就到处溜达。 唐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小人,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用一句前世的话说,他不是什么恶人,可一旦恶起来就很可能不是人。 已时四刻,唐云就出门了。 大业坊距长安外郭城南门仅有三坊之地,距离北面皇城下的东西,丝毫不必东市到西市近多少。 唐云驰马向城南驰去,独自一人,不敢带旁人,约莫一盏茶功夫,远远地看见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塔。 这塔唐云认识,就是大雁塔。 当然现在这塔叫慈恩寺塔,塔下就是闻名于世的慈恩寺。 佛教密宗在东方的祖庭。 最开始是为安放玄奘自西域取回来的经卷和佛像而造,在玄奘死后,慈恩寺声明日盛,从未见衰落。 而大业坊和慈恩寺所在晋昌坊隔着一条纵街相对,不出唐云预料,自他从悦来客栈出来后,就发现一路上被盯梢了。 盯他的人并不遮遮掩掩,似乎根本就不怕被他发觉,直到唐云拍马入了大业坊坊门,那二人才消失了身影。 长安城一百一十坊,居民并非是均等分布,大体上而言,东北方以富贵人家为主,西北面以平民为主。 愈是靠近西北面,愈是人烟稀少,这一方面自然与长安城的地势有关,东北地势高,东北角落的大明宫建在龙首原上,地势最高。 西北地势低洼卑湿,是穷苦老百姓居住地。 长安物价腾贵,房价尤甚,大诗人白居易说“长安居,大不易”。 西北面的房价相对便宜了许多。 另一方面西北角落距东、西市远,购物十分不便,这也是富贵人家会喜欢定居在长安东北那一片区域。 起初唐云看到街道两边民房鳞次栉比,炊烟袅袅,可越往南行,房屋越少,炊烟越少,又行了一段路,路上连一个行人都不见了。 “好地方!” 唐云嘴角轻扯,冷冷一笑,“果然是个好地方!” 远处那片断壁残垣的所在,想必就是书札上所写的废弃砖窑了。 这砖窑方圆半里之内,绝无人烟,看样子废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砖窑内蒿草丛生,旁边树林中偶尔穿出一两声鸟鸣,使得周遭死寂一片。 唐云立马环顾左右,心下忍不住冷笑道:“就这破地方,就是自己被人杀了埋了,也绝无人知晓!” “驾!” 唐云拍马疾驰向前,眨眼间就来到了砖窑的门口,如果发挥想象力,将那些断壁残桓联系在一起,不难相见当初这座砖窑的面积一定不小。 “赵不仁!你家爷爷来了!” 唐云翻身下马,大大咧咧地向前走去,“还不快出来见礼? 小爷我一人赴会,你能把小爷怎么样吧? 哈哈哈……”唐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胯袍扫过齐腰高的蒿草,发出悉悉率率的声响,然而他的目光扫过之处,并未来见半点人影,也听不见任何人语声。 “他娘的!” 唐云立住脚步,双手叉腰,“赵不仁,你个狗东西!少他娘的装神弄鬼,你若再不出来,小爷我可就不奉陪啦!” “啪啪啪……”随着一阵轻轻鼓掌声,从远处一截断壁后突然闪出一人来,“唐云,你果然来了!不赖,只身赴虎穴,你也算条好汉!” “好汉不敢当!” 唐云很快就镇定下来,负手而立,“赵不仁,你今日竟然亲自出马,看来你很在乎小爷我手里的东西!” 在俩人说话间,赵不仁周围像雨后春笋般唰唰唰立起七八条人影,个个面无表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唐云身上。 “唐云,赵某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赵不仁头戴皂罗幞头,一袭便服,“聪明人不做傻事!如今安县令已成阶下囚,你何必还站在一条沉船上呢?” “唐少爷,你我虽说有些过节,可我赵某打心里欣赏你的才干,”赵不仁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投靠我,我保你从今往后尽享荣华富贵,赵某人不才,但帮你成为新丰首富还是绰绰有余的……”“哈哈!” 唐云仰头干笑两声,“赵县丞这是想拉拢我么? 小子可不敢上你这条船,一艘要下沉的船,自是处处风险,可好歹也比上了你的贼船要好得多吧!你说呢? 赵不仁。” “姓唐的!” 赵不仁厉声呵斥道,“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救出那姓安的么? 这里是天子脚下,那些大人物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你……”“赵县丞所说的大人物莫非是指京兆府萧大尹么?” 唐云一脸嬉笑,“从三品的京兆府大尹的确算得上大人物,可小爷我行的是正道,邪恶之人,虽然能猖獗一时,又有几个是好下场? 这世上终究是邪不胜正!” “好人未必就好下场!” 赵不仁冷哼一声道,“唐云,既然你一意孤行,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废话少说!” 唐云向前踏出一步,喝声道,“你要的东西,小爷我带来了。 我要的人在哪里?” 赵不仁笑了笑,举手挥了挥:“带上来!”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不远处一间破房子的破木门突然打开了。 两个凶神恶煞的皂衣男子,押着宁茵从里头快步走出来。 “呜呜呜呜呜……”看见自己的情郎,宁姑娘眼睛蓦然一亮,无奈嘴里塞着一团巾帕,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茵儿,茵儿你没事吧?” 宁茵身上原本干干净净的襦裙,已变得脏兮兮的,也不知道上面粘的是泥还是土,白皙的脸上污渍也是一块块的。 唐云下意识地赶上去两步,赵不仁厉声喝道:“站住!东西呢?” “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唐云沉声道。 “不不,”赵不仁轻笑道,“先交物,再交人!人你已经看到了,安然无恙,至于东西,赵某须得先过目!非是赵某出尔反尔,而是你诡计多端,赵某人不得不留个心眼啊!” 第169章 杀人灭口 “我既然来了,”唐云冷笑一声,右手探入怀中,“就证明我接受了你的条件。 如果我所携之物是假的,岂会活着离开这里?” “唐云,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赵不仁哈哈一笑道,“去,先把东西拿上来让我过目!” 即便你所携之物是原本,你也不能活着从这座废弃砖窑走出去。 等老子验过东西,即刻送你上西天!此间虽然荒僻了些,但风景还不赖,把你就地掩埋,也算是我赵某人看了同乡的情分。 放心,你绝不会孤单的。 既然你与宁家小娘子情深义重,我会让她陪你一起去的!一直站在赵不仁身旁的皂衣刀疤脸大汉走到唐云跟前,一把抢过唐云手里的东西,走回去转呈赵不仁。 赵不仁打开细细看了,不错,正是慈元画指的那份口供,是原本无疑!“东西不假吧?” 唐云不动声色地笑问道,“供状你既然验看了,现在是不是该放人了?” “放人? 唐云,你未必太天真了一些!” 赵不仁抬起头,却是一脸阴冷笑意,“若是你没有打伤我外甥,你或许还能捡条命回新丰,可惜你胆大包天,竟然出手伤人致我外甥左腿伤残,莫非你以为京师权贵是那么好说话的么?” 唐云面色一肃,怒斥道:“赵不仁,你出尔反尔!光天化日之下,你莫非还想要小爷的命不成?” “哈哈,”赵不仁干笑道,“赵某的确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可惜啊,你站错了方位,与我赵某为敌,你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赵不仁眼中凶光毕露,猛然喝道:“来啊,结果了他!” “呜呜呜呜呜……”闻听此言,最先变色的却是宁姑娘,她拼命挣扎起来,挣脱了那两名男子的束缚,撒腿向唐云冲了上去。 “啪!” 刚跑出还没几步,就被那刀疤脸一把抓住,随手就是一记巴掌,小娘子脸上立时现出一道血印,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 唐云暮目眦欲裂,伸手直指那刀疤脸,“小爷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么?” 刀疤脸狞笑两声,“那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先保住自己的小命!都给我上!” 呼啦一下,唐云就被七八个皂衣男子给团团围住了。 想跑,一点可能都没有!即便能跑,唐云也不可能丢下宁姑娘,自己却逃命去了。 以唐云现在的身手,没有弹弓在手的话,别说七八个亡命之徒,就是一对一,恐怕也难有胜算。 更何况,赵不仁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以避风险。 这里虽然荒无人烟,毕竟是在外头,毕竟是青天白日。 因此他带来的这帮亡命之徒,个个身上藏着利器,这些人也都看出来了,眼前这布衣少年毫无危险气息。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因此都没有丝毫犹豫,纷纷向唐云扑将上去。 唐云瞳仁猛地一缩,脚下唰地一声,后退侧身,堪堪躲过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黑脸大汉手中的羊角匕首。 但布袍还是被锋利的匕首花开了一道口子,还没等缓过神来,第二人手中的匕首眨眼间就又刺了上来。 此人正是方才打宁姑娘的疤脸大汉,名唤高昱,正是这帮亡命之徒的头目。 而那黑脸大汉名唤邓甲,是高昱最得力的手下。 对于这种背负数条人命,人上沾满鲜血的人而言,自是最清楚如何能在出其不意间致人于死地。 趁着邓甲的掩护,高昱刺出的这一刀,就是想一击必中,彻底结束今日这档子事!唐云果然反应不过来,明知再不躲,这一刀势必就要在自己身上来个对穿,可他就是挪不动步子,眼睁睁看着那锋利匕首,带着一阵瘆人寒气,直逼自己胸口……“嗖——”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响起破空厉啸之声,不知从哪儿突然飞出半块砖头,天外陨石般向高昱后脑疾射而来。 高昱颈后汗毛陡然一竖,感受到突然自脑后而来的危险,魁梧的身形硬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移半步,那半块砖头擦着他的左耳疾射而去,嘭地一声砸在对面那堵残垣之上。 高昱心下一惊,虽然他没看到人,但此人内劲定在自己之上。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文弱少年,算什么本事!” 随着说话声,一抹蓝色倩影自唐云右手边的断墙后闪了出来,唐云惊了一跳,失声道:“嘿!你怎么来了? 来了也不吱一声!” “闭嘴!” 安碧如杏眸一瞪,娇斥道,“还有脸说我? 