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仵作女驸马》 正文 001惊喜还是惊吓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1惊喜还是惊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2 杀身之祸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2 杀身之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3 突生变故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3 突生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4 你的命不值钱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4 你的命不值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5 死因才是重点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5 死因才是重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6 端王殿下出手了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6 端王殿下出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7 请注意你的言行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7 请注意你的言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8 疑雾重重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8 疑雾重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09 最后的物证 《仵作女驸马》正文 009 最后的物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10 如同儿戏的真相 《仵作女驸马》正文 010 如同儿戏的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11 祸从口出 《仵作女驸马》正文 011 祸从口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012 燕京盛世 《仵作女驸马》正文 012 燕京盛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13 盘问 姜羽凡笑容有些许尴尬,挥了挥手招呼她坐下:“这个不重要。眼下我有件要紧事情得问你。你可得据实回答!” 君青蓝眨眨眼,见姜羽凡正襟而坐,连双手都规规矩矩搭在了膝盖上。右手食指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一弹。 他在紧张! 紧张什么? “那个,南疆公主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君青蓝眸色一凝,再不会想到叫姜羽凡紧张询问的居然是这个事情。她眼风不着痕迹朝着四下里一扫便微勾了唇角:“公堂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南疆公主是功德圆满,升仙去了。” “你莫要诓我。”姜羽凡皱眉:“这世上哪有人真的能升仙去?”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他。珍宝斋是个酒楼,什么人都能进的酒楼。在这种地方谈论这般机密的事情,合适? “呵呵。”姜羽凡忽然变了脸,堆了满面的笑,伸手去搭君青蓝的肩膀:“青蓝啊,你可莫要误会,不是我不肯相信你。实在是你那一番升仙的言论太过匪夷所思,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大可能。你瞧我的眼睛。” 姜羽凡抬手朝着双目下飞快一指:“为了想清楚这件事,我都好几夜不曾睡觉了。你就行行好,赶紧的告诉我真相吧。” 君青蓝的目光在姜羽凡面庞上定了一下,见他眼底果真带了淡淡一圈乌青,眼中急切也不似作伪,便缓缓移开了去。终究定格在他身后一副松鹤延年的壁画上叹了口气。 “你怎知升仙之说不实?” “你在公堂上盘问了那么些人,各个都有见不得人的过往。最后的结论却与这些人半点关系也无,怎么可能?你君青蓝从不会在公堂上说一句废话,所以我断定,你一定隐瞒了什么。” 君青蓝瞧了他半晌,终于缓缓垂了眼眸。同一个人相处日久果真误事,姜羽凡总同她一起办案,对她的习惯熟悉的很。只怕他早就瞧出升仙之说并不真实,以他的性子能忍到现在才问,已经不容易。 “你想知道什么?” “到底是谁杀了公主?”姜羽凡的眼眸完全被即将知晓的真相的兴奋点燃了,整个人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出来。竟似连眼底那两块乌青都带了光。 “没有人。”君青蓝摇头:“没有人亲手杀害南疆公主。然而,她的死实际上却跟南疆所有人都有关系。” “你这话可叫人听不懂。”姜羽凡愕然:“既然你都说了没有人杀害南疆公主,怎么又都扯上关系了?” “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眼底的愕然也不过一瞬,顷刻间却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满目光明。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她方才那一番话的确自相矛盾,对完全听不懂的言论也能表现出这么兴奋的,全燕京也只有姜羽凡这没心没肺的主。 “你还记得那只枕头么?” “当然。”姜羽凡点头:“你特意嘱咐我将南疆公主用过的枕头带来,我哪里能忘。取了那枕头的时候,我再三同鸿胪寺的人确认过,自打公主入住后所用的始终是这个枕头。” “那么,你可还记得枕头上有好几个破损之处?” 姜羽凡想了想:“似乎有,那时我记得你指出来给翠浓云染和那和亲史瞧过。” 君青蓝眸色一闪:“这便是整件案子的关键,南疆公主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枕头上这几个破口。” 姜羽凡皱了眉,思量了半晌眼睛忽然一亮:“是有人在枕头里藏了毒,然后故意弄破了枕头让毒素发散,南疆公主实际上是中毒而亡!” 014 漠视杀人 “呵。”君青蓝冷眼瞧着姜羽凡:“枕头里若是藏了毒,鸿胪寺的人一个都活不成。南疆人能善罢甘休?何况你又凭什么能在南疆公主熟睡中刚刚好弄破了枕头,让她中毒?” “这……。”姜羽凡挠挠头:“这我就真不明白了。” “那枕头上的破口并不平整,且长短不一,大多破损处都起了毛边。我询问过翠浓和云染得知,南疆公主喜欢华丽夸张的饰物,她的耳饰大多带着尖利的钩针,而她熟睡时通常是不摘耳饰的。” “我明白了。”姜羽凡一手握拳,重重在桌面上一捣:“枕头上那些破口实际上是南疆公主耳饰上的钩针所致。” “正是。” 眼看着君青蓝点了点头,姜羽凡立刻恢复了周身的精气神。 “南疆公主自打进入燕京城后,便因为盛开的合欢花引发了哮喘痼疾。而她为了睡的舒适,摒弃了坚硬的玉石枕头选用了松软的鹅毛羽枕。枕头被她耳后钩针勾破之后,里面填充的鹅毛羽绒便飞了出来。棉絮这种东西对于哮喘病人是致命之物。南疆公主便是因为吸入大量鹅毛羽绒,以致气管堵塞不能呼吸致死。” 所以,她死的时候才会呈现出如窒息一般痛苦的姿态。 “原来如此。”姜羽凡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的确没有人亲手杀害了她。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为何南疆人会轻易认了公主升仙一说?” 君青蓝眸色一凝:“只因,他们所有人都要为公主的死付上责任。” 她的面色渐渐呈现出一抹淡淡的哀凉:“公主早有了心上人,却不得不为了家国荣耀背井离乡。而她身边的人却各个心怀鬼胎,言行不一。云染因爱生恨,消极怠工。和亲史因自己仕途受阻郁郁寡欢,从不曾真正在意过公主起居。至于翠浓,连日来因为公主堕胎之事奔走,早就筋疲力尽。故而,出事那一日并没有一个人守在公主身边。以至于她被鹅毛羽绒引致哮喘发作至死,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可叹好端端花一般的生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终结于他国驿馆之中,而不为人知。” 姜羽凡点头:“南疆公主的死实际上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所致。所以你那时候故意将他们所有人的龌龊公布于世,就是为了叫他们愧疚害怕,知道任何人都不能从公主的死中脱离干系。” “是的。”君青蓝点头:“虽然公主并非他们亲手杀害,却是死于所有人的漠视。待真相传回南疆,南疆王定然不能轻饶了他们。所以,我提出公主升仙那么一个荒诞不经的说法,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附和同意。毕竟,这样的说法最能顾全所有人的颜面,包括南疆王。” “你胆子可真大!”姜羽凡瞧着君青蓝赞叹着说道:“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你就不怕南疆王秋后算账?” “他不会。”君青蓝果断摇头:“毕竟,南疆这一位和亲公主挑选的,可并不十分出色。” 君青蓝这话说的算是相当客气。南疆选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公主来和亲,若是深究起来,理亏的始终是南疆。所以,升仙可真真是件大好事。 姜羽凡抿了抿唇,眼底忽而浮起丝郑重:“青蓝,你办了这么漂亮一个案子。有没有想过要什么赏赐?比如,当驸马?” 君青蓝瞧他一眼,驸马两个字叫姜羽凡说的带着几分颤抖,似犹豫不决和畏惧。她在心中略一思量,眼眸却朝着松鹤延年的壁画再瞧了一眼。这画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细到松针和鹤羽都画的精细巧妙,栩栩如生。振翅欲飞那一只鹤画的尤其出众。头颅高傲,眼眸明亮。鹤顶一抹鲜红如火,越发趁的鹤羽洁白如雪,尘世间丁点污垢也不曾沾染。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缓缓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不做驸马都是皇上的恩典。不过么,若我仍旧能在锦衣卫中效力,相信更能替皇上多分些忧愁。想来总比养尊处优来的好。” “是……吧。”姜羽凡讷讷着接口,眼眸也不由自主朝着松鹤延年瞧了去。眼底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房门外忽然起了阵骚动,动静虽然不大在如今四下俱静中却显得尤为清晰。屋中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弹,仍旧维持着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姿态,似乎谁都没有听到方才的动静。也始终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那骚动起的突兀却也消失的极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四下里便又再度恢复了安静。 然而,姜羽凡却忽然焕发出了生机,眼眸晶亮猛然自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揽住君青蓝肩头笑嘻嘻说道:“太好了!青蓝,你不必当驸马了!” 015 冲动是魔鬼 “呵呵。”君青蓝将肩头一垮,姜羽凡的手臂便滑落了下去:“真是要谢谢你。” 她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却也真情实意。 “你居然一点都不好奇?”姜羽凡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失望:“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你挡下了这事,你好歹也该表示出几分感激和惊诧,才不枉费我今日这一番布局呐。” 君青蓝点头:“我的确很感激。” 姜羽凡定定瞧了她半晌,终于撇了撇嘴:“我瞧着一点都不像,你分明早就知道了。这事我倒有几分好奇,皇上至今都未曾公开表示过打消将你招为驸马的念头,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知道的时间并不比你早。”君青蓝一抬头,瞧见姜羽凡目光灼灼只管瞧着她,大有不给我交代清楚今日你哪里也别想去的势头,只得停了手中的筷子缓缓叹了口气:“瞧见那一副画了么?” 女子素白纤细的指尖在半空里点了点。姜羽凡顺着她指尖瞧去,是绘与屋中那硕大一副松鹤延年的壁画,不由皱了眉:“瞧见了,这与你当不当驸马又有什么关系?” “这幅画占了整整一面墙,无论松树还是仙鹤都比寻常画作大了许多,却并没有因为画幅的巨大而影响了画作本身的美感。无论从何处瞧,这一幅画都是当之无愧的杰作。可是,这样完美的画作却有个不可忽视的弱点。” “是么?”姜羽凡吃了一惊,忍不住起身离坐贴着壁画瞧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瞧出到底有什么弱点。 “你瞧头鹤的双眼。”君青蓝说道:“这副画,旁的地方都画的细致周到,甚至连羽毛中每一个转圜线条都处理的妥当细致,瞧着便似真的仙鹤腾飞一般。但,那一双眼睛却只有漆黑两团墨点,你不觉得这样的处理手法与整幅画作风格完全不同么?” 君青蓝缓缓收了手指:“然而,方才在你询问我案情细节的时候,仙鹤的眼睛分明炯炯有神。能在一瞬间改变了画作的形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仙鹤的眼睛原本就是个机关。该是在成画之后叫人将双目给挖空了去,又以旁的材料重新装点。必要的时候可以将机关打开,叫人站在壁画后观瞧屋中情形,成事之后再将双目移回。毕竟,那一双眼睛的绘画手法实在太过拙劣,这岂不是画作中致命的弱点?” 姜羽凡将目光落在了仙鹤双眸之上,却并没有伸手去触碰那漆黑两团墨迹以求验证。只缓缓将唇角勾了一勾,眼底浮起几分钦佩:“君青蓝就是君青蓝,这么隐蔽的事情居然也能叫你瞧出来。若是换做了我,只怕想破了脑袋也定然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你可莫要夸我,我到底是个仵作。”君青蓝连连摆手。所以,细致入微的观察事物是她吃饭看家最基本的技能,与高明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不重要。”姜羽凡挥挥手:“不影响我对你的崇拜。既然你这么厉害……。” 他呵呵干笑了两声朝着君青蓝凑近了去:“可能猜出方才隔壁之人是谁?”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话,抬眼瞧着姜羽凡。那人将眉峰高高挑着,一双眼睛弯的几乎成了月牙,叫人瞧着……很有一拳捣上去的冲动。君青蓝吸了口气,冲动是魔鬼,人家是领导,打不得!打不得! “快说快说。”姜羽凡咧着嘴,双眸与眉峰齐飞,喜形于色。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叫嚣,你猜不出来吧!快求求我! 君青蓝飞快别开了眼,这样一副嘴脸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头,您莫要告诉我。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呵。”姜羽凡出了一口长气,笑容立刻垮了。他哪里能不明白,君青蓝分明早就猜出隔间人的身份。自然也知道那人身份不宜张扬,所以半个字都不肯说,只推说不想知道。 “天下间的事情只要过了你君青蓝的眼,就没有能瞒得住的么?”姜羽凡哭丧着脸,恹恹说着。 然而,这般沮丧却也不过一瞬,几乎在眨眼之间,姜羽凡便再度恢复了神采飞扬,一拳重重捣在了桌案上:“我决定了!” 君青蓝正夹了一只翡翠煎饺要往碟子里放,姜羽凡这一拳突如其来又用了极重的力道,半空里嘭一声巨响,连杯盘碗碟都给震的一蹦。君青蓝便也给吓了一跳,手中夹着的煎饺当一声掉在了桌案上。 “你……。”君青蓝才要开口,却见姜羽凡骤然欺身向前,单手撑在她椅背上,将她死死逼在了椅子上不得动弹。而那人一张脸正渐渐凑近了,眉目越来越清晰,几乎鼻息相闻。 君青蓝愕然,不由吞了吞口水将身子扭一扭。这样的姿势叫她很不自在,唯有尽力将头颅朝后仰去:“你要做什么?” “君青蓝。”姜羽凡维持着自己的动作,满目郑重:“小爷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016 变故丛生 “……啊?”君青蓝心头一跳。 “我要向你挑战!我不会总生活在你的光环下,总有一日我会成为燕京第一神捕!我要叫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包括你。” “……哦。”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原来是这个!说什么看上,忽然离得那么近又如此郑重其事,吓死人了! “青蓝呐。”姜羽凡站直了身子,拉了把椅子坐下,笑嘻嘻盯着君青蓝:“我还有个问题。” 君青蓝垮了脸,颇感无奈:“头,您的问题似乎有点多。” 姜羽凡立刻竖起根手指:“最后一个,真的。” 君青蓝瞟他一眼,您口中的“真”似乎没什么可信度吧。 “话说,南疆方面不许咱们触碰公主尸体。你怎么就能发觉她是哮喘病发导致气管堵塞,呼吸不畅而亡?还有,随后天火引燃停尸房,致使公主遗体损毁。这当中真的就没有关联么?” 姜羽凡眉目含笑,眼神清澈明亮,满面流光。我猜对了吧,快来夸奖我! “呵呵。”君青蓝低笑,重新夹了只煎饺吃的津津有味。 姜羽凡等了半晌,面上的肌肉笑的都僵硬了,终是不曾等到君青蓝的答复。于是,眉目中便渐渐添了几分不满:“气管堵塞窒息而死,是单凭眼睛能瞧出来的事情?燕京城旁的地方我不知道,咱门北镇抚司的房舍可是年年修葺,尤其是停尸房那般重要的地方。为了避免自然灾祸曾进行过特殊的处理,怎么就那么巧被雷暴击中还引发了天火,又那么巧将公主尸身付之一炬?” “唔。”君青蓝将细细咀嚼过的食物咽下去,又就着手边茶水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了腔:“这事可不就是凑巧了么。不过,公主的确升仙去了,这是无人辩驳的事实。你说,不是么?” 姜羽凡渐渐泄了气,他不是笨蛋,自然明白天下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于是神色瞬渐渐萎靡了,无精打采举了筷子,却将挑出来的饭菜一样样捡拾在了身侧一只大盘子中。 “你做什么?”这做法与往日身体好,胃口好的姜羽凡无半点相似之处。状若……疯癫。连君青蓝都吃了一惊,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打击有这么大? “唔。”姜羽凡淡淡应道:“本来今日请了大理寺的兄弟们,想借这个机会感谢他们这几日对你的照顾。不成想今日冯村的案子开审,他们便都来不成了。这么些菜你也吃不完,我捡些没动过筷子的给他们拎过去。” “哦。”君青蓝微一思量,便想到当日在枯井里捞出来那一具男尸,那案子瞧上去并不难办,便也并没有在意只随口问道:“凶手归案了?” “恩。”姜羽凡闷头说道:“说是在死者衣裳内侧暗袋中发现了苍术,皂角和生姜,还有些叫水给腻的成了糊状紧紧沾在衣兜中的泥灰。苗有信说证据已经非常充分,凶手跑不了。” “你说……什么?” 姜羽凡不过随口一句,君青蓝却已经停了筷子,灿若星眸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一瞬不瞬。姜羽凡吓了一跳,只觉被她那样瞧着及不自在。于是扭了扭身子,讷讷说道:“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你说在死者衣兜里发现了苍术,皂角和生姜?” 姜羽凡仔细想了想,他方才似乎是这么说的:“没错。” “还有泥灰?” 君青蓝素来沉稳,这一句话出了口手指却分明在颤抖,连面色都变的苍白。 “咦?”姜羽凡终于觉出不妥,丢了手中筷子,抬手朝着君青蓝额头探去:“你脸色这么难看,可是病了?” 然而,那一只手却什么都不曾触碰到。君青蓝似根本等不及他的回答早已起了身,就在他探出手的瞬间已经夺门而去,飞快下楼去了。 姜羽凡愕然瞧一眼那人只咬了半块丢在碟子中的豌豆黄怔了半晌:“这是……怎么了?” 017 凶手是熟人 “青蓝,你等等我!”姜羽凡不及深究,飞快抓了块烤饼子塞进口中,追着君青蓝去了。 待到姜羽凡出了门,却见君青蓝早打马而去。长街之上,只余滚滚烟尘未散。 “这么急?”姜羽凡心底也渐渐生出几分郑重。与那人相处了三年,那人时刻均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油泼不进的淡然。何曾这么焦急过? 幸而如今乃是青天白日,君青蓝所过之处又是人流如织的闹市,并不敢肆意纵马。他紧赶慢赶,终于瞧见那人在大理寺衙门前下了马。也不知同门房说了些什么,整个人便如遭了雷击,满面的死灰呆立不动。一双眼眸却始终盯着大理寺又高又宽的台阶,木雕泥塑一般。 “青蓝,你怎么……。” 噗通一声闷响,姜羽凡的话便尽数消散在了风中。他再也不会想到,君青蓝居然一声不响忽然跪在了他眼前。 “你……。”姜羽凡喉结滚动了半晌,极致的震惊叫他说不出话来。唯有呆呆瞧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子,竟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夕阳如金镀在君青蓝身上,却没有想象中灿烂热闹的缤纷,反倒显出几分繁华落尽后的孤寂凄凉。那人也不知受了什么打击,一张微微泛黄的面孔竟隐隐带了几分透明。似一块仔细打磨过的玉,细腻而光滑。越发显得那一双眼睛水汪汪亮的惊人,瞧得人心底也跟着她眼底的氤氲一颤。 姜羽凡狠狠咽了咽口水,一把攥住君青蓝双臂,将她托起:“你起来。” 这一拖竟纹丝不动,姜羽凡咬了咬牙松手。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瞧见她这般跪与眼前,竟从心底里生出难以言表的哀凉和痛惜,恨不能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来。然而,现下境况不明,不敢大力相逼,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眼前易碎瓷娃娃般的人。 真美! 姜羽凡心中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眼前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又是在这般狼狈的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这念头来的荒诞的可笑,就是控制不住。他若是皮肤再白净一些,身材再丰润一些,只怕女子见了都得自惭形秽。 “你快起来。”姜羽凡将头颅略偏了几分,神色间带了几分不自在:“这样子叫旁人瞧见,不好。” “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请大人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言罢,那人骤然付下了身子,郑重叩首。 姜羽凡彻底惊着了。 君青蓝虽然是北镇抚司最底层的一个仵作,骨子里却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高。即便与他相对,要么便唤他姜小爷,要么便是头,最多的时候却只单独一个你。何曾听过她在公堂之外的地方这么郑重其事的呼唤他为大人?更不曾听她自称过卑职。 眼前一切叫姜羽凡坚信,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这般不可控的局面叫姜羽凡心中生出了几分不祥,越发的不自在。理智告诉他现在该拒绝,偏偏瞧见那人凋零落花般的凄楚,所有的理智便都在一夕崩塌了。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纵然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君青蓝摇头:“并没有那么严重,卑职只求大人能够亲自调查枯井藏尸的案子。” “……啊?” 姜羽凡惊着了,这是……什么情况? “死者与你相熟?亲戚?朋友?”不然,能这么豁出去相求? “我与死者并不相熟。我……。” “与她相熟的是凶手!” 018 血色残阳 男子一声低喝若洪钟,与这纷纷扰扰长街之上骤然响起,立刻便与市井叫卖及风声相合。却奇异的清晰,叫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此刻残阳如血,印红了半个天幕。大理寺洞开的朱红色大门里走出了一群穿着绛红色官衣的人,微风将众人衣袂卷起,衣角深红舒朗的经纬与微风中飞扬荡开,与日色相合,晕染出一片别样鲜红。 君青蓝下意识闭了闭眼,忽而觉得这一片红似乎沾染上了叫人并不愉快的浓郁气味,便似……鲜血。数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她满心欢心自郊外踏青归家。才到了街角便叫人一把给按到了,眼睁睁瞧着近在咫尺的家门大开,从里面也走出了这么一群衣衫鲜红的官人。翻飞的衣袂似一只无形大掌,将血雨腥风搅动。从此,她的人生彻底崩塌了。 陡然一道冷芒袭来,如劈开混沌的利斧,瞬间叫人灵台清明。谁的目光?! 君青蓝精神一震凝眸望去,火焰般鲜红的人群之后有一人默然伫立。那人着一袭暗青常服,毫不起眼的颜色,却叫他穿出别样的光彩。微风卷起那人青丝翻滚如浪,自面庞轻抚。显得乌发更乌,肤色竟似比玉还亮。一张唇瓣却只透出些微血色,如早春枝头浅淡的桃花。她只瞧了他一眼,那人便将暗如幽瞳一双眼眸眯了一眯,似将冰霜携裹。 “本王告辞。” 暮色里,男人颀长身躯远去,旁若无人。 李从尧! 君青蓝呼吸一凝,那人是端王李从尧!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瞧见了他,是好?是坏? “君青蓝,本官素来敬你是个正义之士。却不成想,你也如市井小民一般企图徇私枉法,真真叫人失望。”大理寺卿抄手立于大理寺衙门口高高台阶上,目光灼灼居高临下瞧着面如死灰的君青蓝。唇畔渐渐溢出一抹叹息。 “可不可以有个人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姜羽凡内心焦急无比,一颗心肝似被猫儿挠来挠去,难耐的不能言表。 “对不起。”君青蓝缓缓垂首,将眼底情绪尽数敛与心底。幸好,众人只当她是被眼前案子迷了心窍,并不曾真的探究出她心中秘密:“卑职并无意扰乱司法公正,却也见不得人含冤受屈。若是卑职所料不差,今日抓获的凶犯,定然不曾招供。” 大理寺卿只微微撇她一眼便低低哼了一声:“大理寺的案子还轮不到你们锦衣卫插手。苗有信,给本官处理好了。叫些外人堵了大理寺的门,成何体统?” “是!” 苗有信话音未落便飞奔而出,一手扯了姜羽凡,一手扯了君青蓝,道一声快走。生拉硬扯的拖着两个人没入到一侧巷道中去了。 君青蓝垂着首,任由苗有信扯着走,众人身躯才要被巷道中暗影吞没,君青蓝却忽然回过头去。这一下不过一瞬,那无意间一个回眸快的根本叫人不易觉察。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唯有君青蓝将头颅垂的更低,巷道暗影将她眉目中的思量尽数遮了去,了然无痕。 十三岁时她曾亡命天涯,四伏的危机锻造出她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力。就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曾有个人朝她投来过犀利一瞥。那一眼或许短暂,但绝非偶然。似刀剑火烛,灼的她如芒刺在背,体无完肤。 是谁? 苗有信一路走得极快,扯着两人穿过整整两条街才松了手。直到远远离了大理寺,行至内城最北边玄武区与外城天河区交汇处一家小小酒馆前才停了脚步。期间,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喝两杯?”他转过身瞧着身后同他一般沉默的二人。 这酒馆只有一间门面,摆了四张桌子。迈步进了大堂只微一侧目便能瞧见几乎占了半面墙的柜台。大堂与后院及厨房皆只有薄薄一张棉布帘子隔着。地方实在算不得大,更不高贵。 苗有信俨然对此处熟悉的很,径自走在柜台边掏了快碎银子出来,递与柜台后须发花白的瘦弱老者:“福老爹,今日便不要再做旁的生意了吧。” 福老爹哎呦一声,并未伸手去接银子:“太多了,老头子的店就这么点地方,即便苗大人要买下来也要不了这么些银子呢。” 苗有信微勾了唇角,将银子硬塞在他手中:“你且收着,吩咐厨房多做几个拿手菜来。今日,我与我两个兄弟怕是要喝好久呢。” “使得使得。”福老爹笑的眉眼弯弯:“大人只管安心坐着,待小老儿去关了店门就去后头看着做菜去。酒都在架子上,您自取便是。什么时候需要上菜,您只管吩咐一声。” 苗有信点头,回至君青蓝与姜羽凡身边坐下。待福老爹关好了店门退在后院中去以后,才狠狠皱了眉:“君青蓝,你不要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姜羽凡抬手重重朝桌面拍去,这一下极重,咚一声闷响。便似将他满腔怒火都借着这个当口给拍了出去。 这一路,没有一个人开口,他忍的够了! “衙门里今日抓获的凶手就是……。”苗有信瞧一眼君青蓝,神色中添了几分忧虑和不忍:“君老爹!” 019 此案只能到此结束 “怎么可能?!” 姜羽凡的反应很激烈,满面惊异。耳朵里面虽然听到了些东西,大脑却完全拒绝接受。已至整个面目都扭曲了。 苗有信没有理会他,仍旧拿眼睛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死者身上的衣衫是你爹爹的,出事那一夜曾有人瞧见死者进入义庄,却并未有人瞧见他从里面出来。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动机?”君青蓝神色冷凝且专注:“只凭一件衣服并不能断定我爹杀人。那人死时穿着我爹的衣裳,听上去似乎匪夷所思,却也不是没有可能。近日天气闷热,死者生前曾有过一番剧烈运动,难免衣衫尽湿。若是我爹将自己衣裳借给他替换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天下间怎会有人杀了人后,还容许死者穿着自己的衣裳?是生怕旁人不知他与死者有关系?” “这话说的在理。”姜羽凡重重点头:“天下间相似的衣裳多了去了,你们怎么就能断定那衣裳是君老爹的?” 这一次苗有信没有再说话,只专注盯着君青蓝。见那人微黄面孔上如霜雪一般的冷凝,眼眸却耀眼过夜空里最亮的星辰,不由的在心中低低赞叹。旁人遇见这么个境况,早就慌了手脚六神无主。他在大理寺当差这么多年,遇见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命案能这么冷静的,也唯有一个君青蓝。 这种时候他心中也存着几分好奇。大理寺做事情素来是有规矩的,案情并未明朗之时,从不会对外公布死者及凶犯的身份。君青蓝又是如何断定君老爹入狱,而一早守候在了大理寺门外? “那衣裳……。”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微哑:“的确是我爹的。” “你都没有瞧见。”姜羽凡皱眉。关于枯井藏尸的案子,君青蓝知道的并不比他多。所有的证物大理寺并未公开,她怎么就断定那衣裳是君老爹的。 “你同我说过,衣裳内侧暗兜里藏了几样物件。苍术,皂角,生姜,这些物件是我爹经常携带之物。” 苗有信接口说道:“我若记得没错,你每次验尸时,若遇到陈尸多日的尸体,便会先在火盆中丢入些苍术皂角点燃,再让大家含着生姜,鼻端擦些麻油,以避尸臭。故而,在衣袋中时常装着这些物件之人定然长期与尸体接触。还有……。” “还有香灰。”君青蓝缓缓说道:“义庄里棺木众多,大多为无人认领的无主孤魂。我爹可怜他们,便日日为他们备了早晚三炷香。长此以往,他的手指甲缝中,便藏了经年难除的香灰。每当他在内袋中翻取东西的时候,香灰便会落与内袋之中。男尸衣袋中的糊状物便是香灰遇水后所化。” “正因为如此。”君青蓝仰头瞧着苗有信:“你们才排除了所有人的嫌疑,只将目标锁定在我爹一人身上?” “正是。” “原来如此。”姜羽凡恍然大悟:“难怪我才同你提起苍术皂角那些,你便急急忙忙跑了。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大理寺找到的凶手就是君老爹么?” 言罢,他重重在自己额头上一敲:“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无人答言。 那一侧,君青蓝已经起了身,恭恭敬敬朝着苗有信躬了身子:“我爹爹是被冤枉的,他从没有杀人。还请苗大人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查清事情的真相。” 苗有信稳稳当当坐着,冷眼瞧着君青蓝:“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我将你带到这里跟你说这些已经冒了极大风险。你这请求是在为难我。” 君青蓝抬头,俨然不惧他的疏离:“井中男尸的致命伤在后颈,乃是被人以锐器砍下一刀致命,伤口深可见骨。我爹爹是个体弱的老人,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君青蓝。”苗有信沉声说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个案子只能到此结束。”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瞧着苗有信,见那人眸光渐渐有些闪烁,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莫非…… 020惹不起的人 “你可知井中男尸的真身?” 苗有信将声音顿了一顿,面色忽而凝重了几分,欲言又止:“是你惹不起的人。” “你莫要唬人。”姜羽凡不屑:“我们锦衣卫可不是给吓大的。若不是那一场大雨,烂在枯井里也没有人知道的主,能有多了不起?” “那人……。”君青蓝声音微沉,眼底半丝笑意也无:“那人手指纤长,双手肌肤没有疤痕,只在右手中指第一指节处有微微突起一个薄茧。虽身量不高,四肢却盛在均匀,不过上臂并没有结实的肌肉。由此可见,那人生前生活富足行住起居均有专人伺候。手指有茧上臂却无明显肌肉,说明他该是自幼习文,因长久握笔才能在那个位置留下茧子。然而,茧子极薄说明看来实际上并不真的喜欢读书。” “这样的人燕京城里可多了去了。”姜羽凡唏嘘着,斜着眼睛瞧着苗有信:“咱们燕京人口数十万,你们大理寺这一次可真厉害,才这么几日的功夫居然就排查出了死者身份。” “也是赶巧。”苗有信说道:“发现藏尸后不久有人来上报失踪,失踪之人恰好就是那人。” “说起来死者与你我都是熟人,你与他的关系曾经更加亲厚一些。”苗有信皱了眉,思量着该怎么开口。 “我认识?”姜羽凡大奇,抬手点了点自己鼻子:“这怎么可能?与我相熟的人忽然不见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这些日子不是忙着调查南疆公主的案子么?”苗有信叹口气,眼底浮起丝淡淡悲戚出来:“那人就是崔泰。” “……啊?是他?”姜羽凡长出口气气,猛然朝着君青蓝瞧了去:“这回还……真有些麻烦了。” 崔泰!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君青蓝眉峰狠狠颦了一颦。崔泰是户部员外郎崔占的庶子,除了一张好皮相浑身一无是处,在崔府里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失踪了那么些日子才叫人发现。但,无论崔占如何嫌恶崔泰,那个到底是他儿子。不明不白死在了枯井里面,能善罢甘休?京城里当官的人,脸皮还是要的。所以,他一定会为他儿子讨回公道。 若真是的面对崔占,还没有必要让大理寺卿亲自督办此案。但,崔占是内阁首辅太师严禄的门生,有那人做他的后盾,这就麻烦了。 “今日早朝,内阁六位阁老同时上书弹劾大理寺。指责大理寺玩忽职守督办治安不利,致使燕京城命案连发。朝中大臣多有附议。皇上震怒,严厉斥责了寺卿大人,责令大理寺速速查明崔泰一案,并下令端王督察。如今,大理寺上下人人自危,举步维艰呐。” 君青蓝吃了一惊,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样一个局面。她微微眯了眯眼,猛然忆起在同苗有信离开时为了探寻那犀利目光的源头回头查探时,似乎瞥见银紫色一角衣袂飘于风中,一闪而逝。只一瞬便与天地融为一色,只余日色印染下薄薄的一层金。那是……端王? 大理寺结案时的确瞧见了端王,不过她那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大理寺卿身上,并不曾在意那人。若非苗有信提起险些便将他忘记了。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端王除了养病,素来不多管闲事。此案由他督办真是再好不过,怎么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姜羽凡不在意地说道:“我回去求求我娘去,只要她开了口,这么点面子寺卿大人肯定是要给的。” “呵。”苗有信斜眼瞧着他,扯了扯唇角,旁的话半个字也没有了。 “头,我劝您最好不要这么做。”君青蓝淡淡说道:“端王自打容养虽不常露面,但,只要由他出手经督办的事情,哪个不成?” 端王是个神人。 你说他办事能力强心智成熟,却日日躲在王府里面养病,每每在该出头露脸的场合就会吐血昏厥。你说他不行吧,但凡燕京城里遇见个连皇上都棘手的事情,只要他出马,总能手到擒来,圆满解决。便如上次南疆公主那案子。 世人说他运气好,君青蓝可不这么认为。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身后那目光锐利如斯,绝不属于一个昏庸无为之人。 姜羽凡不傻,被君青蓝拿话一点立刻便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忽然禁 了声。心里面觉得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这案子牵扯太广,早点结案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苗有信轻声说着,眸色游离,俨然心虚,并不敢与君青蓝对视:“所以,这事只能到此为止。” 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危险半点不亚于疆场厮杀。崔占要为儿子报仇,严禄要借机打压大理寺,皇上要制衡百官。所以,崔泰的案子早已经不是一桩命案那么简单。凶手早一日归案,所有人便都能安心。所以,无论君老爹是不是真的凶手,他都只能是凶手。谁叫崔泰死的时候,好巧不巧穿着的是他往日里怎么都不可能会穿的君老爹的旧衣服? 想要叫君老爹认罪并不是一件难事,大理寺的手段虽然同昭狱比起来差得远。但,对付一个年迈的老人足够。 姜羽凡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如一根鱼刺,堵在吼口半个字也吐不出。气氛一时间沉闷而压抑,竟连酒馆后厨锅铲撞在铁锅上叮当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我爹……。”君青蓝抬了眼,双手皆攥成了拳放在桌案上:“我爹是冤枉的,这案子有许多疑点。” 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心中生出几分惊异出来。她两只拳头捏的极紧,手指的骨节都泛着青白,身躯有几分些微的颤抖。她在紧张?! 姜羽凡忽然觉得羡慕。羡慕天下间难得深厚的父子情,若是换成了他,见了自己的爹早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灰溜溜的跑了,秒怂。 君青蓝缓缓将右手张开,弹出跟手指出来:“第一,崔泰身上衣衫整齐,纽扣腰带没有丁点错乱。说明,我爹的衣裳是崔泰死前自己仔仔细细穿好并整理过的。然而,崔泰与我爹并不相识,且出身不俗,为什么会穿了我爹那么一件半新不旧的破衣服?第二,崔泰脖颈后伤痕极深,一刀毙命。我能断定,凶器是一把锐利的砍刀,凶手不但力大惊人且擅下手部位精准无误,俨然惯常做这种事。然而,凭我爹的年纪和力道根本做不到。第三,崔泰出现的地点存疑。案发前夜雨大,枯井周围痕迹被雨水冲刷荡然无存,他是在枯井边遇害被人抛尸进去。还是在别处被人杀死后再遗尸入枯井并不能够断定。我爹爹有厉害的风湿,每到阴天下雨双膝疼痛至不良于行。那样的天气他从不出门。义庄离冯村枯井并不近,他根本无法在暴雨中独自走到枯井附近。” “这些。”她抬起头,眼底晶亮:“足以证明我爹不是凶手。” “然而,在如今这个局面下,这些并不重要,不是么?”苗有信拿眼睛瞄着君青蓝,倒了碗酒递在她眼前:“若你信得过我,今日就痛痛快快喝一场酒。醉了,就回去睡一觉。明日醒来后,一切便都结束了。” “明日?”君青蓝瞳孔猛然一缩,手指不可遏制的弹了弹:“你说……明日?” 明日是什么意思?今天才抓了君老爹,明日就结束了?也就是说今晚…… 苗有信自知失言,低了头再不肯开口。 “苗大人!”君青蓝用力喘着气,手指如钩紧紧抓住苗有信手腕。力道虽大,手指却分明带着几分颤抖:“请您……。” “君青蓝!”苗有信沉了脸:“没有人能帮你!” 君青蓝咬着唇,半晌未能说出半个字来。却倔强的不肯松手。 “青蓝呐。”姜羽凡叹口气:“算了吧。朝上那些人各个都精明的很。严禄势大,不会有人肯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君老爹去得罪他。也得罪不起。有苗大哥在,我相信君老爹不会受什么委屈。待到后日,咱们多烧些……。” “你说的对!”君青蓝忽然起了身,动作突兀了些。眼底的沉静叫姜羽凡惊了一下,后头的话彻底给忘了。 “既然朝中没有人能惹得起严太师,那么我就去找一个能惹得起他的人!” 话音未落,高挑纤细的女子已绝然转过了身去。大踏步朝着酒馆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姜羽凡瞪着眼。这番作为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莫不是刺激太大,将她给刺激的疯了? “去请人帮忙。” “谁?” 女子声音清冷且清晰,一字一句合着夜风传来:“长-乐-公-主!” 021贵人驾到 “她说……谁?” 姜羽凡眨了眨眼,使劲侧过了头去,半空里有咔吧一声清晰的脆响。姜羽凡疼的呲牙却全然顾不得揉一揉脖子,只顾瞪着皂白分明的一双眼瞅着苗有信。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出此刻心底里的震撼。 “你……没有听错。”苗有信呆了半晌,方才能开口。 姜羽凡再说不出话,只觉心底里有惊涛骇浪难以平复。君青蓝要去求长乐公主? 她才刚刚逃脱了成为驸马的命运,长乐公主只怕恨透了她。若是聪明人这时候就该老老实实躲的远远的,就这么自动送上门去了? …… 燕京盛世,歌舞升平。夜幕低垂时,华灯初上,一派热闹繁华。 若问燕京城里最叫人留恋之处在哪里,当属白虎区与青平坊交汇之处的大兴市。那一处也是主城区与平民所居住的内城区交汇之地,酒楼瓦肆林立,市集兴盛。自然便成了众人心中宵禁前最好的去处。 这一日夜色才起,如淡薄一层黑纱将天幕笼罩,星辰月光尚不及绽放光芒,大兴市上却早成了璀璨灯海。明亮的灯火之光似艳阳温暖,在夜色里为所有人指点方向,叫人瞧着便觉得通体舒泰。与灯海中有一座拔地三层的小楼与别处皆不相同,不仅仅在门庭处挂了灯笼,连楼角屋檐每一个飞檐都坠了花灯。花灯以西域琉璃打造,雕成了莲花形状,层层花瓣堆叠,点了粉嫩的彩漆,灯芯给制成了莲心模样,花盘下又垂了手掌长一串铃铛。微风过处,叮叮当当清脆婉转。别致的很。 这小楼便是燕京城赫赫有名的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这样的名字听起来便叫人觉得骨头都酥了,恨不能醉死在这样的红尘脂粉温柔乡里。 然而,红酥手与旁的青楼又不相同。这里美人遍地却各个清高,腹有诗书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若是你不能在才学上任何一道赢了她们,即便有再多的银钱也成不了她们的入幕之宾。 北夏立国之初便推崇儒学,读书人常以诗书礼乐射骑作为衡量才学高低的标准,红酥手的格调完全迎合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燕京城的读书人便暗地里将这里给当成了比试才学的好去处。久而久之,红酥手就成了个风雅之地,也成了大兴市里最热闹之地。 与红酥手里别处的热闹喧嚣不同,二楼东北角的芙蓉阁里却静悄悄的声息皆无。屋中,一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垂首执着酒杯,另一只手慢悠悠捋着自己额下的胡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极其眷恋自己的胡须,一下又一下,怎么都不肯罢休。以至于屋中如花似玉的如霜姑娘完全成了摆设,轻轻抱着怀中箜篌,到底不知该不该如往常一般弹奏。 “这位爷……。”自打那人入了芙蓉阁,她已经弹了两首曲子。那人却始终没有丁点反应,如霜的手指便渐渐有些僵硬,颇为尴尬:“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子,但凡您能说出名字来,奴家都能弹。” 如霜的声音婉转清脆,比箜篌还要悦耳。若在往日早叫屋中恩客千依百顺,如今却……没有半点用处。娇滴滴的美娘子竟抵不过稀拉拉几根黑漆漆的胡须。这样的认知叫如霜颓败,险些崩溃。 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这么干坐着。 好尴尬啊! “咚咚。”叩门声成功的挽救了如霜,女子娇躯猛然自锦凳上弹起三两步奔在门边,健步如飞。 “周公……大人,快随小人回府去。”门外,一灰衣小厮风风火火冲了来,一把扯了中年男子衣袖,生拉硬扯往门口拖了去。 中年男子终于将手指自胡须上移开,瞧着面前小厮,眼底有精光一论:“你这猴崽子,着急忙慌的是要去投胎?” 男人声音冷厉,带着几分阴柔,面色如同挂了霜。 “大人您快回去吧,宫……。”他忽然住了口,手指飞快朝着正东遥遥一指:“贵人就要到了。再晚一会子,咱们可就真得投胎去了。” “那还等什么?走!”男人也不啰嗦,丢了酒杯大踏步出了门。竟也不理会寻他的小厮,一路小跑着下楼去了。 如霜的身躯彻底僵硬,抱着箜篌的手指紧缩。指端艳红的蔻丹在灯火下泛起猩红的光芒,细密的贝齿紧紧咬了唇瓣。这是什么情况?她的美色居然被人无视了?还是连续被两个人无视! 好不甘心啊!!! “阿弥陀佛,可算走了!”房门外,妈妈月娘长出口气。细长手指轻轻拍了拍胸口。 “妈妈。”如霜眼底生出几分惊异,方才妈妈一直在?姑娘们带了恩客进房后,妈妈还要守在门外听动静。这种事情在红酥手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是不相信她? 如霜瘪了瘪嘴,只觉委屈:“您是对如霜不满意么?” “没有的事。”月娘摆摆手,瞧着如霜,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后怕:“方才那贵人,我是怕你应付不了。所以才……。” “罢了罢了。”春月娘勾了勾唇角:“好在人安安生生走了。” “咦?”瞧她这样子,如霜到有了几分好奇:“咱们红酥手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没有瞧见过?那人什么身份,也能叫妈妈顾忌成这样?” “那人不一样。”月娘缓缓敛了面颊上笑容:“他……根本就不会喜欢女子,却忽然来了这样的地方。真叫人难安。” 如霜吃了一惊:“天下间还有不喜欢女子的男人?莫非他是个……”如霜脑子里忽然闪过个恐怖的念头,猛然闭上了口。若是真的,可也……太荒唐了吧! “莫打听!”月娘沉了声音:“趁着时辰尚早,还不赶紧下去再找个中意的去?” “是。”如霜答应一声,抱着箜篌袅袅婷婷走了。 月娘眸光在她身上只一轮,便幽幽投向喧嚣的大厅。这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来的快走的更快。但愿今夜……千万不要给红酥手招来什么祸端! “周公公,您快着些。”红酥手大门外,小厮低眉顺眼做了个揖。亲自搀着男人上了马车。 马车起先走的极慢,直到转过了街角才将罩在灯笼上的轻纱给揭了去,露出灯笼上长乐公主府的家徽出来。下一刻,便听马鞭一声脆响,马车飞驰而过。 “怎么回事?”宦官周德富皱着眉,将双手撑在马车两侧来缓解颠簸:“我才出来这么不大会,你们就惹出什么了不起的祸端出来了?居然还惊动了宫里的贵人,一个个都嫌弃命长?” “这可真怨不得小人。”小厮苦了脸:“您走了不到一刻,那个叫君青蓝的小白脸就忽然闯了来,嚷嚷着要见公主。她的身份公公您也知道,小人们哪里敢揽?谁知她见了公主只片刻的功夫,从雨花阁里就忽然传出了消息说公主昏过去了,春芹姑姑便立刻进宫去寻御医。之后就来了圣旨,叫咱们准备接驾。小人这补救赶紧马不停蹄来寻您了。” “什么时候下的圣旨?” “大约半个时辰前。” “快!”周德富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去:“再快一点。若是耽搁了迎接圣驾,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车马如飞,呼啸着冲向长乐公主府。大兴市这时候正在最热闹的时候,马车这么横冲直撞自然惹了不少祸事出来。然而巡街的捕快却没有一个人理会,百姓们瞧见长乐公主府的家徽也只得自认倒霉,谁还敢真的跟公主计较去?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公主府。周德富才要吩咐人将马车赶到后门去,冷不丁便听见一声大喝震的耳膜生疼:“皇上驾到!” 周德富惊得眼皮子一跳,也顾不得叫人来扶,匆匆跳下马车冲在大门口噗通跪下。手指则藏于身后,示意车夫偷偷将车子赶去后门。 “周公公,您可算回来了。” 大门口,公主府管事金嬷嬷长长舒口气。周公公朝她丢个眼色,二人垂首抿唇跪好迎驾。 北夏帝今日出行低调的很,只坐了架金顶的马车出来,车前车后也只带了一小队御林军。司礼监总领太监赵寻先从马车里出来,吩咐小太监在车前跪好了。这才小心翼翼挑起了车帘,请北夏帝下车。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称颂,语声不曾落地,北夏帝却已经大踏步上了台阶。竟谁都不曾理会,径直朝内院去了。 “跟上!”赵寻冷声吩咐着,快步追了上去。 “赵公公。”周德富一把扯了唇上假胡须,轻手轻脚跟上:“皇上今日出宫,奴才们该如何接待?” 找寻瞧他一眼,狠狠颦了眉:“你这装扮就莫要在皇上面前走动了。” “多谢公公提点。”周德富陪着笑脸说道:“奴才立刻去换了衣裳到公主跟前伺候。若是有什么需要担待的地方,还请您一定要支会一声。” “你去吧。”赵寻瞧向金嬷嬷:“你跟着杂家一同到皇上身边伺候去。无论皇上问什么,都要仔细些回答。” 周德富低眉顺眼等着众人皆去得远了才直起了身,眼底闪过狠厉的光。瞧向身后小厮:“你说的君青蓝,可是锦衣卫那个仵作?” “可不就是她?”小厮说道:“旁人能叫她进府?” “走。”沉吟良久,周德富狠声说道:“会会她去。关键时刻这人才是我们保命的法宝!” 那一头,雨花阁外的宫人们早跪了一地,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北夏帝谁也不瞧,大踏步进了正东的水阁。 众人只觉屋中起了低低一声呜咽,下一刻便听凄厉悲惨女声哀声哭道:“皇上,您就让奴婢死了吧!” 022 昨夜星辰 《仵作女驸马》022 昨夜星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3 一个赌局 “臣不敢忘。”君青蓝眉峰不动,轻声说道:“臣会在一个月内将京中藏尸案查的水落石出。” 长乐公主将唇角略勾了勾,眼底生出几分不屑:“若是你做不到,就得心甘情愿的入府来做本公主的驸马。” 驸马两个字她低声呢喃而出,带着别样的温柔。君青蓝有瞬间的恍惚,燕京城里第一荒唐女,换驸马如换衣服。居然……真能将驸马放在心上? “君青蓝,你说的话本公主不能信,本公主要你立个字据。你若是反悔,本公主怎么能求得动皇上让锦衣卫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就能怎么叫他收回圣命。你信么?” “臣明白。” 君青蓝乖巧的很。长乐公主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堆里,无处着力。渐渐也有些悻然,朝周德富挥挥手:“去给她准备笔墨。” 君青蓝手脚麻利的很,顷刻间便将写好的字据递给周德富。周德富将字据竖起展平,凑近长乐公主叫她观瞧。 那一头君青蓝再度施礼:“臣已经如愿立下字据,自然会信守承诺。时间紧迫,请容臣告退,尽快展开调查,早日结案。” “去吧。”长乐公主声音虚浮,似乎累的狠了。 君青蓝如盟大赦,扭头就走。才走在门边,便听见身后长乐公主幽幽说道:“君青蓝,你就不肯瞧瞧本公主么?” 君青蓝步子一顿,犹豫片刻终还是缓缓回过身去,朝着拔步床瞧了去。 奢华床榻上有一女子横卧,身材娇小腰肢纤细却妖娆多姿。脸上描着时下燕京城最盛行的梨花妆,与额心处绽放一朵鹅黄花钿,唇畔则以胭脂点了细小两个梨涡。原本甜美的妆容,却因她发髻散乱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羞。 君青蓝吃了一惊,这就是长乐公主? 传说中风流成性不知廉耻又凶残无度的女子居然……柔弱的这般叫人……怦然心动。 她虽是皇上的乳母,实际上却也不过比当今皇上大了十岁。因生活困苦,她的孩子生下不久便夭折了,也不知叫谁给选上入了宫。 彼时的皇上已将近六岁,不知何故始终没有断奶。北夏帝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生母是先帝废后,在冷宫里将他生下来,不久疯癫,死的很凄惨。他自小从不曾体会过父母温柔,渐渐就同乳母建立起情同母子的感情出来。待他登基后,众人便都鸡犬升天苦尽甘来了。 瞧她的样子,这些年过的该是不错。瞧上去便如才刚刚到了花信之年,哪里像是三十多岁的女子?可惜,想想那些死了的驸马,和公主府中数之不尽的男宠,实在对这人生不出半点的欢喜。 “青蓝告退。”君青蓝微微颔首,果断转身,再不曾回头。 雨花阁凌驾于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四面通透,夏日里凉爽的很。整座水阁以曲径廊桥与陆地相连,桥面铺的是汉白玉。君青蓝走的极快,锦衣卫特有的硬底官靴与汉白玉的路面相撞,声音清脆的很。君青蓝无心倾听眼前人间胜境下美妙的声音,只一门心思要尽快逃离这人间地狱。好去将她如今最在乎的人挽救出地狱。 “君大人,等等。” 身后脚步声急促,君青蓝略顿了脚步回首。来的是方才一直守在水阁外的大宫女。 “可是公主又有什么吩咐?”君青蓝心里面咯噔了一声,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丁点。但愿长乐那妖妇莫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这时候可真没时间跟她耗着。 “夜深了,公主吩咐奴婢来送大人出去。”大宫女半垂着头颅,谦恭的很。素白的手中提着只荷花灯,将方寸之间照的亮亮堂堂。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多谢。” 宫女话不多,低眉顺眼在前面引路。君青蓝心焦的很,她便也刻意加快了脚步,足见是个及通透善解人意的女子。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廊桥上了岸,渐渐走至一处院落。君青蓝本不在意,眼角余光陡然瞥见院门上落了巴掌大一把铜锁,铜锁亮晃晃,在灯火中泛着光,一眼能瞧出是把新锁。不由多瞧了两眼,脚步便渐渐落后了。 “大人?”宫女回首瞧着君青蓝。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落了锁?” “唔,那院子里的房屋年久失修塌了许多,便给锁了。免得叫人误进去受了伤。”宫女声音低柔,带着刻意训练出的谦恭。然而,君青蓝还是从她语声里听出了几分虚浮,这是在……心虚? “大人,咱们快走吧,就要宵禁了。”宫女被她瞧的不自在,脚尖不由自主聚拢了,开口催促。 “好。”君青蓝勾唇朝她做个请的手势,宫女飞快转身继续引路。这一次行走速度却比方才快了许多。君青蓝猛然回首,月光下印出院门上方匾额上清晰的赏春园三个大字。漆黑匾额上的金灿灿的字迹硕硕生辉,清晰可辩。 年久失修?呵呵 君青蓝眼底生出几分不屑。高门大户的龌龊事多了去了,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前面就是后门,大人请吧。”宫女站定,朝着五步外黑漆漆门扇指去。 “多谢宫女姐姐,还没请教姐姐芳名?” “奴婢春芹。” “有劳春芹姑姑。”君青蓝朝她拱拱手,径自开门去了。身后似有长长舒气声传来,君青蓝却并没有再回头去看。无论这奢华的宫阙当中藏了多少的无奈心酸,都与她无关! 她这一生,再不愿成为勋贵! …… 每日辰时,珍味斋准时开门迎客。今日一早,掌柜便吩咐人将大堂里的戏台打扫的干干净净,装饰一新。辰时三刻,惊堂木一声脆响,说书人的定场诗便出来了。 “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干今交道好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说书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人长的干瘦,声音却洪亮深厚。定场诗一出了口,热闹喧嚣的珍味斋立刻便安静了。说书人来了精神,将身躯挺的笔直。 “今天呐,咱们便来说一段千古难遇的奇缘。要说当今天下最叫人羡慕的女人是谁?众位客官只怕有上千种答案,有的说是当今皇后娘娘,有的说是萧贵妃娘娘,有的会说是某位官老爷的夫人或小姐。但老夫以为,这些答案都不对。全天下最叫人羡慕的女人当属一品护国夫人,皇上亲封的长乐公主莫属。” 这话一出了口,大堂里立刻开了锅。说书人故意将声音顿了顿,眼睛朝着四下里一扫。瞧见所有人的心思都被他给牢牢吸引了,眼底便生出几分得意。 待到有人问他未什么会出此言论的时候,他才清清嗓子再度开了口。 “老夫能有这样的认知自然是有道理的。众位可知长乐公主在成为公主之前是什么出身?” 他声音又一顿,瞧一眼台下众人的欲言又止微勾了唇角:“众位不必闪烁其词。圣人常说,事无可不对人言,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长乐公主从前曾是当今圣上的乳母。咱们这位圣上真真称得上忍辱负重,以德报怨的典范。他与冷宫中降生,又遭奸人陷害瞒了他的出身,以至于先帝始终不知圣上的存在。身边除了个掌灯宫女再没有旁的伺候的人。正因为如此,圣上当年吃了不少的苦。” 说书人叹口气,眼底现出一抹叹息:“幸得老天辟佑,圣上在极度恶劣的坏境中平安成长,机缘巧合下还得以与先帝重逢。那奸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处处对人说圣上痴傻,五六岁的年纪形同乳儿。更是大张旗鼓在民间为他征选乳母。长乐公主便在这种时候入了宫。”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这位长乐公主也是个苦命的人。早早嫁了人,生了子。又赶上年景不好闹饥荒,家里只剩下她一个活着。那奸人就是瞧中了她无根无基,是个好拿捏的人,才将她给选进了宫。长乐公主聪明善良,一眼识破了奸人的计谋。假意逢迎与她,暗中关照圣上。终于在十年后得到了司礼监刘公公的帮助走出了冷宫,使得圣上的才华得以施展,最终成了九五至尊。” 说书人说的口干,伸手端了一侧茶盏来饮,待缓解了干渴方才继续说道:“要不说,咱们圣上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圣贤呢?他登基之后,并没有忘记在寒微之时对他真心相待之人。于是,将衷心服侍她的掌灯宫女纳入后宫,封了贵妃。又加封了乳母冯氏为长乐公主,领一品护国夫人俸禄。这正是品戏品人生 品善恶忠奸离和悲欢总关情!” 言罢又一声惊堂木的脆响,说书人也不理会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只管鞠躬下台去了。 “我这皇上表兄对那长乐公主还真是好,总想着法子给那妖妇正名。今日这说书人安排的不错,瞧这意思,她大约又要大婚了吧。这一次不晓得是哪个男人倒霉。” 二楼最里侧雅间的窗口正对着戏台,姜羽凡以单手支着头颅斜倚在窗框上,听完了方才那一段评书。方才直起身关了窗退回到桌案旁。 桌边,传说中马上要倒霉的‘男人’君青蓝,已经吃完了一碟子缕金香药,筷子上正夹了块松子穰往嘴巴里送。那人吃东西速度之快,堪称风卷残云。 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忽然拾起桌案上的青竹筷牢牢将碟子里剩下的松子穰一把按住,怒气冲天:“你不是请我吃饭么?怎么自己都吃完了! 24端王李从尧 “我饿。” 君青蓝的回答很实在,没有半点花哨的解释。姜羽凡却被他的实在给噎的半死,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青蓝三两口吞了松子穰,目光灼灼,虎视眈眈等着姜羽凡的青竹筷:“你吃么?不吃麻烦让让。” “这是我的!”姜羽凡怒了,索性将碟子直接拉在自己面前。 “是就是呗。”君青蓝瞧他一眼,姜羽凡护食护的厉害,完全没有下手的可能。于是有些悻悻然:“原本就是请你吃饭,生怕被人抢了一样。” 姜羽凡不理她,捏了松子穰塞在口中。只嚼了一口便狠狠皱了眉,呸一口吐在了地上:“这么甜!” 君青蓝瞧的牙疼:“浪费啊,浪费。” “你一个大男人。”姜羽凡皱眉说道:“怎的喜欢吃这些女人家爱吃的甜腻玩意?” 君青蓝神色有片刻凝滞,却只须臾之间便恢复正常:“珍味斋的东西,只有这些早点最便宜。” 姜羽凡斜了眼睛:“你同我出来吃饭,还真能叫你出钱么?” 君青蓝微笑:“总要头您请客,怎么能好意思?” “若是如此这顿可不能算,东西都叫你自己吃完了。等中午你得好好请我吃一顿。” “这只怕不行。”君青蓝笑道:“咱们吃好了,就得尽快走了。” “去哪?” 君青蓝抹抹嘴起身:“国子监。” “国子监?”姜羽凡吃了一惊,却站着不曾动弹:“我这辈子最厌烦瞧见那些酸臭的儒生,去那地方做甚?” 君青蓝瞧他一眼,满面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死者崔泰不是前不久才入了国子监的贡生么?” “哦!”姜羽凡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崔泰的案子有眉目了?” “走,快走!”姜羽凡对于查案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痴迷,但凡听见哪里有案子顷刻间就能点燃了周身的热情。不及君青蓝出声已经快步出了门。 二人行至内城东安化坊的孔庙前停了脚步。国子监就建在孔庙旁边,此刻正是讲学的时候,整条大街静悄悄,并无多少行人来往。姜羽凡初时急切,真到了国子监门口反倒踌躇了。颦眉瞧着眼前朱红门扉呲了呲牙花子。 “要不……你先进去?瞧瞧祭酒那老头子在不在?” 君青蓝不说话,只拿洞若明火一双大眼瞧着他。 姜羽凡挠了挠头:“这种地方与我八字相克,只要入了国子监的大门我就浑身不自在。若是再见到祭酒那老头子就更倒霉了,只怕我到今夜也吃不下饭去。” 君青蓝瞧着他噗呲一笑。姜羽凡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读书。国子监是整个北夏最高等的学府,是全天下读书人梦想中的终极求学之地,却是姜羽凡的噩梦。当年他被他父兄逼着考国子监,从十二岁考到十五岁,从未合格。国子监祭酒从此成了他最不耐烦见到的人。 “您且等着吧,我先去瞧瞧。” 今日的国子监衙门居然冷清的很,除了一个监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说是旁的人都听课去了。这倒叫君青蓝生出几分好奇,不知哪个学正讲学,居然能将所有人都给吸引了去。她不愿生事,虽然递了锦衣卫的牌子,想要进内堂问话。却并不似旁人一般旁若无人的登堂入室,而是规规矩矩坐在监丞给她准备的椅子上等着。 监丞声称进内堂禀报,便不见了人影。君青蓝直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便似泥牛入海,全无了踪迹。姜羽凡竟也出奇的好耐性,这么久也不曾进来瞧上一眼。四下里静的针落可闻,君青蓝便起了身,走在了衙门后门处站定。出了后门便是国子监的后院学堂。此刻起了阵风,将学堂内人声卷了远远送了出去。飘进了君青蓝的耳朵。 她虽听不清那人在讲些什么,却能听出那人声音洪亮,且抑扬顿挫,与她印象中旁的学正讲学时的严肃半点不同。学堂里时有笑声传出,显然气氛非常热烈。她眸色有片刻的恍惚,哥哥当年已经成了管州府选送的贡生,凭他的才学定然能够顺利的进入国子监求学。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桩惨案,若是…… 她用力甩头,顷刻间甩掉了眸中氤氲。她已经离着自己梦想越来越近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软弱?! 正想着忽听钟声响起,学堂里掌声雷动,课程结束,下学了。屋门开启,一前一后走出数人。凤轻言一眼瞧见国子监祭酒正同一红脸的中年汉子并肩而来。君青蓝飞快朝着那中年汉子瞧了一眼,那人长着五短的身材,脸庞又大又圆,油光发亮,瞧着与街市上卖肉的屠户差不多。便将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迎着祭酒走了过去。 “大人,锦衣卫仵作君青蓝有礼了。” “锦衣卫?!” 祭酒陡然一声尖利的大喝,立刻打破了国子监上下的祥和。君青蓝被那声音震的将身子歪一歪,锦衣卫成立也有近百年了,有这么意外? 抬眼瞧去,却见那老头正瞪着眼瞧着她,额下花白的胡须抖一抖,再抖一抖,面孔渐渐涨红。这是……怎么了?君青蓝脑子飞速转动,自己言行举止似乎并无不妥,怎么就惹怒了这人? “国子监是个清清静静做学问的地方,从来不曾有什么能够招惹鸡鸣狗盗之流的地方。你们锦衣卫来做什么?滚出去!”老头子气势非凡,声音嘹亮。 原来如此! 君青蓝曾经听她哥哥说过,儒学之士追求光明磊落,所以儒生们骨子里都带着些没来由的清高,最最瞧不起暗中行事的伎俩。锦衣卫明面上是京卫随扈,实际上却只听命于皇上一人。干的是暗中侦缉监视的伙计,刚刚好是儒生们口中那些龌龊之人。 国子监祭酒饱读诗书,骨头都读的迂腐了,清高的要命。只怕骨子里将锦衣卫讨厌的不知能成了什么样子,要不然连最基本的面子都不肯维持了呢? “大人,小人是奉命前来国子监调查崔泰身亡一案,还请您行个方便。”君青蓝不急不恼,慢条斯理规规矩矩说着。 “崔泰早就被国子监开除了,你来这里问什么案子?我们学堂里都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快走!” “大人,您这就是在为难小人了。”君青蓝有些无奈。听姜羽凡说这老头固执,若非亲眼所见还真难想象出世上有这么固执的人。比御史台那一帮人还要难缠。 “你硬要搜查我们国子监,又将我们莘莘学子国家栋梁当作贼人审问,莫非就不是在为难本官!” “郭大人,叫他们进来吧。” 陡然有淡漠如水的男子声音自人群后传来,明明仙乐般美妙,却并不曾沾染尘世中丁点的情感。叫人听着就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端王殿下。”祭酒转身瞧向了藏身与廊檐下的李从尧:“莫非,你也不相信我们国子监?” “自然不是。”李从尧缓缓说道:“清者自清,只管让锦衣卫调查。若是郭大人一味阻挠,反倒落了人口实,以为国子监心虚。” 祭酒皱了皱眉,终究无力闭了口。心中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却半个字也无法斑驳。 “郭大人若是不耐烦应付锦衣卫,便叫子瑜代劳吧。”屠户样的男子微笑着说道。 那人举头投足彬彬有礼,像是经受过长期严格的训练,已经成了刻入骨髓的习惯。这般举止若是换在旁人身上,无疑是目眩神迷,引人心神荡漾的。但是……顶着那样一张屠户样红彤彤油光满面的脸,实在……很违和。 “哪里敢劳动方大师,这里的事情……。” 祭酒的话说了一半又给卡回了喉咙里,有心叫监丞来应付君青蓝。但是想到他们的身份,终究觉得不妥。 “郭大人若是不嫌疑,便由本王来带着锦衣卫在国子监走走吧。” “那真是再好不过。”祭酒喜出望外,招手唤了监丞在一旁伺候。自己则欢欢喜喜带着屠户到内堂饮茶去了。 君青蓝瞧了李从尧半晌,那人眼风沉稳淡漠,始终不曾朝她飘过来半分。只淡淡说一声:“走吧。”便径自转过身先朝着后院去了。 君青蓝一句多谢便给噎了回去,这人似乎从不在意旁人的想法态度。既如此便只管跟着便是。 李从尧并没有进入学堂,而是绕过学堂,又转过条回廊,朝着国子监深处去了。 “我们……不去学堂?”君青蓝忍不住朝着早就被甩在身后的学堂瞧了一眼。这人……是真心帮忙?话说监丞为什么还没到? 同这样的木头相处,好尴尬啊! “这个时辰,国子监的贡生会在校场上练习骑射。”李从尧缓缓答了一句,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如止水。 “哦。”君青蓝眨眨眼。贡生的命是真的好,吃食有专人提供,学堂全燕京第一,居然还给配了专门活动是校场?难怪天下读书人挤破了头也想要称为国子监的贡生。 “咦,青蓝,你怎么这么慢?” 男子欢愉的声音叫君青蓝眼皮子一跳:“头,你怎么会在这?” 025国子监 姜羽凡不是说,忍受不了国子监的酸腐气,不是见不得祭酒的严苛,所以要在呀门外等这么?居然比她到校场还早? “总是要查案的么。既然你自告奋勇去面见祭酒,我当然要承担起向旁人询问案情的重大责任来。”姜羽凡先朝李从尧拱拱手,然后站直了身躯,一本正经说着。 “……呵。”君青蓝忽然词穷,自己这十多年的见识所积累出的词汇,没有一个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唯有一句脏话最合适,但是……好像不大适合说。 “我方才已经瞧过了国子监贡生名册,其中与崔泰一同入学的人有十个。而,往日里与他接触最多的是学堂中坐在他旁边的三人。”姜羽凡缓缓说道:“就是前边榕树下那三个。分别是张远,吴涛和夏侯博。其中夏侯博为首辅严太师庶出五弟府上一个庶子。与崔泰出身相似,两人关系最好。” “厉害呀。”君青蓝瞪大了眼。她同祭酒说了那么几句话也没多大会功夫吧,姜羽凡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那是自然。”姜羽凡够了唇,满面自豪。抬手敲一敲自己脑壳:“若是我想记住的事情,只要过了眼睛,便再也不会忘掉。” 君青蓝闭口,深吸口气。姜羽凡的话她无法反驳,世人都说姜羽凡不学无术,蠢笨愚钝不求上进,于学问一道一窍不通。却哪里知道,他实际上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学问不精,不过是他不感兴趣罢了。若是他认真起来,整个安平侯府,哪里还能有人是他的对手? “端王,您也在呢。”姜羽凡笑眯眯瞧着李从尧:“咱们可真是有缘,最近总能见着。” 李从尧淡淡瞧他一眼:“皆是天意。” 这人俨然不愿同人攀谈,一句话便结束了话题。姜羽凡也不在意,朝君青蓝说道:“我同夏侯博他们还有些交情,咱们这就过去会会他们去。等会,叫我先开口。” 君青蓝答一声好,退后半步叫姜羽凡先行。奇怪的是李从尧居然也慢悠悠跟了上来。君青蓝疑惑中偷眼瞧了他好几次,这人不是一贯不与人亲厚交往么?最近的出场率似乎有些高了呢!但,瞧那人神色始终寡淡,眼底淡漠如霜半分情感也无,君青蓝便歇了打量的心思,这人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闲散王爷,是自己多心了。 “夏侯博,今天可真是巧呢。”君青蓝远远朝夏侯博三人打招呼,笑容满面。 “咦,姜小爷!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国子监?”夏侯博眼睛一眨:“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踏进国子监的大门么?” “这感情好。”吴涛笑嘻嘻将手臂搭在姜羽凡肩头:“以后咱们哥几个便能一同入学了,下学后也能时常去珍味斋聚聚,好得很。” 唯有张远侧着头朝姜羽凡身后瞧了一眼,眼风掠过李从尧,肃然起敬。立刻站直了身躯,将双手交叠了规规矩矩行李:“见过端王殿下。” “端王?”夏侯博与吴涛吃了一惊,立刻转了身顺着张远的目光瞧了去。也急忙整理的衣冠朝李从尧行礼。 这情景叫君青蓝吃了一惊。如今的李从尧早不同于当年边关的玉面修罗,病了许多年不问人事,早消失在众人记忆中。即便偶尔在朝廷集会中瞧见那么一眼,众人也只微微点个头,只当没有瞧见。什么时候见到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向他行礼? 何况……这里可是国子监! 天下学者聚集之地,人人眼高于顶。这一礼,包含的信息可就多了! 姜羽凡不似君青蓝谨小慎微,说话素来无所顾忌。瞧一眼端王便奇道:“端王殿下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居然能叫你们这些天子门生心甘情愿折腰?” “姜小爷有所不知。”监丞赔笑着说道:“今日一早,端王殿下请来了子瑜先生为大家讲学。咱们国子监上下蓬荜生辉,哪个不感激殿下?” “子瑜先生?”姜羽凡吸口冷气瞪大眼:“你说的是张献张子瑜么?” 夏侯博瞪眼:“怎么能直呼先生名姓!” 姜羽凡只故张大了嘴,根本没有心思反驳,心底的震惊已经叫他无暇去思考旁的事情。君青蓝的震惊不亚于姜羽凡。张献的名头在整个北夏哪个没有听说过?传闻中那人的才学无人能及,年方七岁,便在州县举行的辨合会中拔得头筹。成年后一路过关斩将金榜题名,却在入宫前潇洒离去,从此寄情于山水。那份洒脱和对功名利禄的不屑,自此成了传奇,多少人梦想中都想要叫子瑜先生指点一二。 正因为张献视功名财帛如粪土,又行踪缥缈。寻常人连见他一面都难,何况请他讲学。故而,李从尧能请他出山,来国子监讲学,对于读书人来说,得是多大的功德?足以赢得所有人对他的尊重。 君青蓝知道张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和印象中那一张屠户一般的面孔怎么都对上不号。当世大儒,神仙般的人物居然是……这个样子。果真,还是传说更叫人向往一些。 “端王殿下!” 夏侯博那巨大一声吼引来所有人目光,众人瞧见李从尧,纷纷弯下腰郑重行礼,场面宏大的叫人震撼。君青蓝下意识皱眉,总觉得多病的李从尧应该并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不必多礼。”李从尧束手而立,动也不动:“本王此来,只为与故友叙旧。还请众位行个方便。” “自然,自然。” 众人齐声应着,再度散开了。莫说再度聚拢了来,即便连半个藏匿偷听的人也无。 君青蓝咋舌,这真是儒学之道的精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有所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简直妙极。国子监这么可爱的地方,姜羽凡怎么就不喜欢呢? 夏侯博,张远,吴涛互相对视,齐声开口:“王爷请指教。” 李从尧瞧一眼姜羽凡和君青蓝:“可以开始了。” 姜羽凡一愣,李从尧这是在帮他?李从尧居然在帮他?!君青蓝暗暗撇嘴,自己这位一时惊,一时傻的顶头上司百户大人,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于是,她不着痕迹错开一步,正好叫夏侯博三人能瞧见她。 “请问三位,崔泰被人杀害,抛尸枯井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过。” 三人面面相觑:“自然听过。但他遭人杀害这事情与我们可丁点关系都没有,我们许久都不曾见过他了。” “哦?”这话听的君青蓝有些意外,侧目瞧一眼姜羽凡。崔泰尸身被发现至今只有三日,他死亡时间距离起尸时间不足两日。加起来顶多五日,实在称不上许久。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姜羽凡终于回过了神,开口问道。 “我有大约半个月不曾瞧见他了。”吴涛沉吟了片刻说道。 “听说国子监治学严谨,有贡生半个月缺席,早就会上报朝廷。怎么能容许他消失那么久?”君青蓝微颦着眉头,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崔泰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张远说道:“我们都是凭着自己努力,经了层层筛选才能进了国子监。崔泰是他姨娘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不知走的谁的门路进来的。他只是个记名旁听,根本就不在国子监贡生名册里。所以,他来或不来并没有人在意。” “正是如此。”吴涛说道:“他的席位就在我旁边。所以我能确定他至少有半个月不曾露面了。” “你怎么不说话?”姜羽凡瞧着夏侯博笑嘻嘻说道:“莫非,你最近见过崔泰?” 夏侯博身子一颤,眸色便有几分闪烁:“我……你可莫要胡乱攀诬我。虽然我也是庶出,但我也是凭真才实学进来的,跟崔泰一点不一样。他为什么会死我怎么会知道?” “咦?”姜羽凡奇道:“我只问你最近可有见过崔泰,谁说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了?” 夏侯博自知失言下意识抿唇,手指在宽大衣袖掩盖下攥紧了。用的力气有些大,衣袖颤抖怎么也掩饰不住。姜羽凡眯了眼,这举动,分明欲盖弥彰。 “请问夏侯公子,你最后一次见到崔泰是在什么时候?” 夏侯博依然抿着唇,索性连头都低下了,隐隐带着几分抗拒。君青蓝知道皇上看重国子监,给了这些贡生许多的特权和优待,养的他们目中无人,藐视权贵。正在考虑要不要将锦衣卫的腰牌拿出来走下程序,吓唬吓唬他们。便听到李从尧在一旁开口了。 “人命关天之事,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据实相告吧。君子当有所为。” “谨遵王爷教诲。”夏侯博终于松开了手掌,瞧向君青蓝:“崔泰离开国子监前我曾见过他一次,那一日刚刚下了骑射课。大家焦渴难耐,身体疲乏,就都回内堂休息去了。因为轮到我收拾物品,走的晚了些。大约在申时一刻前后,我将骑射物品收拾停当准备送往库房存放去。走到库房外时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娇笑,和男人说话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便不敢再往前,库房中男人声音洪亮能听得出是崔泰的声音。那女子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两人之间的对话……。” 夏侯博语声一顿,面颊飞快生出两朵红云:“他们之间的对话难以入耳,之后举动更加孟浪。学生谨记恩师教诲,非礼勿听,便迅速离开了。自那日后崔泰便失了踪,我不知这两件事中是否存在关联。但……那日之事实在不妥。” 众人吸口冷气,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026 一贴狗皮膏药 国子监是教化众人之地,规矩繁多。儒家先贤认为女子是祸水,国子监历来不欢迎女子入内,居然能发生贡生与女子在库房中偷情的事情出来?简直……耸人听闻! 也难怪夏侯博羞于启齿,不愿提及。这样的事情真真有辱斯文。 君青蓝在心底沉思。国子监不同于一般的学堂,要进入内堂去必须经过衙门。衙门里日日都有监丞值守,寻常人都难以进入国子监,何况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不但能堂而皇之进入国子监,显然还对国子监作息时间了如指掌。避开了所有人耳目,行苟且之事。这人身份……只怕不简单。是谁? “在那之后,你可曾再见过崔泰?” “……有。”夏侯博犹豫了片刻说道:“大约在七日前下学后,我独自前往大兴市添置笔墨遇见了崔泰。他想找我借钱。” “是么?”君青蓝听的眼睛一亮。崔泰死于五日前,一定不会是机缘巧合撞见夏侯博,该是刻意为之。那么他借钱的举动,说不定便于本案有着莫大关联:“那么,你有没有借给他?又可否了解过他借钱的初衷?” “有。”夏侯博点头:“他说他遇见了大麻烦,需要一大笔钱好到外面去躲一躲。我问过他什么样的麻烦,他只摇头叹息不肯说。还说我知道的越少约好,知道的多了对我没有好处。他那时候瞧着很着急,面色也不好憔悴的很。只一味催促我给钱,并没有与我攀谈的欲望。再后来,我听到有人叫他,他立刻就要走。我便将我那日带着的银子都给了他。” 夏侯博叹口气:“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瞧见过他了。直到……听说他被人杀了。” 姜羽凡飞快问道:“当时在大兴市叫他的是什么人?” “是个女子。”夏侯博说道:“我没有瞧清她的样貌。她当时离我们很远,还戴着斗笠。但看衣着该是个殷实之户,不过瞧她体态举止,似乎并不是个年轻的少女。” “那么,你认为有没有可能当日出现在库房中的女子和大兴市呼唤崔泰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夏侯博想了想摇头:“不大像。我虽然只听大兴市那女子说了一句话,就是她呼唤崔泰的那一句,但与库房中那人断然不是同一人。她称呼崔泰为崔公子,库房里那人却始终称呼他为……小心肝。” 最后三个字再度叫夏侯博红了脸。君青蓝瞧的无语,不知是该感叹库房中女子的生猛,还是该感叹国子监这些莘莘学子的纯情。好歹也都是京城勋贵子弟,藏污纳垢的事情还见得少?至于这么……扭扭捏捏。 “多谢。”君青蓝朝夏侯博三人点头:“感谢你们的帮助。” 三人才舒了口气,便听君青蓝又说道:“若是日后还有需要各位帮助的地方,也请不吝相助。” “啊!”三人才舒展的眉峰立刻再度颦紧了:“你们还会来?我们真不知道崔泰怎么死的。” 君青蓝面颊上浮起丝微笑,两靥上浅浅两朵梨涡轻绽,甜美无害:“凡事都说不准,不是么?” 言罢也不再解释,朝姜羽凡使个眼色朝着国子监外走去。夏侯博三人心中可不似君青蓝淡定,她方才的说不准,是说不准锦衣卫还会不会来,还是说不准崔泰的死同他们有没有关系?这般语焉不详,真要命啊! “这就走了?”姜羽凡三两步追上君青蓝:“你都问完了?” “恩。” “案子明朗了?” “没有。”君青蓝摇头:“只有些许的念头,却加了更多的谜团。需要仔细梳理。” 她忽然停下脚步朝身后看去,李从尧竟然再度跟了上来。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监丞在他身边小心翼翼跟着,生怕伺候不周。 君青蓝瞧见李从尧如此,再不似先前惊异,只淡定将视线从他身上略过,瞧着监丞说道:“麻烦监丞大人仔细想想,半月前那日申时一刻前后,国子监可有女客造访记录?” 监丞一愣:“这么远的事情,小人一时记不得。得去翻翻记录去,这事得领了祭酒大人的手谕才能去办。”监丞摊摊手,有些为难。 李从尧淡淡开口:“那便一起瞧瞧去吧,有什么干系本王担了。” 监丞原本想要推脱,见李从尧开了口连连称道不敢,立刻引着三人到了藏书阁。 “国子监里藏书众多,还请各位莫要随意乱动,将书籍放错了位置。免得小人难做。”监丞并不急着开门,而是拱着手瞧着君青蓝和姜羽凡。 “你只管放心,我对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姜羽凡连连摆手。 监丞便又瞧着君青蓝,君青蓝轻声说道:“自然不会叫大人为难。” 监丞这才放心转过身去开了藏书阁大门,先将窗边一张书桌擦干净了请李从尧坐下,才走在了最里面的书架前查找半月前的外客到访记录簿。 没有人请姜羽凡坐下,他便斜倚着靠在了窗边,招手叫君青蓝到他身边站着。之后将一只胳膊肘搭在君青蓝肩头,悄声说道:“防咱们跟防贼一样,怎么就不问问他会不会弄乱了书本?” 他眼锋不着痕迹朝着李从尧瞧去,君青蓝面无表情将肩头一垮:“您可以问问端王殿下去,我怎么能知道?” 姜羽凡手肘自君青蓝肩头滑落,身子被带着一趔趄,立刻站直了。瞧一眼李从尧暗暗撇嘴:“问他?还是算了。就当我们比较惹人厌烦吧。” 君青蓝在心中自动忽略了那个们字,扭头打量一眼孤零零坐的优雅的李从尧。这人总这么跟着到底是要干什么? “王爷,半月前至一周前的记录簿都在这里了。”监丞拿了两个蓝色封皮的本子过来搁在桌上:“咱们国子监的会客出入记录每七天会做一次总结,然后存档放入藏书阁。今日是六月二十日,半月前便是六月五日。小人将从六月开始到六月十六的记录都拿了来。可是……。” 他声音一顿说道:“这半个多月来,国子监并没有女客到访。” “怎么可能?”姜羽凡瞪了眼:“拿来我看看。” 没有人同他争抢,姜羽凡拿了记录簿过来一目十行飞快翻看着,又特意在六月初五前后三日仔细流连了一番。方才皱着眉放下了册子。 君青蓝瞧着他神色:“真的没有?” “没有。”姜羽凡摇头说道:“那几日记录周全详尽,除了每日送食材来的杂役之外,根本就没有外客到访。” 没有人说话。 夏侯博才信誓旦旦的说过半月前申时一刻他听到了崔泰与女子在库房中私会的声音,怎么记录簿上却没有女客记录呢?没有人会怀疑夏侯博说谎,他并没有说谎的必要。加上李从尧就在旁边,他也没有那个胆量。 那么,到访记录有怎么解释。 “姜百户,你翻到六月二日的记录拿给本王看看。” “是。”姜羽凡找到李从尧指定的那页递了过去。李从尧低头查看册页,不再说话。 姜羽凡拍着胸脯说道:“我一定不会瞧错,莫说那几日,即便这一个月以来国子监都没有来过女客。” “君青蓝,你来看看这里。” 李从尧忽然开口,君青蓝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李从尧用指尖在册页上某处画了个圈放在桌案上。君青蓝拾起册页来,见他圈出来的是六月初六午时的记录。上面记录了午时珍味斋伙计送饭入国子监,直到下午申时末才离开。君青蓝瞧的心中一动,将前后记录再仔细翻过比对,又随手翻了前几月的记录瞧完之后便抬了眼,瞧着李从尧。 彼时,李从尧正姿态优雅却淡然的翻看着旁的记录,俨然没有同她说话的打算。 君青蓝抿了抿唇,便朝着监丞开口说道:“国子监的午饭皆是由珍味斋承办的么?” “正是。”监丞说道:“国子监的贡生一般要自早上辰时起入学,到傍晚申时末方可以离开。午饭需要在学堂里来用。儒家先贤曾有教诲,君子远庖厨。故而,国子监的午饭便交给了珍味斋承办。由他们在外做好了,再送入学堂来。” 君青蓝点头:“我瞧了你最近几月的记录,珍味斋的伙计一般都是在近午时将饭菜送来,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再收了众人食盒离开。为何独独在六月初六这一日,一直在国子监待到了申时末?整整逗留了两个时辰,这一顿午饭未免吃的长了些吧。” “是么?叫我瞧瞧。”监丞拿过了记录簿,再六月初六那一日记录上瞧了半天,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 “那一日国子监的小厨房堵了,脏污臭水自下水口翻了上来,流的到处都是。学堂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会处理这些?大家伙原本想着去大兴市请个清淤的工人来,珍味斋的伙计阿勇说他会做这些,我们便将活交给了他。故此,时间就耽搁的有些久了,直到散了学阿勇才离开。” “在这一段时间内,国子监有没有旁人来过?” 监丞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一定不会有,若是有旁人进来,我怎么能看不到?” 027 再生波澜 君青蓝眸色微动:“珍味斋那日送饭的伙计叫做阿勇?” “是。”监丞说道:“这几年珍味斋的饭菜都是他来送,我再不可能认错。哦对了……。” 他眼睛忽然一亮说道:“那日阿勇来的时候拉了辆极大的马车,我掀起马车帘子朝里面瞧了一眼。里头除了贡生们的食盒,还有些斧头,铲子铁镐和长竹条等物。我当时还奇怪,笑着问他怎么还让饭菜坐起马车来了?他说,国子监里都是讲究人,这样送饭来显得金贵。现在想来,他当时在马车里带着的那些东西就像……。” “就像知道那一日你们小厨房出水口会堵。”姜羽凡插嘴说了一句。 监丞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铁镐竹条不正是清淤的工具么?” “那么,你瞧见他带着那些奇怪的东西进了国子监,怎么没有仔细查问?” 姜羽凡才问了一句,君青蓝便朝他使个眼色止了他的话头。之后,她飞快朝监丞拱手说道:“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帮助,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吧。若是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麻烦还请前来相告。” “完了?”监丞微微一愣,不敢相信传闻中魔鬼般难缠的锦衣卫,就不咸不淡的问了这么两个问题就……完事了? “打扰许久,还请担待,就此告辞。”君青蓝微笑着瞧一眼姜羽凡,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藏书阁。 眼看着就要出了门,姜羽凡却忽然侧过了身,瞧一眼八风不动的李从尧微笑着说道:“端王殿下,可要一起来?” “好。” 眼看着淡漠如尘似雪中莲般清贵高洁的病弱男子缓缓起了身,掠过呆若木鸡的姜羽凡淡淡说道:“还不跟上?” 姜羽凡张大了嘴,半晌没有反应。君青蓝抄着手站在门外瞧着他,淡粉如樱的唇瓣轻勾着瞧向姜羽凡:“头,还不跟上?” 姜羽凡抿了唇,只觉心里呕的要死。他才不是真心邀请李从尧,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想到……他居然真的跟了来!皇上表兄对这位闲散王爷的态度他始终瞧不清楚,总与这样人的接触……不大好吧。 姜羽凡抬头,才要责怪君青蓝不拦着他。却瞧见女子一双眼眸晶亮,似有星光熠熠,明媚耀眼。面颊上两朵浅浅梨涡里似藏了醉人的酒,叫人瞧一眼就醉了。于是,心中的懊悔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青蓝,你以后得多笑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叫人瞬间就忘了烦恼。”他说。 君青蓝深色一僵,笑容在面颊上一分分暗淡,方才的明媚便似昙花一现再也无踪迹可寻。 “走吧。”女子缓缓转过身去,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便再不肯开口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姜羽凡微笑着说道:“青蓝,你笑起来的样子比女子还美。等君老爹沉冤得雪,是不是也该考虑你的婚事了?有喜欢的人么?我三叔父家里有个妹妹今年刚好十四,要不要我去帮你牵个线?你别走的这么快么!” 君青蓝只当听不到,加快了脚步试图逃离这聒噪的男人。 “德化坊有一家茶铺,茶点相当别致。要不要去试试?”李从尧站在阳光下。候在门口的小宦官见他出来,立刻以双手拖了细软的帕子递了过去。李从尧摆摆手并不去接。 “小人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只怕不能陪王爷用膳。”君青蓝从容回答。 “那真是可惜了,珍味斋的伙计阿勇就住在德化坊。”李从尧低低叹息,吩咐宦官将马车赶至近前来,转身便要上车去。 “王爷请留步。”君青蓝疾呼道:“百户大人说他饿了,若是能一起到德化坊用些茶点真是再好不过。” 李从尧侧首瞧着她,阳光下这人肌肤并不白皙,带着些许小麦般色泽,却细腻紧致泛着玉润般光辉,如蜜一般莹润。李从尧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肌肤并不一定要像京城贵胄中推崇的净白如玉才好看。这般蜜色的肌肤竟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来。她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语带着微笑瞧着他,温良无害,叫人无法拒绝。 “咦,王爷是要请客么?那真是感情好,我从今早开始就没有吃饱。” 君青蓝的笑容彻底被姜羽凡这话击垮了,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那便走吧。”李从尧并不在意,转身上了马车。小宦官机灵的很,先一步奔在街口,为君青蓝和姜羽凡拦了两顶轿子。 众人一前一后赶到了德化坊。 德化坊远离了主城区,位于内城区正北偏西的位置。再往前去走过三条街就是通往外城的西德门门,故而德化坊在燕京城的地理位置并不十分重要。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些做小生意的商贾,或者在别处上工挣钱的百姓。但,有资格在内城居住的人大多都是良籍,各个也都能自给自足。所以,德化坊地方虽小,却也酒楼茶舍皆全。 李从尧的马车在德化坊长街东头一家茶铺前停下了。此刻将近午时,街面上人群如织,茶铺中人声鼎沸,热闹的紧。 李从尧自车帘中探出头来轻声吩咐道:“容喜,去瞧瞧有没有包房。” 小宦官立刻答应一声,从车辕上跳下来三两步走进了茶铺。功夫不大便喜滋滋出来了:“有呢。周伯常年给王爷留了间包房。即便您不来的时候也是不许旁人去的。” 李从尧恩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得到的答案:“将马车直接赶去后门吧,等安置好了,你去多给周伯些打赏。将我年前存在这里的茶叶取来泡上,只叫周伯进来,无需旁人伺候。” 容喜答应一声,掉转了马车,引着君青蓝和姜羽凡从后院进了茶铺。后院有一架楼梯直通上二层阁楼。容喜率先上了楼,将右手第一间屋门打开才躬身退开了,恭恭敬敬请众人进去。 君青蓝飞快打量一眼这茶室的包房,里面装潢器物虽都算不得名贵,却胜在干净。李从尧先捡了最里侧的椅子坐了,微一抬眼说道:“坐吧。” “端王爷与这茶铺掌柜很熟?”姜羽凡眨着眼睛瞧着李从尧。 这茶铺虽然干净,瞧上去不错,充其量却也只是平民享用的规格。李从尧好歹也是世袭的亲王,骨子里又清高的要命,居然会来这种地方?” “掌柜是我府中放出去的管事。”李从尧淡淡说着。 姜羽凡恍悟,原来如此。 “王爷,阿勇家住在哪里?”君青蓝开门见山,半点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奴才周培叩见王爷。” 屋门外骤然有男人嘹亮一声大吼传来,生生将君青蓝的声音给压了过去。房门一响,容喜引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进了门。