见色忘义的家伙,有了宁家小娘子,你就把答应救我爹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良心的东西!” “嘿!这话怎么的?” 唐云摸着鼻子讪讪笑道,“我不就是没带你一起来长安么? 你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我唐云一般不对人做什么承诺,但做了承诺一定会兑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一诺既出,重山无阻嘛!茅大哥你说是不是?” 此时茅诺也已从墙后走将出来,方才那半块砖头显然是他抛出来的。 茅主帅与安碧如并肩而立,对唐云笑笑道:“云郎,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你自己对安小姐解释吧!” “姓唐的,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安小姐忍了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这事儿本小姐回头再找你算!” 唐云一声哀嚎:“茅大哥你不仗义啊……”“住嘴!” 赵不仁腾腾几步奔上前,一脸阴冷地盯着安碧如和茅诺,“看来都到齐了,那正好,送你们一块去死!” 他娘的!竟然在这里拉起家常来了!当老子是个摆设么? “赵县丞何必恼羞成怒?” 茅诺哈哈一笑道,“至于谁死谁活,赵县丞说的可不算!” “赵某知道茅主帅和安小姐武艺非凡,”赵不仁冷笑连连,“可实话告诉你们,赵某今日带的这些人也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高手?” 茅诺大笑道,“忘了告诉你了,你安排在附近把风的人,已悉数被我等给处分了!莫非这就是你所谓的高手?” “把风的是把风的!” 赵不仁气急败坏地喊道,“我这里七人是不是高手,待会你自会知晓!” 说着扭头瞪向高昱,“全都就地结果了,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第170章 女侠出手 高昱点头应诺,大手一挥,吼道:“都给我上!” 安碧如和茅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踏步上前,迎头冲了出去。 但很快就赵環带来的七名皂衣男子围在了中央。 安小姐手上的双剑上下飞舞,茅诺手中横刀也是呼呼生风,一时间喊杀声和冰刃相击之声四起,这座废弃已久的砖窑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知道遭遇了高手,高昱除了让邓甲对付唐云,其余人全部投入了战斗。 唐云想去救宁姑娘,直奔对面的宁姑娘,无奈被邓甲死死缠住,他只好应战,就地捡了一根手腕粗的榆木棍当武器,他很清楚自己的身手,不敢硬碰硬,只得不左支右拙,疲于应付。 茅诺不愧是茅诺,高昱很快就在他面前露出了败相,而安碧如毕竟是个女子,被五个亡命徒围攻,被逼得步步后腿,看上去已有些不支。 好在见高昱节节败退,有俩人转而去帮助对付茅诺,安碧如这才稍稍松口气。 如果茅诺能尽快将高昱等人打倒,再转身去帮安碧如。 师徒联手,必然能迅速控制场间,转败为胜。 可就在高昱节节败退之际,忽听那赵不仁大喝一声道:“两位女侠,二位既是受托前来助阵的,何故迟迟不肯现身?” 话音未落,就在之前关宁姑娘的小破房内,一抹红色倩影闪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抹绿色身影。 唐云定睛一看,差点就骂娘了。 竟然是昨日遇到的那两位女侠,一位穿红衣,一位穿绿衣,俩人各自抱了一把剑鞘装饰十分精美的长剑。 那红衣少女肩头依然背着那只用绢布重重包裹的长条状之物,也不知究竟是何种宝贝,似乎走到哪就背到哪,却又不肯轻易示人。 “一干乌合之众,也值得我家小姐出手?” 绿衣少女挺身上前,仰着俏脸,神情十分不屑。 赵不仁稀疏的眉梢一皱,道:“尔等莫非想出尔反尔不成? 昨日你们可是亲口……”“住口!” 符儿把眼一瞪,娇斥道,“我家小姐向来侠义心肠,说一不二,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赵不仁愣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你休得再催逼!” 符儿轻哼一声,“我们主仆二人既答应了,自不会食言,待几个么么鼠辈再厮杀片刻,能活到最后的自然是技高一筹,届时我和我家小姐再出手不迟!” 绿衣少女说话时,那红衣少女却是不发一言,只是抱着剑,冷眼旁观场间一众人相互厮杀,面带似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在欣赏一出表演。 一边是搏命厮杀,一边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红衣少女那悠闲自得的模样儿,跟在佛寺看戏似的。 唐云蛋疼得紧,真想念一段咒语,祈求上天突降陨石,收了那小妖精!只是事态紧急,唐公子纵使对那红衣少女恨得咬牙切齿,也无暇报仇,且不说小娘子还在恶人手里,就他面前那个彪形大汉,他也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力。 幸好他身法步法灵活,才堪堪自保。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场间两帮人很快就分出了高下,唐云这边已明显占据了上风。 见高昱一帮人已然露出颓势,赵不仁开始急了,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太高估了这帮亡命之徒的实力。 那高昱乃是他的外甥萧炎极力举荐之人,说什么这帮亡命之徒个个身手不凡,且十分守规矩,完全靠得住。 “我呸!” 赵不仁恨恨地吐了唾沫,“狗屁的身怀绝技,七八个干不过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女流!” 赵不仁并没有把唐云算在其中,在他眼里,唐云不过是乡下狡童,论武力,根本不值一提。 这天下来的外甥果真是天生就是来坑舅舅的!只是,赵不仁也没想到茅诺和安碧如会突然从天而降,如果他们二人不来,唐云这乡野小子恐怕早已葬身在这废弃砖窑了。 情急之中,赵不仁猛地掉头看向那红衣少女,腾腾腾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去,汗道:“我说二位女侠,莫非你要看到刀架在赵某脖子上,才肯出手啊? 你倒是上啊!” 红衣少女仍不答话,扫了赵不仁一眼,对绿衣少女道:“符儿,你可选好了?” “小姐,那个独眼大个,好似极难对付,自然就交给小姐了。” 绿衣少女嘿嘿一笑道,“至于那个蓝衣女子,让符儿去结果她好了!” 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而出,挣地一声拔剑在手。 “嗳,小心些……”红玉张了张嘴,但符儿早已杀入阵中,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叮嘱。 符儿看不出来,红玉却是早已看出那蓝衣女子同样不好对付。 此时那帮亡命之徒,除了头目高昱和缠住唐云不放的那邓甲尚堪一战,其余五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哀嚎呻吟不绝于耳。 那符儿和安碧如刚一交上手,心下就暗叫不好,看来自己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对手那双短剑早已入了上品之境,而她自己的境界不过是个中品。 那茅诺正在收拾残局,高昱已然是强弩之末,只剩下苟延残喘了。 便在此时,茅诺颈后寒毛骤然一紧,同时传来一声娇喝:“恶贼看剑!” 话音未落,红玉的剑已然杀到。 茅诺躲闪不及,猛向后掠出三米,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子,不由仰头大笑道:“我说这位姑娘,看你生得如此俊俏,不好好在闺阁中专攻女红,跑到外头来舞刀弄剑,茅某若是不慎划伤了你的小脸蛋,岂不是罪过?” “住口!” 红玉面若桃花,冷若冰霜,“想划伤我,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恶贼,出手吧!” 说着再不容茅诺多说,玲珑身形跃起,再次杀到了茅诺的面前。 茅诺收敛笑意,横刀格剑,二人你来我往瞬间厮杀在一起。 高昱这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同时也禁不住吃惊,不知这红衣少女是何方神圣,武艺竟如此了得。 第171章 愚兄来迟 他们这帮人盘踞在在长安近郊多年,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营生,专为富贵人家“抱打不平”。 长安那些富贵人家不便抛头露面的事,皆可交由他们这帮人处置。 这些年来他们也从未失过手,而且严守道上规矩,找上门的生意也越来越多,日子过得不差。 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碰到硬茬,他们一行七人,竟惨败在一个半瞎的独眼络腮胡和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上,真乃奇耻大辱!更让他吃惊的是,这红衣少女的武艺竟在那独眼龙之上!一边是手攥横刀的粗犷络腮胡大汉,一边是手持长剑的艳若桃李的少女,两厢形成强烈对比。 “咻咻咻……”红衣少女和她手中三尺长剑似已融二为一,身形灵转,长剑凤吟,周身被一片银辉笼罩。 看去似乎毫不费力,剑势却极其凌厉。 才过了七八招,茅诺心下就暗自吃惊,他手中那柄猛悍之刀,竟然抵不住那轻灵之剑的攻势。 而且对方所使的剑法,他从未见过,一招一式都极不寻常,格、刺,点、崩、洗,既轻灵又凌厉,剑招看似无意,却招招致命。 “想我茅某一世英名,莫非今日要败在如此一个娇俏客人的少女手上么?” 茅诺心中既惊诧,又有些无奈,这长安城果然是卧虎藏龙,不是小小新丰县可比啊!“哈哈哈!安小姐,茅诺,尔等束手就擒的话,我赵某保你个全尸!要怪就怪你们不该到这长安城来!” 红玉一出手,场间瞬间反败为胜,赵不仁得意地大笑起来。 幸亏留了一手,不然今日可就要大意失荆州了。 今日此举极为冒险,事情要做得隐秘,最隐秘的方式自然是杀人灭口,一劳永逸!杀掉唐云,再治安县令一个死罪,从今以后,新丰县就是我赵不仁的天下了。 啊哈哈哈!唐云卖了个破绽,趁邓甲招式已老,唐云突然变招,闪身绕到邓甲身后,猛地一脚向对方裤裆撩了上去。 那邓甲哎哟一声,捂裆跪下了,唐云猛地抬头瞪向赵不仁,怒喝一声:“姓赵的,你得意地太早了!