那人还不曾站稳便噗通一声跪倒了。 君青蓝循声看去,老者一身细葛布赭色的袍子洗的干干净净。雪白的头发和胡子也打理的干干净净,身量适中,面庞红润。一瞧便是个身体相当健康之人,不然这么大年龄哪里还能拥有那般充沛的中气? “容喜,扶周伯起来。”李从尧亲自起了身,朝周培伸手虚扶一把:“你是我端王府的老人,又荣归修养多时,无需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周培笑着说道:“无论在哪里,您都是奴才的主子。若非主子贤德,奴才纵死也想不到能有今天这般美好的生活。” 他这话说的不假。北夏遵从古法旧礼,高门大户府邸中的奴仆均是贱籍。北夏的律法对贱籍有诸多限制,不可自由婚配,不可参加科举,不可自行择定工作。甚至被人杀了都不用被追究责任。用一句话来形容,贱籍就是不是人的人。完全没有尊严。 而李从尧不但消除了周培的贱籍,还赐给他足够的本钱,让他开了间茶铺来维持生计。对于周培来说,这真真是天大的恩德。 “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周伯帮忙。”李从尧不再同周培客气,直抒来意。 “王爷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提什么请教,不是折煞小人么?” “珍味斋的伙计阿勇你可认得?” “阿勇?!” 谁也不曾想到,李从尧的话才落了地,周培居然惊得跳了起来。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怎么?” “王爷莫非不知道,阿勇已经死了。” “哦?”李从尧将眉梢挑了一挑,这可巧了。 “两日前,阿勇家里失了火,那时正是深夜,大家伙都睡的熟了。等到发现的时候,阿勇家早就给烧了个干干净净。白日官差到场之后,只从废墟里检出两句烧的焦黑的尸体,正是阿勇夫妻两个。” 李从尧略一沉吟,侧目瞧向君青蓝:“你们还有什么问的?” “周老爹有礼。”君青蓝朝周培抱拳说道:“在下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仵作君青蓝。” “原来是官爷。”周培忙不迭还礼,起身时眼底竟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原来王爷是带着锦衣卫的官爷来查探阿勇案子的,王爷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人。阿勇一家终于可以瞑目了!” 028 焚尸灭迹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来这茶铺不过一时兴起,听闻阿勇的死讯也属意外。得到这样的夸奖,莫非不觉得……心虚么? 然而,李从尧仍旧是一副高岭之花的冷然,半分不为所动。所以,这夸奖就这么受了?君青蓝忽然觉得,没表情也有没表情的好处啊。 “你说瞑目?”姜羽凡眨了眨眼:“莫非阿勇一家死的蹊跷?这案子我并没有听人提起过。若是已经报了官,却不为所知,要么便是没有受理,要么便是已经结案没能掀起风浪。莫非,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内幕倒是没有。”周培说道:“只是衙门来验尸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远远瞧着呢。阿勇家有三间房子。一间他们夫妻两人住着,一间灶房,还有个吃饭迎客的小厅堂。那日起火却只将阿勇两口子的卧房给烧了个干干净净,莫说是邻居的房屋,即便是他自己家旁的房屋也没有丁点受损的状况。官爷觉得这能算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当时验尸的仵作是谁?这案子最后定的是什么结论?”君青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将周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缓缓问道。 “应该是大理寺的人,最后定的是灶房走水引燃内室。阿勇夫妻二人不及逃出,被烧伤致死。”周培努力回忆着说道:“不过,若是小人没有记错,那位仵作年龄不小了,同小人年岁差不了多少。验尸时手指都在颤抖,来来去去均需要人搀扶。” “应该是刘仵作。”姜羽凡说道:“刘仵作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仵作,只因后继无人,虽然年事已高数次请辞却始终不得容许。直到你在燕京崭露头角之后,寺卿大人才准他荣归。” “阿勇死于两日前……。”姜羽凡略一沉吟说道:“两日前你尚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无法到达现场验尸。估计大理寺便请了刘仵作再度出山。不过么……。” 姜羽凡声音一顿说道:“按目前线索来看,阿勇一家的确死的蹊跷。刘仵作是老手,该不至于瞧不出吧。” 君青蓝眸色微闪,却始终抿着唇瓣不肯开口。 “刘仵作年事已高,难免目力体力有所不及。”李从尧说道:“如今又是六月的天气。” 君青蓝眼底生出抹愕然,悄悄瞧向李从尧。 周伯方才说刘仵作出入皆要人搀扶,验尸时手指都在颤抖,说明他的年龄真的不小了。人若上了年岁,眼神当然会变差。错漏细节的事情并不叫人意外。案发时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六月,阿勇家又是火灾现场,温度比别处要高了许多。一个老迈的老人怎么能在那样的地方待很久?只怕,他巴不得早点接了案好离开现场。所以,便有了意外至死的结论。 这想法她一早就有,却也是建立在她这么多年当仵作的经验基础上。李从尧却不过是个日日躲在家里养病的药罐子,居然也一语道破了先机? “要去瞧瞧么?”李从尧恰也在此刻瞧着她,她眼底探究来不及躲藏叫他瞧的满眼。然而,那人眸色却只一如既往的清淡,半点情绪也无,似全不在意。 “去。”君青蓝起身,心中生出感激。 阿勇的案子已经由大理寺定案,她贸然前往前场难免落人口实。如今这提议由端王提起,自然不会再有人来为难。至少,明面上不会。 “王爷不必去阿勇家了,那日大理寺查验完了以后,便将阿勇两夫妻的尸体送到了义庄。说是等通知到了他们远方的亲戚后将尸体领回安葬。” “本王暂时不瞧阿勇。”李从尧淡淡说道:“去瞧瞧房子。” 言罢再不说话,起身出门。君青蓝飞快跟上,只有姜羽凡眨着眼睛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走了?刘仵作年龄大了,天气热同阿勇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君青蓝,你倒是给我解释下呢。” 哪里有人给他回应?众人早下了楼。 德化坊并不大,前后也就三条长街,中间以数条窄巷相连。阿勇家离周培的茶铺只隔了一条街道,并不算远。周培亲自领着众人找到了阿勇家。李从尧吩咐容喜送周培回去,自己则抬眼打量着眼前黑漆漆的废墟。 “烧的……真狠!”姜羽凡吸了口冷气。他心中早就明白,能将人烧成焦炭的火一定小不了。但,当他亲眼瞧见的时候还是感到了震惊。 阿勇家的房子彻底的塌了,横梁墙壁半丝不见,只剩下满地脆弱的焦炭。虽然火灾发生在两日前,但是,直到了现在,附近空气中还夹杂着刺鼻难闻的焦糊味。而,同卧房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阿勇家那小小的厅堂,以及隔壁人家的房屋。虽然被灼热气浪给熏的发黑,却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竟真如周培所言那般,半点没有波及 怎么可能!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第一个踏入到废墟中。这里虽不是闹市,人口却也算得上密集。德化坊的房屋占地不大,却建的密密麻麻。这样一把火足以烧了整条街,怎么可能只烧了阿勇的卧房? 她缓缓沿着废墟的边缘行走,清眸四下里打量。这样的审视足足过了半盏茶,忽然停了脚步。姜羽凡凑上了前去,发现她眼眸只盯着地面上一处瞧着,便也顺着她目光瞧了去。然而,眼前除了黑漆漆烧的焦脆的黑灰,还有什么? “可有发现?”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君青蓝却垂了眼眸:“咱们走吧。” “走?”姜羽凡一愣:“去哪?” “义庄。”只说了那么两个字,君青蓝抓了一把地面上黑灰,又捡了只烧焦的木棍装在随身的褡裢里,径自出了门。 “去义庄?莫非你已经瞧出了这里的门道?” “恩。” “……啊?”姜羽凡瞪了眼。他们同时进入了废墟,她不过走了一圈瞧了几眼就……瞧出问题来了。 “青蓝,你方才拿走的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呢。”姜羽凡嚷嚷着追上君青蓝。 “还不确定,得等我瞧了阿勇夫妻的尸体才能定论。”君青蓝颦着眉头,淡淡说着。 “本王的马车就在茶铺外,可以载你们一程。”李从尧说道。 “……多谢。”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语声也如他一般的清淡。 她与李从尧不熟悉,从前也不曾有过交集。然而,只要这人出现便总能叫她震惊,震惊的次数多了,难免就成了习惯。大约李从尧什么时候不叫人震惊了,反而会不习惯吧。 容喜早将喂饱的马牵出在长街上等候,李从尧第一个上了车。君青蓝也不客气,跳了上去。姜羽凡却踌躇了,瞧着靑顶的马车犯了愁:“真……上啊?” 君青蓝瞧着他颦了眉:“时间紧迫。” 女子素手朝着他伸了出去:“快上来。” “哦。”姜羽凡抿了抿唇,一把握住君青蓝手指,借着她的力道上了马车。君青蓝没有同他说话,弯腰进去。 姜羽凡却愣在了车辕处一动不动。方才那一握……肌理细腻,柔弱无骨。姜羽凡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便似忽然触到了一块暖玉,温润的叫人……不忍放手。 好美! 骏马嘶鸣,马车狂奔而出。姜羽凡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立刻收了心神坐好。自己这几日大约是累的快疯了,怎么能对一个男子的手指生出这么多旖旎感慨出来?当真可笑! “容喜,你赶车稳当些。摔了小爷我,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是。”容喜不与他争辩,手中马鞭甩的啪啪响。 马车外,姜羽凡安静了。马车里的李从尧和君青蓝比他更安静。 李从尧自来话不多,上了马车后便随手取了一旁架子上的书卷来读。李从尧的马车窗纱用的是软烟罗,质地薄软,透光性极好。阳光自车窗雕花的缝隙中穿过,印在男子半边面颊上。将他原本苍白面色镀上些微明亮的金,竟瞬间焕发出难以言表的光彩出来。 这样的李从尧哪里还有半点病弱之态?公子如玉,举世无双。这样的人无论从哪里看都该是人中龙凤,怎么都不应该屈居与小小一座王府里,了度残生。 君青蓝不过瞧了一眼便立刻垂了首。儒家所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然非礼也该勿想。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探究的。 她索性闭上了眼,将今日见闻在心中默默整理。修长手指便不由自主与虚空里点划。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君青蓝立刻睁开了眼,眼底有溢彩流光闪过,神采飞扬。只朝李从尧拱了拱手便跳下马车去了,竟有些迫不及待。 待到众人进了义庄,君青蓝已经站在两具打开的新棺木旁边。 姜羽凡朝着棺材里瞧去,见是两具木炭般焦黑的尸体,烧的连个男女都瞧不出来了,连手脚四肢都与躯体粘在了一起。不由吸了口冷气:“这就是阿勇和他娘子?” “恩。”君青蓝点头。 “此处脏污,端王爷不如先在一旁歇息片刻?”君青蓝侧首瞧向李从尧。 她的确迫不及待想要检查阿勇夫妻的尸身,但她不会忘记此刻在义庄中还有一个王爷。虽然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王爷,人家到底也是个王爷。该有的尊重一定是要给的。 “也好。”李从尧并不与她争辩,微侧身将义庄略一打量。最终落与君青蓝往日同君老爹吃饭的木桌旁。 容喜立刻上前,将桌椅板凳仔细擦了才请李从尧坐下。又去马车中取了热茶和李从尧方才瞧的那本书出来,李从尧便再度埋首与书卷里。竟真不再理会义庄中的事情。 君青蓝舒了口气,转身将双手按在棺木上。戴好了皮革的手套,系好围裙,抬手朝着其中一具焦尸肚腹按了按。飞快抬眼,瞧着姜羽凡,勾唇一笑,温良无害。 姜羽凡被她冷不防的笑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029 蒸骨 “也没什么,只想请您站的离我近一些。才好将我说的话记录下来。”君青蓝声音温和,微笑着说道。 “我……。”姜羽凡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替你记录?” “我要验尸,莫非还能自己记录么?这里一共就咱们几个人,或者让……。”君青蓝眼角不着痕迹朝着端王处挑了挑:“他来记录?” “还是我吧。”姜羽凡泄了气。他明明是个头领,为什么每次同君青蓝在一处就忽然觉得没了地位。说好的尊严呢?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隐隐有些……乐此不疲。 君青蓝拢了灯盏,将油灯拨的更亮,放在棺木旁边。手指探入棺中仔细摸索。 “死者男性,年龄约二十有三,身体健康,没有疾病亦没有残疾。口中很干净,没有烟灰。手脚呈自然下垂之态,死因……不明。乃是死后被人焚尸,已致尸身碳化。初步断定为毁尸灭迹。”女子声音清冷,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不明?”姜羽凡手指一顿,抬头瞧着君青蓝:“不是被火烧死的么?” “不是。”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若是被烧死的,死者生前会挣扎,口中会有大量烟灰。但是,他口中很干净,手脚状态自然,也丝毫没有挣扎后卷曲狰狞的状态。这样的姿势可以理解为他当时正在熟睡中,死时并不痛苦。” “这就……。”姜羽凡吸口气:“奇怪了。” 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德化坊所有人都能证明阿勇家半夜失火,将夫妻二人焚烧致死。然而,君青蓝断言他们是被人杀死后焚烧。凶手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能让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死亡? “会不会是中毒?”姜羽凡试探着问道。 “尸体碳化严重,不能得知。”君青蓝摇头。 她缓缓行至另一具棺木边查探,功夫不大便收回了手,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 “死者……。”君青蓝吸口气说道:“腹部坚硬如铁,却平坦如镜,孕期不超过三个月。” “孕期?阿勇的娘子是个孕妇?” “是。” 君青蓝闭了闭眼,一尸两命,好残忍的手段!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能相信是灶房走水引燃卧室,将二人焚烧致死。孕期的女子哪个不是小心谨慎?所以,大多的孕妇在怀孕之后夜间都睡的并不踏实,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家里起了那么大一把火,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瞧出死因么?”姜羽凡轻声问道。 “尸体表皮肌理被烧的极严重,即便原先有伤痕也被尽数掩盖了。” 言罢,君青蓝忽然转过身去。三两步走到里间,开了床头箱笼,将压在箱底一只樟木匣子捧了出来。之后郑重其事去净了手焚了香,这才开了箱子。姜羽凡凑进了看,箱子里装着的是拿深褐色麻布层层包裹着的一套刀具。那一套刀具与姜羽凡惯常所见的刀剪都不相同,刃口极其锋利,刀身均呈柳叶形。瞧上去薄薄的泛着寒光。 “这是要……。”姜羽凡下意识离着棺木远了几分,瞧见这套玩意,莫名觉得骨头缝都是冷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头,麻烦你帮我多掌些灯火过来。” 君青蓝边说边从匣子下面拿出了几面特殊的镜子出来。姜羽凡将义庄中所有灯盏都拿了来,不由朝着君青蓝支在桌案上的镜子多瞧了几眼。那几面镜子他从不曾瞧见过,表面光滑如冰,却泛着银子一般的色泽,照出来的人影是姜羽凡不曾瞧见过的的清晰。 “这镜子不是铜的。”姜羽凡说道:“瞧着不似咱们北夏人的手艺,我曾从一本杂技上瞧见过,在比西域还要遥远的另一片大陆上,曾有人用水银和琉璃锻造出一种特别的镜子。照见的人影与真人无异。这个,莫非就是书中提到的玩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君青蓝瞧着他说道:“这几面镜子是我爹爹的藏品,说是当年遇到的奇人所赠。我们拿它来验尸。” “验……尸?”姜羽凡瞪了眼。镜子也算是样风雅之物,什么时候能跟验尸扯上了关系? 君青蓝不再开口,将所有灯火点燃,之后以一个姜羽凡完全瞧不懂的方式摆放好了。再将镜子稍事调整。 “好亮!”姜羽凡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来眼底已然生出惊喜:“原来,镜子还能用来照明?” 君青蓝利用镜子将灯火的光芒数次反射,在阿勇夫妻二人的尸身周围形成了难以想象的光明,照的纤毫毕现。竟连尸身上细小的火烧裂痕都清晰可辩。 “阳光灯火的光线都会因为某种原因变得晦暗不明,人眼却需要足够的光线才能瞧清楚物体。我现在借助镜子的光线,将周围的亮度提升到了极致。这样便能瞧见往日根本瞧不见的细节。” 君青蓝一边再度仔细探查尸体,一边缓缓说着。她将阿勇尸身上上下下再度检查了一遍,脚步终于在他头颅处站定了。 “这里有一道凹痕。”女子素手朝着阿勇头颅正中天灵处点去:“虽然尸体经过了焚烧,但这里的肌体骨骼比别处要低上一些,以手触摸能觉出凹陷感。初步怀疑阿勇是被人以钝器击中头部至死。但是,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个伤痕也有可能是大火烧断横梁后下坠砸出的痕迹。” “所以。”她从麻布袋中取出枚柳叶刀:“我需要做进一步的验证。” 言罢,手起刀落,天地间有青雷电霜一闪,没入到阿勇勃颈处。女子素手如飞,手指灵活如游鱼,执着柳叶刀在阿勇焦黑的面部皮肤上游走。功夫不大,焦黑的肌理便如一团团黑色的棉絮从他头骨处剥离,落下,跌在棺中。 “……额。”姜羽凡万没有想到,君青蓝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剖尸。纵然他早就习惯了在尸山中打滚,猛然瞧见这么生猛的景象,还是有些吃不消。 君青蓝顾不得理他,专心致志剔除了阿勇面部尚不及碳化的肌肤。直到露出整个头盖骨,这才换了把大一点的刀,沿着勃颈处骨头的缝隙切下。咔吧一声,阿勇的头颅骨便给完整切了下来。 “生火。”女子陡然出声。 “什么?” 姜羽凡愣了一下。转眼便瞧见君青蓝挑眉朝着墙角处炉灶瞧了一眼:“那边地上有一口石锅,你去将石锅烧热后通知我。” “我……。”姜羽凡才要抗议,却见君青蓝已经低下了头,拿手中麻布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擦拭着手中头骨。于是他悻悻闭了口,再度将他才是头领的念头给彻底的雪藏了,乖乖去生火。 不是他怂,害怕一个小小的仵作。实在是,他真的太!好!奇!了! 君青蓝擦了半晌,终于将颅骨头顶给擦出了白色的一片,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起身走至姜羽凡身边瞧他烧火去了。待到石锅的温度升了上来,她便拿了酒和醋浇下去,将火浇灭,再将骨头放在里面,拿槁荐盖着。之后,便拍拍手寻张椅子坐下休息了。 姜羽凡盯了她半晌,那人却半点动静也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然后呢?” “饿么?” “什么?”姜羽凡眨眨眼,对话的节奏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天黑了。”君青蓝抬手指一指窗外:“今日跑了一天,肚子里只有早上用过的茶点。你不饿?”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你还……想着吃?”姜羽凡瞪大了眼,盯着君青蓝的双手。何况你才剖了尸,这时候即便有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吧! “我天天都在这种地方吃饭。”君青蓝摘了手套,在水盆中净了手说道:“骨头要蒸一两个时辰,早着呢。不填饱了肚子,怎么有力气干活?” “可是……。” 君青蓝不再理会他,抱了柴火进来就在蒸骨的石锅旁边的灶台上生火做饭:“我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我想端王爷该是用不惯的。加上如今天色已晚,等到一两个时辰后,城里该是已经过了宵禁。不如端王爷现在就先回去吧,您若想知道结果,等明日我到您府上给您汇报去。” “不必。” “……恩?” “本王什么都能吃。” “……啊?”君青蓝愣了。他们同李从尧根本不是一路人,那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她老早就想着赶人,如今拿宵禁这么一个借口出来,那人不得立刻走了么?谁知道他居然…… “从前在边关时,草根皆是美食。”李从尧回头瞧着容喜:“你去做饭,叫君大人歇息片刻。” 容喜答应一声走至灶台边,笑嘻嘻自呆若木鸡的君青蓝手中接过饭勺:“大人且歇着吧,等会子尝尝奴才的手艺。” “……哦。”君青蓝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你现在可以过来,将你今日的发现和决断公布出来了!”李从尧淡淡说着。 030 神乎其技 “好吧。”君青蓝决定接受命运。于是同姜羽凡一起坐在李从尧身边。 君青蓝将笔录从姜羽凡手中接过,自己执了笔,开口说道:“我们目前了解到的事实不多,而且瞧起来似乎同崔泰的死都没有太大关联。首先,咱们在国子监中得知崔泰与六月初七离开失踪。原因去处皆不明。但,夏侯博在六月初六曾瞧见崔泰与人在库房中私会。又是在那一日,国子监小厨房出水管堵塞,所以珍味斋伙计阿勇在送饭后帮忙疏通管道。用时两个时辰,与申时末离开。这当中我们有两个疑问。与崔泰私会的女人是谁,她同水管堵塞和阿勇有没有关系。” 说着话,她在笔录上三两步勾勒出一只女子发钗,又画了把铁镐,之后以线条将他们连在一起,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在旁边。 “我起初觉得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却并不能够确定。但是,现在我基本上已经能够断定,国子监的出水管堵塞乃是人为!阿勇因为参与了出水管堵塞的事情,而被人给杀人灭口继而毁尸灭迹。因为……。” 女子蜜色莹润的面颊上浮起丝淡淡微笑:“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证据!” 说着话,她从怀中拿出个手帕裹成的布包来。姜羽凡认得那手帕,当时在阿勇家的废墟里,她曾经抓了些灰烬和一根烧焦了的木棍拿手帕包了,装在随身的褡裢里。如今见她将手帕解开,果然便瞧见了那些废物。 “这黑灰是我在阿勇家卧房与灶房连接处得来,这木棍却是在阿勇家卧房中原本床榻处拾得。”君青蓝将两样物品分开摆放与桌案上:“一间普通民房的构成分为横梁,墙壁,家具,器物。若房屋燃烧成为灰烬,因为屋中物体体型过大,所以燃烧后的灰烬粗糙有极大颗粒感。然而,我在阿勇家卧房外找到的这种灰烬凝结成条,手感相对细腻,轻而易举便能碾碎,与屋中别处灰烬触感相差极大。” 姜羽凡抿着唇微颦了眉头,心神早已经被君青蓝牵制,忍不住捏了把黑灰在手。眼前黑灰细如线香,一条条只有婴儿半截手指长。打眼瞧上去似乎很是坚硬,但拿手指一捻便碎的成了渣。颗粒细小如灰,一吹就能散了。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是草木灰。”李从尧缓缓开了口,语气斩钉截铁。 “草木?”姜羽凡错愕:“怎么可能,这里是燕京内城!德化坊人口密集,杂草或许会有几根,能烧出这么多的草木灰?” “本王,不会认错。”李从尧容色清淡,多余的话半个字也无,俨然不打算解释。 “端王殿下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草木灰。”君青蓝说道:“在阿勇家卧房废墟外有大量的草木灰。我查探过现场,发现草木灰绕着卧房正好围成一个圈。厚度有三个指节,宽度达四寸。这么多的草木灰,来源用途都非常可疑。” 姜羽凡点头,的确可疑。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却始终不明所以。 “我曾听人说过,边关守将会在每年入秋草木枯黄后命人将离城门外最近的干草点燃焚烧。因焚烧后的干草永远不能被再度点燃,因此便可以成为天然防火带,防止敌人火攻偷袭。” 说这话的时候君青蓝眼眸飞快朝着李从尧瞧了一眼。他一眼断定姜羽凡手中捏着的是草木灰该就是这个原因。历代端王均在边关驻守,李从尧少年时每日里过着的,便是马革裹尸刀头舔血的日子。防火焚草的事情见的当然不少。 但,这段过往对如今的他来说该是心底里不能触碰的疤痕。他居然……就这么无所顾忌的再度提起,半点不动容。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养成了这么一副性格? “我明白了。”姜羽凡抚掌笑道:“街坊们为了救火,所以拉来了许多草木灰。所以,现场才会留了这么多的灰烬。” “……。”君青蓝抿唇,吸口气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 “若真有人拿了草木灰来救火,现场该到处都是散落的灰尘。怎么会撒的整整齐齐?” 姜羽凡挠挠头:“那是怎么回事?” “若是我猜的没错,分明是有人早就想要杀掉阿勇。于是,在睡梦中以钝器将他夫妻二人打死。再将草木灰洒在他卧房周围,之后放火。火势虽然凶猛,但因提前设了防火带,所以火势并没有蔓延。亦不曾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姜羽凡丢了草木灰,拍打着手上灰烬:“杀人还搞出这么多门道,放火还怕火势蔓延。这人到底是个神仙还是个恶魔?” “他不是神仙。”君青蓝说道:“这里是燕京内城,天子脚下。德化坊房屋密集,一旦火势蔓延必然伤亡惨重。皆时,皇上震怒,定会下旨另大理寺严查。我想,这一定是凶手不愿瞧见的事情。他的目的是要阿勇悄无声息的消失。然而,百密一疏,因为防火带的关系,阿勇家只焚毁了一间卧房。” 姜羽凡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一截木棍又有什么用处?” 君青蓝从现场带回的是两样东西,如今却只提到了草木灰。那烧的看不出形状的木棍绝不会是她无意中带出来的,定然是比草木灰更重要的东西。 君青蓝没有说话,转身去了灶房,取了米醋出来,不由分说一下子浇在了木棍上。不过片刻之间,方才还焦黑一片的木棍顶端便呈现出清晰的红色出来。 “这……这……。”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这木棍之前沾过血,因质地坚硬,虽然被火烧过,但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形状。沾过血的物件淋上米醋便会呈现出血色。这个,该就是击杀阿勇夫妻的凶器。” “既然是凶器便交给我吧,我将它送入证物房存起来。” 君青蓝点头,任由姜羽凡将木棍拿走。那一头便听到容喜开口说道:“一个时辰了。” “好。” 君青蓝眼睛一亮,起身走至石锅边。拿条粗布帕子对折数下叠的极厚才握在手中,垫着锅中头骨,将它取了出来。之后,缓缓走至灯火最亮处。少倾,女子唇瓣便微微勾起:“你们都来瞧瞧吧。” 众人朝她手中看去。头骨先前便已经叫她仔细刮去了表面焦黑,再蒸了这么久,已经呈现出了原本的白色。然而,在头盖骨正中天灵盖的位置,分明显露出一条两指宽不规则的血痕。 姜羽凡吃了一惊,吸了口冷气。即便淡漠如李从尧,眸色也在那一刻凝了一凝。 “死者若是生前受过伤,经过蒸骨后,在灯下照来,骨头上会出现红色血痕。若是他在死后受的伤,则骨头上没有颜色。所以……。” 她缓缓瞧向天灵处那一处凹痕:“这伤痕是阿勇在生前造成,也正是他的致命伤!” 姜羽凡眼睛眨了半晌,却终是只说了一个哦字。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此刻震惊的心情。今日所见匪夷所思,他觉得从前读过的书简直白读了。眼前这人才是最值得人探究和回味的一本书。 李从尧仍旧端正优雅是坐着,淡漠的眉眼第一次将君青蓝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个便。用时比从前哪一次都长,这却并没有让君青蓝觉出多少欣喜和光荣。反倒不自在起来,原来被一个男人这么瞧着是……一种非常不愉快的体验。 “神乎其技。”所幸,在君青蓝打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气氛的时候,他忽然收回了目光。之后便是一如既往平淡的四个字。 这算夸奖?总结?生不出欢喜来。 君青蓝心中莫名沉重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李从尧在收回目光前,眼底似乎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涌动。那东西复杂的叫她不敢探究。君青蓝知道心中下意识的感觉叫做危险,这人当敬而远之! “如今,阿勇为他杀已经确凿无疑,我会立刻上报大理寺请求重新调查。你可瞧出这案子同崔泰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姜羽凡这番话说的真是时候。她终于可以顺理成章不着痕迹的逃离李从尧带给她的压力和尴尬。 “并没有关联。”君青蓝摇摇头无奈说道:“六月初六,阿勇带着铁镐,竹条等工具前往国子监,分明早就知晓下水管堵塞之事。而且那日以马车送饭的举动也值得深究,马车里只放了食盒和疏通工具,不会嫌弃太空荡了么?” “所以。”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我猜,那日马车里一定还藏着最重要却也最见不得光之物。一个人!与崔泰私会的人。但是……。” 她声音一顿,叹息着说道:“但是,如今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不能让这猜测成立。阿勇死了,一切都无从查问。这条线便算暂时断了。” “可恨!”姜羽凡一拳重重捣在桌案上:“天子脚下杀人放火,戏弄官差,胆大包天!” 君青蓝抿了唇,在方才的笔录上添了只木棍。 “崔泰的案子尚没有头绪,如今又添了阿勇一笔。姑且可以将这两桩案子并案,然而我始终不明白,崔泰死前为什么要换了我爹的衣裳?”君青蓝皱眉,喃喃自语:“看来,得找机会去同我爹亲自见一面才行!” 言罢,她缓缓抬起头来,明润的眼眸瞧着姜羽凡。两朵浅浅梨涡绽放与双颊:“头,帮个忙呗。” 031 藏在衣柜中的秘密 往日里的君青蓝总是笑容浅淡,即便偶尔勾了唇瓣也只有浅浅弧度略生,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然而今日,她站在烛火银镜之前,明亮的光线在她瞳仁深处化作两点星辰,熠熠生辉。整个人似乎都鲜活起来。姜羽凡忽然就被她面颊上的笑容迷了眼,愣傻愣瞧着竟然舍不得移开。 “头,我想见见我爹。如今皇上指了你为锦衣卫的检察,你能带我一同到大理寺去么?” 女子唇瓣色泽并不明丽,如早春枝头浅淡的樱。开合间语声清冷如珠玉相击,却刻意放软,添了几分别样的柔。姜羽凡觉得脑子里忽然糊涂了,如同只提线木偶被她牵着走。讷讷点头说了一声好。 “多谢。”君青蓝似乎舒了一口气,朝他拱手作揖。 “本王给你块腰牌,随时可出入大理寺,并不需要支会任何人。” 李从尧忽然淡淡开了口。君青蓝面上一喜,恭恭敬敬朝李从尧行礼:“多谢端王殿下。” 女子眼中明润笑容大盛,姜羽凡猛然惊醒:“什么?”他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觉得似乎发生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只片刻功夫,眼前这人瞳仁里已然印出了旁人的影子,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却叫姜羽凡打心眼里生出了不痛快。 “你要我做什么?”他皱着眉,沉声问道。 “不必麻烦你了。”君青蓝笑道:“有端王爷的腰牌我可自由出入大理寺,不会叫你为难。” “这不是咱们锦衣卫的事情么?何故要麻烦旁人?你想去大理寺,我带你去便是。”姜羽凡心里更不痛快。 “本王无碍。”李从尧淡然开口,云淡风轻。 姜羽凡抿了抿唇,忽然发现自己无力反驳。权大一级果真压死人,谁叫人家是王爷?谁叫人家是崔泰案的主审?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现在一般,由衷的觉得权利是个好东西。 “天色已晚,端王爷还是尽快回城去吧。再晚些时候就要宵禁了。”姜羽凡瓮声瓮气缓缓说着。 “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你们不是都该回城去么?” “我不走。”姜羽凡起身走至棺木边,将方才翻找出来的灯火蜡烛一样样收捡起来:“这里乱的很,你一个人收拾等天亮了也别想睡。我留下来帮帮你,收拾完了,随便对付一夜就行了。” “容喜,去帮忙。”李从尧说道。 “姜小爷,您且歇着,这些粗活交给奴才就行。”容喜笑嘻嘻上前,姜羽凡才一眨眼的功夫,容喜已经将桌上的蜡烛尽数归拢了抱在怀里。笑容可掬瞧着君青蓝说道:“君大人,奴才要将这些放在哪?” “……跟我来。”君青蓝眼眸飞快在屋中一扫,眼下这意思,这两人是……都不打算走了么?这怎么能行! 她匆匆给容喜指了去处,便立刻回转。姜羽凡与李从尧一个立于棺木边,一个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有动弹。 “你们……。” “这里离城门远着呢,我今天又没有骑马。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门也早就关了。今夜我就在义庄过夜呗,顺便给你做个伴。这么些死人,你一个人守着,不怕么?” “恩。”李从尧点头:“本王亦如是。” 君青蓝:“……。” 死人即便再可怕能有眼前这两个人可怕?她到底是个女子,在这小小方寸之间,要同两个男人一起过夜? 太生猛了! “不行。”君青蓝摇头:“绝对不行!” “本王明白了。”李从尧缓缓起身,开口唤容喜过来。 君青蓝舒口气,还好,走了一个!然而…… 她心中才起了一个念头,李从尧骤然付下了身去。细碎的低咳毫无征兆自他寡薄唇瓣溢出,毫无征兆。 君青蓝尚不及反应,咳声大作,连绵不绝。李从尧颀长挺拔的身躯如山崩,顷刻间弯了下去。苍白的手掌按在桌沿上,竟似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 君青蓝一时间没了主意。早听说端王身子不好,见着几面也没瞧出不好来。怎么……忽然就犯病了? “王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容喜骤然到了眼前。手指飞快在自己荷包里摸出个药丸塞进李从尧口中,又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自己则绕在李从尧身后,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后背。 李从尧服了药,喝了杯温水,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止了,那一张面孔原本异于常人的白,此刻却透出了些异样病态的红晕出来,越发显得那一张脸苍白的近似透明。似乎连藏在皮肤下面青红的血管都能瞧见了。 “君大人,我们王爷身体不好。夜间风凉,经不起这么舟车劳顿。还请您行行好。” 君青蓝没有反对,除了答应她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回答。 “卑职这里条件简陋的很,也没有客房,还请王爷多担待。您就……。”她略一沉吟说道:“您就委屈下,暂时在卑职的房间里住一夜吧。” “容喜,走吧。” “好咧。” 那二人迅速的很,话音才落了地已经起身出了停尸间。容喜却忽然拐了弯,功夫不大便自马车里抱了床被褥出来。站在门外笑嘻嘻朝着君青蓝说道:“多谢您呐,君大人。” 容喜的年龄虽然比李从尧小不了几岁,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讨喜。这一笑便将君青蓝才生出的几分悔意给彻底消磨光了。唯有一声叹息转回身去,乌溜溜眼眸瞧向姜羽凡,惊见那人一张面孔不知何故已然铁青了。 “你要他睡你的房间,我呢?” “我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人会嫌弃老年人脏污。端王爷身份尊贵,能叫他睡我爹房间么?”她与君老爹虽以父女相称,但君老爹却始终不曾忘记过她原先的身份,她的房间是义庄最好的房间。除了那里,她实在想不出在义庄这种地方,还有哪里能叫李从尧那神仙般的人物暂居。 “我住哪?”姜羽凡抬手点着自己鼻子:“我不挑拣,君老爹的房间我不嫌弃。” “可以。”君青蓝点头:“那便早些歇息吧。” “行呐。”姜羽凡心底生出些意味不明的兴奋出来:“跑了一整日,我还真有些累了,你快带我去吧。” “这就是我爹的房间。”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微笑着说道:“义庄就这么大的地方,我爹就在大堂的东间打了个隔间出来。他往日里就睡在哪里,你自己去吧,里面有床。” 君青蓝拿眼睛朝着东边套间瞟了一眼,姜羽凡面色一分分僵硬了:“睡这里?” “这么大地方不够你睡么?” 姜羽凡吞了吞口水。他住东间,外面摆着密密麻麻棺木。就这么……一起睡?睡得着么! 这么刺激真的好么!姜羽凡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怂。 “你呢?” “你且去睡你的。”君青蓝说道:“明日去瞧我爹,我得准备些东西。” 言罢,她率先进了东间。清眸四下里一扫,打开衣柜,取了块门帘出来在桌面上展开。将能瞧见的君老爹惯常用的玩意捡了些打在包袱里。 姜羽凡哪里睡得着?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瞧着君青蓝。 那人纤细的身躯在屋中穿梭,并不曾瞧过他一眼,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只专注于手中活计。少倾走至衣柜边,朝里面瞧一眼捡拾些换洗的里衣出来。再往里翻找的时候,姜羽凡瞧见她手指顿了一顿。忽然扭头瞧着他,眼底神色叫人心惊。 “怎么了?”姜羽凡猛然自床榻上弹起,飞快走至君青蓝身边。 那一头,君青蓝手里提这只青花粗布的包裹出来。包裹打的并不结实,自交叠的缝隙里垂下一角鲜红如绯的薄纱,与灯火中飘动如夏日黄昏天空里的火烧云。 姜羽凡瞧的眼睛一亮:“君老爹藏了什么好东西?” 君青蓝也不答话,三两下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套火红的衣裙,料子用的是燕京内城女眷中正盛行的香菱纱,上面以五彩绣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 “这是……。”姜羽凡吸口冷气。 “是一套嫁衣霞帔。” 君青蓝皱眉,不解。 这是嫁衣没错,但,君老爹的衣柜里怎么会出现一套女子嫁衣? 她绝对不会怀疑这是君老爹给她准备的物件。在五年前那惨案没有昭雪之前,她只能是个男子。若是叫人堪破了身份得惹出多大的祸端出来,君老爹甚至比她还清楚。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给自身招灾的蠢事出来。 “呵呵。”姜羽凡笑道:“看来君老爹是人老心不老,还想着要给你娶个后娘来呢。” “莫胡说。”君青蓝将桌案上霞帔抖开仔细观瞧,忽然皱了眉:“这衣裳是叫人穿过的。” “你看。” 女子素手朝着衣裳某处一指。姜羽凡凑近看去,那里是上襦前襟处鸳鸯戏水的花绣。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姜羽凡来说,这件嫁衣并不能入了他的眼。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嫁衣的绣工是极精致的。尤其是鸳鸯的眼睛并不是以丝线绣制,而是用黑色的琉璃珠子坠在上头。琉璃色泽明亮,剔透晶莹,装点的水中鸳鸯都鲜活了起来。可见这衣裳绝对用了心。 可惜…… “咦,怎么少了一只眼睛?”姜羽凡眨眨眼说道。 鸳鸯织就欲双飞,嫁衣上的鸳鸯自古成双对。然而,其中一只鸳鸯的琉璃眼睛缺失了,只余一片空白。 “这衣裳。”君青蓝坚定的说道:“曾被人穿过!” 032 上下尊卑当谨 女子素手春葱一般柔软,缓缓拂过鸳鸯缺失的眼目。晶莹甲贝一勾再一挑,竟从缺失那一处牵出条寸许长的麻线来。麻线捻的很光滑,但,顶端处却毛躁参差,俨然是个断口。 “这衣裳的用料做工虽不是上上之品,也绝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物件。这根麻线与衣裳整体并不相称,我猜该是用来固定琉璃珠所用。棉麻结实,丝线脆弱。以它来固定琉璃珠比丝线更加的坚固耐用。然而,琉璃珠还是失了一颗。” 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放于闺阁中的新嫁衣断然不会如此。” “我猜,该是有人穿着嫁衣出去。然后不知剐蹭在了何处,扯断了麻线,崩掉了琉璃珠。但是,因事出仓促或者旁的原因,嫁衣的主人并没有时间去找寻这颗昂贵的琉璃珠。”姜羽凡一拍手:“真相定是如此。” “又或许是她来不及寻找呢?”君青蓝半眯了眼眸。 “那又是因为什么,居然连寻找一颗珠子的时间都没有?女子出阁未及礼成时,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 “是啊。”君青蓝呢喃着说道:“是因为什么呢?这衣裳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爹的衣柜里?” “我知道了。”姜羽凡勾了唇角:“这一定是你娘的旧物,才叫你爹珍藏了这么久。”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当年我们村子里闹饥荒,一家子都给饿死了,只有我和我爹活着。若是我家里能用得起香菱纱镶嵌琉璃珠的嫁衣,能饿死?何况这衣裳是今年盛行的款式,衣料也是新的。怎么会是我娘的旧物?” 所以,你是个白痴么? 姜羽凡挠挠头:“哦。” 君青蓝别开了眼,实在瞧不懂姜羽凡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姜羽凡和君青蓝都没有再说话。夜色渐浓,夜风吹不散的暑气叫人憋闷。屋中明明灭灭灯火下灿若云霞的火红嫁衣,叫人瞧着越发憋闷难耐,似乎在心里点起了一把火。 君老爹没有不良嗜好,家中人口简单。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设想,这件女子嫁衣都不该是出现在他衣柜中的玩意。 “你说……”姜羽凡眸色一轮,瞧一眼一墙之隔那根本看不见的地方。那里 没有人,只有黑漆漆或新或旧的棺木。姜羽凡心中莫名生出股冷意,不由打了个哆嗦:“你说,这衣裳不会是你爹从外面哪个人身上剥下来的吧。” “当然不会。”君青蓝一口否决,却并不解释。 琉璃珠丢失,麻线断裂,且断口毛躁。说明这件衣裳的主人在穿着它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某种紧急情况,以至于被什么扯断了麻线,勾掉了琉璃珠而不自知。更没有回头去找寻。这件衣裳做工精致,用料却算不得十分讲究。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就是那两颗琉璃珠。按理,一旦发现了丢失,定会寻找,或者再以旁的替代物填补。这样任由其缺失的状态,怎么都说不通。 当中,一定有原因。 “这衣裳的来历,只能明日当面问问我爹去。”君青蓝边说着,边将桌案上的嫁衣仔细叠好,重新装回了包裹中,再放入到衣柜里。 “这回你得谢谢我。”姜羽凡笑着说道:“衣裳的案子我已经帮你破了。” 君青蓝愕然抬头,姜羽凡面上笑容盛放,眼底流光溢彩尽显骄傲:“那两颗黑色琉璃珠与旁的珠子不同,在珠子正中有一条金色竖线,瞧上去便似猫眼一线。故而,那珠子唤做猫眼琉璃,产于西域,京中女子甚是喜爱。京城里的首饰铺子只有一家总能上些新奇的西域货,便是在大兴市的多宝楼。” 君青蓝眼睛一亮:“你确定?” “当然。”姜羽凡拍着胸脯说道:“我们家里女人多的很,女人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即便我再怎么不在意,听的多了,也总能记住那么一两句。” “嗯。”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看来得去一趟多宝阁。衣裳的事情……你知我知便可。” “……恩?”姜羽凡初时一愣,顷刻眼底却有精光一轮:“你是说,这事情不要告诉……。” 他才要说出个李字出来,君青蓝忽然低喝一声睡觉。自己抱了床被子径自出了东屋,将被子铺在饭桌上,蜷着身子躺下了。 “你……。”姜羽凡瞧她这样子,顷刻便将心底里她对李从尧的防备而生出的欢喜,给抛去了九霄云外:“你这么嫌弃我么?君老爹的床榻虽然不怎么宽敞,睡两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早盼着与你同塌而眠,秉烛夜谈。你这样,叫我很没有面子。” “快睡!” 君青蓝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半句不肯解释,侧过了身子并不去瞧姜羽凡。今日李从尧是给她提供了不少的帮助,但是这人的身份始终叫她觉得不安。那人在燕京城里沉寂了那么久忽然得了皇上的器重,君青蓝觉得怎么看都不像好事情。她自己身上还背着近百人的性命,自然该离着那些不安定因素远一些。 以免,殃及池鱼。 一夜无话,天光大亮时。君青蓝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同李从尧分开,那人竟自己提出要回府去。君青蓝自然欢喜,并不开口挽留。 姜羽凡也喜不自胜,待李从尧的马车离开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君青蓝则淡定的多,一言不发低头瞧着昨日整理的笔录,秀丽的双眉渐渐颦的紧了。 “你莫要忧心。”姜羽凡嘻嘻笑道:“即便端王回去了,我也不会叫你走着进城去。我已经吩咐容喜去帮我给我娘送个信,叫她派人送马过来。午时之前,咱们也许能赶到大理寺。” 君青蓝飞快瞥他一眼:“哦。” 纨绔就是纨绔,连走几步路都不耐烦,还特地叫人回府里送信去要马匹。估计整个燕京也只有他能做得出吧。 君青蓝没有同他搭话,而是走至昨日蒸骨的石锅边。捡了阿勇的头骨放回到棺木中,仔仔细细将他头颅与脖颈拼在一起,重新盖上棺木。再将昨日瞧见的嫁衣拿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那黑色琉璃珠果然如姜羽凡所言,在珠子正中有金色一条竖纹。 这么一耽搁便过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忽听屋外马蹄声声有人高声叫道:“姜小爷可在么?” 姜羽凡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来了!端王府的人做事,可以。” 语声未落,人便已经飞奔出了门。 “咦,桂七,怎么是你?”门外,姜羽凡尾音高扬,如同见了鬼。 君青蓝听出姜羽凡声音中的异样,出门一瞧立刻便明白了。 来的是桂七,安平侯爷的贴身长随。姜羽凡是当今圣上亲姑姑贞容大长公主最小的嫡子,身份尊贵的很。因与前几个哥哥年龄相差的极大,自小便得了大长公主的疼爱,给宠的无法无天。若说,他在这世上还有惧怕的玩意,那便是他爹安平侯。 安平侯府诗书传家,素来家教极严。从不许门下子弟夜不归宿,姜羽凡心知昨夜不归犯了大忌,所以特意叫容喜给母亲送信。等神不知鬼不觉回了府,再由母亲护着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来的是桂七? 他是安平侯的长随,影子一样总跟着他。他骤然出现岂不是说……安平侯什么都知道了? “小爷。”桂七没有下马,高高的朝姜羽凡抱拳:“侯爷吩咐说时间紧迫,要奴才立刻接您回家去。耽搁不得,还请您快快上马走吧。” “我……我不能走。”姜羽凡苦了脸,眼珠子乱转瞧向君青蓝:“青蓝呐,你很需要我不是么?” 君青蓝垂首,将他求救的眼神自动忽略:“既然侯爷召唤的急,小爷还是早些回去才是。大理寺的事情,属下一人也能处理妥当。” 姜羽凡瞪眼:“你不行,你一个人……。” “小爷。”桂七大声说道:“侯爷说若是您在半个时辰内不能回去,他就亲自请您来。” 姜羽凡听了这话立刻垮了脸:“我脑子真是叫驴给踢了,居然自己将行踪送去给他。” 桂七垂首不答话。 “青蓝,我去了。”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声音虚弱可怜巴巴:“咱们,来日再见。” 言罢,自桂七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君大人。”桂七朝君青蓝抱拳,之后抬手朝着树下点一点:“侯爷吩咐将那匹马留给您用,还有句话要奴才带给您。侯爷说,上下尊卑当谨记。” 君青蓝盯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只觉无语。她昨夜一早便开始赶人,姜羽凡自己赖着不走。这会子倒好,安平侯俨然将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头上。专程叫桂七来教训她要分上下尊卑。不要同自己的上司太过亲厚。 真冤枉呢! 以后若是谁再说安平侯讨厌姜羽凡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瞧瞧今日这局面,分明就是在护犊子! 她甩甩头,将这些琐事都给抛去了九霄云外,朝着树下的马瞧了去。安平侯出手真大方,树下那匹马竟是京中马市上有名的踏雪寻梅。这马浑身通红如火,四只蹄子却白的雪一般。听马贩子说这马是从大宛贩运过来,品种优良可日行千里。价格自然也不菲。她虽然瞧着喜欢,却从没有动过要买一匹的念头。 今日,居然有了? 君青蓝将唇角勾一勾,笑容微凉。为了叫她与姜羽凡疏远,可真真舍得呢! 她回身关了义庄大门,上马朝着城门去了。踏雪的教程果真如传说一般叫人满意,未及半个时辰便到了大理寺门外。 她将李从尧的腰牌递了上去,果真如愿见到了君老爹。 “爹!”在瞧见那人的一刻,君青蓝的声音忽然颤抖了。 033 活下去的代价 君老爹的境遇自然不能与君青蓝上次入狱相提并论。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大理寺企图立刻结案送出去的替罪羊。人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指望太多? 君老爹虽然日日料理义庄,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身上的衣裳时刻都浆洗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然而此刻,他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哪里还能瞧出原本的颜色?头发胡子因许久不曾打理,纠缠的打了结,糊的一张脸已然不能看了。 “爹,对不起。”君青蓝略垂了眼眸,不叫他瞧见自己眼中悲凉。 “阿蓝!”君老爹吃了一惊:“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好地方,快走!” 君青蓝当然知道他另有所指。 他对自己身世来历清楚的很,每日里最担忧的就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叫旁人知晓而丢了性命。所以,每当她出入大牢,他总会担心。 “如今皇上许锦衣卫协助调查崔泰的案子,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眉目。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与爹爹核实。”安慰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与他一同忧虑,而是转移话题。叫他无法再考虑忧伤的事情。 “我听苗大人提起过。”君老爹扯唇一笑,忽然跪倒朝着正东之位郑重磕了头:“皇恩浩荡,草民叩谢皇上隆恩。” 君青蓝静静瞧着他,直到他叩完了首方才开了口:“爹爹什么时候结识的崔泰?” 君老爹叹口气:“这几日总有人问我这问题,我从来都不认识崔家的公子。我说了许多次,始终没有人相信。” “爹爹若是不认识他,为何他死时会穿着您的衣裳?”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君老爹沉吟着说道:“那一日天气特别热,义庄也总有人来,始终不得安生。我又担心你便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在亥时前后有人大力锤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个穿着嫁衣的妇人。男女授受不亲,又是在三更半夜时候,我本不愿叫她入内,她便逼的开口求我。” “她一开口我才知道,原来那穿着嫁衣的是个男子。我瞧他神色仓皇,累的将近虚脱就叫他进了义庄。他说肚子饿,向我要了些吃食。说是来京城投亲,遇到了山贼将他盘缠都给抢了。我就给了他些盘缠,并叫他换了我的衣裳,盘算着等天明送他进城投亲去。他却急得很,根本等不得天明,连夜走了。之后我就再没有瞧见过他,直到那日被大理寺的官爷们抓走,说发现他死在了井里。” 君老爹又叹了口气:“我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崔大人府上的公子。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君老爹满面惋惜:“挺好的一个孩子,相貌一等的俊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真可惜。” “崔泰长的很俊俏?”君青蓝多少有些意外。 她只见过崔泰一面,那时候他整张脸都在水里泡的烂了。综合国子监中得到的消息来看,那人不学无术,又能作出在国子监苟且厮混的事情出来。还以为是个面目可憎的纨绔浪荡子呢。 “的确俊俏。”君老爹思量着说道:“他当日穿着女子嫁衣,明艳照人。若是不开口说话,我真瞧不出他是个男子。” “哦。”君青蓝淡淡答应一声,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爹爹您也算是仵作行的老手,我这一身本事都得自您的真传。崔泰当时一身嫁衣价值不菲,他说他被山贼挟持,您也能信?” “我仔细瞧过他的面容。当时他嘴唇隐隐带着黑气,面色却异于常人的白。端碗吃饭时,指甲底端也些微的发青。说话时有气无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大力喘息。” 君青蓝眸色一动:“听起来,他这样子倒像是有过短暂窒息。” “说的不错。”君老爹点头:“他说抢他的山贼是个男女通吃的畜生,为了逼他就范,曾将他活埋了片刻。他实在受不住便答应了那山贼荒唐的请求,最后趁着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偷偷逃了出来。” 君青蓝摇头:“不对。山贼何其凶猛彪悍,能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了出来?” “我并未多想,只瞧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想着将来也未必同他再有交集,哪里想到……。” 君老爹重重叹口气,再说不出话来。 君青蓝却紧紧锁了眉头:“崔泰若是曾有过短暂窒息却并非遇到山贼,又是何人所为呢?” “阿蓝。”君老爹说道:“你莫要为了我的事情再忧心,人生一世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死了没什么不甘心。倒是你,千万莫要同……抗争。保护好自己才是要紧。” 在君青蓝出现之前,大理寺卿已经提审了君老爹许多次。话不多,只要他签字画押,每次提审时大堂上都摆满了刑具。君老爹心里清楚,这案子要的不是真相,只是凶手。 而他就是那众望所归的凶手。 就在他已经坦然接受将死命运的时候,苗有信忽然告诉他,他的案子由锦衣卫协同重新审理。他不知道君青蓝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他明白,真相一定是他不能承受的。 “要我不抗争怕是做不到。”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爹爹怕是不知道,您这案子我若是查办不清楚,就只能乖乖到长乐公主府上当驸马去了。” “你说……什么?”君老爹惊得瞪大了眼:“你不知道你是……你怎么能当驸马!” “我自然是不想当呢。”君青蓝叹气:“所以,还得爹爹您帮帮忙。在结案前必须健健康康活着,若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得原原本本告诉我。” 君老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喉结滚动了半晌却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于是,缓缓垂了首,无力地朝她摆摆手:“大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早些走吧。我会活的好好的,等到你把我救出去那一日。” “这就对了。”君青蓝抚掌笑着:“你且歇着吧,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她神色轻松而愉悦,似卸下了心头大石。却在出了大牢后,君老爹瞧不见的角落里顷刻间垮了肩,似乎压了千斤重担在身,几乎不能承受。 “君青蓝?”苗有信怀里抱着卷宗正往外走,一眼瞧见暗影里佝偻着的女子身躯。于是停了脚步,眼底生出几分疑惑:“你怎么了?面色这么差,是病了?” “没有。”君青蓝立刻将身躯挺的笔直,不着痕迹退开几步,叫自己避开苗有信锐利探究的目光:“多谢苗大人对我爹的关照。” “不提这个。”苗有信目光殷殷瞧着她:“你真的去求了长乐公主?” “公主是个善人。”君青蓝微笑着说道:“不忍死者枉死,生者蒙冤。才求得圣恩浩荡,这是咱们北齐百姓之福,不是么?” 苗有信声音一滞,缓缓低了头:“你说的是。” “镇抚司还有许多公务,我先告辞了。” “去吧。”苗有信仍旧垂着首,虽然有一肚子疑问,却并不开口挽留。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幸好,苗有信是个清醒的人。 她与长乐公主的约定是个秘密,无论原因还是过程都是不该叫旁人探究知晓的秘密。秘密知道的多了,迟早连自己也会变成秘密。明白这道理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她快步出了大理寺后便放缓了脚步,并没有骑马,缓缓与长街上行走,打量着市井上人生百态。 此刻才刚刚过了辰时,天上地下尚未进入最炎热的时候。故而,这时候便成了盛夏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分。长街之上行人如织,人声鼎沸,欢笑声不绝于耳。东南方十步之遥竖了只稻草扎成的马,草马上插满了冰糖葫芦。金黄的草,红彤彤的糖葫芦皆被阳光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瞧上去光亮的惹人食指大动。 君青蓝忽然停了脚步,恍惚中似乎瞧见小小稚嫩的孩童踮着脚尖自草马上取了糖葫芦。糖葫芦诱人的香甜叫他狠狠吞了吞口水,却始终忍着不肯尝上一口。反倒三两步飞奔至街角,将更加稚嫩的女童抱在自己腿上席地坐了。抬手把裹了糖衣的山楂取下一颗,小心翼翼喂给膝上的女童。 君青蓝眼底渐渐氤氲,红彤彤的糖葫芦终是成了一片模糊的鲜红。她用力闭上眼,深深吸口气,试图将情绪深埋在心底。忽觉肩头一颤,心中便咯噔了一声。 “谁?!”她猛然睁开眼,眼底犀利之光似锐利冰峰。 “你干什么?”姜羽凡手中举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愣了:“我……没得罪你吧。” “姜小爷?”君青蓝抿了唇,并不掩饰眸中思量。她方才恍惚中的情绪外泄,他瞧见了多少? “我瞧你一直盯着这个瞧,该是挺喜欢吧。所以买来请你吃,你这幅模样对我,可真是太叫人伤心了!”姜羽凡皱眉,满面愁苦似心痛至极。 君青蓝瞧着他,终勾了唇角扑哧一笑。姜羽凡素来没心没肺却待人真诚,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若是有一日连他都得一直防备了,这个世道就真真的叫人彻底失望了。 “多谢。”她淡淡说着,将糖葫芦自他手中接过。翻来覆去瞧了半晌,却终是没有动口。原来,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与从前就再也不同了。 “六哥!你抢了我的糖葫芦去哪了!”骤然间有女子尖利声音如针,一下子便刺破了热闹长街上的纷乱。将愤怒的嗓音送入到君青蓝的耳中去了。 034 美女与猛兽 晨光里,大兴市熙熙攘攘的街头,忽然起了阵骚动。人群似秋日里被劲风吹过的麦秆,一下子便毫无章法的倒伏下去。在那折弯的麦秆之后,有犀利狗吠传来,却不及女子喝骂声高远。 “都给姑奶奶闪开,姑奶奶的狗可从不吃素!” 君青蓝循声望去,但见鸡飞狗跳的人群后,一娇俏女子红衣盛火。手中金灿灿链子牵着只齐腰高金棕色雄狮样的猛犬,猛犬爪牙雪亮如刃,鬃毛炸裂如飞,张开的巨口似血盆。仿佛顷刻间能将生人吞吃入腹。瞧一眼,便叫人丧了神魂。 而那女子只微微勾了手指,雄狮般的猛犬顷刻间安静,伏在女子脚边。探出漆黑如墨的舌,舔着前爪。乖巧如温顺的猫。 好一只河东狮! “呵。”女子一眼瞧见姜羽凡,杏核样的大眼忽然眯成了一条线:“原来你在这呢!” 君青蓝下意识将糖葫芦塞回到姜羽凡手中,再退开半步。这人不知在哪里惹了个煞神,还是离远一点好。免得……溅了一身的血。 “你可不能走。”姜羽凡眼疾手快,一把将君青蓝胳膊攥紧了:“我惹上这个煞神可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不管我!” 君青蓝皱眉:“关我什么事?” 两人不过一问一答之间,天地间有金棕色光芒如电,霍呼而至。下一刻便听姜羽凡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姜盈!你赶紧把这畜生给我弄走!” “呵呵呵。”女子巧笑倩兮,美目流转间神采飞扬:“你倒是跑呀?我真想瞧瞧,你跟肉包谁跑的更快。” 君青蓝猛然低头,瞧一眼龇牙咧嘴冲着姜羽凡呜呜打转的猛犬瘪了嘴。肉包?好‘别致’的名字! 女子健步如飞,将姜羽凡手中糖葫芦一把夺了去:“我的东西,你也敢抢?” “姜盈,你?”姜羽凡怒目而视:“有你这么对哥哥的么?” 姜盈翻白眼:“堂哥。” 姜羽凡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忽然就挤出了几分笑意:“八妹妹,哥哥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赶紧叫这畜生回去。” 姜盈叉着腰瞧向姜羽凡,眼底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堂堂的锦衣卫百户大人,居然害怕一条狗?” 姜羽凡只呵呵干笑,并不与她争辩。人也规规矩矩站着,连双脚都不曾挪动过分毫。可怜巴巴却乖巧的很。姜盈瞧了他半晌,紧绷的面色才渐渐缓和了。 “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不与你计较。”姜盈瞧了眼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撅了嘴:“明明说来给我买糖葫芦,转脸就送给别人去了。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居然能迷了你的心窍。连自己妹妹都不顾了。” “我问你!”女子玉白手指半空里划过,毫无征兆指向君青蓝:“就是你迷惑了我六哥么?你……。” 君青蓝正为眼前无妄之灾烦恼,女子聒噪的斥责忽然止了。她疑惑中垂首瞧去,正对上姜盈一双杏核大眼水汪汪瞧着他。眼底坚硬锋利的梨花针陡然变作了柔肠百转的丝。 “你是谁?”女子红唇开合,吐气如兰,声音细弱蚊蝇,陡然瞧向姜羽凡:“六哥,她是谁?” 姜羽凡闷闷说道:“君青蓝。” “你就是君青蓝?”姜盈眼底陡然生出了惊喜和崇拜:“是那个破了南疆公主大案,替咱们北夏解了大危机的英雄仵作君青蓝?” “是……吧。”君青蓝讷讷开了口。姜盈说的那人听着像是她,可是英雄什么的……听着叫人有些心虚。 “给你。”姜盈猛然低了头,将手中糖葫芦递向君青蓝:“请你吃。” 君青蓝哪里敢接?姜盈举了半晌,忽然瘪了嘴,水汪汪的眼底顷刻间氤氲出迷蒙的水汽出来。一跺脚转向姜羽凡。 “六哥都怪你。”姜盈可怜巴巴说道:“你早说是要请君青蓝吃糖葫芦,我老早就答应了。这回好,君哥哥他生我的气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别哭,你千万别哭。”姜羽凡瞧她如此,俨然慌了手脚:“我去解决还不行么?” “青蓝,你来。”姜羽凡一个箭步冲在君青蓝身侧,扯着她走在街边廊檐下:“你就行行好,将那糖葫芦吃了吧。算我求你还不行?” “解释。”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郁闷。今日出门是没有瞧黄历么?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个是我三叔父家的嫡亲妹妹,叫做姜盈。我们安平侯府在我这一辈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人丁兴旺的很。只有三叔父府中得了这么一个妹妹,全家都喜欢的不得了。养的这小姑奶奶无法无天,谁也不敢惹。她既然要请你吃糖葫芦,你只管痛痛快快吃了。不然,回去叫她在我祖母跟前告一状,能有我好果子吃?” “三叔父家的妹妹?”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这话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她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你那日提起要说合给我的妹妹, 莫不就是……。” 君青蓝住了口侧目飞快瞄一眼姜盈,那人眼底水汪汪,春水一般。如玉手指缓缓抚摸着猛犬肉包的皮毛。君青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会吧?好吓人! “可不就是她么。”姜羽凡扯唇:“我爹今日将我诳回去想要禁我足,若不是拿她当挡箭牌说陪她四处逛逛,我能出的来?” 姜羽凡为了出门,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别拿这种眼神瞧着我。”姜羽凡撇嘴:“我还不是为了你?崔泰的案子棘手的很,只靠你一个哪里能成事?我得来帮你啊。你当我愿意招惹那煞神?” 君青蓝呵呵,只觉无语。所以怪我咯? “你快着些吧。”姜羽凡皱眉催促:“一个大男人叫你吃个糖葫芦有多难?赶紧吃完了,咱们还得查案去呢。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多宝楼的猫眼琉璃?姜盈可是多宝楼的常客?” “是么?” 君青蓝终于听到些感兴趣的事情,缓缓行至姜盈身边:“多谢姜姑娘相让。圣人言,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红彤彤的糖葫芦还是与姑娘更相称一些。既然你说将它送给了我,我便再借花献佛,请姜姑娘吃吧。还望姜姑娘能给君青蓝这个机会。” “好。”姜盈喜滋滋垂了首,面颊上晕出淡淡两朵红云,如上好的胭脂晕染。与晨色里瞧着,似怒放与枝头的海棠花。 君青蓝瞧了片刻便侧过了头去。这样鲜嫩美好的女子她打心底里羡慕,曾经她也如姜盈一般有个将自己宠上了天的哥哥。然而,如今这样的生活已经彻底离她远去了。再也不可能回转。 她暗暗握拳,将指甲刺入到皮肉中,带出一抹刺痛,她却并不介意。体肤之痛总好过心中的痛。 “你小子真有手段呢。”姜羽凡咂着嘴瞧向君青蓝:“居然能叫凶猛的母老虎变成了乖顺的猫?你是不知道,我从没瞧见过我这妹妹如现在一般。居然小心翼翼将糖葫芦拿荷包装了,真傻。” 君青蓝听的一愣,拿荷包装糖葫芦?这么热的天不会化么?的确很傻。 “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姜羽凡拿手指头捅一捅君青蓝:“能叫姜盈臭丫头这么听话,也给我说说呗。” “走吧。” 君青蓝不愿理会姜家人神奇的脑回路,昂首大踏步朝着多宝楼去了。 “六哥,君哥哥你们等等我。”姜盈紧追不舍。身边的肉包也狂奔着跟上,惹的大兴市再度一片鸡飞狗跳。 君青蓝脚步一凝,瞧一眼横在眼前几乎挡了半个门扇的大狗。在心中思量着,若是这狗出了什么意外突然死了,姜家会不会生出什么大的波澜出来。 “君哥哥莫怕。”姜盈巧笑倩兮跟上:“肉包是南阳郡进贡来的黑舌犬,早就被驯化了。虽然长的凶猛,性子实际上温顺的紧。它凶猛的样子不过是做出来吓唬人的罢了。自打肉包来了,我还从未见它咬过人。” “咦?这话怎么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 “呵。”姜盈瞥一眼姜羽凡,将肉包脖颈上的金链子丢给了他。自己则快步行至君青蓝身侧:“君哥哥,我同多宝楼的掌柜熟得很。无论你想问什么,买什么都包在我的身上,定然叫你满意。”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进了门,肉包却被伙计拦在了门外,以免惊扰了客人。牵着肉包的姜羽凡自然也给拦在了门外。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委屈巴巴。 “八小姐来了?”小伙计喜笑颜开迎上姜盈:“正巧段掌柜得闲,小人还是领您先去里间瞧瞧?” “走吧。”姜盈朝小伙计摆摆手,眼眸未曾朝多宝楼大堂瞧过半眼。边朝里走边对君青蓝说道:“君哥哥,外间这些东西根本不用瞧,都是些不值钱的下等货。真正好的玩意都在掌柜手中私藏着呢,等会到了里间,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叫段掌柜都给你拿来。” 君青蓝只微勾了唇角没有言语,钱真是个好东西,有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呐。 她将手心里捏着的猫眼琉璃攥紧了,这玩意大约是没有资格进入小间的。等会子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给嫌弃了。 所谓小间,便是建在楼上数个单独的房间,便于酒楼的包间相似。装饰的极为富丽堂皇,古玩玉器不胜枚举。小伙计请姜盈和君青蓝坐下,又奉了茶点伺候着,热情而周到。 功夫不大段掌柜便到了,一进门先向姜盈拱手做了个揖,满面都是笑容:“小人来的迟了,还请八小姐莫要见怪才是。” 姜盈玉面微寒,瞧着他淡淡说道:“今日不是我要来找你,是我君哥哥要见你。你可得伺候好了。” 段掌柜满面堆笑:“自然,自然。不知这位小爷是哪家的公子?小人记性不好,有些想不大起来。” “在下君青蓝。”君青蓝缓缓说着。 “你说……谁?”谁也不曾想到,君青蓝话音才落,段掌柜忽然变了面色。 035 肉包威武 段掌柜身量不高,是个敦实的矮胖子。六月的天气热得很,他只穿了薄薄一层纱衣,小间里还摆了降温的冰盆。他额角却还是顷刻间便渗出油腻细密的汗珠子出来。 段掌柜张着嘴,俨然震惊的狠了。连淌下来的汗珠子也顾不得擦,只呆愣愣瞧着君青蓝:“你是……谁?” “这是咱们北夏最好的仵作君青蓝君哥哥,你这么一副见了鬼的神色是什么意思?”姜盈变了脸,叉着腰瞪向段掌柜。 “哎呦。”哪里想到,她话音未曾落地,段掌柜竟噗通一声跪倒。连声音都颤抖了:“仵作大人,小人可从来没有杀过人。我们多宝楼也从来没有犯过法呀。” 君青蓝嘴角几不可见抽了抽。他只要出现就一定得死人么?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原来,她是这么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呐! 这认知,好心塞。 “掌柜请起。”君青蓝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平和沉稳:“我今日来,的确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与你,却从没有说过是因为多宝楼涉案。” “您说,您说。”段掌柜颤巍巍起了身,面颊上豆大的汗珠子霹雳吧啦滚落。往日里极油滑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居然手足无措:“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掌柜莫要紧张。”君青蓝将猫眼琉璃放在桌案上:“请你仔细瞧瞧,这物件可是从多宝楼卖出去的?” 段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将猫眼琉璃捏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瞧了半晌。方才抬了眼:“启禀大人,这的确是我们多宝楼出品的物件。但是,却并非由多宝楼卖出。” “你这老头说话真不老实。”姜盈一拍桌子冷笑着说道:“你都说了是你们的物件,怎么还说不是你们卖出去的?莫非还能是叫人偷了不成?” “君哥哥。”她侧首瞧着君青蓝:“这人油嘴滑舌的,干脆直接抓回你们镇抚司的昭狱算了。看他到时候还老不老实。” 昭狱两个字便似一记重锤,彻底击垮了段掌柜的心神。那人再度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烂泥一般只会磕头。 “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 “你还敢说冤枉?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姜盈豁然起身,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来人,给我将这刁民拿下!” 姜盈的声音极具有穿透性。这一嗓子才起,立刻便听到门外嗷的一声,金棕色狮子般的黑舌犬肉包飞了进来。沉重身躯嘭一下砸向段掌柜将人扑到,前爪则一把将他死死按住了。 段掌柜吓得魂不附体,声嘶力竭的嗷嗷乱叫。屋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君青蓝瞧的郁闷。姜羽凡是吃饱了撑得么?非用这么个祖宗来当挡箭牌,有她在,神仙也别想问出话来! “怎么了?”姜羽凡直到了这个时候才赶了来,不过瞧了一眼便愣住了。再不会想到,小间里居然是这么一副情形。 “头,你不是说要送八小姐一份礼物么?”君青蓝恶狠狠瞧向姜羽凡。你请来的神,你自己想法子给送走了! 姜羽凡眼皮子一跳,只觉头疼。 “八妹,咱们去外头瞧瞧?” “不去。”姜盈高昂着头颅,满目骄傲:“我要帮君哥哥问案。” 姜羽凡听的牙花子也跟着疼了:“说不定外面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呢?” “说的也是。”姜盈眼睛一亮:“肉包鼻子最灵敏,是该叫它到外面好好搜一搜。君哥哥,外面就交给我吧。您只管放心在这里盘问。” “多谢。”除了这两个字,君青蓝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要您能走,怎么都行! 眼看着一人一狗去了远了,君青蓝这才长长舒口气。伸手将段掌柜扶起,无奈那人已经吓傻了,身体似筛糠一般,半晌竟然扶不起。 君青蓝索性便放了手,手指用力将段掌柜肩头衣衫撕开。那薄薄一层纱衣下的男子肩头皮肉完整,白亮亮的泛着油光。莫说是血痕,连半个淤青也无。君青蓝瞧的抿了抿唇,方才肉包将他扑到,这人叫的鬼哭狼嚎。还以为受了多严重的伤,结果…… 呵呵。 “起来吧。”她缓缓起了身,居高临下瞧着段掌柜:“肉包可没有走远。你也瞧见了,八小姐不是个好像与的主。你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该知道怎么做。” “小人明白。”段掌柜的口齿忽然就伶俐了,虽然腿脚依旧发软,却并不耽误他麻利的爬了起来。但,他并不敢彻底起身,瑟缩着跪在君青蓝脚边:“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人绝不敢有半句隐瞒。只求您救救小人,千万莫要让八小姐和那畜……黑爷再进来了。” 一个肥硕的男人居然被一只狗给吓的险些尿了裤子,君青蓝缓缓别了眼。这样的丑态真是叫人难以忍耐。 “你且起来,好好瞧瞧桌上的猫眼琉璃。瞧完了,想想该怎么给我说。” 段掌柜连连称是,将猫眼琉璃抓在手中,不过瞧了一眼便急切说道:“小人方才说的都是实情。这琉璃珠的确出自多宝楼,但是却是个不允许上柜出卖的次品货。大人您瞧。” 说着话,他拿指甲朝着琉璃珠上某处指了指。君青蓝凝眸瞧去,他指着的是珠子上打出的孔洞。那孔洞并不大,刚刚好能穿过绣花针,便于将丝线引过,以固定在衣裳上。 “我们自西域人手中购来的一般都是大块的猫眼石,运到多宝楼以后,会有专门的师傅将猫眼石再打磨切割成不同的大小形状。若是制成了珠子的话便得打孔,方便固定。这颗珠子打孔时不够精细,孔洞有些微的歪曲,所以在查验时并没有合格。被当作次品送入废料间封存。按理早该被粉碎销毁,小人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大人手中。” 君青蓝眯了眯眼,猫眼琉璃珠的做工堪称精妙。金色细线的位置刚刚好位于琉璃珠的正中心,光泽形状都不错。若非段掌柜指了出来,她根本就没有瞧出琉璃珠的孔洞歪曲。 “你确定这是一颗次品珠子?” “当然。”段掌柜眼中露出几分骄傲:“我们多宝楼之所以能在燕京城立足,并得到达官贵人们的认可。凭的便是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和信誉。哪怕有丁点的瑕疵也绝不能流通出去,多宝楼的出品,必须是完美的精品。” 段掌柜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多宝楼的底气。 君青蓝点点头,难怪多宝楼声名大噪,卖的东西也比旁的首饰铺子贵了许多。果真有贵的道理。 “既然你断定这是一颗次品珠,也断定多宝楼不会将次品售卖。为何这珠子却能流通与世面之上?” 段掌柜皱了眉:“这……。” “我来告诉你这珠子为何会出现在我手中。”君青蓝将眸色一凝:“我最近在调查一件凶杀案。这珠子刚刚好出现在与死者生前所接触过的一件衣裳上。据我所知,除了你们多宝楼,别处根本造不出这样的猫眼琉璃。请段掌柜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已经销毁粉碎的珠子,能出现在与凶案相关的物证上呢?” “这个……。”段掌柜胖脑袋上再度被油亮的汗珠子给腻满了:“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 “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我是有人偷了你们库房里的东西。毕竟多宝楼里价值连城的宝贝多了去了,若真有人存心偷窃,自然会朝那些值钱的玩意下手。断然不会去偷卖不出去的残次品,你说不是么?” 段掌柜没有立刻答言,拿了块细葛布的帕子匆匆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子。却不知为何,那汗珠子竟似怎么也擦不干净。而那人小眼睛里面却有精光连连,俨然在心里盘算什么。 君青蓝冷眼瞧着并不焦急:“还请段掌柜好好想想,你定然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比如,这些次品被查验丢弃后都有什么人接触过。若是你存心包庇什么人,只怕我就得请八小姐的肉包来帮帮忙了。据说肉包的嗅觉特别灵敏,只要叫它闻一闻这颗琉璃珠子。它定然能找出与琉璃珠相关的人出来。到时候,只怕多宝楼就不好看了。” “别!”段掌柜吸口气急切开口:“您千万莫要请那两位祖宗进来,我什么都说。您别看咱们多宝楼生意红火,实际上我们东家心眼小的很,根本就信不过旁的人。虽然小人是多宝楼明面上的掌柜,实际上掌管库房账房的都是东家的家里人。管库房的便是他最宠爱的三姨太的亲弟弟叫常贵。那人……。” 段掌柜砸了砸嘴:“心狠手辣。大人您可千万莫说是小人同您说的呐。” “好。”君青蓝微微点头:“你去将常贵找来吧。” 段掌柜立刻呲了牙花子:“大人,您才说不告诉常贵是我同您提起他。” “我的确不会告诉他,只让你叫他过来。” 段掌柜嘴角一抽,有区别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或者我让肉包陪你去?” “不用,小人这就去!”段掌柜腿脚麻利的很,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036 说或者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功夫不大段掌柜便折返了来,君青蓝挑眉看去。他身后跟着个面色干黄枯瘦的男子。君青蓝不过瞧了他一眼便狠狠皱了眉。那人年纪并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然而,一双眼睛却精气神全无,眸色浑浊滴溜溜乱转。加上那干瘦的身子,瞧上去竟比段掌柜还显老。 这人,只怕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常管事,这位就是锦衣卫的君大人。”段掌柜点头哈腰瞧着君青蓝:“大人,常管事小人已经给您带来了。您看,前头柜台也挺忙的。若是您没有旁的吩咐了,小人就先告辞?” 君青蓝瞧他一眼,微勾了唇角朝他挥一挥手:“去吧。” 段掌柜如盟大赦,忙不迭退出了小间。君青蓝缓缓收回目光。段掌柜方才只说是帮她将常贵唤来,俨然是借用这番说辞和作为将他自己给摘干净了,以免常贵秋后算账。这点子小伎俩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不过这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乐意送个人情。 “大人,您可千万莫要叫那姓段的老小子给蒙了。那老狐狸不是个好东西,瞧着我姐夫叫我来管理库房他就眼红。想方设法的到处告我的黑状。我可是个好人,修桥补路,路不拾遗,扶老携幼,净做善事呢。” 未等君青蓝开口,常贵霹雳吧啦已经说了一大堆。君青蓝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将琉璃珠抛在他眼前:“我叫你来只为一件事。请你给我解释下,为何入了库房已经销毁的次品琉璃珠,会出现在市面上。” “这不可能。”常贵眨着眼睛说道:“我们多宝楼是百年老字号,绝对不可能有次品售卖的事情出现。您一定是瞧错了,那指定是旁人嫉妒我们多宝楼的生意,所以仿制出来的冒牌货。” “是谁这么缺德?居然作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诋毁我们多宝楼?大人您告诉我是谁?我常贵第一个饶不了他们!”干瘦男人挥舞着手臂,浑浊的小眼睛里面闪着光。一张面孔涨的通红,义愤填膺。 君青蓝冷眼瞧着他的表演不动声色。待他说的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时才开了口:“我今日能来这里找你便是已经知道了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你若觉得这个地方聊天不合适,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比如,昭狱?” 常贵尖利的嗓音戛然而止,细瘦的身躯一抖:“大人,您是在说笑吧?” 君青蓝仍旧动也不动瞧着他,却半个字也无。常贵渐渐变了脸,面颊上的气愤陡然便彻底的垮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常贵吸了吸鼻子,毫无征兆声泪俱下:“您不知道,小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日日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不得已才拿了库房里要销毁的物件去卖。小人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君青蓝皱了皱眉。那人本就长的尖嘴猴腮,再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真真的叫人……恶心。 “旁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问你,这样的猫眼琉璃珠你都卖给了谁?” 常贵眼珠子转了转:“这我哪记得住?” 君青蓝勾唇微笑:“我有法子能叫你记起,但我想,你并不希望我来帮忙。是么?” 常贵身子一抖,忽然泄了气,将头颅低垂了,拿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圈:“我若是说了,你能立刻放了我么?你能替我保密么?” 君青蓝冷笑:“说或者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世人贪婪,只知一味索取。未付出时便先想着回报。君青蓝愿意成全段掌柜,却绝不姑息常贵。他们不同,段掌柜是个凭头脑和信誉吃饭的手艺人。常贵不过是个吸人精血的寄生虫。 常贵盯着君青蓝瞧了半晌,眼底的光亮渐渐熄灭了,瞬间便如失了神魂的走尸:“这珠子我就卖过一回,给的是昇平坊邓记绸缎庄的邓春旺。他要给他的小闺女招一个上门女婿,所以说想给他闺女做个体面的嫁衣。切!” 常贵呲着牙,满面嫌弃:“那个铁公鸡,要面子却又舍不得银子。嫌弃我们店面里的琉璃珠子贵,就央了我给他弄两颗便宜的出来。便宜哪里能有好货?我只能给他次品。” 君青蓝心中一动。这说辞与君老爹衣柜中的嫁衣该是能对上号。 “除了卖给邓春旺,这种琉璃珠子你还卖了给谁?” “再没了。”常贵忙不迭摇头:“这珠子个头小原本也不值几个钱,若不是为了帮朋友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我若真想赚钱,也挑个大件的卖去。倒腾这些小珠子能有什么油水?” 常贵摇头晃脑说着,顷刻间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大人,小人真的就犯了这么一次糊涂。小人跟您保证,小人以后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替我姐夫守好多宝楼。”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他表演。这人唱念做打的戏码做得可真足。他自然不会真的只卖过一对琉璃珠。不过,他还倒卖过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你最好保证今日说的都是实话。”君青蓝淡淡说着:“若是叫我知道你这番说辞里面有半个字的假话,你曾倒卖过物品的清单,会半点不差的出现在你姐夫的手中。” 她勾唇一笑,温良无害:“你要相信,锦衣卫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女子笑容明润而灿烂,叫人瞧着心中暖融融的。常贵却瞧的半边身子都冷了,忙不迭点头:“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小人发誓,若是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君青蓝不愿瞧那人惹人厌烦的嘴脸,收了琉璃珠起身出了小间。外面,早已经被姜盈和肉包一人一狗给折腾的人仰马翻,人人自危。君青蓝瞧一眼缩手缩脚恨不能钻进墙壁里去的掌柜伙计们,只觉好笑。 这年头,最可怕的是人心。偏偏却要怕一只狗,真真的可笑。 “青蓝。”姜羽凡眼睛尖,一眼瞧见了君青蓝立刻扯了唇角:“都问清楚了?” 他才要踏步走近君青蓝,冷不防被火红娇俏的女子身躯斜刺里撞的一趔趄。才站稳了身躯,便瞧见姜盈已经似蝴蝶般飞在了君青蓝身侧。 “君哥哥,他们都老实么?你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么?若是他们不老实,我就让肉包好好收拾他们去。” 君青蓝盯着眼前眼眸晶亮的娇贵小姐只觉得头疼:“多谢八小姐相助,已经都清楚了。” “真的?”姜盈喜笑颜开:“这么说,是我帮了君哥哥查案么?” 君青蓝点头:“是。” “太好了。”姜盈抚掌,蹦跳着说道:“是我帮了君哥哥。” 女子笑容清脆银铃一般,边拍手边轻快的跳跃,瞧上去天真烂漫。君青蓝心中对她的芥蒂忽然就消失了,隐隐生出了几分羡慕。她本也该是如姜盈这般与世无争,毫无烦忧天真烂漫的性子,可是…… 有父兄这般护佑,真好。 “阿盈,你别太聒噪。”姜羽凡沉了脸,自己也不明白瞧见君青蓝软语温存的冲着姜盈微笑,心中为何会生出不痛快来。这感觉叫他郁闷,烦躁。必须做些什么,来将这感觉驱散了。 “青蓝,接下来,咱们去哪?” “去昇平坊走走吧。”君青蓝想也不想开口说着。 “我也去!”姜盈将身子一横插在二人之间:“你们别想丢下我。我和肉包可是你们的得力助手。” “别胡闹。”姜羽凡彻底沉了脸:“我和君青蓝是要去办案,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成何体统?” “姑娘怎么了?”姜盈瞪了眼:“你不是姑娘家生的?谁敢说自己不是姑娘家生的?莫瞧不起女子!君哥哥你说是么?” “你说的很对。”君青蓝点头:“八小姐若想跟着,便一起吧。” 姜盈为胜利欢呼,姜羽凡却惊着了:“你……你要带着她?” 君青蓝莞尔,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挡箭牌?你不是靠着她才能出了门?若是你们二人不一起回去,你猜安平侯爷会怎么做?” “阿盈,咱们走吧。”姜羽凡立刻站直身躯,飞快奔至多宝楼门口,不耐烦的催促着众人。 姜盈眨着大眼睛瞧着君青蓝:“君哥哥真厉害。我从未见六哥听过什么人的话,普天之下他只服你。” “八小姐过奖了。”君青蓝微笑着说道:“不过,我同百户大人的确是要去查案。说话做事都的小心谨慎。你若是要跟着得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说。” “第一,不许叫肉包随便欺负人。第二,我不许你说话,你不可以说话。第三,不能随意乱跑。你能做到么?” 姜盈仔细想了想郑重点头:“我能。” “那便走吧。” 说起来姜盈也算得上个奇女子,说到做到。这一路都静悄悄跟在君青蓝身后,半个字也没有说过。肉包也耷拉了耳朵,乖巧的在她身边跟随,半点也没有方才雄狮一般的风采。 这般做派惹的姜羽凡万分好奇,一路上观望了姜盈数次。终于忍不住朝君青蓝问道:“你使了什么神通?居然能叫这个煞神这么乖巧?” 君青蓝瞧一眼姜盈,才要说话。忽觉肩头一沉,被人用力拍了下去。耳边,是男子惊奇一声低呼。 “君青蓝,怎么是你?” 037 相敬如宾 “苗少卿?”君青蓝眸色微闪,将眼底情绪收敛,只在唇畔勾出清浅的笑意出来。谦彬有礼却隐隐带着几分疏离。 她调查崔泰的案子是为了替君老爹脱罪,大理寺的目的却是为了让君老爹顶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的立场是敌对的。这种时候碰上苗有信,不知算好还是坏。 “嘿,苗有信。”姜羽凡从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瞧见故人眼中一片惊喜:“居然能碰见你,真巧。” 苗有信微笑:“我就住在昇平坊,可算不得巧。你们来这里是……。” “八小姐说瞧腻了大兴市的首饰布料,想到别处瞧瞧。走着走着便到了昇平坊。” 姜羽凡才要开口,却听君青蓝语速飞快铿锵,如珠落玉盘,一口气交代了缘由。他偷偷瞧一眼君青蓝,那人蜜色莹润的面颊上笑容微绽,温良无害,哪里有半点信口开河的慌乱和愧疚。他心念一动便明白了,君青蓝并不希望苗有信知道他们的来意。 可是…… 他侧目瞧向姜盈。他与君青蓝相处了那么久,能有这么点子默契不成问题。可今日却带着个极不稳定因素,万一叫姜盈不明就里给说漏了嘴可怎么得了? “燕京城真是越来越叫人失望。”姜盈撅了嘴:“走了这么半晌的路,居然连件能叫人瞧上眼的首饰衣料都没有。我走的都要累死了。” 姜羽凡瞧得瞠目结舌。原来,八妹妹这么聪明? “我瞧着前面有个茶馆,不如去歇歇再逛?”君青蓝抬眼朝四下里略一打量,指着路边与微风中飞扬的茶铺幌子微笑着说道。 “去那?”姜盈皱了眉,毫不掩饰眼中嫌弃。 “何必那么麻烦?”苗有信微笑:“我家离着这里不远,既然你们都到了家门口,不如到家里坐坐去?不是我夸口,你们嫂子做得一手的好菜。今日便由我来做东如何?” 姜羽凡瞧向君青蓝:“你看?”这种事情还得叫她来做决定才是。 “那就有劳苗大哥了。”君青蓝微笑道谢。 苗有信在路边酒馆里打了酒,引着众人到了自己家。行至街角东南处一座院落时苗有信停步开门:“到了,快请进。” 苗有信的院子有三进,迎面是一面迎客松的石头照壁,将院落内里的情形半遮半掩。转过照壁后便能瞧见青石砖甬道两遍栽种的整整齐齐的两排紫榕树。此刻,紫榕花开的正好,一串串倒吊下来如细小的铃铛摇曳,呼吸间皆是清淡的花香。 “哇,好美。”姜盈第一个瞧的直了眼,眼底亮晶晶盯着紫云般树冠挪不开眼。 “苗有信,你这院子不错呢。”姜羽凡朝苗有信肩头用力一拍:“改日给我收拾个屋子出来吧,叫我来借住几日。” “呵。”苗有信笑容憨厚却温暖:“你可莫要说笑了。这都是内人的功劳,我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料理这些花花草草?” “阿茹。”说着话,苗有信绕过前厅,朝着后院喊了一嗓子:“有客人来了,赶紧出来见见。” 功夫不大便听到女子细碎脚步声响起。众人抬头瞧去,来的是个身材纤细瘦弱的妇人。那人鹅蛋脸,脸颊上薄施了些胭脂,显出几分红润的面色。穿着件玫瑰紫葵花纹素纱长衣。那衣裳做工算得上精致,可惜她太瘦了,将好好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便似小孩子误穿了大人衣裳。打眼瞧着似乎四面都能透风。 “这是内人阿茹。”苗有信瞧她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酒坛。