恶有恶报,今日就是你自取灭亡之时!” “哈哈哈!” 赵不仁瞪着唐云,狂笑道,“唐家小儿,你在说笑么? 看不到我胜局已定了么? 唐云,你若再负隅顽抗,我让你死无全尸!” “人算不如天算!赵不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负隅顽抗的是你,你还是速命你的人束手就擒,免得我伤害无辜!” “臭小子!” 赵不仁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扭头冲场间的红衣少女大喊道:“两位女侠,不要恋战,务必速战速决,尔等今日帮赵某除掉这三个人,赵某定有厚赠送!” “多少钱都不好使!” 唐云伸手指着赵環,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的狗命都难保,凭什么厚赏人家……”话未说完,忽听脑后疾风袭来,唐云猛地掉头看去,只见那黑脸大汉又凶神恶煞地扑将上来。 “哎哟我的娘亲,这又不是拍戏,你怎么还不死?” “杀了那小子!银钱赵某给双倍!” 赵不仁跳着脚冲唐云喊道。 场间茅诺已然受伤,红玉的剑在他身上已留下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左支右拙,但败局已定。 安碧如虽然比那符儿技高一筹,却被绿衣女子缠住不放,无暇分身去救师父。 再者那高昱缓过劲来,从侧路攻向茅诺。 “是了结的时候了!” 赵不仁一脸狞笑,一低头从鞋帮里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扭头瞪向宁姑娘,“看来宁家小娘子,得我亲自动手了!” 赵不仁突然掉头瞪向宁茵姑娘,一弯腰从狞笑着逼近宁姑娘。 “唐云,我要你让眼睁睁看着你的小娘子死在你面前!” 唐云猛的抬起头,见赵不仁手持匕首逼近宁茵,目眦欲裂,就在他分神的当儿,邓甲手中的刀已到了。 唐云本能地闪身一躲,可惜差了半分,左臂被刀锋狠狠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赵不仁,你敢动她一下,我让你不得好死!” 唐云瞪着血红一双眼,声嘶力竭地冲赵不仁暴喊一声,而臂膀上的伤竟然丝毫未察觉到。 那宁茵见情郎受了伤,吓得尖叫起来,无奈嘴上被塞着巾帕,根本喊不出来。 “姓唐的,你现在急了?” 赵不仁并没有停步,走上去一把将宁姑娘从地上拎起来,“跟我赵某人作对,我让你死不瞑目!” “哈哈,这话你托梦给老子说吧!” 赵不仁伸手扯住宁姑娘的头发,将宁姑娘的脖子往后掰,露出雪颈,“对不住了,小娘子,要怪你就怪唐云吧!” 说着眼中凶光一闪,匕首照宁姑娘凝脂般的脖颈上划了上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杀气腾腾的。 “统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敢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 十余匹快马眨眼间就奔至近前,将砖窑中这片荒废空地给围了起来,马上军士已然弯弓搭箭,齐齐瞄准了赵不仁、红衣女子和高昱一帮人。 “金吾骑巡?” “哐当”一声,赵不仁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整个人犹如梦寐般立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进屋禁军。 金吾骑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大将军,你怎么才来? 再来迟一步,你就等着给小弟收尸好了!” 唐云一肚子气,昨夜他和裴旻约定,待他入砖窑半个时辰后,裴旻就要带人冲进来包围砖窑。 现在都一个时辰过去了!“恕罪恕罪!” 裴旻自知理亏,向唐云拱手赔笑道,“贤侄莫怪,临发之际出了点小意外……”恕你妹啊恕,你再来迟些,茵儿性命就不保了!唐云心下腹诽,但此时显然不是问罪之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脚将赵不仁踹翻在地,将宁姑娘搀扶起来,急声问道:“茵儿,你可受伤了?” 除去口中巾帕,宁姑娘顾不上把气喘匀,含泪看看唐云的脸,又看看唐云臂上的伤,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云郎,你胳膊不要紧吧? 云郎,都是奴家连累了你!” “没事儿!” 唐云嘿嘿一笑,“茵儿说反了,是我连累看你,不是你连累了我……”“云郎!” 不等唐云把话说完,小娘子一声娇唤,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嘤嘤哭泣起来。 “别哭了,现在没事了。” 唐云也紧紧抱住了那个娇柔的身子,轻声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第172章 卿卿我我 “是我不好,奴家都成了云郎的拖累了!” 小娘子抬起泪脸,心下十分自责。 “是我不好!” 唐云深情地注视着小娘子,“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独自留在客栈。 如果我带你一起入宫……”“行了行了!” 安碧如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上前来,不耐烦地道,“你俩有完没完!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脸皮真够厚的!” 方才的一番厮杀,受伤是难免的,安小姐的香肩、玉臂都有剑伤,所幸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闻听此言,宁姑娘的俏脸立时就红成石榴,头低得都快碰到胸口了。 “宁姑娘,我不是说你!” 呛地一声,双剑入鞘,安碧如向宁姑娘笑笑道,“我是说姓唐的,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宁姑娘听我一句劝,切莫太过相信他!” “喂!” 一听这话,唐掌柜不乐意了,倏地挺身而起,怒视着安碧如道,“什么叫我忘恩负义? 你说我忘什么恩负什么义了!我不顾个人安危,冒着身家性命,只身闯入长安城,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救你爹!” “为了救你爹,我差点连性命都不保了!你竟然说我忘恩负义,安小姐,请你摸着良心说话好嘛!” 唐云越说越激动,他确实有点委屈,今日他险些就葬身在这废弃砖窑了,他可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快乐单身汉,他上有九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妹,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和小妹可咋办? 见唐掌柜火了,安小姐反倒笑了起来。 实际上她知道唐云入京是来搭救他父亲的,她之所以生气,乃是因为唐云没有带她一起前来。 “好了好了,”安小姐嘿嘿一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性子,有口无心,别生气了好么?” “哼!” 唐掌柜傲娇地摆过脸去,“人家委屈,不想理你!” “噗嗤——”安碧如和宁茵几乎同时笑出声来,宁姑娘掩嘴娇笑,目光含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小情郎。 安小姐又好气又好笑,快步走上前,扬手照唐云胳膊上用力一拍,道:“哎哟喂,怎的跟个女子似的!咱们是兄弟,一辈子好兄弟对不对? 对于好兄弟,唐掌柜是不是应该宽宏大量一些?” 真不巧,安小姐一巴掌正好拍到唐掌柜的痛处,正是被邓甲手中之刀划伤的地方。 唐云痛叫一声,捂着胳膊就地蹲下了,宁姑娘吓了一跳,忙上前搀住唐云,急声问道:“云郎,云郎你怎么了?” 唐云强忍伤痛,抬头瞪着安碧如,咬牙切齿地道:“安碧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唐掌柜,你可别冤枉我!” 安碧如咯咯直乐,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天,“我对天发誓,本小姐真不是故意的!” 这边三人嬉闹之际,那边裴旻和茅诺正在打扫战场,这二人一个是不良主帅,一个是金吾卫大将军。 做起这种事就好似文人操弄笔墨一般,得心应手,不出片刻,整个战场就清扫已毕。 “云郎,云郎——”裴将军从远处快步走上前,向唐云拱手笑道,“一干匪贼悉数拿下,赵環也难逃法网,裴某这就将他们解往大理寺,云郎放心,赵環身为朝廷命官,伙同这帮亡命徒在光天化日杀伤人命,他的官也不用当了,新丰县也不用回了,裴某敢担保姓赵的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多谢裴大哥相助!” 唐云转身,忍痛向裴旻拱手谢道。 “云郎莫要客气!” 裴将军拍着胸脯笑道,“裴某身为金吾卫大将军,这本是我分内之事!但请云郎回家歇养,待金伤良愈,咱们择日再好好喝个痛快!告辞!” 说着裴旻转身大步流星地转身走了出去,大手一挥道:“统统带走!敢在老子眼皮底下跳腾,老子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带走!” “且慢——”唐云突然出声,向裴旻走去。 “裴大哥,容小弟片刻,小弟有点私事要办!” “请便!” 虽然裴旻不知是何事,对唐云却是十分大度。 唐云点点头,转头看向这帮亡命徒的头目高昱,脸色一沉,向对方缓缓走了上去。 此时那高昱的双手已经被绑缚在了身后,一个军士笔直地立在他身后看守着他,唐云沉声道:“给他松绑!” “这……”那军士有些为难,看看唐云,又看看裴旻。 裴旻没言语,只是伸手示意照做。 待那军士给高昱松开了双手,唐云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 还不服气? 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结果栽倒一个文弱小生手里是不是?” “废话少说!我高昱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若是眨一下眼,我他娘的跟你姓!” 高昱梗着脖子,用眼睛藐视着唐云。 “吆喝!还挺有英雄气概的!” 唐云哈哈一笑,也不生气,“我都快有点欣赏你了!可惜啊可惜,你并不是英雄,你不过是个匪首!小爷我也并没有兴趣,陪你闲聊,我自我问你,方才你是用哪只手打的我家娘子?” 站在唐云身后的宁姑娘表情先是一怔,没明白过来,但旋即她的脸蛋就涨红了。 “嗳,谁是你家娘子!云郎你好无赖啊,人家还没和你成亲呢!” 这话宁姑娘当然没说出口,虽然是怨言,但心里却似灌了蜜似的甜蜜幸福。 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安碧如,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看到唐云和宁茵俩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幸福模样,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唐云并没有注意到宁姑娘娇羞忸怩的样子,沉着脸,目光冷冷地瞪着高昱,喝斥道:“说!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小爷我亲自动手?” 那高昱自知今日栽了,这辈子怕是就要这样玩完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到一个乡下小子手里。 “就是老子打的怎的……” 第173章 报仇雪恨 高昱的话还没说完,突感一阵疾风袭面,见唐云手起掌落,啪地一声,一个大嘴巴子就抽在了自己脸上。 “这一巴掌是本钱!” 唐云恶狠狠地瞪着高昱,“现在本钱清了,不过小爷我的息钱有些高!” “啪!啪!啪!啪……”唐掌柜左右开弓,一连就是五六巴掌甩了过去。 也顾不上扯着胳膊上的伤口剧痛无比,只顾着替自家娘子出气。 “怎么着? 服不服?” 唐云瞪视着高昱,一脸戾气。 那高昱嘴角全是血,牙齿都被打松了几颗,脑袋都打懵了。 “还不服? 行啊!不服小爷我打到你服为止!” 唐云抡起大巴掌又要甩上去,却突然被宁姑娘拉住了。 “算了,云郎!他已经得到了教训,就放过他吧!” 小娘子抱住唐掌柜的手臂,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 “吁——”唐云收住手,吁出一口恶气,伸手指着像霜打的茄子般的高昱,冷笑道,“既然我家娘子求情,小爷我就放你一马!小爷只是想让你知道,谁敢动我的女人,我一定十倍千倍地要他偿还!” 听到这话,宁姑娘又忸怩着勾下头去了,幸福却在她心里荡漾开了。 有个这么护着自己的男子,天底下哪个女子还有她幸福呢? 安碧如却是越来越感觉待不下去了,直想一走了之,可又不好走,只好悄悄背过身去。 而那赵不仁听到唐云这番话,却是吓得有些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往几个匪徒身后躲藏。 “赵不仁!” 唐云一声断喝,猛地扭头瞪向赵環,“该轮到你了!他不过是动手,而你竟敢对我家娘子动刀子!哼哼!” 唐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羊角匕首,一脸狞笑,一步一步逼近赵環。 “裴将军!裴将军,你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岂能看着他在此行凶伤人!” 赵不仁陷入孤立无援,只得向裴旻求救。 “当然不能!不过赵環——”裴旻似笑非笑地看着赵不仁道,“你既然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下毒手,那你也算不得人了!既然你不是人了,那我金吾卫也管不着了对不对?” “你!” 赵不仁又惊又怒,跳着脚叫嚣道,“我姊丈可是京兆府大尹,姓裴的,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也没好果子吃!” “是么?” 裴旻依然似笑非笑,“可是如果我等什么都没看见的话,萧大尹想问罪,怕是也没里头吧!” 说着掉头冲那帮金吾卫军士笑道,“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裴将军带头转过身去,其余十余名军士也跟着齐刷刷背过身去了。 赵不仁绝望了。 “赵不仁你去死吧!” 唐云毫不犹豫,冲上去飞起一脚,将赵不仁踹翻在地。 “赵環,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我呸——”唐云一脚踏在赵環胸口上,低头觑着他,照他脸上就一口唾沫,“赵不仁,你不仁,休怪别人无义!小爷我说的不差吧? 害人者先害己!说,你想怎么个死法!” “你、你敢……”那赵環被唐云踩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面如死灰,再怎么说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朝廷命官,他不相信唐云敢真对他下手!但唐云已经动了,手起刀落,手中的匕首毫不客气地扎了下去。 赵不仁一声痛嚎,忙着捂住大腿,但鲜血直涌,怎么捂得住? “救、救命啊!杀伤人命啦!杀伤人命……”“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这鬼地方!” 唐云一脸嬉笑,“这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么? 此间荒僻数年,距最近的民宅数十丈远,谁没事跑这儿溜达是不是?” “唐云——噢不,唐公子,唐老爷,求你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赵不仁彻底绝望了,顾不上鲜血直流的伤口,像只猴子似地向唐云拱手作揖求饶。 “哈哈哈……”唐云仰头大笑,心下十分痛快,然后低头觑着赵不仁道:“没想到新丰一霸,竟也有低声下气向人讨饶之日!罢了罢了,你真当我会杀了你,我可没那么傻,杀人偿命,为你这种败类偿命,那无异于是我的奇耻大辱!况且,今日你已走到末路,断无翻身的余地!有劳二位军爷将他扶起来,好歹是朝廷命官,让他趴在地上吃灰成何体统……”唐云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响起急促脚步声,他蓦然回头,就见一道蓝色倩影飞身扑来。 尚未等唐云愣过神来,安碧如手中的短剑已刺入赵不仁腹中,短剑没入大半,赵不仁刚被两位军士扶起来,尚未站稳,身形猛然一凝,张大张嘴,直瞪着站在他面前的蓝衣少女。 安碧如脸若冰霜,冰眸中射出仇恨的焰火。 “完了!” 唐云心下咯噔一声,他几乎忘记了安碧如的存在,他早该想到以安小姐的性子,很可能会手刃赵不仁,替父报仇。 只是他方才一心想着为自家娘子复仇,暂时忘记了安小姐的存在。 那裴旻也惊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碧如。 那赵不仁满脸惊怖,目光从安碧如的脸上一寸一寸往下滑落,最后落在安小姐手中的短剑上,看见那短剑已没入自己腹中大半,像扎破了一只皮囊,里头的鲜血直往外冒涌。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末日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仓促,如此猝不及防。 很快,赵不仁的脸色如同死灰,双脚开始吃不上力,噗通一声,像摊烂泥似地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除了急促的喘息,再也动不了。 “安碧如!你闯下大祸了!” 唐云终于反应过来,怒瞪着安小姐。 “不用你管!” 安碧如蓦然转过脸,直视着他,“不杀了赵狗,难平我心头之恨!即便为此偿命,我也在所不惜!” 说着她掷刀在地,扭头向目瞪口呆的裴旻,神情十分平静,“裴将军,小女子不想跟你添麻烦,你抓我吧!” 裴旻这才反应过来,合上嘴巴,摇头叹口气,抬脚走上前来,“我裴旻生平头一次见安小姐这等烈女子,裴某心下甚为钦佩!但杀人偿命,裴某也只能秉公执法,天子脚下,裴某又忝为金吾大将军,担负京师治安重务,实在不敢乱法!” 说着一挥手,喝道,“来啊!将安小姐拿下!” 第174章 扳倒县丞 “裴大哥你……”“休得多言!” 裴旻猛地瞪向唐云,“贤弟免开尊口,此事裴某必须秉公处置!” 唐云急了,这如何是好啊? “呛!” 横刀出鞘,茅诺两个箭步冲上去护住安碧如,断喝一声道,“赵狗死有余辜,安小姐这是替天行道!碧儿是我徒弟,安家又对我有恩在先,诸位,茅某得罪了!今日谁若敢向前一步,休怪茅某刀下无情!” “茅主帅,你这是何苦?” 裴旻浓眉紧皱,“这里是京师,天下脚下,纵使我等不阻拦于你,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长安城么?” “不劳裴将军多加絮言!” 茅诺毫无俱意,用魁梧身形护住爱徒,“纵使是命丧京师,也好过束手就擒!裴将军,请命你的人退却,茅某不想伤害无辜性命!” “茅主帅,我知你是条汉子!” 裴旻劝说道,“与其你和爱徒舍命相拼,不如把安小姐交给我。 替父报仇,虽于法不容,却是情有可原,我大唐有孝治天下,裴某定将今日之事会如实奏报陛下,兴许陛下法外开恩,赦免了安小姐的罪也未可知!” “恕难从命!” 茅诺出声打断,扭头看向唐云,“云郎珍重!若茅某和安小姐出了意外,还请云郎设法救安明府脱险,拜托了!碧儿,跟为师走,谁敢挡路,杀!” “且慢——”裴旻出声叫道,快步走到唐云面前,伸手用力按了按唐云的肩膀,道:“贤弟,茅主帅不信任愚兄。 还请贤弟务必相信大哥,大哥一定会秉公论处!当今天子圣恩浩荡,定能赦免安小姐之罪,还请贤弟替我劝住茅主帅才是!” 裴旻边说边悄悄向唐云使眼色,唐云先是一怔,旋即会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站着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忽略了裴将军的身份。 裴旻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怎能给别人留下口实? 因此,此事只能私下周旋,方才妥当!“好!” 唐云点头,目光投向茅诺,“茅大哥,你我相识也不是三五日,我只问大哥一句,你信不信得过小弟?” 茅诺不知其意,神情有些茫然:“自然信得过!” “那好!” 唐云走到茅诺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小弟现在请你放下武器,你可愿相从?” 唐云也是边说边悄悄向茅诺使眼色,无奈茅主帅生性耿直,直来直去,根本不理会这些小伎俩。 “别的事可以,此事恕茅某难以从命!” 茅诺出声打断唐云,似是谁人也不能再劝住他。 幸好安小姐一向机敏过人,很快就捕捉到了唐云通过眨眼睛传递的暗号。 “师父,我看唐云说得不差!” 安小姐抬头看着茅诺道,“当今天子圣明,小女子今日所为乃是替父报仇,彰显的正是大唐的孝道。 即便小女子有罪,想来也无性命之忧。 师父,我看咱们还是放下武器,京师禁卫森严,咱们未必能逃得出去。 