一把扯过她的手来,微笑着向她介绍:“这些都是我在衙门里结实的朋友。那是姜羽凡姜小爷,那个就是君青蓝。这位是姜家的八小姐。” 苗有信长的粗壮,往日里说话嗓门大的惊人。此刻却将声音刻意压低了,温声细语在阿茹耳边说着。他眼中溢着笑意,唇角始终是勾着的。 众人瞧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阿茹并不是出挑的美人,充其量算得上中上之姿,又瘦的一把骨头,似乎风都能吹的倒了。苗有信却对她呵护备至,俨然将她给当作了捧在手心里的宝。生怕说话声音大了一点会叫心上人受了惊。 这样的夫妻,真真叫人艳羡。 阿茹将手指自苗有信手中抽出来,垂首朝众人行礼:“见过各位大人。总听我夫君提起各位呢。” “阿茹,我今日要留他们在这里吃饭。你去瞧瞧厨房里有什么,捡些拿手的做来。” 阿茹答应一声才要转身离去却叫君青蓝开口留住了:“苗大嫂且留步,我们这么些人无端叨扰怎么好意思。不如,我去给你帮帮忙打个下手如何?” “那可使不得。”苗有信说道:“厨房里都是女人的活计,你一个男人去凑什么热闹?” “往日我在义庄时总帮我爹做饭,算不得什么。咱们人多,我不去帮忙可就得叫苗大嫂受累了。少卿大人肯么?” 她这话一说完苗有信立刻变了脸色,一叠声的说道:“你快去吧。” 君青蓝微笑着跟着阿茹离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厨房,君青蓝替阿茹将挑选出来的蔬菜禽蛋拿去清洗。那一头,阿茹开始收拾洗干净了的材料。 君青蓝在她身旁瞧着,良久开口赞道:“难怪苗大哥总对大嫂赞不绝口,您果然厉害。” 阿茹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晕红了面颊:“都是些女人的活计,哪里能当的大人的夸奖。” 君青蓝微笑着同她客气几句,忽然将话锋一转:“我瞧大嫂身上这件玫瑰紫的长衣着实好看,不知在哪里做的?临来之前,姜八小姐曾帮了在下一个大忙。我正琢磨着该送她什么礼物最合适,如今瞧见大嫂这衣裳就有了主意。我也去买块好看的衣裳料子送她便是。女人大概都是喜欢这些。” “你这话说的不错。”阿茹说道:“女人家哪个不希望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过,我这衣裳虽瞧着好看,却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穿戴的物件。姜家小姐金尊玉贵,哪里能瞧上这个?” “大嫂有所不知,正是八小姐央了我来问您的。不然,我能这么巴巴的跟来?女孩子家眼皮子浅,面子更浅。她不好意思亲口来问你,就托了我。不然,我也不会非得跟着您到后院来?” 阿茹笑道:“我就说呢,厨房哪里是你们男人该来的地方呢?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君青蓝拱手说道:“还请苗大嫂帮帮忙吧,叫我立刻还了这人情才好。” “客气什么呢。”阿茹瞧一眼身上的衣裳勾了唇角,俨然她对今日这身装扮满意的很:“我这衣裳,就是在咱们昇平坊最南头那一颗大榆树下头的邓记绸缎庄做得。要说这邓记绸缎庄的料子虽及不上大兴市的大铺面,在咱们内城四坊间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精细。”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亮:“这感情好,一会吃罢了饭我就去那瞧瞧去。” “这几日怕是不行呢。”阿茹瞧着她说道:“邓掌柜已经好几日没有开铺子了。听说是他生了重病,以至于邓家这几日门庭冷落。一日日只瞧着将些纸马香烛一车车的拉进去,大家伙都猜着怕是……” 阿茹止了话头,重重叹了口气。 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邓家要办白事?谁死了?该不会是邓春旺吧! 崔泰这案子才查到阿勇,那两口便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好不容易牵出了邓春旺这一条线,千万别再死了啊! “邓掌柜往日里身子骨如何?” “好得很。”阿茹说道:“别看他已经四十出头,精神头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不遑多让。算账进货从不用外人插手。大约就是因为这样,冷不丁得了病便成了重病。” “听说,他要给他的女儿招赘入宅么?” “可不是呢。”阿茹说道:“邓掌柜精明能干,却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几年便出嫁了,只留了这小的在身边。那位邓二小姐知书达理又聪明能干,邓家绸缎的成衣花样全是她想出来的。邓掌柜舍不得将她远嫁,便动了找个女婿入赘的念头。选的是他们铺子里一个父母双亡又无亲无故的伙计,早听说要成亲。不知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开口。 常贵说邓春旺是个视财如命的守财奴,听阿茹一说,果真如此。说他精神头足,算账进货不用外人,无非是不想让经济命脉外落他人之手。不肯将摇钱树一样的女儿嫁出去,则是为了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选个没有根基伙计,是因为那样的人才好拿捏,更不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旁的心思出来。 “若是我今日找到邓记去,能买到合适的布料成衣么?”君青蓝声音并不大,却刚刚好能叫阿茹听到。 阿茹笑道:“这可真说不准呢。” “等会便去碰碰运气吧。”君青蓝瞧向阿茹:“这事还请苗大嫂务必要保密呢。毕竟,要是叫旁的贵女知道,八小姐居然喜欢市井中的寻常物件,是要被笑话的。” “我明白。”阿茹点头说道:“放心,除了你我,再不会有旁人知道。即便是我夫君亦不会知晓。” 君青蓝道了谢,二人再没有交谈。阿茹手脚麻利的很,功夫不大便煮了一大锅的樱桃酒酿出来。淡粉晶莹的糯米丸子,落在酒香四溢的汤水中。阿茹又撒了些晒干的桃花瓣进去,将一碗酒酿点缀的叫人瞧着就食指大动。 “好了?”君青蓝瞧的欢喜:“我来送出去吧。” “且慢。” 038 邓春旺,你死了么 阿茹边说边从被棉被盖着的大缸里取了只盛满碎冰的八仙莲花白瓷碗出来。将酒酿盛在瓷碗中,刚刚烧热的酒酿浇在碗中,遇见碎冰,立刻蒸腾起稠白的烟雾出来。却极快就散了。 “成了。”阿茹将一勺子玫瑰花汁浇在汤面上微笑着示意君青蓝。 君青蓝捧着白瓷碗缓缓走到前院。 这一段路程并不遥远,却刚刚好叫碗中的碎冰化了个干干净净。而酒酿也已经变得冰凉了,在夏日里能吃这么一碗冰凉的樱桃酒酿真是再好不过。 “好吃。”姜羽凡只尝了一口便赞叹着说道:“我往日是不大喜欢吃甜食的。这酒酿却怪的很,并没有甜的腻人,还带着樱桃和玫瑰是香气。这凉意该是加了冰块,且加的不少,怎么就没有冲淡酒酿的香味呢?” “这是阿茹想出来的法子。”苗有信微笑着说道:“我们在冰窖里存的冰块并不是用水制成,而是将烧开的酒酿放冷了之后再送入冰窖制成的。” 姜羽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苗有信,你有这么个心思玲珑的娘子,可真真是有福气呢。” “冰碗虽好,多用却无异。”君青蓝瞧着苗有信说道:“我瞧嫂夫人身体单薄,面色肌肤青白,该是受了寒伤了内里。这般情况之下该仔细调养,多用些温补之物,少食寒凉才是。” “你说的是。”苗有信说道:“我数年前外出办案时在野外遇到了阿茹,她那时候病的奄,奄一息。我带她回城并找了郎中给她医治。老天可怜叫她活了下来,可是却也因此伤了根基,郎中说以后在子嗣上恐会艰难。不过……。” 他声音只略微一顿便扬起了脸来,唇齿间扯出一抹微笑,温暖耀眼:“不过那又如何?她活着比什么都好。我不会叫她再受苦,只要她喜欢的,我都给她。我知道寒凉对子嗣无异,但我并不在乎。因为她喜欢。” 众人虽羡慕他二人的感情,却觉得这话题略微沉重了些。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开口了,只默默吃完了酒酿告辞。 等出了门姜盈才感叹了一声,充满希冀的瞧着苗有信院落的方向:“我从前同大伯母进宫尝过的御膳也不及苗大嫂的手艺,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来尝尝。” 众人莞尔,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君青蓝却忽然加快了脚步,朝着正南去了。 “你走的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姜羽凡追上君青蓝,问道。 “恩。”君青蓝心中想着方才阿茹说的话,眉头便有颦的紧了:“希望邓春旺和他女儿都能活着。” “这是什么话?”姜羽凡错愕:“莫非他们还能死了?不会吧。” 姜羽凡骤然变了脸色:“咱们不会这么倒霉。” 君青蓝不答应,走得更快了些。待找到昇平坊正南处那一颗大榆树时便站定不动了。清澈的眼眸飞快在四下里一扫最终定格于一处极大的院落。 “那就是邓春旺的家。” 她心情一分分沉重起来。 阿茹说的一点没错,邓家果然要办丧事。这里是邓家的后角门,角门并没有关闭,隐约能瞧见院门里面有一角素白的薄纱飘过。白纱清透,日光下能瞧出泾渭分明,便如纵横交错不能相逢的人生。 “走。” 姜羽凡一摆手,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却根本及不上肉包。只见天地间有金棕色光芒划过,不过眨眼的功夫,雄狮样的黑舌犬已经扑进了院中。嗷一声吼。 “妈呀。” 院中立刻起了阵骚动,鸡飞狗跳的热闹。众人便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冲进了院子。 “统统住手,锦衣卫办差!”姜羽凡一声大吼响彻云霄。 肉包竟然极通人性,在姜羽凡一声呐喊后,嗖一下回到他身边卧下。姜羽凡抬手拍一拍他硕大头颅,心中莫名满足。 “锦衣卫办差。”他将声音放缓了,慢悠悠说道:“所有人院中集合站好,一个不许少!” 天降肉包早就吓破了人胆,何况随后的锦衣卫三个字? 后院里的人吓得几乎面无人色,半晌才将姜羽凡话中精髓领会。顷刻间,院中便又成片了鸡飞狗跳的热闹。 姜羽凡瞧的不满:“这么吵?” “毕竟是普通百姓。”君青蓝好脾气的劝了一句,眼眸飞快向四下里扫去。 都说邓春旺抠门,院子装饰的倒还是不错的。比一般的大户还要更华丽了几分。只可惜,如今所有院门上都挂了白纱,日光下瞧起来有些微的刺眼。 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死的真是邓春旺? 忽听前院脚步声纷至沓来,顷刻间便听见男人粗鄙的声音喝骂道:“胡扯些什么,老子是个奉公守法的好人。官差怎么会来?” “呵。原来是三个娃娃。”男人声音带了几分讥讽:“你们是谁家的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冒充锦衣卫的官老爷?” 君青蓝抬眼瞧去,那人身量中等,穿着金灿灿一件衣裳。头发尽数竖起,拿只铜钱当装饰,以红绳系了绑在发髻正中。 邓春旺! 她并没有见过邓春旺,但是能这么爱钱还得爱在明面上的,除了他再不会有旁人。 “你们是什么人?”邓春旺拿手指点向三人,趾高气扬说道:“老子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时间跟你们胡闹。快滚快滚,莫要惹的老子不痛快。不然……。” 姜羽凡撇撇嘴,将锦衣卫的腰牌一把攥在手中,直直戳在邓春旺眼前:“不然,你打算如何?” 青铜的腰牌,镀了层明亮的金,灿烂的耀眼。邓春旺面上的肌肉忽然就僵硬了,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一抽,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体谅小人老眼昏花,不要同小人计较啊!” 君青蓝侧目瞧着。这人还真是个人物,能屈能伸,说跪就跪了。变脸比翻书都快。 “你是邓春旺?”她淡淡开了口。 “是。”邓春旺垂首,规规矩矩答话。 “叫其他人散了吧,我们来只想找你。” 这话说完,邓春旺越发紧张了。忽觉身躯一软,烂泥样瘫倒在地面上。 “没听见么?”姜羽凡瞪了眼,眼风飞快朝着四下里扫去:“叫您们都散了,快走!” 众人顷刻间作鸟兽散。不过片刻功夫,后院里便只剩下邓春旺一人。 “大人。”邓春旺将唇角扯了扯:“小人可是个好人,您可千万不能冤枉小人呐。” 君青蓝在心中自动忽略这句话。这话就像恐吓别人你敢打我,你给我站住一样。完全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废话。 “听说你有个小女儿非常聪明,所以打算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将来好打理你的家业是么?” 哪里想到,君青蓝话音才落,邓春旺忽然瘪了嘴,惊天动地一声嚎:“我的柔柔啊,往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活呀。” 男人哭嚎的声音比女子还要聒噪,嗓门极大,手掌在大腿上拍的啪啪响。这一下出人意料,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盯着邓春旺一瞬不瞬。 听哭声,邓春旺无疑是极伤心的,堪称悲痛欲绝。然而,他眼角却半滴眼泪也无。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分明在偷偷观察君青蓝和姜羽凡他们的神色。 这人有问题! “闭嘴!”姜盈素来脾气暴躁,被邓春旺嚎的头疼,恶狠狠低喝了一句:“你简直比肉包还聒噪,吵死了。” “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邓春旺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扯着嗓子喊:“人家家里死了人,伤心的很,还不许人哭么?” 他声音洪亮,邓家的后门也并没有关闭。嘹亮而高亢的声音瞬间便顺着院门远远飘了出去。功夫不大,便瞧见有数条人影将头颅探了进来,指指点点。君青蓝朝姜盈使了个眼色,姜盈手指在肉包头颅上只轻轻一拍,金棕色的大狗闪电般冲了出去。只一嗓子,邓家后门处便再也瞧不见半个多余的人。 邓春旺瞬间哑了嗓子,再喊不出半个字出来了。 “瞧见了么?”姜盈微笑着将手指朝着肉包点一点:“比嗓门,你可远远不及它。” “说吧。”君青蓝瞧着他淡淡说道:“你这点子手段,同进了昭狱那些人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邓春旺垂首,眉眼都搭了下来,眼底彻底失了神采:“邓柔已经死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我这一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就得了两个丫头片子。我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男丁继承,怎么能够甘心?可惜,老天爷终是不开眼。我老了,认了。就想着找个可靠的男人入赘,我有错么?可是……。” 邓春旺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咬了牙:“可是那贱丫头,居然说什么不喜欢,死活不肯嫁。她是老子生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就得听老子话!” 邓春旺瞪着眼,呼吸渐渐粗重:“女人么,等生米煮成熟饭自然也就老实了。谁知……谁知……谁知她竟然在拜堂那一日……。”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眼底面容均升出几分悲切出来:“她竟宁愿死也不肯嫁!” 邓春旺拿双手抱了头蹲下,双手手指紧紧扣入到发丝中,悲痛欲绝:“我若早知如此,定不会逼她成亲。柔柔,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同爹说,非要用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叫爹后悔。” 039 人生一大悲 夏日的阳光毒辣如火。君青蓝站与树荫下尚觉得暑气蒸腾的人憋闷难耐。肉包早跑到青石板铺就的廊檐下卧倒了,恨不能将漆黑如墨的舌头尽数吐出去才甘心。姜盈手里攥着块手帕拼命的扇,然而那薄薄一块手帕根本不能驱散天地间热浪,反倒叫人心中更加的焦躁。姜羽凡则离着姜盈极近,试图借一丝凉。 邓春旺跪在小院正中,头顶无片瓦遮头,汗水早将身上衣衫给湿透了。他却始终维持着那姿势动也不动,哭声却越来越弱,眼看着便要气力不支晕倒。直到身躯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下。 “邓柔现在在哪里?”君青蓝站在邓春旺面前,居高临下瞧着邓春旺。 邓春旺老来丧女的确可怜。然而,这个天下比他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君青蓝这些年在镇抚司早瞧惯了人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却始终大不过礼法。 “带我去见她。” 邓春旺哭的久了,又被烈日艳阳炙烤了许久身体几乎虚脱,竟半晌不能动弹。君青蓝将手臂自他肋下穿过,手臂微一用力将他自地上提起。 邓春旺吸口气,垂下眼眸:“走吧。” 邓柔的棺材就停在她曾经居住院子的花厅里。邓家上下处处挂满白帆,其中尤以邓柔的院子为最。竟连树干上都给缠了白纱。君青蓝清眸在院中飞快扫过,最终落在花厅正中漆黑的棺木上。 “六哥。”姜盈忽然止了脚步,抬手扯一扯姜羽凡衣袖:“咱们就在院子里等着吧。” 姜羽凡瞧她一眼:“怕么?” “我只是……。”姜盈抿了抿唇说道:“只是觉得难受。” 姜盈半垂着头颅,将唇瓣轻咬,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氤氲。 邓春旺方才的痛苦叫她震撼,难以忘怀。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所有人当做宝贝一样宠着,纵着,从不知人世中的愁苦。她从不知道,原来痛苦可以让人连死都不在乎。若是没有方才君青蓝的阻止,邓春旺早被如火的骄阳给晒的虚脱了。她不能想象,当邓春旺见到邓柔棺木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姜羽凡将唇角一牵,握着她的手指行至花厅旁树荫下的暗影里:“你在这里歇着,有六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屋中,邓春旺瞧着棺木,缓缓叹口气:“大人,邓柔就在这里。” 花厅里所有色彩明丽的物件都被移了出去,只余一片素白。邓柔的棺木却是漆黑如墨。黑与白,世间最简单的两种色彩,一旦撞在一起,便成了凄冷。 “大人可是还不相信柔柔已经死了?”邓春旺瞧着君青蓝,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怨气。 人说中年丧子本为人生中一大悲。君青蓝的到来叫邓春旺再一次直面自己女儿的死因,将尚未结痂的疤痕再一度血淋淋的揭开了。他怎么可能不怨? “令嫒因何而死?可有报官?” “悬梁。”邓春旺暗暗咬了牙:“这是小人的家世。柔柔是想不开自尽,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需要报官。” 君青蓝瞧一眼棺木,棺材盖扣的严丝合缝,钉子是定好的。观瞧露出来的棺材钉的色泽,那钉子钉进去也该有些日子了。 “邓小姐停灵尚不足七日,为何便要盖棺?” 北夏发丧时一般在头七之前并不会将棺木封死,只会死者尸体放入灌木,并请人为死者整理仪容,以便亲人吊唁。一直到发丧那一日才会盖棺。 “柔柔生前爱美,死的却……凄惨的很。我实在不能瞧见她的样子,于是便请人早早将棺木封存了。算是给她留一点体面吧。” “你发现邓小姐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邓春旺摇头:“并没有。柔柔的死与旁人并没有关系。大人您不必有任何的怀疑。” “麻烦邓老爷将生前伺候小姐的下人都找来,最好将你原本择定的女婿也找来。我有些问题要同他们确认。” “哪里还有什么人。”邓春旺狠狠叹口气:“柔柔会死,分明是那些人伺候不周。我哪里还能留着那些凶手?早早的都叫我打发出去了。” 君青蓝皱眉:“一个没留?” “没有。柔柔不会想要看见他们!”邓春旺语气冷淡而坚定。 君青蓝抿了抿唇,略一沉吟说道:“那便将旁的下人找来吧。另外,我需要瞧一瞧邓小姐生前所居住的房间。” “我叫管事带你去看吧。小人身子不适,就不奉陪了。小人只想在这里多陪陪柔柔。” 邓春旺唤来了管事邓安,邓安听说要去瞧邓柔的房间,便将自己娘子也一同叫了来。邓娘子便带着君青蓝进了邓柔的闺房。 君青蓝立于屋中细细打量。 邓柔闺房后是一个荷花池子,若是将后窗全部打开便能将池子上的风给引进来,算得上凉快。她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君青蓝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副红梅傲雪图给吸引了去。那一副图画的颇有些造诣,尤其是画上提诗的字迹,工整俊秀,傲气凌然。 “这幅画可是最近新挂的?”君青蓝指着红梅傲雪瞧向邓娘子。那画的墨色尚且鲜艳干净。并不似放了长久的字画,笔迹边缘会因存放时间的长短不同而显出些微的模糊。即便是装裱也色泽明艳,一瞧便是刚刚裱好不久。 “这个小人还真不大清楚。”邓娘子瞧着画说道:“我从前并不是伺候小姐的,只偶尔来送送东西。不过,以前的确不曾瞧见小姐屋中有这字画。” “这可是你们小姐的墨迹?” 邓娘子仔细端详了红梅傲雪图半晌才摇了摇头:“瞧着不大像。我们小姐虽素来喜欢舞文弄墨,她的字却比这个秀气多了。” 君青蓝点点头没有再问。目光扫向一旁的博古架。邓柔房间的博古架并不曾放着价值连城的装饰物件,而是摆着满当当的书籍。君青蓝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是时下市井中极盛行的一个画本,叫做《金钗记》。她随手翻了几页,见上面有蝇头小楷的批注,便仔细看了几眼。笔迹果真与红梅傲雪图半点不同。 “这上面可是你们小姐的字迹?”她抬手唤了邓娘子过去观瞧。 “正是呢。”邓娘子斩钉截铁说着。 君青蓝瞧了两眼,便将话本放回去。再往里走去,是邓柔的睡房。一眼瞧见梳妆台上摆了个绣绷子,上头是绣了半管的修竹。细长的绿色丝线自雪白绸缎上牵出尚不及剪断。吊着小小一枚绣花针落在桌案上。 君青蓝眸色一动,将绣绷子去掉,把那绣了半管修竹的绸缎连带着针线小心翼翼叠好了收起:“这东西我要带回镇抚司去。” 邓娘子哪里敢阻止?忙不迭答应着。君青蓝又各处走了一圈,没有再说话,默然退了出去。等回到花厅时,邓春旺正趴在邓柔棺木上暗自垂泪。 “你们老爷和小姐关系好么?”君青蓝微侧了头颅向邓娘子问道。 “当然好。”邓娘子说道:“若是不好,老爷怎么会将生意都交给小姐打理?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入赘的女婿?还不是怕她远嫁了,将来被人欺负?” “你们那个未婚的姑爷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邓娘子撇撇嘴:“那个没良心的。一听说小姐出事了,立刻就跟老爷请辞去了。都走了这么多日,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君青蓝微微点了点头便向邓春旺告辞,离开了邓家。姜羽凡立刻领着姜盈跟上。 “怎么样?可有了眉目?” 君青蓝想了想缓缓摇头:“我得再好好想想。暑气上来了,八小姐只怕受不住。你们早些回府去吧。” “你呢?不回衙门?” “我再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原先伺候过邓柔的老人。” 姜羽凡有心要同君青蓝一起查询,却瞧见姜盈面颊通红几乎快昏倒了般。只得与她告别,先护送姜盈回府去了。君青蓝缓缓与长街上信步而行,脑中飞快将今日所见一一梳理。 她往日里并不经常来昇平坊,不知不觉便钻进条死胡同,前面再没有路了。她愣了半晌便欲转身往回走,哪知眼前去路却叫人给挡了。 “君青蓝君大人?”男人声音平缓,半分起伏也无。 君青蓝静静瞧着眼前石青色宦官衣裳的男子。那人二十岁出头,净白的面皮,一双眼睛大而黑,眨也不眨盯着她。小巷寂静空旷,只有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再无半个人影。 “容喜?”君青蓝才出了声,眸色却忽然一凝:“ 不对,你不是容喜。” 这人与李从尧身边的容喜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皮,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容喜便如他的名字一般,面颊上时刻都挂着笑容,十分讨喜。这人脸上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张脸孔死板板的,似乎没有半点生气。 “奴才叫做容含,来请君大人随奴才走一趟。” “端王爷要见我?” 君青蓝挑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没有丁点关系,容喜?容含?连名字都这般相似,他若不是李从尧的人,她便将君字倒着写。 “走吧。”容含不答话,将身躯微微一侧,请君青蓝过去。 他的身后是一架马车,却不同于李从尧上次乘坐的那辆靑顶马车。这辆车是拿上好的水沉香打造,窗棂上贴了金箔,马车轮上还镶嵌着端王府的家徽标记。 君青蓝瞧一眼马车咽了咽口水。坐在这辆马车里面她半个字都不用说,从此刻开始全燕京城的人都会认定一件事情。君青蓝与李从尧关系匪浅。 能坐么? “君大人。”容含并没有容她过多的考虑,骤然出手,将冰冷剑鞘朝前一递,不偏不倚点在君青蓝肋下大穴上。 君青蓝只觉身子一麻立刻失了力道,毫无征兆朝着地面栽倒。 040 招谁惹谁了 容含早料到这一幕,将手臂一展接住君青蓝:“得罪了。” 口中话语客气的很,那人行动却半点不客气。忽然抬了腿,拿脚在君青蓝肚腹上一勾再一挑。君青蓝纤细身躯便如球一般,叫他一脚给踢进了马车里。 “端王府贵客出行,行人避让!”容含陡然一声轻喝,马车飞奔而起。 马车上的君青蓝不能动弹,只能将唇角扯了扯,只觉心中苦涩。就说那与世无争的病王爷忽然高调不是什么好事,这不?要拖着她一起死么? 招谁惹谁了? 容含一路上将马车赶的飞快,君青蓝便如一条鱼在马车的上下颠簸中弹来弹去,撞得筋骨生疼。这时候她无比怀念容喜,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做人的差距可真是大啊。 不知颠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君青蓝只觉眼前一亮,容含站在车前瞧着她:“君大人,请下车。” 下车?君青蓝闭了眼,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能下车? “得罪了。” 容含声音又起,君青蓝仍旧闭着眼不予理会。却忽觉两股凌冽的气流朝着自己撞来,她被人封了穴道不能动弹。任由那气流撞在身上,又酸又麻。身体却忽然轻松了。 穴道解了? 君青蓝豁然睁开了眼。容含仍旧规规矩矩站在车下瞧着她,根本就不曾移动过分毫。但,方才的气流…… 隔空解穴?! 君青蓝心中一动,原来李从尧身边的小太监居然这么厉害么? 容含缓缓退开半步,将自己身躯脱离她目光笼罩范围,拱手说道:“大人请下车,王爷正在屋中等候。” “走吧。” 君青蓝在心中叹口气。容含有多厉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李从尧这人她得罪不起。尽管她比谁都清楚李从尧招惹不得,他的命令她却根本无法违抗。 容含在前面引路,过了三个院子,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凌空的小楼。那小楼与燕京所有房屋都不相同,以四根结实的石柱子为腿,将房屋的主体高高挑起远远离了地面。小楼四面悬空,只在一侧建了长长一条阶梯。 “王爷就在上面,大人请吧。”容含站在小楼下不肯再走了。 君青蓝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建筑,只觉得新奇。 小楼两侧除了条绳索稍稍起到点防护作用,再没有任何的接力设施。走在阶梯上,便如整个人都行走在空中一般,好似脚下那薄薄的楼板顷刻间便能踏碎了,跌的人粉身碎骨。君青蓝在楼梯上定了定神,停了数息,这才缓缓上了楼。 直到站在小楼宽阔的平台之上,她才觉出小楼的好处来。 它极高,站在上头,居然能瞧见半个燕京城。四周又并没有旁的建筑遮挡,站在这里能感觉到八面来风。即便是在炎热的夏日,竟也能觉出几分自然的凉爽。真真是个好去处呢。 “君大人,王爷等您好久了,快进来吧。” 容喜抄着拂尘站在大殿门口,笑吟吟朝着君青蓝招手。君青蓝瞧他一眼,那人笑容可掬,恭谨而谦卑。然而,盯着与容含同样的一张脸作出这样的姿态,真心难以接受。 君青蓝抬头将视线移开,不去瞧他。眸光飞快朝着殿头上的匾额瞧了一眼,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三个字揽云阁。这匾额倒是应景,在这种地方俯瞰燕京,的确有几分会当临绝顶的的凌云之态,仿若伸手便可摘星辰。 “大人快进来吧。”容喜朝她比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并不进去。只待君青蓝进殿之后,反手将殿门给关的严丝合缝。 君青蓝瞧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停了数息,今日这场面瞧着,颇有几分鸿门宴的意思。然而,她与端王李从尧又哪里来的那么深厚的交集?她摇摇头,想不明白。 进了大殿,转过屏风便是前厅。李从尧穿了身月白色的便服,仍旧是足足五层的纱衣,相互交叠着透出浓淡光晕不同的白。他正站在窗口往外看,微风在殿中拂过,掀起他衣袂翻飞如蝶。纱衣明明厚重,在此刻瞧来竟也隐隐透出几分飘然若仙的姿态出来。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着他。这人分明该是尘世中最耀眼的明珠,却偏偏蒙了尘,将周身光华尽数给遮掩了。这般情形,原本叫人扼腕痛惜。然而,此刻的李从尧却并无半分的颓然,反倒在周身都生出了出尘离世谪仙般的风采。美轮美奂,可惜终究是一现的昙花。 “你觉得本王的揽云阁如何?”李从尧并未回身,淡漠的双眸依旧盯着殿外画卷般的燕京盛世。 君青蓝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好。除了这个字,她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说这个更合适。 “怎么个好法?”李从尧俨然并不打算将话题就此打住。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凉快。” 李从尧豁然转身,狭长眼眸毫无征兆瞧向君青蓝。那人眸光素来淡然无波,分明半点情绪也无。君青蓝却忽觉有沉重山岳当头压了下来,憋闷的连喘息都困难。 好在,那沉重的压力一闪而逝,李从尧已经移开了目光:“坐吧。” 他缓缓行至书案边,抬手朝对面椅子一指。君青蓝也不客气,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你今日先后去了多宝楼和邓记绸缎庄,可有什么收获?” 君青蓝呼吸一滞,心里咯噔一声。她今天与姜羽凡和姜盈跑了半日,能断定从没有遇见过端王府的人。她也不相信如她这般的小人物,会引起燕京城旁的达官显贵的注意,来特意向李从尧提起。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李从尧的掌控之中。 “崔泰的案子牵扯朝廷多方势力。故,本王叫容含暗中跟着你,以防不测。” 李从尧语声清淡,说的理所当然。君青蓝眨了眨眼,你这行为该是叫做偷偷监视没有错吧?怎么就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毫不愧疚? 但是,她能拒绝么? “多谢端王爷。”她不但不能拒绝,还得真心的道谢。真真憋屈! “说说你的发现吧。”李从尧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衣柜中的嫁衣本不愿向李从尧提及,然而,那人将她所有行踪都给掌握了。现在哪里还有隐瞒的必要? “卑职在我爹的衣柜中发现一件嫁衣,如今已经能够证明那衣裳是邓春旺的女儿邓柔拥有之物。原本,邓柔该穿着那件嫁衣迎娶她的入赘女婿,可是她悔婚自尽。邓春旺伤心欲绝下,迁怒于邓柔的身边人。将她生前的婢仆尽数遣散,未婚姑爷也请辞归家。邓家的事情瞧上去到了此刻便已经告一段落,然而……。” 君青蓝眸色微动,思量片刻方才继续说道:“然而事实若真是如此。邓柔的嫁衣便该留在她闺房中,或者销毁。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那衣裳都不该出现在我爹的衣柜里。所以,卑职认为,邓春旺一定在隐瞒什么。”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李从尧缓缓开了口:“崔泰喜好女色,且形容俊美。” “您的意思是?”君青蓝眼睛一亮:“那位邓家小姐之所以悔婚是因为早有了意中人,而那人很可能就是崔泰?” 若这推断能够成立,很多事情便能够解释的通了。 夏侯博说曾瞧见人在国子监库房中与崔泰私会,那私会的女子便是邓柔。邓记绸缎庄生意不错,邓府家境殷实,与同样家境殷实的珍味斋掌柜均在昇平坊置办了家宅。邓柔不同与一般的闺阁女子,经常帮她父亲抛头露面做生意,能结识珍味斋的伙计阿勇不是不可能。她事先买通了阿勇以马车将她夹带进入国子监中与崔泰私会。之后,邓春旺逼迫邓柔招赘。崔泰离开国子监,该就是为了解决邓柔的事情。 “这猜想不能成立。”君青蓝摇摇头,缓缓说道:“崔泰虽是庶出,却也是高门大户。邓记即便富庶却终究是商贾。在咱们北夏,商贾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通过我今日的观察,邓春旺小气油滑,为人极其势力。他若得知邓柔攀上了崔泰根本不会横加阻拦,只怕恨不能叫邓柔赶紧入了崔府去。这样的话,断然不会出现邓柔抗婚自尽的事情。所以,崔泰的情人并不是邓柔。” 李从尧瞧她一眼,语声清淡无半分起伏:“嫁衣如何解释?” 君青蓝抿了唇,她根本不知道嫁衣该怎么解释。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崔泰与邓柔都根本没有交集。更不可能穿着邓柔的嫁衣抛头露面。 “呵。”李从尧忽然勾了唇角,眼底笑意微凉,分明带着几分讥讽:“世人皆言锦衣卫仵作君青蓝断案如神,心细如发。见面不如闻名。”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并没有因为李从尧的讥讽而激动难堪:“端王爷说的是,世人原本就夸大其词。”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瞧着她,良久方才收了目光淡淡说着:“君青蓝,崔泰的案子将你父亲牵涉其中。凡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你千方百计将这案子担上自己的肩,便该保持时刻清醒和冷静。” 君青蓝心中一凛,她这些日子的确急切了些。她不能忍受君老爹蒙受不白之冤,所以她不眠不休四处奔走,总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线索尽数掌握。也正因为如此,反倒叫案子越来越复杂,如同身陷迷雾,始终不得其路而出。 她缓缓垂了首,朝李从尧拱手,沉声说道:“多谢端王爷点拨。” 041 海棠锁娇娥 揽云阁似远离尘世一颗沧海遗珠,卓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即便是盛夏燥热的风到了这里也去了急切,只余淡淡一抹清凉。 微风将君青蓝鬓发卷起在她眼眸上擦过,寸屡青丝与眼前凝成漆黑一层屏障,只有清浅几线光明凸显。然而,这漆黑不过一瞬,眨眼的功夫便在眼前消失殆尽,只余一片风清月白的光明。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女子眼眸明润,是他从不曾瞧见过的清澈,初见时却似总蒙了层暗暗氤氲蒙蔽了光明。在那一阵微风后,陡然间亮的惊人,便似夜空里最耀眼的星。 他缓缓移开了视线:“容喜,传膳。” “……恩?”君青蓝愣了,这是……要吃饭?可不是么,早就过了午时,都快未时了吧。人家吃饭的时候,自己还这么戳着有点不大礼貌吧。 “卑职告退。” “不必。”李从尧容色清淡:“本王早已用过午膳。”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呢? “君大人。”容喜手中端着托盘笑吟吟进了大殿:“这午膳是王爷特意吩咐奴才给您留下的。奴才们从前也不曾伺候过大人,并不了解您的口味,也不知合不合适。您且多担待着,将就着用些吧。” 容喜言罢,已经将托盘中的杯盘碗碟放在了小厅的梨花木圆桌上。君青蓝飞快瞧了一眼,是四叠字小菜并一碗熬得黏稠的碧色羹汤。 “这是青梅羹。”容喜微笑着说道:“如今暑气大盛,君大人又总在四下里奔波难免燥热烦渴。奴才就命人将腌制好的青梅剁碎了,调了桂花冰糖熬了这碗青梅羹。君大人快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那人径自取了桌案上一卷书瞧着,根本就不曾理会过这边人事。瞧这样子,不吃怕是真的不行了。 于是,她道一声多谢,端了青梅羹尝了几口。但觉酸甜可口,刹那胃口大开,忽然就觉得饿了。这才想起自早上在苗有信家中吃了点樱桃酒酿后,再也不曾吃过东西,早已饥肠辘辘。 容喜瞧她神色就知这一碗羹汤是她喜欢之物,于是微笑着说道:“世人熬制青梅羹时总好拿冰镇着,图那一时舒爽。却不知贪凉只会伤了肠胃,将自己燥热食滞之症加重。故而,奴才并未将其冰镇,只早早熬好了凉着。这会子用温度刚刚好,大人可是觉出饿了?” 君青蓝认真点头。容喜便微笑着将四个盘子上的银扣碗揭开了。一道是炸的金黄酥脆的巨胜奴,一道是通花软牛肠,一道金银夹花,一道鸭花汤饼,皆是同青梅羹一般温热可口正好吃的温度。 君青蓝瞧的食指大动,再也顾不得猜度李从尧这么做的目的,将筷子抄在手中吃了起来。片刻的功夫,便将桌上吃食去了个七七八八。 容喜瞧的喜笑颜开:“这鸭花汤饼原本该是叫厨子在大人当面来做才好,又好吃又好看。可惜时间来不及,也只得如此,总少了些趣味。” “不必客气。”君青蓝咽下最后一口汤饼,满意的抹抹嘴:“已经很好了。” 容喜笑吟吟收拾残羹。 “吃好了?”李从尧到了这时才放下了书本,抬首朝着这边瞧了一眼。 君青蓝心中一凛。人在酒足饭饱时最容易松懈,自己怎么瞧见一桌子吃食就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幸好李从尧声音素来冷凝如冰,一开了嗓便如将冷水兜头浇下,整个人一下子便清醒了。 “多谢端王爷款待。” “恩。”李从尧却收回了目光不再瞧她:“将她带下去交给容含。” 容喜答应一声,微笑着瞧向君青蓝:“君大人,咱们走吧?” “哦。”君青蓝讷讷应了一声。 李从尧已经再度埋首到书卷中去了。那人此刻半垂着头颅,将眼中淡漠冰冷都尽数敛了去,只余美好一抹侧影。清风将他素白纱衣卷起,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君青蓝立刻敛了眉目,朝他侧影郑重躬身一礼:“卑职告退。” “咱们揽云阁台阶多,君大人万万要小心脚下呢。”容喜微笑着将君青蓝送出大殿便不再走了,只抬手朝着台阶下某处远远一指:“容含就在那里等着大人。” “多谢。” 等瞧见容含的时候,君青蓝已经彻底的清醒了。姜羽凡总说李从尧冷的像个冰人,不通人性,但那话并不尽然。李从尧眼中只有淡漠,那是早已看透了人间世事,对这万丈红尘彻底绝望之后生出的冷然。容含才是真的冷,他的眼底没有光,便似死灰,无论多大的火焰均不能再将他点燃。 每次瞧见那人的时候,她心中便再也生不出多余的想法出来。若说在揽云阁中她还在为李从尧的款待和容喜的周到而颇为感激,这时候便再已经荡然无存了。李从尧是纵横沙场的修罗战神。即便端王府没落,父兄相继病故,他却仍旧能够以自己孱弱的力量,残破的身躯支撑着端王府不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一个小小的仵作无来由的施恩? 他做那一件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怕接下来要付出的代价是她想都不敢想象的。 “大人走错了路。”容含抱着剑冷眼瞧着,出声阻止了君青蓝继续前行:“请跟紧奴才,端王府院落较多,莫要迷了路。” “这是出府的路。”君青蓝挑眉朝四下里瞧了去。她的记性虽不及姜羽凡,一条路还是能够记得的。 “王爷此刻并未要求大人出府。” “方便么?”君青蓝并不认为李从尧的端王府是个叫随便什么人都能自由参观的地方。 “大人只管跟着便是。”容含从不肯多说半个字,言罢便转了身。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朝君青蓝传达着一个信息,我不愿同你交谈。 君青蓝便也不再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二人远远离了揽月阁,又穿过了两进院落,渐渐偏离了主道。君青蓝不着痕迹朝四下里飞快打量,暗暗将身边一草一物皆记在心中。再走了片刻,便只能瞧见揽月阁一角飞挑的屋檐。而四周景致却与先前的院落迥然不同。 四下里忽有暗香浮动,天空里有浅淡深浓的花瓣与青天艳阳中纷飞。花瓣轻薄,在阳光中似忽然变做了透明,显出了花瓣中清晰的脉络出来。落花如雨,拂过君青蓝面颊,与她肩头停歇。 君青蓝抬手,素白指尖将花瓣捏住。湿润的触感中似能觉出它绽放与枝头的香。君青蓝心中有些微的恍惚,海棠春浓,这是女儿家的美好。这样的美好,却是与冷硬淡漠的端王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融为一体之物。 她缓缓抬首,终于瞧见身侧五尺处有一道院墙。一树海棠就种在院墙那一头,将硕大的树冠尽数探出了墙头去。院中,时有女子婉转笑声传来,银铃一般欢快而美好。 “这是……。”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大人加快脚程。”容含抱着剑瞧向君青蓝,眼底忽然添了几分戒备。 “好。”君青蓝素来不喜欢探人隐私。 李从尧十四岁上战场,十五岁名扬天下,十八岁患了咳血症荣归,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八年。算起来他至今怎么也得有二十六七岁,王府中有个女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不值得人探究。 眼看着二人即将从这院子前经过,忽然从院中传出一声尖叫。这一声来的突兀,毫无征兆,又尖利而高亢。连君青蓝都吓了一跳,容含面色难得一变,脚下步子便停住了。 哪知,这一声尖叫却并没就此打住。顷刻间便成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院中显然起了阵骚动。喝骂声,脚步声,哭闹声同一时间纷至沓来。 “这是……。”君青蓝觉得,这种时候不说些什么似乎有点不合适:“需要帮忙么?” 容含没有出声,只静静站在院外守着。怀中的剑却分明抱的更紧了几分,死灰般的眼底忽然一亮,似刀锋般冷冽锐利。 他在……紧张? 君青蓝立刻别开了眼,忽然觉得不安。她似乎无意中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情。 院中的呐喊渐渐止了,只余极力压抑的低低呜咽。容含略垂了眼眸,猛然转过身去:“走吧。” 他走的极快,怀中一直抱着的剑也放下了,只拿一只手紧紧攥着。君青蓝分明瞧见他攥着剑的那一只手青筋暴露。然而,那人却终是半个字也没有说过。她飞快回身瞧了一眼,阳光下小院的匾额上写着海棠苑三个字。字迹洋洋洒洒,俊秀大气。与李从尧揽云阁上的字迹分明出自一人之手。而海棠苑大门上则挂着明晃晃一把青铜锁,将里面情形尽数遮掩了。 她立刻回过头去,快步追上容含,同样半个字也不曾说过。有些事情看过以后要牢记,有些事情则需要立刻忘记。记性不好方能活的长久自在。 容含这会子显然心情不佳,面色更加阴沉。带着君青蓝出了王府后门,行至街对面一处宅院前停了脚步。 “到了。”他冷冷瞧着君青蓝:“王爷吩咐奴才带您来见见他们,请进去吧。” 042 冰山一角 容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将身躯隐入到了巷道中的暗影里去了。君青蓝打量了半晌,始终不曾瞧见那人去了何处。便似这宽敞而空旷的巷道中始终只有她一人般,略微有些心塞。 自己被他莫名其妙绑来了端王府,同李从尧莫名其妙说了会话,如今又叫人莫名其妙给扔在了街上。 叫她来见个人?见谁你倒是提前给打个招呼呢,也好叫人心里有个底。这么不声不响的自己遁了,真的好么? 她深深吸口气,定了心神,抬手叩门。李从尧断然不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既然能命令容含将她领来这里,一定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令她没想到的是,院门并没有上锁。手指关节才在门上碰了一下,陈旧大门竟然自己开了。君青蓝推门入内,眼前是笔直一条甬道,却遍长了半人高杂草,显然久不曾有人打理。幸好杂草并不茂密,行走其间也不觉特别困难。 这院子并不大,只有甬道尽头一间正屋,再有便是东西两个厢房,一眼就能瞧了个通透。君青蓝迈过杂草与正屋前站定,屋中忽有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便见一条黑影蓦然从屋门中跑出,三两步冲入到杂草中不见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才要仔细去瞧瞧屋中方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却见另一人正站在门边瞧着她。 “你是……。”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了身灰扑扑细葛布的衣裙,头发尽数盘起,斜插了只乌木的簪子。她鬓发带着些微的白,眯着两只眼睛打量了君青蓝半晌才猛然再度开口:“您就是我的恩人吧!” “小三子快来,这就是咱们的大恩人,快来给恩人磕头。” 妇人话音才落,便听杂草中悉索作响。草丛里顷刻间飞奔出兔子样小小一条黑影,不由分说噗通一声跪在君青蓝眼前。君青蓝这才瞧清楚,那原来是个五六岁晒的黝黑的男童。 君青蓝才皱了皱眉,男童已经砰砰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瞬间将君青蓝给磕的懵了,完全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小三子回屋去吧,身子才好了些,莫要到外面疯跑。”妇人故意沉了声音,催促着男童进了屋。这才瞧向君青蓝,也规规矩矩朝着她福了福身子。 “见过恩人。” “你们……。”君青蓝直到这时才开了口:“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们从不曾见过。” 妇人微笑着说道:“恩人自然不曾见过小人。不过,恩人的大名小人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呢。外头闷热的很,恩人快进屋来吧。” 妇人侧过了身子,恭恭敬敬请君青蓝进屋去。屋里,小三子将身子窝在墙角的土炕上。乌溜溜一双眼睛却分明在偷偷瞧着君青蓝。瞧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立刻收回了目光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假装睡觉。 妇人一眼看透了他的伎俩却也并不去阻止,只笑吟吟给君青蓝倒水:“小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恩人将就着用些水吧。” 君青蓝接过粗瓷茶碗道了谢,眼睛则飞快将四下里打量一眼。这屋子四面墙是拿黄土掺了稻草夯筑而成,屋中并未装裱,叫人一眼能瞧出黄土原本的色泽。屋中陈设简单的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衣柜桌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打的,漆色却鲜亮的很,与房屋整体结构一点不相称。显然是刚刚添置的新玩意。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端王府位于玄武区中,地理位置显赫,比邻也皆是勋贵。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座破旧寒酸的宅院?完全无法想象。 “自打恩人吩咐容爷将我们祖孙两个安置在这里,我们就日夜都盼着能早点见到恩人呢。”妇人微笑着开了口。 “你们只怕真的认错了人。”君青蓝说道:“在我今日来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天下还有二位这样的人物。我甚至连这座宅院的存在都不知晓。” 妇人面上仍旧带着笑,似乎对君青蓝所言半点不觉意外:“这话容爷同小人说过。他说他将我们从山贼手中救出来完全是因为我们对您有大用处,所以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恩?”君青蓝愕然,这话听着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我们自打住在这里之后,除了容爷再不曾瞧见过旁人。他说,若是有一日小人瞧见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进入小院,那人就是我们真正的恩人。他说的可不就是您么?” “是……吧。”君青蓝讷讷说着,按这个说法。妇人的恩人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像她,可是……受之有愧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再不会错。”妇人飞快说道:“容爷吩咐过小人,说是等见了恩人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故事毫无遗漏的讲给您听。您若有什么问题也要我们知无不言。” “小人夫家姓苏,大家伙都叫小人苏大娘。那孩子是小人嫡亲的孙子。我们一家都在邓记绸缎庄邓掌柜手底下干活。小人的男人和儿子是他铺子里的伙计和管事。小人和媳妇都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着。” 说到这里苏大娘声音顿了一顿,眼中便染了几分悲色:“小人的东家虽然不是很大方,也从不曾亏待过我们一家老小。原本我们在邓家干的好好的,哪知那一日二小姐忽然就上了吊。东家一怒之下将我们全给赶出了邓家。我们会干什么呢?除了伺候人再没有旁的本事,所幸二小姐大方,这些年多少也存了些银子。便想着回乡下老家去,买几亩薄田种种。实在不济,便再找个伺候人的活去。哪里想到……。” 苏大娘忽然哑了嗓子,抬手抹了把眼泪:“我们出了城走到莲花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山贼,不但将我们盘缠都给抢了还……。” 苏大娘哽咽了:“幸好容爷那会子从山下经过,我们一家子,就活了小人和小三子两个。容爷将我们带回城里以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了。” 土炕上,小三子听见苏大娘提到自己家人也触动了心神,呜呜低咽起来。苏大娘便飞快跑至床边将他一把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低低安慰。 君青蓝彻底惊着了,她再不会想到在这小院里见到的居然是这么两个人。崔泰死前曾穿过邓柔的嫁衣,邓柔却比崔泰死的还早。若是一切皆是巧合,邓春旺有什么理由将伺候过邓柔的人全部赶走?这番作为难免叫人怀疑他是为了掩饰什么。最蹊跷的是在离开邓家之后,苏大娘一家连番遭遇不测。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从尧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刚好救了这祖孙二人?在这件事情中,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从山贼手中救你们出来的人是容喜还是容含?” 苏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容爷的名字,只知道姓容。” 君青蓝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无论是容喜还是容含,总归都是李从尧的意思。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瞧见她们。 “邓柔死后,邓春旺一共将多少人赶了出去?” “不少……也不是很多。”苏大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二小姐身边贴身的两个丫鬟,再没有了。” “离开邓家以后,你可知道邓柔身边两个丫鬟的去处?” “知道。”苏大娘叹口气说道:“我们原本是一路的,说着等过了通县再分开各自回乡。哪知才到了莲花山就遭了难。” 君青蓝听的将眉峰一挑:“你的意思是,当初从邓家离开的所有人中,只有你们祖孙两个活着?” “是。” 君青蓝半晌没有言语。她对邓柔的死有很多疑问,早在邓家的时候便想找寻当初伺候她的人仔细询问。邓春旺却将人都给赶走了,如今还死的这么干净? 一定有问题! “你在邓柔身边是什么身份?” “我自打二小姐出生便在她身边一直伺候,蒙二小姐看得起,叫我做了个管事妈妈。” 君青蓝点点头:“这么说,邓柔的饮食起居你都能亲眼瞧见?” “正是。” “邓柔有什么喜好?” “我们小姐天资聪颖,打小便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加上学东西快,自打四五岁上就天天跟在东家身边往铺子里跑。她往日里比我们这些下人都忙,哪里有功夫去理会什么爱好?我瞧见的她的时候便总在打算盘,查账目。根本就不像别的小姐一样去学些什么琴啊,棋啊,书啊,画呀的。”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说邓柔不擅琴棋书画,她卧房外间的墙壁上为何会挂着一幅红梅傲雪图?而且,从落笔能看得出,那一幅图无论是画工还是书写都算得上有些造诣。” “那个啊。”苏大娘说道:“那画我还真知道,小姐只说是一个友人所赠。拿回来的时候并不曾装裱,是我男人拿去找好的工匠给裱好的。自那以后小姐便跟得了宝贝一样,每日都要对着那副画出神许久。” “女红呢?”君青蓝将话锋一转,不再提红梅傲雪图的事情:“邓柔可喜欢女红?” “这就更是个笑话了。”苏大娘微笑着说道:“我们小姐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最不耐烦那些耗时间费精力的事情了。不过……。” 她略一沉吟,眼睛忽然一亮:“恩人问起这事,我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043 抽丝剥茧 苏大娘抿了抿唇,将眼睛眨一眨,特意作出几分神秘:“小人的媳妇的针线是一把好手。大约在一个月前,二小姐忽然向小人的媳妇问了许多针黹细节,还要了些丝线花样。” “那时候东家已经在计划着要给二小姐招赘了,小人就想着大约小姐想要亲手给自己绣嫁妆,便吩咐媳妇多往小姐身边跑跑,若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搭把手。谁知,小人媳妇去了好多次,回来都说根本不曾瞧见过小姐做绣活。直到……。” 苏大娘略一沉吟说道:“直到小姐出事前五日左右,她屋里的丫鬟春红在洒扫房屋的时候,将收拾出来的污秽废物拿去扔。临出门的时候绊在了石头上摔了一跤,手里捧着的废物篓子便撒了一地。谁知从那些废纸堆里面竟跌出个绣了一半的手帕,正好被二小姐瞧见。她立刻便将那帕子给捡了回去,那一日她发了好大火。小人在邓家这么些年,还从未见小姐发过那么大的火呢。现在想想,那帕子定然是她十分珍爱的物件,不然断不会如此。” “哦?”君青蓝将眉峰一挑,忽然想到在邓柔卧房妆台上瞧见的那个绣绷子。她伸手入怀,将从绣绷子上取下来绣着半管修竹的帕子拿出来,摆在桌上。 “你瞧瞧,邓柔捡回去的可是这个帕子?” 苏大娘只瞧了一眼便连连点头:“正是呢。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上头绣的就是竹子。当时我就在奇怪,二小姐明明要成亲,不该绣个鸳鸯石榴什么的么?怎的选了这么素淡的竹子来绣?” 苏大娘仔细端详着帕子上的修竹撇了撇嘴:“这玩意怎么瞧着都不似女子该喜爱之物。” 君青蓝没有言语,也盯着修竹瞧了半晌。帕子上的花样描的极细致,笔法连贯有力。描花样的那人该是经常用笔之人,不是善于绘画便是经常写字,不然断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道。但这竹子绣工并不高明,甚至能称得上拙劣。她曾怀疑过这帕子出自邓柔的手笔,如今听了苏大娘这番话,她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但是……竹子…… 君青蓝将手帕叠好收起,这帕子的来历她心中已经有了大约的概念。这话却并不需要苏大娘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你可还发现邓柔的行为或情绪有什么反常之处?” “没有。”苏大娘摇头。 “想的仔细些。”君青蓝说道:“你回答的太快。” “小人仔细想也没有。”苏大娘坚定的说道:“二小姐每一日的行程几乎都是固定的。一天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铺子里耗着,若真要说有什么反常。她这一个月来回府的日子,比往常要晚了许多算么?” “知道她回来晚的原因么?” “小人哪能知道?不过听我男人说最近二小姐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该是忙的很吧。” “什么生意?” “这可真就不知道了。” 君青蓝并没有追着这个问题不放,略一沉吟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邓柔为人如何?近些时日可有瞧见她意志消沉?” “二小姐是个好人。”苏大娘竖起大拇指说道:“不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为人处世更是没话说。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苛刻,说话也周到细致。小人实在无法想象,她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能想不开寻了短见?” 苏大娘重重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君青蓝亦半晌不曾开口,微合着双眸,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缓缓睁开了眼告辞出门。 她才将杂草后破旧的木门推开,容含便似鬼魅一般豁然出现。君青蓝瞧见他一点都不觉意外,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容含就是特意来监视她的。 可是,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仵作。有这个必要? “王爷请大人问完话后立刻回府去。” “好。” 君青蓝不予他争辩,李从尧给她行了个方便,让她与苏大娘祖孙见了面。这个方便一定不会是白给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才是重头戏。若是容含这会子就放她离开了,她反倒会觉得奇怪。 这一次,二人虽然仍旧从后门进了端王府,走的却不是方才来时的道路。君青蓝记得很清楚,方才离开揽云阁后走到巷道对面的小院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次再回到揽云阁顶多只用了半柱香。 “大人回来的真快。”君青蓝才在揽云阁前平台上站稳了身子,容喜便笑嘻嘻迎了上来。 “还好。”君青蓝淡淡回了一句,侧身瞧去,容含果真不见了踪迹。 这兄弟两个真有意思,同是李从尧身边近身宦官。却将揽云阁的台阶给当作了条分界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泾渭分明。 “你与容含谁年长?” “小人不才,比容含早出来片刻。”容喜微笑着回话,眼底深处分明生出几分骄傲和满意。 君青蓝点点头:“王爷还在里面?” “正是呢,大人快请进吧。” 君青蓝这趟来早已轻车熟路,待进了正殿后一眼瞧见李从尧还坐在方才的桌案后,手中仍旧握着书卷。他竟看了这么久的书,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不是……装的吧。 君青蓝没有胆量去验证这个问题,迅速将双手一拱行礼:“见过端王爷。” “说说吧,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李从尧缓缓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开了口:“与你原先所想可有什么不同?” 君青蓝眸色微闪,略一思量方才说道:“我怀疑邓柔没有死。” “哦?”李从尧手指一顿,忽然将视线自书卷上移开,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 君青蓝便再度感受到似山岳压顶般沉重的压力,她略微吸了口气便抬起头来。灿若星辰的眼眸也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无半分的闪躲。既然躲藏无用,不如直面。 “这是卑职在邓柔房间得来的重要证物。”她将绣着修竹的帕子放在李从尧面前的桌案上。 “竹有君子之风,自古多用在文人雅士之中。邓柔乃是商贾之后,又是闺阁女子,与修竹图本该格格不入。所以,卑职有理由相信,这帕子她绣来并非供自己所用,而是为了送人。” 李从尧略微挑了挑眉,狭长凤眸淡淡在帕子上微微掠过,便再度瞧向了君青蓝:“又如何?” “卑职在苏大娘口中得知,邓柔多年来打理邓家生意,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机会如其他女子一般学习针黹女红。所以对此道并不擅长,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而在一个月前,她忽然开始热心学习刺绣,却将绣品藏在废纸堆中,险些被侍女当垃圾扔掉。这般遮遮掩掩,并非邓柔原本该有的性格。” “本王可以理解为,因她技艺太差羞于见人,才这般作为。” “卑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最后被证词给推翻了。”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桌案上的笔墨眼睛一亮,竟一下子将李从尧带给她的压力抛去了九霄云外。径自取了毛笔,饱饱蘸了浓墨后,将时刻带在身上由镇抚司统一配发给锦衣卫的忠言薄打开了,在上头画了四四方方一个图形出来。 “邓柔是主子,即便技艺拙劣也断然轮不到下人来嘲笑,此乃第一疑点。第二,她若是真的怕人嘲笑,作为初学者她的第一件绣品该选些简单明了的花草来绣,断不该选择复杂多变身有傲骨的修竹。第三,卑职曾在邓柔房中瞧见过一副红梅傲雪图,那副图颇有造诣,而且提诗笔迹与邓柔并不相同。由此可见,那幅字画乃是出自他人之手。苏大娘说红梅傲雪是友人赠予邓柔的礼物,她珍之重之特意装裱后悬挂室中日日观瞧。综上所述,卑职有个大胆的猜测。邓柔有了一个心上人,这人送了她红梅傲雪图。她便也想要以亲手制作的礼物回赠,于是便绣了这条帕子。所以,这帕子是邓柔要送给情郎之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君青蓝在帕子旁边又画了个男子剪影出来,将二者以墨线相连后,微微颦了眉。良久又画了个女子剪影,却在脖子上添了长长一条向上的墨线,瞧着似女子投缳。 “从邓柔往日为人处世来瞧,她对邓记绸缎庄和邓春旺的感情都非常深厚。若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断然不会拒绝邓春旺给她招赘的要求。能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且游刃有余的女子,哪个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至少也该心智坚韧!又怎么会做出自尽轻生的事情出来?更何况邓柔已经有了心上人,更舍不得去做这种事情。” 君青蓝说着话,便在女子投缳的剪影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卑职认为邓柔没有死,最重要的线索来自邓府。邓春旺在瞧见我和姜羽凡后的表现很奇怪,他太伤心了。” 李从尧哦了一声,眸色微动:“老年丧女,莫非不该伤心?” “或许伤心,却断不会如他那般。”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他哭嚎的声音惊天动地,几乎将街坊邻居都给招惹了来。但是,卑职曾细看过他的眼睛和面颊,并没有泪痕。邓柔只是小辈,邓春旺却命令整个邓府戴孝,早就逾越了人伦。这番作为分明刻意。” 她深深吸口气:“当然,卑职所掌握的证据,并不止这些!” 044 君青蓝的妥协 君青蓝抬手在忠言薄上飞快勾勒出一具棺木出来:“邓柔死后不足七日便已经封馆,邓春旺将伺候过邓柔的下人全部撵走,那些人又大多遭遇了不测,其真实目的不能不叫人怀疑。” “最重要一条。”君青蓝缓缓抬了眼:“卑职去瞧过邓柔居住的房间,整洁干净,一应器物装饰都不曾更换。连这绣了半截的手帕都还保持着原样未动。而原本,邓柔的房间才是最该治丧的地方。若是邓春旺真的关爱邓柔,怎么会在她死后连她的房间都没有整理收拾过?至于这帕子……。”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将手帕一把抄在手中:“我瞧见这帕子时,上面的丝线尚且连着绣花针。说明,它的主人不久前还曾经与它有过接触。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来做刺绣?” 她瞧着李从尧,语气渐渐坚定:“所以,卑职断定,邓柔没有死!” “你并没有证据。”李从尧并没有因为君青蓝这个匪夷所思的推论而生出半点的激动,一如既往淡漠无痕:“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推测,不是么?” “然而,推测并不能够定案。更不能救你父亲。” “您说的是。”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证据就在邓柔的棺材里。只要卑职能打开棺材瞧一眼,便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有……。” 她将眸色一凝:“莲花山的山贼!” 邓春旺赶走了所有伺候过邓柔的人,那些人却好巧不巧都因在莲花山遭遇山贼身亡。若邓柔的死是个阴谋,那么,这些人的死分明就是为了掩盖阴谋。山贼的出现绝非偶然,抓到他们便能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莲花山已经没有山贼。”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容含将苏家祖孙带回来后,便去光武大营上报了匪情。” 君青蓝眨眨眼,瞧着李从尧没有做声。所以呢? 李从尧却并没有再开口,过了半晌,君青蓝才忽然想起他方才早就说过莲花山已经没有山贼。 答案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但是过程却叫她越发的好奇。莲花山离着燕京不远不近,从前也不曾听人提起过那里有山贼,足见那里并不受人重视。凭什么一个身份低微的王府宦官出面,就将山头给灭了?不过,瞧李从尧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同她解释。她便只能将好奇给牢牢压在了心底。 “莲花山的事情只是偶然,与崔泰的案子并无关联。”李从尧缓缓开了口。 “没有关联?”君青蓝心中咯噔一声。 崔泰的案子调查到现在,邓柔的嫁衣是关键。种种迹象均表明这事情同邓春旺脱不了干系,她早就认定莲花山会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哪里想到…… 她抬眼,认认真真瞧着李从尧。那人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狭长眼眸里无半分情绪。君青蓝渐渐瞧的泄了气,他素来话不多。然而,只要说出口的话,就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光武大营的统领曾经在我父王账下听令。”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容含发现匪情后并未报给京兆尹,而是将消息送到了驻扎在燕京城外十里处的光武大营去了。京畿大营与旁的军队不同,里面的军卒家里大多都有些地位。说是军卒,各个却都是眼高于顶的大爷。怎么就能因为容含的一句话,跑去个鸟不拉屎的山头平匪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心中忽然一颤。 端王府早就卸了兵权,李从尧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这么些年,同官场上任何人都没有来往。光武大营的统领居然只凭他身边一个小宦官一句话就痛痛快快出兵了?这能说明什么?若是叫旁人知道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为自己无意中洞悉的这个惊天秘密而感到不安。李从尧是个什么人?他若不想叫你知道这个秘密,你纵死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她知道了,接下来呢…… “若是莲花山并未参与到邓柔事件当中,那么如今便只能亲自瞧一眼邓柔的棺材,才能叫邓春旺讲实话。”君青蓝吸口气,朗声说道。 有些问题既然不知道答案,想也没用。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恩。”李从尧点点头:“你去找容喜,他会替你安排。” “……哦。” 安排什么君青蓝不得而知,但李从尧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已经再度埋首到书卷中去了。君青蓝非常明白,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种时候,她只能离开。 殿门外,容喜笑嘻嘻迎了上来:“君大人,咱们走吧。”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瞧了他半晌没有开口。所以,从她今日进了端王府开始,她要做什么,要怎么做,眼前这些人早就打算好了么? 那么,她算什么? 君青蓝神色清冷,容喜便也不言不动,面颊上笑容灿烂依旧,任她打量。 良久,君青蓝吸了口气缓缓开了口:“接下来,去哪?” “自然带着大人认认端王府的路。” 君青蓝皱眉:“我为什么要认路?” “因为,从今日起大人就要住在王府里了。” 君青蓝不能淡定了,面色有些微的狰狞:“我为什么要住进端王府?” 容喜笑容可掬,态度谦卑:“义庄离内城太远,端王府到各处都更加方便。君老爹获罪入狱,义庄亦会受到牵连,只怕君大人住在那里处处行事都不会方便。这完全是在为您考虑呐。” 君青蓝瘪瘪嘴:“需要感谢么?” 当她是个傻子?! 端王府,是燕京城里人人眼中的是非之地。她若是住进去了,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李从尧绝不是个白白赠与的蠢好人,只怕她以后不得不俯首帖耳的为他效力了吧。 容喜笑眯眯:“自然是不需要谢的。不过,大人若执意如此,奴才也只得勉为其难接受。” “呵呵。”君青蓝表示彻底无语。 原来,人脸可以这么厚,真真的长见识。然而,自打容含大张旗鼓将她挟持到端王府以后,她还能从端王府的浑水中脱身么?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住就住吧,反正她从来也不在乎什么名声。燕京城里,还有比做长乐公主驸马更难堪的境遇? 容喜小心翼翼引着君青蓝下台阶,热情周到的无可挑剔。出了揽云阁向东行去,过了两重院子再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清露园,君大人以后便住在此处。” 君青蓝抬眼瞧去,这院子占地不大,前后有两进。外院只有一架阁楼名曰束素亭,领空驾与茵茵碧草之上。两进院落以斗拱飞桥相连,院中遍植花木,其中不乏四季臻品,一团锦簇。与其说这里是个叫人居住的院落,不如说是个花园更合适。君青蓝暗暗敛了眉目,这样缤纷热闹的地方,似乎与她的性子并不相配。不过,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 “清露园的景色空气在咱们整个端王府最佳。大人日日在锦衣卫行走,难免总会瞧见不平事而心生不快。到了这么个地方瞧一瞧走一走,立刻就能去了周身的晦气,精神抖擞起来。”容喜笑眯眯说道:“待到大人心情平复时再回到后院,便立刻能体会出后院的好处来了。咱们先上束素亭瞧瞧去?” “好。”君青蓝来了端王府半日,已经学会了不要拒绝的办事宗旨。即便你拒绝也是无用的。 “大人小心脚下。”容含引着君青蓝上楼:“这里的地势虽然及不上揽云阁,却也能将大半个王府都瞧在眼里。大人快瞧。” 容喜抬手朝着东南角某处点了点,立刻瞧见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那里便是王爷的听涛园。” 君青蓝放眼瞧去,李从尧院子中的绿色竟然是松树。听涛园,听松涛阵阵,倒也应景。松树常年苍绿,不会落叶,一般多种植于严寒地带。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种具有观赏性价值的树木,二十六岁的李从尧竟在院子里种了大量的松树。怎么瞧着都有些老气横秋。 “听涛园原先是老王爷居住之地,起先并不是这个样子。”容喜面色浮起瞬间的暗淡:“世人常说松鹤延年,王爷便花了好些功夫将那院子里所有的树木都换成了松树,又命人精心饲养了许多仙鹤。然而,老王爷最终还是……。” 容喜重重叹口气,再说不下去了。 君青蓝心中震惊。听涛园的由来竟是这么个故事,松鹤延年。李从尧那样精明冷静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这么四个轻飘飘的字,改造了整个院子。行为看上去有些傻,却叫人隐隐动容。常听人说勋贵世家争名夺利,父子相残比比皆是。如端王府这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真真的叫人羡慕。 她缓缓别开了眼,拿眼睛朝着另一侧瞧了去:“那又是哪里?” 沉重的话题就该就此打住! “哦。”容喜立刻随着她目光瞧去,面颊上再度浮起惯有的谦卑笑容:“那里便是咱们清露园的后院了呐,也就是大人您的后院。” 君青蓝刚刚开口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叫容喜尽快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这会子才真正的打量着下脚下的院子,不过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 045 玉殿生香 正对面的主屋后种了一排整齐高挑的乔木。 树木枝干窈窕并不十分粗壮,树冠却大而密实,如在屋后竖了巨大的绿伞,将天地间暑气尽数给遮了去。 “那是……。”君青蓝张着嘴,却失去了声音。 眼前瞧见那些树是玉兰,她原先在管州府的宅院里也种了许多的玉兰。 每到春日里,树冠上会挂满雪白似玉莲花样的花朵,片片花瓣展向四方。每到那时,庭院里青白片片,白光耀眼暗香浮动。即便偶尔春寒料峭,她也从不会关窗,只因贪恋屋后绝美的景致。这种树原本能长的极高,却因父兄知道她爱极了玉兰的风骨,便特意命人将树冠修剪的极低,只消她一伸手便能留下满手余香。 她屋后的玉兰,正如如今瞧见的一般并不甚高大。虽然花期已过,只余满眼深深浅浅的绿。但是,她却似又再度闻到了院子里久违的幽香,瞬间叫人神魂皆能醉了。 容喜抄着拂尘,微笑的瞧着君青蓝。眼前这人纤细高挑,眼眸明润如夜空里的星。这人与他往日里瞧惯了的人都不相同。每每瞧见王爷,她眼底既没有算计,也没有嫌弃或疏离。她眼中只有客气,真心实意的客气。那种客气来自与尊重,这人拥有当今天下少有的一颗干净的心。 也唯有这样干净的人才配得上清露园,王爷的决定果真从来不会错。可是,她眼中忽然生出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亭子……。”良久,君青蓝深深吸口气,终于开了口:“叫做束素亭?” “回君大人,正是呢。”容喜立刻微笑着垂首回话。 君青蓝闭了闭眼,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束素亭,清露园,原来这院子得名在此。可是…… “玉兰花如此金贵,只怕世间难有人能与它风华相配。端王爷怎会叫我居住于此?实在受之有愧呢。”君青蓝瞧着容喜,目光如炬,一瞬不瞬。 “恰巧这院子空着。”容喜笑容可掬。 “……哦。”君青蓝缓缓垂了首,不叫眼中情绪流露。 她真实的身份在当下是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一旦大白于天下,她不能想象会引起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她曾经的院子里有许多玉兰,李从尧分给她居住的院子里也遍植了玉兰。这种局面真的是巧合?希望如此! “大人现在可要回后院去歇息?” “也好。” 君青蓝抿了唇,率先下了束素亭,过了斗拱飞桥到了后院。容喜却站在桥下不肯再动了,君青蓝回首瞧着他,不明所以。 “君大人。”容喜笑道:“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王爷说您素来喜静,又一个人住惯了,所以并不曾派了下人来服侍您。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呼唤容含,您的一应事物皆由容含负责。但他绝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打扰您做事。” 君青蓝眨眨眼,一个看不见的容含,不比十个时刻能瞧见的下人更恐怖?她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各个都是皇上的密探,她比谁都清楚被人暗中监视是什么滋味。 可是,能拒绝么? “多谢端王爷,多谢容公公。”君青蓝发现,但凡沾着李从尧,她除了谢谢,再也无话可说。 “君大人且先歇会子吧,晚膳容含自会为您送来,您可得多用些。不然,只怕这一夜顶不住呢。” 君青蓝心头一惊:“端王爷吩咐卑职晚上做什么?” “自然不是王爷的吩咐,是大人您自己的事情呢。”容喜笑嘻嘻说着:“您不是想瞧瞧邓家小姐的棺木么?您今日离开邓府以后,邓春旺已经命人即刻出殡了。这会子,邓柔的棺木该是已经入了土。” 君青蓝吸口气,就邓春旺的这个作为,若说他心里没鬼,鬼都不肯信。她和姜羽凡前脚从邓家离开,他后脚就将邓柔给埋了。分明欲盖弥彰! 不过……她瞧着容喜。 这种事情,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李从尧却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连今夜挖坟这种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再加上破旧小院里的祖孙二人,这世上还有李从尧不知道的事情? “巷道对面的小院太过破旧,苏大娘祖孙两个住在那里只怕不安全。” 邓春旺行事鬼鬼祟祟,苏大娘住在那样的地方的确不妥。她毕竟是邓柔近身人,虽然莲花山遇袭是个意外,但谁知道会不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 “君大人只管放心,那祖孙两个已经由王爷安排妥善的人手暗中送出城去了。王爷给足了他们盘缠,他们以后的生活不成问题。何况,您瞧见那小院也是咱们端王府的产业,无非是建在西院里了,并不会被外人瞧见。” 君青蓝声音一顿,容含带着她面见苏大娘的时候。分明出了后门又过了条巷道,怎么……还在端王府里? “咱们端王府先祖王爷同圣祖皇帝是磕头的兄弟,想当年在战场上与圣祖皇帝一同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才换来了这世袭亲王的爵位。先祖王爷在天下安定后方才娶妻生子,先祖王妃一下子为他生下两个同样俊俏的男孩。这两个男孩都争气的很,不但长的一般无二,还一样的钟灵毓秀,深受圣祖皇帝的喜爱。居然就破例封了两个端王世子,又下旨再修了一座西王府,与咱们东王府只隔了一条巷道。世人便称呼他们两个为大端王和小端王,只待二人成年后便就了王位,分府而居。哪知……。” 容喜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小端王才行了及冠礼没多久便得了重病撒手归西,且并未留下子嗣。西王府便渐渐没落了,只剩下咱们东府一支。不过,皇上并未收回西王府封地,所以直到了今天,西王府仍旧属于咱们端王府地界。” 原来是这个原因。 君青蓝眸色一凝。自古以来,王位继承只能有一人中选。即便是一母双生的儿子,也得分出尊卑。圣祖皇帝居然同时给端王府封了两个世子,还给建了一座西王府?端王府中有两个端王,便如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多么荒唐的事情?只怕长此以往,必生祸端。圣祖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些,却执意如此。其中原委,细思极恐。 君青蓝甩了甩头,这些陈年旧事与她无关,如今也绝对不是探究的时候。 “今夜挖坟开棺,容含也跟着一起去?” “自然是。”容喜点头:“这么危险的事情,容含当然得守护在大人左右。” 君青蓝瞧他一眼,你确定不是为了尽快得到第一手资料? “还有谁?” 说这话时,君青蓝声音有些虚。若是打开的棺木,无论尸体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是无所畏惧的。但是,邓柔的棺木拿七寸长钉钉的结结实实,又深埋入土。她到底是个女子,身小力亏,想想挖坟掘墓要干的那些事情,还真有些……发愁。 “王爷自有安排,大人无需担心。此刻还请好好歇息才是。” 好吧!君青蓝决定不问了。她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一件事情,这个天下没有李从尧办不到的事情。所幸的是,他现在肯帮忙,只管等着便是了。 等待的时间皆是煎熬。君青蓝的时间以晚膳前后分作了泾渭分明的两块。晚膳前认真将忠言薄上的记录再删减查看了数次,晚膳后则直接躺在床榻上假寐。 李从尧对她非常好,清露园的床榻又大又宽又软。高床软枕,铺盖皆是上好的丝缎,躺在床榻上便似躺在云彩中一般。自打逃离管州府,这五年来无论是在义庄还是镇抚司的卫所,她都再不曾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她却始终毫无睡意。 邓柔到底死了么?她若没死,邓春旺搞出这么一手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她的嫁衣怎么会穿在了崔泰身上?邓记绸缎庄与崔家又是什么关系?邓柔的相好若不是崔泰,又会是谁?从那一副红梅傲雪图中不难看出,那人定然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书画造诣堪称精品。他与崔泰有关系么? 事到如今,千头万绪,瞧着却似又毫无关联。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一件嫁衣。眼看着长乐公主给的期限一日日近了,她能睡得着? “咣咣咣。” 君青蓝正在愁肠百结的时候,忽听见远远传来的更鼓声,细心数了数一共三下。居然已经三更了么?再过一会天就亮了,容含还来不来? 正想着,便听到屋门处咚一声响。像是被人拿沉重的硬物使劲砸了一下。接下来便是容含冷硬的声音:“君大人,走吧。” 君青蓝一咕噜起了身,随手拿了兜帽戴上出了门。门外,容含换了身黑色紧身衣,怀中抱着剑冷冷打量了她一眼。瞧见她戴着将自己面目遮挡的兜帽便撇了撇嘴,分明不屑。 君青蓝不与他计较:“咱们去哪?” 容含抬剑把朝院中点了点:“出城。” 君青蓝朝院中瞧去,他指着的是安平侯送给她的那一匹踏雪。她分明记得被容含挟持来时,并未带着踏雪,如今却在院子里乍然瞧见毫发无伤的它,君青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要在李从尧身边,能瞧见什么她都觉的是应该的。 “现在才三更,仍在宵禁时间内,怎么能出城?” 容含瞧她一眼,一脸少见多怪的嫌弃:“自然有人会接应我们出城。” 君青蓝眼珠子转了转,眼底终于添了好奇:“端王爷也去?” 046 挖坑小能手 夜色里,面无表情的容含终于有了表情。朝着君青蓝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这等下作的事情,王爷怎么会做?” 君青蓝无语郁闷中。所以,她就活该去做这等下作的事情? “那是谁?” 君青蓝不认为这个天下有人能在宵禁时间命令守城卒开城门。容含已经缓缓别开眼不再瞧她。那人往日便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今日越发的寡言。分明对这问题讳莫如深。 君青蓝不再多问,随着容含自后门出了端王府,直奔着南城门去了。三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整个燕京城在这个时候都处在沉睡中,即便是最热闹的大兴市,此刻也灯火全无。人人都在享受着新一日劳作前最后的安逸。 刚出了端王府的时候,君青蓝还时常朝着左右瞧几眼。李从尧果真并没有跟着他们出府,她也始终并未瞧见有旁人跟上。孤零零街道上,只有两匹马的马蹄在路面上踏出的清脆声响。 就这样……出城去? 眼看着南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夜色里城墙上挂着的灯盏耀眼过天上的繁星,破开了将明未明天幕下的雾霭,温暖而明亮。 “到了。”君青蓝终是忍不住出声。城门就要到了,出城的方法呢? “嗯,到了。”容含淡淡应了一声,眼睛却并未瞧着君青蓝,而是朝着左侧狭小巷道中瞟去不经意的一瞥。 马蹄声夹杂着马车轮压着路面的沉重轰隆声立刻在巷道中响了起来。君青蓝侧目瞧去,乌油油一架马车自巷道中飞快驶了来,竟是难以想象的灿烂辉煌。那马车的车辕上包了金箔,两边各吊了一串极长的金铃,奔驰间叮当作响。马车的车窗窗棱上雕刻的喜鹊登枝图乃是拿翡翠珠玉镶嵌而成,金碧辉煌。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脑子里只有一个评价浮现,有钱。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旁的词来。 到了这时候她也才明白,容含方才的那一句来了并不是在同她搭话,而是在告诉她能带着他们出城的人来了。这人是谁,君青蓝表示真的有些好奇。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了去。 赶车的车夫同容含一般穿了身黑色的近身短打,头上却戴了极大一个斗笠,根本瞧不清眉目。然而,那人周身却都洋溢着生人勿进的凌冽杀气,君青蓝即便不用看也知道,那人定然也是李从尧挑出来的人。 马车经过他们身边并未停留,反倒飞快冲到了城门下才缓缓勒了马。车夫仰头朝着城门上高声喝到:“哪位差爷当值还请出来回话。锦衣卫百户姜大人有要职待办,请立刻开门放行!” 这一声合着夜风传出极远,君青蓝听的一哆嗦。所以,能在宵禁时护送他们出城的神人就是……姜羽凡?! 功夫不大,便见城门领自垛口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瞧着他们:“宵禁时间,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城。等着吧。” “呵。”车夫不疾不徐淡笑:“我这车里坐着的可是锦衣卫的百户大人。” 城门领不耐烦:“谁也不行!” “也许差大哥您并没有听过我们姜大人的名号,但您一定听说过皇上有一位表弟。” 城门领身躯一僵,面颊上的不耐烦忽然间便淡了几分。 “皇上曾给镇抚司一道圣旨,若遇紧急公务,锦衣卫有权逾越各种现有规定。我们大人不但是皇上的表弟,还刚刚好是一位锦衣卫。”车夫笑嘻嘻朝着马车里唤道:“大人,您倒是出个声呢。” 车夫话音才落,马车门处便探出姜羽凡半个身子出来:“啰嗦什么?快开门!” “是!” 城门领不敢耽搁,立刻带领手下亲自开了城门。君青蓝盯着马车若有所思,方才那人的确是姜羽凡再不会有错。但是,瞧他刚才的样子满面通红,眉头紧锁,说话语速也快的惊人。他分明是受人胁迫! 所以,他是被李从尧的人给绑来了么?李从尧又用的什么手段,能从安平侯府将一个大活人给弄出来还不叫旁人知道? “走吧。”容含冷幽幽开口催促:“挖坟的人已经到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忽然开始同情姜羽凡。睡梦中叫人给提在了马车里一路狂奔,等会子还得干挖坟掘墓的体力活,姜羽凡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真是个倒霉蛋。 不可否认,李从尧这一手可真够狠的。借着姜羽凡的名头在宵禁时出城,又是由姜羽凡亲自动手挖开了邓柔的坟墓。今日之事无论将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也万万怪罪不到他李从尧的头上去。打着皇上表弟这么一个金字招牌,果真无往不利。 李从尧,可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挖坑小能手! 邓柔是未嫁女,又是横死,按例并不能葬入到邓家的祖坟去。邓春旺早在祖上数辈就开始经商,脱离了农耕日久,家中并未在京郊备下田地。所以,可怜邓柔一辈子为了邓家劳心劳力,临死却只得了一具棺材,给草草埋在了乱葬岗中,连个坟头也无。若非她今日刚刚下葬,覆盖的土壤是色泽新鲜的新土,任谁也找不到邓柔的棺木。 君青蓝瞧着眼前叫人给铲平了的一抔黄土,在心中暗暗叹口气。邓春旺口口声声看重邓柔,将整个邓家都笼罩在素白遗奠之下,又给她置办了上好的棺木。就冲眼前这样下葬的方式,他在所有人眼前的作为都是别有用心的虚情假意,再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姜大人请下车吧。”车夫第一个跳下车辕,朝着马车抱了抱拳。 “不下。”姜羽凡缩在车里,瓮声瓮气说道:“小爷我是有骨气的,你叫我下我就下?面子呢?” 车夫也不着急,只不在意耸耸肩膀:“但愿您能一直拥有您的骨气。” 言罢,他忽然侧过了头来,目光在君青蓝面颊上飞快擦过,却在容含身上定了下来。下一刻,便见那人衣袂翻飞,三两步行至他面前,抬手在他肩头用力一拍:“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容含皱眉,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弹出两根手指,将那人落与肩头的手掌夹住毫不留情扔了下去,如同驱散一只苍蝇:“把你的脏手拿开。” “拿不拿开有什么打紧?”车夫一双眼睛笑的如同弯弯的月牙,整张面孔都扬了起来,君青蓝这才瞧清楚那人年纪分明不大,还长了圆圆一张娃娃脸。 娃娃脸的车夫笑眯眯瞧着容含,如同一只净白的瓷娃娃:“反正你总会替我拿开,不是么?” 容含皱眉,那人却已经荡开了去,消无声息如轻柔的风:“王爷叫我来同你合作,可不是叫咱们来打架的。何况……。” 车夫将眼角一斜,唇畔笑容里便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算计:“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做呢。” 容含冷着脸别开眼不看他,以眼角余光瞧向君青蓝:“君大人还不想法子将姜小爷弄出来?不然就得您自己动手掘坟去了。” 君青蓝眨眨眼:“你们莫非……不是人?”为什么掘坟的事情就只能由她和姜羽凡来做? “我们只是影卫。”容含冷声说道,面不改色。 君青蓝花了整整五息的时间才将容含这句话给彻底的消化了。他们是影卫,影卫的职责只有一个,便是藏在暗处,永远不叫自己活在阳光里。不能瞧见阳光的人就不是人?这是什么逻辑! “或者回去?”容含这话是个问句,用的却是及平淡的降调,俨然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我去同姜大人谈谈。” 君青蓝从来都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刻下马,朝着金碧辉煌的马车走去。路过车夫时,分明瞧见那人笑眯眯朝着自己拱拱手:“君大人辛苦了。” 君青蓝驻足瞧了他片刻,这是个有趣的人。北夏的勋贵大多豢养影卫,行暗中保护之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物大多都经历过悲惨的过往,各个都养的如同容含一般冷酷,瞧人瞧物都只觉了无生趣。他们在端王府经历了什么?怎会出现如车夫这样的……异类? “您贵姓?” “唐影。王爷曾说过我是影卫之中的影子。”唐影笑嘻嘻,将斗笠一把自头上掀了去,任由及腰的长发在风中翻滚纠缠。这样的唐影,似乎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老子轻功天下第一! 君青蓝默默瞧着他。这样……张狂的性子,做影卫真的合适么?传说中的影卫不都是深沉而内敛的,能随便将自己的底牌告诉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所以,她以前瞧见的影卫,都是……假的吧。 “君大人,车上的主可不好伺候。”唐影拿手指朝马车点了点:“奴才将他弄进车里来时候可废了好大的力气,您想叫他乖乖听话,可得动动脑子呢?” 言罢,唐影便抱着膀子瞧向君青蓝,分明等着看好戏挂了一脸的兴味。 “多谢。” 君青蓝不在意的自他身边走过,站在车窗下吸口气。开口轻轻说道:“头,干活了。” “君青蓝?!”马车里陡然传来咣当一声,下一刻便见车门处探出的姜羽凡的头颅。那人瞧着君青蓝,分明满目的惊喜:“真的是你?太好了!” 