即便今日逃出去了,莫非从今以后咱们师徒二人要亡命天涯不成?” “这……”茅诺为难了,浓眉紧皱,似是在权衡利弊。 “好了,茅大哥!” 唐云趁机把茅主帅手中的横刀抢下了,讪讪笑道,“你信得我,我信得过裴大哥,裴大哥定会向陛下求情,安小姐必能安然无恙!” 裴旻趁机挥手示意手下将安小姐拿下了,唐云则软磨硬施托住了茅诺。 别看这厮平素同安小姐不太对付,而肉疼天生冤家,一见面就吵嘴,可他们二人就是在这种吵吵闹闹中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之情,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安碧如被拿入大理寺大狱。 况且,安明府还在大狱中尚未救出,待安明府脱险后,他要如何向他交待? “放开我!放开我!有本事公平比斗,一边用弓弩瞄准,一边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符儿挣扎着,怒骂着,“混账东西!休得对我家小姐无礼!我家小姐跟萧大尹家公子萧炎可是好朋友,敢对我家小姐无礼,你吃罪得吃么?” 与小侍女喋喋不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红玉却是一言不发,与其说她是逆来顺受,倒不如说她是智珠在握。 因为他知道,以萧大公子的本性,若是听到她被捕,舍了性命也是要来相救的。 兴许还没等她们走到大理寺门口,萧公子的救兵就到了。 倒是今日这事却出乎了她的意外,她没想到那布衣小子竟然能调动金吾卫,那可是京师十二卫之一。 整个京师的安危,金吾卫都有权插足。 因此在离去之际,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远远地向唐云张望。 这布衣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就连金吾卫大将军都与他称兄道弟。 “看什么看!” 唐云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远处的目光,“再看把你吃掉!” 若不是自己受了伤,又担心宁茵受到惊吓,急于想送小娘子回客栈歇息,他还真想跟那红衣妖精论论理。 她凭什么三番五次插手本公子的事? 就凭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哼,你最好祈求佛祖包邮,别让小爷再撞到你,下次落在小爷手里,有你好看!“茵儿,走,我们回客栈!” 唐云伸手拉起小娘子的手,又扭头对茅诺道,“茅大哥,你也随小弟通往悦来客栈!安氏父女的事,咱们回头再议!” ……风险与机遇并存,唐云对这个道理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 若不是以身涉险,他岂能这么轻易拿住赵不仁的把柄? 若是拿不住赵不仁的把柄,又岂能这么轻易将他扳倒? 在小小新丰县,县丞算是个大官了,可到了这京师,一个七品小县城狗屁都不是。 赵不仁劫持良家女子,又诱杀他,别说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就是京兆府大尹,这也不是小罪。 赵不仁倒了,萧大尹为了自保,别说设法营救,怕是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以免惹火上身。 这赵不仁与萧家只是裙带关系,裙带关系岂能与骨肉血亲相提并论。 赵不仁一倒,没人构陷安明府,安明府从大狱出来是早晚的事。 况且有裴旻从中周旋,此事已无意外。 这唐云入京的第一件大事算是办妥了,心情不免轻松了许多,突然想起昨晚把好好的两竹筒葫芦头打翻了,只觉得十分惋惜。 第175章 再尝葫芦头 次日一早,他就做了一个美丽的决定,带小娘子亲王那家店铺品尝葫芦头美味。 当然,还有茅诺。 茅主帅担心安小姐安慰,一夜未睡好,唐云不停出言安慰他,裴将军重义气,他既然答应了保安小姐周全,自然会竭力为她周旋,安小姐绝对有事。 安小姐的确没事,裴旻当时不过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回到皇城,并没有把安小姐投入大狱,而是悄悄把安小姐安排在了鸿胪寺的客馆内住下了。 裴旻连夜拟好奏折,只说当时情况混乱,赵不仁狗急跳墙,想劫持宁茵为人质,所幸被安小姐救下了。 危急时分,安小姐别无他法,不慎将赵環杀伤,谁想那赵環竟一命呜呼了。 拟好奏本,裴旻抬起头笑笑道:“唐云,此番你已签下裴某一个大人情,看你今后如何偿还?” 安小姐是没事了,可唐云这边却又出大乱子了。 说起来裴旻跟宁家也是有些交情的,上次他去新丰游玩,承宁家多方照顾,况且唐云和裴旻的私交似乎也不错。 茅诺也渐渐放下心来,相信了唐云的话,唐云和安碧如虽说一见面就吵,但就连茅诺也看得出他们二人关系非浅。 唐云断然没置安碧如生死于不顾的道理,既然他看上去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想必已是智珠在握。 今日已是五月初四,明日就是端午佳节,长安城内开始荡漾起节日的气息,家家户户的门板上都插上了艾草,窗口都飘出了竹叶的清香。 不难想见,千门万户中的长安百姓都在准备明日包粽子的芦苇叶和竹叶。 已时初刻,当初升的骄阳刚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时,唐云、宁茵和茅诺三个从东市的悦来客栈走将出来。 客栈的伙计和仲子早已把两匹马牵了出来侯在门外了,笑问道:“郎君今日要去哪里作耍?” “和仲子,你晓得那个叫葫芦头的食店么?” 唐云伸手拍拍和仲子的肩膀,“今儿我等就是要去那里品尝美味的!” “葫芦头啊?” 和仲子咧嘴笑道,“小的自然是知晓的,别说小的,葫芦头的名气,都中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 竟这等有名!” 唐云颇感惊讶。 “可不是嘛!” 和仲子笑道,“那葫芦头乃是孙真人当年创制的美食,背后又有张食医亲临指导,除了招牌菜葫芦头,声名遐迩,同时还供应十数种佳肴,据说葫芦头的吃食不仅美味,还能疗疾呢!” 什么什么? 孙真人? “难道是药王孙思邈?” 唐云摸着鼻子问道。 “不是孙神仙又能是谁呢!” 和仲子点头说道。 “那张食医又是何人?” “张食医名鼎,已故孟奉御的徒弟,孙真人的徒孙……”“等会!” 唐云伸手打断,“孟奉御又是何人?” 对于唐云的孤陋寡闻,和仲子颇感意外,却还是笑道:“孟奉御名诜,乃是宫内前尚食局奉御……”“孟诜!” 唐云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那个食疗鼻祖孟诜?” 写出《食疗本草》,开创食疗的鼻祖孟诜!“什么食疗鼻祖?” 和仲子一脸茫然。 唐云反应过来,忙摆手,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我想起来了,孟诜我认识的!” “那张鼎便是孟诜的亲传弟子!” 和仲子点头说道。 唐云这下理清了,孟诜是孙思邈的高徒,张鼎是孟诜的高徒,当年孙思邈创制了葫芦头,并把身上盛酒的破葫芦给了那店家,那店家把葫芦挂在门口,当做镇店之宝。 前世唐云对中医颇感兴趣,自然知道孙思邈写了《千金要方》,其中的“食治篇”就是讲食疗的。 后来徒弟孟诜把“食治篇”增订著成《补养方》,这是一本讲食疗的专著,因此孟诜才被后人奉为食疗鼻祖。 说起《食疗本草》这本书,孟诜的高徒张鼎功不可没,《食疗本草》一开始并不叫《食疗本草》,后又经张鼎增补,始名《食疗本草》。 “如此说来,”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食疗才是那家店的金字招牌啊!” 和仲子咧嘴笑道:“别看门口挂的那破葫芦,那可是孙真人的遗宝!店主胡禄把那破葫芦视为自己的命根子来着!” “啊? 店主叫胡禄?” 唐云乐了,哈哈笑道,“这名字起得好,这名字起得好!” 说着转身向宁姑娘挤眉弄眼道:“来,娘子,咱们去胡店主那里吃葫芦头去!哈哈哈!” 宁姑娘的俏脸晕红一片,小娘子很不适应,虽说被自己的情郎唤作娘子,她心里是欢喜的。 如果是在屋内,他这么喊,小娘子或许也就默许了。 可唐云这厮有点不分场合,更不理会小娘子的羞赧难为情。 “都叫人听见啦!” 小娘子伸手在情郎胳膊轻轻掐了一下,低声娇嗔道。 既扭捏娇羞,又欢喜幸福,端的是欲语还休,欲嗔还爱,有千种风情。 “听见怎么了?” 唐云哈哈一笑,“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晓得,茵儿是我唐云的亲亲小娘子!” 说着不容分说,一把将娇羞难抑的小娘子抱了起来,哈哈笑道:“来来,娘子,让夫君抱抱,举高高!” 那和仲子牵着马缰立在边上,看着这二人,咧嘴嘿嘿直乐。 茅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搔着粗壮的胳膊,真想冲唐云骂一句“臭不要脸”!把小娘子抱上马,唐云紧跟着翻身上马,茅诺已拍马走了出去。 唐云驰马赶了上去,向他哈哈笑道:“茅大哥,今儿街上可真热闹啊是不是!” 由于街上人群熙攘,车如流水马如龙,足足行了半个时辰,唐云一行人才进入了万年县。 朱雀大街自南向北,将整个长安城一分为二,东面是长安县,西面是万年县,两县又统属京兆府管辖。 “茵儿,你看——”唐云伸手向桥头那挂着只破葫芦的店铺招牌一指,“咱们到了!” 来到店铺门口,前儿那伙计李四快步迎上前来,堆着笑脸:“客官里头请!幸而客官今日来得早,不然都没位置了!” 第176章 赛马圈套 “哦? 生意这么好?” 唐云讪讪笑道,“这名人效应害死人呐!走,茵儿,茅大哥,我等快快进去占个座!” 李四将唐云一行人引到楼上,唐云环顾左右,果然是楼上楼下人满为患,只有角落的两张食案还空着。 唐云摇摇头,只好跟着李四走了上去。 唐云一行人的出现并不引人注意,虽说一个是翩翩美少年,一个如花美眷,一个是悍勇无的络腮大汉。 但只因他们三个都穿着粗布衣裳,又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主,因为并未引起旁人的主意。 可天下的事,有时候就是那巧,在对面靠窗的一张座位上有人一眼就发现了唐云。 而且那人正是唐云的仇敌韦灿韦大公子。 坐在韦灿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兆府大尹家的小公子萧炎。 另外在座的三位分别是京兆府和长安县衙的官宦子弟。 韦灿和萧炎对视一眼,也都很意外,但很快这二人临时就起了歹意。 方才这桌正在热议之事,也正是如何报仇雪恨。 报复的对象正是唐掌柜。 那萧炎昨日以为唐云这次死定了,谁知大出意外,不仅损了夫人,还赔了舅舅!