声音尚未落地,便见姜羽凡嗖一下跳在了地上。两只手铁钳一般将君青蓝箍紧了用力一拍:“既然你也在,怎么不早出声?要干什么?快说!” 047 月下惊魂 眼看着姜羽凡摩拳擦掌将整个身躯都扭向了乱葬岗,君青蓝只觉无语。您这样前倨后恭的作为,就不觉得反差太大了些么? 他们身后的唐影则早就瞧的惊掉了下巴。说好的难缠呢?一句话就下车了?这世界仿佛充满了恶意! “你不觉得邓柔的死有问题?”君青蓝瞧着姜羽凡,淡定开了口。 既然他已经掉在了坑里,那么她不介意将这坑挖的更深一些。毕竟偷坟掘墓是个重体力活,还得你情我愿才更好办事些。 “恩。”姜羽凡郑重点了点头:“你当初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显,我再听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姜羽凡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 “在邓柔死后被邓春旺赶出邓家去的那些个下人并没有回乡去,而是在莲花山遇到了山贼。统统死干净了。” “啊?”姜羽凡张大嘴:“这么说的话,邓春旺可真不是东西。邓柔的死肯定有问题了!” “你说。”姜羽凡神秘兮兮朝她凑近了几分:“邓柔是不是发现了邓春旺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大秘密,所以被他给杀人灭口了?不然,他大张旗鼓将所有人都给赶了出去,还能怎么解释?” “也许……是吧。”君青蓝不得不佩服姜羽凡的脑洞。只要你给他一个点,他便能给你编出合情合理却有匪夷所思的一个故事来。虽然,故事往往都成不了事实。 君青蓝叹口气,朝着眼前新土点一点:“如今,邓柔的棺木就埋在这下面。咱们若想叫真相大白,只能叫死人开口。” 姜羽凡撇撇嘴,嘶了一声:“你是想要掘开了坟墓,开棺验尸?” “是。”君青蓝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虚浮。掘人坟墓这种事情总有些于理不合,姜羽凡若是拒绝也算合情合理。可得用什么法子叫他乖乖的干活呢? “太好了!”寂静的夜色里,姜羽凡忽然一拍手,哈哈大笑:“这么刺激的事情,你早些跟我说呢。我一早就痛痛快快的来了,哪里还会难为这个小兄弟?” “君青蓝,你是不知道。”姜羽凡满目的兴奋,手舞足蹈:“自打你归在我的部下,我每天都在幻想着能与你一起相约月下,并肩验尸。这是多么浪漫惬意的事情,如今可算实现了。” 君青蓝呵呵,您这神奇的脑回路和特殊的癖好,真是没谁了。 “既然没问题,那便动手吧。” “行。”姜羽凡才走了两步便停了脚步,瞧着君青蓝可怜巴巴:“这是要挖坟,就拿两只手么?” “锄头铁镐在马车上。” 众人只来得及听到唐影的声音便再也瞧不见他的人,待到那人再出现时,竟是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将怀里抱着的麻布袋子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天地间铁器相击的冷硬声响,激的人额角青筋一蹦。唐影却笑眯眯拍了拍手,朝着地上随意一指。 “喏,都在这。” 君青蓝和姜羽凡同时吸了一口气。 君青蓝震惊于唐影的身法。那人的消失和出现不过就在眨眼之间。唐影!当真快的就是一道残影。所以,李从尧的人起名时都是依据自己特点的么?容喜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唐影以轻功见长。容含……又是因为什么?含便是包容,他那性子,能包容什么? 姜羽凡并没有她那么多的心思。他是被地面上麻布袋中装着的铁镐和锄头给彻底的惊着了。他方才就在马车里坐着,怎么就没有瞧见车里面还装着这些?那人将这玩意扔在地上便只笑吟吟瞧着他,这……不会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姜羽凡眨了眨眼,始终不见人伸手去捡拾布袋中的东西。于是讷讷开了口:“这是要我……自己挖?” 四下无声,却是无声胜有声。姜羽凡唇角一抽:“那是一座坟!” “新坟。”唐影好心补充,自马车上取了只明亮的马灯擒着,站在了新坟边缘:“土很松。” 姜羽凡声音一顿,大约也瞧出这穿着黑衣的两位不是什么好像与的主。于是,可怜巴巴瞧向君青蓝。君青蓝清了清嗓子:“你是要我同你一起挖么?” 君青蓝将袖子高高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胳膊:“也行,走吧。” “还是算了。”姜羽凡瞧着她细瘦的手腕,嫌弃的撇撇嘴:“还没有锄头杆粗,等会再给扭断了。” 姜羽凡不再说话,捡了铁镐出来走向地上的新土,将铁镐抡圆了,大力挖了下去。好在这里是乱葬岗,葬人时素来不怎么用心,覆盖的土壤松软的很,而且棺木埋的并不深。功夫不大,四下里便回荡起清晰的叮一声。姜羽凡只觉得虎口被突如其来的硬物震的发麻,嘶一声扔了铁镐。仔细瞧去,灯火照耀下破开的新土大坑里,分明露出黑黝黝一块明亮的漆色。 “找到了!”姜羽凡眼中一亮,喜滋滋弯下了腰。拿双手拨了三两下,将覆盖在棺木上的新土给拂了下去。上好一具棺木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乱葬岗是个破败的地方,大多数葬在这里的人能有个破席子裹尸已经算得上天大的幸运。这样一具棺木乍然出现晃眼的很,与周遭的坏境格格不入。 “要将这玩意起出来,只我一人,怕是不行吧。”姜羽凡摸了摸下巴,眼底露出几分难色。 当初瞧见邓柔棺材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她的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桐木,很有些年头。数块厚实的木头钉在一起的分量不可估量,即便将他给累死,他也无法将棺木凭一己之力抬上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自然不敢叫姜大人受累。”唐影轻声说道:“奴才来就是了。” 姜羽凡眨了眨眼,不敢叫他受累?他受的累还少么? 唐影一纵身跳入土坑中,将手中马灯递给姜羽凡。自己则伸手入怀掏了只小小黑色瓶子出来,随手拔了瓶塞,将瓶子略略一斜,任由里面的液体落在了漆黑的棺木上。 “怎么!” 姜羽凡惊着了。 瓶子里装着的分明是透明无色,水一般的液体。在落在棺木上的一瞬间却好似一团火,忽然便在天地间蒸腾起浓郁白烟出来。寂静的夜色里嘶嘶焦灼的声音清晰可辩。君青蓝皱了皱眉,那个声音便似将滚油倒进了冷水里,一下子便炸开了。又似千万只虫蚁在同一时间啃食着食物,叫人听上去只觉毛骨悚然的难受。 好在,这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久。大约半盏茶之后,浓烟一下子就散了,而众人眼前的棺木盖子却分明破开了极大一个洞。洞口足有两尺,边缘虽参差不齐,却并不影响众人将棺材里的情形瞧的清清楚楚。 棺材里是空的! 莫说陪葬,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是……化尸水?”姜羽凡对方才一幕记忆犹新,眼底却并无恐惧,反倒有兴奋的光芒崛起:“还有么?能送我点不?它的成分是什么?早就听说江湖中有这种神秘的玩意,能将钢铁消融。今日总算涨了见识。” “青蓝。”他笑眯眯仰头瞧着君青蓝:“咱们锦衣卫要是配上这个玩意,能做不少事情吧。” 君青蓝呵呵,你要化尸水做什么?毁尸灭迹么?你是真不嫌弃锦衣卫的名声太臭呢! “这可不成。”唐影果断摇头,将黑瓷瓶子给妥善收好:“这玩意得来不易。而且也并不是什么化尸水。” 姜羽凡撇嘴:“你少诓我。” “化尸水算什么东西?”唐影表示嗤之以鼻:“无非是炼丹术士弄出来的下作玩意,除了将东西给弄的焦臭难闻没有丁点用处。我这神水只消一滴便可克万物与无形,且芳香扑鼻,人鬼无害。能一样?” 他这话说的不假,待那浓烟散尽后,四下里空气果真清新了不少。便似有悠然花香袭来。 姜羽凡咽了咽口水,眼底光亮更甚。分明在拿每一个毛孔叫嚣着,想要!想要! 唐影别开了眼,没看到,没看到。 “正事要紧。”君青蓝无法直视二人孩童般的行为,微颦了眉头站在土坑边缘朝着棺材中瞧了只一眼,便微勾了唇角:“我猜的果真没错。” 邓柔没有死! 至少,邓春旺埋下的棺材里没有邓柔。 “走吧,天马上就要亮了,离着开城门时间不远。咱们去会会邓春旺。” “君大人莫急。”唐影不疾不徐开口轻唤:“找邓春旺何必等着开城门?” “二位大人且瞧着奴才给您变个戏法可好?” 他这话听着像是在询问,却在语声才落了地,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众人只听到马车里似乎传来叮一声响,下一刻便见唐影将马车帘子挑开下了地。这一次,他怀里依旧夹着只麻布袋,叫他给随手扔在了地上。 麻布袋中传来一声闷哼,便似波涛一般翻滚开来。姜羽凡皱着眉盯向马车。那是他方才来时坐的马车么?为什么车里藏着这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 唐影三两下解开了麻袋口,露出里面被五花大绑还堵着嘴的邓春旺出来。 姜羽凡一瞧见邓春旺忽然就去了周身的愁绪,喜笑颜开:“邓掌柜,别来无恙啊。” 他以为他是最惨的,同邓春旺一比,他来时的待遇简直堪比皇帝出巡。 君青蓝瞧着眼珠子不住乱转的邓春旺,蜜色的面皮上挂上副幽冷的神情。朝着土坑中空棺点了点:“邓掌柜,解释吧!” 048 骗鬼去吧 清晨的阳光半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湿润水汽遮遮掩掩漏了面,方一出现便被天边火红的云霞烫的红了脸。瞧上去羞答答如含春的少女。 地上终于被解了束缚的邓春旺此刻也低着头,面颊上分明也带着薄薄一层嫣红,却半点不似娇滴滴羞答答的少女。俨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开口。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间或有早起的鸟儿在林中叽叽喳喳聒噪着抢食吃。君青蓝等人均不曾说话,即便是姜羽凡这会子也难得沉默。众人仿若都没有瞧见邓春旺,任由他肥胖的身子在地面上扭曲。 夏日清晨的露水下来了,瞬间沾湿了邓春旺的衣裤。他本就体胖多汗耐不得热,再被露水淋的透湿,叫阳光照着便似一下子坠进了个大蒸笼里一般。顷刻间便不能淡定了,浑身都不可遏制的哆嗦起来。 “今天的太阳还真是毒呢。”君青蓝拿手搭了个凉棚,朝着树荫下挪了挪脚步:“过会子定然是个艳阳天。” “可不是?”姜羽凡撇嘴:“能直接晒掉了一层人皮。” 唐影摇头:“晒掉了皮可不好,掉了皮人还能活?” 容含冷哼:“有坟。”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简练了一些,于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棺。” 这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将邓春旺给吓了个半死。 他毫不怀疑这几位口中所言那个被太阳晒掉一层皮的主就是他。凭他们四人的手段和身份,想要弄死他简直易如反掌。有坟,还有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邓春旺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死命嚎了一嗓子:“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能先叫我站起来吗?” “当然。”唐影低笑着凑近他身边,指尖在他身上也不知哪里一点。眼看着邓春旺身躯一颤,良久方才挣扎着缓缓起了身。 君青蓝眨眨眼,难怪方才邓春旺一直躺着肉呼呼虫子般的扭动,原来是被唐影封了穴道。邓春旺已经算不得年轻,又发福的厉害。但凡这样的人,身体底子实际上都是虚的。这么长时间不能动弹,再叫露水阳光一打……啧啧,唐影这一手才是真的狠。 “那便说吧。”纤细女子立于土坑边,最后瞧一眼破损的空棺淡淡开了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邓春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邓柔是真的死了。” 邓春旺一开口就叫君青蓝狠狠眯了眯眼。种种迹象均在表明,邓柔的死就是个假象。坟地里的空棺便是最好的证据。君青蓝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底气,居然叫邓春旺在这个时候还敢坚称邓柔已死! “她真的死了。”邓春旺叹口气:“也算是家门不幸。虽然她死的不光彩,到底也是我的女儿,我也的确想给她好好办一场丧事。入棺的第一日,一些本家的亲戚和生意上的老伙计都曾经来观礼。那时候还不曾封馆,他们都瞧见了躺在棺木中的邓柔。这事情半点做不得假,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我那些亲戚和掌柜朋友问问,我是一句假话都没有啊。” 瞧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君青蓝颦了眉。邓春旺的语气斩钉截铁,然而生意场上的人素来真真假假,这个邓春旺又一贯爱演,这话中的真假有待商榷。 “既然大家都瞧见了邓柔尸身,你为什么要早早封棺?”姜羽凡抱着膀子问道。他觉得,邓春旺说的字半个都不能信。 “那是因为……。”邓春旺声音顿了一顿,面上生出难以启齿的羞赧。良久,方才重重叹口气说道:“说出来真是丢人的紧。我们邓家祖上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才出了这种事情。好端端一个女儿上吊自尽,已经让我们邓家抬不起头来,结果还……还……” 邓春旺深深吸口气说道:“还诈了尸,跑了。” “你说……什么?” 这一次,不但是君青蓝姜羽凡。即便是在李从尧身边见惯了风浪的唐影和容含也变了脸色。诈尸?这是在开!玩!笑!么?! “是真的诈尸。”邓春旺面色颓然的蹲了下去,拿两只手捧着头颅,满面痛苦:“丧仪原本好好的,谁知那日天才擦黑,邓柔忽然就从棺材里面坐起来了。还打翻了所有人,直接从大门跑了出去。我将下人都派出去寻找,还请了道士和尚来做法。始终不曾找到那个孽障。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求了众人将这丑事遮掩,并封了棺材。哪知,竟还是逃不过各位大人的法眼。” “真是胡扯。”姜羽凡撇嘴:“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更别提诈尸还魂的胡话?你就没有想过,也许邓柔不过是一时闭了气昏死过去,在你们治丧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 “不可能。”邓春旺坚定的摇头:“邓柔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能有那么大的气力将府中的家丁和宾客都给打倒了?分明是被妖邪附体,早就没了神魂。” 邓春旺缓缓抬了眼,将众人面上怀疑一一瞧在眼里,不慌不忙说道:“小人说的可是句句属实。那日到场的所有人都瞧见了。当日同我一起处理丧事的,除了小人还有小人的大女儿邓娇。各位大人只管去找他们一一询问便是。” 姜羽凡瞧一眼君青蓝,这可要如何是好? 邓春旺这一番诈尸之论,怎么听着都是在信口开河的胡扯。居然还能有这么多证人?即便他能叫自己女儿和下人与他统一口径,治丧的亲朋呢?完全没有理由替他说谎。 莫非这案子到这里又死了么? “邓娇住在哪里?”君青蓝瞧着邓春旺,目光一瞬不瞬瞧着他的眼睛。 “在青平坊。”邓春旺说道:“她五年前就嫁了人,三年前我那薄命的姑爷生病死了。从那时候起便一个人寡居。” “有孩子么?” “没有。” “为何没有再嫁?” “呵。”邓春旺瞧了她一眼,觉得她能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多余:“为先夫守节不好么?女子不就该如此?” “你今日的言论我们会找人一一核实,现在你就可以回家去了。但是,在你回家后,需要立刻将邓柔诈尸那一日到访的所有宾客名单及住所,列举一份详细的资料给我。今日之事也莫要向旁人再提起,懂么?” “这事情交给奴才吧。”唐影悄无声息凑近邓春旺:“邓掌柜是奴才请来的客人,自然该叫奴才好好的送回去。正好能将名单拿回来,也不用再劳烦邓掌柜亲自跑一趟不是?奴才以为,邓掌柜该实际上并不十分喜欢镇抚司那样的地方。不是么?” “是是是。”邓春旺一叠声的应和着,抬手摸了摸额角。他打从心底里惧怕唐影。但是,和掌管昭狱的锦衣卫比起来,还是唐影可爱的多。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一眼唐影,便也默许了他的提议。 唐影当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李从尧的人,名单到了他的手里便等于到了李从尧的手中。这便表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李从尧都将是这案子中的主导。 但,如今,她没有拒绝的能力。 众人合力,将空坟重新填了回去。唐影驾着马车带着邓春旺和姜羽凡先离开了。姜羽凡竟半点没有意见,痛痛快快爬上马车跟着离去,这样的作为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她以前大约对这位姜小爷有些误会,原来他也是个懂进退,识大体的勋贵子弟呢。 她默默上了马,信马由缰朝着燕京城里走。走了不足二里却忽然勒了马,之后一转头朝着义庄飞快打马而去。义庄已久不曾有人打理,她先仔仔细细将里里外外给打扫了个干净,又给所有的棺木和牌位上了香。这才退到君老爹的卧房里取了邓柔的嫁衣出来。展开来瞧了一眼,便重新包好了背在身上。她做这一切用的时间并不短,容含便始终抱着剑默默伫立于暗影里瞧着。 直到她重新上了马,也便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进了城,君青蓝却并未立刻回去端王府。掉转了马头朝着青平坊去了。 青平坊离着大兴市最近,这会子早已日上三竿,尽管天气燥热,却仍旧不曾折损过大兴市半点的热闹。君青蓝将踏雪的速度放到最慢,慢悠悠自熙熙攘攘人群中穿过,进了青平坊。 青平坊乃是秦楼楚馆,客栈酒肆的聚集地,素来便是燕京城里最有名的消金窟。然而,这里却是属于夜色里的精灵。每到华灯初上,青平坊花红柳绿的灯海便成了燕京夜景中最美的一环。但是,每到白日里,这里则完全改变了模样。只余一片寂静,早失去了夜晚时叫人兴奋的活力。 君青蓝在青平坊安静的街头游走,马蹄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异常清晰。她牵着缰绳,侧着首将街道两旁建筑一一打量而过。最终落在两条巷道交汇处一座平头小院处,院门口有一颗低矮的桂花树。 这里就是邓娇的家! 门前有桂,自有贵人上门来。这行径,果真符合邓春旺一贯的行事准则。 她缓缓下了马,牵着踏雪上前。抬手才要敲门,却见斜刺里一条人影飞快冲出,三两步冲在她眼前,呵呵大笑。 “君青蓝,你来的可太晚了!” 049 千娇百媚 “姜小爷?”君青蓝眨眨眼,盯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有些郁卒。 唐影不是将他给送回去了么?又跑出来做什么?话说,最近安平侯的禁足令这么不管用? “我早就猜着你要来找邓娇,所以回家以后就先来这里等着你了。瞧瞧,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姜羽凡叉着腰,满目的兴奋。快来夸奖我吧!快来吧! 君青蓝呵呵,只觉无语。您这姿态若是插上个尾巴,简直就是活脱脱第二肉包。堂堂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大人,这么撒娇卖萌的求夸奖,真的好么? “既然来了便一同进去吧。”君青蓝别开了眼,将他身子朝一侧推一推。您挡着踏雪的路了! 君青蓝抬手叩门,过了许久才听院子里有人不耐的唤道:“谁呀,大清早的叫门。还叫不叫人睡了?” 女子的声音很有特色,每每说话,尾音总会拖得极长,便如同合着琴音在低吟浅唱。带着几分娇柔的慵懒魅惑。 姜羽凡听的打了个哆嗦,龇着牙搓了搓手:“这声音……。” “很销魂,不是么?”君青蓝平静的接口。 这样的腔调旁人可学不来,但在青平坊这样的地方该是不会少的。秦楼楚馆中的花娘们,每日里都会以这样的姿态迎来送往,立刻能叫人的三魂去了七魄。 然而,邓娇是个良家女,这么说话……难免叫人觉得刻意,听着有些不舒服。 “请邓姑娘速速开门吧。”君青蓝沉声说道:“是邓掌柜指引我们来此处寻你。” 邓娇听到父亲的名字立刻开了门,却只将门给开了细细一条小缝,顶多能容一人臂膀穿过。她则站在门里,眯着眼睛打量着门外站着的三人。 “呦。”良久,她吸了口气,声音却放的更低柔了几分:“几位公子看着可是面生的很呢。” 姜羽凡未曾说话先将锦衣卫的腰牌按在了门缝处:“锦衣卫办差,快开门。” “原来是几位官爷。”邓娇声音越发的娇柔,飞快将门扇打开,俏生生站与门内微笑着说道:“快些进来吧。可怜这么热的天气还得来回的奔波,真是辛苦呢。” 她袅袅婷婷退后了半步,略垂了头颅盈盈福了福身子:“给官爷见礼。” “咦。”姜羽凡拿双手插了腰,居高临下瞧着邓娇,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你不怕我们?” 邓娇却是抿唇一笑,不胜娇羞:“官爷不是专门保护咱们燕京百姓的英雄么?英雄都是好人,奴家有什么可怕?奴家不也正是该被官爷保护的弱女子?” 弱女子三个字自她口中娇娇柔柔说出来,婉转多样。邓娇恰在那时候抬头,飞扬眼角似不经意朝着姜羽凡飞去。却在与他接触的瞬间立刻又垂了下去,连面颊都绯红了。似一朵娇羞的水莲花。 姜羽凡瞧的愣了神。 他虽然已经将近十七岁,却并不似旁的勋贵子弟在数年前就提了通房丫鬟。至今为止,他心性实际上都还纯洁的很。哪里见过这般万众风情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是魅惑。一时间憋红了整张脸,看上去竟似比邓娇还要羞涩。 君青蓝在一旁瞧的真切,在心底里狠狠鄙夷了一番姜羽凡。缓缓将一双清眸投向邓娇,淡淡开了口:“你是邓娇?邓柔的姐姐,邓春旺的长女?” 邓娇这才半抬了眼眸瞧向了姜羽凡身后的君青蓝。此刻,阳光明艳,自树叶交叠的缝隙中洒下一束束耀眼的光。邓娇站的位置极妙,刚刚好叫一束耀眼的光自她头顶落下,映衬的她一身大红薄纱遍地金的细纱裙如同镶了金线,分外光明。 不可否认,邓娇是个美人。但如此造作的姿态,难免叫人瞧着别扭了些。 君青蓝眯了眯眼,目光在邓娇火红衣衫上略一停留。红色?! “呦。”邓娇见君青蓝眼睛直勾勾不住打量自己,面颊上笑意便更深了几分:“常听人说锦衣卫的官爷们都凶的很,原来都是杜撰出来骗人的呢。这两位小官爷真是个顶个的俊俏,奴家真是好福气。” “你真是邓娇?”君青蓝并不接她的话头。 即便邓娇千娇百媚,对她一个女子又哪里有半分的吸引力? “正是。” “邓柔是你的妹妹么?” “当然。” “你妹妹死了不足一月,你居然就能穿了一身正红?” 君青蓝这话便似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一下子刺入到邓娇的心里去了。将她面上的笑容和娇柔顷刻间割裂的体无完肤。 邓娇抬了手按向自己胸口,面颊上终于浮起本该拥有的恐惧。而那恐惧却不过一瞬,下一刻便成了梨花带雨的悲切。 “奴家能有什么法子?奴家早就嫁了人,又死了男人。一个寡居的妇人深居简出的不招人待见,即便是我爹爹也总同人说我不是邓家的人。那一日听说妹妹死了,奴家满心悲痛的去给妹妹奔丧。哪里想到才到了那里就叫爹爹给拦下来,说奴家是不祥人,不许入内。更不许奴家给妹妹戴孝守丧。奴家……奴家这也是没办法才……穿了这么一身衣裳,不过是想气气他,跟他作对罢了。” 说着话,她自怀中掏了撒花的丝绢帕子出来盖在脸上,哭的肝肠寸断:“官爷们若是觉得奴家这一身不妥当,奴家这就换了去。” 说着话,邓娇以两只手按着帕子蒙了脸,转身便要朝内堂奔去。 “站住。”君青蓝皱了眉出声喝止。自己不过随口一问,这人的戏是不是有点多? 邓娇收了帕子,将它一把攥在手里用力绞的成了麻花。抽抽搭搭的不胜委屈:“奴家可是又做错了什么,惹的大人不痛快了么?您只管说,奴家改就是了。” 君青蓝无视她的楚楚可怜,冷声问道:“邓春旺说,在邓柔死后第一天,忽然诈尸自行出了棺材,并走失了?” “可不是呢。”邓娇吸口气,忽然活了过来:“官爷们那日是没有见着,是真真的吓人呐。” “奴家正在与爹爹争执,忽然听见内堂里乱糟糟的一团乱。扭头一瞧,邓柔居然坐了起来。大家伙被那一幕给吓了个半死,纷纷去逃命。奴家当时就在院门口,吓得狠了挪不动步子。便眼睁睁瞧着她跨出了棺木,大踏步的跑了。啧啧……。” 邓娇摇了摇头:“那速度快的,奴家平生从不曾见识过。几乎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你是说事发当日,你实际上并没有进入到内堂去,也并没有见到邓柔的尸身,是么?” 邓娇愣了一愣:“的确如此。” “那么,你凭什么能断定当初从棺材里跨出去的人就是邓柔?你也说了,当时情况混乱,你又惊吓过度。若说你瞧错了人,完全有可能。” “不会错。”邓娇斩钉截铁摇头:“她走出去那时候穿着的是她亲手绣的嫁衣。那衣裳的绣样她曾来同我商量过好多次。我再不可能瞧错。” 君青蓝眸色一动,邓柔的嫁衣? “你说的嫁衣,可是这一件?” 说着话,君青蓝将背上背着的包裹解了下来,自里面取出嫁衣抖开。阳光下,鲜红绸缎上的金线鸳鸯栩栩如生。尤其是黝黑的那一颗猫眼琉璃,灼灼生辉,便如真的鸳鸯眼目般炯然有神。 乍见这件嫁衣,邓娇手指一缩,瞳孔忽然就收紧了。一张面孔顷刻间变的雪白,眼底竟生出难以想象的恐惧出来。 “这……这……。”良久,她才擅抖着伸出跟手指朝着嫁衣飞快一点:“这是从哪里来的?” 君青蓝皱着眉。对于邓柔诈尸一事,她从不曾相信过。那么,邓娇眼中的恐惧又怎么解释?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邓娇神情有瞬间的崩溃,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嫁衣。却又好似在那嫁衣里藏了什么叫她不能承受的玩意,眼看着她的指尖便要碰到嫁衣一角,却忽然缩回了手去。 “大人,您在哪里找到看她?是您找到了她是么?我……我并不想那么对她,是我对不起她。”邓娇面目上的娇柔已经彻底消失,便似终于击碎了包裹在她面颊上的面具。顷刻间涕泪横流,毫无仪态可言了。 “请您告诉我。”邓娇身躯瘫软如泥,竟一把扯住君青蓝衣角:“她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的,是么?” 她眼中的希冀叫君青蓝动容。听说邓娇自打出嫁以后同邓家几乎不曾再有来往,丈夫过世后邓春旺将她视作不祥人不许她进入邓记绸缎庄,她与邓家便似彻底断绝的关系。没想到,她与邓柔的感情居然这么深厚! “她还……活这么?”邓娇执着的很,盯着君青蓝,固执等待着她的答复。 “对不起。”君青蓝半敛了眉目:“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邓娇张着嘴,眼泪尚挂在腮边不曾落下,神色间俨然已经痴了:“莫非……她真的死了么?” 君青蓝皱了眉:“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若最终查明邓柔是枉死,我定会尽力查明真相。若她是借死来掩盖什么罪恶,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邓柔?”邓娇神色间有片刻的怔忪,却始终不曾再开口。眉目中的悲切却忽然消失了。 君青蓝默默将嫁衣收好,眼角余光将邓娇神色尽收眼底。她似乎对邓柔的嫁衣非常在意,眼睛始终盯着她手指不曾移开。但是,神色间的极度恐惧又是因为什么? “六哥!”寂静中的街道上忽然一阵人仰马翻,女子尖利的呼和与狗吠相合,风一般自小院门口卷了进来。 “快。”女子疾如闪电,一把攥了姜羽凡手腕使劲往门口拖:“真凶落网了!” 050 真凶还是帮凶 “姜盈,你干什么?” 这样的动静,即便不用看姜羽凡也知道,只能是疯丫头姜盈。自己好端端一个锦衣卫百户,能叫一个弱女子拖着走?开玩笑! 才略一耽搁,姜羽凡的裤腿便叫棕黑如雄狮的大狗给一口叼住了裤腿。姜羽凡立刻变了脸色:“肉包,你给我松开!这是小爷的新裤子!” 肉包只呜呜低吠,龇着一口雪白的牙齿瞪着姜羽凡。 “别废话!”姜盈拿一只手叉着腰,杏核样水汪汪的大眼半点不客气的瞪着姜羽凡:“崔泰案的真凶已经落网,如今已经被收押在大理寺中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真凶?”姜羽凡眼睛一亮:“这么说,君老爹安全了么?这可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姜盈怒吼道:“那真凶和君老爹早就相识。现在大理寺卿已经认定他就是君老爹的帮凶,君老爹已经给转去死牢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会女人?” “……不会吧。”姜羽凡愣了。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不是号称与君哥哥情同手足么?这么紧要的关头,不赶紧冲到大理寺去救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姜盈已经彻底的愤怒了,冷哼一声:“肉包,把人给我拖走!” 肉包唔一声,硕大头颅拼命一摆,姜羽凡便啊一声大叫:“你这畜生轻一些,夏天穿的……薄啊!” 姜羽凡当然知道,肉包不会真的咬它。但是,他今日只穿了这么一条裤子。那家伙牙口锋利的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开了天窗,以后脸要怎么办? “速度快,给六爷备车。”姜盈完全无视了姜羽凡的呼和,冷声吩咐着手下的侍从:“以最快的速度给我赶到大理寺。谨记一条,今日这事都给我将嘴巴管严实了。不许告诉君青蓝!” “咳咳。”君青蓝低咳一声掩住眸中尴尬:“我已经知道了。” “君哥哥?”姜盈声音陡然给卡在了喉咙里,艰难转过了头去,脖颈显得有些僵硬:“你怎么……在?” 君青蓝略微点头:“我一直都在。” 被人无视的滋味不好受,但是,方才从姜盈口中听到的消息更加要她不好受:“你说的,都是真的?” 姜盈张了张嘴,却忽然哑了嗓子。她方才心急如焚,冒冒失失闯了来,扯着姜羽凡就走。根本没有注意到君青蓝也在。她一再交代要保密的事情,居然叫人家听了个正着。多少有点……尴尬啊! “回答我。” 君青蓝声音清冷低沉,并没有多少力度。姜盈却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这声音叫她听的刺骨的冷。连夏日烈日都瞬间失了温度。 “边走边说!”姜羽凡一手扯了君青蓝,另一手将姜盈一拉冲去了门去:“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我命人赶了马车来。”姜盈略垂着眼眸,并不去瞧君青蓝。 “骑马。”君青蓝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容置疑:“马车太慢。”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拒绝这纤细瘦弱女子浅淡的语言。谁也无法想象到,从那瘦弱身躯当中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直击人心。 姜羽凡将马从马车上卸下来,带着姜盈共乘一骑。不过耽搁了片刻的功夫,君青蓝已经到了巷子口。 “六哥,快!不能叫君哥哥一个人进入大理寺!”姜盈回首瞧着姜羽凡,大声疾呼。 “青蓝比你想象中要冷静的多。”姜羽凡面孔难得的沉静:“她从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至少,他从没有瞧见过。 当初她亲耳听到君老爹已经定案的时候,也从不曾有过片刻的慌乱。她就是那样一个人,总能在毫无机会的时候为自己寻来生机。姜羽凡眸色一闪,这样的人还真是优秀的……叫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你先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自打听说皇上叫你监查这案子之后,驸马伯父便一直暗中派人关注着大理寺。我便也时常在大理寺周围走动。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个年轻书生击鼓,说是要替君老爹伸冤。他说他在六月初十那一日亥时曾见过君老爹,并受过他的恩惠。他离开时,已经将近丑时,君老爹已然准备就寝。在那时始终不曾瞧见崔泰。所以,他来替君老爹作证,君老爹没有杀害崔泰。” 姜羽凡皱了眉:“君青蓝说过,崔泰死亡的时间是六月十一清晨寅时前后。那人与君老爹丑时分手,中间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义庄离冯村的路程凭君老爹的教程得大半个时辰。这么算起来,君老爹的确没有杀人的时间。这是有利的证据!” 姜羽凡瞧着姜盈:“大理寺又为何将那书生一同关押了?” “我也不知大理寺都查问了些什么,最后竟连那书生也给关了。说他与君老爹是同伙,因害怕君老爹将他招供出来,所以编了套谎话企图混淆视听将君老爹救出来。” 姜羽凡不再说话了。 君老爹曾说过在六月初十夜间亥时见过崔泰。书生也恰巧的亥时前后到达义庄,直至丑时才走。他们到达的时间分明是重合的,按理书生与崔泰必然碰面。他怎么却说没有见到崔泰?这番话怎么都说不通。 姜羽凡挠了挠头,一件嫁衣牵出了邓柔。如今邓柔生死尚且不知,怎么又多了个书生?君老爹这案子里面,到底还要横生多少枝节出来呐! “架!”姜羽凡猛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他与君青蓝是兄弟,是同进退的伙伴。绝不能叫她自己去面临这种纷乱的局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却只在大理寺门外瞧见了踏雪,哪里还有君青蓝的影子?姜羽凡下马,拉着姜盈才要进门,却叫推丞给拦了下来。 “真是对不住。”推丞笑眯眯朝姜羽凡拱手说道:“寺卿大人才下了令,这会子,谁也不许入内。” “是我!”姜羽凡不耐烦皱了眉:“我你也拦着么?本小爷可是皇上御赐的监察!” “小人自然识得姜小爷。也自然知道您的身份。可不巧的很,刚刚有贵人驾到。所以……”推丞笑容越发灿烂:“这会您若非得进去的话,只怕得进宫请旨去了。” “我六哥是奉旨督察的御史,还需要请什么圣旨?”姜盈拿双手叉着腰,愤怒开口。 “那是从前。”推丞半点不惧怕姜盈的责骂,仍旧笑眯眯说着:“咱们大理寺刚刚来了一位新的监察御史。不许任何人进入,正是新的御史大人刚刚下的命令。” 姜盈不服气的撇了撇嘴:“什么人这么了不起?” 推丞半垂了眼眸,将双手交叠着朝大理寺内拱了拱手:“正是长乐公主。” “嘶。”姜盈语气一凝,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嫌弃。 “八妹,咱们等着吧。”姜羽凡上前一步,将姜盈挡在身后。 长乐公主以卑贱的乳母身份成了炙手可热的勋贵,但是这样的身份在钟鼎世家中实际上是颇为诟病的。她从不曾被真正的世家大族所接受。 然而,那人却是不可挑战的。即便他是贞容大长公主的儿子! 姜盈单纯骄横,毫不掩饰对长乐公主的嫌弃。这样的做派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会给姜氏招来祸患。该忍就必须忍! “可是……。”姜盈皱眉,眼底带着几分忧虑:“君哥哥怎么能进去?你莫非忘了,长乐公主那妖……” “姜盈!”姜羽凡冷了脸:“慎言!” “姜小爷和八小姐也不用太担心。”推丞笑着说道:“君大人之所以能进去,并不是因为长乐公主的吩咐,而是端王爷的命令。” “原来端王也到了。”姜羽凡忽然就安心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听到李从尧的名字竟会莫名的心安。 那人分明是个谁都不在意的病秧子,姜羽凡却总觉得只要有他在,只要他想,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他默默瞧一眼大理寺紧闭的大门,君青蓝愿你无恙! 此刻,大理寺中的君青蓝忍受的煎熬却是姜羽凡和姜盈根本无法想象到的。 大堂里,君老爹被上了重枷押在一旁,他身边跪着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书生。书生的发髻已经叫人给打乱了,合着汗水紧紧贴在面颊上,形容很是狼狈。然而,那人一双眉目中却并无半点惧色,只有愤怒。 大理寺卿端坐于正堂上紧锁着眉头,瞧着左侧桌案后一身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长乐公主。那人一身衣装光彩夺目,在颜色单调暗沉的大堂上显得异常的醒目。 长乐公主似乎非常享受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套着赤金点翠护甲的手指捧着只甜白瓷的茶盏,有一下没一下拿盖子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子,却始终不曾用上一口。一双媚眼如丝在大堂上瞄来瞄去,却不知瞧的是谁。 大理寺卿等了半晌,始终等不来长乐公主只言片语。抬手瞧瞧擦去额角汗水,转头瞧向另一侧正在翻看卷宗的李从尧。那人仍旧穿着足足五层的纱衣,雪岭之花般的清贵,拥有着油泼不进的从容。 然而,这左右两尊大神却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 “公主,端王爷。”大理寺卿终是妥协与这沉闷难耐的压抑:“崔泰案所有的卷宗和涉案人员已经都带到了,接下来要如何?还请二位示下。” 051 我是锦衣卫仵作君青蓝 “呵。”长乐公主将手中茶盏猛然在桌面上一磕,叮一声脆响,激的人打了个哆嗦:“本公主无非是瞧着这案子拖得太久了,才来替皇上瞧瞧。至于问案的事情,还得各位大人加把劲才是。” 她将唇角一勾,眸光幽幽瞧向了李从尧:“听说端王爷是这案子的主审,本公主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呢。” 长乐公主将尾音挑的极高,语声里似充满期待,眼底却分明满是算计。然而,右案后那人却仍旧略垂着头颅翻看着手中卷宗。良久,翻过一页。 长乐公主面颊上的笑容抖了抖,眉峰不可遏制的一挑。她将手指一缩,把桌案上的茶盏抓在手里。眼看便要摔在地上时,方才听到高岭之花般清贵男子淡淡唔了一声。 下一刻,李从尧抬眼,珠玉般苍白的面色上一双狭长凤眸分明清冷无波,却芝兰玉树一般美好:“本王不过是个旁观者。依卷宗来看,对这案子最熟悉的人是君青蓝。便由君青蓝来说说吧。” 君老爹始终低垂着头颅,猛然听到这个名字身躯忍不住一抖,便朝着公堂下寂静一处角落瞧去。公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一处聚了去。 君青蓝就在那里,离着君老爹并不远。安安静静,声息皆无。 穿堂风将她衣角微微卷起,却被她以双手压平了。唯有齐腰长青丝随风飞舞,好似在周身形成了一道淡黑的光晕,竟带着一种油泼不进的孤寂,似乎任谁也无法插入其中,更不可能触摸到那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君青蓝?”长乐公主轻呵一声,眉目中分明带着几分不屑:“你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过短短几日,居然能叫端王维护至此?本公主从没有听说过,在这天子脚下燕京城中,能有一个外人搬进端王府去住。本公主可真真是小瞧你了。” 事情居然已经传说的这么不堪了? 君青蓝略垂着眼眸:“卑职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 李从尧挑眉,这算在解释?因为她身份低微,所以身不由己?是在控诉他对她的强迫挟持? 有点意思。 长乐公主轻哼:“你莫要忘了与本公主的约定。” 她缓缓探出一根手指出来:“今日是六月二十五。” 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君老爹的案子没有查清楚,君青蓝就得心甘情愿成为长乐公主驸马。六月二十五,距离一个月结束还差十日。 “卑职不曾忘。”君青蓝说道:“卑职一直在努力。” 长乐公主瞥了她一眼,缓缓别开了眼去:“端王,崔泰案的新人证至关重要。是你作保叫这人进来,若是有什么闪失,得你一力承担。” 李从尧点头:“可以。”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李从尧居然又一次维护了她。为什么? “去吧。”李从尧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再度埋首到卷宗中去了。 君青蓝吸口气,自打进了大堂以后第一次抬起头来。清冷的目光直直朝着书生瞧了过去:“请你将你的的姓名和来到大理寺的目的重新说一遍。务必要详细,不可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书生仰着头,唇瓣却紧紧抿着,眼底桀骜无半分惧色,却也无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请你相信我。”君青蓝瞧着他,目光清冷无波却深刻:“我是,锦衣卫仵作君青蓝。” 女子身躯纤细高挑,瞧上去弱不禁风的单薄。蜜色一张面孔紧绷着,不苟言笑。肃然的面色很容易叫人忽略她原本柔美的五官,在大理寺这样暗沉的地方,她孤零零站在那里。周身都似染上了无法言表的孤寂和冷漠。 然而,却不知为何,这样的人瞧着叫人……莫名的心安。 “我……。”书生瞧着她的眼睛,讷讷开了口:“能信你?” 君青蓝轻启唇瓣,只缓缓吐了一个字:“能。” “小生名叫宁楚字子兰,是岭南郡应考的贡生。因长途跋涉沾染了风寒,加之不能适应燕京水土病倒,而误了考期。郁结落魄之下靠在街头倒卖字画为生,希望能赚够了盘缠早日返回岭南去。” 宁楚声音顿了一顿,似想起来潦倒落魄的过往,眉目间添了几分忧郁。 功夫不大,却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底已经焕发出一片蓬勃的生机出来。恍惚中竟叫人觉得璀璨如星,还有一丝叫人不明所以的温暖。 “小生做生意并不十分出色,但小生从不会后悔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经历。正是因为这一段过往,叫小生找到了今生最重要之人。” 他将唇角勾一勾,连声音都添了几分温柔:“我们发过誓,这一生都要忠于彼此,即便历尽艰险也一定要在一起。那一日,我们筹够了盘缠,准备返回岭南去。可惜在途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几乎要到快宵禁时才出了城。燕京城外,方圆数里都没有人家。我娘子是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耐不得风餐露宿的苦寒。于是,小生便同她继续赶路,终于走到了义庄。多亏君老爹好心收留我们,待我们修整好后才再度上路。那一日对小生和娘子都非常重要,所以小生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与君老爹相识的时候是六月初十。” “你可还记得到达义庄时是什么时辰?” “亥时。”宁楚坚定说道:“君老爹让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正拿了香烛要给义庄里的牌位上香。他说,那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君青蓝点点头:“每日子时天地间阴气最为浑厚,也是阴阳交界之时。我爹爹每日皆会在子时为亡魂上香引路。燕京城门在每日戌时末关闭。从南德门出发到达义庄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算起来你早该在亥时初到达义庄,为何却拖到了快子时?时间上,似乎有些出入。” 宁楚眸色微微一闪:“并没有。小生的娘子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连番的夜路奔走几乎叫她精疲力尽。加上……出城前出了些状况,所以走的慢了一些。” 君青蓝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宁楚。她绝对没有瞧错,在提起他娘子的时候,宁楚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忐忑和暗淡。那里藏着一个秘密,他没有说实话! “你在亥时到达义庄时,可有瞧见旁的人?” “除了君老爹,并没有。” “要想仔细,莫要着急回答。” “小生不会记错。那日天色已晚,我们自燕京一路出行都不曾瞧见半个人影,更何况是在义庄那样的地方?那里根本藏不住人。小生能断定,我们在义庄逗留这一段时间内,再没有旁的人了。” “恩。”君青蓝略一沉吟。那么,崔泰那时候在哪里? “你自亥时进入义庄,到丑时方才离开。中间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君老爹为我们准备了饭菜,吃饭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加上我娘子周途劳顿需要休息,所以便耽搁的久了一些。” “既然需要休息,为何不干脆在义庄留宿?你方才也说过,你娘子是个千金小姐,并不适合风餐露宿的生活。为何仍要坚持在三更半夜赶路。” “这个……。”宁楚声音顿了一顿方才说道:“已经休息够了,小生与娘子都不大喜欢打扰别人,更不喜欢在他们家中留宿。所以……便连夜走了。”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好半晌再不曾开口说话。明润而清冷的眼眸却盯着宁楚,一瞬不瞬。宁楚便始终保持着微垂着头颅的姿态。他原本长着一双剑眉星目,这样的姿态和角度叫人瞧不见他眼中的神采,显得并不那么精神。 “你与你娘子现在与何处落脚?为何过了这么些日子始终不曾回到岭南去?” “我们走到通县时我娘子犯了痼疾,小生便暂时租了间房舍落脚。想着等到娘子病体痊愈后再上路,不曾想听到了君老爹入狱的消息,便匆匆赶来想要为他作证,洗脱罪名。”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出声,良久方才瞧向了君老爹:“他说的事情都是事实么?” “是。”君老爹低着头并不肯与她眸光接触,他不想叫她瞧见自己眼中忐忑与不安。 “为何你从没有同我提起六月初十还见过他们?” “我以为……。”君老爹讷讷说道:“不过一件小事,并不足挂齿。而且,崔公子当时形容狼狈,并不想与旁人相见。我便将他藏在了你的房间里。” “我……大约明白了。”君青蓝吸口气抬起头来:“可以退堂了。”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侧目瞧着君青蓝。连李从尧都悚然抬起头来,淡漠无尘一双眼眸盯在君青蓝面颊上,一瞬不瞬。 “你将案子查清楚了?”长乐公主瞪着眼,声音有些微的尖利:“是谁?是谁杀了崔泰?你快说!” 君青蓝瞧一眼长乐公主,她语声忽然这般尖锐,有些奇怪呢。 长乐公主与她目光接触,身躯忽然颤了一颤,眼中便似添了几分疲惫。以单手扶了额头慢悠悠坐下:“皇上忽然叫本公主来做这个监察御史,早些结案才能安心呐。” 这般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说道:“卑职心中大约有一些概念,但是……有些细节还得推敲。请寺卿大人将无关人员暂时摒退吧。” 052 死去活来 大理寺卿命衙差将君老爹和宁楚押回到牢房里。这才微笑着瞧向长乐公主和李从尧:“公堂简陋,不如请二位到内堂再叙?” “何必这么麻烦。”长乐公主拿单手支着头颅,懒洋洋说道:“君老头说过,崔泰亥时就在义庄,宁楚却说没有瞧见。他们两个人中自然有人在撒谎。撒谎的目的无非便是想要掩盖事实。依本公主之见,这两个人之中定然有一个是凶手。” 李从尧淡淡瞧她一眼:“依公主之间,谁是凶手?” “自然是宁楚。”长乐公主说道:“道理非常明显。他在诉说与君老头相识过程中有诸多语焉不详之处,分明在掩盖事实。而他执意在丑时离开义庄,应该是早就觉察在崔泰就在义庄之中。故而提前一步与半路中设下埋伏将崔泰击杀,然后再将他尸首投入井中丢弃。” 李从尧不以为然说道:“宁楚为何要杀崔泰?” “因为他们有夺妻之恨。”长乐公主语声渐渐幽冷,尖利的护甲忽然收紧了:“你们可知道为何宁楚对自己娘子身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她狠声说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无媒苟合,月下私奔!邓柔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商贾之女,处处勾三搭四,企图以低贱的身份嫁入豪门勋贵。见勾引崔泰不成,便转而向一个落地举子投怀送抱!” 邓柔两个字叫君青蓝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瞧向长乐公主。见她媚眼中一片阴狠的冰冷,竟似利刃一般叫人胆寒。 大理寺卿紧紧闭着口,敏感的气氛叫他在当下的低气压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这种时候,也唯有李从尧一如既往的淡漠如尘,高岭之花般的清贵。 “邓柔的事情,公主又是从何得知?”他说。 长乐公主气息一凝,眼底分明添了几分迟疑。片刻后却将唇角微勾,化作几许不屑和傲慢:“本公主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本公主自己的方法,需要告诉你么?” 李从尧轻轻摇头:“自然不需要。” 长乐公主冷哼一声:“宁楚不是说邓柔就藏身在通县么?大理寺卿,本公主命令你立刻将邓柔捉拿归案,严刑拷打,务必要尽快查明真相。这案子拖的太久了!” “这……。”大理寺卿眸色中分明带着几分迟疑,侧目瞧向李从尧。 李从尧平静的眉眼却在瞧着君青蓝:“你认为呢?” “公主可知,邓柔已经自尽而亡。她的棺木昨日已经下葬在乱葬岗中。公主认定宁楚的娘子就是邓柔,可会有误会?” “可笑。”长乐公主冷笑:“那贱人分明活的好好的,本公主前日才瞧见过她!什么自尽身亡,分明是邓春旺弄出来的把戏。邓家一家都不是好东西,该统统抓了送入大牢去!” “那便都抓了吧。”李从尧蓦然开了口。 君青蓝吃了一惊,抬头瞧向李从尧。那人并不止下了这一道命令。 “邓记绸缎庄查封,邓氏宗族压入大牢候审。邓家所有的伙计和下人皆禁足在家。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燕京。”他说。 长乐公主勾唇微笑,握紧的双拳终于缓缓放松了,再度懒洋洋窝在了椅子上:“早该如此。” “你可还有话说?”李从尧瞧向君青蓝。 “并没有。”君青蓝半敛着眉目,不叫任何人瞧见她眼中情绪。 李从尧点头:“那便散了吧。” 君青蓝静候在一旁,等待着众人自身边走过。却迎来长乐公主意味不明一张笑脸:“这案子就要结束了,不过么……。” 她将唇畔笑容加深了几分:“破案的人若是本公主而不是你君青蓝,你仍旧算是输了。” 君青蓝依旧低垂着眼眸,任由她将目光在自己周身上下肆无忌惮的游走:“卑职自然不会食言。但……还有十日,不是么?” 她忽然抬起头来,蜜色莹润肌肤上,一双眼眸灿若星辰,竟比暗夜还要幽深。长乐公主语声一滞,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眸,只觉那一双眼眸深沉的似乎见不到底,仿若藏着数之不尽的秘密,波谲云诡。一时间,竟然无法挪步。 “君青蓝,走。” 李从尧从两人身边缓缓走过,只淡淡轻唤了一句。长乐公主猛然惊醒立刻垂下了头颅,有秘密的人才有趣不是么?可恨的是,对这人,居然李从尧也有兴趣?! “你先走。”李从尧再度开口。 君青蓝如盟大赦,飞快出了大理寺。姜羽凡早就等得不耐烦:“怎么进去那么久?君老爹现在如何?” “头?!”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双眼陡然一亮:“以安平侯府上最快的马的脚程,到达通县需要多久?” “怎么……忽然问这个?”姜羽凡先是叫她眼中的光亮给吓了一跳,通常她那样瞧着自己的时候,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接下来便听到这么一个叫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莫问,回答我。” “通县离燕京二十里,普通的马需要大约四个时辰左右。若是换做经过特殊训练的良驹,能缩短一个时辰的时间。” “若是踏雪呢?” “踏雪是大宛名驹,天下闻名的千里马。若是它的话两个时辰该是足够了。” “骑我的踏雪去。”君青蓝瞧着姜羽凡沉声说道:“以你最快的速度到达通县,找到邓柔将她藏好,想办法带回燕京。” “你说……谁?”姜羽凡惊到:“邓柔?她在通县?” 姜羽凡整个人忽然亮了,满目的兴奋:“她居然真的活着?” “来不及解释,你快去。立刻!” “好!”君青蓝眼底的慎重叫姜羽凡正色。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君青蓝会给他这样的命令,但他素来坚信,只要君青蓝说的话,从来都不会错。 眼看着他接了踏雪的缰绳,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君青蓝紧颦的眉峰却始终不曾舒展,即便阳光灿烂如金,却终不曾将她眉目沾染上片刻温暖。 “君哥哥。”姜盈直到这时候才敢开口:“你怎么了?” 君青蓝瞧她一眼。娇嫩如花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美好。安平侯府就像一把巨伞笼罩了所有的黑暗,只给她留下了清凉和安稳。正因为如此,姜盈的生命才会绽放的如此美丽。 “但愿,你永远如今。” “什么?”姜盈觉得,今天的君青蓝很奇怪,她说的话更奇怪,竟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该回府了。” 君青蓝并没有给姜盈探究自己的机会。她微一侧目便瞧见李从尧正站在大理寺高高的台阶上瞧着她,容喜也正笑眯眯瞧着她。她朝姜盈摆摆手,朝着李从尧走去。 “君哥哥。”姜盈开口疾呼:“听说,你住在端王府里了么?” “恩。”君青蓝回答的很痛快。 姜盈声音有片刻的凝滞,似抬手按了按胸口:“为何?我不相信你会是……。” “有些事。”君青蓝瞧着她:“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无需对任何人解释。没有一个人能左右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 姜盈愣怔着站在原地,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好些话要同君青蓝将,到了这会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眼睁睁瞧着她上了李从尧的马车。 端王府平平无奇的靑顶马车扬起一路尘土,渐渐去的远了。 马车里,李从尧瞧一眼车窗。君青蓝立刻探出手去,将车窗推开,又支好了纱帐,这才再度规规矩矩跪坐在李从尧面前。车里小桌案上的紫金瑞兽香炉中燃着的也不知是什么香,透着股清爽的薄荷味,叫人闻着便能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清凉来。 “安平侯府的人,不宜接触太过。”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 “恩。”君青蓝知道他说的是姜盈,并没有反驳。 “天下间,没有比大牢更安全坚固的地方。” “……恩?” 这话听得君青蓝一愣,少倾便想明白了李从尧话中的意味。 他命令大理寺卿将邓春旺,邓柔压入大牢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们。表面瞧上去,大牢是个凶险而残酷的地方,藏不住丁点的秘密。却也正是因为如此,邓春旺他们在大牢里才会绝对的安全。任何人都不会有对他们暗中下手的机会。 “你大约也听出崔泰的案子不简单,却仍旧旨意要将邓柔藏匿?” “是。” 李从尧瞧她一眼:“不准备解释?” “卑职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明白,所以卑职现在想求王爷一件事情。”君青蓝抬头,眼睛直直迎上了李从尧:“请王爷给卑职行个方便,卑职想要……。” 她将眸色一闪,慎重而坚韧:“卑职想要单独见一见我爹和宁楚。还想见一见……崔泰。” 李从尧将眉峰一颦,狭长凤眸中忽然生出几分幽冷的锐色:“你要见崔泰?!” “是!”君青蓝迎着李从尧探究的目光,将胸背皆挺得笔直,蜜色肌肤上半点惧色也无。 “崔泰已死!且据本王所知,当初在冯村枯井中找到崔泰尸身时,现场验尸的人就是你。” “王爷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卑职希望王爷能从中翰旋,卑职要二次验尸!” 053 死人开口 《仵作女驸马》053 死人开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4 原来如此 这一番折腾,天色便已经黑透了。李从尧的车队赶在宵禁前最后一刻进了城。没有李从尧的吩咐,君青蓝并不敢离开。容喜伺候李从尧更衣净面的时候,她便始终在一旁候着。 夜色静谧,揽云阁上只点了一盏琉璃鱼油灯。琉璃将灯火的光芒扩散开来,一室光明。夜风穿堂而过,将李从尧五层纱衣吹起飘摆如旗。男子束手而立,飘渺如仙。容喜立于他身后,拿了白玉梳仔仔细细为他梳理着及腰的长发。 这情景瞧上去异常默契,似已成了他们经年累月的养成的习惯。君青蓝伫立于灯火辉煌的厅堂正中,多少有些尴尬。 直到门外有小太监低声通报说晚膳已经备好,她才多少舒了口气。 容喜亲自盯着小太监将晚膳摆好,才来请李从尧入座。李从尧却只在桌案后遥遥朝着这边瞧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容喜颔首退下,却拿了另一幅碗筷出来摆好,笑嘻嘻瞧着君青蓝:“君大人,请用膳吧。” “……嗯?”君青蓝一愣,呆呆瞧着容喜,她是不是听错了?桌上这个不是李从尧的晚膳?然而...... 瞧容喜将另一幅碗筷摆的那么从容,叫她吃饭的主意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什么情况? “君大人,请吧。”容喜笑容可掬:“才做得的饭菜,定然比您上次用的那些要强了许多。”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那人此刻已经站在窗前去了,对这边情形似乎充耳不闻。她缓缓挪动脚步凑近了桌边,这才瞧清楚桌案上摆着的一共是四菜一汤。一道光明虾炙,一道过门香,一道金栗,一道玉露团,汤羹则是及稀罕的长生粥。 有甜有咸,菜色精致,色彩悦目,却并不油腻。像极了李从尧那个人,时刻瞧着都清爽而舒心。与她这锦衣卫仵作的粗糙身份却是半点都不相称的。 这原本该就是李从尧的晚膳吧。 “王爷……” “王爷今日胃口欠佳,大人只管放心享用便是。”容喜微笑着柔声说着。 那人素来笑意妍妍,初时相见,君青蓝尚且会费心猜度他笑意当中有几分真假。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爱谁谁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揽月阁吃饭。 饭菜的香味早叫她饥肠辘辘,君青蓝草草道了谢,举了青竹筷大快朵颐。容喜在一旁瞧的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直到这一顿吃完,李从尧也不曾瞧过她半眼。待容喜撤了残羹,又摆上了茶点,君青蓝喝了一盏茶,瞧一瞧已经接近夜半的天色,再吃不下去了。偷眼瞧着李从尧,那人仍旧一派的从容。瞧人吃饭心情这么好么? 君青蓝只觉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懂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将近亥时容喜才再度来到她身边:“君大人吃好了么?可还想用些什么?” 君青蓝诚实的摇头:“吃的很饱。” “王爷说,您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好。”这一句简直如蒙大赦。君青蓝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揽月阁。 门外月明星稀,空气无比舒爽。君青蓝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舒畅了。 “君大人真是厉害。”容喜抿唇笑着,轻声说道:“从那么个地方回来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您可真真是奴才最佩服的人呢。” 那个地方? 君青蓝眼珠子转一转,忽然便明白了李从尧今天不用晚膳的原因。是因为崔泰! 虽然她用了很多手段来消除尸臭,但是,那人尸身腐烂的实在太厉害,难免会有些残留。所以,恶心着了吧。 “君大人,您快跟奴才讲讲看。您从那种地方出来,又亲手接触了那样的玩意。怎么还能吃下这么些东西?尤其是那又软又烂的长生粥。奴才想着就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君青蓝瞧着容喜,那人眼中晶亮的崇拜叫她只觉得无语。她并不觉得崔泰的尸身有多么恶心。但,现在叫容喜形容的着实有些恶心了。 然而瞧他认真执着的模样,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于是,她低低叹口气说道:“看的多了便不足为奇。” “奴才还有个疑问,还请君大人务必要不吝赐教呢。”容喜略一沉吟说道:“奴才瞧大人您验完尸体后,将双手都泡在了米酒中是为了什么?验尸后都要有这么个规矩么?” “并不是。”君青蓝摇头:“只因崔泰尸身腐化严重,加之气候炎热,很有可能会产生尸毒。糯米能很好的避除尸毒,所以我才将接触过崔泰的双手放在糯米酒中浸泡。别的酒却是不能拥有这种功效的。” 容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天色不早了,大人还请尽快歇息去吧。” 君青蓝眨眨眼,就这样? 瞧她半晌没有动弹,容喜奇道:“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那个……。”君青蓝支吾着说道:“周德富?” “大人只管放心回去歇着吧,宵禁之前周总管已经回公主府复命去了。”容喜笑眯眯瞧着君青蓝,眼底深处分明藏着几分深沉。 君青蓝心中一动,原来如此! 李从尧故意叫周德富在门房里候着,自己则带着君青蓝出城前往崔家墓地验尸。回城后又故意将她留在揽云阁中耽搁了许多时辰,就是为了帮助她脱离长乐公主的纠缠。叫周德富留下,是为了叫他亲眼见证君青蓝的忙碌。活脱脱现成的证人,不用白不用。 今天白日里君青蓝一点情面不曾留给长乐公主,她晚上就急急忙忙的召见,只怕没安好心。君青蓝对李从尧是感激的,但这份感激更多的则是来自于不安。她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李从尧倾力相助的地方,所以,这帮助有点……受之有愧。 李从尧到底图什么呢? 这一夜睡的很安稳,天色微明君青蓝便出了王府。临去时她请容含留了句话给李从尧,给她三日时间,开审结案。 这三日,李从尧再不曾见到君青蓝,只听说她日日马不停蹄的去了很多地方。但,在每一个地方滞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她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三日后崔泰案开审,燕京百姓早对这审了数次连王爷和公主都成了主审的案子无比感兴趣。瞧见城门口的告示,早早便将大理寺门外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姜羽凡被公堂外的人山人海给惊着了。在他印象中,还从不曾瞧见过什么案子能拥有这么大的场面。于是,他心中生出几分忐忑瞧向君青蓝。这案子千头万绪,分明没有丁点的线索。如此声势浩大的局面之下,可要如何收场? 大理寺卿命人在公堂上架了屏风,长乐公主銮驾便端坐于屏风后。端王李从尧仍旧坐在公堂右侧陪审席案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位陪审,那便是户部员外郎崔林,死者崔泰的生父。那人与所有人都不同,只穿了身素色的常服,眉目中皆是阴狠的冷意。 君老爹和宁楚被衙差押着跪在大堂正中。邓家人则被押在另一旁,与君老爹和宁楚不一样。邓家人哭爹喊娘的片刻不得闲。不过几日不见,邓春旺眼中精明的锐气已经半分不见。已然成了个精气神全无的胖子,几乎将整个身躯都瘫在了公堂上。 君青蓝静立一旁,沉默不语。眼风飞快在邓春旺身上瞟一眼,双目便是人的精神。邓春旺这样的姿态,只怕在心里面藏了不少污垢吧。 “邓掌柜。”她立于他面前,缓缓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邓春旺身躯一颤:“我……小人是冤枉的。” 君青蓝淡笑:“是么?” 邓春旺别开眼不去瞧她。然而,君青蓝清冷眼风却似无孔不入,邓春旺晃了晃脖子,不由自主挪了挪身子。肥胖的身躯恰将邓娇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君青蓝淡笑着侧过了头去。 “各位大人。”她抱拳行礼:“卑职君青蓝已经将崔泰死亡真相查明,今日便可以结案了。” 大理寺卿皱眉:“你有话尽快说。” “卑职认为,在押人犯君老爹和宁楚与崔泰枯井藏尸案没有半点关联。希望大人能尽快将二人开释。”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大理寺卿皱眉:“君青蓝,你这结论未免太过武断!” 君青蓝勾唇微笑:“卑职自然有卑职的道理,也自然能证明卑职的道理。” “宁楚。”她将眼睛瞧向跪在地上的书生缓缓开了口:“六月初十晚亥时,你与你娘子到达义庄投宿。用饭并休息用了大约两个时辰,在丑时左右离开义庄。而在义庄逗留期间,除了君老爹并不曾见过任何人,是么?” 宁楚点头:“是。” 长乐公主冷哼:“早就明了的事情何需要再问?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君青蓝却并不理会长乐公主,仍旧定定瞧着宁楚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敢保证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并且没有任何遗漏的细节?” “小生可以保证。” “多谢。”君青蓝直起了腰:“从卑职调查得到的证据中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六月初十日晚亥时在义庄中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宁楚,宁楚娘子和君老爹。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崔泰。” 055 私奔 君青蓝清冷的眼眸如风,在公堂中流连而过:“崔泰分明与宁楚同在义庄,为何要刻意躲避?从现有的证据来看似乎瞧不出端倪。但,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任何事的发生都不是偶然。” “君老爹。”她将目光投向君老爹:“请您说一说,你瞧见崔泰时的情形。” “我瞧见他时,他穿着身女子的嫁衣。衣着装扮都与女子无二,额头上有拿香粉掩盖的血痕,形容很是狼狈。” 君青蓝点头,将在君老爹衣柜中发现的嫁衣取出展开:“你瞧瞧,他当时穿在身上的可是这件嫁衣?” “正是。” 君青蓝没有说话,眼风不着痕迹朝着邓春旺瞧了去。那人飞快低了头,似不敢往这边张望。然而,他眼底的一丝慌乱,却不曾逃过君青蓝的眼睛。 她不着痕迹收回目光,朗声说道:“崔泰是个男子,又是京城内世家子弟,却以新嫁娘的形象出现在京郊的义庄,这原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据他自己言讲,他是外地入京赶考的书生,遇到了山贼被强抢了盘缠。山贼头领因他长的貌美,甚至做出了假凤虚凰的荒唐戏码,是他假意逢迎下才得以脱身。” 她将嫁衣慢悠悠叠好了放在托盘里,递给姜羽凡呈给大理寺卿。 “他的说辞若是换做了旁人也算是合理,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崔泰,所以赶考书生的身份便显得过于荒唐,那么山贼逼婚的事情自然也做不得真。这样我们便又多了好些疑问。他为何会打扮成新妇出现?又为何要隐瞒身份编出那么一套谎言出来?而他出现在义庄是要进城还是出城呢?” 众人纷纷皱了眉,公堂上鸦雀无声的寂静。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神均被她牵引,忍不住也在心底里思考着那些问题的答案。却百思不得其解,不得要领。 “呵。”良久,屏风后传出长乐公主淡淡冷笑:“说来说去不过故弄玄虚。你若只会耍弄嘴皮子,这案子就交给本公主来审吧。” “公主请稍安勿躁。”君青蓝拱手,平静地说道:“卑职一直坚信,任何案件的发生都非偶然。必须将前因后果弄的清楚明白,才能够了解案件的真相。” 女子纤细高挑的身躯直立如松,蜜色莹润的肌肤上平静无波,半分惧色也无:“卑职已经查清楚了崔泰所穿嫁衣的来历。那件衣裳来自于邓记绸缎庄,乃是邓记绸缎庄掌柜邓春旺幼女邓柔出嫁所用之物。” “……什么?” 寂静中,宁楚骤然的惊叹清晰异常。虽然他极力压制了声音,然而在如今这风声鹤唳人人紧张的时候,他这一声却叫所有人都听到了。于是,宁楚立刻代替了君青蓝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君青蓝侧目瞧去,那人素来桀骜平静的面庞白了一白,虽拼命低着头。却还是来不及掩饰眼底那一抹慌乱。 “宁楚,你为何会对嫁衣的来历如此震惊?”她盯着宁楚,一字一句问着。 “我……。”宁楚声音顿了一顿:“并没有感到震惊。” “你说谎。”君青蓝微勾了唇角:“长乐公主殿下曾经说过,你自打上了公堂对自己娘子的名姓来历闪烁其词,事实的确如此。若我猜的不错,你的娘子就是邓春旺的女儿邓柔。” 这话出了口,莫说公堂上听审的各位大人,即便是邓家在押的人犯中都起了一阵骚动。 “邓柔不是早就死了?” “可不是呢,棺材都已经送到乱葬岗埋了,我亲眼见着的。” “怎么可能?” 君青蓝并不去阻止众人窃窃私语的小声议论,目光灼灼只一瞬不瞬瞧着宁楚。 “宁楚,你是个读书人。圣人常言君子坦荡荡,你如今可敢当着燕京百姓和各位大人的面说句实话么?你的娘子是不是邓柔?” 宁楚肩头一垮,深深吸口气却忽然仰起头来:“你说的没错,我家娘子就是邓柔。我与她真心相爱,志同道合,她爹爹却只一心想要给她招赘好继承家业。无奈之下,我便只能与她相约月下一起逃离了燕京城。” “你胡说!”他话音才落,邓春旺便扯着嗓子一声嚎:“我女儿早就死了,怎么同人私奔?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诬蔑我们邓家?虽然我们只是商贾,却也容不得人这么红口白牙的诬蔑啊。” “大人?”邓春旺磕头如捣蒜:“你要替小人做主啊。” 邓春旺义愤填膺,满腔怒火。若不是场合不对,他能立刻飞身而起将宁楚给撕成了碎片。 “大胆!”惊堂木一声脆响终结了邓春旺的聒噪,大理寺卿面沉似水:“公堂上岂容喧哗?” “君青蓝。”大理寺卿皱眉瞧着纤细高挑的女子身躯:“重点!” “卑职明白。”君青蓝开口说道:“经过卑职的调查,宁楚方才所说都是事实。当日邓柔在街头偶遇落魄的宁楚便对他芳心暗许,只因邓春旺素来嫌贫爱富,邓柔料定他不会同意自己与宁楚的婚事,便在大婚前逃离邓家与宁楚私奔。” 她目光在众人宁楚及邓春旺面庞上缓缓扫过:“邓柔自小打理生意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认为白日目标大不容易走脱,于是特意选了宵禁前才离开燕京城。即便那时候被邓春旺发现了,也根本无法将她追回。于是,这小夫妻相会后一路奔逃,一路不敢停歇,直到了义庄才敢停下来稍事歇息,之后,便连夜再度奔逃。我想,这便是你们为何不肯在义庄留宿的真相,不是么?” 宁楚半垂了眼眸:“你说的不错。我们出走以后,娘子始终挂牵岳父,我们便暂时在通县安置下来。原本打算打听清楚此事对岳父有没有妨碍再做打算,哪里想到听闻君老爹入狱的消息。娘子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生便来了大理寺。结果……。” 结果,不但没能将人给救出来,反倒将自己也给陷了进去。 “呵。”长乐公主冷哼:“无媒苟合哪里来的正大光明?私奔为妾,说到底邓柔不过是个见得不得光的无耻小贱人。” 宁楚挑眉,眼看便要反唇相讥。君青蓝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忍耐。自己则转向了邓春旺。 “敢问邓掌柜,你明知邓柔失踪,为何要弄出女儿据婚自尽的把戏出来?” “我……。”邓掌柜泄了气。今日这一出无论他再如何舌灿莲花,里子面子都算彻底的丢完了。他深深叹口气跌坐在地上,心里面几乎将邓柔恨了个半死。 “小人到底是个要脸面的人。那贱丫头没脸没皮的跑了,小人能怎么做?思来想去也唯有想出这么个方法来管全脸面,小人这么做有错么?” “你这想法自然没错。”君青蓝说道:“若事实真如你所说,以假的丧事来顾全自己的脸面,这事也算做的周全。可惜……。” 君青蓝声音陡然一寒:“事实并非如此,你在撒谎!” “小人哪里撒谎了?”邓春旺皱眉:“大人您那日不是亲自去查验了邓柔的棺材,您亲眼瞧见棺材里面是空的。小人的确是演了一出戏而已,哪里有半个字的假话呐。” “是么?”君青蓝眯了眯眼:“若我没有记错,你当初可是口口声声说空棺的原因是因为邓柔诈尸跑了,此事还有许多的证人。” “那……。”邓春旺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道:“那不是被您给逼的没了法子,才胡编乱造出来的说辞么?” 半空里忽然响起啪一声脆响。谁也不曾想到,邓春旺居然毫无征兆抽了自己一巴掌。之后竟左右开弓抽起来个没完:“都怪小人这一张臭嘴,胡说八道的害人害己啊。” 大理寺卿瞪着君青蓝:“成何体统!” 那一头,长乐公主冷幽幽说道:“真是一出好戏呢。” 户部员外郎崔林一张面孔黑如墨染,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公堂上,也唯有李从尧始终如一的淡漠,似乎这眼前这一幕丑剧根本就不曾瞧见。 君青蓝冷眼瞧着邓春旺这一番作为,良久方才淡淡开了口:“邓掌柜做这一出戏之前,都没有仔细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在出口么?给出这么漏洞百出的证言,是在侮辱各位大人的智商?” 邓春旺的声音一下子便给卡在了喉咙里,高高扬起的巴掌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大人,何出此言?” 君青蓝朝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瞧着他的瞳仁:“你可是忘记了,你已经将当初参加邓柔丧仪的宾客名单都写出来了么?” 邓春旺身子一颤。 君青蓝继续说道:“开棺之后,我已经找了名单上所有人进行核实。当初邓柔棺材里面的确有一具穿着女子嫁衣的尸身在。邓家守夜的下人,也的确瞧见那一日穿戴整齐的邓柔自棺材中跳出逃走。” “那么。”君青蓝盯着邓春旺,一字一句说道:“请邓掌柜告诉我,当初棺材里的邓柔是谁?” 邓春旺紧紧抿了唇。 君青蓝将唇角一勾,忽然转过了身去,素手在半空里一划,遥遥指向了桌案上的火红嫁衣。 “当日棺中陈尸身上穿着的便是那件嫁衣。而邓柔诈尸离棺失踪那一日正是……六月初十!” 056 真相只有一个 女子清冷的声音才落了地,四下里便猛然静了一静。公堂外瞧热闹的燕京百姓中也是鸦雀无声。众人皆未听到的事实而感到震惊。 “六月十一清晨寅时前后崔泰死亡。而在六月初十亥时到丑时,他现身于义庄。出现时身上穿着的也是公堂上这一件嫁衣。我们将时间回转到六月初十的白日,邓府在为邓柔治丧。这件嫁衣却出现在邓柔的棺材中。入夜后,邓柔诈尸,离棺失踪。这件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邓柔根本不可能有换衣服的机会。那么我们便可以认定,棺中尸体跑走时始终穿着的便是这一件衣服。” “那么……。”君青蓝将声音一顿,清冷眼风在邓春旺面颊上流连:“为什么这件原本该出现在邓柔尸身上的衣裳,到了最后却出现在一个与邓柔甚至邓家都风马牛不相及,似乎毫不相干的崔泰的身上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公堂内外的所有人都皱着眉,脑子里面均在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原因。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可能,这事情真真诡异的紧了。 “邓掌柜。”君青蓝目光一瞬不瞬瞧着邓春旺:“不如请你来解释一下。为何邓柔的嫁衣会穿在崔泰的身上。” “我……。”邓春旺身躯一颤,眸色中分明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瑟缩:“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然知道。”君青蓝唇齿间笑容微冷:“因为,治丧当日棺中新娘的尸体,根本就不是邓柔!” “当然是她。”邓春旺下意识反驳,声音大得惊人:“不是她是谁?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认识么?” 君青蓝淡笑:“邓掌柜,你的反应太大了。” 凡事皆有度,天下间任何事情过了度便显得刻意了。邓春旺自打上了公堂处处显得谨小慎微,忽然间扯着嗓子大声嚎。怎么瞧都有些假。 “若是你不肯说,便由我来说吧。” 君青蓝缓缓侧过身去,眼底笑容尽去,只余一片清冷的冰寒:“原本穿在邓柔尸身上的嫁衣之所以会出现在崔泰的身上,原因只有一个。” 她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出来:“那便是,当日在邓家治丧期间陈尸棺中的女尸根本不是邓柔,而是崔泰!” “什么?!” 众人齐齐一惊。这问题早在所有人心中萦绕不去,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越是如此,对于答案的渴求便越是迫切。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竟如此匪夷所思。 忽然不能相信。 “邓柔的婚期定于六月初八,故而早在六月初八之前她便已经悄悄离开了邓家。邓春旺找不到邓柔,所以急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遮掩邓柔失踪的真相。而崔泰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是他便成了邓柔最合适的替代品。六月初十白日,众人瞧见的邓柔尸身始终被喜帕遮着面颊,便是为了遮掩崔泰的面容,叫所有人都将他误以为成邓柔。” “你这是什么话?”户部员外郎崔林忽然皱眉开口:“我们崔家与市井商贾素无交集,崔泰怎么就能成了邓柔的替代品?你即便想要尽快结案,也万不能如此信口开河。” “就是。”邓春旺嚷嚷着说道:“崔家公子那么高贵的身份,我有几个胆子将他给弄进棺材里面去?即便是真的,崔公子好端端一个人,也万万不可能配合小人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出来呐。” 公堂内外一片唏嘘,人人眼底都带着怀疑。 君青蓝却半点不焦急,微笑着开了口:“要弄明白这事情的原因,那得从另外一件事情说起。” “我查过国子监的学员记录,崔泰在六月初六便私自离开国子监,之后下落不明。国子监贡生夏侯博曾在六月初九的大兴市见过崔泰。崔泰声称遇到了麻烦需要立刻离开燕京,所以需要大量的银钱。两人交谈不久,有一女子呼唤崔泰,二人一同离开。之后,燕京城里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崔泰,直到六月十二日大雨后,他的尸体在枯井中被发现。”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女子清冷声音珠玉相击般侃侃而谈。 “在这当中,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崔泰被那女子唤走以后便始终与她在一起,而他所说的麻烦,实则为女祸。崔泰风流成性,在国子监中跟本不是秘密。近日该是得罪了某位他得罪不起的权贵,才想要离开燕京去避祸。” “一派胡言!”崔林陡然挑眉,冷声喝道:“崔泰乃是国子监贡生,何来的风流成性之说?更不要提什么女祸!你如此诬蔑我们崔家是何居心?” “呵。”崔林将唇角一勾,笑容中添了几分阴冷的怨毒:“你不过是个小小仵作,还没有诋毁朝廷命官的胆量。是谁指使你做这些事情?公主,端王殿下,寺卿大人。” 他扬起了脸沉声说道:“下官请求立刻将君青蓝拿下,严刑拷问,务必要将幕后指使之人查明!” 姜羽凡深深吸口气,忽然便将拳头给攥紧了。崔泰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又横生出这么个枝节出来?严禄原本就便想借着崔泰的案子排除异己,所以这是打算要下手了?他飞快瞧向君青蓝,你可千万得当心呐! “卑职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崔大人,还请崔大人如实回答。”女子明润的眼眸如星瞧着崔林,不慌不忙拱手说着。似乎根本不曾感受到公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崔林冷哼一声:“说。” “请问崔大人,崔泰在您府上人品才学如何?您对这个儿子可还满意?他又是如何进入的国子监?” 崔林皱眉:“吾儿能进入国子监自然凭的真才实学。本官有子如此,自然颇感欣慰。” “是么?”君青蓝淡淡一笑:“为何卑职发现的事情与大人您方才所言并不相同呢?” 她缓缓取了张略微发黄的纸笺出来,印着初升的朝阳,众人依稀能瞧见上面斑斑点点的墨迹。 “这个是我从国子监崔泰往日课业中撕下来的一张纸。这里有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边是崔泰的注解,燕京有佳人芳名如人,口渴饮水无数。如人体贴温柔,心系英雄,天气晴冷皆温存提醒叫其知晓。故而圣人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公堂上下一片哗然,哄笑连连。如人饮水这一句在圣人典籍中已属简单易懂。即便不懂,众人听着崔泰的解释也知道那完全就是在胡扯。 圣人先贤的典籍,什么时候能同美人嘘寒问暖给联系在一起了? 君青蓝将纸张放下缓缓说道:“敢问崔大人,这样的才学见识可有资格进入国子监就学?” 崔林哑口,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不甘心。 君青蓝却别开了眼,这个话题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无论崔林有多么的不甘心,崔泰是通过非正常渠道进入国子监都只能是事实。 “经过我的调查,崔泰生性风流证据确凿。甚至在同一时间与多名不同女性有染,因此为自己招来了祸端,企图离开燕京避祸。而他自六月初六离开国子监,一直到六月初九与夏侯博相见整整三日的时间他却显然并未离开内城。那么这三日他住在哪里?又是以什么为生?” “肯定是躲在哪个相好的家里头去了。” “真没想到,堂堂国子监的贡生,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你没有听到么?那小子是托了人才进的国子监,其实屁本事都没有,就只会玩女人。” “呵,有个当官的爹就是好。那样的水平都能进了国子监呢!” 公堂下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君青蓝刻意停顿了片刻,刚刚好让堂上众人将百姓们的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看着崔林面色渐渐变作铁青方才清了清嗓子。 “其实崔泰在失踪这三日当中并非全无踪迹可寻。六月初六夜晚,他曾在姜家牛肉铺买了块牛肉。六月初七,有人瞧见他在估衣店现身。他这几日出现地点均在青平坊,而他自那些地方出现后最终回归的地点也始终如一。那便是青平坊东巷一处小院,那院子门口有极大一棵桂花树。” “呵,那可不正是邓柔的院子么?”寂静的公堂上,骤然传出长乐公主冷幽幽的声音。 众人立刻被她口中的邓柔给牵引了心神,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种话自长乐公主口中说出,有多么的不合常理。 “没错。”君青蓝点点头:“对于崔泰来说,那的确是邓柔的家。然而,那其实根本不是邓柔的家。” “卑职斗胆想请公主殿下帮个忙。”君青蓝朝着屏风供一拱手,态度谦卑恭顺。 屏风后传来淡淡嗯一声。 君青蓝缓缓直起了身躯:“卑职想请公主帮忙来辨认一个人。” 这一次,屏风后却久不做声。君青蓝也并不觉失望,将唇角一勾说道:“那么,便请公主瞧一瞧,这人是谁?” 她语声方落便将身躯朝右后退开半步,素手朝着姜羽凡点去。姜羽凡微微点头将身后随侍的小厮一把推了出去。 众人凝眸瞧去,那是个身量不高,纤细瘦弱的少年。少年穿着灰扑扑一件细葛布的袍子,方才又始终低着头,半点不起眼。若非姜羽凡忽然将他推在了眼前,任谁也不会去注意那样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厮。 小厮陡然来在人前,只略微将气息微凝便猛然抬起头来,竟半点不觉局促。她缓缓抬手,将包头的头巾一把扯下,垂落满头青丝如瀑。众人吸口冷气,这才瞧清楚那原来是个白白净净,秀美端庄的少女。 邓氏族人中陡然传出一阵惊呼出来,少女却只管仰着头动也不动任人打量。 “咦?”良久,长乐公主方才缓缓开了口:“她是谁?本公主从未见过。” 057 真假邓柔 “她便是邓柔。”君青蓝唇齿间含着淡淡的微笑,语声清冷不卑不亢:“传说中在六月初八因抗婚而投缳自尽的邓家二小姐。” “民女邓柔,见过各位大人。”邓柔倾身跪倒,直到这时候才缓缓低下了头,旁的话却再也没有了。 四下里静了一静,众人眼底均添了思量。 虽然君青蓝在公堂上曾数次提起邓柔没有死,所有人都只当她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猜测。然而如今却见到了邓柔,活生生的邓柔。怎能叫人不震惊? 没有人不知道邓柔的出现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她的出现就表示君青蓝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不。”长乐公主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尖锐而急迫,竟似有些气急败坏:“她不是邓柔!她怎么可能是邓柔?” “邓记绸缎庄的生意在燕京城算得上相当不错,邓柔常年帮助邓春旺打理生意,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她是不是邓柔,根本瞒不过百姓们的眼睛。” 公堂下议论纷纷,不少人均在点头。邓柔不是大家闺秀,每日里均在昇平坊抛头露面。那扮作小厮的女子就是邓柔,再也不会有错。 “或许,公主殿下要找的邓柔是另一个呢?” 君青蓝忽然将眉峰一挑,猛然转过了身去。谁也不曾想到,她竟忽然间冲到了邓春旺的身边,毫无征兆将他给一把推开了。 邓春旺遂不及防险些叫君青蓝给推了个跟头,惊呼声乍起,却哪里及得上长乐公主愤怒的一声吼。 “邓柔!你这个贱人!” 屏风后起了阵骚动,咚一声巨响,分明有沉重的木凳倒地。宫女们连连惊呼,似有低声安慰传出,夹杂着长乐公主的怒喝。 邓柔被那一声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眼来,眼眶微微泛红,眼底带着不解和屈辱。 君青蓝朝她飞快瞧了一眼,眼风温而沉稳,略带着几分安慰。下一刻便朝着屏风拱手说道:“公主只怕认错了人,这个女子并不是邓柔,而是邓春旺的长女,邓娇。” 女子蜜色肌肤上泛着莹润的光泽,清冷眼眸中带着洞若明火的沉稳。她故意以言语相击让邓春旺挪动了身体,为的就是叫他挡住邓娇。不然,怎么能瞧见后面这一出好戏? “公主殿下可是与邓娇相识?” 这一次,屏风后却久久再无半点声音传出。君青蓝并不觉失望,这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邓娇。”她微一侧首,瞧着不知所措的女子淡淡说道:“你为什么要冒用你妹妹的名字?” “奴家又不是没有名姓,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邓娇口气很强硬。然而,眼睛却不由自主朝一侧斜了去,似乎并不敢与君青蓝接触。 “你若是不想说,我可以来替你解释。”君青蓝将目光自邓娇面颊上移开,没有半点怜惜:“自打你夫君过世之后,你并不肯安守妇道,时常与人在家中私会。今年清明,你在替先夫上坟时恰遇到国子监贡生们组织的诗会。也因此与崔泰相识,自此便再不曾断了联系。六月初六崔泰离开国子监便一直住在你的家中,直到六月初九那一日。” 她声音略顿了一顿,瞧一眼不知所措的邓春旺:“六月初九,邓春旺因邓柔与宁楚私奔一事心烦意乱,便前往青平坊找你商量对策。你怕与崔泰的奸情被邓春旺撞见,将他给藏在了衣柜中。不成想崔泰受不得苦,嫌弃衣柜中憋闷炎热,不管不顾的露了面。不明真相的邓春旺将他误当作了贼人一棒子给打的昏死了过去。” 这话说完,邓春旺身子便颤了一颤,邓娇一张面孔则变作了雪白。 “崔泰的天灵盖上有极深一道棍棒重击留下的凹痕,足见当时遭遇的撞击有多么严重。我在邓娇卧房中找到一根挑水所用的扁担,那扁担上时常有大量苍蝇落脚。苍蝇喜欢血腥味,那便是扁担曾经沾过鲜血的有力证据。” 君青蓝眼风缓缓扫过邓春旺和邓柔:“你们瞧见崔泰满脸是血的没了气息便认定他已经死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编出了邓柔自尽的谎话出来。再给崔泰换上了邓柔的嫁衣,并以盖头遮了面颊,然后放在了棺材中。这样一来,既可以将邓柔当作烈女典范顾全了邓家的颜面,又可以将杀人的罪过巧妙遮掩。只等着停尸七日之后将棺材下葬,此事便算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 “荒唐!”崔林冷声低喝:“即便崔泰再不济,也无非是有些少年人原本就有的小毛病。人不风流枉少年,再怎样也不会同一个市井寡妇勾搭在一起,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出来。先前验尸说他是被人一刀砍在了脖颈上死亡的人正是你,怎么这会子又成了被杖杀?你们锦衣卫做事情,未免也太过随意了!” 姜羽凡皱了眉瞧着君青蓝,毫不掩饰眼中担忧和关切。君青蓝朝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 “并非卑职随意,崔大人能在现在还开口维护崔泰,实在是因为关于您这位庶子的很多事情,崔大人实际上都不知晓。比如,您大约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崔泰能进了国子监吧。” 女子声音清冷似珠玉相击,无半分慌乱。崔林面色一黑,张了张口,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这些事情均与本案息息相关,卑职必须一一细细道来。邓家的葬礼诸事齐备,可惜天不遂人愿。崔泰当时气绝只是因为在柜中憋闷,加上惊吓疼痛造成的假死。缓了一天后竟然醒转了过来,立刻便出了棺材逃走了。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敢在燕京城逗留,于是连夜出了城。距离燕京最近的城镇是通县,在这段路程中只有义庄一处歇脚之处,崔泰自然只能到义庄求救。然而,宁楚与邓娇随后赶到。崔泰自然明了自己与邓家的恩怨,也早在他藏在柜中时听到邓娇与邓春旺争吵而提到过邓柔与宁楚的事情。他害怕邓柔与宁楚会替邓春旺杀人灭口,于是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请君老爹将他藏匿,不与那二人见面。这便是宁楚在义庄修整时没有瞧见崔泰的原因。” “再之后……。”君青蓝吸口气说道:“崔泰离开了义庄,为了避开宁楚和邓柔,而改走了冯村的道路。之后,便遇袭被杀。他死亡时,君老爹和宁楚夫妻二人均没有在场的可能,所以他的死亡与这两人没有关系。” “大人。”君青蓝朝着大理寺卿拱手说道:“卑职经过这几日走访已经找到了足够的人证物证,均能证明卑职方才的言论。当日夏侯博在集市上曾经与邓娇有过一面之缘,只需要传唤夏侯博到场,自然能证明六月初八日崔泰的确追随邓娇离去。我想,当日参加清明诗会的贡生们,总还有一两个能想起在廊檐下避雨的那个娇俏美人来。不是么?” 女子清冷眼眸瞧着邓娇:“你该不会忘记,当日你在贡生们面前留下的名字叫做邓柔。这……。” 她眼风似不着痕迹朝着屏风处一扫,速度极快,快到没有一个人发觉:“这便也是旁人始终将你错叫成邓柔的原因。” “邓娇,你可知道。”君青蓝轻轻叹口气:“因为你这自私的行径,险些给你的妹妹招来杀身之祸。若不是锦衣卫先一步在通县找到了她,她早就被痛恨邓柔的人给杀死了!” 邓娇身子一颤,君青蓝口中的此邓柔非彼邓柔,她当然听得懂。邓柔吸了口气,愣怔怔瞧着邓娇。再不会想到,自己好端端的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竟是因为嫡亲的姐姐。 “所以,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么?” 女子清冷语声犹如利刃,一下子将包裹在邓娇周身原本便脆弱不堪的盔甲给刺了个体无完肤。顷刻间便崩溃了。 “对不起。”邓娇咬着唇,泪眼朦胧:“我……我只是想着,若我是个未嫁身,他能高看我一眼。我没想着……会给你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君青蓝长长舒了口气,就要这一句! 邓娇承认了自己与崔泰的私情,那么方才所有的一切便等于都承认了。 “你是疯了么?”邓春旺瞪了眼:“没有的事情胡乱往身上揽什么呢?” “爹,招了吧。”邓娇泪眼婆娑说道:“咱们抗不过王法。咱们做的这样机密,还不是都叫人家都知道了?” “你!”邓春旺重重叹口气。 他还能说什么?邓娇这一句,便已经将他给推入了万劫不复。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邓春旺恶狠狠瞧着邓柔。这大堂上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也唯有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邓柔身上:“我是被你给害死了!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畜生!” 邓娇咬着唇默不作声,任由邓春旺喝骂。 “大人。”