正对唐云恨得咬牙切齿时,唐云却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韦公子自然也很想借萧家这把利刃报当初在新丰的夺妻之恨,他也没想到唐云能死里逃生,因此他又将一帮狐朋狗友召集一处,商议着怎么对付唐云,怎么让唐云又来无回!远远地盯着唐云,韦灿很快就计上心头,向萧炎勾勾手,凑到对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嘿嘿一笑道:“如何? 来暗的不行,咱们就来明的!” 萧炎眼珠子一转,伸手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此番本公子亲自出马,我就不信弄不死他!” 说着眉头一皱,看着韦灿道:“只是,我与那唐云并不相熟,我怕他不会答应……”“贤弟大可放心!” 韦灿拍拍胸脯,胸有成竹地道,“此事交给愚兄便好!想当初在新丰,我与他也有些交游,对他颇为了解!” “如此甚好!” 萧炎一拱手道,“若能报得此仇,小弟定有厚报!” “贤弟言重了!姓唐的乃是你我二人的共敌,对付亦是我所愿!” 韦灿阴冷一笑,冲萧炎摆摆手示意对方静观其变,他自己一拍桌子倏地站起身来,负手向斜对面的角落走了出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唐掌柜!” 韦灿哈哈一笑道,“唐云,说来你我还当真有些缘分,可惜啊,你我原本可以成为好朋友,现在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韦公子有何贵干?” 唐云也有些意外,扫了韦灿一眼,“若无要事,请离开吧,不要影响了小爷的心情!” “哈哈哈!” 韦灿负手大笑,定睛看着唐云,“本公子也不是什么闲汉,既上前来找你,自然是有要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唐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红袖能添香,你杵在这里,只会倒小爷的胃口!不说快走!” “唐云,”韦灿也不生意,似笑非笑道,“听闻你骑术了得,今日我是来向你宣战的!” 唐云一怔,瞪眼道:“你听谁说我骑术了得? 瞎了你的狗眼了,小爷我学会骑马才不过两旬功夫!挑战? 挑你妹啊!” “抱歉!” 韦灿哈哈笑道,“本公子并无妹妹,让唐掌柜失望了。” “那你有姐姐没?” 唐云翻个白眼道。 “姐姐倒是有两个,”韦灿笑道,“只是一个已为人妇,一个已人母……”“那算了!” 唐云摆摆手道,“小爷我对少妇没兴趣。” 韦灿耸耸肩,冷笑道:“好吧!我以为唐掌柜少年英雄,没想到今日去心甘愿做了缩头乌龟……”“韦灿!你骂谁是缩头乌龟?” 唐云拍案而起。 韦灿笑道:“你既不承认自己是缩头乌龟,为何不敢应战? 如果你当真少年英雄,又何惧赛马? 又不是斗剑,输了也就输了,并我性命之忧!” 说到这里,韦灿轻咳两声,“况且,难道你就不怕我三番五次去纠缠你么? 新丰是你的地盘,长安可是我的地盘,只要动动嘴皮子,你在长安城就甭想清净……”“MMP!” 唐掌柜眉头一皱,“你以为小爷我怕了你了么? 说吧!这马怎么个赛法?” “痛快!” 见唐云中计,韦灿哈哈笑道,“说来也简单,我从我那帮朋友里挑出一人同你赛马,你若赢了,你我的仇一笔勾销——”“我若输了呢?” 唐云冷笑问道。 “你若输了,”韦灿干笑两声,“那你就得付出点什么东西,只是你一个乡野小子,也没什么是本公子看得上的,呵呵,除非是从你身上拿点东西下来,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哈哈哈!” 唐云仰头大笑,“想从小爷身上拿掉东西下来,姓韦的,你打错算盘了吧!” “那你比还是不比?” 韦灿沉下脸,威胁道。 “比!为什么不比!” 唐云笑眯眯地看着对方道,“说吧,什么时候比?” “今日响午如何?” “在什么地方比?” “至于地点嘛,”韦灿回头扫了萧炎一眼,道,“不如就定在乐游原吧!” “好!” 唐云一拍桌案,“就这么办!不过——”“不过什么?” “如果你们的人输了,你我的仇一笔勾销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唐云眯眼笑看着韦灿。 “什么条件?” “我要去长安县衙见个人!” “谁?” “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答应便赛,不答应马上滚开!” “好!我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着韦灿转身离去,唐云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你是什么狗屁君子!” “云郎,切不可与人赛马啊!” 小娘子急了,紧紧拉住唐云说道。 唐云拍拍小娘子的小肩膀,安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云郎,”茅诺也出声说道,“我看那韦灿没安好心,依茅某看来,这一定是个圈套!” “茅大哥,你以为小弟是傻子么?” 唐云眯眼笑道,“何况是个傻子,都能看出这是个圈套!” 第177章 欲思一会 我才学会骑马,韦灿是知道的,他故意激我应战,无非就是想让我跳进他的圈套,他也知道我少年心性,经不起激将。 “云郎,你明知是圈套,为何要答应他?” 小娘子一脸忧虑。 “娘子,”唐云抬手摸了下鼻子,嘿嘿笑道,“你看不出夫君这是将计就计么?” “什么将计就计?” 茅诺问道。 小娘子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情郎。 “小事一桩!” 唐云摆摆手道,“此事稍后再议,别忘了我等来此是为了品尝葫芦头的!”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祸端通常都起于一个人最得意忘形之际,唐掌柜又开始作死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不对,应该是边插艾草少一人——今日是端午节嘛!” 葫芦头是道风味独特的美食,喝的又是千年难遇的长安名酒——西市腔,三四杯酒下来,唐云无形中就起了诗兴。 才离开新丰没两天,他就开始想念母亲和小妹了。 在公众场合吟诗赋词,本来就是唐代的文人骚客引以为尚的雅事,并不会有人指指点点,就连普通老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别说吟诗赋词了,就是在店家的墙壁上挥毫泼墨,也不会有人阻拦。 如果是名家,那更是店家求之不得之事。 然而,唐云万万想不到他吟唱的这首诗的作者就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上。 “嗳,臭小子,你何故随意篡改他人诗作?” 旁边座位上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年纪都在四旬以上,一个白衫,一个穿黄衫,对唐云表示不满的正是那个穿黄衫的男子。 “跟你有关系么? 你是王维,还是你是王维他爹?” 唐云正在兴头上,又喝了些酒,原本他也想学学唐代的文人骚客们饮酒赋诗,无奈没有诗才,只能背诵一篇,谁知却被人教训,他说话便有些不轻不重起来。 “嗬,这浮浪小子,嘴巴还挺硬的!” 那黄衫男子拍下筷子,倏地站起身,挽胳膊撸袖子,“看来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厉害!” “单挑群挑?” 唐云也拍案而起,伸手指着对方道,“嗳,要不你们两个老头一起上,是你们为老不尊,可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嘿!还反了你了!” 那黄衫中年人真有些火了。 “算了算了,”却被旁边的白衫中年男子拉住了,“何必跟一个少年计较? 况且今日乃是端午佳节,那一句他改得甚是有趣!” “恩公!” 那黄衫中年男子向对方一拱手道,“这等无赖小子,斗大的字不不识几个,却在这里篡改恩公的大作,还口出狂言,不教训教训他,他当真无法无天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云当即就傻眼了。 什么什么? 此诗的作者? 莫非是大才子王维?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王维已端着酒盏走上来了。 我滴个娘亲,唐云吓得就要往桌子底下出溜,王维却先开口了。 “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朋友的错,你莫要介意,来,我敬你一杯,算是替我朋友赔罪了!” 唐云只好从桌子下钻出来,直起身讪讪笑道:“阁下言重了。 是小子酒喝多了些,出言不逊,还请阁下和阁下的朋友莫要介怀才是!” 唐掌柜倒不是为当众篡改王维的大作而恐惧,他恐惧的是抄袭,端午节那日在胡姬酒肆,他公然抄袭王大才子的《清明》诗,并享受着王大才子的劳动成果所带来的声明。 他不确定,此时的王维有没有作出那篇《清明》诗,如果有,那他的麻烦就大了去了。 “小兄弟改得好,改得妙!” 王薇笑吟吟地看着唐云,“当此端午佳节,每个远在异乡的游子,谁人不思念自己的故乡和亲人? 此诗虽是王某小作,作于重阳节,可思乡之情是共通的,无论是重阳节,还是端午节,亦或是别的节日,游子们的思乡之情却是相同的,你说对不对,小兄弟?”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文如其人,温和谦逊,没有半点大才子的架子,唐云不禁心生佩服之情。 方才唐掌柜吟诗之际,恰巧也触动了王维的思乡之情,尤其是他的弟弟王缙,他们兄弟二人感情非常之好。 王维的弟弟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不仅是唐中期的宰相,同时也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 十年后的安史之乱,王维受安禄山胁迫当了伪官,平定叛乱之后,王维被唐王朝定罪下狱,弟弟王缙请求选择削官为兄长赎罪。 其兄弟感情之深,可见一斑。 “好说好说!” 唐云哈哈干笑两声,斟满酒,举杯,“不敢承阁下错爱,还是小弟敬阁下和阁下的朋友,以为赔罪!我先干为敬!” 唐云仰头一口饮尽,又斟满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之中,既然你连饮三盅,王某若不奉陪三杯,岂不是让人以为我以大欺小?” 王维哈哈一笑道。 “阁下莫非就是大诗人王维王拾遗?” 唐云抬手一抹嘴巴子,嘿嘿笑问道。 这厮不过是个无良奸商,哪是什么性情中人,他不过是抄袭了人家的诗心虚,想喝酒压惊罢了。 王维饮了杯中酒,抬头笑道:“小兄弟怎么认得王某?” 唐云笑而不答,继续问道:“‘清明时节雨纷纷’那篇大作可是阁下的大作?” “非也!” 王维摇摇头,笑看着唐云道,“清明篇乃是新丰才子唐云的佳作,王某岂敢专美?” “当真么?” 唐云眼睛一亮,急声道。 心想看来王维这个时候还没作出《清明》诗,他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自然当真!” 王维哈哈一笑道,“那唐云才气非凡,王某十分钦佩,欲思一会,只是无缘得见呐!奇妙的是,我与他素味蒙面,却大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若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唐才子,王某定邀他前往蓝田敝庄一游,非畅饮三天三夜不可!” “哦?” 唐云乐了,哈哈笑道,“看来阁下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那新丰唐云不过是一无良奸商罢了,阁下真是谬赞啦!” “什么? 莫非你认得唐才子?” 王维神情一怔,急声问道。 第178章 痛饮三日 “这位小兄弟,方才是我朋友的错,你莫要介意,来,我敬你一杯,算是替我朋友赔罪了!” 唐云只好从桌子下钻出来,直起身讪讪笑道:“阁下言重了。 是小子酒喝多了些,出言不逊,还请阁下和阁下的朋友莫要介怀才是!” 唐掌柜倒不是为当众篡改王维的大作而恐惧,他恐惧的是抄袭,端午节那日在胡姬酒肆,他公然抄袭王大才子的《清明》诗,并享受着王大才子的劳动成果所带来的声明。 他不确定,此时的王维有没有作出那篇《清明》诗,如果有,那他的麻烦就大了去了。 “小兄弟改得好,改得妙!” 王薇笑吟吟地看着唐云,“当此端午佳节,每个远在异乡的游子,谁人不思念自己的故乡和亲人? 此诗虽是王某小作,作于重阳节,可思乡之情是共通的,无论是重阳节,还是端午节,亦或是别的节日,游子们的思乡之情却是相同的,你说对不对,小兄弟?”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文如其人,温和谦逊,没有半点大才子的架子,唐云不禁心生佩服之情。 方才唐掌柜吟诗之际,恰巧也触动了王维的思乡之情,尤其是他的弟弟王缙,他们兄弟二人感情非常之好。 王维的弟弟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不仅是唐中期的宰相,同时也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 十年后的安史之乱,王维受安禄山胁迫当了伪官,平定叛乱之后,王维被唐王朝定罪下狱,弟弟王缙请求选择削官为兄长赎罪。 其兄弟感情之深,可见一斑。 “好说好说!” 唐云哈哈干笑两声,斟满酒,举杯,“不敢承阁下错爱,还是小弟敬阁下和阁下的朋友,以为赔罪!我先干为敬!” 唐云仰头一口饮尽,又斟满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之中,既然你连饮三盅,王某若不奉陪三杯,岂不是让人以为我以大欺小?” 王维哈哈一笑道。 “阁下莫非就是大诗人王维王拾遗?” 唐云抬手一抹嘴巴子,嘿嘿笑问道。 这厮不过是个无良奸商,哪是什么性情中人,他不过是抄袭了人家的诗心虚,想喝酒压惊罢了。 王维饮了杯中酒,抬头笑道:“小兄弟怎么认得王某?” 唐云笑而不答,继续问道:“‘清明时节雨纷纷’那篇大作可是阁下的大作?” “非也!” 王维摇摇头,笑看着唐云道,“清明篇乃是新丰才子唐云的佳作,王某岂敢专美?” “当真么?” 唐云眼睛一亮,急声道。 心想看来王维这个时候还没作出《清明》诗,他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自然当真!” 王维哈哈一笑道,“那唐云才气非凡,王某十分钦佩,欲思一会,只是无缘得见呐!奇妙的是,我与他素味蒙面,却大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若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唐才子,王某定邀他前往蓝田敝庄一游,非畅饮三天三夜不可!” “哦?” 唐云乐了,哈哈笑道,“看来阁下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那新丰唐云不过是一无良奸商罢了,阁下真是谬赞啦!” “什么? !莫非你认得唐才子?” 王维神情一怔,急声问道。 第179章 解救发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0章 一等好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1章 公主犯相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2章 乐游原赛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风驰电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4章 心照不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5章 附加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6章 夕阳无限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7章 才貌双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8章 天香三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9章 如痴如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0章 仿佛彩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1章 酒令游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才高八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3章 才子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4章 谈笑风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5章 琴弦心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6章 头重脚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7章 一个恶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8章 有始有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青春万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0章 惹不起躲得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1章 端午佳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2章 天子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3章 神奇爱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4章 虱多不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5章 英雄白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6章 野无遗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7章 吵架模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8章 嘿小老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9章 玉环圆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0章 如芒在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1章 大尹嗜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2章 老友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3章 唐之美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4章 父女团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看什么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6章 惊险历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7章 苍蝇好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8章 阿兄不知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9章 阿弥陀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0章 一马当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1章 才大财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2章 来者不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3章 接受挑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吵架上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5章 厨艺大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6章 麻辣香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7章 红色粉末 大唐烹饪所用的调味剂不多,所谓五味调和,说的就是烹饪所用的五种最常用的调料。 