君青蓝挑眉说道:“如今已经证明崔泰案与君老爹和宁楚都没有关系,您是否可以放人了?” “那可不行。”长乐公主抢先开了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邓娇以卑贱之躯勾引国子监贡生,为了掩盖自己家里的丑事,便想要行凶杀人毁尸灭迹。真乃穷凶极恶,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058 另有乾坤 “公主殿下说的极是。”君青蓝说道:“然而,邓春旺和邓娇都不是杀害崔泰的凶手。严惩只怕是不妥吧。” “呵,你口口声声说他们不是凶手。又说你爹和那书生也不是凶手。他们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总得有人为这个案子负责!” “卑职定不会叫公主失望。至于凶手……。”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这是另一个故事,稍后还请寺卿大人摒退了左右,由卑职单独同您讲述吧。” “本公主不能同意!” “公主。”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低声说道:“您可还记得阿勇么?” 屏风后声音戛然而止,君青蓝这才继续开口:“崔泰之死与阿勇脱不开干系。” “君青蓝!”长乐公主猛然尖声叫道:“你这是在无视本公主么?!” 屏风后再度传出咣一声巨响, 这一次似连桌案都掀翻了。君青蓝却依旧将胸背挺的笔直,眼底笑容从容不迫,半分慌乱也无。 “公主只怕是误会了什么,阿勇与崔泰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六月初六那一日……。” “够了。”屏风后猛然寂静,长乐公主的喘息声深沉而猛烈。良久方才听她柔声淡淡说道:“本公主忽觉身体不适,这案子你们尽快决断吧。” 众人瞧的不明所以。长乐公主方才态度那般激烈,怎么片刻之间就忽然放弃了?那可不是传说中她素来的心性。也唯有君青蓝了然于胸,颔首说道:“多谢公主大义。” “大人。”她瞧向大理寺卿:“邓春旺和邓娇出于自己的目的想要将崔泰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然而,却并未成为事实。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则是因为崔泰的生性风流。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崔泰的风流和不忠叫他失去了生命。那么邓春旺和邓娇自然也该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 “至于邓柔。”她侧目瞧一眼跪在公堂上,柔美坚强的少女说道:“她早已经嫁做人妇,依照北夏的律例她再不是邓家的人,而且与崔泰一事无半点关联。君老爹和宁楚则更加的无辜,还请大人公正决断!” 大理寺卿略一沉吟,沉声开了口:“邓春旺邓娇,虽然不曾亲手杀害崔泰,却也将人重伤且企图掩盖罪责,其心可诛。依照北夏律例,伤害勋贵子弟当判流刑。本官今判你二人……。” “不如便流放岭南郡吧。”李从尧合了卷宗,淡淡开了口,似漫不经心:“岭南离燕京千里之遥,又燥热难耐,实在是个绝佳流放之地。” “端王殿下说的极是。”大理寺卿颔首说道:“本官便判你二人流放岭南三年,邓记绸缎庄财产充公。邓氏其余族人释放回家。” “宁楚,君老头,邓柔均与本案没有关联,即日无罪开释。” “多谢大人!” 众人齐声叩头,邓柔喜极而泣。君青蓝却瞧着李从尧,明润眼底中分明带着感激。那人瞧上去对万事万物皆不上心,却不动声色帮了邓家父女一个大忙。 岭南郡乃是宁楚的家乡,邓柔即将同宁楚回转家乡。将邓春旺,邓娇流放到那里去,分明便是给了他们父女姐妹之间一个修补关系的绝佳机会。 原来,他竟是如此细腻而周到的一个人么? 待到邓氏族人散尽,大理寺卿便命令差役将大理寺的大门给关闭了,再不许百姓探看。如今的公堂上便只剩下长乐公主,李从尧,崔林,君青蓝,和大理寺卿,再也没有旁的人了。连差役都被摒退了出去。至于姜羽凡,则听了君青蓝的吩咐去办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去了。 “君青蓝。”大理寺卿直到了这时才再度开口:“本案真正的凶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本公主身体不适。”谁也不曾想到,大理寺卿话音才落,长乐公主竟忽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女子描画了精致的妆容,周身皆包裹在艳丽的锦缎当中,整个人瞧上去花团锦簇般的热闹。哪里有半分的病态? “大理寺卿,本公主命令你速速开门!本公主要离开!”她说。 “公主请留步。”回话的却是君青蓝:“皇上下了旨由公主来担任本案的监察使,这种重要的时候,自然不能少了您。” “君青蓝!”长乐公主声音尖利阴冷,颦了眉恶狠狠瞪着君青蓝,眼底满是冷冽的冰霜:“本公主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 “卑职身为锦衣卫仵作,自会尽心竭力将每个案件都调查清楚。” 长乐公主气息一凝,良久方才冷哼一声说道:“春芹,将本公主的锦凳搬来。本公主就坐在这里,倒要听听看你是如何能找出凶手来的!” 宫女春芹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将锦凳搬了来。长乐公主大喇喇坐下,冷厉的眉眼眨也不眨盯着君青蓝。 “君青蓝。”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李从尧,那人淡漠的眉眼瞧着她,眸色深沉幽暗似藏着波涛汹涌:“你准备好了?” 君青蓝勾唇一笑:“卑职,准备好了!” “大人,卑职之所以会请您摒退左右,是因为接下来卑职要说的话关乎着朝廷的脸面,能叫越少的人听到越好。” 大理寺卿皱了眉,她又在弄什么玄虚? “崔泰之所以会遭此横祸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原本不该得罪的人。那人贪恋崔泰容颜俊美且手段高超,对他相当痴迷,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助他进入国子监。可惜,崔泰不争气,借助国子监贡生的身份眠花宿柳,因而将那人彻底的激怒。崔泰惧怕她的权势,便想要离开燕京避祸。然而,逃亡的生活需要大量的银钱。据我所知,崔泰在崔家并不受重视,每日的月银根本不够他寻常挥霍花销,更不用说应付逃亡。” 说这话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崔林。崔林表面上对崔泰的死非常关心,口口声声要为他讨回公道。但他眼底的光芒是冰冷的,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崔泰是个不入流的庶子,若不是他忽然进了国子监,只怕崔林连有这么个儿子都要忘记了。如今,他这么关心案子,无非是想借着这件事来给大理寺一计重击罢了。 所以,听她一再的提起崔泰,他眼中才始终没有半分动容。 “于是,崔林便想到了邓娇。当然,在崔泰的心中那是邓记绸缎庄的当家小姐邓柔。在他眼中,那时的邓柔便是一座金山。所以,他找到了邓娇,想从她手中骗些金银出来,才遭遇到了后来的祸患。他的死,并不值得人同情。” “然而,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不但能够叫崔泰顺利进入国子监,甚至叫他连功名利禄都不要,只一心要逃离燕京呢?只怕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君青蓝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喘息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在国子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六月初六那一日下午,国子监厨房下水道堵塞。珍味斋伙计阿勇送完午膳后,便自告奋勇留下疏通管道。一直到申时方才离开。” “你说的这些本官早就知晓,当中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大理寺卿插口说道。 “您说的没错。”君青蓝点头:“然而,阿勇那日送饭时却赶了一辆马车。车中除了装着餐盒还有些疏通管道的工具,然而那个时候的厨房下水道还没有堵塞。他怎么就能未卜先知比所有人都早知道管道堵塞的事情呢?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早就知道管道一定会堵,所以,他那一日滞留在国子监两个时辰才显得合情合理。” 君青蓝眼风不着痕迹将公堂上众人神色瞧了个遍。崔林闭着眼眸假寐,李从尧一如既往淡漠,大理寺卿皱着眉显然被她话语吸引。唯有长乐公主面色僵硬,如坐针毡般难耐。 她缓缓将目光收回,继续说道:“经过卑职的调查得知,阿勇那一日修理管道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以马车护送一人进入国子监与崔泰私会。私会之事,夏侯博等人均能证明。阿勇不过是个小伙计,他的身份并不十分高贵。然而,能够将国子监作息了解的清清楚楚,又有能力在小厨房中动手脚,还能大胆到在国子监苟且的女子。天下间似乎也没有多少吧。” 大理寺卿忽然将眸色一凝,眼底神色复杂难辨:“你说了半晌,那女子又与崔泰的死有什么关联?杀害崔泰的凶手力大惊人,能将他一刀毙命。根本不会是女子。” “大人说的不错。”君青蓝说道:“但那人却与崔泰的死脱不了干系。起初,卑职只当是个与崔泰相好的市井女子托了阿勇前去与他私会。但这样的想法,在我瞧见了阿勇的死态后,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阿勇!”大理寺卿略一沉吟说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他是死于家中失火。并无可疑之处。” “不。”君青蓝摇头,坚定说道:“卑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阿勇死于谋杀!” 059 幕后真凶 “阿勇和她娘子均是被人先以重物击中头部身亡后,才被人放火烧尸毁尸灭迹。然而,阿勇居住的德化坊房屋密集人口众多,纵火者担心火势过大惹祸上身。故而,先在阿勇家房屋四周设下了防火带,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也正因为如此才漏了马脚,卑职已经将相关的证物存于锦衣卫库房当中。大人自可以调取查看。” “在火灾发生前两日,阿勇辞去了珍味斋的工作。据与他相熟的伙计说,他在辞工之前,曾不止一次流露出要给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且即将实现。然而,卑职走访阿勇家里,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忽然富贵发达的迹象。” 君青蓝将声音顿了一顿说道:“综合所有得到的证据,卑职认为,阿勇乃是被人杀人灭口无疑。然而,阿勇一生老实勤恳,唯一做过的出格事,便是六月初六那日下午协助崔泰与女子在国子监库房私会。这个天下能够有胆量在天子脚下纵火杀人,并将所有证据毁于无形的人,只怕就更不多了。” 女子目光明润如星,带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和冰寒:“敢问各位大人,你们以为,这个女人是谁?” 四下里静了一静。 这人能够叫崔泰顺利进入国子监,定然位高权重。女子不可为官,后宫又不得干政,她只能是外命妇。这人能与崔泰公然幽会,定然喜好男色且非常大胆,该是并不曾婚配的单身女子。能够作出将阿勇毁尸灭迹的事情出来,说明她心狠手辣,素来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这个人…… 崔林一双眼睛彻底合上了,似已经睡得熟了。大理寺卿眼风才朝着长乐公主瞧了一眼,便飞快别开了去,定定瞧着李从尧,眼底分明藏着犹豫和恐惧。顷刻间,细密的汗水便自面庞上生出滑落,沉重的官服被汗水浸透了,粘腻的贴在身上。大理寺卿却根本顾不得伸手去整理一下仪容。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那人分明就是……长乐公主! “大人若是始终不能决断,卑职还可以最后帮大人一个忙。”君青蓝拱手说道:“崔泰的伤口深可见骨,切口整齐,伤口皮肉翻开能清晰瞧见骨头上也有拖刀的痕迹。除了能够说明凶手力大惊人之外,还能证明极重要的一件事情。那便是凶手惯常杀人,非常清楚骨骼构造,下刀精准,一下子便能找准勃颈要害处,才能一刀致命。崔泰死时甚至来不及挣扎。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如此,除非那人是个刽子手或者屠夫。” 大理寺卿眸色一凝,所以呢? “卑职方才已经央求姜百户去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请锦衣卫的兄弟们帮忙将自打崔泰案开审以来,次次前来听审,且身强力壮之人拦下盘查。刽子手或者屠夫也许不少,但是对崔泰案如此关心的刽子手或屠夫只怕就不那么多了。相信这事情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君青蓝清冷目光似不经意朝着长乐公主瞧了一眼:“凶手选择在那样的时间行凶应该不是偶然。大人只需要将锦衣卫拿下的嫌疑人仔细盘查,定然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这,便是君青蓝送大人的最后一件礼物。崔泰案可以结束了。” “公主!” 女子惊乱的呼声乍然响起,之后便是咣当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长乐公主竟不知何时昏死了过去,直挺挺躺在了地面上。方才咣那一声便是锦凳跌倒,公主坠地的声响。那么巨大,有些惊人。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时候昏迷?可真巧呢。 “各位大人。”大宫女春芹颤声说道:“我们公主身体不适,还请允许奴婢立刻带公主返回府中去,速速请人医治。” “快请回吧。”大理寺卿长长舒了口气。 案子到了这里已经明了,崔泰的死与长乐公主脱不了干系。他若是将长乐公主绳之以法,必然得罪了皇上。若是置之不理,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她昏倒的可真是太好了。 春芹道了谢,立刻出门唤了公主府的宫人进来,架了软兜将人匆匆忙忙给抬走了。 大理寺卿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坐直了身躯:“今日便先到此吧,不知端王爷可还有何训示?” 高岭之花般的男子缓缓抬了眼,狭长凤眸中淡然无波,唇瓣微启淡淡说道:“今日听闻,本王自会上奏皇上,请皇上亲自定夺。寺卿大人当自由决断。” “下官自当效仿王爷,上书皇上。”大理寺卿有了主意,立刻卸下了心头大石,便又侧目瞧向崔林:“崔大人可还有吩咐?” “唔。”崔林到这时才缓缓睁开了眼,眼底神色似惺忪无神:“本官近日略感风寒,精神实在不济。方才居然睡着了,真是该死。还请端王爷莫要见怪。” 大理寺卿暗暗咬牙,这个老狐狸! “崔大人近日公务繁忙加上府中遭遇变故,难免精神不济。”李从尧缓缓开了口:“今日便散了吧。人犯抓到后,便直接移交大理寺。崔泰案始终由大理寺主审,便该有始有终。” “卑职明白。”君青蓝抱拳颔首。她原本也从没有想过要将崔泰案的真凶押解在锦衣卫昭狱。无非是想找到那人,从而使长乐公主俯首认罪罢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那一点入了长乐公主的眼,叫她几次三番求圣旨让她做驸马。所以,不下一剂猛药,大约无法摆脱这个麻烦。于是,她今日执意要将崔泰案的真相公布与众。她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长乐公主,但无论结果如何,驸马的事情都绝不会再提起。她以后也许会成为长乐公主的眼中钉。但,这代价跟当驸马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她终究是个女子。做驸马,只能死! 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君青蓝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和轻松。此刻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灿烂如金,失去了往日如火的温度,叫人瞧着似周身都温暖了。君老爹就站在台阶下,瞧见她便绽开了笑脸。笑容中镀上了落日的金,只觉光芒万丈的美好。 “阿蓝,咱们回家去。”他说。 “好。” 君青蓝勾了唇角。若说从前,她只将义庄当作暂时的落脚点。那么,从今日开始那里便是她的家了。君老爹就是她的亲人。不可分割。 “走。”君老爹声音忽然哽咽,眼底分明氤氲出一抹泪痕。 “爹爹莫要伤心。”君青蓝前所未有的轻松:“咱们回家去,今日好好喝两杯。我……。” “君青蓝。”女子轻快的言语止于男子淡漠微冷的语声里。 君青蓝笑容一凝,缓缓扭转了头去。便瞧见李从尧站在身后瞧着他,那人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似天地间的温暖均与他无关。他静静站在那里,只觉冷寂而疏离。 “你如今的住所在清露园。”他说。 男子的语声悠扬却清淡。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丁点力度,更无半点威胁的意思。君青蓝却知道,那人的话绝对违抗不得。 “端王爷。”君老爹讷讷开了口,遥遥朝着李从尧躬身一礼,谦卑而真诚:“多谢端王爷这些日子对小人的照顾。小人和犬子对王爷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将来即便做牛做马也定会涌泉相报。” “本王府中从不缺牛马。”李从尧一如既往的冷淡:“君青蓝,走吧。” 君老爹还要开口,却叫君青蓝一把扯了他衣袖:“爹。” 她朝他几不可见摇头:“这些日子,儿子要借住在端王府数日,您且先自行回家去。待儿子将事情处理完,自会回义庄找您。” 君老爹瞧着她,良久方才叹口气:“你要小心。” 男人两只粗糙的大手将女子纤细素手包裹,力道拿捏的并不准确,捏的君青蓝生疼。君青蓝却始终微笑着默默忍受。君老爹在担心,她却绝不能叫他担心。 “这些日子爹爹要好生照顾自己。” “本王会吩咐人将你父亲送回义庄,莫要再耽搁时间。” 君青蓝答应一声,与君老爹再度分离。瞧一眼站在马车边笑眯眯的容喜,只能默默上了李从尧的马车。 这人……如此高调的将自己与他捆在一处,究竟为了什么? “你执意揭露长乐公主的罪行,可有想清楚要承担的后果?”马车中的水沉香袅袅的打了才一个转,李从尧便开了口。 君青蓝沉吟着,他这次开口同自己说话的时间似乎早了些。 “卑职清楚。”君青蓝垂着头颅:“只怕公主日后会将卑职当作眼中钉。” “不止是长乐公主。” 李从尧这话只说了半句,却并不肯再去解释了。君青蓝又哪里能不明白?她得罪的还有皇上! 当今的北夏有个最奇特之处,那便是皇上没有子嗣。 皇上登基数载,后妃也不在少数。然而这么些年无论是皇后张氏,还是后宫旁的嫔妃,即便是最得宠的萧贵妃都一无所出。莫说是皇子,连位公主都不曾诞下。 加上北夏多年的动乱,先皇的子女先后亡故,只当今皇上一人独活。不然,也万万轮不到一个北宫废后之子登基为帝。 故而,皇上重情天下皆知。 而他的亲人长辈只剩下两位公主。一个便是姜羽凡的母亲,皇上的嫡亲姑母贞容大长公主。另一个便是他的乳母,赐封的长乐公主。皇上与长乐公主经历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他对长乐公主的信任却是有目共睹。甚至隐隐超过了贞容大长公主。 所以,皇上当然不会让长乐公主给崔泰抵命。那么,君青蓝以后的日子必然会相当微妙。 将她当作眼中钉的何止是长乐公主?还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060 本王可以帮你 “卑职……明白。”君青蓝略垂着头颅,语声缓慢却坚定:“两害取其轻,卑职愿意承受因此事带来的后果!” 李从尧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慢悠悠说道:“必要时,本王可以帮你。” 君青蓝眸色一闪:“为什么?” 天下间从来没有无来由的恩典,何况她与李从尧从来都不熟。 “你很快就会知道。” 李从尧缓缓闭了眼,靠在车窗上假寐。他面色较之往常瞧上去更加苍白,几乎能瞧见藏在皮肤下青白的血管。盛夏季节,又是在闷热的马车中,他穿了足足五层的纱衣,面颊上却连丁点汗水也无。瞧上去整个人竟似冰一般幽冷。 君青蓝瞧的心中一颤。这几日李从尧为了她的事情连日奔波,今日又在大理寺中坐了许久。这是……犯病了? “王爷的药可随身带着?” 李从尧没有开口,如玉长指朝着马车左侧一排小抽屉指了指。君青蓝并不知道药瓶子放在哪里,只得一个个打开来看。里面装着的大多是些笔墨纸砚,只有一只抽屉中放着只碧玉的瓶子。 “是这个么?”君青蓝将瓶子抄在手中瞧向李从尧。 高岭之花般淡漠的男子微微点头,君青蓝立刻捧了药瓶子过去。亲眼瞧着他吃了药,这才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李从尧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便歪回到车中的小榻上去了。 君青蓝生怕扰了他休息,将手脚和气息都放的极轻。眉峰却微微颦着,这人硬要将她给拘在端王府到底安的什么心? 那一夜,君青蓝并不曾再见到李从尧。她原本想要问一问日后他对自己的安排,才到了揽云阁下,却瞧见络绎不绝的太医,郎中在揽云阁中进进出出。连容喜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端王府的宫人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紧张。 这样的阵势叫君青蓝无法再上前,李从尧这一次发病只怕凶险的很。她瞧了一会,等着从揽云阁下来的郎中走在身边时才询问了下情况。郎中只叹着气摇头,半个字也不曾说。 待到夜色降临,露水渐浓,乱纷纷的揽云阁才渐渐静了下来。容含抱着剑立于树下静静瞧着君青蓝:“不去瞧瞧?” “不了。”君青蓝回身:“回去吧。” 此刻的李从尧最需要的是休息,而她也需要休息。无论李从尧将她留下是为了什么,该来的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来。与其费心猜度,不如把握当下。 她果断转身,一路走的极快。 容含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底的审视渐渐变作几分迷茫。待到君青蓝进了清露园,才一纵身跃上了屋脊。夜色似纱,月光如洗。容含长身玉立,笔直的身躯直立如松。两点星眸如灯,直直朝着夜色里某处瞧去。更深露重,他却始终站着动也不动,似亘古以来伫立于屋脊上的石像。 自打接手了崔泰的案子,君青蓝每日里忙进忙出,几乎将自己累得半死。她以为这一觉定然能睡到日上三竿。然而,天幕才将将染上了一线的亮白,她便已经睡意全无。 君青蓝披衣而起,瞧一眼桌上的沙漏,现在才是卯时中。阳光却已经明亮而耀眼,照在房前的玉兰树上,浓绿斑驳的缝隙中渗出几线温暖的金。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含着露水的空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想象的香甜。她探出手去,任由树叶缝隙中透过的光线落在手上,似柔滑的丝线。她猛然将手指攥紧,再摊开。斑驳的光线却无丝毫变化,她却乐此不疲。年少时,父兄总是忙碌,她便经常这样坐在玉兰树下自己玩。恍惚中,似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金钗之年。 忽有一片落叶如羽,慢悠悠自枝头坠落。一条精瘦的人影,也似落叶般飘落与地面。君青蓝吃了一惊,凝眸看去,认出那是容含。他发髻瞧上去带着些微的湿润,似乎沾染了清晨的露水。君青蓝眯了眯眼,留意到他身上的衣裳与昨日一般无二,甚至连束发的玄色发带都无半分差别。 她自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去,透过树叶的缝隙依稀能瞧见屋角的飞檐。他从那来?这是……在屋顶上待了一夜?奇怪的嗜好。 “容含,今天什么日子?” 那人直愣愣站在她眼前,神色冷峻半个字也无,瞧上去总有那么几分尴尬。君青蓝便拧了布巾一边净手净面,一边没话找话的打破尴尬。 “六月二十九。”容含淡淡应着。 “都快七月了呢。”君青蓝放下布巾,三两下挽了头发,再拿跟发带绑了:“天气怎么还这么热?今年的气候可真有些反常呐。” 她说了半晌,容含只静静听着,并不曾接话。同这样的木头人聊天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君青蓝便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转回到里间飞快换了衣衫,手指却忽然一顿,清眸便瞪大了。下一刻,身躯风一般卷了出去。 “我要出去一趟。” 容含皱眉:“出去?” “端王爷没说过我不许出门吧?” 容含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很好,我现在就走。你若不放心便只管跟来吧。” 她飞快出了门,将踏雪牵了出来,翻身上马径直出了端王府。容含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君青蓝便任由他跟着,并不去理会。 二人出了白虎区,穿过大兴市,过了昇平坊,一路朝着南德门去了。待他们赶到城门的时候,刚刚到了辰时,守城卒正合力将城门打开。等待出城的百姓自动排好了队,静候着兵卒的检验。 君青蓝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容含,清眸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定定瞧向城门楼下一个茶摊。眼睛一亮。 女子健步如飞,直奔在茶摊旁,微笑着说道:“还好,还好,终于还是赶上了。” “君大人?”大理寺的两位衙差立刻自茶摊上起了身,瞧一眼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可是……锦衣卫有什么差事要交代?” “并没有。”君青蓝微笑着连连摆手:“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两位。我想同邓氏父女说几句话,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她笑眯眯将一个荷包塞在衙差手中。衙差吓了一跳,哪里敢接她的荷包,飞快将两只手都背在了身后。 “君大人有话只管交代,我们哪里敢收您的银子?” 君青蓝笑的见牙不见眼:“你们此去岭南一路舟车劳顿,人吃马喂哪里不需要银子?收着便是,我同他们说两句话就走。” 两个衙差千恩万谢走在一旁候着。君青蓝这才瞧向戴着重枷的邓氏父女。 邓春旺的精气神已经在连续的牢狱生活中彻底的磨灭了,凌乱的头发加上破旧的囚衣叫他瞧上去似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泛。邓娇则将头颅垂的极低,极力躲避着路人投来的目光。离着他们一丈之处站着一对夫妻,正是邓柔和宁楚。这二人满面的焦急,却始终不得靠近。 君青蓝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自己则一步步行至邓春旺和邓娇面前站定:“邓春旺,你可曾后悔?” 邓春旺缓缓抬了头,无神而浑浊的眼眸在君青蓝面上扫了一扫便缓缓垂了下去:“后悔有什么用?我这半辈子的积蓄还能回得来么?” “你错了。”君青蓝淡淡说道:“你这半辈子的积蓄并没有折损半分。除非你自己不要,旁的人根本就拿不去。” 邓春旺张着嘴,眼底生出几分迷茫。 “你最大的财富并不是银钱,而是他们。”她缓缓探出跟手指去,朝着邓柔和宁楚指去。 “他们?”邓春旺哼一声:“若不是她们,我邓春旺能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才生出这么一个祸害出来!” “爹。”邓柔身躯一颤,颦了秀美眼底便氤氲了:“请您莫要这么说。” “邓春旺,到了现在你还在执迷不悟。”君青蓝冷笑:“可怜端王爷一片苦心,你居然丁点都体会不到。” “咱们北夏地大物博,你以为王爷为何单单叫你们流放岭南?” “君大人。”邓柔朝着她恭恭敬敬蹲身一礼:“您与端王爷的恩典,小女子这一辈子都没齿难忘。” 君青蓝朝她摆摆手:“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吧。私奔这事却做的有些糊涂了。” 邓柔抿了抿唇,神色一暗:“小女明白,是小女自私任性,才害的爹爹姐姐吃了这一场官司。若是我……。” “千错万错都是小生的错。”宁楚接口说道:“大人若是要责怪便只责怪小生,千万莫要为难我娘子。” “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君青蓝摇了摇头,瞧向邓柔:“人常言娶为妻,奔为妾。即便你与宁楚的感情再深厚,月下私奔都只会无端端降低了你的身份。为何要做这种傻事?” “小生定不会辜负娘子。”宁楚立刻说道:“小生在燕京落难时,蒙娘子多番帮助才能渡过难关。小生这一生都会待娘子如初,尊她,敬她,爱她。” “若是如此,今日我有个提议。”君青蓝含笑说道:“我要你们此刻在这里,当着邓掌柜的面立刻拜堂,我来做你们的礼赞。” 女子目光如炬,冷幽幽瞧着宁楚:“你敢么?” 061 不离不弃 “敢!”宁楚毫不犹豫答道。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话,认认真真瞧着宁楚。那人眼眸晶亮,眼底燃起两簇火焰,烧出一片汹涌澎湃的激情。她缓缓垂了眼眸,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如今的宁楚对邓柔的感情是真挚的。 “那么你们便记住,你们并不是月下私奔的无媒苟合。是由燕京锦衣卫作证,在父亲长姐见证下的合法婚配。自此后当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能做到么?” 宁楚和邓柔目光交错一碰,眼底皆有万般情绪涌动,连嘴唇都似在微微颤抖。良久,两人十指交缠,异口同声答道:“能。” “好。”君青蓝瞧向邓春旺,那人只管闭着眼,似将周围一切都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邓春旺,你这女婿是个不错的男儿,你当珍惜。”她慢悠悠说道:“当初在公堂上,他分明处于劣势随时可能身首异处。但他的脊背始终挺的笔直,眼神始终清澈而骄傲。你是生意人,接触的人并不比我少,自然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交。如宁楚这样的人绝对称得上坦荡,他会对邓柔真心实意。自然,也会对你和邓娇真心实意。” 她探出手去,在邓春旺肩头上重重一拍,将面颊凑近他耳畔轻轻说道:“你千万莫要辜负了端王殿下给你的恩典。” 邓春旺猛然睁开了眼,眼底情绪复杂,张着嘴似要说些什么。君青蓝却摆了摆手,示意大理寺两位衙差可以启程了。囚车率先出了城,宁楚则带着邓柔恭恭敬敬给君青蓝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追着囚车去了。 君青蓝站着没有动,瞧着城门口人来人往,似已经痴了。 “大人。”容含与她身边站定,冰冷的声音淡淡说道:“姜百户要过来了。” 君青蓝侧目瞧去,果见遥遥街角那一侧,姜羽凡一身鲜亮的剑袖飞鱼服端坐于马上,正朝着城门口来。于是,她立刻低了头:“咱们回府去。” 容含眸色一动,俨然有几分不解。君青蓝却并不去解释,解了踏雪的缰绳,飞快没入一册巷道中去了。容含打马跟上,二人恰与姜羽凡擦身而过,并没有碰面。 “头,咱们这么急着出城,可是城外又有什么案子了?” 远远的,锦衣卫兄弟的声音合着风声传来。 “君青蓝今日没有来应卯,不知是不是病了。咱们瞧瞧她去。” 容含瞧着君青蓝,她似全没听到街口的声音,一鞭子抽下,踏雪的速度更快了。她竟真的一路回了端王府,才准备要绕到后门去,冷不丁瞧见端王府的靑顶马车自街口缓缓驶了来。容喜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君青蓝,遥遥朝她招手。 君青蓝拨转了马头凑进马车,便瞧见李从尧自窗口探出头来:“本王在清露园等你。” “……哦。”君青蓝怔忪了片刻才能回话。依稀记得清露园是自己在端王府的居所,李从尧在清露园等她?他要去自己的院子??干什么!!! “君大人,王爷传召,还请尽快。”容含冰冷的声音钻进耳朵。 君青蓝立刻皱了眉:“我不知道么?” 她从不轻易发怒,愤怒会让人丧失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却不知为何,李从尧总能轻易将她改变。她深深吸口气,自角门进了王府。一路不敢耽搁,直奔清露园而去。 李从尧并没有进屋,只站在束素亭上等她。束素亭极高,穿堂而过的风将他纱衣卷起飞扬。自亭子下面瞧去,只觉缥缈似仙。李从尧似乎很喜欢高处,无论是揽云阁还是束素亭都比燕京旁的建筑要高上许多,也是她最常见到李从尧的地方。他总站在那里,莫非就丁点体会不到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来了。”李从尧声音清淡,并不曾回首瞧过君青蓝。如玉长指仍旧搭在亭子前面的白玉栏杆上,一张面孔也不知是冷还是因为昨日的发病显得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却神奇的玉一般晶莹。瞧着几乎与白玉栏杆融为了一体,恍惚中叫人觉得那只是一尊雕像。这般完美的容颜越发叫人觉得惋惜,怎么就生出了那般凶险的病症? “崔泰的案子已经定案。”他缓缓开了口,声音没有半丝起伏。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才注意到李从尧今日穿着的是石青色的亲王朝服。朝服宽大厚重,在这样的季节瞧着原本便闷热难耐,他却在朝服里面又穿了足足五层的纱衣,真的就……不热么? “崔泰的案子已经定案!”李从尧的声音忽然添了几分冷意。 “……哦。恩?” 君青蓝半晌没有答言,显然消耗了李从尧的耐性。于是他重复了方才说过的话,在声音里毫不犹豫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定案了?”君青蓝一把攥住李从尧的衣袖:“怎么说?” 良久,男人却始终不曾开口。原本淡漠的狭长眼眸半眯着,渐渐生出几分幽冷。在这炎热的盛夏里,忽然就叫人生出了周身的冷意。而那人冷冽眼眸的焦点,便是她攥住他衣袖的那一只素手。 “对不起。”君青蓝飞快抽回了手,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眼底生出几分尴尬:“我……。” “皇上下旨将长乐公主禁足。”李从尧已然收回了目光,方才那一瞬间的冷意似乎只是人恍惚中的一个错觉:“并擢升了你为锦衣卫总旗,即日上任。” “恩?” 君青蓝一愣。 崔泰的死与长乐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虽然没有在公堂上亲口指正长乐公主买凶,杀人。但是她所列举的种种证据,无一不在表明长乐公主才是幕后真凶。她为了掩盖与崔泰私会的事情杀了阿勇,又因为崔泰的不忠杀了崔泰。这是事实。 然而,她从没有指望皇上会让长乐公主给崔泰那样的人渣来偿命。但,这案子一早便被太师严禄出于各种目的给推在了风口浪尖上,必须有个定论。 所以,长乐公主会被禁足是必然的。 可是……忽然升了她的官是什么情况? “在咱们北夏,驸马不可出仕为官。皇上的意思,你该明白。” 原来如此! 皇上在表明一个态度,更是一个告诫。告诫长乐公主不要再纠缠君青蓝,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惩罚。她长长舒了口气,无论如何,能摆脱长乐公主便算是圆满了。 “你有何感想?”李从尧瞧着她,眼神淡漠如水。 “皇恩浩荡,君青蓝谢恩。” 李从尧瞧着她,面孔上半分情绪也无:“皇上还说,君大人连续查办两件大案辛苦的很。自今日起准你沐休两个月再回镇抚司应卯。”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这便是皇上对她的惩罚? 所谓沐休,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实际上便是叫她停职。燕京的官场瞬息万变,每日都会有不同的状况,何况是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待她重新回到镇抚司,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李从尧目光如炬,仍旧一瞬不瞬瞧着她,俨然在等待她的反应。 “皇上体恤下臣,臣感激不尽。” “呵。”李从尧唇畔微勾,笑容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本王从未想到,君青蓝竟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 君青蓝也勾了勾唇角:“王爷能同卑职说这些,便证明王爷早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方法。您一定不会叫卑职失去在镇抚司中的地位,不是么?” 劲风如鼓,夹杂着几分燥热的暑气。将高高亭台上男女的衣袂卷起,与风中飞快一碰却又立刻分开了去。便似人生中总有相遇,但往往擦肩而过,生不出半分的波澜。 “君青蓝,你果然大胆。”良久,李从尧才再度出了声。 “这大约便是王爷选择卑职的原因。”此刻的君青蓝,再不似从前一般,总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她发现,李从尧似乎并不需要那样的自己。 “杀害崔泰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是大兴市一个肉铺的屠夫。据说是因为瞧见崔泰调戏她娘子,他激愤之下才将崔泰杀死。三日后,那屠夫便会问斩。崔泰的案子,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你明白么?” “明白。”君青蓝点头。 长乐公主不能伏法,便总得有一个替死鬼。那被她收买的屠夫当然是不二人选。至于百姓们会不会对夜半三更调戏妇女的事情产生怀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案子已经结束了。 皆大欢喜。 李从尧定定瞧了她半晌,方才别开了眼:“还记得那里么?” 男人悠扬淡漠声音如琴,语声轻飘飘的,一出了口便被劲风给吹的散了。除了离他最近的君青蓝,再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君青蓝顺着他目光瞧去,那里是端王府的西南角。远远瞧去,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粉。她脑中忽有灵光一闪,立刻浮出突兀而尖利的一声女子尖叫。 “海棠苑?”她说。 李从尧瞧她一眼:“你果然心细。” 当日容含带着她在海棠苑匆忙而过,并未刻意介绍和停留。她却在匆忙之间已经将海棠苑的地形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李从尧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海棠苑,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君青蓝抬头瞧向身边男子。却瞧见男人素来淡漠的眸子深处忽然氤氲出薄薄一丝水汽出来,悲伤而愤怒。 那个神情叫李从尧一下子跌落了神坛,忽然就有了生气。君青蓝惊着了。原来,李从尧也会悲伤?为了海棠苑里的女子? 那该是他相当在乎的女人吧。 “君青蓝。”李从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氤氲尽去,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清明:“本王需要你的帮忙!” 062 不一样的李从尧 君青蓝抿了抿唇,今日所见所闻一再刷新了她对李从尧的认知。他原来也会悲伤,他竟还……需要她的帮助? “王爷莫要说笑。”她半垂着眼眸:“卑职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您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卑职哪里有能力解决。” 李从尧瞧着她:“本王曾暗中挑选比对过许多人,你是唯一能通过考验的一个。” “是么?”君青蓝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李从尧的目的,但被人这般直白的夸奖成唯一。还是相当能满足人类的虚荣心。 “你瞧瞧这个。” 李从尧摆了摆手,容喜飞快自束素亭廊桥尽头奔了过来。将手中托盘里端着的书册稳稳送至君青蓝面前。待到她伸手拿了,再飞快退回到尽头去了。 “君青蓝,燕京城郊义庄值守君老头的独生儿子。没有根基,没有后台。十四岁进入锦衣卫任职,因验尸能力突出,十六岁崭露头角。” 书册极厚,却只有这么一句话。君青蓝瞧的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本王选择你的理由。简单。”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便又挑了挑眉。原来,李从尧选择她是因为她没有根基后台,没有同官场上任何人结成派系啊!刚刚膨胀的虚荣心顷刻间粉碎崩塌了。 君青蓝捂着胸口,心疼。 “君青蓝。”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打量着纤细高挑的女子,语声清淡如水:“你真的是君青蓝么?” 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却只将手指微微攥紧了几分,面孔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王爷这问题有些奇怪。君青蓝不是君青蓝,谁还能是君青蓝呢?” “君老头八年前只身回到燕京,在城郊建立义庄。据说,他的妻儿皆在饥荒逃难时亡故,此后便始终孑然一身。一个早已亡故的儿子,怎会在五年前忽然出现?” “君青蓝的资料始于五年前,与幼年时资料衔接时有着三年的空缺。三年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君青蓝皱了眉:“卑职……。” 李从尧抬了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头:“本王对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锦衣卫在燕京城的地位非同凡响,你能进入锦衣卫自然得家世清白,身份上该不会存疑。” 君青蓝闭了口。 她的身份是个秘密,李从尧这会子绝对不会无端端提起这个事情。他一定是觉察了什么,这是打算要威胁? “本王需要的人必须胆大心细,不畏权贵。至于这人是谁,本王并不介意。”男子目光忽然锐利,似开了锋芒的利刃,直直刺向君青蓝:“君青蓝,你不会叫本王失望。是么?” 君青蓝沉吟着并未立刻回答。李从尧费了这么大力气,一步步引着她陷入到端王府的漩涡当中。他要她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会失去生命。 “本王可助你重返镇抚司,亦可助你在锦衣卫中如鱼得水。” 这是李从尧的价码。然而,这并非君青蓝在意的事情。但,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我们可以互相帮忙。”君青蓝勾唇微笑,明润的眼底深处光华璀璨:“卑职恰好也需要王爷帮一个小忙。” 李从尧颦眉:“哦?” “卑职希望,王爷能帮助卑职进入刑部库房。”君青蓝咬了咬唇,声音渐渐深沉:“卑职想要查看五年前灭族大案的卷宗。” 李从尧仍旧颦着眉,却始终没有开口。 “卑职认为,只要王爷想办到的事情,一定能够办成。”君青蓝也闭了口,再不说话了。她不着急,她相信李从尧一定会给她满意的答复。 “你当知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的亲王。” “卑职相信王爷的能力。就如……。”君青蓝将眉峰一挑:“王爷相信卑职的能力一般。合作建立的基础只有一条,那便是相互信任。王爷难道认为不是么?”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狭长凤眸中透出暗夜般深沉的黝黑,似两汪漩涡,深不见底,叫人只瞧了一眼便能沉沦其中不可自拔。君青蓝心中如战鼓隆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丁点的惧色。仰着头,迎着那人目光,不卑不亢。 “你随本王去走走。” 良久,李从尧垂下了眼眸,率先下了束素亭。君青蓝暗暗松了口气,李从尧没有答复便是最好的答复。他竟然答应了,真好。 她只觉心潮澎湃,深入刑部库房对于刑部之外的人来说,难如登天。即便是李从尧想要完成这样的事情,也并不轻松。他能答应,真真不容易。越是如此便越是说明,他要自己做的事情,极其危险! 李从尧一路走的极快,面色清淡如水,却始终不曾开口。后面跟着君青蓝,容喜则走在最后,容含照例不见人。容喜是个人精,分明觉出了李从尧心情不爽,面颊上竟连半分笑容也无。惹的君青蓝回首瞧了他好些次。这人忽然端着张严肃的面孔,叫人瞧着真不习惯呢。 这一段路走的不近,几乎走到了王府的西南角。君青蓝心中一凛,眼前是硕大一颗探出墙外的海棠花树。这里是……海棠苑? 上次行至此处时,女子清脆的笑声及忽然高亢的尖叫都还留在她记忆陈处。君青蓝敏感的觉出这院子里的主人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方才在束素亭里,李从尧便指引着她瞧向这里。如今更是带着她直接来到了海棠苑的门前。所以,他叫她做的事情与藏在海棠苑中的女子有关? 李从尧默默站在海棠苑前,君青蓝分明瞧见他眼底的悲伤与愤怒忽然间达到了极致,却在极力压抑,浑身都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 李从尧是什么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般的神态叫君青蓝越发好奇住在里面的人。 容喜飞快上前,取了钥匙,打开了海棠苑大门上巨大的铜锁。那把锁该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打开过,锁身上布满了浓浓的铜绿,容喜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钥匙给转动了。咯吱吱沉闷的声音中,斑驳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清淡的香气立刻迎面扑了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朝着院内打量了去。海棠苑分明常年上锁,却并不似君青蓝想象中一般破败苍凉。反倒整洁而美丽,整个院子里种了极多的海棠树,品种繁多。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四季海棠不一而足,现在开的正艳的便是墙根处那一颗秋海棠。 这些海棠因花期不同,展现出不同的姿态。叫人不得不叹服整座院子布局的精巧和细致。也只有这样的院子才配得上海棠苑三个字。 李从尧抬了腿,缓缓跨过门槛进了海棠苑,君青蓝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在这样敏感的地方,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婢仆,一眼瞧见李从尧,各个都变了脸色。李从尧朝他们摆了摆手,下人们便都静悄悄跪在了地上,并不曾开口。 李从尧狭长凤眸在院中微一打量,便缓缓朝着后院走去。海棠苑的下人并不敢跟随,连容喜都留在了外院,只有君青蓝一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后院靠着院墙有一座花圃,里面种着几株矮小的海棠树苗。一鹅黄衣裳的女子正站在花圃前,手中拿着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小心翼翼给海棠树苗浇水。她逆光而战,只给了君青蓝一个背影。 君青蓝瞧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能瞧出那人身材纤合有度。并不似她一般柔弱,却也并不丰腴。如墨青丝斜斜挽了个坠马髻,鬓边插了只海棠绢花,再没有旁的装饰。 李从尧瞧了一会,她却始终只关注着花圃中的树苗,似乎并不曾觉察到身后有人进来。 李从尧渐渐颦了眉,君青蓝瞧见他的手指一根根攥紧了,眼底却并不曾再如先前一般染上悲凉。略显苍白的唇瓣轻启,缓缓唤道:“雪忆。” 君青蓝忽然瞪大了眼,她一直以为李从尧是个对万事万物都不上心的怪物。原来竟也能……这么温柔? 他的声音本就悠扬动听,这般刻意放缓添了温度。便似仙乐一般,瞬间能将人的心神彻底的融化了。 女子身躯一顿,缓缓转过了身。君青蓝再度震惊。 她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瞧见的美人不胜枚举。 如长乐公主的妖艳,姜盈的娇憨都算得上世间难得的绝色。然而,同眼前这女子相比,瞬间便成了云泥。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见到这女人时的心情,只觉天地都失了颜色。便似她第一次瞧见李从尧,觉得天下间任何现有的词汇都是对他的折辱一般。这样的美丽只能属于高高天宫里,美丽的瑶池边上的仙女。人间却那得几回见? 她飞快瞧一眼李从尧,难怪他这样在意海棠苑中的女子。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李从尧相配。 可惜……她的眼中却并无半分神采。雾蒙蒙的便似明珠蒙尘,叫人瞧着莫名心疼。 李从尧缓缓颦了眉:“是我。” “是你。”女子端详了李从尧半晌,雾蒙蒙的眼底忽然生出了几分欢喜,丢了水瓢,三两步跳在了李从尧身边:“你好久没有来看雪忆了。雪忆好想你。” 女子微勾着唇角,将一颗毛茸茸头颅凑在李从尧眼前。于是,君青蓝瞧见了今日叫她最震惊的画面。清贵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从尧,居然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子头颅,宠溺而温柔。 “君青蓝。”李从尧侧目瞧着张大嘴巴傻愣愣的君青蓝,淡淡说道:“这是本王的嫡亲妹妹,李雪忆。” 063 后宫阴私 “妹妹?!” 君青蓝眨了眨眼,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自打她第一次知道李雪忆的存在,便将她给默认成了李从尧的爱妾。忽然听到这么两个字,内心里完全拒绝接受。 “二哥?”李雪忆瞧一眼君青蓝,身躯有瞬间的瑟缩,眼底分明染了惧意:“她……她是谁?” 李从尧将唇瓣抿了抿:“是个不需要防备的人。” “二哥,你瞧瞧这几颗海棠树。嬷嬷说它们救不活了,雪忆不信。你快瞧瞧,我种的好不好?” 李从尧微笑:“雪忆做的事情,自来极好。” 李雪忆似乎将他这句话想了许久才用力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待雪忆将这几颗海棠救活了,便给二哥送一颗去。” 她慢慢回身,瞧着花圃中的树苗,木然的眼底深处渐渐被喜悦和光明取代:“也给大哥送一颗,还有父王。” 李从尧神色一凝,凤眸深处荡出暗沉的晦涩出来,分明凝聚着澎湃的怒火。然而,他却只浅浅吸了口气,以微笑的姿态柔声说了一个好。 李雪忆似乎爱极了海棠,一进了花圃,便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海棠树上。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似乎隔绝了天地。 君青蓝在那个瞬间生出一种恍惚,总觉得有坚固的一道屏障将李雪忆的周身包裹。她的天地只在小小花圃中的方寸之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开屏障,走进她的天地。唯有在她的天地里,才是快活的。 “走吧。”李从尧略垂了眼眸,转身出了后院。他行走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那样的速度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逃跑。李从尧那样的人,居然也能逃跑? “王爷!” 李从尧的速度将容喜给吓了一跳,忙不迭迎了上去。然而,他却半个字也不曾说,只微微摆了摆手便出了海棠苑。容喜示意君青蓝跟上,海棠苑的下人们一个个垂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待到三人出了海棠苑,容喜便将院门再度给锁上了。 “你有什么想法?” 才转过了一道假山石,李从尧忽然停了脚步。淡漠的声音冷幽幽说着,吓了君青蓝一跳。抬眼望去,那人站在假山后的暗影里,束手而立。他原本便肤色苍白,在这样的地方瞧上去便连往日里那稍微能透出的薄粉都失去了。天地间只余黑和白两种色泽,冰冷而无力。 “回答。”见君青蓝眼睛直勾勾只顾瞧着自己,李从尧皱了皱眉,眼底分明燃着几分薄怒,语声里便添了几分沉重的怒意。 “哦。”君青蓝正色:“郡主瞧上去似乎……” 君青蓝将声音顿了顿,眼眸微闪,在心底里仔细斟酌了一下要出口的词语,这才继续接口说道:“与常人有点不同。” “还有呢?”李从尧并未过多纠结与她的言辞。 还要问? 君青蓝眸色微闪。她来了燕京五年,从不曾听说过端王府中还有一位郡主。加上李雪忆的状态,足可以证明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距离秘密越近的人,迟早得成了秘密。李从尧一定要拉着她涉足其中,实在叫人……很不开心呐。 可是,能不说么? “郡主,很喜欢海棠。” 李从尧皱眉:“继续说。” “郡主……自打出生起,便是如此么?”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眼底分明有风暴聚集。 “并不是。” 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却还是叫君青蓝听的清清楚楚。君青蓝能看出李从尧对这个问题的抗拒,她在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能得到他的答案。骤然听到他开口,怔忪了片刻,才哦了一声。 “本王叫你住在端王府,只为了叫你查清楚一件事。”李从尧淡淡说着:“那便是,雪忆忽然疯癫的真相。” “……啊?”君青蓝张着嘴,哑口无言。她无数次的想过李从尧要她做的是一件什么事,也在心底里生出过无数的想法,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面临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她一点都不傻,燕京城里所有关于李雪忆的消息都被尽数抹杀,李从尧给了她一个相当棘手的差事。同这件事比起来,她要看刑部卷宗这事简直就不是个事。 “雪忆出生在冬日,燕京的冬天又干又冷。她出生前几日大雪纷飞,冷的人缩手缩脚,天天窝在家里不愿意出去。她出生那一刻却有红霞漫天,白亮的雪映衬着漫天的红霞,美不胜收。大家都说那是千年难遇的奇观,是祥瑞,而这祥瑞便是因为雪忆的降生。皇上下旨赐了雪忆为朝霞郡主,举国同庆。人人都说这是雪忆天大的造化,却哪里想到……。” 李从尧气息一凝,将手指攥紧了,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哪里想到,那才是雪忆灾难的开始。” 李从尧的声音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皇上登基时并不曾迎娶正妃。朝中第一要务便是要给皇上选一位合适的皇后,雪忆因身带祥瑞便成了入宫待选的淑女,也是皇后呼声最高的人选。然而,她入宫只一夜便被教引嬷嬷给送回了王府,其中原因难以启齿。雪忆受不住打击,一夕癫狂。自此,父王便将她锁在了海棠苑中,至今已有整整十年。”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彻底没了声音。假山后的暗影几乎将他完全吞没,在他如玉的面颊上蒙上了雾蒙蒙的灰暗。似乎连夏日的阳光到了他的身旁,也忽然变的无力,凄冷而孤寂。 她深深吸口气垂下了眼眸。 天下间任何事情都有因果,李雪忆的疯癫一定有原因。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都注定了她是个可怜人。然而,她是幸福的。入宫落选还能回归本家,虽然被锁在海棠苑中失了自由。她的一应用度却是顶尖的,足见李从尧对她的重视。 与李雪忆比起来,李从尧才是真正的不幸。 钟鼎世家的勋贵公子,原本有着幸福家庭大好前途。父兄却相继亡故,不得不熄灭了自己的理想,以稚嫩的双肩扛起破落的端王府。又染上那么可怕的病症,一日日的等待着死亡。他是笼罩在整个端王府上的天,却没有人能够给他依靠。 他只有自己! 可是,李从尧从不需要人的可怜。所以君青蓝低下了头,不叫他瞧见她眼底的情绪。那对李从尧来说是一种侮辱。 “能告诉我朝霞郡主落选的原因么?”她轻启了朱唇,缓缓说着。 李从尧的气息却忽然停滞了半瞬,狭长凤眸里分明有冷凝风暴凝聚。容喜缩了缩脖子,眼底带着焦急瞧着君青蓝却不敢上前。 怎么……问起这个? 君青蓝迎着李从尧的目光,并不畏惧他眼中的杀气。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眸:“端王爷要卑职查明郡主疯癫的真相,总要叫卑职明了此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才好替她讨回公道。” 李从尧不会不知道,李雪忆的落选便是她疯癫的引子。既然他选择了自己,就该百分百的相信她! “她……。”良久,李从尧吸口气敛了眸中锋锐:“他们说,雪忆非完璧之身,所以没有资格入宫。” 君青蓝瞪大了眼,再不会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雪忆素来洁身自好,性子又温顺和善。她入宫时尚没有及笄,不过是个单纯活泼的少女。父王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时,认定是验身的嬷嬷收了人好处,动了手脚陷害雪忆。于是便找了信得过的人同宫里的嬷嬷一起,给雪忆再度验身,结果……。” 李从尧闭了闭眼,后面的话再说不出了。君青蓝却已经明白,结果除了叫更多的人验证了李雪忆的不贞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结果。 “将失贞女子送入后宫本是欺君之罪,皇上念及端王府战功赫赫只褫夺了雪忆淑女身份,准许父王将她领会家中。那一夜雪忆情绪极其不稳定,父王便叫她回海棠苑休息,想着第二日再问清楚她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想不到,再见到雪忆时,她却已经……疯了。当初的事情,再也没有踪迹可寻。” 李从尧将眉峰一挑,瞧着君青蓝:“本王从不相信雪忆能做出那种出阁的事情来。后宫阴私的手段素来耸人听闻,故而,本王相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日能替雪忆讨回公道!” 君青蓝眸色微闪,只觉头疼。这是要让她同后宫扛上了么? 李雪忆在皇上初登大宝时入宫待选,那时候后宫还空虚的很,甚至连最得宠的萧贵妃那时候也还只是皇上身边的掌灯宫女。所以,自然能排除后妃倾轧的可能性。那么,有本事操控这一切的人还能是谁? 这就……有点吓人了。 “端王爷,君青蓝只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仵作。您叫卑职以如此的身份去对抗天上那人,只怕是在异想天开吧。卑职实在没有那个本事啊。” “这事与他并没有关系。”李从尧淡淡说道:“在那个时候,雪忆为后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那时,端王府仍旧镇守着边城,手中握有整个西南大营的兵权。他才从北宫出来,根基并不稳固,正需要父王的鼎力相助。所以,他不会自毁前程。若不然,端王府早就因为欺君而受了牵连,他也不会极力帮着父王遮掩这事。”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说话,这么说起来,该不是皇上的主意。 那么,还能是谁? 064 王爷,您的脸面呢 李从尧方才说了,那时候后宫空虚,莫说皇后,连个嫔妃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后妃嫉妒李雪忆容颜地位而暗中出手的情况。 加上端王府势大,若敢招惹李雪忆基本上等与是在自掘坟墓。然而,那人不但动了手,还成了功。李雪忆自然不可能在后宫里面同什么人苟且,她又是怎么被人给破了身? 这样的行径无疑与在冒险,等于将自己给架在了刀山之上,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任何人都不该对那样赔本的生意感兴趣。 而,最重要的一条。 皇上并不会处置端王府,老端王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认栽。只要李雪忆开口顺藤摸瓜,那人必然得遭殃。 所以,必须得想法子叫李雪忆闭嘴。联系之前种种,李雪忆的疯癫绝对不会是正常现象。因为,时机太巧,她的疯癫刚刚好将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彻底的湮没。 这人不但胆子大,而且有头脑有手腕,且非常有能力!能力大到叫李从尧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丁点的线索。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将这悬案给破了? “王爷只怕……。” “你必须查出真相。”李从尧面上平静无波,缓缓开了口:“否则你的下场只有一个。被锦衣卫扫地出门,之后彻底消失与长乐公主府中。”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深深吸气。 男人狭长凤眸中淡漠的目光便定定瞧着她:“更不用提翻阅刑部陈年卷宗之事。” 君青蓝叹口气:“卑职尽力。” 李从尧这厮简直……拿她最在意的事情来威胁她,好歹是个王爷,脸面呢? 可是,偏偏她半个反对的字也说不出,只能答应。 “恩。”李从尧收回了目光,一脸早知你会答应的淡漠:“既然你要查探的事情与雪忆有关,自现在起便多往海棠苑跑跑吧。回头,找容喜领一把海棠苑的钥匙。明日是初一,雪忆要到普宁寺上香,你便陪着她一同去吧。” “是。”君青蓝已经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李从尧同她说的话从来不是商量,只是告知。她除了答应根本无话可说。 “本王还有旁的事情要办,你自回清露园去吧。今日没有重要的事情便不要出府了,本王已经吩咐了容含将从前与雪忆有关的物品都送去了你屋里。你尽快看完,将你发现的线索报给本王。” “是。” 回话时君青蓝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种被李从尧压迫出的习惯。然而,等她瞧见了容含放在自己房中的物品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 “郡主入宫前所练习的书画及女红。”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不知道眼前这些玩意是书画和女红吗?可是……堆了她大半个房间是什么情况? “王爷吩咐说只捡最重要的给君大人拿来。所以,奴才只挑了这么一部分。” 这只是一部分?! 君青蓝垂了眼眸,所以这些勋贵子弟,高门贵女果真闲得很。才能在短短数年之间弄了这么些玩意出来。 “王爷希望君大人能尽快看完这些东西。” “恩。”君青蓝没有再说话的心思,摆了摆手叫容含出去。 即便那人素来没有存在感,瞧着这满屋子书画也会觉得他在眼前憋闷的难耐。此刻,她需要静静。 君青蓝这整整一日的时光都注定了只能在房间里度过,她没有功夫再去做旁的事情。 一直到了华灯初上,容含送到屋中的东西她也不过才看了一半。待到容含将晚膳送入房中时,她却已经将余下的一半整理好不去瞧了。 “将这些送回去吧。”君青蓝指了指桌案上的字画女红说道。 容含皱了眉:“大人看完了?” 他眸色微闪,分明对她半点都不肯信任。 “不必再瞧。”君青蓝给自己盛了碗碧梗粥,慢悠悠说道:“端王爷要告诉我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她并没有去给容含解释,夹了块炸酥卷细细品着。 李雪忆的字画造诣相当不错,君青蓝的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帝师,世世代代的族人中均有大儒。故而,她并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女子,三岁时便开了蒙,同家族中旁的子弟一起入学堂读书识字,也算是见多识广。虽然她并不十分喜欢治学,但她天资聪颖,对与书画文章一道还是非常具有辨识度的。从李雪忆的笔法文章便能瞧得出她是个心思玲珑,温柔细腻且相当遵循守礼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万万不会做出与人苟且失贞的事情! 李从尧就是要她用最短的时间来了解李雪忆。了解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更加坚信,她的疯癫一定有问题。 “君大人不再仔细瞧瞧?”容含站了半晌,瞧着她吃完了一只酥卷才讷讷开了口。 君青蓝抬头瞧着容含,多少有些奇怪。他性子又冷又闷,莫说是旁人即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在意。怎的今日……如此在意这些字画?生怕她瞧的不仔细? “不用。”君青蓝说道:“有些东西并不一定要用眼睛才能瞧的清楚。” 容含微颦了眉头:“王爷方才叫人来传话,明日郡主会在卯时出门,到普宁寺上完香后还要听度厄禅师的法会,晚上得在普宁寺歇息过夜。君大人需陪同郡主一起在普宁寺外留宿,务必要保护好郡主安危。” “……哦。”君青蓝暗暗叹口气,李从尧是真不客气呐。 这人还真是会使唤人! …… 普宁寺位于燕京外城的东德坊中,再往前去便是东德门。天下间大多的寺庙都建在崇山峻岭中,唯有普宁寺例外。然而,这一座寺院却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 普宁寺的建立在北夏的历史上拥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实际上,普宁寺与北夏王朝成立的时间相差无几。 传说,普宁寺的第一位主持是圣祖皇帝的太子,不知何故那位太子却对权势富贵弃如敝履,只一心向佛。后来更是执意遁入空门,为此义无反顾抛却了皇位。伤心绝望之下的圣祖皇帝却并没有将皇位传给他其余的皇子,与重病时匆忙之间将太子的长子赐封为太孙,又下旨修建了普宁寺供太子修行之后就驾崩了。 自此后,普宁寺便成了一座皇家寺院。历任的主持都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便成了燕京勋贵上香礼佛的好去处。 僧人的作息一贯与十方红尘中芸芸众生不同,每日起的极早,几乎在三更左右便已经起床做早课了。故而,李雪忆出门极早。宁愿守在不曾开门迎客的普宁寺外候着,也不愿在温暖的床榻上辗转。似乎这样才能显得心诚。 君青蓝他们第一个到达普宁寺,也不过等了片刻,等待进寺的马车和行人便多了起来。几乎排满了整个街道。东德坊因着普宁寺的关系,与燕京城各坊区都不一样,坊中只有供给居士修行暂住的房屋,再有便是给过夜香客预备的临时房舍,并不允许寻常百姓居住。 因而,即便街道上被香客给填满了,却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满。 君青蓝默默打量一眼身后密密匝匝的人群,每人眼底都带着与周遭环境的肃穆所并不相称的兴奋。君青蓝知道,这种兴奋来自于度厄。 北夏推崇佛教,佛寺林立,培养了许多佛法精湛的高僧。这一位度厄禅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七月半中元节即将到来,整个七月都沉浸在消灾除障,度化苦厄的肃然之中。故而,度厄禅师自西地一路北上讲法,与三日前进入燕京。一日修整,一日与普宁寺僧众辩论佛法,第三日便是讲经法会,第四日则会离开燕京,继续北上。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千年难遇的机会,谁不想一睹度厄禅师的风采?不想接受高深梵音佛唱的洗礼,好叫自己在这凶险的中元节到来之际消灾除障平平安安呢? “容含。”君青蓝半敛了眉目:“今日人多,你不需要跟着我。保护好郡主才是要务。” 容含今日穿了寻常一件玄色衣衫,往日里总抱在怀中的那一把长剑今日也特意拿布巾包了,俨然并不希望他们这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他始终站在马车下寸步不离,冰冷一双眼眸却瞧着君青蓝。 “王爷吩咐过,奴才只能跟着大人。”良久,他才缓缓开了口:“郡主的安危是大人的事情。” 君青蓝被他一句话成功的给噎着了。他们今日都是陪着李雪忆礼佛,她若是有什么闪失,谁都没有好处,分什么彼此? 然而,容含与容喜不同,他脑子里面只有笔直一条脑回路,碰到了南墙都不会回头。想要改变他的想法,难如登天。 君青蓝别开了眼,放弃了去说服容含,自己走在了马车下,抬手敲了敲车窗。功夫不大,便瞧见个头发花白的婆子探出了头来。君青蓝认得那婆子是李雪忆的乳母张嬷嬷,于是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郡主情况如何?” 张嬷嬷微笑着颔首:“回君大人,郡主这一路精神极好,正在看书呢。大人可是要同郡主说话?” 果真是嫡亲的兄妹,连在马车里喜欢做的事情都一般无二。 “不必。马上就要辰时,等普宁寺开门后,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进寺。你们要时刻看护好郡主,千万莫要叫任何人惊扰了郡主。一旦……。” 065芳踪难觅 君青蓝声音顿了顿:“一旦出现意料外的状况,立刻护着郡主离开。无论要做任何事情一定要叫我知道,万不可离开我超过一尺的距离。” 张嬷嬷抿唇微笑:“老奴醒得了。难怪王爷叫君大人随行,您可真真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全不似旁是男子一般粗鲁。”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便别开了眼。这话叫她听得多少有些尴尬,她本就不是男子。 辰时正,普宁寺山门大开。度厄禅师的法会便设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今日到场的信众能称得上人山人海,但人人却极有秩序。度厄禅师在普宁寺僧众的陪伴下与高高法台上端坐。禅师宝相庄严,声音洪亮浑厚,半点不似古稀之年的老者。今日,天公作美。自清晨起便有浓云遮了烈日。凉风习习,竟全不似夏日焱焱。众人齐聚,半点不觉难耐。纷纷赞叹度厄禅师功德无量,佛法高深,才得老天相助。 他此刻为大家宣讲的是金刚经。这一部经书本通俗易懂,燕京城内大多人都耳熟能详。但,度厄禅师的讲解却妙趣横生与众不同,为众人增添了许多新的认知出来。 一时间,普宁寺缭绕的烟火中,僧众自发,与度厄禅师一同念诵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肃穆的声音直冲云霄,震撼人心。 李雪忆并没有如同普通的百姓一般聚在广场上。因普宁寺中时常有高门贵女造访,故而在广场两侧设了许多碧纱橱。以薄薄的素纱屏风将她们身躯遮掩,既不影响做法会,又免于女眷们容颜被旁人观瞧,一举两得。李雪忆便在其中一间碧纱橱里。 君青蓝侧目瞧了她一眼。今日的李雪忆瞧上去半点没有疯癫之态,面目平静。也同旁人一般将双掌合十,轻声念诵经文。 她缓缓挪了身子,走在了碧纱橱外。今日到会的人非常多,每一个碧纱橱外面都有侍卫值守。连京兆尹的衙差们都到了,包围了会场,时刻防备着意外情况的发生。 君青蓝目光才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吸了口气。人群里有那么几人,虽也穿着极寻常的衣物,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是锐利如鹰的。他们不同于旁的信众一般虔诚,目光时刻都朝着四下里打量。这样的行事作风她再熟悉不过,居然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么? 今天还真是个大场面呢! “君青蓝?” 忽觉肩头一沉,君青蓝回身瞧去。身后站着满面惊喜的姜羽凡。 “头?” 姜羽凡今日穿着松竹暗纹的袍子,绣春刀和忠言薄都不曾带在身边,连头发都只用缎带随意的绑着。这样的打扮与混迹在人群里的锦衣卫瞧着并不似一路,他来干什么? “我前日去义庄寻你,君老爹说你已经搬到端王府去住了。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同端王这般亲密?” “这事说来话长了,不如不说。”君青蓝尴尬一笑:“你今日是来这里公干?” “那可不是。”姜羽凡摇头:“今日度厄禅师讲经,我娘和家里的女眷们都嚷嚷着要来听法会。我便向衙门里告了假陪着她们一起来了。你瞧。” 他朝着西侧一个碧纱橱指了指:“她们就在那里。走,我带你见见姜盈去,她总念叨你。” 说着,姜羽凡一把扯了君青蓝手臂,便要往姜家的碧纱橱里面带。 “这可使不得。”君青蓝被他弄的头疼:“碧纱橱后都是各府的内眷,怎么好与外男相见?何况,我这里还有要务在身,实在走不得。” “要务?” 这两个字瞬间吸引了姜羽凡的注意力:“你往日还真不是个喜欢往寺庙里面凑的人。” 他朝着君青蓝身后的碧纱橱瞧了一眼,正与容含的目光碰在一起。于是嘶了一声,立刻别开了眼:“端王殿下今日也来了?这我可得去见个礼。” “里面不是端王爷。”君青蓝将手臂一横,拦住姜羽凡身躯:“是端王府的女眷,你并不方便进去。” “端王府有女眷?”姜羽凡眨了眨眼,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困惑:“端王爷染病前并不曾定下婚盟,据闻他的病症近不得女色。何时有了女眷?” 君青蓝摇摇头:“并非端王爷的侍妾。” “那是……。”姜羽凡声音一顿,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惊诧:“里面的人不会是朝霞郡主吧。” 姜羽凡与旁人的身份不同。他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贞容大长公主,对于皇宫里的事情再熟悉不过。虽然李雪忆在燕京贵女中消失的时候非常早。旁的人不记得勋贵世家里有这么一位,姜羽凡一定不会忘记。 君青蓝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她……。”姜羽凡原本想说她已经傻了,又觉得这样的话非常失礼,于是抿了抿唇将后头的话给吞了回去。只拿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眸色闪烁不定,意味深长。 “端王爷居然叫你陪着朝霞郡主一同出来,对你可真不是一般的信任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君青蓝皱了眉没有开口,这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李从尧怎么就这么信任她? “君青蓝。”姜羽凡将胳膊搭在君青蓝肩头,神秘兮兮说道:“皇上升了你做总旗,却叫你两月后才可上任。我怎么琢磨这都不像是个好事,这种时候连我爹都说要离你远一些。怎的端王爷却这么护着你?你们真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该不会是端王爷的什么不为人知的亲戚吧。” 姜羽凡整个人都带了光,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君青蓝呵呵,将肩头一跨,挣脱了姜羽凡:“您想多了,我从前与端王爷并不相熟。” 姜羽凡撅了嘴,俨然不肯相信。才要开口追问,却听见姜家碧纱橱里有人叫他,于是朝着君青蓝摆一摆手飞快跑了。 君青蓝这才舒了口气,与容含站在一起盯着四下里的动静。 好在这一日并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法会结束以后是普宁寺举行的斋会,招待信众用斋饭。因着第二日度厄禅师便会离开燕京,故而许多信众选择那一日就近住在东德坊。好在第二日能亲自为心目中这位大能送行。 李从尧早就为李雪忆定好了暂住的房舍,君青蓝和容含将小院里里外外检查了数次,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才安心叫李雪忆住下。这一整日,她的状态瞧上去都好的很,并没有忽然发了癫症。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知道,李雪忆并非一个实际意义上的疯子。她只是记性不好,忘记了许多东西。思想行动便如十岁左右的孩童一般单纯。她的癫狂是不定时的,若是没有发病的时候,瞧上去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尽管如此,君青蓝却并不敢松懈。时刻守在李雪忆的房间外面直到深夜。她没有忘记自己此刻是个男人,到底男女大防,总与李雪忆离得太近并不合适。正因为如此,她始终都不明白李从尧叫她跟随李雪忆来上香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该不会瞧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了吧。 未知的事情总能叫人不安,君青蓝便带着不安睡下了。她回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东德坊的作息又素来比别处都早。那时候早已经万籁俱寂,街上又有锦衣卫和京兆尹的人守着,再也不可能生出什么波折出来。于是,她才能暂时放下一颗心。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她睁开眼的时候很是疑惑的一阵子。她睡眠素来清浅的很,但凡有丁点的动静就能惊醒了。居然能睡的这么沉? 她迅速在屋中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迷香之类的玩意。头脑也不觉混沌,反而神清气爽。莫非昨日真的是累了? 君青蓝推门出屋,恰瞧见容含自对面客房中出来。二人目光交错一碰,均带了几分疑惑。君青蓝多少生出几分不安来,容含比她更加谨慎,居然也……睡到了这个时候? “你……。” 容含才说了一个字,斜刺里忽然听到女子一声尖叫,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二人齐齐变了颜色,均听出方才的动静来自李雪忆的房间。于是,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推门进了屋。 屋中风风火火冲出一人,与二人撞了个正着。君青蓝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手腕攥住,将她身躯一把扯了回来。 “张嬷嬷?” 眼前人正是张嬷嬷,却与往日瞧见的一丝不苟的模样半点不相同。张嬷嬷的头发是乱蓬蓬的,外衣的带子也只松松搭在了一起并不曾系上。甚至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穿,就那么光着两只脚跑出来了。 “出了什么事?”君青蓝皱眉。张嬷嬷这样子,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郡主!”张嬷嬷声音颤抖着,眼底分明染着恐惧:“郡主不见了!” 什么?! 君青蓝丢开张嬷嬷朝着屋中冲去,容含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待到君青蓝进了里间,容含已经将床帐子给掀开了半边。屋中床榻上被褥是摊开的,有那么几分凌乱,俨然曾经有人睡在上面。 然而此刻,床榻上却空无一人。 李雪忆不见了! 066 南街命案 君青蓝上前,将手指探与被褥之中,面色渐渐发沉。 “被褥是凉的,郡主早就离开了房间。”她说。 “怎么回事?”容含皱眉,厉声问道:“你与郡主同屋,郡主什么时候离开居然不知道么?” “老奴真是该死。”张嬷嬷眼睛氤氲了,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昨夜也不知怎的,困乏的很。伺候着郡主睡下以后,老奴便也在外间的小榻上睡着了。不知怎的一觉就睡到了现在,想着该伺候郡主洗漱了,才发现……郡主根本不在屋里。” 老太太急的掉眼泪:“老奴居然连郡主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那样子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得了?” 君青蓝没有说话,侧目瞧向容含。容含恰也在同一时间瞧着她,两人眼底分明都带着思量。所有人都在昨夜沉睡,又在同一时间醒来,这绝非偶然! 他们在什么时候着了人的道不得而知。如今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人的目的是李雪忆! 他们出行都穿着便服,也并没有使用端王府的马车。知道李雪忆身份的除了端王府的几人,便只有姜羽凡。 君青蓝确信,姜羽凡不会对李雪忆感兴趣。那么,出手的人是谁? “张嬷嬷,你守在院子里不要出去。若是郡主回来,一定要守住她万不可再叫她出门。” “容含,你与我分头去寻找郡主。” 容含皱眉:“郡主失踪许久,你我并不能断定她的方位。为今之计该立刻通知王爷,多派些人手寻找。” “郡主不会离开东德坊。”君青蓝坚定的说道:“昨夜我们直到宵禁才回房。东德坊中有大量达官显贵的亲眷居住,故而戒备森严。若真有人在宵禁后劫走了郡主也根本走不远,郡主一定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奴才这就去普宁寺瞧瞧,是不是郡主一早便在寺院门口候着度厄禅师去了。” “也好。”君青蓝点头:“我去街上找找锦衣卫的兄弟,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若是一个时辰后始终一无所获,你便立刻到王府去送信。请王爷立刻派人手前来接应。” 容含点头,将足尖在地面上一点,飞身上了房,直奔着普宁寺去了。 君青蓝安顿好张嬷嬷也出了门。昨夜达官显贵云集,正是锦衣卫暗中监视搜集言论的好机会。在信众们散去之前,他们一定不会撤离。锦衣卫的嗅觉比任何人都敏感,若是真有线索,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先知道。 君青蓝决定先去找姜羽凡。她如今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在锦衣卫中露面。也唯有央求姜羽凡替她出头了。 然而,她才走到了巷子口,忽然便瞧见人流如织,乱纷纷的朝着南街一条死胡同中去了。君青蓝侧身躲开人群,行走的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 “可了不得了,南街出了命案,你们听说了么?” 命案两个字叫君青蓝听的心中一凛,不由便停了脚步。 “怎么没听说。据说血流的成了河,直接都流到门外头来了。惨烈的很呢。” “啧啧,听说还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命案!漂亮的年轻女人! 君青蓝再听不下去,立刻折返了身躯,也朝着人流的方向迅速朝南街去了。她面色紧绷,双拳都攥的紧了。只觉得一颗心突突跳的如擂鼓一般,千万不要是李雪忆! 等她到了南街的时候,整条街几乎都被堵死了。即便她尽力踮了脚尖,也瞧不清案发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正焦急中,耳边有细微风声擦过。下一刻,便有人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一拍。侧目瞧去,身边站着的是容含。看来,他也是被命案给引来了这里。 容含朝君青蓝打个手势,示意她跟着走。两人退到一处人少的角落,容含才站住了身形。 “不是郡主。”容含开门见山说道:“死者是个男人。据说是普宁寺请来修缮寺庙的一个工人。” “还好。”君青蓝松了口气。虽然没有李雪忆的消息,但听到这个还是非常令人舒适:“咱们继续分头寻找去吧。” “恩。”容含点头。 二人才要分开,便听一串鸣锣开道,京兆尹和大理寺同时来了人。 君青蓝眼睛尖,一眼瞧见了人群里的苗有信,扯着容含便躲在了人堆里。她如今忙的很,片刻耽搁不得,万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不相干的事情。 “走吧。”待到大理寺的人瞧不见了踪迹,君青蓝才松了口气,钻出人群。 然而,她才寻着空隙移动了一下脚步。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一下子便将眼前去路封死。 “抓着凶手了,这么快呢。” 人群中一阵欢呼,人人眼底似都带了光。君青蓝皱着眉,不就是个凶杀案么?这么激动? “麻烦,让让。”她吸口气,大声喊着。手臂朝两侧推去,试图给自己开条道路出来。 然而,瞧热闹的百姓忽然就似铜墙铁壁一般坚固。她使劲了浑身的气力,不但没能叫自己脱身,反倒被人潮给推着朝凶案现场去了。 君青蓝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正郁闷时忽觉腰带一松,双脚便离了地。侧首看去,正是容含提着自己衣带腾空而起。君青蓝从不知道原来容含的轻功这么好,提着一个人还能如入无人之境。二人身躯腾空而起,容含只用足尖在离得最近的一个百姓头上微一借力,二人身躯便落在了道边一处屋脊之上。 君青蓝这才舒了口气:“多谢。” 容含只浅浅抿着唇并未开口,双目朝四下里打量,思量着一会要从何处找起。 此刻,又一串鸣锣响,夹杂着男人高声叫嚷:“押解人犯,行人避让。” 二人寻声望去,苗有信带着大理寺的衙役走在前头。推推搡搡的将一五花大绑的女子自人群中带出。君青蓝只瞧了那女子一眼,立刻就变了脸色。容含的身躯忽然绷紧,连呼吸都凝滞了。促成二人这般异常的源头,便是被大理寺绑缚的那人。 一个女人,穿着浅藕荷色软烟罗,仙子般美丽的女子。那是李雪忆,他们找了许久踪迹全无的朝霞郡主李雪忆! 容含将气息一凝,身躯便箭一般射了出去,眨眼的功夫便自人群上飞过,直直落在苗有信眼前。将双臂一展:“站住!” 容含本就是个淡漠如冰的性子,这会子不知触动了哪根心神,声音似染了刀剑的锋锐,带着浓重的杀气。 “把人留下!”他说。 这一下出人意料,围观的人群静了半晌,忽然就开了锅,潮水一般向着巷子口退了去。这一条巷子本就狭小,加上围观的百姓众多,毫无征兆的这么一退,即刻成了一锅粥。有瘦弱矮小的叫横冲直撞的人群一下子推到,后面人瞧也不瞧直接踏了上去。眼看着便要酿成一场大的灾难出来。 君青蓝站与高处,自然将下方状况瞧的清清楚楚。于是,狠狠颦了眉头,容含太过鲁莽!若真造成了踩踏伤亡,这笔账必然算在李雪忆和李从尧的头上,还怎么救人? 情急中,她深深吸口气,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度厄禅师法架到,信众跪迎!” 这一声管用的紧,纷乱的人群立刻止了势头,竟真的纷纷跪了下去。这么一来,倒在地上的人便暂时解了危机。 “苗大人,都是自己人,还请手下留情呐。” 君青蓝心中明白,眼前平静只是一瞬。百姓们很快就会发现度厄并没有到场,接下来的境况会比方才还要混乱。于是,她片刻都不敢耽搁,继续大声喊着。 “君青蓝?”苗有信吃了一惊,皱眉瞧着立于屋脊上的女子。 “对不住。”君青蓝咧了咧嘴:“这样的见面方式实在无奈的很。容含,快带我下去!” 君青蓝瞪着眼,语声渐渐严肃。李雪忆要救,却绝对不是像容含那样的救法。这事情要想有个圆满的结果,只能她出头。可是,你将人送上来了,好歹也给安安全全弄下去不是?说好的只保护她呢? 容含紧紧抿着唇,依旧将双臂笔直的伸展着。俨然没有要退下的打算。 君青蓝冷了脸:“你可是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这话俨然是在以势压人,与君青蓝惯常的风格并不相符。但,在这样的时候她必须如此,万不能让容含同大理寺起了冲突。那将会对端王府大大的不利! 容含眸色一凝,眼底分明带了几分犹豫。然而,瞧着受惊小兔般的李雪忆,却仍旧固执着不肯放任何人离去。 君青蓝叹口气,到底是个身份尴尬的客人呐。此刻若是李从尧命令他退下,他一定会乖乖听话。 正发愁的时候,忽觉腰间一紧,竟叫人一把给揽住了腰肢。药草的涩然清香迎面朝着君青蓝扑了来,下一刻两条人影便稳稳自屋脊上落了地。 “端王……殿下?!” 君青蓝呼吸一凝,自己才在脑子里想到李从尧,他竟忽然就出现了。此刻,他与她离得极尽。男人玉色晶莹的肌肤近在咫尺,他的手臂还揽在她腰间。明明七月流火的天气,这人周身却是沁凉幽冷的。两人离着这么近,却觉不出半丝的燥热,反倒叫整个人都清爽了。 “多谢……。” 王爷两个字尚没有出口,那人却忽然松了手将她远远推了出去。君青蓝敏感的瞧见他眼底似生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波动,再瞧着她的眼神便怪异而疏离。那人始终站在她三尺之外,避她如蛇蝎一般。 “君青蓝。”他微颦了眉头,悠扬的声音里半分情感也无:“这就是你报答本王的方式?” 067 一切都是误会 此刻的南德坊中寂静无声,百姓们跪俯与地面,眸色却由最初的崇拜变作了震惊。他们起初跪下,是为了迎接心目中的上师活佛。 然而,在抬眼那一瞬,乎见月白衣衫的男子自天而降。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火红的云霞陡然自天幕升起,将天上地下都给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灿烂的金红。那人白衣胜雪,下坠的气流将他衣袂卷起翻飞似绽放的玉兰花。他肤色本异于常人的白,此刻沾染了天地的温暖,竟如玉一般的润泽。那般落下,天神一般的完美。这一幕终成了燕京信众心里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盛景,任谁也无法忘记那一刻灿金天幕下男子绝美的容颜。 君青蓝一贯清醒,虽然欣赏身边男子绝代的风华,却绝对不会倾倒于他完美的风姿之下。待到稳稳落了地,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说道:“端王殿下,一切都是误会。” 李从尧只淡淡哼一声,并不曾开口。狭长凤眸深处有暗潮涌动,俨然在等待着君青蓝的解释。 “苗大人,辛苦了。”君青蓝却扭过了头去,瞧向呆若木鸡的苗有信,颔首问好。 “君青蓝?端王殿下!”苗有信嘴唇翕动了半晌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请苗大人先吩咐手下将百姓们疏散,咱们再借一步说话?” 苗有信点点头,瞧一眼李从尧压下眼底的疑惑,命手下人将聚在巷子里的百姓们安置好。百姓们自然不肯就此散去,虽然离着他们远了一些,却仍旧眼巴巴朝这边瞧着。所幸方才的踩踏危机算是彻底的解除了。 “君青蓝。”苗有信轻轻呵一声,眼中神色也瞧不出是喜还是悲:“我发现但凡有命案的地方定然有你。” “呵呵,这样的巧合我也无奈的很。”君青蓝耸肩淡笑。眼睛却瞧着容含,素手朝他肩头轻轻拍一拍:“你可以退下了。” 容含也是个死心眼,直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挡着苗有信的去路。他的意图明显的很,谁若是想要带走李雪忆,除非踏着他的尸体。 容含紧抿着唇,始终不肯动弹。 君青蓝轻轻叹气:“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容含瞧一眼李从尧,终于缓缓垂了头颅,退在了二人身后。眼底的杀气却半点不曾减少。 “今天这事只怕有些误会。”君青蓝瞧着李雪忆,心里咯噔了一声。 李雪忆的面孔是苍白的,半分血色也无。她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大而圆一双眼眸往日里瞧着始终澄澈干净的如同颗琉璃。然而,此刻那一双眼眸中却半分神采也无,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有将散未散的恐惧,压制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唇瓣都失了血色,只余浅淡一抹樱色。整个身躯在这炎炎夏日里不可遏制的颤抖,便似冷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能杀人? 君青蓝认为李雪忆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然而……她缩在衣袖中的双手上却沾满了鲜血。鲜血已有些微的干涸,在她手背上蜿蜒出小蛇一般扭曲的血痕。君青蓝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手上会留下那么多的鲜血,连衣袖上都沾染上了斑斑血迹,干涸成了深褐的斑驳。触目惊心。 “我听说你如今沐休在家,今日的案子简单的很,便不麻烦你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怕麻烦。”君青蓝将话说的理直气壮,其实心虚的很。面孔上却浮着端方温雅的笑,瞧着苗有信:“不如,咱们再去现场瞧瞧?” 苗有信抿了唇并没有挪动地方。他与君青蓝相熟不是一日两日,她从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从前哪一次办案不是他三催四请的求,今日这么主动……他瞧一眼她身后的李从尧,忽然就从脚底生出一股冷意出来,有点不寒而栗。 端王爷最近总盯着大理寺,莫非传说中皇上要对大理寺动手是真的? “请。”苗有信眸中立刻浮起一丝郑重和感激,侧身恭恭敬敬朝着君青蓝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青蓝一瞧他的做派便知他大约误会了什么,却并不去解释。随着苗有信朝着巷子里侧去了。从头到尾她没有提过半句李雪忆,她从不担心大理寺会在这个时候带走李雪忆。有容含守着,怎么都不会叫她有危险。这时候,弄清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死的是什么人?”君青蓝有一搭没一搭开了口。 “死者名叫福来,为了迎接度厄禅师的到来,普宁寺请了些人来修葺寺庙。他便是其中之一。” 君青蓝在心中将福来的名字念诵了几遍,这样的名字多少叫人觉得有些奇怪:“在咱们北夏姓福的人可不多呢。” “这福来今年有四十出头,住在德化坊。往日里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五日里有四日半都在赌坊泡着。” 君青蓝眸色一闪:“这样的人,生前得罪的人该是不少吧。怎么就能认定那女子是凶手?瞧着实在不像。” “若是叫我听也会觉得不像,可是……等你在现场瞧过便不得不信了。” 二人话不曾说完便已经到了案发现场。苗有信亲自将拦在现场外,插了警示黄旗的麻绳挑起来请君青蓝进去。 君青蓝抬头朝着屋内打量了去。这是普宁寺供给工人休息落脚的暂住之处,条件并不似居士居住的院落,小的很。站在外面便能将屋中情形一眼瞧的通透。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四方的长桌,桌上摆着粗瓷的茶壶,只扣了只茶碗在壶上。桌后的墙壁上有小小一个佛龛,供着观音大士像。小小香炉中有烧的只剩半截灭掉的线香,再没有旁的贡品。靠着屋中东墙跟放这张陈旧的木床,一人仰面朝天躺在床榻上。 君青蓝才进了屋便叫刺鼻的血腥味熏得皱了皱眉。屋子里的地面铺的是青砖,遍地都是大团暗褐色的花纹。君青蓝一眼就能瞧出,那些花纹是血痕。青砖吸水性极强,血液落在上面立刻便给吸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些暗褐色的痕迹。即便如此,却还是叫人对这满目的斑痕生出冷意。 而床榻上的男人…… 君青蓝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那人居然……赤裸着上身没穿衣服!!! “那就是福来。”苗有信抬手朝着床榻上点一点:“死状有些不堪入目。我们发现他时,那女人就睡在他的旁边。” “你说……什么?!”君青蓝彻底惊着了,猛然抬首再度朝向福来。 福来只有四十多岁,身体却已经发了福。加上皮肤松散,瞧上去竟连个垂垂老者都不如。他只穿了条亵裤横陈,原本该是叫人血脉喷张的情景,然而这人的身材实在有碍观瞻,叫人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来。 “伤口在他前心。”苗有信轻声说道。 君青蓝点点头,她已经瞧见了。这遍地鲜血,一室的腥臭居然……只是胸口那一点伤痕造成的? 那伤口只有莲子米大,瞧上去深的很,成了个小小黑洞。君青蓝狠狠眯了眼。 “我检查过福来的身体。”苗有信说道:“除了前心这一处,再没有旁的伤痕。这伤口细小而深,乃是被一端锋利的细长铁器所伤。这房间里连个烛台都没有,唯一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只有一样。” “发簪。”君青蓝缓缓说道:“只有锐利女子发簪的底端,才能造成这样的痕迹。可是……。” 君青蓝抬了眼,瞧着苗有信:“女子发簪即便锐利,也只有寸许长,远远无法到达人类心脏位置。即便伤在前心处,也并非要害。那般深浅的伤痕出血不久后便会凝固,怎会造成流血不止身亡?” “的确叫人无法理解。”苗有信皱眉说道:“但,我们搜遍了现场,并没有再发现第二样与伤口吻合的凶器,只有这个。” 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大理寺一位衙差端了只蒙着白布的托盘过来。苗有信伸手将白布掀开。君青蓝低头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托盘上放着只海棠绢花的女子发簪。簪子的杆是拿赤金打造,底端尖细而锐利。金色的簪杆特意制成了树枝的形状,配上浅粉的海棠花,原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件工艺品。如今却因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而失了原本的色泽,只剩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这只簪子被发现时就攥在那女人手中,而她那时就在福来身边睡的正熟。”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这只簪子她当然认识,那是李雪忆的。她昨日自打出了端王府便一直戴着。如今瞧起来,簪子似乎的确就是凶器。然而,如此轻易得来的证据,如此明显的杀人凶手叫人怎么瞧着都觉得过分的刻意。 君青蓝将簪子拿在手中翻看着说道:“你确定发现那女子时她正在熟睡?” 苗有信点头:“没错。” 君青蓝忽然抬起头来:“苗大人在大理寺办了那么多的案子,何时听说过一个凶手在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个人之后。还能将凶器攥在手里,安然入睡?” 苗有信抿了唇:“那女子的脑子瞧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清醒。” 君青蓝眯了眯眼,就因为这个苗有信才抛弃了所有的怀疑,认定了李雪忆便是凶手么?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将海棠花的簪子扔回到托盘中缓缓说道:“我要重新验尸!” 068 被掩盖的真相 “请便。”苗有信朝君青蓝微微颔首,瞧着那人一步步凑近了福来。 这并不是苗有信第一次瞧见君青蓝验尸。她在这个行当颇有盛名,总能用最短的时间,查验出最多的线索出来。然而,这一次她却耗时极长,眼底之中,带着苗有信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慎重。 苗有信不由将眼眸眯了一眯,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为了什么?他微微侧过了头去,李从尧就站在他身后的门口。男人狭长凤眸一如既往的淡漠,似漫不经心的瞧着君青蓝,却始终未曾移开。福来的房间被血腥之气浸染,无论气味还是外形都有些碍观瞻。李从尧却半点不嫌弃,任由月白的纱衣铺陈与脏污的地面之上。 苗有信缓缓收回目光。这个……莫非就是君青蓝忽然慎重的原因?从前并未听说这泼皮同端王府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情景总叫人觉得不安。 那一头,君青蓝已经直起了身躯,微颦着眉头瞧着福来。 “可有发现?”苗有信立刻开口追问。 “他周身上下的新伤的确只有一处。”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眸色微闪:“但,他身上的旧伤可绝对不在少数。” 君青蓝将福来的尸体翻转了过去,露出他后背上斑驳交错的伤痕来。苗有信不过瞧了一眼,便狠狠吸了口气。 他自少年时便一直在大理寺当差,审问案子的时候也曾动用过非常手段。大理寺的刑具虽然及不上镇抚司的昭狱,却也称得上触目惊心。以他这么些年的办案经验,人体上任何的伤痕他只要瞧上一眼,大多也能瞧出是怎样造成的。 福来背上的伤痕形状五花八门,有烙铁烫伤,有鞭子抽打的伤痕,更多的则是杖击后落下的伤痕。 “苗大人大约也瞧出来了,他身上这些伤痕来历非同一般,并非市井间打架斗殴能够造就。而是在牢房中受刑后留下的痕迹。” 君青蓝的眼眸在福来背上略略一顿:“从他伤痕的色泽来看,福来受刑的年代应该已经相当久远,至少已经有了十年。而且……。” 她将手指朝着福来肋下某处按去:“他比正常人少了一段肋骨。” 君青蓝缓缓抬了眼:“人体内的骨头有三百六十五节,颈椎和脊骨有十二节。男人与女人尸骨最大的区别在于肋骨,男人左右各有十二条肋骨八条长四条短,女人则比男人多两条。但是,福来身体左侧最后一条肋骨却比旁的肋骨要短许多。” 苗有信眯了眯眼:“这又能说明什么?” “肋骨不会无缘无故的缺失,福来骨骼之所以会如此,说明他在生前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拷打,以至于断了肋骨却不得医治。所以,他的身体一定不好。” 苗有信点头:“坊间传言福来是个无赖泼皮,嗜赌如命。每次输了钱便会被赌坊追打,他身上有伤痕并不奇怪。” “不。”君青蓝摇头:“他身上的伤痕一定是在牢房中留下的,杖伤便是最有利的证据。你看。” 君青蓝抬手朝着福来身上一处杖伤点了点:“这一条伤痕宽足有五指,从上到下一样粗细。寻常的棍棒只有三指粗细,万不会超过四指。这样规格的棍棒只能出自工门。福来这一身的杖伤必然是在牢房当中留下的。” 她瞧向苗有信:“那一根断掉缺失的肋骨也是旧伤,说不定便是在同一时间造成。能对犯人用刑至此,足见他该是个穷凶极恶的罪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够在光天化日下行走?我想,或许福来这个名字是假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也不是难事,只需要翻阅查找十年前的旧案卷宗,说不定便会有些线索。” 苗有信皱了眉:“福来的身份来历在德化坊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这案子原先瞧上去那么简单。怎的如今,连这人身份都成了谜?不过,这个与本案也没有多大关系吧。毕竟,凶犯已经归案。” “你真的相信那女子是杀害福来的真凶?”君青蓝斜睨着苗有信,浅抿着唇瓣没有再开口。却毫不掩饰眼底的审视。 福来身份存疑,李雪忆状若痴傻,直到现在都没有神魂。她不信苗有信瞧不出这当中有问题,他若仍旧坚持认定李雪忆就是真凶,便算这么些年她看错了人! 苗有信沉吟了半晌缓缓别开了眼,并不去瞧君青蓝:“任何的凶杀案总得有个凶手。务必要保证度厄禅师的安全。” 君青蓝眸色一闪,明白了。 度厄并不是权贵,却比任何权贵都要叫人敬畏。他的一句话往往能决定人的生死。这几日,刚刚好是他在燕京盘庚的时候,福来又刚刚好是修缮普宁寺的工人。他的死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好叫有心人趁机做了文章,将祸水一味往度厄禅师身上引。只推说是为了刺杀度厄,北夏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摆? 所以,大理寺要尽快结案,以求给度厄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个才是重点! “所以,真相并不重要?”君青蓝的目光盯着苗有信一瞬不瞬,眸色有些许的犀利:“这不是我认识的苗有信,也不是我熟知的大理寺!” 苗有信将气息一凝,只觉她的目光是锋利的两把利刃,轻而易举便将包裹在他面颊上的面具割裂的粉碎。 “你说过,任何真相都不应该被掩盖。大理寺是为百姓做主的地方,是你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你因为自己能成为大理寺少倾而骄傲。” 女子声音清冷,淡淡的并没有几分力道。苗有信却觉得脖颈上似乎挂了千斤重石,竟有些抬不起来。他并不愿如此,然而……如今的大理寺正在风口浪尖上。他能怎么办? “苗大人是害怕被什么人抓住把柄,致使大理寺被弹劾么?” 君青蓝目光灼灼盯着他瞧:“你今日大可以将那女子抓回,明日一早我能保证大理寺一定会被弹劾。作为朋友,我提醒您,还是早些为这案子找好合适的说辞为上。” 苗有信猛然抬头:“怎会如此?” “因为。”君青蓝朝着他凑近几步,将声音压低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被你抓走的女子,便是当朝朝霞郡主。” “朝霞……郡主?”苗有信微颦了眉头,将这名字在脑中反复吟诵。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那是谁。 君青蓝微勾着唇角:“很多年以前有个冬日,连日降雪大雪封城。却在一日清晨,忽然升出了漫天的红霞,大雪骤停。就在那一刻,有一个女婴在满天红霞里降生,被天下人视为祥瑞。圣心大悦,赐封其为朝霞郡主。” “你……你说的是……”苗有信猛然惊醒,立刻扭头瞧向立于屋门口的李从尧。只觉手脚冰凉:“你说的是端王府的那一位郡主?” 君青蓝耸耸肩,可不就是么? “传说中……传说中……。” “传说如何?”李从尧淡淡开了口,声音较之霜雪更加寒冷。 苗有信深深吞了口水:“传说通常都是假的。”毫不脸红,认怂。 传说是不是假的苗有信不知道,但他此刻的脑中的确想到了很多传说。 传说中,李雪忆作为带来北夏新气象的祥瑞,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自幼便是出入宫禁的常客,深受当年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喜爱。人人都说,她命格尊贵,自当落在天下最尊贵的那根金枝上。 然而,她的殊荣却在八年前进宫待选后忽然分崩离析。她为什么离开皇宫不得而知,只听说好像是大病了一场。再之后,燕京城里关于朝霞郡主的传闻在一夜之间忽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便似这个人从未存在于天地间,世人便也渐渐将当年那美好的仙子一般的女子给忘记了。 原来…… 苗有信的目光越过李从尧的肩头,遥遥瞧着外面目光呆滞,周身血腥的李雪忆。原来她不是病了,是……傻了。 即便傻了,他也惹不起! “朝霞郡主是咱们北夏的福星,带给了北夏安定繁荣和富庶。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会杀人?” 君青蓝缓缓开了口,瞧着苗有信的眼睛一瞬不瞬。眼见着他眼底渐渐出现了几分犹豫,于是,将唇角勾了一勾。 “更何况,郡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会与福来这种市井泼皮相识?” “你说的……。”苗有信很想说,你说的对。然而最后一个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君青蓝,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分明与福来同塌而眠。手中也攥着只染血的发簪,且发簪与福来前心伤口吻合。你来告诉我,这样多的证据要如何叫我证明郡主没有杀人?” 苗有信声音铿锵有力,忽然有了底气。李从尧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然而,人情始终大不过礼法。君青蓝刚才的质问将他藏在心底的梦想给唤醒了,既然他穿上了这一身官服,便一定要对得起它! “那么我来问你。”君青蓝不骄不躁瞧着他:“你发现郡主的时候,她可是如现在一般虚弱,眼中没有半分神采?” 苗有信想了想说道:“是。” “你叫人将她抓捕时,她可有抵抗?” 苗有信摇头:“并没有。” “那么,你觉得她力气如何?可能打得过你和你手下的衙差?” “呵。”苗有信呵呵说道:“她手无缚鸡之力,又虚弱的很,哪里打得过我们?” “说得好。”君青蓝抚掌说道:“那,你又凭什么能认定。她能用一根小小的发簪杀了个成年的男子?你可莫要忘了,福来是个泼皮。泼皮若是撒起泼来能敌万人。” “这……。”苗有信迟疑了:“你说是为何?” 君青蓝眼睛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069 这一招才是真的狠 “苗大人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将这案子交给我来查办吧。我定会尽快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君青蓝朝着苗有信拱了拱手,郑重说着。 苗有信声音一凝,觉得自己似乎上了君青蓝的当。可是……方才种种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 “本王会将朝霞郡主带回端王府中,本王以自己性命担保在案子查明之前,她绝对不会离开端王府半步。若是大理寺需要传召她问话,她随时可以到场。” 李从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叫人无法拒绝。 苗有信瞧着他,喉结滚动了半晌,始终不曾开口。 “大理寺在查探南德坊普宁寺命案之时,因急于结案,险些造成百姓踩踏事故。君青蓝,今日回府后,你尽快将详细情形誊写一份给本王。待明日早朝时,本王便递折子上去,看看此事如何善后。” “不知这事禅师会怎么看,会否以为是佛祖因燕京业障深重而降下的罪过。” 君青蓝将头颅低垂,道了声是。李从尧这男人还真是……惹不起呐。 他算准了大理寺不敢在度厄禅师逗留期间留下污点,便借用险些发生的踩踏事故来做文章。虽然事故被君青蓝化解了,但方才聚在巷子里的百姓这么多,这事情根本遮掩不了。若是再将这事给上升到了灭罪的高度上去,大理寺这一回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招才是真的狠! “卑职……卑职……。”苗有信舌头打了结。忽觉这七月流火的天气,真是热的难耐。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紧紧贴在了身上。再被太阳炙烤着,闷的如置身在蒸笼中一般。 “簪子造成的伤痕,并不足以叫人失血过多而亡。这案子,分明疑点重重。”君青蓝瞧见他窘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缓缓说着。 若不是她出来趟这一趟浑水,苗有信何至于此? “你说的是。”苗有信眼睛一亮:“此案证据不足叫人信服,的确不该抓捕朝霞郡主。” 君青蓝彻底舒了口气,终于能将李雪忆暂时保下,不必叫她陷入到牢房中去。李雪忆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极其不稳定,在那种地方呆的久了。连君青蓝都不能想象出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算是对李从尧的一种交代吧,毕竟李雪忆是在她的看护下出了问题。于情于理自己都有替她洗清冤屈的责任。 就是因为将这认知深深刻入到脑海中了,自打回了端王府不用任何人吩咐,她便乖乖跟在李从尧身后上了揽月阁。 容喜并没有跟着进殿,端着拂尘垂首站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哪里也不瞧。君青蓝自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不用在意我,人家只是一尊石像。 君青蓝瞧他的样子,大约便能判断出李从尧的心情应该非常不美妙,于是她便将容喜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垂首肃立,不言不语。 这么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眼看着日暮西斜,容喜进殿将灯火点亮。鲛人油的琉璃灯立刻将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君青蓝下意识闭了闭眼,只觉那明亮的灯光照的眼睛都晕了。这才想起,今天整整一日,水米不曾沾唇。再这么一动不动的站了半晌,身体有些……吃不消。 “坐吧。” 男人悠扬而淡漠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君青蓝慢悠悠抬了头,这才瞧见李从尧不知何时已经搁下了手中的毛笔。男人狭长的凤眸正一瞬不瞬瞧着她。眼底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瞧着与往日并没有多少分别。却叫她生出了周身的冷意。黎明前那一刻的黑暗才是真正的黑暗。 她半晌没有动弹,李从尧便微颦了眉头,如玉长指微曲朝着桌案轻轻叩了一叩。君青蓝立刻走过去,捡了他对面的椅子正襟危坐。这样的姿态远比她站着要难受的多。 “雪忆为何会从你眼前失踪?”李从尧并不体谅她的难过,淡淡开了口。 “卑职在确认郡主熟睡之后才回到自己屋中歇息,那时候应该将近亥时。因为普宁寺的关系,南德坊中居士香客素来睡的极早,早在宵禁之前便已经纷纷入眠。卑职是在确认郡主安全无虞后才与容含分别回了自己房间。彼时,张嬷嬷始终与郡主在一处,卑职以为这一夜该会万无一失。”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不曾开口。 君青蓝吸口气继续说道:“然而,那一夜卑职睡得极熟,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卑职从前从来不曾这般贪睡。待我离开房间之后才发现,容含和张嬷嬷也都在同样的时刻醒来。而那时候,郡主却早就已经不在房中。”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结论。” “卑职不知容含与张嬷嬷入睡是在什么时辰,但我们能在同一时间醒来绝对不正常。卑职唯一能想到造成这种效果的东西便是迷药。该是有人在我们迷药发作时,将郡主偷偷带走,并送入到了福来的床榻上。卑职见到郡主时,她仍旧是米要发作中并未完全苏醒的状态。她的身体原本就比不得卑职等人,清醒的时间晚一些也属情理之中。然而……” 君青蓝抿了抿唇,气息一凝,声音里便添了几分颓然:“然而,卑职找遍了整个院落,并没有发现迷药的任何痕迹。卑职将昨日种种仔细回忆了数次,当中也并没有任何能叫人下手的机会。” 这是最叫君青蓝困惑的地方。 她身体当中并未有任何迷药发作苏醒后该有的反应,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与容含张嬷嬷同一时间醒来。昨日普宁寺一行她已经相当机警,容含比她还要机警不知道多少倍。加上街道上又有京兆尹和锦衣卫巡逻,那人又是在什么时间,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叫他们这么些人中了迷药? “你瞧瞧这个。”李从尧将自己面前一页纸笺朝着她推了过去。 君青蓝低头瞧了一眼,眼底便浮起几分震惊出来。原来,方才李从尧将她不声不响晾在一旁,就是为了写这个! “速速看完。” 君青蓝不敢怠慢,飞快捏了纸笺将上面字迹浏览了一遍。 “看完了。” 她语声方落,李从尧便自她手中将纸笺给一把抽了出去,随手丢入了一旁洗笔用的青花瓷盆中。眼看着上面的墨迹沾了水一团团的晕染开,牵出条条墨色的丝线出来。最终,随着融化的成了棉絮一般的纸笺一起沉入到水底,再也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出来了。 “可有新的想法?” “卑职以为……。”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将郡主掳走之人对她非常熟悉。甚至对端王府的行事风格也非常熟悉!” 李从尧方才写下的,便是君青蓝以及李雪忆在普宁寺一直到入睡后所经历的桩桩件件。昨日的事情李从尧并没有亲身经历,只凭今日他在案发现场外的见闻竟能将昨日发生的事情推测出八九不离十,甚至连些许君青蓝遗忘的细节都记录在案。这样细腻的心思足以叫人恐惧。 “小院中绝对没有能够叫人下手的机会。”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普宁寺里。” “然而……。”君青蓝眸色微闪:“普宁寺中人员众多,除了端王府还有许多的达官显贵,甚至连贞容长公主也在场。卑职等在普宁寺中所有的活动皆是与在场信众一同,凶手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 李从尧眸色微闪:“普宁寺素来香火鼎盛。昨日又是百年难遇的盛会。你以为若是有人在香火中动了手脚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君青蓝说道:“普宁寺建寺数百年,香火的味道几乎已经渗透到了每个缝隙当中。很容易将其它的气味掩盖。从目前情形来看,真凶该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他所用的迷香定然毫无破绽。或许原本就无色无味,不过……。” 她眸色一闪说道:“也未必便是香火中有出了问题。在法会结束之后,所有人都领了寺中的素斋用了。但依据信众善行的不同,普宁寺送给各人的斋饭并不相同。” “是很好的思路。”李从尧淡淡说着:“知道如何去寻找答案么?” “知道。”君青蓝点头:“昨日姜羽凡也在,只需要向他求证歇息和醒来的时间,便能知道真凶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 若是长公主府中的人也如他们一般在辰时醒来,那么便定然是有人在香火中动了手脚。若不然,便是有人在他们的素斋中下了药。 “无论是谁。”李从尧声音顿了一顿:“你发现的所有事情,除了本王不必再叫旁的人知道。” “雪忆……。”李从尧狠狠颦了眉头:“入宫之时,身边带着的都是父王精心挑选出的心腹。除了张嬷嬷还有容含,然而……。” 然而,在这般严密的监控之下,还是出事了。 “她回来时,本王曾见过她一面。那时她虽然悲伤,人瞧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怎会一夜之间就疯了?而本王能确信,那一夜并未发生任何特殊的事情。端王府里也不曾接待过任何客人!” 君青蓝吸了口气:“所以,郡主身边的人只怕并不安分!” 070毁灭端王府 “恩。”李从尧淡淡应了一声:“父王也是这样认为,便在雪忆出事后借着由头将跟随她入宫的人尽数除掉了,海棠苑里的下人也是在后来重新添置的。” “那……。”君青蓝眸色一闪,眼底带着几分狐疑:“那张嬷嬷呢?” “她是雪忆的乳母,不比旁人。” 君青蓝点头,原来如此! 如端王府这般的勋贵世家与旁的世家并不相同。子女出生后通常不需要自己生母亲自喂养,而是由精心挑选出的乳母自幼陪伴他们成长。所以,李雪忆对张嬷嬷才会那般的倚重。张嬷嬷自然也得到了王府上下的信任,即:便将旁的人都处理了,也断然不会叫她身处危险之中。 “还有……。”君青蓝眸色微闪,思量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开口:“容含……。” 若是没有记错,方才李从尧说过,护送李雪忆入宫的人员之中便有容含。他如今……不是也好端端活在端王府里? “容含……。”李从尧声音微微一顿说道:“容含为了能继续留在端王府中,已经自请受到了天下最严酷的惩罚。” 君青蓝在心里琢磨了半晌,始终不明白最严酷的惩罚是什么。那人全须全尾,武功内力都没有半分折损,实在瞧不出有哪里不妥。 “宫刑。” 李从尧魏颦着眉头缓缓说了两个字出来。那人眼底带着几分阴沉的晦暗,似乎对这二字非常嫌弃。声音淡淡的,极短。若不是君青蓝离着他极尽,几乎就要将这两个字给听的漏了。 然而,宫刑给她的震撼却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他……本来不就是……。” “容含与容喜不同,容喜是宦官。容含原本是府中的侍卫。” 难怪他武功内力非比寻常。 君青蓝知道,亲王府中的下人通常也都有品阶。王府中的侍卫至少也有五品,拥有着无比光辉灿烂的前途。容含与容喜是双生兄弟,有容喜这个王府总管太监帮衬着,容含的前途不可限量。即便离开了端王府,他的境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居然……为了能继续留在端王府里,选择了宫刑! 而且还是自请宫刑。这是什么样的心态和毅力啊!! 难怪瞧他面上一团死气,经历过这样惨痛的过往,该是生不如死吧。 “若是这样瞧起来,容含和张嬷嬷应该能从郡主的事情当中脱离嫌疑。” 君青蓝并不会怀疑容含用的是苦肉计,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能有多么大的诱惑和价值,才能叫一个男人舍弃了全部的尊严来留下做个探子。 “本王原本也认为如此。” 李从尧眸色渐渐冷凝,抬手在桌案下某处按下。半空里有咔一声脆响传出,再之后君青蓝便瞧见东窗下书架上探出个成人四掌宽的抽屉出来。李从尧示意她将里面放着的东西取来。 里面放着的原来是两个小小香樟木的匣子。李从尧吩咐君青蓝将右手边那匣子取来,自己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只叫她打开来瞧。 君青蓝瞧了几页便狠狠颦了眉:“这是郡主的病案?” “恩。”李从尧淡淡应着,并不解释。 “原来,郡主原先的病症并不十分严重。”君青蓝眉峰越发颦的紧了。 “是。”李从尧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悲凉和若有若无的愤怒:“起先,雪忆只是忘记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人却还是正常的。后来神智便一日不如一日,发作时间越来越长,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到了如今,几乎不见清醒的时候了。”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将手中医案仔细翻看着。这一份医案将每一日李雪忆的言行记录的事无巨细,粗略瞧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问题。李雪忆被关在海棠苑中,每日里活动范围很小,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前一日和后一日的行动几乎一般无二。但,每隔一段时间,你便会发现她单独做某件事情的时间会加长许多。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她每一日会将做这事的时间增加一点点。那一点点不足一盏茶,微末的完全可以忽略。但,长年累月的积累下来则会完全不同。李雪忆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大量时间,自然便会忽略另一件事情。 “按理不该如此,这医案王爷从何处得来?” “本王在海棠苑周围布下的有暗卫,每日均会将雪忆的行动汇报过来。” 君青蓝点点头,这样说起来,医案记录并没有可疑。 “郡主虽然性子娴静,从前却也有不少喜好。通常会种花,画画,看书,做女红,偶尔也会弹琴。在这诸多的喜好中,最先消失的便是弹琴,接下来是看书,女红,绘画。如今,就只剩下种花了。” 李从尧瞧着她:“本王曾探视过雪忆数次,除了种花,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从前擅长之事。甚至很多时候,连本王都不记得。暗卫回报说,她有时候能一连数日不曾说过半个字。” “郡主从前的喜好,无论弹琴绘画,还是女红看书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活动是可以刺激人体大脑的运作,以达到增智的目的。而这些事情已经在郡主的生活中逐渐消失,独独保留下了种花的喜好。这事通常独处即可,既不需要与人交流又不需要劳动脑筋。所以……。”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眸色中浮起慎重出来:“所以如今的郡主不善言辞,脑筋迟钝与经年形成的习惯脱不开干系。” 一个人若是长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拒绝向人敞开心扉,时间长了便会彻底丧失了与人相处的能力。精神自然也会出现相应的问题。 李雪忆如今的状态不是一日两日造成的。她的生活在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和引导下一步步的偏离。有人在这八年来坚持不懈的将李雪忆给培养成了一个傻子。 培养一个傻子不容易,而专注认真的利用阴谋手段来塑造一个傻子更不容易。 这人真可怕! “王爷可有将如今留在郡主身边的人重新彻查?” 李雪忆的海棠苑是封锁的,除了李从尧旁人并没有钥匙。海棠苑外又有暗卫守护,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那么,在当中动了手脚的人,必然是住在海棠苑里,李雪忆的身边人无疑。 “自然。”李从尧沉声说道:“雪忆身边的人每隔半年本王便会更换,寻来伺候的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家世清白。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君青蓝皱了眉,这可就难办了。李从尧的防范措施可说是天衣无缝,任何的细作在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内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雪忆的疯癫是这八年来日日不间断的结果,绝不会一年半载造成。也就是说,这个敌人始终潜藏在海棠苑中。却,不为人知。 君青蓝肩头一垮,这是她下意识中的一种举动。每当她觉出对手和压力强大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做出这种动作。李从尧将她每一丝表情变化都瞧在眼里。 “这便是本王寻你来的原因。市井传言,燕京城仵作君青蓝能破解天下所有悬案。” “呵。”君青蓝扯了扯唇角:“这话一点都不值得相信。” 李从尧却没有再开口解释,淡漠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若是简单的案子,他岂会大费周章的将她找来?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名声。如今在市井间,关于他们二人的传言已经越来越不堪了。但,那又如何? 功名与他如浮云,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不重要了。他浅浅垂了眼眸:“你原本有三个月沐休时间来查清这件事,但现在,只怕连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了。” 这话君青蓝不能反驳。 她也真倒霉,才陪着李雪忆出门了一日,就摊上一起凶杀案出来。虽然她找出了些疑点,又凭着李从尧以势压人才暂且将李雪忆带回端王府。但,她心里清楚的很,她提出的那些疑点与案发现场所有人发现的事实比起来,分量非常微末。李雪忆被抓捕归案,只是迟早的事情。 君青蓝挠了挠头:“卑职有件事始终不明白。郡主不过是一介女流,既没有惊天动地的才学,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将她毁了,又能给人带来什么好处?” 李雪忆的境况当然不会只针对李雪忆本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委,便是有人想要打击端王府。然而,若要打击端王府,就该直接对端王出手,这么大费周章计划周详的对付一个随时有可能外嫁的女子,似乎有些本末倒置。 李从尧的目光却在她这话说完,陡然变的冰冷了:“你又怎知,他没有出手?” 李从尧的性子素来清淡,对万事万物皆不甚在意,宠辱不惊。如今的声音却冷的瘆人,似一把千锤百炼的利刃陡然漏了锋芒,叫人远远的便能闻到一丝叫人胆寒的杀气。 君青蓝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他转变的原因。是咳血症! 据说端王府祖上并没有这样的症状,他们的权势富贵便如他们的健康一般绵长。咳血症在端王府出现的第一人是李从尧的父亲,接下来是长兄,再之后是他。男子染病相继亡故,女子则……痴傻疯癫,名节尽毁。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这是要彻底的毁灭端王府啊! 071时间就是生命 李从尧的健康每况愈下,已经发展到不利于子嗣延绵的地步。故而,至今不曾听闻燕京城里有端王大婚的消息,端王府就此绝后。 李雪忆若是身陷囹圄,身首异处,则端王府再也没有可能利用联姻,为自己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双管齐下,端王府自此将没有翻身的可能,只能一日日在北夏勋贵中没落,直到彻底消失。 杀人于无形,好厉害的手段! “王爷,卑职……。” “本王前日得闲,在刑部库房中翻阅起五年前旧案卷宗,偶然有一些心得,不知你可想听听。” “卑职想要再进海棠苑,亲自盘查郡主身边伺候的下人,还请王爷应允。” 这当然不是她原本要说的话。端王府如今面临的局面已经连她这个外人都嗅到了危险,她蛰伏在镇抚司中是为了替自己的家族血洗冤屈。在大事未成之前,叫自己因为旁人的事情折损了性命实在不划算。 然而……李从尧实在太狠了!他知道五年前旧案卷宗对君青蓝的重要,竟然提前去翻看了卷宗,从而将她的秘密给牢牢握在了手中。然后毫不留情的拿来威胁她。 君青蓝不知道李从尧所说的心得是否与她的事情有关,但是,她没有验证的资本。在这种时候,她只能选择妥协。所以,临到出口的请辞最终变了模样。 她暗暗呲了呲牙,真疼!李从尧狡猾的就像个狐狸,真难对付! “恩。”李从尧垂了眼眸:“本王早命容含给了你海棠苑的钥匙,便是许你自由出入海棠苑,你不需要向本王汇报。” “多谢王爷。” 君青蓝立刻拱手告辞,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与李从尧独处。她用五年的时间为自己赢来了一个好名声却从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能求来一个机会,还给惨死的父母兄长和族人们一个公道。可是,如今却将自己陷入到端王府的泥潭中不能自拔,那人毫不留情的毁了她的梦想。她若再同李从尧相处一会,不知自己会不会一个忍不住提着刀去将那人捅死。 站在揽云阁外高高的台阶上,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高处来风,舒爽清凉,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和衣袂,心底里的燥热似乎消退了几分。此刻正是暮色四合,夕阳已斜斜坠与西方天幕上,白日里绚烂的灿金已经被云霞给浸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 红色! 君青蓝闭了闭眼,这原本喜庆热烈的颜色,忽然就叫她觉得不祥。 李雪忆出生在漫天火红朝霞的冬日,自此开启了她人生的悲剧。而她自己……再也无法忘记,五年前夏日里那一日,同样在这绚烂的红霞之下。那些日日在她眼前嬉笑怒骂的鲜活生命,顷刻间就成了刺目鲜红的血。直到现在,君青蓝始终认为,那一日管州府天幕上的云霞一定是沾染了惨死家人的鲜血,不然,怎会红的那样惊心? “走开!” 她匆忙抬起手,将衣袖连挥,试图将萦绕在眼前的红霞逼退。却不知为何,云霞一层层交叠而来,颜色逐渐加深,已经由最初的嫣红变作了浓的化不开的鲜红。一片一片的鲜红,似乎沾染上了刺鼻的血腥,劈头盖脸朝她席卷而来。 “走开!!!!!!” 君青蓝并不知道最后那一声已经声嘶力竭,似乎觉得面颊上有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似乎瞧见一人身形如风向她奔来。下一刻,所有的意识便都被浓郁的鲜血给彻底的掩盖了。 君青蓝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清露园自己房间的床榻上,微风卷了玉兰花的清香送到了屋中,叫人神清气爽。她眨了眨眼睛,猛然侧过了头去。这才瞧见窗边案几上的青铜瑞兽香炉里,有袅袅的烟气蒸腾。如纱似雾,缭绕数下,便消失于无形。 这季节本不是玉兰盛开的时候,能在这时候闻见馥郁的玉兰花香,原来是因为这个。那香炉依稀记得似乎在李从尧的马车中见过,她想要起身上前查看。挣扎了数下却始终不能如愿,这才发现竟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是……病了? “老天有眼,君大人您终于醒了。”容喜正捧了食盒进来,一眼瞧见君青蓝,眼底便浮起几分惊喜。 “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您那情形瞧着是真吓人呢。”容喜将食盒放在桌上,立刻过来扶君青蓝起身。 “我昨天……。”她原本想问问昨日发生了什么,冷不丁瞧见自己身上只穿了件里衣。搭在外面穿的那一层纱衣却在一旁的桌案上隔着。于是,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变了脸色:“我的衣裳……。” “君大人可是还在难受?”容喜变了脸色:“奴才这就回禀王爷,去给您请郎中去。” “你告诉我。”君青蓝颦着眉,一把撤了容喜衣袖:“昨天我怎么回的房间?又是谁替我更衣?” “昨日大人忽然晕倒,幸好王爷反应快,将您身躯接住,才免于您从高台上跌落。之后,王爷便亲自送您回了清露园。待到奴才赶来时,您已经躺在床榻上了。至于谁替您更换的衣衫,奴才真不知道呢。” 君青蓝身躯僵硬,如遭雷击。是李从尧?李从尧替她更换了衣衫?!! 他……可是已经洞悉了自己是女子? “昨天可真是吓人的紧呢。咱们揽云阁地势高的很,您又恰在台阶边缘忽然倒下。若不是王爷,您今日哪里还能再见到奴才?话说君大人昨天是怎么了?忽然便似发了癫症一般,又哭又闹的只说要什么走开。那时候,台阶上只有您和奴才,您是在轰什么呢?” 君青蓝心中纷乱如麻,只顾盘算着李从尧知晓自己是女子的可能性有多大,根本没有听到容喜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大人可是因为常年与死尸打交道,所以沾染了什么邪祟?奴才从前在普宁寺求了个平安符,不如就送给大人,也好护佑您平安。” “多谢。”直到容喜将平安符塞在了君青蓝手中,她才渐渐稳住了心神:“这是你的心头好,我怎可夺爱?” 她将平安符还给容喜,深深吸了口气。 无论结局如何,她总要面对李从尧。笼罩在李雪忆和端王府上空的疑云还在等待着她来侦破,李从尧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对她手软。他自然也不会出卖自己,毕竟自己对她非常有用。 她一抬眼便瞧见容喜满目的关切,心底里不由生出几分暖意出来。于是,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这些人命硬的很,鬼神皆不敢近身。公公不必替我忧心。我想……。”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直到了现在,脑中还有些微的眩晕:“我想,或许是那日在南德坊中的迷香留下的隐患。” “郎中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大人是因为连日奔波,作息不定。加上昨日一天不曾进食,所以一时虚脱才会昏倒。大人身体底子极好,醒来后仔细调养,很快便能好。” “郎中?”君青蓝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容喜话中的重点:“王府里的郎中是从哪里请来的?” 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中了什么样的迷药,居然有郎中可以诊断出?能叫李从尧在这个时候请来的郎中一定非比寻常,毕竟她曾经中了迷药的事情,可是个秘密呢。 “是咱们府中的马夫刘伯。听说早年在边城的时候受过王爷的恩惠,便追随着王爷一同回了王府。这刘伯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神人,若不是王爷忽然染了那可怕的怪病,他只怕能将自己的本事藏一辈子。” 容喜边说边摇了摇头:“说起来刘伯也是个怪人,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只一门心思的养马。即便王爷对他十分的敬重,他却坚持要日日与马匹为伍,所以王爷便由了他。这事在咱们王府里可是个秘密,若非王爷交代,奴才也不敢同大人您提起呢。” 君青蓝眸色微闪,这该是刘伯用来隐藏身份和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大隐隐于世,谁能想到端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马夫竟是个厉害的神医呢? 难怪传说中李从尧病的就快死了,她却分明瞧着他的身体在一日日的好转。 “郡主和张嬷嬷可曾昏倒?” “是。”容喜说道:“不过,他们昏倒的时间很短,片刻间就醒了,只有大人最严重。” 君青蓝点点头,朝着容喜招招手说道:“麻烦公公扶我起身,我去瞧瞧郡主去。” “这可使不得。”容喜连连摆手:“王爷吩咐奴才拿了早膳过来,务必要奴才瞧着大人吃完了才能离开。王爷说了,今日您哪都不用去,只安心在屋里歇养一日便是。” 君青蓝淡笑:“我哪里能够安心。” 福来的死就像悬在端王府头上的一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毫不留情的劈下来。她如今的生命已经被李从尧牢牢攥在了手中,万不能瞧着端王府遭殃。 “你不知道。”君青蓝叹口气:“时间就是生命!” 072探查海棠苑 海棠苑中陈旧的铜锁叫君青蓝给扔在了地上。海棠锁娇娥是为了保护李雪忆。然而,在这重重防护之下,还是叫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既然铜锁已经失去了作用,便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不如直接丢弃,说不定藏在院中的敌人在松懈之下反倒会露出马脚。 所以,她并没有支会李从尧便私自做了决定。她相信,李从尧一定不会反对。 李雪忆并没有如上次见到的一般在院中照顾花树,据说是因为昨夜晕倒被李从尧严令卧床修养,张嬷嬷则始终在她身边伺候着。 君青蓝并不急着与她们见面,只将海棠苑中旁的下人聚拢在了一处。容喜自打她出了清露园就回揽月阁去了,此刻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容含。 君青蓝眼锋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容含。那人一如既往将身躯挺的笔直,绷着一张面孔,冷冽如出鞘的刃,由他出面,海棠苑里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整整齐齐分列在院子两侧,等待着君青蓝问话。 李雪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并不多,只有一个厨娘,一个花匠以及两个贴身的丫鬟思琴和思棋。 思琴思棋顶多只有十二三岁,长的枯黄干瘦,满面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见君青蓝打量着她们,立刻缩了手脚,周身都透着恐惧。眼前一切正如李从尧所说,李雪忆身边的人每隔半年会更换一次。这两个孩子都是孤儿,从前的生活该是并不十分如意。来的时间又不长,到这时候还没有能养得圆润。 厨娘有三十多岁,瞧上去是个爽利的妇人。这样的人不知怎的也能叫李从尧给挑中了。花匠则已经上了年岁,头发胡须稀疏染满了霜色,满面皆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几乎已瞧不出本相出来。 若说这四人中有一人是细作,便也只有厨娘瞧上去最有可能。 “思琴思棋是你们来王府后的名字么?” 君青蓝将目光缓缓自厨娘身上移开,不可以貌取人,这是她在锦衣卫学到的第一原则。 “是。”两个丫头瑟缩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奴婢从前没有名字,多亏了郡主给奴婢赐名。” 这话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思琴思棋也算的上两个极风雅的名字,她以为是李从尧为她们取的名字,原来竟是李雪忆么? “郡主从前的侍婢便叫做思琴思棋。在郡主心里,她的侍婢始终是思琴思棋。”容含淡淡开了口。 原来如此。 李雪忆的记忆停滞在入宫之前,在她的心目中,身边人事从未发生改变。所以,她给这两个丫头赐名思琴思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因为,在她心目中,身边伺候的丫鬟从未变过。 她并非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君青蓝暗暗窃喜,却不动声色。 “你们一个个都来说说看,都是如何进的王府?来多久了?往日主要做些什么?” “奴婢自打记事起就到处流浪,靠行乞为生。今年冬天特别的长,奴婢一连数日不曾讨到能入口的东西,饥寒交迫之下险些便要昏死过去。有幸遇到了容公公将奴婢带回了王府,才能活到了今日。” 君青蓝瞧着思琴,这丫头倒是生了张灵巧的嘴巴。虽然仍旧惧怕她, 却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假以时日,这丫头该是能有一番大作为。 “奴婢是容公公从青楼里买回来的。”思棋咬了咬唇,再不肯开口了。 君青蓝多少有些意外。思棋身段发育并不好,可见她从前生存的青楼并不十分高档,只怕多用来接待下等人。连这种地方的人容含都能找到? 李从尧选人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奴婢是个寡妇。”厨娘缓缓开了口:“我那死鬼男人是个痨病鬼,他们家里娶了奴婢就是为了冲喜。结果,他死在了洞房花烛夜。公婆因为这个恨死了奴婢,奴婢名义上是他们家的媳妇实际上连个下人都不如。再后来家里糟了天火,房子产业都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公婆郁结之下相继病故,因此族人便说奴婢命硬,将奴婢给赶了出去。再后来,奴婢就被容公公给带回了府里。” 老花匠却只咿咿呀呀发出几个单调音节,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焦急。 “他是个哑巴。无儿无女无依无靠,险些病死在街头。王爷便命人将他带回。”容含轻声说着。 君青蓝微微点头。这么听起来,海棠苑这几人果真家世清白,且除了端王府再也无处可去。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会在无意中将端王府的事情泄露给自己的亲人。 “你们从前都是自由身,一旦入了王府为奴便自此成了贱藉。你们心中就从没有不甘愿么?” 她这话音才落,四人眼底便生出几分错愕。目光交错一碰,厨娘便开了口。 “我们来的时候王爷并没有叫我们签卖身契,只说让我们陪伴姑娘半年。等半年后会给我们一笔丰厚的报酬,并给我们一个新的身份,使我们能够衣食无忧的开始新生活。” 君青蓝吸口气,李从尧为了收买人心,下的本钱可真大!也难怪她上次来时,瞧见院中这些下人对李雪忆极好,原来那并非虚情假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从尧就是挽救他们于水火的大恩人呐。 所以,从前服侍过李雪忆的下人,也都以一个新的身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开始了新生活么?她以为,那些人已经都被李从尧给杀了灭口。 李从尧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啊! “思琴,思棋。你们两个往常谁在郡主身边伺候的多?” “是奴婢。”思琴说道:“张嬷嬷说奴婢口齿伶俐,便叫奴婢多同郡主说说话,思棋往日里主要做些针线女红。” 君青蓝点头:“郡主往常都做些什么?” “郡主性子很安静,除了照顾花木并不曾做过旁的。奴婢伺候她这么久,除了瞧见郡主日日出入花圃,便经常见她在窗前呆坐着,也不大开口同人说话。即便奴婢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从前讨饭时学的嘴皮子功夫都卖弄完了,她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话并不叫人意外,李雪忆的智商只有十岁,却又比正常十岁的孩童要沉闷的多,大约她根本就没瞧明白思琴在做些什么。 “郡主平日爱吃些什么?”她侧目瞧向厨娘问道。 “咱们海棠苑的小厨房开的是单火,素来不与王府的大厨房打交道。每日膳食的单子都是张嬷嬷写好了给奴婢送来的,并没有什么规律。奴婢只管依着单子做来送去便是。” “膳食单子还有么?” “没有了。”厨娘摇头:“奴婢通常在第二日单子送来的时候便会将第一日的单子给丢掉了。奴婢以为那玩意并没有什么用处便从不保留。奴婢……。” 她眨了眨眼睛说道:“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今日的单子在么?” “在。”厨娘立刻点头:“待奴婢去拿来给您。” “我随你一同去。” 李雪忆状况的恶化瞧着似乎毫无踪迹可寻,但不排除被人下毒的可能。若她真是被药物控制了神智,那么最能发现问题的地方便是厨房。 厨娘不疑有他,开了厨房大门请君青蓝进去。这厨娘将自己周身都收拾的干净利索,厨房里也同样的爽利。桌案,刀具,碗碟上都瞧不见半个油星子。 “奴婢祖上是开酒楼的,自幼便跟着父兄也学了不少菜式。奴婢打小便听父兄念叨说入口的玩意务必要仔细,出了丁点的问题便能要了人命。所以,奴婢在这厨房里面倾注了极多的心血,决不允许出现半点差错。” 厨娘便说着边打开了橱柜,在最上头一层取了张薄薄的纸笺出来递给君青蓝:“大人您瞧,这就是今日的膳食单子。” 君青蓝粗粗瞧了几眼,都是些寻常的菜色。甜的咸的都有,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今日起的匆忙还不曾用过早饭,你这里还剩的有么?” “大人来的可真巧。”厨娘微笑着说道:“今天早上嬷嬷叫炖些鱼羹给郡主补补身子,奴婢便多做了一些。结果也不知郡主怎的胃口不好,剩下了好些。奴婢同思琴思棋和花匠几个都没有用完,还剩了好些呢。” 说着话她便将灶台上扣着的箩筐掀了起来,端起下面的莲花白瓷海碗来:“已经冷了,奴婢给大人热一热去。您只管放心,奴婢送去给郡主和自己用的饭食都是单独盛出来的。这些是锅里面剩下的,并没有人动过。” “不必麻烦,就这样盛一碗给我吧。盛夏的天气,冷一些正好用。” 厨娘答应一声,手脚麻利的盛了碗鱼羹递给君青蓝。君青蓝接碗在手并不急着吃,先闻一闻气味,再用舌尖卷起一点鱼羹在舌头上铺陈开来细细品了会。才喝下一口。 “大人真是个斯文人,奴婢从前嫁的那一户也算是大户,讲究的很。他们用饭也不及大人这般优雅。” 君青蓝将唇瓣微勾了并不去解释。她哪里是什么做派优雅,不过是想仔细品一品鱼羹中有什么特殊的玩意没有罢了。 然而,厨娘手艺极好。这鱼羹虽然已经冷透了,味道却好的很,连半点鱼腥味都没有,更不用说旁的奇怪味道了。 她将目光扫向海碗中剩下的鱼羹说道:“大娘手艺好的很,能将剩下那些也送我拿回去么?” 073变故! “都是些剩饭,大人若是喜欢,奴婢再给您做就是。” “就这个,极好。”君青蓝微笑着示意容含将碗端走。 端王府的马夫刘伯是个神医是么?那么,这一碗鱼羹便不能糟蹋了。若是连他也说鱼羹没有问题,那才是真的没有问题。 “郡主今日用剩下的鱼羹还有么?” “这个倒是没有的。”厨娘摇摇头:“公主的膳食通常都是由张嬷嬷伺候,待奴婢将膳食做好之后,张嬷嬷便会将公主的膳食领走。公主剩下的便由张嬷嬷来用,通常送回到厨房的只有剩下的空碗,今日也是如此。” 君青蓝眯了眯眼:“公主今早不是昏倒了?” 一个人若是身体不适还能有胃口? “是昏倒过,却只有片刻功夫。思琴才说要去禀报王爷,公主和张嬷嬷便都醒了。” 这话叫君青蓝很是意外。她很清楚自己昏倒后直到第二日才醒来,李雪忆昏倒的时间居然……只有片刻?在普宁寺中那一日,她同李雪忆始终在一处。使用的物品也相差无几。这样的局面是在笑话她身体孱弱么? “我去瞧瞧公主。”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出了厨房。思琴等人还在院子里候着,容含抱着剑站在海棠花树下。他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瞧着院子里这几个下人。然而,他的目光里分明没有焦距,瞧着没有半点杀伤力。即便如此,却也根本没有人敢反抗。 君青蓝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容含一定要留在端王府。但他分明对所有人和事都不在意。君青蓝并没有探究他人隐私的兴趣,慢悠悠自他身边走过,朝着李雪忆房间走去。耳畔忽有风声一紧,下一刻便瞧见容含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公主乃千金之躯!” “我要查案。”君青蓝有些无奈:“与公主相关的人与事都是重点盘查之事。” 所以,男女大防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对她来讲究了吧。 容含微颦了眉头,却半点没有让步的意思。瞧了她一眼,冷冷说着。然而,他才转了身便听见院外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大声叫喊。 “君大人在么?快随奴才走!” 君青蓝听出是容喜的声音,吃了一惊。容喜日日跟在李从尧身边,性子中便也沾染了几分他的影子,做事沉稳得体,无论什么时候瞧着他都亲切和善。这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居然急成这个样子? 容含自然也听来的是自己兄长,便止了脚步,同君青蓝一起,朝着海棠苑门口观望。 容喜跑的脚下生风,一眼瞧见君青蓝便朝着她冲了去:“大人快来!” “出了什么事?” 容喜瞧着瘦弱,力气却大的惊人。将君青蓝给扯得一趔趄,忙将身子朝后仰了仰,才稳住了身形。 “出大事了,恕奴才没工夫同您解释。您到时候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容喜边说着便已经扯着君青蓝跑出了老远。两人却并没有上揽云阁,反倒套了马车自后门出去了。 “快快快!”容喜并没有安安生生坐在马车里,他一手挑着车帘一手撑在车板上,不叫自己被飞驰的马车甩出去,一边不迭声的催促着车夫快走。 君青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瞧见他的样子心底便也渐渐郑重。容喜忽然出现将她带走定然是李从尧的吩咐,能叫这二人如此应对之事,只怕不同寻常。 在这种时候,端王府可再不能出什么大事情了! “公公。”车夫忽然停了马车:“前面人太多,咱们马车过不去了。” 君青蓝抬眼,自容喜挑起的车帘往外瞧去。马车前的大街上居然真密密匝匝围满了人,使原本就有些狭窄的街道瞬间变的拥挤不堪,马车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嘿!”容喜急的狠狠叹口气:“君大人,只得请您下车了。咱们挤进去吧。” “好。” 君青蓝原本就不是娇贵的人,随着容喜跳下了马车。辨了辨方向,这才认出眼前是德化坊。在查访阿勇案子的时候,她曾经将德化坊走了个遍,对这地方也算是熟悉。德化坊房屋密集,人口众多,住着的都是燕京城里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性子大多粗鲁。在这样的地方,说话做事都得注意着些。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起冲突。 “麻烦各位,让一让。” 容喜将嗓门拔高了,一手扯着君青蓝便挤在了人群里。然而,同德化坊这些苦力出身,练就了强壮体魄的百姓比起来,容喜和君青蓝都实在太柔弱了些。容喜折腾了半晌,出了通身的透汗,也没能挤进人群里去。 正焦急不堪的时候,忽听到身后街口有男子清脆而兴奋的声音传了来:“兄弟们快来瞧瞧呦,前面街口有人在撒钱呢。去晚了可就没了。” 这一声虽然嘹亮,音量同容喜方才比起来却差的远,却奇迹般的叫嘈杂的街道中静了一静。下一刻便见人群如潮水一般朝着街口涌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在君青蓝的面前腾出了一条道路出来。 道路的另一头,穿着剑袖飞鱼服的姜羽凡正朝着她眨眼,三两步便走在了她眼前。君青蓝瞧的叹为观止,还能有这种操作? “快走快走,一会等他们再回来,咱们可就过不去了。” 姜羽凡拿手按住腰间挂着的绣春刀,第一个朝着里街跑了去。君青蓝和容喜紧随其后。 “怎么样?”姜羽凡侧首瞧着君青蓝:“小爷我聪明吧。有些时候啊,做事情得动动脑子。” “呵。”君青蓝扯了扯唇角:“等百姓们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愿姜小爷您还能如现在一般笑得出来。” “他们一心都贴在了钱上,哪有人瞧见是谁喊的那一嗓子?即便有人瞧见了,莫非还有人敢来同小爷计较?”姜羽凡将刀鞘敲得啪啪响。 锦衣卫的身份便是最有利的一重保障,放眼整个北夏,有谁不怕的?可是,您不是最嫌以势压人么?现在在做什么! 君青蓝懒得同他争辩这些:“你怎么会来?” “我过来办案,正巧看见你们进不去,就想个法子给你们解围呗。” 这话听得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姜羽凡今日出现与从前不同,他穿戴整齐,还带着刀。在这种时候,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锦衣卫。锦衣卫虽是京卫随扈,却只听命皇上一人。由锦衣卫出面督办的案子,能小? 她忽然侧过了头去瞧向容喜:“王爷呢?” “今日早朝,严太师带领内阁上书皇上,弹劾端王爷营私舞弊,包庇杀人凶犯。皇上震怒,下朝后便将端王爷叫去了御书房,至今还不曾出来。” 回话的人是姜羽凡,君青蓝心中越发不详。 “你猜,内阁上书弹劾的案子是什么?”姜羽凡瞧着君青蓝,眼底神色意味深长。 “是……普宁寺。”李从尧行事谨慎,少言寡语,也并不常与外人接触。最近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将李雪忆强制带回了端王府。 “就在皇上将端王爷唤去御书房没多久,便有圣旨送到了镇抚司。皇上指派刘公公亲自督办朝霞郡主这案子。君青蓝我……。” 姜羽凡抿了抿唇:“任何的案子一旦由锦衣卫接手,便再也不能善了。所以对不起,我只怕不能帮你。” “你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君青蓝吸了口气:“还原案子的真相,也正是我的心愿。” 镇抚司锦衣卫设立于北夏明宗,这是个从前历朝历代并不曾出现过的一个新的机构。明宗本不是圣祖皇帝则定的继承人,然而高宗一代出了很大的问题。手握重兵的明宗便高举义旗,一路从他的封底管州府杀到了燕京,废掉了高宗。 高宗并没有能够逃出皇宫,据说他将自己和皇后锁在寝宫里,之后放了一把火将他们自己给烧死了。明宗入宫后见到的只有两具烧的连男女都看不出的焦尸,之后没多久锦衣卫就出现了。他们无孔不入的游走于整个北夏,替皇上监视着万民。明宗出于什么目的组建了锦衣卫君青蓝并不想揣测,但锦衣卫从此便成了皇上亲自握在手中的一把刀,也成了北夏人最惧怕的一只京卫。 正因为锦衣卫的特殊性,明宗并未指定朝廷中任何一个官员来领导锦衣卫,而是将统领锦衣卫的权力交给了他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太监,自此后锦衣卫指挥使便均由太监出任,人们将整个南北二司合在一起称为东厂。 这一任东厂的厂公便是司礼监一品总领太监刘全忠。皇上将福来的案子交给刘全忠督办,便是告诉所有人,他不信任任何人。 太师严禄把持内阁,日益势大。端王府历代镇守边关手握重兵,虽然现在倒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禄在这时候的弹劾分明别有用心,皇上并不傻。他不喜欢李从尧,却也绝对不会在此刻扳倒了李从尧来帮助严禄减少一个劲敌。 所以,他选择了刘全忠,那个久不在官场中走动的传奇人物出场。这事过了刘全忠的手,谁也再生不出幺蛾子出来。即便姜羽凡是长公主的儿子,也绝对不敢徇私。 这其中的门道君青蓝清楚的很,哪里会因为这个责怪他?李雪忆以后可就危险了。 然而…… 她瞧一眼姜羽凡,再瞧一眼满面焦急的容喜。忽然吸了口冷气,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074 重要的证人 “福来死亡的地点是在普宁寺外的工人房里,事发至今已经有三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种时候在他家里,都不可能再出现任何重要证据。”君青蓝微颦着眉头,缓缓说着。 若说如今的燕京城还能有什么事情,叫百姓的关注点比度厄禅师的去留还要高。便也只剩下福来的死。他的死亡时间恰与普宁法会相合,阴差阳错引得万人瞩目。而在事发当日,大理寺并没能将凶手缉拿归案,甚至连有力的证据也不曾出现。 所以,连续多日来,福来案都是众人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事情。今日在这小小的德化坊中能聚集大量人群,自然也与福来有关。 这里,是福来的家! “你说的不错。”姜羽凡点点头:“这里的确没有重要的证据,却出现一个重要的证人!” 君青蓝眯了眯眼,福来死时房屋结构完好,门闩完整,屋内没有打斗痕迹。福来死态也没有半点狰狞,面容神色便与所有人熟睡时一般无二。 案发现场的那个房间,完全可以看作是一间完整的密室。屋内,除了福来便只有李雪忆,哪里还有第三人? 忽然有证人出现,还是在德化坊这样的地方,多少叫人有些意外。 君青蓝瞧向容喜:“这事你也知道?” 容喜瞧着她,却半个字也不曾说,只深深叹口气。他眉目中的愁绪叫君青蓝瞧了满眼,心中忽然就生出几分不详。 容喜瞧上去温和亲切,实际上内心却如容含一般的冷酷。他心里却只对李从尧忠诚,即便旁人死在他眼前,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方才那么焦急,这证人…… “这证人,只怕对端王府相当不利。”姜羽凡一句话坐实了君青蓝心中的猜想。 “到了。” 君青蓝循声望去,这是在街道偏西一处房屋。房屋的大门只有一扇陈旧的木板,也并没有院落。从外观瞧上去,房屋占地不大,福来往日的生活该是并不富足。 此刻,房屋外面由锦衣卫拉了麻绳做了围挡,麻绳边上有几个锦衣卫抱着绣春刀来回巡视。观瞧的百姓只能站在围挡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观瞧。 君青蓝瞧了那几人一眼便皱了皱眉:“怎么是南司的人?” “呵。”姜羽凡撇撇嘴:“互相监督,皇上对这案子可是重视的很。”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南北镇抚司素来职能分工不同。北司负责查案,南司则负责监察北司。一旦北司中有锦衣卫触犯了王法,便得交由南司审理调查。如今,一个小小的市井泼皮之死,居然要劳动南北二司共同出手? 她从前可真是太小看这案子了! 姜羽凡将麻绳挑起,请君青蓝和容喜进去。南司的锦衣卫瞧向君青蓝和容喜时分明皱了眉,姜羽凡却连瞧都不去瞧他们。只管领着两人进了屋。 “大人。”屋中,北司的护卫拱手迎了上来。一眼瞧见君青蓝,眼睛立刻亮了:“君大人也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姜羽凡点点头:“人都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人就在里屋压着呢。” 姜羽凡回首瞧向君青蓝:“一起瞧瞧去吧。” 众人走进里屋,君青蓝只瞧了一眼便狠狠皱了眉。她再也不会想到叫所有人风声鹤唳的所谓证人,居然会是这样两个! 屋中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那个有二十多岁。长的高大而强壮,将衣袖挽得极高,几乎露出了肩头,又拿绑带给固定好了。于是,任谁都能瞧见他上臂虬髯的肌肉上油亮亮的汗珠子。那人一双眼睛敲上去极凶悍,一瞧便不似善类。 这样的人并不少见,以青平坊中最多。 青平坊离大兴市最近,青楼,赌坊,酒肆茶楼遍布。那样的地方通常都会豢养许多打手家丁。他们往往都是这样的打扮。 而离着那人身边不远处被锦衣卫绑着的,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穿着身洗的发白的墨蓝粗葛布的袍子,脚上的麻鞋也大多开了线,这一身实在不算起眼。然而,他一张面孔却生的玉雪可爱。若是能丰润一些,便似春年时百姓家中悬挂的年画娃娃一般。 这样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君青蓝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怎么就能成了福来案的关键证人。甚至还是威胁端王府安全的证人? “大人,那男人是青平坊富贵赌坊的伙计阿春。”小护卫飞快向众人介绍:“那个孩子便是福来的儿子,叫做元宝。” 君青蓝挑了挑眉,元宝?福来是有多么爱钱,居然给自己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是认真的么? “今日一早阿春带着人从富贵赌坊一路追着元宝到了这里。阿春指挥手下旁的打手将福来房舍中的物品搬走以抵赌债。元宝拼死不从,若不是在暗中监视的兄弟们实在瞧不过去除了手。阿春只怕已经被折腾死了。” “等等!”君青蓝眨眨眼:“你是不是说错了话?” 阿春被折腾死?阿春身强力壮,又带着许多打手。要被折腾死的不是元宝么? “卑职可没有说错。”护卫嘻嘻一笑:“要说起来那小鬼可真是个鬼灵精。你别看他年龄小跑的快的很,而且仗着个子小专捡人缝里面钻。阿春那些人粗手笨脚的一时间根本进不得他的身子,待到阿春他们追到了屋子里,元宝不知怎的便将门给拴住,再从窗口逃了出去。然后在门外声称,若是富贵赌坊不放弃债务,他就一把火烧了房子,叫大家同归于尽。” 君青蓝眯了眯眼,瞧向被捆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那孩子一双眼睛大而圆,异于常人的明亮。因为被堵了嘴巴不能说话,但那一双眼睛却随着护卫的描述滴溜溜乱转。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反观阿春,虽然满面的怒火,更多的却是颓然。 听说福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教出来的儿子竟也有几分勇猛的急智。元宝有个聪明的脑袋,可惜没有能投生到好人家,才学了周身的市井之气。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就这么点事情,根本不值得让南北二司倾巢出动。更谈不上撼动端王府?这当中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他并没有说! “你们也真是不小心。”姜羽凡皱眉:“那么多人守着,居然还能叫那么重要的事情泄漏了出去!” 护卫挠了挠头:“卑职也没想到他……会忽然那么说。” 姜羽凡瞧一眼元宝,神色复杂难辨。终缓缓叹口气瞧向君青蓝:“我要你来见的便是元宝。他……。” “住口!” 姜羽凡才开了口,便叫人将他话头给打断了。有整齐的马蹄声停在了房门口,下一刻便听见数人飞快进了屋来。 众人回头只瞧了一眼便狠狠变了面色:“千户大人!” 来的是刘承风! 据说刘承风是刘全忠的族亲,靠着这一层亲戚关系在锦衣卫中平步青云。无论在南司还时北司,人人见了他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刘承风紧抿着唇瓣没有开口,阴冷一双眼眸将屋中众人一一打量。最终在君青蓝和容喜身上流连。 “大人。”姜羽凡连忙开了口:“君青蓝到底是咱们锦衣卫中人,普宁寺一案又事关重大。刚好君青蓝那时就在现场,卑职便想着……。” 刘承风摆手没有叫他再说下去,反倒侧首瞧着屋中旁的护卫说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众人答应一声,躬身退在了屋门外。狭小的房间里顷刻之间便只剩下阿春,元宝,姜羽凡,君青蓝和容喜。 君青蓝半垂着眼眸,在心底盘算着自己这时候留下到底合不合适。 正想着忽听噗一声闷响,半空里有一蓬猩红血雨惊现。 刘承风竟毫无征兆将一旁桌案上的烛台拿起,拔了蜡烛,狠狠刺入阿春心脏处。烛台尖锐,他这一下又快又急,烛台的尖刺几乎尽,根没入。阿春被堵了嘴不能言语,唯有将一双眼睛瞪大了瞧着刘承风。刘承风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将烛台顺势朝下划去,阿春前心伤口瞬间便给破开的更大。他那一下本就刺在要害处,再故意将伤口扩大,立刻便见鲜血喷涌如泉。阿春身子弹跳了数下,瞳仁里便渐渐失了焦距,彻底绝了生机。 刘承风这一下出人意表,又快的很,根本叫人无法应对。待到反应过来时,阿春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君青蓝则飞快瞧向元宝,那小小孩童一双眼睛瞪的极大。方才血腥的一幕尽数落入他眼底,孩子的眼睛却连眨也不曾眨过一下。君青蓝知道,他不是胆子大,而是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今日之后他可还能回过神来。 然而,低下百姓的儿子,蝼蚁一般卑贱的生命。有人在意么? 刘承风的眼睛不错神盯着阿春,直到他眼底彻底失去了光彩。这才探出手指来贴在他脖颈动脉之上,确信他再无生还可能之后才扔了手中烛台。 男人阴冷的目光扫向屋中众人:“知道该怎么说么?” “知道。”姜羽凡深深吸口气:“阿春与富贵赌坊打手因分赃不均产生争执,互相殴斗致死。” “恩。”刘承风点头,眸色里分明很是满意。 他慢悠悠转过身,眼眸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和容喜:“你们莫要以为是我心狠。我这是在救你们!” 075 燕京丑闻 君青蓝眨眨眼,刘承风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能叫人信服了。 他一进了屋招呼都不打一个便将人给杀了,还说是在救人?!说这话是认真的么? “姜羽凡。”刘承风别开了眼,朝着姜羽凡沉声说道:“你在北司任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做事情怎的还是那么不稳重?方才你要说的话,是该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说的么?” 姜羽凡身躯一颤,立刻低下头去:“是卑职思虑不周。” “君青蓝,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来告诉你。”刘承风取了块手帕出来,蘸着屋中水盆中的清水,将自己手上的鲜血一点点仔仔细细擦干净。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个孩子被赌坊中人满街的追杀。他一路从青平坊回到德化坊,中间走的是大兴市。在这一路上他口中始终叫嚷着的只有一句话,端王府朝霞郡主是我娘,你们敢杀我就是不要命了!” “什么?” 君青蓝被这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给彻底惊着了。若不是李从尧同她讲起李雪忆的事情,她跟本就想不起燕京城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她相信,旁人也同她一般。当初她提起朝霞郡主时,连姜羽凡也用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怎么……李从尧才说要自己调查李雪忆疯癫的真相,她就忽然出了名? 李雪忆在海棠苑中关了将近十年,怎么可能生出元宝这么大的儿子?!她凝眸瞧向元宝,那孩子大而圆的双眸瞧上去有几分木讷。该是还没有能够从方才阿春被杀的事情当中回过神来。 元宝定然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原本,这样的孩子该是极其叫人生厌。然而,君青蓝瞧着他,心中却生不出半分的厌恶来。 她在心底里叹口气,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个被皮相折服的人了么? “从富贵赌坊到这里,经过了两个街坊,一个集市。期间出行百姓人不在少数,这样的消息不但不会被封锁,反倒会愈演愈烈。你们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承风声音冷冽而低沉:“姜羽凡,今日集市巡逻本是你当值。在那孩子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你们就该立刻采取行动。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叫你们束手无策,致使端王府的隐秘人尽皆知?” “卑职……。”姜羽凡抿了抿唇,发现自己无力解释:“是卑职失职,请千户大人责罚。” “你的事情稍后我自会回禀厂公,至于厂公如何处罚,你且候着吧。” 刘承风瞧向君青蓝:“听说你近来同端王爷走的很近,今日又是端王府的容公公同你一起出现。想来……。” 刘承风略一沉吟说道:“你与端王爷交情匪浅。那么,你便该明白,这消息无论真假,一旦被传开了对端王府意味着什么。” 君青蓝没有说话,眼底眸色渐渐深沉。难怪容喜那般焦急,难怪姜羽凡欲言又止,难怪……皇上要将李从尧唤到御书房问话! 无论李雪忆是否疯癫,她毕竟是在后宫里生活过的女子。她与普通的落选秀女并不一样,她是上了玉碟的淑女,名义上便是皇上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即便被领回了家中,结局最多也只能有两个。老死家中或者出家修行。与旁的男子过于亲厚都是死罪,何况还与旁人……生!了!!孩!!!子!!!! “这不是事实。”君青蓝下意识反驳。 无论是身体还是智力,都不允许李雪忆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即便李从尧没有跟着,李雪忆身边的暗卫也定不会少。 “你该明白,锦衣卫办事将的是证据。”刘承风淡淡说着,眼风不着痕迹朝绑在椅子上的元宝扫了一眼:“如今,人证在此。”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她当然不会相信这孩子是李雪忆的,这消息在场所有人应该都不会相信。然而,他横穿了三个街坊,将这消息嚷嚷的人尽皆知。 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事情的真假在这种时候已经不重要,因为,百姓们并不会去在意。他们方才拥堵在德化坊中不肯离去,不正是因为这样的消息非常符合他们的胃口? 废黜淑女,市井泼皮,来历不明的私生子,惊天血案。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能够叫人想象出许多版本的故事出来。君青蓝相信,各个都极其香艳,惊悚,狗血。却叫人兴奋。 事情怎么会忽然发展成这个样子? “千户大人。”君青蓝抬眼瞧着刘承风:“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面之词,很多细节都有待查证。卑职……。” “你什么都不用想。”刘承风挥一挥手,打断了君青蓝的话头:“皇上早就下旨命你修养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无论京城发生什么案子都与你君青蓝没有关系。你今日出现在案发现场已经违背了规矩,此事稍后我自会禀报给厂公。是谁的责任便该由谁来负责,还请你莫要再为难锦衣卫的兄弟了。” “来人。”刘承风不再去瞧君青蓝,转身轻喝道:“将屋子清理干净,相关证物整理出来送入库房封存。至于这个孩子……。” 他才一沉吟便瞧见南镇抚司的千户仇虎笑眯眯说道:“这案子涉及到了端王府,你们的总旗君青蓝与端王府关系密切,按理你们北司便该在这案子中避嫌才是。这孩子不如便由我们南司领回去看管吧,至于他的安危刘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呵呵。”刘承风淡笑:“元宝的去处就不劳南司费心了,我临来的时候已经领了皇上的旨意。皇上的意思是叫人将这孩子送去端王府。既然端王府已经来了人,便直接领回去便是。”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颤,猛然便眯了眯眼。元宝今日一闹,只怕燕京城里没有不认识他的。这种时候居然叫端王府将人给领走,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元宝就是李雪忆的儿子?皇上这是要…… “当然,你们南司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做。”刘承风微笑着说道:“今日这事影响实在不好,厂公认为皇上的颜面总得要顾及。这般重要的任务,便交给南司出面去办吧。” “凭什么?”仇虎挑眉:“查案是你们北司的事情。” “都是皇上手下听差的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刘承风面上笑容更深了几分:“或者说,仇大人是要提醒厂公,南司从不这么认为,早晚得分了家才开心?” 仇虎哑了嗓子,有些事情一旦摆在了台面上就不好看了。 刘承风微笑着拍拍仇虎肩头:“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将这天大的功劳送给你们南司,不用客气。” 仇虎身躯渐渐僵硬,刘承风瞧着他唇畔笑容渐渐扩大,眼底笑意却渐渐变得幽冷。他猛然侧过了头去,吩咐一声收队,便率先走了。 君青蓝瞧一眼元宝忽然咬了咬唇,三两步追上刘承风:“千户大人留步。” “你还有什么事?”刘承风骑在马上瞧着她,语声里半分温度也无:“我以为,该说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 “卑职有一件事想要请求大人,还请大人务必要答应。”君青蓝吸口气沉声说道:“卑职想要见一见厂公。” “你说什么?”刘承风迷了眼,斜睨着君青蓝。眸色越发冰冷,似携裹了刀锋,忽然就添了几分杀意:“厂公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卑职想见厂公!”君青蓝抱拳拱手,身躯笔直挡在刘承风马前,半步也不肯离开。 “走开。”刘承风拿着马鞭点着君青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卑职要见厂公。”君青蓝缓缓抬了眼,清冷眼底深处,坚定而决然:“卑职相信,厂公也会愿意召见卑职。还请千户大人替卑职带句话,卑职同他一般对端王府很有兴趣。” 刘承风半晌没有说话,马鞭却也并没落下。眼底带着震惊和审视,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君青蓝便任由他盯着,仍旧维持着抱拳拱手的姿态,动也不动。 良久,利刃般冰冷的目光终于自她脊背上移开。刘承风阴冷的声音传来:“我可以替你转告厂公。若下次再这般不分尊卑,本官定会严惩!”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多谢大人。” 她缓缓退开一步拱手相送,刘承风打马离去。直到那人身影已经瞧不见了,君青蓝仍旧半弓着身子。 “你这是何必。”姜羽凡瞧着她,将眉峰紧紧颦了:“我不明白,端王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总有一日。”君青蓝吸口气:“你会明白。” 她并不去解释,回身瞧着容喜:“容公公,带着……元宝,咱们走吧。” 女子的目光清净如水,在元宝周身流淌而过。她一双眼眸黝黑,耀眼过夜晚天幕上最明亮的星。并不似锦衣卫旁的护卫一般凶神恶煞,也不似赌坊中人一般满腹的算计。平平淡淡似乎半丝起伏也无,却叫人瞧的心中一凛,似乎被那样一双眼眸,一下子瞧到了心里去。 元宝便被那样一双眼波瞧的飞快垂了眼眸。他紧紧抿着唇,将整张面孔都扭曲在了一起。 君青蓝走至他身边,亲自给他解了绳索。居高临下瞧着他:“跟我走吧。只要你够聪明,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076 借刀杀人 元宝低着头没有动弹,然而低垂的睫毛却在不住颤抖。君青蓝只瞧了他一眼便转过了身去,再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元宝却飞快自椅子上弹了起来,三两步追上君青蓝,却忽然放慢了脚步,始终叫自己与她保持在四五步之遥。四五步便似一道鸿沟,隔开了他与她。成了难以逾越的一道屏障。 容喜抄着手,默默瞧着元宝随着君青蓝上了马车。暗暗颦了颦眉便与车夫并排坐在了车辕上,任由马车慢悠悠回了端王府。 马车里,君青蓝拿眼角余光瞧着元宝。那孩子将身躯蹦的笔直,正襟危坐。两只手紧握成拳,置于自己的大腿上。半垂着头颅,面色苍白,黑黝黝的眼珠子时而滚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姿态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他跪坐的姿势居然……十分标准且优雅! 元宝是福来的儿子,出身市井。按理那样一个日日在赌坊酒肆中留恋的泼皮,根本没有教养出这样姿态的儿子的机会。元宝是从何处学来? 瞧他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姿势并不觉僵硬,分明早成了习惯。他一贯如此? “元宝,你读过书么?” 君青蓝忽然开口将元宝吓了一跳,他并没有立刻回话。却将拳头攥的更紧了些,唇瓣也抿紧了,分明在思量着什么。 “读书是好事,并不需要遮掩。你处心积虑要进入端王府来,大约也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王府里的日子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识文断字是最基本的要求。” “我……。”元宝讷讷开了口,声音细弱蚊蝇:“我的名字并非金银俗器的元宝,而是源宝。” 他伸出根手指,在小几上写了个源字。 “我的名字叫做思源,父亲说饮水当思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将旁人的恩德忘却。” “哦?” 这话叫君青蓝大大意外。听方才众人口中谈论的元宝行径,还当他是与福来一般无二的小泼皮。万没有想到,他说话居然有礼有节,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这样的人,做出方才的事情出来,便更加值得探究了。 “你叫思源?姓什么?” 元宝大眼睛里生出几分迷茫,缓缓摇着头:“我不知道,父亲只说我叫思源。” “源宝?”君青蓝瞧着思源方才拿手指写在小几上的源字沉吟了片刻。 他写那字的时候该是有些激动,手指便被汗水给腻的湿了。虽然只用手指写了个字出来,到底在小几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字迹端正,工整,显然曾下过苦工。只因他年纪小,人又瘦弱,有些气力不足。君青蓝抬手将那源字抹去,抬眼瞧向了他。 “元宝这名字极好,以后源这个字莫要再对旁人提起了。俗物虽俗,却是人世中必不可少之物。” 君青蓝当然知道,思源比元宝不知强了多少倍。然而,只有元宝这名字才符合他市井泼皮之子的身份。思源这两个字难免叫人探究,对于如今的元宝来说,被人探究的多了,未免是好事。 “多谢大人提点!”元宝乖顺的很,朝着君青蓝拱手一礼。 君青蓝瞧着他一瞬不瞬。这样的元宝实在叫她困惑,无法将他与先前他所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元宝,你知道你今日做错了什么事么?” 元宝抿了抿唇,眼底便生出几分愧疚:“我知道,我……毁了我母亲的名节。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君青蓝眯了眯眼,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坚持声称李雪忆是他的母亲? “你想进端王府么?” 元宝身躯一颤,眸色分明添了几分闪烁:“我,起先并不知道,母亲是端王府的郡主。” 他将自己衣角紧紧攥在了手里。君青蓝瞧着他这般紧张,便知道他此刻并没有说谎。 “福来是你的父亲?”“嗯。”元宝点点头,大而黑的眼睛里面有一抹流光溢彩浮起,却如昙花一现,顷刻间便成了黯淡的深渊。 君青蓝靠在车辕上,清眸中淡然无波,盯着元宝一瞬不瞬。自然将他每一丝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元宝的神色叫她震惊。提起福来时,他眸色中是快乐的。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个声名狼藉的市井泼皮,居然会是一个叫人怀念的好父亲。 “你见过朝霞郡主么?” 元宝身躯陡然一颤,手指便似不经意间弹了一弹:“我......” “我要听你的实话。”君青蓝淡淡说道:“你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端王府,说假话对你没有丝毫的意义。” “我见过她,但我并不认识她。”元宝语速极快,将双手都攥紧了。小小孩童一张面孔涨的通红,下唇上咬出了清晰的齿痕。 他很紧张! “你这话,我听的不是太明白。” “父亲曾给我看过她的画像,说那仙女一般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我也曾问过父亲,为何母亲不与我们住在一起,他只说在合适的机会自然会叫我们相见。”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元宝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中却分明藏着悲伤。 “有些时候……”君青蓝略略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荣华富贵,父母双全未必便会幸福。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从来都不是儿戏。”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君青蓝瞧着他:“可是太过鲁莽,不可取。” 元宝眨着眼睛没有说话。君青蓝的话题跳跃的太快,一时间叫他摸不着头脑。 “你为了能够顺利进入端王府,故意去招惹赌坊里面那些打手。假借逃跑之名,将你是朝霞郡主之子的消息到处散布。大兴市是燕京城最重要最热闹的集市,这件事情要不了多久便会人尽皆知。” 元宝眸色一颤,眼底便添了几分瑟缩:“我才没有,我是倒霉才……偶然遇着他们。” “若是偶然,在那么多大人的堵截之下你怎么可能安全逃脱?若真是偶然,你怎么可能会特意跑回家中?你想要将消息散布,却又不想叫人瞧出你是刻意为之,才会想到做出这一场讨债的戏码出来。而你选择逃生的最终地点是你自己家中,该是已经提前知晓你家里附近有锦衣卫在暗中监视,而且他们一定不会让你死,不是么?” 元宝哑了嗓子,瞧着君青蓝便如同看见了鬼。即便他心智异于常人的成熟,也足够的聪明,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叫人当着面将他的手段心思都给一一点破了,立刻便慌了神。 君青蓝忽然向他凑近了几分:“这便是我所说的鲁莽,也是你最蠢笨之处。” 女子眼眸清澈无波,似能一下子照进人心里去,半点污浊也藏不住。元宝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讷讷说道:“我……我才不蠢。” “怎么不蠢?”君青蓝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你只想到讨债能掩人耳目,却忘记了那些人都是亡命徒,而你不过是个体力有限的孩子。你若被他们抓住,或许可以直接同你父亲作伴去了。此乃第一蠢。” 君青蓝缓缓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你为了威胁阿春,便打算烧了房屋与他同归于尽。通过这事便能瞧出,你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笨蛋罢了。” 君青蓝收回手指:“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便该好好珍惜。所以,为了叫自己能够好好活着,便得想尽各种法子。这些方法手段可以不入流,但绝不该是同归于尽。你该利用周遭一切的人和事来达到你的目的。” “哪有那么容易。”元宝收回目光,眼底中分明带着几分不屑。 “容易的很。”君青蓝淡淡说着:“你既然知道锦衣卫怎样都不会让你死,便该好好的利用他们。你猜,你若是告诉锦衣卫说阿春要杀你,他们会不会管?” 元宝张大了嘴巴。 “世界上最厉害的刀,便是向人借来的刀!” 元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竟似将君青蓝这话全都给听进去了。 君青蓝仍旧瞧着他,这孩子给自己带来的意外真不少。当初他亲眼瞧见刘承风杀了阿春时分明受到了惊吓。她以为,这孩子怕是就此废了,那般血腥的场面会成为他心里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然而,他却极快恢复了正常。凭这份心境,这孩子的将来便不可小觑。 她眸色微闪,福来怎会养出这样的儿子出来?分明出身市井,通身的气度竟半点不逊色于勋贵世家含着金汤匙的公子。还有…… 她微颦了眉头,是什么人让他在燕京城里到处散布李雪忆的事情?那人又是为什么一定要他进入端王府? 莫非,福来的死并不是表面瞧上去那么简单?除了市井泼皮,他可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又怎么会同李雪忆攀上关系? 普宁寺外一场凶杀案便似青蛙坐在井底瞧见的一线天空一般,你以为你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却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这一夜,李从尧并没有回府。君青蓝让人将元宝带下去梳洗更衣。待到头尾全新的元宝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君青蓝只觉眼前一亮,心中却越发添了几分疑惑。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度举止,元宝与他父亲福来没有半分相像。他眉目之中带着团淡淡的英气,依稀中叫君青蓝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眼熟。 但,她能断定,这样英武并不是来自与福来。他们真的是父子?! 077乞巧会 这一夜,君青蓝并没能等来李从尧。一直到了将近亥时,守候在宫门外的唐影才只身回了王府,带来的却是李从尧被皇上留在宫中的消息。 君青蓝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生出过多的烦恼出来。