但在唐掌柜看来,大唐也有大唐的优势,地道纯天然石材,无污染的生活用水,这些都决定一道菜肴的最终风味。 其它的唐云觉得倒都还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了辣椒。 辣是川味的灵魂,总用茱萸替代并非解决之道。 于是唐云就迫不及待地打起后头菜园中那株辣椒树的主意,那株辣椒树虽然结满了辣椒,但大都还没成熟,只有向阳处的几颗成熟得快些,那也只是半红半青罢了。 但为了今日的比赛,唐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瞧瞧溜进菜园,将那几颗半红半青的辣椒都摘了下来。 时间紧急,已无晒辣椒的时间,唐掌柜想了个办法,他决定用烹茶的火炉将摘下来的三颗辣椒进行烘烤,直到它们成为干辣椒为止。 紧接着他用捣蒜的石臼将干辣椒捣碎,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反复多次进行,最终将三颗辣椒变成了辣椒粉。 如果唐云不告诉石大壮那呛鼻的红色粉末是什么,石大壮十有八九猜不出到,更何况旁人了。 昨晚唐掌柜就找了张麻纸把辣椒粉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今日出门时,自然是把那小包辣椒粉随身携带到了醉仙楼。 “仙草仙草,现在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得跟本大厨争气,切莫耍小性子哈!” 此时唐小厨的手已摸到了袖袋中的那包辣椒粉,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调味了。 “咦? 那是什么?” 安碧如蓦然睁大了一双星眸,十分好奇地盯着厨堂里的唐云,唐云已然将那小纸包从袖袋中掏了出来。 纸包很小,其大小都不如女子们所使用的胭脂包,当所有人还没注意到那个小纸包时,唐云的小动作却立时落入了安小姐那双明眸了。 不愧是从小习武长大的,端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壮,你可看见了?” 石大壮瞪大一双牛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唐云捏在手中的是一个小纸包,大壮不停地眨眼睛,摇头道:“不知是何物?” 何谓不知是何物? 你同那登徒子朝夕相处,他的事,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安小姐张嘴想骂人,但忽然意识到站在他对面的人不是唐云,而是石大壮,自己跟他叫什么劲儿!“大壮,你真的不知道那纸包内是什么东西么?” 安小姐忍不住再次发问,说话间又把目光投向窦虎。 石大壮和窦虎对视一眼,都满脸狐疑地冲安小姐摇头。 “……”两个废物,两个人都盯不住一个人,石大壮,我看你改名字叫石大笨,窦虎你干脆叫做豆腐算啦!安小姐心下郁闷,却又不好发作,况且此时哪是骂大壮和窦虎的时候? 厨堂内的比试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一品膏和麻辣香蟹很快就要出锅了,两名大厨正在忙于最后的收尾事宜。 宋神厨并没有发现唐云把那包辣椒粉下到了锅中,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唐云身上还藏着辣椒粉。 藏这个字,总有偷的意味。 但唐云并没有偷什么,辣椒树是他发现的,辣椒是他移植到酒楼菜园的,浇水施肥,精心呵护,最终收获,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 何来偷偷摸摸之说? 当然了,也知是出了什么心态,唐云从袖袋中掏那纸包,以及打开纸包把辣椒粉洒在锅中的神态举止,却总给旁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就好似他不是在调味,而是往锅里下毒药来着。 宋神厨的一品膏先行出炉,盛放在一只高档的瓷盘中,而他秘法调制出来的味汁则盛在两只小瓷碟中。 待把一大一小两只漂亮瓷碟搁在红漆托盘上时,宋神厨这才直起腰,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从他第一眼看见那个少年的眼睛,他就察觉到一种威胁。 这倒不是说唐云对他做了什么可怖的表情,而是一种无形之物,尽管唐云对他这个前辈表现得十分客气。 可宋神厨就是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当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烹饪过程中,极度专注,以便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准。 虽然他不相信自己一世英名最终毁在这个少年身上——也许说毁并不精准,但他今日万一败在那少年手上,自然会对他的声誉产生莫大的影响。 因此他要把唐云当成一个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来看待,发挥出自己最佳的厨技,绝不能大意失荆州。 可以说,宋兴绝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这不是诋毁他,而是对他的赞誉。 表面上看他像极了街上溜达的油腻大叔,而内在他却是一个极度专注认真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到达今日这等境界。 “还没出锅么?” 自从进入厨堂后,宋神厨的目光第一次头像三丈之外的那个少年,见他唐云的麻辣香蟹尚未出锅,宋神厨心下一松,心道不过如此嘛,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一个炒法,一个是蒸法,依理而言,炒法出的菜式要先于蒸法出锅。 而事实上却是他的一品膏已摆在漆盘上了,唐云的麻辣香蟹却还在锅里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呐,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可小觑了他!” 宋神厨解下围裙,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尽管这种笑意似有若无,旁人无法察觉。 宋神厨抬头向那仆役挑了挑下巴,那仆役点了点头,端起漆盘向外面大堂走去。 宋兴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太监倒是没急,安小姐却先急了。 “怎的还没好啊? 人家宋神厨的一品膏都端出来啦!” 石大壮和窦虎等人也都面面相觑,大壮很清楚,川味的菜式通常都是爆炒之法,只要食材配料齐全,大火猛烧,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炒出一桌子菜来。 “可今儿云儿是怎么了? 一道菜炒了这么久?” 石大壮摇了摇头,但他也不敢胡乱猜测,唐云是他师父,师父必然要莫测高深,若是哪个师父能让自己的徒弟一眼就看到底,那他就不要做师父了。 石大壮没吃过麻辣香蟹,更没做过麻辣香蟹,甚至他都从来没见唐云做过这道菜。 或许这道菜原本就需要多一些炒制功夫也未可知。 “搞定!” 厨堂内,唐云终于扭头冲立在身后的仆役,笑着挤挤眼睛道:“剩下的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但请唐掌柜放心,唐掌柜今日辛苦,请稍作歇息!” 那仆役对唐云的态度十分恭敬,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 别说他一个打杂的仆役了,醉月楼除了柴掌柜,谁人敢给唐云脸色看? 唐云和柴荣达什么交情,给他脸色看,想找死还是怎么着? 厨堂之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外面大堂中却是越来越喧闹。 两位大厨各显身手,都发挥了最高的厨艺水准。 最终鹿死谁手——噢不,应当是说最终谁棋高一招技高一筹,就要看大堂中那二三十张嘴巴了。 两道菜各自摆在相邻的两张桌案上,前来观战的三十好几个男女老少都已自觉地排好了队形,依次走到桌前,开始品尝一品膏和麻辣香蟹的味道。 人多菜少,僧多粥少,每人限令只能吃一口,不可多吃,尝出味道即可。 所谓入乡随俗,安小姐今天还算规矩,遵守着醉月楼定下的规制,排在石大壮和窦虎前面。 其实她早已按耐不住,麻辣香蟹,光听这道菜的名字就令人遐想连篇,味道定是不同凡响。 尽管安小姐对唐掌柜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可对于他的厨艺和诗才,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说女人不是忠于自己的人生准则,而是忠于自己的嘴!“嗳嗳,着什么急啊!阿虎、三宝,再挤他娘的你俩都别吃了!” 石大壮回头瞪着窦虎和马三宝。 窦虎和马三宝却都觍着脸笑,马三宝目射精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食案,舔着嘴唇,嘿嘿笑道:“壮哥,小弟是担心人多,等轮到咱们时,还有没有剩下的难说啊!” “是啊是啊!” 窦虎搓着两只大手,附和着笑道,“大壮,那宋神厨的一品膏吃不上也就算了。 可东家精心烹制的麻辣香蟹不可不尝是不是? 咱们可都从来没吃过东家做的这道菜是不?” “那倒也是啊!” 石大壮仰头哈哈一笑道,“尔等且放心,我已经算过了,轮到咱们时,至少还有一口吃的,可排在咱们后头的,可就不敢说了!”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 相对于石大壮等人的急不可耐,唐掌柜本人却显得十分从容淡定,他独自坐在远离食案的桌子上,正在跟柴掌柜叙话,叙的似乎还是快活的事儿,唐云脸上笑意正浓。 “嗬,这登徒子!” 安小姐瞟了他一眼,轻笑道,“到底是满不在乎,还是胜券在握呢?” 哎哟喂,这香味真是让人受不了啊!安小姐刚还在腹诽唐云,转瞬就掉头把目光投向桌上那道麻辣香蟹。 即便安小姐对厨艺一窍不通,可她却能闻出今日这道麻辣香蟹绝对不同寻常。 光闻这气味就闻得出来,莫非是那登徒子中途下的那红色粉末使然么? 到底是什么粉末,跟做贼似地往锅里下? 第228章 一举成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