燕京城内的舆论虽然对端王府极其不利,却也不过都是些市井流言,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最大的变数元宝此刻也叫她给攥在了手里,有什么可怕? 李从尧不会留在宫里太久。不然,暗中动手那人便也不会只选择李雪忆下手。这说明,他们对端王府还是有所顾忌的。既然如此,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待唐影走后,她去了后院的马棚。将白日里从海棠苑取来的鱼羹送了一份去给马夫刘伯。她完全不理会刘伯惊诧的目光,丢下东西只说了一句话。 “检查一下这份鱼羹,无论有没有问题都要向我汇报。” 离开时,她飞快瞧了一眼碗中的鱼羹。她也没有想到在德化坊居然一直耽搁到了晚上,鱼羹在她屋中放了整整一日,这么热的天气,估计已经有些……馊了吧。将这样的东西丢给刘伯多少有那么几分愧疚,然而,作为叫容喜都钦佩不已的高人,检验一下馊了的饭菜中有没有下毒应该是不难的吧。 于是,君青蓝心安理得的回自己院子睡觉去了。她将元宝安排在了清露园中,歇息之前,特意朝他卧房里瞧了一眼。今天这一整天折腾的狠了,那孩子大约也累得够呛,即便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他却睡得很熟。 月色如洗,给天上地下都披上层月光帛,淡淡似轻纱一般,将白日里喧嚣的燕京城变得温柔静谧。元宝的床榻正对着轩窗,铺陈开来的月光自窗中投入,落于地上,似沾了深秋霜雪,蓦然添了几分凄冷。床榻上的元宝似乎被凄冷沾染,盛夏里的天气将手脚都紧紧蜷缩了。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几乎成了个球。 君青蓝瞧了他一会,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怜悯来。元宝睡觉的姿态分明在害怕,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戒备。她似乎瞧见了五年前的自己,自打她决定离开管州府,踏上流亡路那一刻,便再也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日晨间醒来,大多都是这样的姿态。 她那时已经十二岁,面对家破人亡的变故尚且不能释怀。何况元宝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到处去散布流言。他是为了能进入端王府! 元宝这一生只有福来一位亲人。福来突然亡故,他不能忍受亲情的缺失,所以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从没有见过面的,传说中的母亲身上。他是想在李雪忆的身上寻找一些寄托吧。 君青蓝缓缓敛了眉目,慢悠悠踱回自己屋中。前几日生病修养了许久,这会子并无睡意。索性便将手中忠言薄展开,执了毛笔略一思索,画了数个碧纱橱出来,碧纱橱上空有缭绕的烟气浮现。再之后,勾勒出一块素饼。笔锋才落,君青蓝的眼底忽然一亮。略一思索,唇畔边便有一抹笑容绽放。将手中忠言薄一把合上,吹熄了灯火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君青蓝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换了身藏蓝的圆领袍子便出了门。她并没有骑马,只信步在街上走着。容含仍留在离她五尺之外,不远不近的跟着。 二人离了白虎区的端王府,一路直奔着大兴市去了。今日大兴市的人多的出奇,且以女子居多。君青蓝的兴致似乎极高,清眸于摊位间流连,竟买了一盒子绣花针。容含眼睁睁瞧着她将绣花针用个精美的木盒子装了揣在怀里,便朝着正南的朱雀区去了。 “你要去哪?” 君青蓝出门时不到辰时,如今已经将近巳时中,她在大兴市逗留了将近两个时辰。容含自问是个性子沉闷的人,却还是叫她给溜达出了火气出来。 “王爷到现在还不曾回府,你不是该想法子将王爷救出来么?” “我正是在想法子救王爷回府呢。”君青蓝微笑着摇一摇手中木匣:“这便是法宝。” 容含颦了眉,毫不掩饰眼底之中的讥讽。他并不认为一盒子绣花针能救了李从尧。 “容含呐。”君青蓝瞧着他缓缓摇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闷了些。既然投生在这万丈红尘之中,人世中的俗事还是需要理会的。你可是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容含气息一凝,眼中便带了几分迟疑:“七月初……。” 最后一个字他却始终说不出。他的人生素来简单,脑子只用来考虑主子的安危。容含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个连日子都记不住的人。 “七月初七。”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在这一日姑娘们都会乞巧。” 她瞧一眼手中的木匣子,眸色有瞬间的恍惚。很多年以前,她也是乞巧人群中的一个。她不知道旁的府里是怎样度过这一日,她只知道整个管州府里,她一定是闹腾的最狠的一个。无论她有多么不像话,母亲和兄长都只会用最温柔的目光瞧着她,任由她折腾。半句责备也无,现在…… “走吧。”她半垂着眼眸:“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去。” “君大人!”容含冷了脸:“王爷对你非常好!我们端王府上下从没有人亏待过你!” “我知道。”君青蓝缓缓说道:“所以,我也定然不会亏待端王府。” “奴才似乎瞧不出来。” 君青蓝也并不打算同他解释,仍旧以懒散的姿态慢悠悠说着:“你若是想要让端王府早日归于平静,便只管跟着我走。” “毕竟。”君青蓝抬眼了抬眼,眼底带着几分犀利:“端王爷说过,你跟着我一日,我便是你的主子。你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不是么?” 容含抿了抿唇。眼前这人虽然高挑,却比他低了半个头,身材也纤细的很。就那么盯着他,竟叫他恍惚中生出几分冷意出来。他也算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居然……被她方才的气势震慑到了。 容含有些不甘,君青蓝却已经绕过他径直走了:“多做事,少说话才是你的风格。” 君青蓝进入朱雀区后并未停留,绕过主街后便拐上西南一条巷道。容含眯了眯眼,那条巷道很长,却只住了一户人家。那便是姜家,定国公府的姜家! 她这是要找姜羽凡?见他为什么要特意买了一盒绣花针? 这一条巷子叫做永安巷,整个姜氏一族最重要的几户都住在永安巷中。巷子口立了座高大的石头牌楼,牌楼上的忠孝传家是圣祖皇帝的墨宝。在燕京城里,即便你是皇亲国戚到了定国公府的忠孝牌楼前也要下马下车,何况是寻常的官员百姓?这牌楼承载了姜氏一族上百年的荣耀。 定国公府便建在牌楼后,也是永安巷中的第一家。国公府东巷便是贞容公主府。两座府邸实际上公用的是一道院墙,中间以一条费翠河相隔,河上建了做廊桥,将两座府邸合二为一。所以,在任何人眼中看来,定国公府与贞容公主府都是一体的。 定国公一脉有兄弟四人,姜氏一族在定国公生了公主以后便分了家。然而,这四兄弟却并不似旁的勋贵世家一般,为了些蝇头小利闹得鸡飞狗跳。即便分了家也特别亲厚和睦。于是,那三房便在国公府旁选址建了自己的宅院。每日里,三房中的女眷都要到国公府中给老夫人和长公主请安。 于是,整个永安巷便都成了姜氏的地盘。燕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大族都在羡慕这一大家子的其乐融融。 君青蓝此刻正抬头瞧着定国公府高大的门楼。因着乞巧节的关系,府门口里里外外擦的干干净净。门口值守的家丁护卫人人面颊上都带着笑意。府门外则派了满当当的车架,一眼望不到边。 君青蓝只在门口略一打量便上了台阶,在角门处朝着守门的护卫拱了拱手:“小哥辛苦了,不知如何称呼?” 君青蓝自打被李从尧胁迫着住在端王府中以来,并没有机会返回过义庄,也不曾回过镇抚司。周身上下的一应饰物都是由端王府提供,质料自然非寻常人家可比。定国公府里常有达官显贵出没,府中下人的眼力便经过长年累月给练就成了火眼金睛。只消一眼,便能自衣着上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地位来。 君青蓝今日这一身穿着不俗,立刻便得了下人们的青眼。笑容可掬朝他迎了上去。 “贵人您客气了,小人姓丁,您唤小人丁成便是。不知小人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君青蓝微笑着抖了抖手,故意露出手中攥着的木匣子:“我自然是来……。” “贵人可是来参加乞巧花会的?” “正是。”君青蓝点头,心中却暗暗舒了口气。 幸好她与姜羽凡相熟,从前总听他说起定国公府的乞巧花会如何盛况空前。据说,他们家的花会每年都会举行,今日便是来碰碰运气,竟真来对了。 “请贵人将您的请柬交给小人保管,小人好依据您的请柬将您送去相应的引荐人处。” 丁成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君青蓝却暗暗叫苦。来参加花会需要请柬么?该死的姜羽凡怎么从来不曾说过? “我……。”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蒙混过去,忽听身后街道上有车轮滚滚而来。喧嚣的尘土里夹杂着嘹亮的狗吠,热闹的很。 下一刻,便有女子惊喜的呼声传来:“君哥哥!” 078定国公府 女子的声音软糯甜美,轻快似溪水流淌。欢笑声乍起,银铃一般清脆。咚一声闷响传来,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娇憨美艳的少女自马车上跳下,似一道流云,朝着君青蓝奔来。 然而,一条黑影却比她更快。嗖一下,闪电般眨眼便到了君青蓝近前。大而黑的粗糙舌头不由分说便舔上了君青蓝的手背。下一刻,雄狮班硕大的头颅便朝着君青蓝手中的木匣子拱了去,湿冷的鼻子呼出的气息叫人并不愉悦。 “肉包,别闹。”君青蓝将木匣子背在身后:“这个不能吃。” “肉包回来,你若是惹得君哥哥不高兴,我就罚你十天不许吃肉!” 姜盈故意抻着嗓子说话,肉包却显然给吓着了,立刻夹了尾巴躲在了君青蓝身后。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君青蓝,委屈巴巴的似乎氤氲了水汽,瞧的人心都化了。 君青蓝默了默,这年头,狗比人都精。 “君哥哥。”姜盈三两步跑上台阶,拿腿将肉包的大脑袋给挤在一旁去:“你今日也是来参加花会的么?六哥居然请了你来,我真开心。” “呵呵,是吧。”君青蓝唇齿边扯着丝淡笑,轻咳一声掩住某种尴尬。有个想象力丰富的妹妹真是件好事。 “你们都让开吧。”姜盈一甩袖子,趾高气扬瞧着门房:“这是我六哥的客人,也不必你们送进去了,我直接带着他找六哥去。” “可是……。” “汪!” 门房才一迟疑,肉包冷不丁窜来,一声巨吼,一双巨目瞪的铜铃一般。 “是!” 姜盈是燕京城里出了名的刁蛮贵女,下人们哪里敢惹?即便敢惹她,却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去惹她身边的肉包大爷。于是,一个个缩了手脚躲在一边去了。 姜盈便扯了君青蓝衣袖,带着她自角门进了国公府。 “怎么样,我们国公府漂亮吧。”姜盈指着迎面一块福寿延绵的影壁墙微笑着说道:“你可莫要小瞧了这影壁墙,这面墙可是当年圣祖皇帝亲自寻了当年最有名的巧手荀大师来雕刻的,大伯父宝贝的很呢。” 君青蓝只顾点头并不说话。姜盈带着她一路入内,为她介绍国公府中的景致。二人并排转过了一道垂花门,迎面是占地极广的一个荷花池。池塘上临空架了座拱桥,桥两侧都是水。站在桥上,有八面来风涌动,凉快的很。 姜盈带着君青蓝走在桥中心便忽然停了脚步,杏核大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瞧了半晌才嘻嘻笑着说道:“君哥哥,其实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请柬。” 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面孔上却半分波澜也无,依旧一派的云淡风轻:“哦?” 这般行事作风她学的是李从尧。原来,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只说一个字效果这么好?装深沉果真了不起! “自打你破了崔泰的那个案子以后,大伯父便责令六哥不许与你接触。可是,他却在当值的时候带着人跑去了义庄寻你,回来以后说你以后都要在端王府中居住了。那时,他似乎很伤心,全没有注意他提起你时大伯父就在身后。从那以后,大伯父就命令桂七跟着六哥,就是不许他与你来往,他又怎会给你送乞巧花会的请柬?” 君青蓝听她将前因后果讲的清楚明白,面上的深沉便再装不下去了:“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 “因为我想见你呀。”姜盈心直口快,不加思考便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说完以后便觉不妥,面颊上立刻生出两朵红云,便似上好的胭脂在两靥晕染开来,娇羞美艳。 这可坏了!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正思量着要如何打消姜盈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又不伤了她的自尊,便听她又开了口。 “是六哥想见你。我刚才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你不必当真。” “我已经忘记了。”君青蓝长长舒口气。 “是么?”姜盈瞧着她,眼底分明有暗淡的涩然滑过:“那真是太好了。” 她声音听上去似乎轻快的很,然而神色却已经出卖了她。她的内心实际上一点都不好。 “我今日来的确是想要见一见姜小爷。”君青蓝决定立刻转移话题,要不然这天就没法聊了:“不过,如今瞧着你也是极好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姜盈是个洒脱爽朗的性子,听她需要帮忙立刻就忘了方才的烦忧。 “听说定国公府上的鲜花是整个燕京城里打理的最好的。” “那当然。”姜盈满面的骄傲:“皇后娘娘就说过,即便是御花园里的鲜花也比不上定国公府呢。” “我在博物志上瞧见了一种来自西域的奇花。色泽鲜艳,气味芬芳浓郁。却不知公国府上有没有。” 姜盈眼睛一亮:“君哥哥原来也是个惜花之人呢。却不知你说的是什么?长公主伯母最爱惜鲜花,但凡发现了奇花异草必定会移植会府中来悉心照料。若你说的真是什么西域奇花,连公主伯母的花园子里都没有,那么你在整个燕京都不可能找到了。” 君青蓝点点头:“那花开花时鲜红如火,触之花瓣如丝缎般光滑,开花时馥郁芬芳。故而,古人在书中赞其曰‘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此花名字叫做玫瑰。” “原来是玫瑰。”姜盈微笑着说道:“这你可真是问对了人。因公主伯母最喜欢鲜艳的红色,大伯父出外游历时偶然见了这花,便千方百计的弄了来,偷偷养了一大片。待到长成开花时才叫公主伯母来观看,公主伯母自然万分欢喜。于是,国公府里便专门建了一座玫瑰园,专门来培植各种各样的玫瑰。到了今日,玫瑰的颜色已经不仅仅只有红色了。” “你瞧。”姜盈抬手朝着桥下某处点了点:“下了桥往正西去走过两个路口,再往北一拐会有个月洞门。那里就是玫瑰园了。” “居然真有此种奇花临世。”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着实有些好奇,不知今日赏花会中可否有幸瞧一瞧。” “那是自然。”姜盈抚掌笑道:“在我们姜家,都传说这玫瑰园子就代表了大伯父对公主伯母的深情,自然要让所有人都来好好观瞧一番。走,我带你去。” 姜盈提着裙角,似一只小鹿般欢快朝前奔去。 “你跑的慢些,并不着急。” 君青蓝含笑瞧着姜盈,信步跟在后面。小丫头这种欢快的性子叫她非常羡慕,她如今的人生早就已经远离了这般的单纯快乐。人只有在失去了某些东西之后,才会觉出原先不起眼的东西是多么可贵。她羡慕姜盈,便想同她多相处一会。只有与她在一起时,她才能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般的快活。 姜盈显然将她的话给听了进去,放缓了脚步,跟在她身边。君青蓝便将手中小木盒递给了她:“这个送你。” “什么?”姜盈杏核眼中泛起水盈盈的光亮,接了木盒打开便是一声惊叹:“君哥哥居然买了这么多样子的针?” 盒子里的绣花针是君青蓝走遍了大兴市的摊位搜集来的,有单孔,七孔,九孔不一而足。北夏历来注重乞巧,每到七月初七,皇上会许百官沐休一日。各府中的女眷乞巧的方式多种多样,其中之一便是投针验巧。七夕这日正午,女人们会在院里晒一碗水。时间一长“水膜生面”,她们便会将一枚绣花针投进水中。若针沉下去,不得巧。如果不沉就有巧。水下的针影也有讲究,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谓之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便是不得巧了。 君青蓝从前在管州府的时候,每到乞巧日最爱玩的就是这种游戏。自然也总结出此中的门道,投影的形状多多少少与针孔的造型有些关系。所以,她才会选了大兴市中各不相同的绣花针买了送给姜盈,希望能给她添个彩头。 姜盈自然不胜欢喜:“多谢君哥哥。六哥总说你心细如发,如今瞧着果真如此。你竟对我们女子喜爱之物也这般了解。” 君青蓝呵呵淡笑,这话要怎么接?听上去姜盈似乎是在夸她,但她此刻到底是个男人。这样的夸奖叫人听着,一点都不觉得光荣。 姜盈并未觉察出她眼底的异样,面颊上却悄然浮起两朵红云出来。偷偷瞧一眼君青蓝,见她并未瞧着自己便将木盒子扣好,小心翼翼收在腰间荷包中去了。 二人都没有再开口,才下了桥迎面却撞上一群人说笑着自花树下走出。姜盈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的姜羽凡,于是高声叫了声六哥。 姜羽凡瞧见君青蓝眼睛立刻亮了:“青蓝?你怎么来了?” 他将唇角一勾便要朝这边凑过来,却叫桂七伸手给拦住了:“七爷,公国爷说过,您……。” “我爹只说不许我找君青蓝,可如今是她来找我,这可不归你管。”姜羽凡插着腰:“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让开!” 桂七皱了眉,并没有动弹。姜羽凡面色渐渐变得难看。姜羽凡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今日是定国公府的乞巧赏花会,府里不但来了各府的女眷,还来了燕京城里的各勋贵世家的公子们。 桂七在这么些外人眼前一点情面不讲,姜羽凡脸上哪里能挂的住?眼看着便要发作。 君青蓝眯了眯眼,她今天来可还带着重要的任务,姜羽凡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万不能叫他出了丁点差错。 于是,她伸手入怀,将李从尧从前交给她的王府令牌亮了出来。 “我今日乃是替端王殿下前来为定国公府添巧。不知,可有资格同姜小爷一叙?” 079可不就是个傻子 “必须有。” 姜羽凡一把将桂七拨到一边去,趾高气扬走向君青蓝,周身都洋溢着翻身做主的扬眉吐气。 君青蓝静静瞧着他,忽然对自己方才拿王府令牌助他脱离桂七的监视这事有那么几分后悔。不过是压制住了一个下人就能兴奋成这个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在一起,多少有些……丢人。 “快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姜羽凡扯着君青蓝手腕,不由分说便将她往花树下的人群中带。 “等一等。”君青蓝飞快开了口:“我今日来,是要与你谈一谈普宁寺案子的事情。” “那咱们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姜羽凡止了脚步,略一沉吟说道:“到我院子里去吧。今天府里所有的客人都集中到竹枝轩的花园子里去了,我的院子离那里远。” 君青蓝点头:“好。” “对不住各位,待我处理完公事再来同大家多喝几杯。”姜羽凡笑着朝花树下的世家公子们拱了拱手,扯着君青蓝拐上了东南的小路。 “那是君青蓝?” “不过是锦衣卫里一个小小仵作,姜小爷可也太将他给当回事了。” “呵,你这可就太小瞧他了。君青蓝可是咱们近日来燕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呐。” “可不是呢。听说长乐公主十分钟情他,几次三番向皇上请求要将他赐封为驸马。” “不但如此,他还得了端王爷的青眼,如今已经被端王爷亲自给接到端王府居住了。听说,端王爷赐给他的清露园就与他自己的沁园比邻。” “端王爷回燕京也有好些年了,一直不曾听到他大婚的消息。原来……他喜欢的是这个?” “啧啧……。” 君青蓝才与姜羽凡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议论纷纷。众人一阵唏嘘后,接下来的言论便有些……不能听了。 君青蓝呼吸一滞。她知道自己住在端王府之后市井中一定会有些流言,却不知竟已经传的这么不堪了么?姜羽凡皱眉,转身便要去找那些人理论,却叫君青蓝展臂将他拦下。 “嘴和脑子都长在旁人身上。你管得住嘴能管住他的脑子么?”君青蓝淡淡说道:“清者自清,他爱说什么只管说吧。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他们这么诋毁你,我很生气。”姜羽凡沉声说道:“你惧怕他们的身份不敢反抗,我敢!这么不声不响的,岂不是叫他们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你……。” 姜羽凡气息一凝:“该不会真是……真的吧。” 他话音才落,天地间忽然便响起汪一声嘹亮犬吠。下一刻便有虎啸风生携裹着砂石朝着花树下卷了过去,惊恐的呼声陡然间划破长空。 “哈哈。”女子清脆的笑声夹杂在疯狂的犬吠中尤为清晰:“肉包好样的,撕烂了他们衣裳,叫他们好好尝尝丢人的滋味!” 这个动静! 君青蓝猛然转过身去,果然瞧见姜盈正插着腰指挥肉包将树下那些个世家公子们给扑倒了。黑舌犬硕大的头颅来回摆动,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将公子们薄薄的衣裳给撕扯的惨不忍睹。 “令妹真是……彪悍。”君青蓝在心里盘算了半晌,才终于找到最合适的一个词语来形容姜盈。 “我这八妹,的确巾帼不让须眉。” 君青蓝:“……。”她刚才那话似乎并不是夸奖吧。 “八小姐,咱们走吧。”君青蓝别开了眼。 虽然君青蓝并不知道花树下那些人都是谁。但,有资格出现在定国公府乞巧花会上的人,身份定然不同寻常,这种时候怎么都不能让姜盈与他们起冲突。她当然不会担心姜盈吃亏,只因为起冲突的原因是李从尧和她,这笔账将来自然会算在端王府的头上,这么一来,怎么想都不划算。 “算你们命大。要不是君哥哥替你们求情,今天一定要让肉包将你们当肉包给吃掉!” 姜盈冷哼着转过了身去,朝肉包挥了挥手。一人一犬飞快凑在君青蓝身边,姜盈嘟着红唇,眼底分明带着不满:“君哥哥,我还没有出气呢,你该再过一会叫我才是。” 瞧着她满面的愤怒,君青蓝却勾了勾唇角:“谢谢。” 姜盈怔了一怔,眼底的愤怒骤然间消失。良久,却缓缓颦了眉:“君哥哥,我不要你对我客气。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我甘愿的。” “你若再对我客气,我会生气。”姜盈瞧着君青蓝,语声郑重而深沉。与她平日的欢快俨然判若两人。 君青蓝瞧着她,女子杏核大眼中印出她清晰的身影,一动不动。君青蓝渐渐低下头,她在姜盈的眼中看到了坚韧,叫她无法拒绝的坚韧。 “好,我记下了。” “这就对了。”姜盈立刻恢复了欢快,伸手摸一摸肉包毛茸茸的大脑袋,柔声说道:“你可要认真记得,不然等我真的生气了,这一辈子你都莫要想我再同你说一句话。” 君青蓝微笑着答应。于她来说,今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玩笑。在很多年后同样一个夏天,君青蓝想起今日情形的时候,多么希望当初的自己能认真的记下这句话。或许,便不会发生后来那件事。 姜羽凡领着二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如他所说,他的院子离着竹枝轩极远,此刻安静的很。 “我想请你帮我将福来死时的现场画出来。”三人才进了屋君青蓝便朝着姜羽凡飞快开了口:“我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细节。”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我将那日瞧见的情形说我你听,你先试着画画看。” “不必。”姜羽凡说道:“那日的现场我也去瞧了,大致的情形我记得住。” 言罢,他脱了外面穿着的大袖衫,又拿绑带系了袖口,这才走到桌案边。姜盈则执了砚台,亲自来给他研墨。 姜羽凡取了毛笔,略略想了一想便铺开宣纸,开始作画。 君青蓝静静在轩窗下的椅子上坐下,并未上前观瞧指点。姜羽凡的本事她比谁都清楚。但凡过了他眼睛的东西,他若是不想忘记便永远不会忘记。而且,他作画的本事堪称一绝。从前每每与他一同探案,只要听她形容出案子发生的现场或者凶手的特征。他便能将听到的东西画出来,且与君青蓝记忆中的画面一般无二。 所以,无论旁人如何嘲笑姜羽凡是凭着父兄的关系混进了锦衣卫,她都从没有附和过。因为她知道,姜羽凡的这些本事足以撑得起他锦衣卫百户的身份。 半个时辰之后姜羽凡停了笔,先举了画自己瞧了一眼,才抬头瞧向君青蓝:“你瞧瞧,当时情形可是这个样子?” 君青蓝凑近了去瞧。纸上画着的正是案发时那间普宁寺的工人房,姜羽凡将屋中细节都画了出来。包括床榻上的福来,以及地面上渗入的青砖中斑驳的血痕。 君青蓝认真瞧着,伸手在福来尸身旁边画了个圈:“还记得福来尸身是如何被发现的么?” 姜羽凡沉吟着说道:“说是鲜血淌过了门缝,被行人发现了异常便报了官。等到打开房门后发现,福来早就已经死在了床上。” “当时的房门从里面上了栓,门窗完好,屋中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福来的尸身呈现熟睡之态,面部并没有痛苦,指缝中并未藏有破碎的皮肉毛发。所以,大理寺断定他死于熟人之手,而且是在睡梦中被人杀害。” 君青蓝淡淡说着,眼眸却在画面上流连盘旋。指尖从福来胸口划到地面上残留的血迹处眯了眯眼。 “朝霞郡主睡在福来里侧,福来死时面朝外,背部面向郡主。他的伤口……。”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也有可能是在朝霞郡主把他刺伤后,他自己翻转了身躯,将脸侧在了另一旁继续睡觉呢?”姜盈顺着君青蓝指尖所按之处瞧了去。 “没有人会在受了致命的伤害之后能翻个身继续入睡。”姜羽凡呵呵笑道:“那样的话,心可就太大了。” 姜盈撅了嘴:“不管怎么样,当时屋子里面只有他和朝霞郡主。房屋的门窗都关的死死的,难不成福来还能自己杀了自己来嫁祸给郡主不成?他又怎么能保证郡主那会子刚好就在他房间里?” “我怎么知道?” 姜羽凡耸耸肩瞧向君青蓝,二人目光灼灼,俨然都在等着君青蓝的答案。然而,那人却半晌都未曾再说过一个字。 “我知道了。”姜盈抚掌说道:“定然是他们两个人相约做一对亡命鸳鸯。然后,福来用郡主的金钗自尽,郡主却因为害怕不敢下手。所以福来死的时候,才会门窗完整,而郡主也刚刚好在他床上熟睡。” “你是个笨蛋么?”姜羽凡屈指在姜盈头上用力弹了个爆栗:“你身边有个死人还能睡的安稳?何况,郡主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会跟福来相约自尽?” 姜盈揉着发疼的额头,满目的委屈:“外头不是都在传说朝霞郡主同福来有个五六岁的儿子么?儿子都生出来了,我想他们关系该是极好的。但是,他们身份相差那么悬殊,他们的感情一定不会被外界认同。忧郁之下将希望寄托来世,合情合理不是么?” “你……你真是……。”姜羽凡瞪着眼,满目的嫌弃:“都同你说了,少看些乱七八糟的画本,脑子里面成天胡思乱想些什么。福来那个泼皮哪里配得上郡主?你以为郡主是个瞎子还是傻子?” 傻子两个字出了口,姜羽凡的气息猛然一滞。李雪忆……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080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你……说。” 姜羽凡语声里带了几分踌躇。每当君青蓝郑重其事同他说话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久而久之,瞧见她个样子,他就会忍不住打哆嗦。 好吓人。 “听说你们府上有许多玫瑰,不知现在可是花期?能剪些花朵给我么?” 姜羽凡将她的话在脑子里沉吟了半晌,并未发觉任何异常。于是瞧着她小心翼翼说道:“然后呢?” “然后,卑职就该告辞了。” “嗨,就要些花,怎么不早说。” 姜羽凡长长舒了口气,眼底便添了几分自豪:“现在原本不是玫瑰花期。但我们府上为这些花专门建了个园子,又给分隔成了数个小间。其中一些个隔间是密封的,叫巧手的匠人用些奇特的手段,将里面的温度给做了调整,以便于培育不同季节的鲜花。其中一个隔间便是专门用来养育玫瑰。” “那真是再好不过,还请大人割爱。” 姜羽凡瞧了她半晌:“就……这些?” “是的。”君青蓝点点头,认真说道:“你已经帮了我大忙。” 姜羽凡不再说话了,心中却狐疑不定。他所认识的君青蓝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定与案子有关,特意借着端王爷的名头来到定国公府里,就为了要一些花?她怎么瞧着都不像个喜欢花草的人。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姜羽凡忽然停了脚步瞧向君青蓝:“普宁寺的案子与鲜花有关?是玫瑰?” “真的?”姜盈听他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整个人都似带了光,目不转睛瞧向君青蓝:“君哥哥?凶手居然是用玫瑰花杀了人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同我说说!” 君青蓝无语凝噎,这两个人想象力还能再丰富些么? “并不是,只是因为我刚好要办件事,需要用到玫瑰花。” “是么?”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盯着君青蓝眸色闪烁,俨然不肯相信。 “自然是真的。”君青蓝郑重点头:“我保证。” “好吧,你且等着。”姜羽凡缓缓收回目光,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失望。 不久之后,君青蓝便提着一篮子玫瑰花回了端王府。这一日她关了清露园的大门,令容含守着,谁都不许放进去。焦急的容喜来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容含给挡了回去。没有人知道君青蓝在做些什么,只知她房中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几乎三更。 然而,四更不到她却独自一人骑了踏雪出了门,容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便瞧见她一路直奔着午门去了。之后,将手中一个包裹交给了在午门外等待着上朝的刘承风后,便再度回了端王府。 这一觉,她睡到了辰时末。起来后,匆匆净了手脸便去了海棠苑。 海棠苑已经不再上锁,君青蓝先去小厨房瞧了瞧李雪忆的膳食,同上次一般并没有瞧出丁点的问题。厨娘正在用山楂和一些草药熬制药汤,君青蓝瞧了一会。那药汤的颜色是一种透亮的红褐色,闻上去带着些酸甜气味和草药香。在这夏日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清爽。 “这是什么?” 厨娘微笑着说道:“这是奴家老家的一个土方子,将这些玩意煮在一起能消暑开胃。这几日闷的很,奴家瞧着郡主不思茶饭,便煮了这茶来,想着等会给郡主送一碗去。” “你有心了。” “这原本不就是我们这些下人该干的事情么?”厨娘笑道:“奴家煮的多,等会大人也尝尝看。若是喜欢,就装些回清露园去。” “我可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就现在盛一碗出来给我吧。” “这可不行。”厨娘摇头:“这草茶得放冷了,加些冰糖,再添些冰块进去才最是美味。大人若是就这么喝了,是品不出它的味道来的。” 君青蓝点头:“原来如此。不过……。” 她瞧着热气腾腾的草茶说道:“加冰糖也就罢了,冰块就不要加了。郡主原本便食欲不振,寒凉之物只会更加损了她的肠胃,多食无益。” 言罢,她便取了只富贵缠枝莲纹的清花大碗过来,叫厨娘盛了满满一大碗。亲自捧了送去了李雪忆的房间里。 君青蓝并没有冒冒失失冲进去,她不会忘记自己此刻的男人身份。便叫思琴思棋先进去通报了之后,才规规矩矩进了屋。 李雪忆的闺房极大,分了内外三个套间。外间自门口铺了张月兰边长绒羊毛地毯,直直通向了里屋。李雪忆身体不好,虚弱的很。因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听说在房间里时总忘记了穿鞋,便会下床往外跑。李从尧吩咐人在她房间长年铺着这样一张地毯,即便她真的光着脚下地,也不会被地面上的凉气伤了根基。 屋中靠窗放了张黑槐猫儿工翘头案,上面的三足狮钮缠枝花卉鎏金铜胎掐丝珐琅熏炉里,正有袅袅烟气如雾蒸腾于半空里,送了满室的幽香。君青蓝浅浅嗅了一下,并不知道熏炉里熏的什么香。虽然好闻,她从前却从没有闻到过。大约又是李从尧不知从什么地方搜集来的神奇宝贝吧。 她半垂了眼眸,将捧着的草茶放在屋子正中的梨花木圆桌上,轻声说道:“郡主,请出来用些消暑茶吧。” 李雪忆的内室同外间挂着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此刻便听见哗啦啦清脆的声响里,女子挑帘而出。君青蓝挑眉望去,桌边站定一女子。着一件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双眉似颦非颦,樱唇一点如珠。眼底清澈明净,眼波流转间似有泪光盈盈于眶。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赞叹,西子捧心的娇美大约也不过如此。 李雪忆如今已近花信,眼眸中的纯澈却与她的年龄半点不相符,叫她瞧上去便似少不更事二八年华的少女般柔弱。这女子周身处处皆是上天的恩赐,可惜,却是命运多舛。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朝她拱手行礼:“郡主。” 李雪忆瞧着她,一瞬不瞬,眼底似带着几分不解和茫然。良久方才说道:“我认得你,你是我二哥的朋友。是么?” 君青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她同李从尧算朋友么?当然不是!但是,她算什么呢?李从尧胁迫来替他办事的猎物?与李从尧互相合作的陌生人?似乎都不确切。 这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郡主,厨娘为您调了解暑的草茶来。卑职借花献佛,您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对于叫人头疼的问题,直接无视便好。君青蓝才拿了碗要盛草茶,却听见珠帘子哗啦啦连连响动。小小一条人影飞快自内室冲出,张嬷嬷紧随其后,大叫着站住。 “是什么好东西,叫我先尝尝看。” 君青蓝手中一轻,手中端着的碗便叫人一把给夺了去。下一刻,便见那人盛了一勺子草茶在碗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元宝?”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再没有想到方才从李雪忆闺房里间冲出来的人会是他。 她虽然扔掉了海棠苑的铜锁,但这个地方无疑仍旧是端王府的禁区。府中下人这么些年早已养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绝不可能涉足海棠苑半步。若说有什么意外,便也只剩下昨天才被她给带回府中来的元宝。 但是…… 君青蓝皱了皱眉,元宝与李雪忆的关系早就在燕京城里传的越来越不堪。而这一切都是元宝刻意引导的结果,他这个时候同李雪忆接近……难免叫人怀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君青蓝探出手攥住元宝的衣领,将他瘦小的身躯扭转,居高临下迫视着他:“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我饿了。”元宝吸吸鼻子,一脸委屈巴巴。大眼睛里面眨眼之间便氤氲出浓重的水汽出来。 君青蓝颦着眉并没有说话,她可不信这是元宝的真心话。 “我真的很饿。”元宝眼泪汪汪,轻轻抽泣:“可是我找不到你,别人也都不肯理我。院子这么大我去找你,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幸好遇到个美丽的仙女姐姐,不但替我擦洗了伤口,还给我东西吃。” “你受伤了?”君青蓝敛了眉目,横看竖看,元宝周身都写着狡猾,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元宝没有说话,只朝她微微弹出了双手。君青蓝这才瞧见他两只手掌的掌心都被丝帕给包了起来。丝帕净白如雪,纤尘不染,哪里有半点的血迹?君青蓝伸手才触到包扎着他手掌的丝帕便忽然撤回了手去。 “以后要小心些。这里同你从前所处的地方不一样,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丢了性命。还有……。” 她瞧着元宝方才放在桌上的空碗皱了皱眉:“东西不……。” “君大人!” 君青蓝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叫人冷硬的打断。下一刻便瞧见思棋思琴冲了进来。思棋将元宝一把揽在怀中,拿身躯将他牢牢护住,思琴则挺身挡在了君青蓝面前。 “君大人,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您用对待犯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么一个孩子,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鬼吹灯 080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你……说。” 姜羽凡语声里带了几分踌躇。每当君青蓝郑重其事同他说话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久而久之,瞧见她个样子,他就会忍不住打哆嗦。 好吓人。 “听说你们府上有许多玫瑰,不知现在可是花期?能剪些花朵给我么?” 姜羽凡将她的话在脑子里沉吟了半晌,并未发觉任何异常。于是瞧着她小心翼翼说道:“然后呢?” “然后,卑职就该告辞了。” “嗨,就要些花,怎么不早说。” 姜羽凡长长舒了口气,眼底便添了几分自豪:“现在原本不是玫瑰花期。但我们府上为这些花专门建了个园子,又给分隔成了数个小间。其中一些个隔间是密封的,叫巧手的匠人用些奇特的手段,将里面的温度给做了调整,以便于培育不同季节的鲜花。其中一个隔间便是专门用来养育玫瑰。” “那真是再好不过,还请大人割爱。” 姜羽凡瞧了她半晌:“就……这些?” “是的。”君青蓝点点头,认真说道:“你已经帮了我大忙。” 姜羽凡不再说话了,心中却狐疑不定。他所认识的君青蓝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定与案子有关,特意借着端王爷的名头来到定国公府里,就为了要一些花?她怎么瞧着都不像个喜欢花草的人。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姜羽凡忽然停了脚步瞧向君青蓝:“普宁寺的案子与鲜花有关?是玫瑰?” “真的?”姜盈听他这么说立刻来了精神,整个人都似带了光,目不转睛瞧向君青蓝:“君哥哥?凶手居然是用玫瑰花杀了人么?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同我说说!” 君青蓝无语凝噎,这两个人想象力还能再丰富些么? “并不是,只是因为我刚好要办件事,需要用到玫瑰花。” “是么?”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盯着君青蓝眸色闪烁,俨然不肯相信。 “自然是真的。”君青蓝郑重点头:“我保证。” “好吧,你且等着。”姜羽凡缓缓收回目光,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失望。 不久之后,君青蓝便提着一篮子玫瑰花回了端王府。这一日她关了清露园的大门,令容含守着,谁都不许放进去。焦急的容喜来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容含给挡了回去。没有人知道君青蓝在做些什么,只知她房中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几乎三更。 然而,四更不到她却独自一人骑了踏雪出了门,容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便瞧见她一路直奔着午门去了。之后,将手中一个包裹交给了在午门外等待着上朝的刘承风后,便再度回了端王府。 这一觉,她睡到了辰时末。起来后,匆匆净了手脸便去了海棠苑。 海棠苑已经不再上锁,君青蓝先去小厨房瞧了瞧李雪忆的膳食,同上次一般并没有瞧出丁点的问题。厨娘正在用山楂和一些草药熬制药汤,君青蓝瞧了一会。那药汤的颜色是一种透亮的红褐色,闻上去带着些酸甜气味和草药香。在这夏日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清爽。 “这是什么?” 厨娘微笑着说道:“这是奴家老家的一个土方子,将这些玩意煮在一起能消暑开胃。这几日闷的很,奴家瞧着郡主不思茶饭,便煮了这茶来,想着等会给郡主送一碗去。” “你有心了。” “这原本不就是我们这些下人该干的事情么?”厨娘笑道:“奴家煮的多,等会大人也尝尝看。若是喜欢,就装些回清露园去。” “我可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就现在盛一碗出来给我吧。” “这可不行。”厨娘摇头:“这草茶得放冷了,加些冰糖,再添些冰块进去才最是美味。大人若是就这么喝了,是品不出它的味道来的。” 君青蓝点头:“原来如此。不过……。” 她瞧着热气腾腾的草茶说道:“加冰糖也就罢了,冰块就不要加了。郡主原本便食欲不振,寒凉之物只会更加损了她的肠胃,多食无益。” 言罢,她便取了只富贵缠枝莲纹的清花大碗过来,叫厨娘盛了满满一大碗。亲自捧了送去了李雪忆的房间里。 君青蓝并没有冒冒失失冲进去,她不会忘记自己此刻的男人身份。便叫思琴思棋先进去通报了之后,才规规矩矩进了屋。 李雪忆的闺房极大,分了内外三个套间。外间自门口铺了张月兰边长绒羊毛地毯,直直通向了里屋。李雪忆身体不好,虚弱的很。因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听说在房间里时总忘记了穿鞋,便会下床往外跑。李从尧吩咐人在她房间长年铺着这样一张地毯,即便她真的光着脚下地,也不会被地面上的凉气伤了根基。 屋中靠窗放了张黑槐猫儿工翘头案,上面的三足狮钮缠枝花卉鎏金铜胎掐丝珐琅熏炉里,正有袅袅烟气如雾蒸腾于半空里,送了满室的幽香。君青蓝浅浅嗅了一下,并不知道熏炉里熏的什么香。虽然好闻,她从前却从没有闻到过。大约又是李从尧不知从什么地方搜集来的神奇宝贝吧。 她半垂了眼眸,将捧着的草茶放在屋子正中的梨花木圆桌上,轻声说道:“郡主,请出来用些消暑茶吧。” 李雪忆的内室同外间挂着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此刻便听见哗啦啦清脆的声响里,女子挑帘而出。君青蓝挑眉望去,桌边站定一女子。着一件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双眉似颦非颦,樱唇一点如珠。眼底清澈明净,眼波流转间似有泪光盈盈于眶。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赞叹,西子捧心的娇美大约也不过如此。 李雪忆如今已近花信,眼眸中的纯澈却与她的年龄半点不相符,叫她瞧上去便似少不更事二八年华的少女般柔弱。这女子周身处处皆是上天的恩赐,可惜,却是命运多舛。 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朝她拱手行礼:“郡主。” 李雪忆瞧着她,一瞬不瞬,眼底似带着几分不解和茫然。良久方才说道:“我认得你,你是我二哥的朋友。是么?” 君青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她同李从尧算朋友么?当然不是!但是,她算什么呢?李从尧胁迫来替他办事的猎物?与李从尧互相合作的陌生人?似乎都不确切。 这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郡主,厨娘为您调了解暑的草茶来。卑职借花献佛,您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对于叫人头疼的问题,直接无视便好。君青蓝才拿了碗要盛草茶,却听见珠帘子哗啦啦连连响动。小小一条人影飞快自内室冲出,张嬷嬷紧随其后,大叫着站住。 “是什么好东西,叫我先尝尝看。” 君青蓝手中一轻,手中端着的碗便叫人一把给夺了去。下一刻,便见那人盛了一勺子草茶在碗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元宝?”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再没有想到方才从李雪忆闺房里间冲出来的人会是他。 她虽然扔掉了海棠苑的铜锁,但这个地方无疑仍旧是端王府的禁区。府中下人这么些年早已养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绝不可能涉足海棠苑半步。若说有什么意外,便也只剩下昨天才被她给带回府中来的元宝。 但是…… 君青蓝皱了皱眉,元宝与李雪忆的关系早就在燕京城里传的越来越不堪。而这一切都是元宝刻意引导的结果,他这个时候同李雪忆接近……难免叫人怀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君青蓝探出手攥住元宝的衣领,将他瘦小的身躯扭转,居高临下迫视着他:“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我饿了。”元宝吸吸鼻子,一脸委屈巴巴。大眼睛里面眨眼之间便氤氲出浓重的水汽出来。 君青蓝颦着眉并没有说话,她可不信这是元宝的真心话。 “我真的很饿。”元宝眼泪汪汪,轻轻抽泣:“可是我找不到你,别人也都不肯理我。院子这么大我去找你,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幸好遇到个美丽的仙女姐姐,不但替我擦洗了伤口,还给我东西吃。” “你受伤了?”君青蓝敛了眉目,横看竖看,元宝周身都写着狡猾,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元宝没有说话,只朝她微微弹出了双手。君青蓝这才瞧见他两只手掌的掌心都被丝帕给包了起来。丝帕净白如雪,纤尘不染,哪里有半点的血迹?君青蓝伸手才触到包扎着他手掌的丝帕便忽然撤回了手去。 “以后要小心些。这里同你从前所处的地方不一样,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丢了性命。还有……。” 她瞧着元宝方才放在桌上的空碗皱了皱眉:“东西不……。” “君大人!” 君青蓝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叫人冷硬的打断。下一刻便瞧见思棋思琴冲了进来。思棋将元宝一把揽在怀中,拿身躯将他牢牢护住,思琴则挺身挡在了君青蓝面前。 “君大人,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您用对待犯人的态度来对待这么一个孩子,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081你可知错? 思琴身量不高,即便高高仰着头颅,也才到了君青蓝前胸。她从前生活并不如意,满面皆是营养不良的菜色。但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直直瞪向君青蓝,倔强而坚韧。 君青蓝眸色一闪,为那小小身躯中忽然迸发出的力量而惊叹,下一刻便觉深深郁闷。她不过才同元宝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她们眼中十恶不赦的恶魔了? “思琴姐姐不要责怪君大人,都是我不好。”元宝怯生生开了口:“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来到这里。” 他的尾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眼眶微红,却倔强的不肯叫眼中的泪水滚落。 “君大人,请您不要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君青蓝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灿若星辰的双眸瞧着元宝。还真是小看你了! 元宝委屈么?被她吓着了么?骗鬼去吧!这小子妥妥的就是在演戏!! “君大人。”思棋缓缓开了口:“若是元宝有什么行为不妥之处,还请您在奴婢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之后,再酌情处理吧。” 君青蓝惊着了。 思棋同思琴不一样,往日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沉闷的很。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韧。她眯了眯眼,再度瞧向元宝。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能叫哑巴开口! 思棋只说了一句话便低下了头,手指灵活如梭在元宝掌心里穿梭。功夫不大便把包裹在他掌心的丝帕解开了,露出手掌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出来。 君青蓝眯着眼,那是擦伤,他居然还真受了伤? “我没有骗你。”元宝仰着脸,大眼睛水汪汪的如同两颗黑葡萄,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王府这么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有害怕,一下子跌在了蔷薇花丛里。” 他半垂了头颅:“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压坏那些花。” 元宝用颤抖的声音说完了最后这句话便低了头再不肯开口了。屋中有瞬间的安静,女人们眼底的愤怒与元宝的愧疚形成鲜明的对比,瞧的君青蓝眼皮子直跳。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就成了个恐吓孩童的大恶人。实在冤枉的很呐! “元宝,过来。”君青蓝吸口气,淡淡开了口。 “你要做什么?”思琴张开双臂将元宝一把抱住,满目都是警惕:“他的伤口还没有清理完。” 思棋没有说话,只一味低着头,将药粉均匀而轻缓的洒在元宝的伤口上。这算是以行动在抗争? 君青蓝别开了眼,将目光投向元宝,眼底半分火气也无:“男儿当自强,你愿意成长于妇人之手?” 元宝眸色一凝,眼中的氤氲便似被风吹散的云雾,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下一刻,他将手掌自思棋手中撤回,微笑着站直了身躯。 “你……。” 众女瞧着他,不明所以。 “我受的只是些小伤,不值一提。劳几位姐姐担心,是我的罪过。”说着话他拱手朝着两位婢女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几位姐姐的收留,待将来有了机会,元宝定会涌泉相报。” 言罢,他一步步走在君青蓝身侧,拿一双大眼瞧着她:“我这么做,对么?” 君青蓝瞧他半晌,才慢悠悠说道:“好很多。” 元宝皱眉:“只是这样的评价?” 君青蓝不再理会他,眼眸飞快在他掌心处一扫便瞧向了思棋:“我还有些重要的话要同郡主和张嬷嬷说,劳烦两位姑娘将元宝带到旁的房间去给他上药吧。蔷薇花多刺,若是发现他掌心有细小黑点,还请仔细将里面的尖刺拨出。” 思琴思棋答应一声,拉着元宝的手向外走去。元宝却侧首瞧了君青蓝半晌,他眼底分明有亮晶晶的光芒一闪。下一刻抬手飞快擦了擦眼,便同思琴思棋出去了。 直到这时,君青蓝才有机会瞧一眼李雪忆。从元宝出现到现在,她半个字都没有说过。如一尊完美的木偶坐在轩窗下的梨花木椅上,不言亦不动。但,那美丽的一双眼眸却始终追随着元宝。她唇角微勾着,笑容不同于以往的空洞,带着温暖的甜美,直到元宝离开。 她喜欢元宝?君青蓝坚信李雪忆一定不是元宝的母亲,但是……她眼中的温柔是为了什么? “张嬷嬷。”她侧首瞧着始终守在李雪忆身旁的老嬷嬷说道:“桌上是小厨房刚刚为郡主熬制好的解暑草茶。想来这会子应该已经冷透了,你去伺候着郡主服用一碗吧。” 张嬷嬷道一声是,转身去给李雪忆盛草茶。君青蓝便缓缓打量起李雪忆的房间。 李雪忆的房间同她想象中高门贵女的闺房相差无几。她少年时的房间大体也是这样子布置,房中博古架上放着几件精巧的瓷器。窗边妆台上摆着些胭脂水粉盒子,而那个大一些的该是李雪忆的首饰匣子。瞧上去,她的房间实在没有任何的奇特之处,并不值得人关注。 君青蓝瞧了半晌便收了眼眸。这时候,案几上珐琅熏炉里的香早已经烧完了。屋中那淡淡的幽香却经久不散。君青蓝掀开熏炉的盖子朝里面瞧了瞧,里头的熏香早就给烧的成了瞧不出形状的黑灰。 “郡主屋中熏的什么香?闻起来倒是与檀香,水沉香那些都不大一样。” 张嬷嬷正专心伺候李雪忆用茶,忽听她开口问话给吓了一跳。手腕一抖,茶盏中的汤水飞溅,险些洒在李雪忆身上。张嬷嬷吓得搁下茶盏立刻请罪。 “嬷嬷你怎么了?”李雪忆瞧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愕然:“快起来。” 君青蓝瞧的默了默。自己今天这么吓人么? 李雪忆亲自搀扶着张嬷嬷起了身,张嬷嬷一边道谢一边朝君青蓝说道:“郡主这些年常常睡不好,王爷便花了大力气为她寻了些上等的犀角回来。奴婢便将犀角磨成了粉,与沉香混在一处制成了一种特殊的香料。自打用了这个香,郡主失眠的毛病好了许多。” 君青蓝点点头,难怪她从不曾闻到过这个味道,原来是犀角。那可是稀罕物件,有钱都买不到的玩意。听说,也只有皇宫里才存了一些自西域进宫来的犀角。李从尧能为李雪忆寻来这么些犀角,足见他对这个妹妹的重视。 “元宝怎么会进入郡主的房里来?” “郡主今日精神好,又难得解了禁锢,老奴便想着陪她在府里面散散心,哪想到走到花园子里时便听到一个孩子在哭。郡主心肠软的很,便将那跌在花丛里的孩子给带回了海棠苑。” “他来了以后都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郡主亲自给他包扎了伤口,又传了膳食给他,他便同郡主一直翻花绳玩。老奴许久不曾瞧见郡主这么高兴,一时疏忽便叫他在海棠苑耽搁的久了。那孩子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点不怯生,这才冲撞了大人,老奴真是该死。” 张嬷嬷皱了眉,满目担忧的瞧着君青蓝:“这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以后老奴再不许他进来海棠苑便是。” “不。”君青蓝瞧一眼李雪忆。她素来都如个木雕泥塑,只有方才元宝在场的时候,眼中才带了几分温暖的人气。还能一起翻花绳? 这两个人之间说不定真有些奇妙的缘分,有元宝在说不定对李雪忆的病情会有帮助。无论他接近李雪忆是什么目的,待他们接触的久了,总会露出些马脚出来。 “他若以后来海棠苑,不必拒绝。” 张嬷嬷眸色微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不曾说出口。只低低道了声是。 君青蓝出了房间。这会子,思棋已经仔细将元宝的伤口都处理好了。他正在院子里同下人们玩耍,清脆的笑声直冲着云霄。君青蓝束手而立瞧了半晌。进了王府以后,元宝已经叫下人好好清洗了一番,并换上了得体的衣服。头发也给细心的打理好,在头顶盘了个小髻,别了小小一只亮银簪子。此刻,他同海棠苑的下人们站在一起,浑身竟焕发出难以言表的贵气出来,哪里还瞧得出半点在德化坊中表现出的市井之气?若不是知晓他的来历身份,冷眼瞧着,这分明便是个勋贵世家的富贵公子。 君青蓝眯着眼,元宝处心积虑的要进入端王府,又刻意的引起李雪忆的注意到底为了什么?福来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大人。”元宝明亮的眼睛瞧见君青蓝,微笑着朝她招招手。哪里想到思琴思棋却如临大敌,一左一右将他给挡在了身后。 君青蓝只觉好笑,面孔上却一派的云淡风轻:“元宝,咱们回去吧。” “是。”元宝咬了咬唇,似不经意朝着李雪忆的房间瞧了一眼,眼底分明带着几分不舍。 “时间还早,大人这就将元宝带走么?”思棋瓮声瓮气开了口。 君青蓝呵呵。自己可真是幸运,一不小心就叫这丫头给彻底记恨上了。 “戏无益。元宝,你是继续留在这里嬉戏,还是同我走?”君青蓝沉着脸,声音也是淡淡的。 元宝略垂了眼眸,少倾却扬起了头来,神采飞扬:“我同君大人走。” 言罢,孩子小小的身躯便自思琴思棋身后走出:“多谢两位姐姐的照顾,元宝有了空还会来拜访姐姐们。” 男童规规矩矩的行礼,瞧的人心都化了。思琴思棋瞧的依依不舍,元宝却果断转身,牵了君青蓝一根手指:“咱们走吧。” 君青蓝挑了挑眉。她并不习惯同人这般亲近,这么些年也从不曾与什么人牵手而行。但,她并没有拒绝元宝。任由他牵着自己手指出了海棠苑。 直到离着那里远远的,君青蓝才忽然停了脚步。女子清冷的眼眸如风在元宝身上缓缓拂过。 “元宝,你可知错?”她说。 082教诲 “元宝知错。” 君青蓝话音才落,元宝忽然收回了手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眼前:“请大人责罚。” 君青蓝挑眉:“起来!” 元宝原本准备了悲戚动人的一番长篇大论要讲,被她冷不丁的一声断喝给吓了一跳。仰起脸来,眼底分明带着几分茫然。 君青蓝眉目清冷,居高临下瞧着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的膝盖,除了跪天跪地,便只能跪父母,万不该对随便什么人任意弯折了身躯,懂么?” 元宝眼中的怔忪只一瞬,立刻便化作一片清明。小小的身躯自地面上弹起,朝着君青蓝拱手一礼:“懂了。这话我一定会记住。” “那便来说说吧,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君青蓝目光朝四下里略略一打量,瞧见道旁树下有一条藤木长椅,该是往日里供给花匠们劳作后休息所用。于是,她缓步走过去在长椅上坐定,眼眸微眯着瞧向元宝,俨然已经做好了倾听他的长篇大论的打算。 元宝的眼珠子转了转,略一沉吟才小心翼翼开了口:“我不该在王府里乱闯,更不该随同府中的女眷乱走,以至于冲撞了贵人,惊扰了她的清修。然而,我那会子是真的饿的狠了。瞧见个仙女一样的姐姐立刻就昏了头了,便将什么规矩都给抛去九霄云外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大人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君青蓝冷眼瞧着他,淡淡笑道:“在我眼前你大可收起你这幅可怜样子,我不是思琴思棋,你这一套对我没有用。说谎更没有用!你莫要忘记,我是锦衣卫的出身,往日里做的就是查案破案。你猜,你若是告诉我你不知道将你带回海棠苑的就是朝霞郡主,我会不会信?” 元宝眨了眨眼,努力做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出来。努力的半晌却发觉只是徒然,对面那人眼底连半分波动也无,便泄了气:“大人您可真是明察秋毫,冰雪聪明。我同您一比,就是沟渠里的污泥,这么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您的法眼呢?” “不用拍马屁。”君青蓝说道:“你若是不嫌弃天气炎热,爱在这艳阳下头晒着,我很乐意奉陪。我是大人,又在阴凉处,多待一会儿不打紧,你只怕就不那么好受了吧。这地方没有思琴也没有思棋,更没有郡主,你觉得还会不会有人替你出头?而且,我未必就会怕了她们。” 元宝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了,蔫头耷脑的垂了眼眸:“我起先离开清露园的确是想要去寻你,我也真是饿的厉害。可是,王府里的人都不肯正眼瞧我,我便也不去求他们,想着自己走回清露园去,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花园里。那会子太阳大得很,我肚子又饿,一时间发了昏就栽倒在花丛里了。” 元宝咬了咬唇:“再后来我就遇见了郡主。我这一生里除了我爹,从未见过什么人对我那么温柔。何况她又长的那么美,她要我同她回去,我根本……不能拒绝。” 君青蓝眼眸一瞬不瞬瞧着元宝。他此刻的声音是低缓的,她知道,元宝这会儿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人能在极端的困苦之中拒绝旁人温柔的相助,何况他是个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 “我也是到了海棠苑之后听见了下人的称呼才知道她就是我……郡主。我真没有说谎,你若是不想我再同她相见,我以后再不去海棠苑就是了。” “元宝,你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君青蓝摇了摇头。 “人即便在极度困苦的劣势之下,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你莫非就没有想过,那个温柔好看的仙女实际上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假扮的么?在当今这个乱世,拿糖果包裹着的狼牙棒到处都是。你瞧见援助,怎们能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就一头扎进去了呢?” 元宝张着嘴,彻底的愣住了。他再不会想到君青蓝忽然同他说了这些。他以前从没有听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自打他出生那一刻开始,便只学会了一件事情。为了吃饱肚子,只要不丢掉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你第一个错误。”君青蓝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你的第二个错误便是,轻许承诺。” 元宝抿着唇,眸色闪烁不定。他对人许下了什么承诺么? “方才在郡主房里,你曾对思琴和思棋说,你非常感谢她们对你的帮助。将来总有一日你会涌泉相报。我倒想知道,凭你的能力,你打算如何个涌泉相报法?” “我……。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不过我一定会兑现的。”元宝拍着胸脯说道:“等她们什么时候遇见了困难,我一定会帮忙。” “她们是郡主身边贴身的侍女,她们遇到了困难只怕比你想象中要大的多。凭你如今的能力,你以为你能帮到她们什么?冷的时候送一件衣裳,热的时候送一把扇子。下雨的时候送一把伞么?” 元宝咬着唇瓣:“我……。” “无论年龄大小,你都是个男子。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敢做就得敢当。你可知你浑不在意对人许下的一个承诺,有可能就会成为旁人绝望之下一点曙光。你若是不能兑现,便是毁了旁人的希望,比拿刀子杀人还要可恶!” “我错了。”元宝低了头,声音也由最初的激昂变作了低沉:“我以后再不随便胡说八道,再不糊弄人,再也不耍弄手段。” “这话你可又说错了。”君青蓝说道:“当然要继续胡说八道,耍弄手段,糊弄人。但是,你要分清场合和对象。” 元宝抬眼,眼底越发困惑。 “在生死攸关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当然要用些手段。对待恶人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但一切都要建立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基础上。不可逞英雄,白白浪费了自己性命。如你从前说谎,拍马屁,服软,撒娇认怂,都是非常不错的方法,我们一般称之为策略。” 元宝将嘴巴张大,还有这么一说?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到了她的嘴里忽然就不一样了?君青蓝的话俨然给元宝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所以,你并不认为我很坏?”元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目光带着几分瑟缩。原本很简单的句子,却叫他说了许久,也不甚连贯。俨然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坏么?我并不这么认为。”君青蓝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方法。我们并没有因为私欲去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采取了一些特殊的方法。若是如此还有人瞧不惯你,那便叫他瞧不惯吧。他们通常都不如你。”她瞧着元宝,郑重说道:“人生天地间,不可能尽善尽美,叫每个人都满意。所以,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在乎旁人的想法。叫自己活的轻松些,多好?” 元宝没有说话,大眼睛里面眸光闪烁。良久抬起头来,用力点头说道:“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我以后......”元宝犹豫着说道:“我以后,还能到海棠苑去么?”君青蓝眯了眯眼:“你喜欢去海棠苑?”“嗯。”元宝点头:“海棠苑的人与别处的人都不相同。她们从不赶我,也不会骂我打我。我......我也喜欢郡主,她长的那么美,就像仙女。我想同她在一起。” 君青蓝瞧着元宝,目光中添了几分犀利:“你接近郡主,只是单纯的因为喜欢?”元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我从小没有见过我娘,只远远瞧见郭别人的娘。我......我也希望能有个娘在身边。” “当我从父亲口中知道我有个郡主娘亲的时候,我就始终盼望着能够与她相见。”元宝眼中满是希冀:“哪怕相聚的日子只有一天,我也会努力。” “所以,你故意将郡主与你的身份在燕京城中传播。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成了既定事实,逼迫端王府将你接回府中来么?”元宝的身躯瑟缩了一下:“我以为我一定能成功。” “元宝。”君青蓝沉着脸:“你口中的母亲朝霞郡主,时至今日尚未婚配。她出身尊贵,与你的父亲福来云泥之别。你以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的母亲?” “这个我管不着。”元宝半敛着眉目:“我只知道父亲同我说过,她就是我的母亲。也唯有她才能做我的母亲。那么,从今以后她便必须是我的母亲。我要与她团聚。” “你可知你昨日所为,已经叫朝霞郡主名声尽毁。你口口声声喜欢郡主,想得到她的垂青,想与她共处。你所谓的喜欢就是毁了她的名声和前途?甚至,很有可能因此而毁了整个端王府!” 元宝瞪了眼瞧着君青蓝,口中半晌没能说出半个字出来。俨然被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给深深震惊了。 “你所说的一切都来源于福来的告知,却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你有没有想过,凭端王府在燕京城中的势力,随便使出一点手段便能将你苦心营造出的局面毁于一旦。这件事发展到最后的结果并不是你如愿进入端王府,而是同你爹一样,彻底消失!” 083忠义侯府 元宝咬了咬牙:“我管不了那么多,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父亲已经亡故,外面还有赌坊里那一群凶神恶煞盯着,即便我不折腾这么一回,又能好到哪里去?最终,我成功了,不是么?” “你若是真心喜爱一件东西,除了一心得到它之外,最主要的是要盼着它好,想方设法的叫它好,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局面。因为,自打你喜欢上它开始,你们就已经成了一体。” 元宝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我会保护郡主,保护端王府。只要我元宝有一口气在,定然不会叫任何人欺负到端王府和郡主的头上!”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瞧着元宝,瘦弱的孩子眼中眸光闪烁,坚韧而沉稳,透着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她今日同元宝说起的话题实际上非常沉重,大多也是他这个年纪所不能理解的言论。 然而,他居然都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还加入了自己的思考。他要凭自己的能力来保护端王府和李雪忆,这是君青蓝从来不曾想到过的。 她缓缓别开了眼。她没有看错,元宝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身上藏着连她都看不透的心思,福来真有福气。可惜…… “大人,我父亲……。”元宝声音顿了一顿:“我父亲一定不会是郡主杀的,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 元宝的声音再度颤抖起来,大眼睛中渐渐氤氲出淡淡雾气出来。 君青蓝瞧着他,元宝的言论总能叫她意外。于是,她淡淡哦了一声:“你凭什么认定福来不是郡主所杀?现场所有的证据均对郡主不利,现在整个燕京城的人只怕都不相信郡主。” “不会。”元宝坚定摇头:“我知道。郡主美的就像仙女,她不会杀人。” “呵。”君青蓝笑容微凉:“外貌并不能成为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元宝你要记住,看人得看心,永远不要被一个人的皮囊迷惑。” 元宝怔了怔,对她刚才说的话似懂非懂:“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他略一沉吟说道:“他每到阴天下雨便会浑身疼痛难忍,要靠一种稀罕的药材吊着才能勉强度日。父亲之所以会忽然向我提起母亲,是因为他最近病情反复的非常厉害。他总说自己能照顾我的日子不多了,他怕我将来没有依靠,所以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郡主。他说郡主是好人,一定会接纳我,疼我爱我。燕京城的人瞧不起她,是他们傻。” “君大人。”元宝仰着脸,满面郑重:“我相信,叫父亲这般敬仰信任的母亲,一定不会是杀害他的凶手。”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她从不相信李雪忆会杀了福来,她从福来房间被压出来的时候,仍旧处于迷药初醒时的软弱迷蒙之中,根本不具备杀人的能力。但是,查案断案只凭判断根本站不住脚,靠的是证据。现场的证据引导了百姓们的言论,原来那些个大人竟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 她将元宝的话略一斟酌便忽然皱了眉:“你说福来每到阴天下雨便会浑身疼痛,所以需要靠一种稀罕的药材吊着才能度日么?” “是。”元宝点头。 “你可知道他所用的药材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名字。”元宝语声一顿,仔细思量了片刻说道:“但我瞧见过。那是一种鲜红如火丝线般的玩意,闻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父亲往日里总拿那些东西泡水。他说那物件比金子还要昂贵,每次只取那么一到两根放进水中。” 君青蓝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你能确定福来经常服用那种药材么?” “能。”元宝眼睛一亮:“怎么,那药可是同我父亲的亡故有关?” 君青蓝没有想到元宝竟然这般聪敏,她不过随口问个问题,他居然便能猜出她的用意。但,她并不打算瞒着元宝,于是点点头。 “你家里可还放着那种药材?” “有,虽然父亲往日将它当宝贝一般收着,却从不避讳我。这东西能帮郡主洗脱冤屈么?” “或许能。”君青蓝缓缓说道:“但我并不能给你任何的保证,我只能说那会成为对郡主非常有利的一件物证。” “我这就回家取来。”元宝话音才落,转身就走。 “我随你一起。”君青蓝哪里还能坐得住? 听元宝方才的形容,她心中便已经隐隐猜到了福来所用的药材是什么。若福来经常服用那物,便能解释为何他前胸只有小小一个伤口便会流血不止。但她毕竟没有瞧见实物,并不好下定论。 君青蓝带着元宝,两人共乘一骑,风驰电掣般穿街而过,直奔德化坊。然而,两人才进了大兴市,迎面便瞧见一队锦衣卫马队呼啸着冲来。君青蓝立刻勒马退在一旁,马蹄声声自她面前奔去,君青蓝略垂了眼眸。这些人并不是姜羽凡的手下,她如今这种敏感的身份,还是不要过多与锦衣卫纠缠才是。 她拨转了马头,正要带着元宝离开。耳边忽有马匹嘶鸣声传来,一匹黑色壮硕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在她眼前站定了。 “千户大人?” 君青蓝瞧见马上的刘承风时多少吃了一惊,再没有想到居然能在闹市中与他相遇。 “君青蓝,厂公大人命我传唤你前去见他。” “……恩?”君青蓝愣了愣,并未立刻将他这句话消化了。 “我真的很奇怪。”刘承风眯了眯眼:“你送给厂公的是什么稀罕的宝物,他拿回去才一夜便说要见你。” 君青蓝脑中有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是她托刘承风送给刘全忠的东西起了作用。于是,眼底便焕发出一抹荣光出来:“还要多谢千户大人成全。卑职办完事后会立刻前往卫所等待厂公的传唤。” “呵。”刘承风冷笑:“厂公是什么人?他叫你去,你居然叫他等?” 君青蓝眯了眯眼,瞧着刘承风和他带着的锦衣卫。所以,他们急急忙忙的出发,是为了去端王府找她?阵势是不是太大了些?莫不是……她送给刘全忠的东西出了问题? “快着些吧,随我走。” “可是。”君青蓝瞧一眼元宝:“我现在还有些重要的事情得亲自去办。您看……。” “锦衣卫中从来只有服从,你有多大的面子敢叫厂公等着?”刘承风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冷意。 “咱们今日可是去不成了?”元宝仰着小脸,拿水汪汪一双大眼瞧着君青蓝说道:“没关系,你先去办事情。等改日咱们再去便是,我不要紧。” 元宝本就长的玉雪可爱,如今刻意做出这么一副乖巧的样子出来,瞧的人心都化了。 君青蓝朝他勾唇一笑:“放心,你的事情也很重要,一定不会耽搁。” “我把他交给你了。务必给我全须全尾的保护好了,等我回来我要第一时间瞧见他。” 君青蓝猛然间高声呼喝,之后便扶着元宝下了马。瞧着他站的稳当了,便同他挥一挥手,随着刘承风走了。她一点不担心被她丢在街道边的元宝会出什么意外,她相信方才那句话容含一定听的清清楚楚,他自然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相较于元宝,君青蓝更担心的是与刘全忠会面的事情。她进入锦衣卫也有三年了,与刘全忠却只见过一次面。便是在枯井里发现崔泰尸首,刘全忠亲自带人将她抓拿,押回了大理寺的牢房中那一次。只那一次,她便永远不可能将那人忘记。 阴冷,镇静,残忍。这是她对刘全忠的印象。如今自己用计接近于他,凭他的阅历心性,或许早就瞧出了她的心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君青蓝心事种种,并未留意到刘承风什么时候将跟着他的其他锦衣卫遣散了,只他们两个人策马而行。待到她猛然抬头才发现,竟到了个她从前从不曾见到过的一个地方。 他们原来早就离开了大兴市,竟然不知不觉到了青龙区。从她此刻所站的位置已经能够瞧见外三宫巍峨的宫墙。然而,刘承风却并没有带着她往宫门口递牌子,而是带着她自玄武门处拐了个弯,绕道宫门后一条背街上去了。 二人自巷子口进入走了不到十步,前方豁然开朗,竟出现个占地极广的庭院。君青蓝盯着大门匾额上的忠义候府三个字眯了眯眼。燕京城里什么时候有个忠义候? 她朝四下里瞧了一眼,难掩心中惊骇。这里仍旧是青龙区势力范围之内吧! 青龙区是哪里?那是皇城!只有皇上才能居住,寻常人绝对不可随意逗留的皇上的地盘!这里居然建了这么大一座忠义侯府么?这位不为人知的忠义候是什么来历?真真叫人恐惧! “走吧。”刘承风先下了马,站在忠义侯府高高的石头台阶上,居高临下瞧着君青蓝:“你可真是好运气。整个燕京城,除了我只怕也只有你才来过这个地方。” “君青蓝。”刘承风冷声说道:“进了这里,你就要做个识大体的聪明人!” 084人皮器具 “卑职……很荣幸。”君青蓝没有说谎,这妥妥是她的心里话。 刘承风抬手推门,这偌大一座忠义侯府竟然没有上拴,他不过伸手一推,门便开了。厚重木门沉闷的开启声叫君青蓝心中颤了一颤。不知为何,在随着刘承风跨过角门的时候,恍惚中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迈入了一个不知名的野兽的大口。 那野兽不但能吞噬她的生命,甚至连她的精神都能给一口给吞没了。进了这个门,从此后便能叫你在整个天地之间消失于无形。 君青蓝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来,直到她瞧见了忠义侯府的主人。 刘承风领着君青蓝进入了忠义侯府最里头的一进院落才停了步。 “前头便是花厅,你自己进去等着吧。我去通禀一声。” 君青蓝点头道一声谢缓缓进入了花厅。这厅堂里飘荡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君青蓝皱了皱眉,总觉这香气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闻到过。那种味道似花非花,如檀香醇厚却比它清甜。这种香味似乎并不属于天下间任何一种香料,虽然好闻却叫她觉得不安。自己却也不知,为何会从心底里排斥这种味道。 厅堂里没有人,她飞快朝着四下里打量着。这屋子里摆了许多烫画屏风,依据烫画主题的不同摆放在不同的位置。有八仙过海,有麻姑献寿,有嫦娥奔月,有大禹治水不一而足。这些屏风上的图案都是千百年来在市井中流传的古老传说,每个传说都由好几幅烫画来共同组成。君青蓝的目光在屏风上滑过,惊叹于烫画的精巧和色彩的逼真鲜艳,更震惊于屏风所用的材质。瞧上去莹润细腻而充满光泽,一时间完全瞧不出用的是什么布料,只觉好看的紧。 而在花厅角落处,则摆了数个造型各异的鼓。有大有小,穿了五彩的穗子。墙上挂着几面琵琶,琵琶上以上好的油彩勾画出栩栩如生的各色鲜花。这屋中的东西竟无一不精美。 君青蓝瞧了那些物件半天才发觉,原来屋中奇异的香气来自于那些精美的器物。她上前几步,正要去仔细瞧瞧这些玩意究竟是以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忽听身后脚步声响,略带阴柔的阴冷嗓音慢悠悠响了起来。 “原来,君大人也喜欢杂家收藏的这些宝贝呢。” 君青蓝吃了一惊,猛然转过了身去,便瞧见一身常服的刘全忠正站在花厅门口笑吟吟瞧着她。那人一身衣裳乌黑如墨,却用鲜红的丝线绣出大片地狱暗火出来,红艳艳的烧的正旺。今日,本艳阳高照,然而他逆光而站,将所有阳光摒弃在身后,只余一眼瞧不透的黑暗。便显得他一张面孔比霜雪还要白腻,嘴唇却血一般猩红。 叫人瞧着,并不舒适。 “卑职参见厂公……”君青蓝立刻跪倒,然而在对这人的称呼上却犯了难。略一沉吟还是加了句:“参见忠义候。” “呵呵。”刘全忠低低笑道:“忠义候这名号久不被朝中人提起,连皇上和杂家都快忘记了,不提也罢。” 他这么说便等于默认了自己忠义候的身份。君青蓝虽然自打瞧见了他便已经猜到了事实,然而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 在北夏,没有人知道刘全忠是什么时候入的宫,只知道他刚刚入宫的时候不过是个倒夜香的小太监。如今,他不但成了权倾朝野的东厂锦衣卫指挥使,还被封了忠义候? 忠义候不同于厂公,在北夏只有功勋卓越的开国元勋才在建国之初,由圣祖皇帝赐封了侯爵之位。侯爵虽不似旁的官员一般握有实权,却是能够世袭的天大荣耀,在北夏,那象征着身份。 刘全忠,以一个残缺之身的太监,居然被赐封了侯爵?他……有什么卓越的功勋么? 刘全忠并不理会君青蓝内心的波澜,信步在花厅中游走,任由绣满红莲业火的长长裙裾拖曳在地面上,便似行走在滔天的烈焰之中一般。他半眯着眼眸,眼锋在屋中的烫画屏风和乐器上一一留恋。眼底带着狂热的眷恋和喜爱。将红唇微勾着,抹的苍白的面孔上便缓缓浮起几分笑意出来。 “世人瞧见杂家的宝贝大多敬而远之,难得今日遇见知音。君大人的礼物杂家已经收到,等会子你便挑个自己喜欢的带走吧,当作杂家送与你的回礼。” 君青蓝侧目瞧向厅中那些做工精美的器物却迟迟没有开口。不知为何,瞧着它们总觉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些个屏风得来着实不易。”刘全忠慢悠悠说着,手指在屏风光滑的表面摸索着,眼底带着几分狂热的眷恋。温柔缱绻,情人般的细腻。 那样的深情瞧的君青蓝身躯一颤,忍不住便从心底里升出难以言表的冷意出来。 “自打咱们东厂南北二司成立以来,被打入昭狱之人不知凡几。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大多身居高位,内心却险恶而肮脏。这样的人本该堕入阿鼻地狱,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不过,杂家年纪渐渐大了,这么些年瞧见的生死悲欢也实在太多,心肠越来越软。于是,便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叫他们赎了满身罪孽,留一份美丽在这尘世之中。” 刘全忠的声音低柔婉转,带着满面的悲戚和怜悯。他面庞上本描画着精致的妆容,加之他身形声音都偏于阴柔。冷不丁瞧上去,并不似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冷血太监,倒似个内宅大院里慈悲为怀的贵妇般温柔。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认真倾听者刘全忠的诉说。他始终说着的都是朝中之事,与屏风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杂家便叫人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务必要让他们心情舒畅。只有心情舒畅的人皮肤才会充满弹性又有光泽。” 刘全忠勾唇一笑,手指在屏风边缘划过,冷不丁嘶了一声。君青蓝立刻抬头,这才瞧见刘全忠的手指不知碰到了哪里,指端被割出个细小的伤口来。殷红的血珠子似一粒红豆与他指端浮起。 “厂公!”君青蓝心中一颤:“卑职立刻去传郎中。” 不是她大惊小怪,那可是刘全忠! 那人红豆大的一滴血,足以灭掉旁人一个族!怎么这么倒霉,就叫他在自己眼前受了伤? “不必。”刘全忠挥手喝止,将受伤的指尖凑在了自己唇瓣用力咬下,之后便顺势在唇畔上一抹。那人一张唇顷刻间便被鲜血沾染的鲜艳夺目。 “这么点子小伤,何必兴师动众?鲜血是天下间最美妙的味道。”他深深吸口气,神色间愈发的愉悦。 君青蓝瞧的无语。这样的嗜好普天之下也真是没谁了,希望今日能一切顺利。 “咱们继续来聊这屏风。”刘全忠笑着说道:“你可知我这屏风为何色彩鲜艳,经久不退么?” “卑职不知。”君青蓝低着头,如实回答。 “你未必不知,是不敢说吧。”刘全忠瞧着她,眸色幽深:“你心中若真一点章法没有,本座会对这燕京第一仵作非常失望。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君青蓝抿了抿唇,瞧见那些器物的时候她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然而,她并不希望自己想到的东西是真的。但,瞧刘全忠如今的态度,似乎……她想的都是真的。 “卑职的确有个大胆的猜测。”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说道:“从屏风的光泽,质感,以及烫画落下的深浅和色泽来瞧。屏风所使用的的材料该并不是丝绸布料当中的任何一种。” 刘全忠微笑着淡淡开口:“所以呢?”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到底还是要将最不愿说的话,亲口说出来! “卑职以为,是人皮!” “哦?”刘全忠不置可否挑眉:“何以见得?” “唯有人皮才能有这样的厚度和光泽,生铁烙之,不糊不破。” “人在死了以后尸身会极快腐烂,若本座的这些器物真是人皮所制,因何会经久不腐且保持色泽明艳?”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卑职曾听我父亲说过,在先古时期,为保持尸身不腐。死者在入殓前,会用香汤沐浴,再用酒擦洗。这样不仅使尸体变得“香美”,还有一定的消毒作用。再选择合适的地方安葬,能保持尸体千万年面目如生。所以,卑职大胆的猜测,厂公身边一定有了不起的高手,能调制出一种特殊的香料,来保持肌肤离了人体之后,仍旧保持水分弹性和光泽。” 所以,这就是房间里充满奇异香气的原因。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有点……恶心。 “呵呵呵。”刘全忠仰天大笑:“实不相瞒,本座房中不仅是这屏风,连那琵琶,彩鼓都是以人皮所制。燕京传言不虚,君青蓝你的确当得第一仵作,也不枉本座今日特地来此见你一面。” “多谢厂公夸赞,卑职以为卑职仍旧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君青蓝颔首低语,态度谦卑谨慎。心中却对此刻自己的言论充满鄙夷,能得到刘全忠的夸奖,一定都不觉得骄傲。 “君青蓝。”刘全忠忽然敛了笑容,眼底升出几分阴冷和犀利:“本座的忠义侯府自打建成之日起,你可是百官中唯一一个到访之人。你可千万莫要叫本座后悔!” 085囚禁 刘全忠闭了眼,深深嗅了嗅空气里四散而开的香气。眉目中的阴冷渐渐划开,鲜红的唇畔边缓缓绽开一抹浅笑。 君青蓝只瞧了他一眼便深深埋下头去。千万不要以为那人的微笑是因为心情舒畅,传说中刘全忠笑的最欢畅的时候,便是杀人最痛快的时候。她并不想成为他灿烂笑容下的牺牲品。 于是,君青蓝噗通一声跪倒:“卑职很荣幸能成为厂公手下一员,卑职定然会为了厂公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这话往日在镇抚司的时候总听人说,为何旁人说起来那么流畅,那么理所当然,叫她说起来的时候却这么别扭呢? “呵。”刘全忠淡笑:“怎会为本座鞠躬尽瘁?你我都是北夏子民,自然该效忠的只有皇上。” “厂公教训的是。” 刘全忠抿了抿唇,一撩衣摆在主位上就座,半眯着眼眸盯着君青蓝:“你叫刘承风送来的玩意本座很是喜欢。本座很好奇,你那玩意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何处得来?本座将御药房的猴崽子们都聚集了来辨认,竟无一人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君青蓝微微一笑:“那清澈如水的是玫瑰清露,那浅褐色浓稠些的乃是玫瑰卤子。它们制作的手法工艺都很简单,只材料难得。用的是一种西域奇花,叫做玫瑰。” “玫瑰?”刘全忠沉吟着说道:“本座倒是听说过燕京城里有那么一种奇花,却从不曾瞧见过。那花只有定国公中才有种植。” “厂公博闻,卑职正是从定国公府中求来的鲜花。” “哦?”刘全忠眸色一凝:“你如何想到要送本座这样的礼物?” “卑职在上月时有幸见过厂公一面。”君青蓝略一思量说道:“那会子瞧着公公出汗不止,说话时似乎略有些中气不足。虽然那时正值六月天,暑热难耐,然而厂公的症状还是略微重了一些。加之厂公说话时偶有低咳,却并无痰出。所以,卑职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君青蓝抬起头来瞧着刘全忠:“卑职以为厂公该是过了暑气,但并不十分严重。所以只略微有些食欲不振,精神倦怠。而干咳无痰则说明您体内肝火郁结,不得宣泄。所以,卑职便大胆向姜小爷求来了玫瑰花,做了那两样东西出来。玫瑰花能疏肝解郁,最是对厂公的症状。而玫瑰清露又能美容养颜,使肌肤洁白细腻,容颜永驻。故而,卑职斗胆将这两样奇物送给厂公,还希望它们能为厂公分忧才是。” “呵呵。”刘全忠勾唇微笑:“瞧不出你小子居然能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可惜了却是个男儿身,若是女子,本座定要将你这七窍玲珑心的美人送到皇上身边去,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君青蓝可不认为刘全忠这话是在夸奖她。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就出了周身的冷汗。她若是女子?她本来就是女子! 刘全忠忽然这么说……不会是瞧出了什么端倪出来吧?那可糟了! “可惜了。”刘全忠咂咂嘴说道:“你却是个男子。” “正因为卑职是男儿,才能更好的为皇上和厂公分忧,为国尽忠!” 刘全忠虽然松了口,君青蓝却不敢有半点的松懈。她并不能判断出刘全忠话中的真假,松懈了便得死。必要的时候拍拍马屁,表表忠心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好的玫瑰清露和玫瑰花卤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来制作,送给厂公的却只有了一个日夜。只因卑职想尽快给大人排忧解难,便采用了些非常手段缩短了制作的周期。虽然有些效果但比起正常制作的工艺来说,效果会差了许多。待卑职得了空,回去好好重新做一批来,再给厂公您送来享用。” “恩。”刘全忠点头:“难为你懂事聪明,本座便给你个机会。说吧,你特意送了这些稀罕物件过来,想求什么?” “卑职。”君青蓝吸口气说道:“希望厂公能允许让卑职插手普宁寺的案子。” “本座听说,你与端王爷交情匪浅。看来此言非虚。”刘全忠似笑非笑说着,也听不出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人情与官司卑职还是能分得清的。”君青蓝郑重说道:“在普宁寺案发前后,卑职都在现场。卑职自打进入锦衣卫第一天起,便立誓,不能叫卑职眼前发生任何错案。如今,卑职对这案子也有些心得,卑职以为端王府该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此案另有隐情。故而,卑职不愿瞧见无辜的人含冤入狱。但,卑职如今尚在沐休期间,按例并不能接触任何案件。” “所以。”她郑重朝刘全忠鞠躬说道:“卑职请求厂公,能允许卑职调查此案。以求早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刘全忠眯了眯眼:“你这番说辞,本座并不能相信。你敢说你来此不是为了端王?” 君青蓝抿了抿唇:“端王爷同卑职都是北夏的子民。卑职相信北夏强盛,我们才能安康。卑职此举固然是为了咱们北夏的声誉,当然查清了真相也可让端王府免受无妄之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君青蓝,你真不明白为何到了现在端王还被软禁在宫中?” 刘全忠的声音中忽然添了几分冷厉。君青蓝吸口气闭口。李从尧自前日上朝后便不曾出过宫门,外界传闻他被皇上留在御书房中议事,刘全忠却直言他是被软禁。他说的话,再不可能会有假。李从尧的境地堪忧。 君青蓝依稀能感觉出皇上似乎并不大喜欢端王府,但勉强能够维持表面的平和。他如今将李从尧软禁在了宫里,不过是因为普宁寺案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然,软禁怕是早就成了囚禁。 皇上,是想借着这个案子狠狠的打击端王府么?不对! 君青蓝瞧着刘全忠,那人眼皮上用上好的螺子黛描画出深深的眼线出来,显得一双眼睛比暗夜还要幽深。似黑沉沉的漩涡,根本就瞧不见底。 刘全忠可不是个愿意同人攀谈的主。他同自己说了这么多,莫非是想要告诉她,皇上要对端王府动手? 所以,无论这个案子是否能牵扯到端王府,皇上都一定要让它牵扯到端王府么?! 囚禁李从尧,只为了引导百姓舆论。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到了御史台上书,百官请旨,严惩端王府的地步了! “你是聪明人,本座的意思你定能听得懂。”刘全忠随手将身边一把人皮琵琶取了来,拿修剪整齐的长指甲在琵琶弦上重重拨了一下。 半空里叮一声响,如同有人拿着锋利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君青蓝的耳朵里,激的她打了个哆嗦。 “啧。”刘全忠撇撇嘴,将怀中琵琶一把丢开了。嫌恶的说道:“琴弦松了,真难听。这些猴崽子,趁本座不在就不仔细调理本座的宝贝,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君青蓝秉着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这魔王不高兴而前功尽弃。 “本座虽然执掌东厂,实际上却不过是个内廷宫人,往日里并不参与朝政。这次的案子皇上钦定由本座来调查,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刘全忠的声音缓慢而悠扬,尽管方才的琵琶琴弦松动,他却还是从中找到了音律。这会子说话的节奏都与方才的音律相合,听上去绵软而低柔。君青蓝却并不敢叫自己被他语声迷惑。 你若对他有半点松懈,下场一定会非常悲惨。 “皇上的用意,卑职并不明白。”君青蓝颔首说着,并不抬眼去瞧刘全忠。 她口中说着不明白,实际上哪里能不明白? 圣祖皇帝建国之初曾非常倚重宦官,那时的宦官在朝堂中拥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在高祖迁都至燕京后,不知为何却大大削弱了宦官手中的权力,并下旨令宦官不得干政。这么些年以来,宦官在权臣势力斗争中无所作为。刘全忠却是个异类。 谁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帮助当今圣上走出北宫夺得皇位,自此后平步青云。东厂彻底成了笼罩在燕京城百官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然而,他实际上并不常与旁人接触。即便是锦衣卫中人也极少能亲眼见到他的面。据说他上了年岁开始沉迷于修仙之道,以修身养性为主。 君青蓝不知传闻是否属实,但不可否认刘全忠是个聪明人。他并不似旁人在权力中欲罢不能继而迷失自己,最终将自己送入险境。他能在权势巅峰时果断收手,甘心退居于幕后。这样的人才能活的长久自在,也更叫人畏惧。 自打他半退隐之后,太师严禄的势力便如日中天,一日日高涨起来。与之相对的则是以国丈张汉举为首的儒生势力。严禄位居太师太傅,掌管内阁,整个六部几乎都在他掌控之中。张汉举则是诗礼传家的钟鼎世家出身,曾在圣祖帝建国后奉旨组建北夏国书院,为北夏培养和选拔人才。数年经营下来,北夏朝堂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曾有过在国书院读书的经历。 张氏一族在学子中的声望极高,国子监,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大理寺都因为这层关系与张汉举交好。尤其在前年,张汉举的嫡长女被选入宫中为后,张家的势力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在张汉举与严禄的斗争中,唯有东厂和端王府没有与任何一方扯上关系。东厂有刘全忠坐镇,自然没人敢打主意。端王府则不同。 虽说端王府自八年前便已经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能取得李从尧的支持,凭他在边关众将中的声望,无疑如虎添翼。 如今普宁寺的案子对端王府相当不利,严禄和张汉举只怕都动过心思。而皇上却决不能允许端王府的势力归属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脉。所以,天下间最适合来调查普宁寺一案的便只有看似对权力早已失去了兴趣的刘全忠! 086条件 然而,这种话君青蓝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到刘全忠当面来说。她记得父亲生前总将难得糊涂挂在嘴边。那时她年龄小,并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现在却不得不佩服这四个字当中藏着的大学问。 于是,她低眉顺眼的站在刘全忠面前,半个字也不肯说。 “本座实际上并不希望锦衣卫插手到这个案子之中。然而,皇命难违。” 刘全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君青蓝听得出这话该是他的心里话。他历经两朝风雨不倒,何其聪明?他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她,这案子碰不得。 “卑职,愿意替厂公分忧。”即便这案子有再多的理由该远离,她都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同李从尧之间有协议。管州府的灭门案,除了李从尧,普天之下再不可能有人肯帮她。 刘全忠没有立刻回话,将身躯歪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眸懒洋洋盯着自己的指尖。良久方才轻启唇瓣慢悠悠说道:“你有什么能力来替本座分忧?这些年,同本座说这话的人虽不多,你却绝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卑职对这案子有些与旁人不同的看法。” 刘全忠挑了挑眉:“哦?” “福来被杀前一日是普宁寺的法会,卑职那日受端王爷所托,护送朝霞郡主前往普宁寺,有幸与她一起参加了法会。那一日并不曾发生任何奇异之事。但,那一日同郡主一起于居士小院中休息的人都中了迷药,卑职亦不能幸免。待我们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然而郡主却失去了踪影。在卑职同端王府的侍卫寻找郡主时,才发现她已经被卷入到了福来遇害案中,并成了最重要的嫌疑人。” 刘全忠半眯着眼眸:“接着说。” “大理寺少卿苗有信将朝霞郡主带离现场时,卑职曾与她碰过一面。那时郡主神色迷离,行动迟缓,对外界事物反应迟钝。那个状态与中了迷药刚刚醒来时的状态一般无二。所以,卑职有理由怀疑,有人在我们的饮食中做了手脚。之后趁院中所有人昏睡的时候将郡主单独带走,并送入到了福来房中,伪造了杀人现场后离去。” 刘全忠听得兴致缺缺,不置可否。 “当然卑职方才所言都是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当然,卑职手中也掌握了些有用的线索,虽不至于推翻郡主杀人的结论,但至少可以看作是本案的疑点。” 刘全忠缓缓抬了眼,终于在君青蓝谈论起普宁寺案子时第一次瞧了她一眼:“接着说。” 仍旧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君青蓝却知道,此刻的这三个字与方才的分量已经不同了。 “案发当日,卑职曾进入到现场查看。当时,福来的尸体以侧卧的睡姿倒在床上,眼睛紧闭,手脚自然舒展,并没有半点挣扎痛苦或是与人搏斗过的痕迹,显然是在睡梦中死亡,死时没有痛苦。大理寺验尸的结果认为,他是被尖锐细长之物刺破心脉,致失血过多而亡。现场物品中只有朝霞郡主的海棠花簪形状与疑似凶器吻合。加上她被人发现时手中正握着簪子,且双手和簪尾都沾有鲜血,于是便被认定为杀人凶手。” 刘全忠将唇角微勾:“莫非不是么?” “苗有信说,发现郡主时,她手中正握着沾血的簪子,熟睡与福来的里侧。福来的伤口在前心,且从他肢体的僵硬程度来看,他这一夜始终保持那样的姿势睡觉,直到死亡。所以,若是朝霞郡主以那样的位置和姿态,若想要以手中花簪杀人,伤痕也会留在福来的背后,绝对不可能是胸前。” 君青蓝瞧着刘全忠说道:“或许会有人说,郡主是在与他相对时,正面将福来刺伤。之后再重新回到他身后入睡。然而,这话听起来并不可信。首先,郡主身形纤细,气虚力弱,福来却是个男子。若是当面刺伤,福来自然会反抗,郡主完全没有能够近身的机会,何况伤人致死。而现场的两人,无论是福来还是郡主,都没有与人搏斗落下的痕迹。所以,卑职认定,凶手另有其人。郡主不过是他用来替自己脱罪的替身罢了。” “本座……。”刘全忠略垂着眼眸,声音和神态都是淡淡的:“可以认为福来才是中了迷药的人。所以,朝霞郡主将他正面刺伤他才会没有丁点的反应,这也是那二人身上并不曾落下搏斗伤痕的原因。” “毕竟,你没有证据能证明福来身体中没有迷药,不是么?” “厂公说的是。”君青蓝沉吟着说道:“因职责所限,卑职并没有能仔细查验福来的尸身,厂公所说的怀疑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在卑职没有验尸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假设。但是卑职所言的疑点也是真实存在的,现场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朝霞郡主就是凶手。” “至少,以花簪刺出的细小伤口,并不能导致人血液流尽而亡。这当中一定有人做了手脚,朝霞郡主并不具备那样的实力。” 李雪忆的智力障碍在燕京城中并不是个秘密。若说她能想出什么周密计划来杀死一个人,的确有些抬举她了。 “既然你始终盯着这案子不放,瞧在你送的礼物份上,本座不介意同你分享些刘承风寻来的证据。郡主的脑子出了问题,言行举止如同孩童,这从她杀人后仍旧在案发现场熟睡的行为来看,完全说的过去。而,福来并不是第一次前往普宁寺修葺寺庙。他每次前往普宁寺的时间,恰好与朝霞郡主上香的时间重合。曾有人提起,瞧见过郡主与福来私会。” “呵。”刘全忠撇撇嘴,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厌恶和不屑:“福来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泼皮,沉迷赌场不可自拔。赌坊之中自来输多赢少,然而,只要福来从普宁寺回归德化坊之后,总能立刻将所欠赌债尽数还清。你以为,这是菩萨显灵赐给了他财运,还是说普宁寺大方的很,付给他的工钱多的离了谱?” 君青蓝听得皱了皱眉,这当中还有这么多曲折么?原来,法会时并不是李雪忆和福来第一次见面? “空穴来风,必有出处。君青蓝,莫要以为天下间只有你才拥有聪明的头脑。咱们办案从来靠的不是推测,而是证据!” “请厂公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定然能够找到有利的证据。” 刘全忠冷笑:“你还真是执着的很。本座却不知道,为何要给你这个机会。” 君青蓝吸口气,忽然仰起头来,清眸一瞬不瞬盯着刘全忠:“皇上将这案子交给咱们锦衣卫,自然希望这案子能早些结案。厂公方才说过,您接手这案子实际上颇有些为难。那么,为难的事情便由卑职来做吧。若能将案子破了,自然是咱们北司功德一件。即便不能破,也全由卑职来顶着。皇上若要处置,也只管处置卑职一人便是。” 刘全忠瞧着她,眼底阴沉,唇齿间带着似笑非笑的冷厉:“若是本座要求你即刻离开端王府,自此后与端王一刀两断,再不来往,你可能做到?” 君青蓝听得微颦了眉头,再没有想到刘全忠会忽然提出这么个条件出来。李从尧对他的威胁这么大? “你毕竟是东厂之人。本座手下的人自然该全心全意孝敬东厂,怎么能允许你一心向着外人?” “卑职……。”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拱手说道:“可以答应。” 李雪忆的案子解决以后,李从尧便得兑现替她借阅刑部旧案卷宗的承诺。等她瞧过自己家案子的卷宗,便也再同他没有瓜葛。端王府是是非之地,远离也是应该的。 “好。”刘全忠抚掌而笑,神色间似乎极其愉悦,轻快的说道:“自今日起,这案子你只管调查去吧。东厂不会有人阻拦你,不过……。” 他眸色一闪:“发现的所有证据,要第一时间来告知本座。” “是!”君青蓝垂首应和着说道。 “你那玫瑰花的清露和卤子……。” “卑职回去以后,自会用心调制。待到大功告成后再送来给厂公。” “好极。”刘全忠懒洋洋靠在了椅背上,将一双眼眸缓缓合了,朝着君青蓝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君青蓝低头道一声是,倒退着出了花厅。才走了没几步便叫个眉清目秀的小宦官给叫住了,抬手塞了个木盒子给她,说是厂公吩咐给她的回礼。 君青蓝听到回礼两个字就觉头皮发麻,只掀开盒子一角朝里面瞧了一眼。果真瞧见一角细腻柔滑的苍白人皮。于是,手指一哆嗦将盒盖子给盖紧了,向小宦官道了谢,飞快离开了忠义侯府。 直到出了青龙区她才长长舒了口气,瞧着手中端着的木盒子,这口气却怎么也喘不匀了。这哪里是什么回礼,分明是刘全忠给她的警告! 087解禁 这玩意是时刻悬在君青蓝头上的一把剑,提醒她莫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若是有一日她违背了,刘全忠很可能会将她也给变成那花厅里的藏品之一。 君青蓝狠狠打了个哆嗦,真是叫人不愉快的奇异嗜好。 “君青蓝,你怎的没打招呼就自己走了?”她身后,刘承风打马追了上来。一眼瞧见她捧在手中的木盒,立刻皱了眉,眉目中尽是冷厉:“怎么,厂公居然送了你宝贝?” “呵,我从前可真小瞧你了。”刘承风冷冷说道:“只有厂公的心腹才会收到他亲手打造的宝贝。” 君青蓝默了默,这事居然也值得叫人羡慕嫉妒恨?一点都不觉得喜悦是怎么回事? “君青蓝,你拿什么手段迷惑了厂公。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不然……。”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刘承风这是要盘问口供呢。刘全忠这回礼可真真大有深意。但……要怎么回答。 “君青蓝!” 君青蓝正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应付刘承风,忽听耳边传来男子悠扬淡漠一道声线。这声音…… 君青蓝身躯一颤,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这几日她费尽心思要同刘全忠见面,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批准自己调查普宁寺的案子,最主要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他么? 他……出来了? 她猛然回头去瞧。青天白日里的皇城青龙区长街之上,处处皆是金碧辉煌。李从尧不起眼的青顶马车寒酸的异常醒目。此刻,马车就停在她身后,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将车帘轻轻攥在手中。车帘的缝隙里,隐约露出男子一线苍白的肌肤和淡粉如樱的薄唇。 “上车。”他说。 男人只不过说了两个字,便将如玉长指收回,从密闭的车窗外瞧去,连那人半丝面目都瞧不见了。君青蓝实际上并没有瞧见那人的容貌,但她知道,那是李从尧。普天之下,也只有李从尧才能在那惊鸿一瞥之间,叫人从心底里对他的气度风华生出难以言表的敬仰。 “大人,抱歉的很。”君青蓝瞧着刘承风皱了眉,似满面的惋惜,心中实际上却早已经乐开了花:“待改日有机会,卑职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她没有再去瞧刘承风的脸色,即便不瞧她也知道,那人脸色定然不会好看。真没有想到,风光无限的刘承风竟然也有在她手中吃瘪的时候,想一想就……爽的很。 “端王爷,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君青蓝笑嘻嘻凑在车窗前,声音轻快,神情愉悦:“您且先等一会,待卑职牵了踏雪过来,便同您一起回府去。” 马车里半晌没有动静,唐影则慢悠悠侧过身子瞧着她:“君大人,王爷叫您上车去呢。” “不麻烦。”君青蓝连连摆手:“我今日骑着马出来的,不必麻烦王爷。” 唐影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盯着她瞧,神色竟比她还要愉悦。君青蓝瞧他笑的奇怪,才要询问,忽然便从马车里传来男子淡漠的声音。 “上车。” 仍旧是那两个字,却分明比方才出口时的力道要重了许多。君青蓝听得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冷是怎么回事? 唐影笑容更胜,朝她眨眨眼。王爷的命令可不是那么容易违抗的! 君青蓝垮了脸,自己方才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以为李从尧叫她上车真是为了替她解围的随口一说?他的命令,哪怕是一个字,又什么时候容许人忤逆了? “我的马……。” “大人不必忧心,属下等会便会将踏雪系在马车后面。自然将它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那真是多谢你了!”君青蓝暗暗咬牙,终于明白方才那人为何笑的欢畅。他分明是早就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存心要看好戏。 马车里传出咚一声闷响,是李从尧重重敲着案几。君青蓝哪里还敢耽搁,连滚带爬上了马车。 车厢里,李从尧神色却淡漠的紧,将整个身躯的重心都放在了身后的丝缎软枕上,斜倚在车厢里,瞧着手中书卷。君青蓝不过瞧了他一眼,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李从尧同车。李从尧是个极其重视仪态之人,从前与他相见时,他总是正襟危坐。举手投足无一不完美,哪里会像今日这般懒洋洋靠在车上。 再瞧他面色,竟比他握在手中的书卷还要白上三分。整个人瞧着,便似个拿白玉雕就的玉像,哪里还像个活生生的人? “端王爷若是不舒服,便歇息吧,莫要再劳心了。” 君青蓝能够断定,李从尧的身体该是出了问题。虽然他嘴上从没有说过,但自打李雪忆出事以来,他从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这几日又被皇上给软禁在了宫里,只怕日子更不好过。他身子本就虚,哪里禁得住折腾? “端王身边可带着药?”君青蓝伸手在车中案几上的茶壶上摸了摸,茶水的温度刚好:“卑职服侍您用一次药吧。” 她不会忘记上次李从尧咳血症发作时的恐怖。不是任何一个人,一连数日瞧见从屋中端出清洗沾染了鲜血的丝帕而被染成血水时,还能保持淡定和清醒。 她并不在乎李从尧的生死,然而如今他们已经被双方既得的利益给捆绑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候倒下。 李从尧只浅浅摆了摆手,狭长凤眸里只有波澜不惊的淡漠,冷幽幽瞧了君青蓝半晌。方才启唇说道:“本王要谢谢你。” “……恩?”这话叫君青蓝有些迷惑,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本王的自由,竟需要你一个门客出卖尊严来换取,真是委屈你了。” 这话妥妥不是夸奖。君青蓝眨眨眼,他在生气?因为自己向刘全忠求助?不至于吧! “普宁寺的案子皇上交由厂公主审,卑职如今却在沐休期间,按理,并不能插手此案。除了求来厂公的首肯,卑职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我顺理成章替郡主洗脱冤屈。” 李从尧并没有立刻回话,狭长凤眸里却涌起波谲云诡的幽深。良久似有淡淡悲伤一闪而逝:“本王知你心意,只是……并不愿享受刘全忠的恩惠。” 他在解释?! 君青蓝瞪大了眼,高岭之花一样的冰美人李从尧,居然为了刚才的讥讽来给她解释?不会吧!!! 她面色太过诡异,李从尧瞧着她,渐渐颦了眉:“雪忆当初入宫时,刘全忠便是月泉宫总领太监。” 君青蓝眨了眨眼,忽然就明白了李从尧的愤怒。 月泉宫是历代淑女小主通过甄选后,尚未正式获得封号时入住的宫殿。也是当初李雪忆在后宫里的居所,更是她噩梦的开端。李从尧该是将刘全忠给当作了造成李雪忆悲剧人生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心底里对刘全忠实际上是痛恨的。又怎会允许自己受了他的恩惠? “卑职幼年时,曾听我父亲说过这么一句话。”君青蓝清清嗓子说道:“天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对于上位者来说,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是共同的利益将人给拉在了一起,所以千万莫要目光短浅的被所谓的恩仇蒙蔽了双眼。” “呵。”李从尧瞧着她,淡笑:“君老爹竟是如此博学之人。” 君老爹! 君青蓝心中一颤,立刻受了面上笑容。她方才口中的父亲当然不是君老爹,而是她的生父。她将自己身世藏了许久,怎么忽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人果然不能太得意! “王爷说的是。”她半敛了眉目,恭顺而谦恭。 李从尧不过瞧了她一眼便别开了头颅:“你是个聪明人,本王没有瞧错。深陷宫中的确对诸事不利,若非你今日运筹帷幄,本王何时能出宫尚且不知。” “这也正是卑职心中所想。故而,今日这一趟,势在必行。” 她早在瞧见刘全忠的时候就知道他极其爱惜容貌,于是,她便想到了玫瑰花。她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却不同于北夏其余的大家闺秀。博闻强健,身体力行。那时候,母亲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花木,而那些花木却并非用来欣赏。它们全被母亲给做成了脂粉膏子自用。母亲从不去外面的铺子里买脂粉,只用自己亲手所做的玩意,也给她和父兄使用。养的他们一个个皮肤细腻光滑,容颜俊美。小的时候,她一直认为母亲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然怎么会用鲜花变出那么些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来? 玫瑰花便是她母亲常用的鲜花之一。母亲曾说过,这花的用处最大,能够用于肝胃不和,脘腹疼痛,胸闷呕恶等等。还能美容养颜,减缓人的衰老速度。于是,她便从姜羽凡手中求来了玫瑰花,同刘伯一起,连夜做了一批清露和卤子出来。并附上了详细的功效及用法说明,送给了刘全忠。 果不出所料,刘全忠召见了她。而她全程都只说要查探普宁寺的案子,对于李从尧却只字不提。只因,在普宁寺的案子当中,涉及到端王府的事情非常多。若是李从尧还在宫里,这案子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故而,刘全忠定然会想法子劝说皇上让李从尧出宫。 但,她却绝对不能表现出对李从尧一丝一毫的关心,否则,定然会引起刘全忠的防备和猜忌。越是淡漠,他才能越踏实。这是久居上位者的通病。从前, 她在自己府中也算见识了不少。 好在,她有一次成功了。 “普宁寺一案,你同刘全忠说了多少?”李从尧放下手中书卷,慢悠悠开了口。 088端王发病 “虽然有一些,最重要的却并没有同他提起。”君青蓝沉吟着说道。 对于刘全忠她自然也防备的很。一个案子若想查的清楚明白,并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话,在正式揭露案情之前,你便不能对外人透漏半个字。 “你的谨慎大可以在本王面前收起。” 君青蓝以为李从尧接下来一定会询问她最近调查的收获。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缓缓闭上了眼,再没有说过半个字。君青蓝亲眼瞧见他苍白的肌肤渐渐变得发青,一分分透明了起来,冰晶一般几乎能瞧见皮肤下藏着的青紫血管。 这个样子! “唐影。”君青蓝一把掀开车帘,冲着马车外高声喊道:“快一些,王爷发病了!” 她这一声,用尽了周身所有的气力,传出极远。唐影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面上笑容顷刻间消失。只郑重道一声是,将高扬的马鞭重重抽了下去。马车风驰电掣般冲进了端王府。 容喜早已经在府门口候着。待到马车才在街口漏了面,便立刻吩咐人打开到了王府的正门,并撤掉了门闩。唐影直接赶着马车进了府门,一路上不曾停歇,直接将马车赶到了听涛园里。 容喜的脚程自然比不得马车,马车已经停了半晌也不曾瞧见他追过来。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男人一双眼眸早已经紧紧闭上了。此刻,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经成了冰晶一般的苍白。胸膛迟迟也瞧不见起伏,哪里还能瞧出半点生气?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她不能想象,若是李从尧这时候死了,燕京城中会发生怎样惊人的变化。她缓缓伸出手去,向李从尧鼻端探去。指端便如想象中一般平静,没有半分的气息涌动。而他肌肤的温度却比冰还要冷。 “唐影,来帮忙!” 君青蓝不敢再等待下去,掀开车帘冲着外面一声大吼。与唐影两人合力,将昏睡的李从尧送进了听涛园的寝室当中。 “快去请刘伯来,这里暂时由我看着。”君青蓝在心中思量着处理冻僵之人的方法,一边吩咐唐影去请郎中。 唐影瞧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刻的君青蓝全副的心思都在李从尧身上,唐影想了想便将要说的话尽数给吞了回去,转身去寻刘伯。 君青蓝则在房中找了最厚实的丝绒被出来给李从尧盖上。又去打了盆冷水,将布巾打湿了为李从尧擦拭手脚。然而,那人的肌肤却始终连半死热气也不曾出现。 “君大人,快住手!”容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进了屋门便急急忙忙一声大喊。 君青蓝被他吓了一跳,握着布巾的手指一颤,回首瞧着容含。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她方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么?被容含以那样的眼神瞧着,忽然好心虚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里叫给奴才便是。您劳累了一整日,还是早些回清露园歇息去吧。”容含语速飞快,顺势将君青蓝手中的布巾给接了过去。 “奴才伺候王爷许久,在他发病期间该做些什么,自然比您有经验。”容喜笑容可掬朝着君青蓝颔首说道:“您只管先回去吧。” “好吧。”君青蓝半垂了眼眸退了出去。 才到了院子里,便瞧见唐影引着刘伯迎面走了过来。 “呦,大人这就回去了?”唐影笑嘻嘻瞧着她:“不再多坐会么?属下瞧着您伺候的王爷很周到呢,可比容公公强太多了。” “唐影!”容含自窗口探出头来,面色微沉:“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等王爷醒了,扒了你的皮!” 唐影吐了吐舌头,朝君青蓝眨眨眼,便领着刘伯进屋去了。 听涛园的道路两旁种了大片的松树。这种植物四季常绿,能长的极高,几乎将整个听涛园都给装点的成了一片浓绿。君青蓝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听着夜风将绣花针一般的松针吹得哗哗作响,竟真如同波涛阵阵。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竟然觉出了几分冷意。脑中便忽然有灵光一闪。 她猛然转过身去,容含已经点亮了李从尧房间里所有的灯火。暗夜中瞧来,白昼一般的明亮。隐隐约约能从薄纱的窗纸上瞧见屋中众人来回穿梭的身影,瞧上去忙碌的很。 她抿了抿唇,总觉得今日的容含和唐影瞧上去似乎有几分怪异。李从尧病发昏迷,他们方才同自己说话时居然……带着笑?尽管她知道笑容有时候就是一种伪装,然而,在这种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就真的很叫人佩服。 君青蓝缓缓摇了摇头回清露园去了。端王府本就是个奇怪的地方,很多事情你若是认真就输了。 与听涛园的忙碌相比,清露园就显得冷清的过分。自打她入府以来,拒绝了李从尧拨给她的下人。整个清露园中只有她和容含居住,如今虽然添了个元宝,却仍旧没有几分热闹的人气。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瞧见屋中的灯是亮着的,才要推门进屋。迎面却起了一阵风,携裹着巨大的冲击力朝着她撞了来。君青蓝才要退开,眼角余光瞧见容含抱着剑站在院中花树下冷冷瞧着她。于是,便卸了周身力道,任由小小一个肉丸子冲进了自己怀中。 “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元宝想死你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似三月里新发的绿草,搔的人心尖都是痒痒的。君青蓝低头瞧去,元宝仰着肉嘟嘟一张圆脸,将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水汪汪的。 元宝本就长的粉妆玉琢,又刻意做出这么一副委屈可爱的姿态出来,瞧的人一颗心立刻就能化了。然而,君青蓝的心没有化,侧首饶有兴趣盯着他瞧。 元宝瞧她没有反应,便将一颗头颅靠在她腿上,小狗一般蹭着:“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元宝真的很担心呐。” 君青蓝嘴角不可遏制的一抽,元宝是个乖巧的人?开玩笑呢! “松手!”她将膝盖一曲,让他的面颊离着自己远了几分:“你这姿态用在海棠苑就行了,不必在我眼前来用。” 许是她声音太过清冷,许是方才她那一下用力过大,元宝竟真不再往她身上扑来。站在离她三步之遥半垂着头颅瞧着她,大眼睛里面分明噙着两泡泪。 容含皱眉:“心情不好,何必拿孩子撒气?”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哪只眼睛瞧出我心情不好?” 容含冷哼:“两只眼睛。” “说明你眼神不好。”君青蓝淡淡说道:“我的心情不是不好,是很不好!” 容含身子一趔趄,手里抱着的剑险些坠地。君青蓝并不理他,仍旧瞧着元宝:“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元宝的声音细弱蚊蝇,将一只脚竖了起来,拿鞋尖在地面上画圈。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事情办的不顺利么?” “你……你怎么知道?”元宝猛然抬起头来瞧着君青蓝,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惊骇。 君青蓝抬手。动作很是突兀,力道却并不大。慢慢自他额头划过,轻拂过他整个面颊:“都写在脸上,谁瞧不出来?你若是不想叫人猜出你在想什么,以后要学会控制你的情绪和表情。” 她瞧着元宝的眼睛,认真说道:“便如你方才一般献殷勤,心里面一定有鬼。” 元宝听得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容含皱眉:“他只是个孩子!” “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君青蓝纠正他说道:“所以,他最先要学会的是怎么保命。” “我会好好记住。”元宝将小手握成了拳,用力挥了挥。 “怎么回事?”君青蓝不再理会元宝,瞧向容含问道。 她今日出门原本是要带着元宝到德化坊去寻找他所说的那种名贵药材,半路上却被刘承风接到忠义候府去了,于是,她便叫容含带着元宝继续赶往德化坊。瞧元宝方才的表现,今天的事情进行的不顺利么? 容含先是颦了眉,之后缓缓摇头:“什么都没有找到。” 君青蓝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容含将手指缩紧了,怀中的剑抱的更紧了几分:“福来的家里早被锦衣卫搜查过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君青蓝瞧向元宝:“是么?” “是。”元宝耷拉着脑袋:“父亲将他的药当宝贝一样收着,往日里碰都不许我碰一下。但我知道,他会将药盒子藏在屋子正中的佛龛后头。” “我们今日将整个房间都搜查过了,佛龛四周检查的最仔细。什么都没有瞧见。”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有用的东西大约都被锦衣卫拿走了。这事交给我吧,你们不要再管了。” “大人,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元宝仰着脸,拿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睡觉。”君青蓝淡淡说道:“明日起床以后,让容含教你儒家六艺。” “什么?!”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同时出声。 君青蓝不在意瞧着容含:“不会么?” “会。但……。” “既然会就教吧,我这么忙,莫非教孩子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来么?” 容含狠狠皱了眉。端王府不同于别处,府上的奴才下人大多都是家生子,自打明白事的时候,王爷便会请来先生到府上来给下人们开蒙授学。北夏独尊儒术,儒家六艺他自然学过。但…… 学过同教别人学根本就是两码事。他是个暗卫!是个杀手!!要他教小孩?! 他盯着元宝,那人正眨巴双大眼睛也盯着他,纯真美好。容含立刻别开了眼,头好疼! 090明珠暗投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和尚要吃烤野味?您不是得道高僧么?您不是万人敬仰的太上长老么?烤野味什么的,真的没有问题? “一瞧你就是个没见识的。”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嫌弃得说道:“我与老和尚前些日子在后山发现了许多松茸,蘑菇,野菜。生一堆火烤熟了来吃,味道好的很。十个珍味斋也比不上,你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姜羽凡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以理解。僧人饮食起居皆有定时,什么时候也成了这种贪图口腹之欲的俗人? “小友莫要用这种眼神瞧着老衲。”道善拍拍自己的大肚子,哈哈笑道:“和尚也是人,人饿了就得吃饭,这有什么奇怪?佛祖说凡事勿执着,老衲这便是在遵从道法自然的原则,阿弥陀佛。” 君青蓝将嘴唇张成一个大大的哦,今天真真长见识! “两位稍等。”君青蓝瞧着已经快走到后门处的两人,脸都黑了。忽然这么雷厉风行,真的好么? “大师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咱们稍后再去烤野味?” “你这人真扫兴。”姜羽凡皱了眉:“没有听到山上的野味在哭泣么?吃个东西也磨磨蹭蹭。” 瞧着那人眼中愤怒,君青蓝只觉无语,说好了来陪她查案是走心的么? “你们大约不知道,对于烹饪一道,我还是非常有心得的。稍后咱们到了后山,便由我给大家烤野味如何?” “善哉善哉。”道善的眼睛立刻亮了,整个人都仿若带了光:“这可真真妙极。小友要问什么,只管说吧。” “呵呵。”君青蓝低笑。所以这便是所谓的舍得么?想要知道什么与案情有关的价值,就得……给人家做饭?! “咱们不如,边走边说?”君青蓝瞧一眼被封闭的大殿,这里当然该是最后到达的地点。 “请。”道善让君青蓝先行。 众人缓缓行至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这是李雪忆普宁寺一行,第一个逗留之处。与法会那日的喧嚣不同,此刻的广场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硕大香炉中袅袅的香烟直冲云霄,显得异常寂静。 “那一日。”君青蓝目光在广场四下里略一打量:“朝霞郡主的碧纱橱就在那个位置。” 她抬手朝着广场上某处点了点。 “我们家女眷则在另一侧。”姜羽凡立刻接口说道。 君青蓝点点头:“朝霞郡主距离香炉有三丈远,长公主的碧纱橱只有一丈。” 她凑近香炉,从里面抓了一把香灰出来。灰色的香灰颗粒光滑细腻,水一般自她指缝中流淌而出,却在她手掌上沾染出淡灰色的污渍出来。君青蓝将手掌凑在鼻下深深嗅去,除了悠长的淡香,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香灰有问题么?”姜羽凡也抓了一把灰仔细瞧了瞧:“我立刻装一袋子送回去检验。” “你装它做什么?”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得奇怪。 “你瞧的这么认真,还不是说明这香灰里有问题?只用眼睛瞧能看出什么来,自然得带回卫所检验去。” “普宁寺有近千年的历史,香火不断,这里面的香灰不知聚集了多少。你能分清楚哪一把是今天的,哪一把是昨天的么?” 姜羽凡耸耸肩:“这我哪分得清。” “那么,带回去检验有什么用?”君青蓝无语的很,这人的脑子一时糊涂一时聪明,愁人的很呐。 “敢问大师,这里的香炉,往日都是由什么人打理?” “这个啊自然有专人打理。”道善不在意的说道:“玄本小和尚是个仔细妥帖的人,每日都会吩咐小沙弥来维护香炉的清洁。” 君青蓝正在心里思量着所谓的玄本小和尚是谁,便听到姜羽凡忽然开了口:“老和尚,你好歹也顾虑下别人的职务吧,玄本师父再怎么样也是个书记。那么一大把的年纪,哪里瞧着像个小和尚?” “咦,这就奇了怪了。”道善瞧着姜羽凡,满面疑惑:“你称呼我一口一个老和尚,比我小的可不就是小和尚了么?” 姜羽凡被他说的愣了神,挠挠头。总觉得他这话听着牵强,可丁点的错都挑不出来,完全没有毛病啊。 君青蓝对这两人的神奇脑回路彻底无语了。难怪他们能成了好朋友,人以类聚这话说的可真真是没错。 “既然香炉没有问题,你特意来这里做什么?”姜羽凡说不过道善,转头瞧向君青蓝:“你来这一定有问题,快告诉我吧。” 姜羽凡瞪大了眼睛瞧着君青蓝。君青蓝呼吸一凝,有求知欲的男人很可怕。长的好看又有求知欲的男人更可怕!瞧姜羽凡的样子,今日要是不给他说个明白,怕是不能甘心。 “我曾经怀疑有人在香炉的高香中添加了迷香。然而,端王府的碧纱橱距离香炉有三丈,定国公府只有一丈。若是高香中真被人动了手脚,那么长公主一行会比我们吸入的迷香更多,昏睡的时间也更长久。度厄禅师离开燕京的时间在清晨卯时末,定国公府众人在贞容大长公主的带领下亲自前往西德门送行,我们却是在辰时才刚刚醒来。你们之所以能够为度厄禅师送行,正说明了香炉中的高香没有添加迷药。否则,卯时你们根本无法苏醒。” 姜羽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君青蓝暗暗松口气,还好姜羽凡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香炉前她想到的事情当然不止这些。定国公府一行人没有中迷香,不仅仅能说明香炉中没有被人动手脚,也证明了,他们领到的素斋里也没有被人下药。 那么,幕后真凶的目标果然就是李雪忆了。也只有端王府的素斋里才加了迷药。 “咱们再去别处瞧瞧吧。” 君青蓝转身离开了大殿。普宁寺占地极广,殿堂众多。她走的却不慢,走马观花的穿过重重殿堂。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了些寺庙中的日常,渐渐便走至了东院的方丈室。君青蓝并没有进去观看,只远远合十行了一礼。 “也看的差不多了吧。”道善忽然开了口:“老和尚我的五脏庙已经在开法会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安抚他们一下?” “那便走吧。”君青蓝半敛了眉目,走了这么半日,并没有能够在普宁寺中发现什么可靠的信息。她第一个转了身,要往封闭大殿所在的后门处走去。 “何必那么麻烦。”道善伸手拦住她去路:“咱们到西堂去,老衲知道那里有一条近路,能直接通到后山。” “只一条你们得注意。”道善正色说道:“西堂中不止有老衲的禅房,还有几位后辈长老也在那里居住。他们的性子可不似老衲一般随和,你们得注意言行,在那里可不能大声喧哗。” 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寺庙中本就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君青蓝和姜羽凡连连称是,都半垂了头颅,小心翼翼跟在道善身后。 三人进了西堂,道善带着他们自一间间禅房前走过。一转身推开了最里侧房间的门,请君青蓝和姜羽凡进去。 “走吧,这里是老和尚自己的房间,进去以后就不必这么拘束了。”姜羽凡招呼着君青蓝快走。 君青蓝却忽然回了头,清眸在院子里缓缓打量着,眉峰几不可见挑了挑。 “这里有什么可瞧的?赶紧进来。”姜羽凡扯了她手腕,一把将她身躯给拖到了屋中。咣当关了屋门。 道善并没有招呼他们两个坐下,自己走到卧榻边居中而放的禅字挂画旁边,手指在那硕大禅字右下的点上按了下去。房中传出格拉拉一声轻响,卧榻忽然便自两旁分开了,露出黑漆漆一个大洞来。 “随我来。”道善冲他们一招手,自己先俯身进了洞。君青蓝和姜羽凡紧紧跟在了后面。 道善静静瞧着他们都进来以后,抬手朝墙面上一只壁灯抓去,轻轻扭了一下,屋门便快速的关死了。同一时间,黑漆漆的山洞里骤然光华大胜,将脚下道路照的亮如白昼。 “是夜明珠!”姜羽凡吃了一惊,语声里便带着几分颤抖。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是很多的夜明珠!她再也不会想到,在燕京的皇家寺院一间小小禅房下,居然藏了条镶满了夜明珠的地道。夜明珠盛产于沿海地区,而燕京离海极远,即便是皇宫里也得好几年才能从岭南郡送上的贡品里检出那么一两颗的夜明珠,这么一面墙的珠子,得多大手笔?! 君青蓝咂咂嘴,真有钱! 道善捋着胡须瞧着二人,姜羽凡的反应他并不奇怪。然而,君青蓝眼中的平静却叫他多少有些意外。 “君小友似乎对老衲禅房里的秘密一点都不觉奇怪?”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勾:“普宁寺是皇家寺院,第一任主持便是咱们北夏圣祖皇帝的嫡长子。作为皇室中人,谁不会给自己多预备几条后路?这样的地道莫说是圣祖太子的落脚地,即便是普通人家但凡有点权势金钱的,都会预备上一两条,以备不时之需。” “呵呵,小娃娃还真有几分见识,难怪羽凡小友总在老衲跟前说你的好话。老衲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言罢,他便扭过了头去:“有这些珠子,行路并不困难。你们道路不熟,跟紧了老衲。” 三人在地道中不紧不慢的穿行,君青蓝觉得似乎并没有走多远。眼前便陡然有明亮的阳光刺入,天地间豁然开朗。 092 天降厨神 “道善,是个清醒的人。” 君青蓝的眼神叫李从尧有些许的不自在,略垂了眼眸缓缓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君青蓝有条不紊将蔬菜树枝一样样清洗干净,心里将李从尧方才说的话琢磨了半晌。想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 李从尧这个人真没劲!你若是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行么,总是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叫人自己去猜,还不如不说! 君青蓝埋首干活,内心里拒绝了再去思考李从尧言语中所传达的意思。 “听说你最近总在有意无意提点元宝?”静默了半晌,李从尧忽然开了口。 “这话说的可不对。”君青蓝有一搭没一搭说道:“我就是有意想要教他一些东西,从来没有无意。” 李从尧默了默,他这一生中大约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毫不避讳谈及自己的意图。 “为什么?”他静静说道。 “元宝……。”君青蓝沉吟了片刻说道:“是个奇怪的人。他是福来之子,出身市井,按理该是个老泼皮教养出的小泼皮,上不得台面。然而,我却总能从他身上瞧见些与他出身完全不相符的……”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在心里思考着到底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元宝:“清贵从容。” 没错,就是这四个字。听上去很可笑的四个字,用在元宝身上却精确的很。 “所以,我想教他知道一些东西。他是块好材料,这么放任下去有些可惜了。”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那人狭长凤眸半敛着,神色淡漠间喜怒全无。于是,她飞快低下了头去:“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 “很好。”李从尧打断了她的话:“继续教着吧。” “……恩?” 这话叫君青蓝相当意外。元宝能进入端王府是因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在燕京城多方势力别有用心之下硬塞给了端王府。他的出现,代表了李雪忆的耻辱,也就成了端王府涂抹不去的污点。按理,李从尧该对他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才是。怎么……居然允许她教养元宝? 君青蓝再度瞧着李从尧,以前怎么不知道,李从尧竟是这么个心胸宽广的圣母? “大宛商行的掌柜叫做元通天,你稍后可以去见一见他。” “恩?” 君青蓝又一愣,话题转换的是不是有点快?然而,大宛商行四个字才在她脑子里闪过,她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是当初修葺普宁寺后殿的商行么?” 李从尧微微点头。 正是如此,当初福来就是受雇于这个商行,与别的工人一起来到了普宁寺。无论福来人品如何,在寺中干活的时候,总是要与其他工人同吃同住的。说不定便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君青蓝,你在做什么?”姜羽凡插着腰,站在树下一声大吼:“这么久了还没有洗好么?小爷我都快饿死了。” “端王殿下,您看……。” 她当然早就洗完了,然而李从尧总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她自然不好拿着东西抬脚走人。 “走吧,今日本王叫你尝尝从不曾吃到过的风味。” 瞧着那人远去的颀长身躯,君青蓝眨了眨眼。他……说什么? “你们快着些。”姜羽凡拼命招手。 君青蓝便垂了首,跟在李从尧身后回至树下。火已经生起来了,君青蓝瞧一眼树下三人,想也不想便拿起木棍,将采回来的蔬菜穿好。斜刺里却伸来一只大掌,将她手中之物一把夺了去。 君青蓝瞧着男人如玉长指灵活穿梭,将数种蔬菜用一根木棍穿好。之后,便见李从尧拍了拍手,树冠上骤然便有了一丝响动,下一刻便见容含如一只大鸟般自他们身后的树冠上一跃而下。 容含垂着头并没有说话,只将手中抱着的一只小箱子轻轻放在地上,便退回到黑暗中去了。李从尧打开了箱子,自里面取出只深棕色的罐子出来。拔了塞子,用一只大号的毛笔在罐子中蘸了蘸便刷在了穿好的蔬菜串上。他的动作娴熟而轻柔,将罐子中亮晶晶蜜色的液体涂抹的异常均匀。 君青蓝瞧的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实在无法将此刻眼前这个认真料理食物的男人,和那个高岭之花般圣洁清贵的端王联系在一起。那人,不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么?她今日莫非没有睡醒? 她微微侧过头去,瞧见了同她一般,嘴巴里能塞下一只鸡蛋的姜羽凡。唯有道善捻须而笑,对眼前情景似乎早已了然于胸。 “呵呵。”道善微笑着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还能再度尝到端王殿下亲自做的食物。老衲真是死而无憾呐。” 李从尧不为所动,将涂好了亮晶晶液体的蔬菜放在火上合适的位置。再去涂抹下一串。 “老和尚,你早就知道端王爷擅长此道?”姜羽凡惊愕中回眸瞧着道善。 “那是自然,今日之约本就是老衲通知的端王。不然你们哪里能有这样的口服?” 君青蓝眯了眯眼,原来李从尧忽然出现是因为这老和尚?然而,他始终同他们在一起,何时通知的李从尧呢? “你从前就吃过端王做的东西么?” “是啊。”道善点头说道:“老衲数年前游历天下,到达边城时偶然与端王相识。” 道善眼中浮出温暖的笑容,想起的往日种种似乎颇叫他怀念:“那时候端王还不是端王,只是普通的勋贵公子,性子也不似如今这么淡漠,活泼的很。” 君青蓝抿了抿唇,将活泼两个字放在李从尧的身上似乎有点……惨不忍睹。完全不敢想象的画面! “边城同燕京不同,气候恶劣,生活条件差的很,粮食作物并不容易生长,然而野兽却多的很。为了解决生存问题,端王便带着手下时常进山打猎。每每得了猎物便如今日这般烤着吃。” 道善眯了眯眼:“红彤彤的火上,烤着通体金黄油汪汪的猎物。那个滋味啊……。” 道善砸了咂嘴,姜羽凡却瞪大了眼:“老和尚,你吃肉?你居然……吃肉?” “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道善却合了眼眸不肯再说话了。 “你别框我,赶紧跟我说说。”姜羽凡似乎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围着道善追问。 君青蓝的注意力则都放在了李从尧身上。他将所有的食物都放在火上之后,又从箱子里取了些小瓶子出来,从里面倒出些奇奇怪怪的粉末来,洒在了蔬菜上。烤蔬菜的香味立刻便飘荡在了天地之间。 君青蓝用力嗅了嗅,她不是没有吃过烤出来的东西,却从不曾闻到过似眼前这般浓郁的香气。是那些小瓶子里装的粉末的功劳? “你若想瞧,便瞧瞧吧。”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多谢。” 君青蓝也不客气,凑近了箱子,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个个打开来看。第一个大罐子中明晃晃的液体浓稠的很,闻之有股花朵的甜香,是蜂蜜!李从尧最早涂在蔬菜上的东西是蜂蜜,难怪会有那般诱人的色泽。她又瞧了瞧那些小瓶子,认出其中稀碎雪白的是盐。旁的浅褐色,红色的细粉末就不知是什么了。闻上去的感觉并不叫人愉悦。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喷嚏连天,唇角不由勾了勾,云破月来一般的美好:“那两个是从西域传来的玩意,浅褐色的叫做胡椒,红的是番椒。”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已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崇拜和复杂的眼神。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这人不会的么?然而,越是如此,才越叫人惋惜。 李从尧是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人,道善说他少年时活泼好动。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因为咳血症,他很可能不久于人世。君青蓝闭了闭眼,老天爷真真是见不得人好。 “好了么?这也太香了,实在忍不住了呐。”姜羽凡并未嗅出气氛中的沉重,整个心神都被蔬菜的香气给勾走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以了。” 李从尧才点了头,姜羽凡已经迫不及待自架子上取了串蘑菇来吃。尽管烫的直哈气,却掩饰不住他半眯着眼眸享受的深情。 君青蓝直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李从尧从河边回来时同她说的那句话。原来,他说要让她尝尝燕京城里从没有出现过的口味指的是这个。他亲自下厨,若非亲眼所见,想都不敢想。 道济兴致极好,同李从尧畅谈佛法。姜羽凡则只顾着享受美味,君青蓝捏了串蘑菇慢悠悠吃着。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他昨日病的那么凶险,今日却谈笑风生。到底是真的病了么? “你没有胃口么?”姜羽凡眼巴巴瞅着君青蓝手中的蘑菇:“不想吃的话给我如何?” 话音才落,李从尧忽然侧过了头来,素来淡漠的凤眸里似忽然染了冰霜。 “本王做的东西,有毒?”他说。 “没有,很好吃。”君青蓝三两口将手中蘑菇吃的干干净净,姜羽凡瞧的一脸失望。 “我跟你说个秘密。”瞧那人情绪低迷,君青蓝朝着姜羽凡勾勾手指。待到姜羽凡将头颅凑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将唇畔贴在离他耳畔一指处再度开了口。 “端王爷的手法我大约记了个大概,待我将那些个瓶子弄到了手,改日我做给你吃?” “真的?”姜羽凡大喜过望,抚掌笑道:“你可不许框我,这话我记下了。” “这是将来的事情。”君青蓝半眯着眼眸说道:“现在,我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一问你。你可得如实回答呢!” 093破腹取子 姜羽凡眨了眨眼睛,他当然知道君青蓝的问题从来都不会是简单的问题。然而,瞧着那些勾人馋虫的美味,如何能拒绝。 “你说。”姜羽凡拍着胸脯说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连续数日在福来家中搜查,可有找到什么有利的物证?” 这话才问完,姜羽凡脸上立刻就显出几分颓然:“别提了,福来的家里比我的脸都干净。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找到。” 君青蓝皱了皱眉:“瞧仔细了么?” “当然。”姜羽凡指着自己脑袋说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别的地方不中用,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君青蓝抿着唇没有说话,俨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福来家只有一个套间,分内外两进。外间有老旧四方桌一张,配了两把椅子,其中一把瘸了腿拿绳子绑着。桌上摆着个极小的佛龛,里面供着观音大士。东墙下打着个灶台,上面摆着吃饭做饭的用具。里间有一张木架床靠墙放着,再有便是一个衣柜,再没有了。” 君青蓝皱了眉。 “对了。”姜羽凡眼睛一亮:“我打开过他的衣柜瞧过,里面福来和元宝的衣裳都叠得整整齐齐放着。但凡有破的地方也都补好了。听说福来是个人见人厌的泼皮,怎么也瞧不出在家里,竟是那么个细致周全的人。” 君青蓝沉吟着。福来家中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似乎什么都不缺,处处都正常。然而,越是如此便叫她越觉得不正常。 “度厄禅师到来燕京前两日福来就已经进入普宁寺开始修缮工作。他连着两日不曾回家,家里只有元宝。元宝今年不足七岁,即便能解决自己的温饱,又怎么可能会让家中保持必要的干净整洁?” 君青蓝认真的观察过元宝,他虽然头脑聪明,思维敏捷,然而动手的能力存在一定的差距。福来往日里大约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以至于他这个年纪这个家境,生活的习惯却怎么都不似相同条件的孩子。所以,福来离开了两天的房间,怎么可能不乱? “咦。”姜羽凡沉吟着说道:“叫你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是这个样子。我从前怎么没有想到?” 君青蓝没有说话。看来,福来的家里已经叫不知什么人给整理过了,所有能叫人感兴趣的东西,都已经消失。她忍不住瞧向李从尧,她让容含带着元宝回家取药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瞒过他。对这事,他又是怎么瞧的? 李从尧却连头都没有抬,以那修长如玉的指尖捏着胡椒,番椒均匀洒在蔬菜上。君青蓝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不可否认,李从尧无论做什么都是优雅而完美的,时刻都如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然而……您真是来做饭的么?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道法自然,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因缘未到,强求无益。”道善忽然开了口。 君青蓝朝他瞧去,那人忽然将双掌合十了,半垂了眼眸,瞧上去如同世间所有高僧一般神秘莫测。然而,在李从尧将一串野菜递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眼睛瞬间亮了。君青蓝抿了抿唇,都是些奇怪的人! “大师云游四方,想来见识过许多奇异的事情吧。”君青蓝貌似无意的开了口。 “都是些寻常事,老衲以为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君青蓝微笑:“您是得道高僧,眼界胸襟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您以为的寻常事,足够叫我们惊叹。不如您说上一两件,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道善呵呵大笑:“君小友果真同常人不同,说话真真的叫人舒服。罢了,今日吃了你们的好东西,你想听什么,只管说吧。” “我常听人说医佛同源,想必圣僧大能都修了一颗救死扶伤的心。大师游历天下却神清气爽,该也是杏林高手。我想请问,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叫人陷入到昏睡当中,醒时却毫无所觉。” “那算什么医理?天下间的迷药迷香多的是,随便哪一样都能叫人昏睡。” “您说的不错,然而无论是迷药还是迷香,在药效解除之后都会叫人感觉不适。即便用了再高明的配方,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据我所知,有那么一种东西,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叫人中招,且毫无痕迹可寻。” “你所言之事……。”道善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说道:“叫老衲想起,在途径天竺之时曾听人提起过一件稀奇事。” 他将手中野菜缓缓放于地面上说道:“西域天竺蓝毗尼园无忧寺外,有一妇人腹大如箩,倒地哀嚎。只因她足月成产,婴孩却迟迟不肯落地。她的亲眷为她请了许多名医,皆称女子胎位不正且婴体过大,束手无策。亲眷无法,便将她带到无忧寺外长跪,祈求佛祖以佛力加持,叫婴孩早日落地母子平安。” 姜羽凡听得唏嘘:“我常听人说,人生人吓死人。女人产子便是在鬼门关中走一遭,幸好我们都是男人。” 君青蓝并没有理会他,清眸一瞬不瞬盯着道善:“佛法有云,前世因今世果。此女被腹中胎儿折磨不得生产,想来该是前世业障所致,有这一难。果报之事,谁能管得了?” “小友说的不错。”道善连连点头:“这妇人因生的美,从前生活不够检点。嫁人前曾暗中与人私通以致珠胎暗结,为了能嫁入高贵的门第,狠心堕下胎儿。所以,此刻才会遭此大难。” 道善低声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继续说道:“她的亲眷在高僧的点化之下,陪同她在无忧寺前大声念诵护诸童子陀罗尼七遍,又大量布施金银财帛等物并发愿此后一心向善再不杀生。自那女子发动到做完那一切,大约过了有六个时辰。妇人终于忍耐不住昏死,眼睛一闭便要一尸两命。” “这就奇怪了。”姜羽凡说道:“她做了那么多功德,不就是为了平安产子?怎么还是要一尸两命?你们这些个和尚可不能只收钱不办事呐。” “阿弥陀佛,羽凡小友请慎言。”道善说道:“老衲一直在说凡事发生必有因果。众生愚钝,在六道轮回中沉沦,能修得人道实属不易。女子堕胎便是将她腹中胎儿修行之功德尽数抹杀。故而,女子发心念经除障,布施财帛,原本就是她命中该受之事。世人常言否极泰来,她昏死又焉知非福?” 君青蓝眯了眯眼:“莫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大师所说的奇事?” “君小友果真通透。”道善微笑着说道:“就在女子即将咽气之时,有一老者自炎炎烈日下赤足前来。他居然手持利刃破开了妇人的肚腹将婴孩取出。又将女子肚腹上的切口以线缝合,一大一小居然都活了下来。而那女子在破腹取子时,竟然不曾觉察出丁点的疼痛。”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姜羽凡觉得不能淡定了:“肚子都叫人给划开了,缝上居然还能活?还……觉察不出疼痛?老和尚,你在框我们吧。” 姜羽凡脑子里想着破腹取子的血腥忽然吸了口气,只觉肚子疼。 道善却微笑着合十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乃千真万确。妇人成婚是贪图男人钱财,故而她要布施财帛。堕胎药临身便似千刀万剐,故而她要忍受刀刮之苦。然而,她诚心念诵经文,婴灵得以超脱,自然戾气尽去,再不会缠着她了。这一切可不就是因果报应,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孩子生于佛祖当年诞生之地,将来自然也是个有大机缘之人。那历经磨难降生的婴孩便是度厄。” 众人听得唏嘘,原来度厄的身世竟这般离奇。 “这么说来,此事便是真的了。”姜羽凡挠挠头:“你若不说出度厄来,我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所以。”李从尧略抬了眼眸,淡淡说道:“那妇人被破开肚腹也觉不出疼痛,该就是那接生之人用了什么特殊的药材吧。” 君青蓝抬眼瞧着道善,李从尧方才所言也正是她心中所想之事。 “正是如此。”道善说道:“那人所使用的是一种拿药草熬制出的汤药,叫人服下之后能短时间陷入昏睡,疼痛均不自知。直到药效解除或服下解药才能苏醒。正因为方才君小友问老衲可否知晓能叫人昏睡而没有痕迹的药,老衲才想起这一桩异国奇闻来。” “药草熬的汤药?”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怎么西域天竺也服用汤药么?” “天竺从前自然没有汤药,只因那郎中是咱们中原之人。”道善说道:“据说,那汤药叫做麻沸散。这名字可不是天竺人能取出来的玩意。” 君青蓝眼睛一亮:“大师可知道麻沸散的配方?” 麻沸散能够叫人昏睡,且需要通过口服的方式,醒后也没有异状。听上去似乎与她描述的症状非常温和。 “这个么……。”道善摇了摇头:“老衲便不得而知了!” 094又见奇药 道善捋着胡须说道:“据说那人虽救了人却并不肯同人提起,只说那是他家族传承的秘密。而他之所以自中原远去天竺,是因为麻沸散中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已经在中原绝迹,但在天竺却是盛产。他为了寻找草药,才远涉重洋,机缘巧合下救了两条人命。” 君青蓝皱了眉,若是没有方子,根本无法验证。道善今日这番话等于是在空谈。 “那么,大师可知道他去天竺所寻找的那种药材叫什么?或是,长相如何?既然那妇人是度厄的母亲,这事情又如此奇特,作为那妇人的家人,该多少有些记忆。” “这个么……。” “太师叔祖!太师叔祖!” 道善才要说话,却远远听到有人正大声呼唤。众人寻声望去,瞧见个青衣的小沙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便要到了近前,君青蓝却忽觉眼前一花,耳边似有风声擦过。定睛瞧去,李从尧已经不见了踪迹。 君青蓝眯了眯眼,他在躲什么? “玄空,你怎么来了?”道善瞧着小和尚,面色却变了变,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太师叔祖,您快同弟子回寺里去吧。庆元师祖忽然发病昏迷,掌门师伯请您立刻过去瞧瞧呢。” “庆元那老头,可是又不好好听话服药了么?各位小友……。”道善将双掌合十说道:“实在对不住,我那庆元师侄出了些状况。老衲得亲自瞧瞧去。” “大师请便。”君青蓝亦拱手说道:“等我们将此处篝火熄灭后,便随后赶到,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道善点头告辞。君青蓝便捧了把黄土浇在了火堆上,姜羽凡咂咂嘴说道:“正吃的高兴,就这么散场了?” “你以为今天真是来吃东西的么?”君青蓝白他一眼。平时大爷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能不能搭把手? 姜羽凡被她眼神所慑,蹲下身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捧了土浇在黄土上:“说的就是来后山轻松下,不吃东西咱们干嘛来了?” 君青蓝懒得同他解释。能如这人一般吃得饱睡得着,万事不着急,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也是一种福气。可惜,她并没有这种福气。 “咦?”姜羽凡的眼睛朝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端王爷呢?” “走了。”君青蓝容色清淡只说了两个字。 “这么快?我居然没有瞧见?怎的也不打个招呼?” “打过了,你只顾着瞧玄空,没有注意。” “是么?”姜羽凡皱了眉,满腹狐疑。 君青蓝用黄土压灭了最后一点子火星,站在火堆边又瞧了片刻,确定不会死灰复燃后,才拍了拍手瞧向姜羽凡:“今日见过端王的事情,你最好忘记。” “为什么?” 君青蓝皱了眉。 “行了,不用解释。”姜羽凡郑重说道:“你这么厉害,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说最好忘了便该忘了,我现在已经忘了。” 君青蓝这才回过了头:“走吧,咱们也去西堂瞧瞧去。” 同姜羽凡相处就有这么一点好处,他虽然有好奇心,办事却极有分寸。对于不该追问的事情从来不追问。大约,这也是李从尧能坦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然而……他也这么信任道善么? 道善是个清醒的人,这话是要表达什么? 君青蓝心里有事,脚下步子也走的飞快。后山离着后殿很近,虽然这一次回去没有密道能走,两人却也并没有花费很长的时间。 等他们赶到西堂的时候,瞧见了一院子的和尚。从他们身上的袈裟能看出来,来的和尚该都是普宁寺中的管事。众僧聚在院子里,一个个闭着眼睛拨动着佛珠,念诵药师佛心咒。 君青蓝并未打扰他们,清眸在院子里略一打量便瞧见了玄空,于是轻手轻脚走至他身边。 “庆元大师怎么样了?” 玄空方才亲眼瞧见他们同道善在一起,自然知晓这两个身份不同寻常,半点都不敢怠慢。立刻将双手合十了说道:“师祖已经醒了,二位施主可是要进去瞧瞧?待小僧进去通报。” “不必。”君青蓝摆了摆手:“我们只在外面瞧一眼就走,不要惊扰了大师的休息。” 言罢便朝姜羽凡使了个眼色。姜羽凡会意,将身体一倾挡在了玄空身前,阻住了他跟随君青蓝的去路。 “小和尚,我那天瞧了几本经书,有几个地方始终不大明白。你给我讲讲呗。”姜羽凡笑嘻嘻将胳膊搭在玄空肩上,不肯叫他的身躯挪动半分。 君青蓝走至庆元的禅房边,屋中传出浓重的药味出来,这样浓郁的药味该是刚刚才将药熬好。屋中,庆元躺在榻上,被塌边的方丈同济和道善将他身躯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我说庆元呐。”道善正在说话:“你这是何苦?你若想要将病根尽除就得按着方子上记载的法子用药才是。你这一天天的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只能害苦了你自己。” “人生一世,皆为修行。生老病死自有天定,唯有戒律不可破。”庆元声音嘶哑虚弱,显然病的久了。 “呵呵。”道善说道:“若要修行,总得留着命在。若是没有了生命,那拿什么普度众生?这岂非是众生之祸?” 庆元只念一声阿弥陀佛,不肯说话。 “当初世间混沌,众生愚顽不懂教化。地藏菩萨言,愿以肉身堕入地狱点化世间邪恶,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与地藏菩萨相比,你不过是生病服药这样的小事都不肯配合,岂止又不是着了相?” 这一次,庆元连声音都没有了。君青蓝听得有几分好奇,病了就该吃药,又不是要你吃肉,怎的就破戒了? “玄空?”君青蓝慢悠悠退回到前院,瞧见好脾气解答着姜羽凡各种稀奇古怪问题的小沙弥说道:“庆元禅师为什么不肯服药?” “阿弥陀佛。”玄空深深叹口气:“师祖被咳喘之症折磨了数十年,总不得根除。此次太师叔祖归来,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奇特的药方子,还有一种小僧从前从未见到过的奇药,说是对咳喘症有奇效。然而,小僧在按照他的方子将药做好后。太师叔祖却怎么都不肯用,只因……。” 玄空抿了抿唇,似乎对要说的话颇有些为难:“只因那药服用的方法很奇怪。需得将它与熟烟丝十两和匀,放通风处,吹至七、八成干时,再贮于干燥的罐子中备用。每日以旱烟筒或水烟袋,如寻常吸烟之法吸之。” “这法子简单。”姜羽凡接口说道:“不用吃不用喝,只需要吸进去就行,可真是丁点痛苦都没有。我从前在我家庄子里避暑的时候,总瞧见那些个佃农下了工,用了饭,就会掏出一袋子烟吸得津津有味。说什么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瞧他们的样子,也的确快活的很。禅师可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烟具?这事只管包在我身上,等回去后我立刻寻了来亲自给禅师送来。” “使不得使不得。”玄空俨然被姜羽凡的话给吓着了,一张面孔变得苍白,冲着他连连摆手:“施主有所不知,我佛门弟子是万万不可吸烟的。烟之一物,吸食时会产生大量云雾,使人生出虚妄的幻觉出来。故而,做出诸多不合适的举动,不但有损佛门威仪,还会影响修行。” 姜羽凡听得瞠目结舌:“还有这一说?” “正是如此。”玄空将双掌合十,垂手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师祖才不肯以正确的方法服药。只吩咐弟子们将太师叔祖寻来的药如同寻常汤药一般煎服,然而……收效甚微。” “我从前在南阳郡曾瞧见过人种植烟叶,那种玩意只有轻微的毒性,却不至于叫人生出幻觉出来。小师父是否夸大其词了?” “这……。”玄空挠挠头:“小僧从不曾瞧见过烟叶,是否夸大其词小僧并不知道。但,寺中所有长老,师父们都这样说,小僧以为定然有道理。” “我有一事相求,还想请小师父帮帮忙。不知是否方便。”君青蓝忽然将话锋一转,瞧着玄空。 “出家之人本就该为了众生疾苦奔走,施主想要小僧做什么只管说。” “我家中有一位长辈也被咳喘之症困扰了多年,每到阴天下雨,换季花开都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不知小师父可能将药方子给我誊写一份出来,我也好如法炮制。若是能挽救他于病魔之中,岂不是功德一件?” “这个……。”玄空半晌没有开口。 “呵呵。”姜羽凡冷笑着说道:“你这个和尚好不实在。方才才说了要帮忙,不过要你一个药方子就支支吾吾,说什么为众生奔走,感情都是骗人的!” “并非如此,施主千万不要误会。”玄空急的面红耳赤,朝着两人连连摆手:“方才小僧曾说过,这药方子里有一味药材非常稀罕难得,小僧从前就从未听说过。幸好太师叔祖收藏的有,才得以拿来入药。即便小僧将药方子给了施主,您只怕也是无用的。” “哦?”君青蓝眯了眯眼,天下间稀罕难得的药材那么多么? “无论能否找到方子里的药材,能将药方子拿回去也算是我尽了孝心。还请小师父成全呐!” 095见鬼的义父 “我……。”玄空却仍旧不肯答应:“待到小僧进去禀告过太师叔祖和掌门师伯后,再来回话。” 小和尚走的飞快,几乎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君青蓝眨了眨眼,传说中佛门弟子胆子不都大的很么?做事从来沉稳而淡定,这小和尚怎么跑的这么快?她是个魔鬼么? “君青蓝,你非要他的方子做什么?我家里名贵的药材多的事,也认识好些个厉害的郎中。你想要咳喘的方子,回头我叫人多给你写几张就是了。何苦在这里自讨没趣?” 君青蓝将唇角轻勾:“我要他的,自然有我的道理。” 女子一双清眸始终盯着玄空离去的方向,眼底却半点迟疑也无,似乎对这事已经了然于胸。姜羽凡瞧她的态度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那小和尚已经拒绝的很明显,说什么请示也无非就是推脱。”所以,你哪里来的自信呢? 君青蓝只笑而不语。功夫不大便见玄空快步朝二人走来,手中捧着个封好了的纸包。 “太师叔祖说,叫小僧将这个给您。” 玄空将手中纸包递给君青蓝。君青蓝伸手接过,但觉触手略略湿滑,也说不出是硬是软。她微微颦了眉,这个触感,同她想象中的药方子可不大一样! 她三两下打开了纸包,眉峰便给颦紧了。 “这是!”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是药渣。”玄空颇不自在的再度挠了挠头:“太师叔祖说,药方本为不传之秘。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叫小僧将师祖刚刚用过的这一剂药的药渣子给您。他说,能从这里面瞧出多少来,就看您的造化了。”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将药渣仔仔细细再度包好。朝着玄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小师父。” 言罢,便朝姜羽凡使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普宁寺。君青蓝走的并不快,姜羽凡不过追了两步就走在了她的身侧。 “你这么在意这药方,可是君老爹病了?” “并不是。” 姜羽凡眨了眨眼睛:“你调来我手下时我瞧过你的官碟。你们君家如今只剩下你和君老爹两个,再没有旁的亲人长辈。那被咳喘折磨了十多年的长辈,除了君老爹,还能有别人?” “自然没有。”君青蓝扬起脸,朝着姜羽凡浅浅一笑:“我诳他们的。” “你……。” 姜羽凡表示整个人彻底的惊呆了,在千年古刹中说谎?!你的胆子是石头做的么? 此刻,阳光正好。君青蓝站在树下半仰着头颅,阳光自树叶交迭的缝隙中投射而下。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块块细碎斑驳的暖光,照的女子蜜色肌肤莹润如玉。两靥边有小小一朵梨涡绽放,竟叫人瞧的挪不开眼。 “你对,只要是你说的都对。”姜羽凡已经准备好了的责备临出了口却成了附和:“纵然你要堕入地狱,我也陪着你。风里火里,总归我是要同你在一起闯的。我们始终都是……好兄弟!” 好兄弟三个字姜羽凡说的略有些迟疑和不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忽然的不甘心是因为什么。 “呵。”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没事下地狱做什么?我对那里可没有兴趣,喜欢去你自己去好了。” “那可不成,你都不去我去做什么?”姜羽凡心大的很。明明上一刻还在痛苦,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尽数给抛去了九霄云外,喜笑颜开凑在君青蓝身边:“咱们现在吃饭去?” “我……。” “义父。” 君青蓝才要开口,便被斜刺里忽然而来的一道稚嫩清脆童声给打断了。 “你……你叫我什么?”她拿一只手指着自己鼻子,眼睛则眨也不眨盯着树下骑在踏雪背上,粉雕玉琢神气活现的娃娃。她是不是听错了? “是您将元宝领会府中,是您日夜不眠教导元宝分清善恶。对于元宝来说,您就是元宝的再生父母。”元宝口若悬河说的滔滔不绝,说道最后眼眶都泛了红。 无论他这一番言论有没有感动别人,俨然就将自己给感动了。姜羽凡瞪着眼瞧着君青蓝,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君青蓝么? “说重点!”君青蓝揉了揉额角,头疼! “哦。”元宝答应一声,收起脸上悲戚的感动正襟危坐:“王爷说,您以后就是我的义父。” 所以……这是李从尧的吩咐?君青蓝狠狠皱了眉,他是什么意思! “义父。”元宝微笑着朝君青蓝招手:“我替您将踏雪照料的极好,您累了一上午了,咱们一同回府去吧。” “急什么?都已经中午了,你们不饿么?走,咱们去珍味斋吃饭去。” 元宝眨了眨眼睛,纯洁而无辜:“珍味斋是哪里?我……我……我没钱。我如今无家可归,只有跟着义父才能有饭吃。我听容公公说,端王府从来不会收您的银子。是么,义父?” 君青蓝唇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今天的元宝是撞了邪么?怎么忽然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有那个凭空跑出来的义父,是打算要干什么?! 她可是个女的!女的!!女的!!! “嗨,跟着姜小爷我,哪里还需要你们掏钱?”姜羽凡挺直了胸膛,笑嘻嘻说道:“只管跟着我走,吃什么喝什么管够,保管不叫你们破费。” “真的么?”元宝整个人都亮了:“真的管够?” 姜羽凡满面骄傲:“那是自然!” 然而,姜羽凡的骄傲仅仅维持到饭菜上桌。待他瞧见元宝点的那一大桌子菜的时候,整个人从内而外都觉得不好了。 “小二哥。”元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小二,脆生生说道:“我听姜小爷说,咱们珍味斋是燕京城最好的酒楼,是么?” “那是自然。”小二脸上挂着微笑,满面荣光:“不是小人夸口,咱们酒楼里啊,但凡您能叫上名字的菜都能做得出来。别的酒楼有的我们都有,别的酒楼没有的我们也有。咱们酒楼的规矩就一条,尝尽天下鲜。” “太好了。”元宝抚掌笑道:“您这意思是说,旁人做不出来的菜珍味斋都能做?” “正是。” 姜羽凡挑了挑眉,总觉得听见元宝方才那话以后,心中立刻就生出了一股不详出来。 “菜不少了!”他说。 “咦?姜小爷不是说管够?我没觉得够呢。所以,您方才不过还是可怜元宝随口说说哄我开心的么?对不起,是元宝会错了意。小二哥,我方才点的菜都不作数的,姜小爷实际上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粉妆玉琢的娃娃哭丧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叫姜羽凡狠狠咽了咽口水,他听到额角青筋爆开的声音。然而,哪能在一个市井小二面前同个孩子争执?于是,姜羽凡的教训便硬生生都给憋回到肚子里去了。唯有笑嘻嘻对元宝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哄你?你想吃什么只管说,我也正想看看,珍味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色出来呢。” “我就知道姜小爷最好了。您是说话算话的男子汉!”元宝笑靥如花。 “那是。”姜羽凡呵呵,却总觉这笑容好酸是怎么回事? “咱们燕京城里牛羊肉最是寻常,我方才已经捡着好的点了不少。”元宝瞧向小二再度开了口:“但是,正如我方才说的,牛羊肉做的再好,也无法显示出你们珍味斋的与众不同来。我前些日子在一本古书上瞧见一种特别稀罕的食物,连原料都稀罕的很,不由心生向往,不知咱们酒楼里能做么?” “客人您只管说。” “是一种手掌。”元宝略想了想说道:“不是人的手掌,而是熊的手掌。据说,熊最爱舔舐自己的熊掌,因它舌头上生着倒刺,舔舐熊掌时会将口中残留的食物营养留在熊掌的缝隙当中。久而久之,熊掌便成了营养极其丰富的一种食材。不知,咱们这里有么?” 姜羽凡的心在滴血。 “呵,还真是巧了。”小二眼睛带了光:“前些日子,我们酒楼来了位来自极北雪原的客商。掌柜便自他手中购得了数个熊掌,才刚刚研究出来吃法。” “那还等什么?”元宝兴奋的说道:“来一个吧。” “好咧。”小二面庞泛起了红润。 熊掌是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连他都是头回见。那玩意,丁点的一块肉就能买下一整条街来。今日可是遇见活财神了,能不兴奋? “元宝。”姜羽凡觉得已经无法再忍耐了:“你要熊掌吃得了么?” “是呢。”元宝略一沉吟:“你吃么?” 姜羽凡点头:“当然吃。” 他花的钱,他当然要吃! “好咧。”元宝扭头瞧向小二:“那就来三个吧。” 姜羽凡听到自己吐血的声音,然而,瞧着小二乐颠颠跑出了门去。京城勋贵自幼养在骨子里的清高绝对不容许他将小二再给叫回来。于是,姜羽凡狠狠咬了咬牙,瞪向了君青蓝。 “瞧我做什么?是你说要请客。” “元宝。”姜羽凡泄了气,有气无力对元宝说道:“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并没有浪费。”元宝认真说道:“我这一顿吃不完,可以将剩下的食物带回到王府里去。等下一顿热一热再吃,下一顿吃不完就下下顿再吃。我如今只是暂居端王府,寄人篱下总不好一直向人伸手。义父说过,勤俭节约是美德。” 姜羽凡呵呵,你可真节约! 他彻底泄了气,全没了往日来到珍味斋的精气神。整个人都蔫的如同泄了气的球。 “怎么?”元宝眨眨眼:“姜小爷这是……病了?不舒服?要我去帮您请个郎中么?” “别闹了。”君青蓝忽然开了口打断了元宝:“头。” 君青蓝皱了眉,清眸盯着姜羽凡一瞬不瞬:“你听,今日书场说的是什么?!” 096 端王府的丑闻 “管他说的什么?”姜羽凡趴在桌子上,哪里还有听书的兴趣? “你仔细听。”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厉。 姜羽凡愣了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君青蓝。深沉冷冽,眉目中带着明显的肃杀之气。这样的君青蓝叫他莫名觉得害怕。那种害怕并不是来自于对这人的敬畏,而是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姜羽凡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只在心底里隐隐觉得,方才那清美女子无意中的一个眼神,是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个感觉,叫他很不开心。于是也沉了脸,连开口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元宝素来最会察言观色,立刻紧紧闭了嘴,正襟危坐。 于是,大堂里说书人的声音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要说这位郡主也真真是个奇人。”说书人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竟然借着患病修养的机会与市井中的无赖泼皮鬼混在一起,以致珠胎暗结。为了掩人耳目,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将孩子抱回府中教养,便把他留在那泼皮身边。只在初一十五到寺庙里上香时,与那奸夫匆匆见上一面,给他些钱财。” “可惜啊……。” 说书人叹口气:“无赖泼皮始终是无赖泼皮,哪里有什么信宜可讲?日子长了,郡主终是对他乏味的很,加上那人胃口越来越大,二人就发生了争执。忍无可忍之下,郡主便在夜深人静之时将那奸夫给杀了。啧啧……。” 说书人咂咂嘴:“听说,鲜血流了满地。可见,女人若是发起狠来,比男人要可怕的多。瞧起来圣人所言句句属实,天下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呵呵。” 大堂里一阵唏嘘,就听有人高声嚷嚷道:“丁老头,你说的不就是朝霞郡主和福来么?我那日在普宁寺附近亲眼瞧见大理寺的人要将朝霞郡主给带走呢。”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这事。听说那郡主长的如花似玉,怎的就瞧上福来那么个又老又丑的穷鬼。” “穷怎么了,说不定人家有过人之处呢?” 过人之处四个字那人说的极重,显然意味深长。众人听得一阵哄笑,下面的话渐渐就不能听了。 “这成何体统!”姜羽凡挑眉:“居然敢公然议论京城勋贵?这事我得去管管。” “坐下。”君青蓝缓缓说道:“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敢在大庭广众下议论当朝权贵么?” 珍味斋能开在朱雀区中已经地位超然,而这里的说书人每每演说的都是当今世上发生的稀奇事。她就在这里听过他评价长乐公主。若是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什么人撑着,他敢么? 姜羽凡抿了抿唇,立刻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灰溜溜坐下,神色间带着几分颓然:“就这么……任由他们胡说么?” 君青蓝瞧着他,一瞬不瞬:“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你真觉得他们是在胡说?” 姜羽凡张着嘴,却半晌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你瞧,连你都对此事充满怀疑,何况是些没有见识的百姓?想要为端王府和朝霞郡主证明,只有一个方法。”君青蓝眸色一凝:“尽快将案子查清楚!” “有点……”姜羽凡迟疑了片刻方才接着说道:“难!” 福来死状蹊跷,物证又对李雪忆相当不利。案发现场,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可要怎么给她翻案?何况…… 姜羽凡瞧着元宝没有说话。这里还坐着这么明显的一个通奸产物在,哪里推脱的掉?奇怪的很,端王爷怎么就允许将这污点给领回了端王府去?这种时候不是该悄无声息叫他消失了才对么? 元宝被他瞧的很不自在,挪了挪身子,脖子渐渐蹦的僵直。眼眸一分分挪向了君青蓝,眸色一闪咬了咬唇终于开了口。 “我……。”元宝的眼神带着几分瑟缩:“我的身世真的……如此不堪么?” 粉妆玉琢的孩子一双眼睛葡萄般晶莹,蒙着抹之不去的氤氲。一张本就红润的唇瓣,此刻已经成了深红,带着清晰的牙印。而他的身躯是在颤抖的。 君青蓝吸口气,忽觉不忍。元宝的内心较之一般的孩子要顽强的多。父亲的惨死没有将他压垮,母亲的痴傻也不曾叫他对生活绝望。 然而,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通奸的产物,而且是自己的母亲亲手将父亲送入了地狱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和乐观。元宝没有在这个时候冲出去同外面的人理论争斗,已经是他最大的涵养。 君青蓝知道,元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攥在她的手里。元宝正瞧着她,姜羽凡也正瞧着她。她一句话就能够叫元宝卸下心中的重担,然而……她不能,亦不愿。 “元宝。”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你的问题我并不能够回答,因为我并不了解福来,也不了解朝霞郡主,更不了解你。对于你的出身我没有资格发表言论。但是,我想要告诉你一句话。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绝对可以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你的人生只有靠你自己才能够完成,任谁也不能左右。” 元宝紧紧抿着唇瓣半晌没有说话,眼底水气却分明更重了几分。 “我会尽快将你父亲的案子查清楚,请你给我一些时间。在这期间,无论外人如何评价福来你都不要理会。即便福来多么不堪,至少对于你他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真心。他将你教养的很好,这是你一辈子无法报答的恩情。” “恩。”元宝轻轻恩了一声,忽然抬了手,将眼底即将凝聚起的泪珠子用力抹了去。之后便抬头直直瞧着君青蓝:“你的话我记下了。我现在不会去同任何人争论,总有一日,我要替我父亲和我娘正名。我要全天下所有诬蔑过他们的人,都来向他们道歉!” 君青蓝伸出手去,缓缓拂过元宝的头发:“你还是太过在意旁人的眼光。人生一世只为自己活着就是了,若是为了旁人而活,实在太累了!” 这道理君青蓝很早就懂。然而,自打五年前,她就再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活了。她的肩头,背负着数十条的生命。她必须要替他们活下去,她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珍味斋的大堂依旧热闹非凡,雅间里却早没了先前的欢愉。小二规规矩矩的上了菜便叫君青蓝打发走了。元宝点的菜实在太多,琳琅满目的摆了整整一桌子,三只黑色的熊掌尤其醒目。然而,这个时候,旁的人都早已经失去了最初到来时的兴奋。只有君青蓝吃的狼吞虎咽。 姜羽凡瞧的唏嘘,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吃的进去? 他才要说话,君青蓝却已经抹了抹嘴:“姜小爷,麻烦您稍后将元宝送回端王府去。” “你呢?” “我要去大宛商行。” “大宛商行的元掌柜经常找我父亲帮忙。” “是么?”君青蓝瞧着元宝,心中颇有些吃惊:“据我所知大宛商行出售各种杂货,多以房屋建造材料为主。元通天经常找福来做什么?” 元宝撇撇嘴:“我和父亲也是要吃饭的。父亲还要让我读书习字,哪个不得花钱?” 君青蓝扯了扯唇,笑容略微尴尬:“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也低估了福来。” 在外界的传闻中,福来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她的心中对他便也始终保留着同样的认知。故而,冷不丁听到元通天经常请福来帮忙的时候。她的大脑一时间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福来也会去做工的事实。 “我接受了你的道歉。”元宝慢条斯理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又于我有恩,我不同你计较这些,以后注意便是了。” 君青蓝呵呵。成人之美是这样子用的么?你一个小人在哪里学的这些老气横秋的强调? “我不知道元掌柜总叫我父亲做什么。但是,每次他离开以后,父亲都会将自己给关在屋里,修补一些看上去很破旧的物件。等到他们焕然一新时,元掌柜就会高高兴兴的来。那几日,我们家里都会有肉吃。” 这话叫人听得心酸,姜羽凡吸了吸鼻子:“小家伙,以后想吃肉就来找我。我保证管够。” “呵呵。”元宝朝他扯了扯唇:“我看还是算了吧。您先将这一顿的饭钱付了就行。” 姜羽凡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忽然想起面前这一桌价值不菲,怕是回家不好交代了。哪里还能再说出半个字来? 君青蓝则眨了眨眼,神色中分明带着几分震惊,却极快恢复了正常。 “多谢你给我提供的信息。”君青蓝微笑着对元宝说道:“我现在要赶去大宛商行,姜小爷会将你送回府里。你莫要再惹他了,他今天已经在你手里吃了大亏。” “我不用他送。”元宝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能回去。” “胡闹!”君青蓝皱了眉:“你如今在燕京城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没有个可靠的人护送能行?你就不怕赌坊的人找到你了?” “自然有可靠的人送我。”元宝眨了眨眼:“送我来的人,当然能送我回去。” 这么一说君青蓝忽然想起,元宝出现的时机可真是太蹊跷了。莫非是有什么人授意? “谁?” 元宝笑嘻嘻起了身,抬手推开雅间的房门冲着外面一声高喊:“容公公,咱们回吧。” 097 人吓人,吓死人 君青蓝心中不可遏制的颤了一颤,是……李从尧?将元宝送来这里的是李从尧?! 所以,蓄意刁难姜羽凡的也是李从尧? “小元宝,不用喊那么大声,杂家的耳朵都快叫你给震聋了。”隔壁雅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容喜笑嘻嘻现了身。 “容公公。”元宝欢笑着自椅子上弹了起来,飞身扑进容喜怀中:“元宝方才的表现您都听见了吧,满不满意?” “你这猴崽子,真是皮得很。”容喜微笑着抬指在元宝鼻尖上点了一点,眼底带着不难以掩饰的宠溺:“不过么,确实有些叫人欣喜的小聪明。” “真的么?”元宝笑容灿烂,水汪汪一双大眼成了弯弯两枚月牙。顺势将整个身躯都挂在容喜手臂上,左摇右晃:“公公您说,我表现的这么好,是不是该给些奖励?是不是是不是?” “元宝,你快松手。”容喜呲了呲牙:“你这么晃荡,杂家可受不了。” “你快说么。”元宝乖乖松开了手,拿水汪汪一双大眼一瞬不瞬盯着容喜,眼底渐渐生出几分氤氲出来。 他本就长的玉雪可爱,眼睛又大又圆似两颗黑黝黝的葡萄。又刻意做出这么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出来,容喜瞧的一颗心都快化了。立刻抬手遮了眼,连连叹息。 “你这小泼猴,快莫要用那种眼神瞧着杂家。你的功劳杂家都记下了,回头自会禀告王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感情好,咱们走吧。莫要耽搁了义父的大事。”元宝立刻收了面上笑容,将双手都背在身后,身躯站的笔直。满面严肃,义正言辞。 容喜瞧的叹口气,却不忍对元宝有半句的责备。只侧首瞧着君青蓝:“君大人,姜小爷,奴才先行告退。” 容喜牵着元宝,两人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小二,回头将我们的饭菜打包送到端王府去,可千万莫要忘了。” 屋门外,元宝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了起来。君青蓝面颊上的清冷彻底破了功,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一抽。 她以前真是低估了元宝,瞧他方才唱念做打,不但骗了姜羽凡许多好东西,还不忘了再敲了元宝一笔。这样的作为,那哪里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若是沾上条尾巴,分明就是只狐狸。 “你这鬼精鬼精的小东西,简直比狐狸还要狡猾。以后就跟着杂家,杂家保证在王府里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容喜喜气洋洋的声音远远飘了来,君青蓝不由点了点头。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君青蓝。”姜羽凡直到这时候才凑了上去:“元宝真是福来的儿子么?” 君青蓝神色一滞,她忽然发现,面对元宝的时候,她想起福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她将元宝带回清露园,正是想要从他的身上寻找出福来被杀的线索出来。她从前不过将他当作一个有些小聪明的市井小泼皮,他的聪明来自于自保,那不过是一种对于生存极度渴望时而激发出的潜能。 然而,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元宝的头脑和对世事的判断能力早已经超越了他那个年龄孩子的极限。这样的孩子,哪里能瞧出丁点福来的影子? 然而…… “你想多了。”君青蓝淡淡说道:“他不是福来的儿子,又是谁的?你并不知道福来对他有多么疼惜。”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回答姜羽凡,又何尝不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要到大宛商行去,你若想来就跟上。” 君青蓝走的极快,到了珍味斋门口却隐隐瞧见端王府平平无奇的青顶马车正慢悠悠拐了个弯,消失了。她眨了眨眼睛,李从尧居然……亲自来了?! 那是李从尧的马车,她再不会认错。虽然那车瞧上去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它却是用上好的水沉香打造而成。只因沉香实在有些年头,故而瞧着黑漆漆的并不出彩。那马车是李从尧专属的座驾,旁人并没有资格享用。更没有用来接元宝回府的可能。 联系之前种种,君青蓝的嘴角再度不可遏制的抽了抽。就说元宝今天这么勇敢,居然敢挑战姜羽凡。果然是得了李从尧的授意! 话说李从尧特意特意指使一个孩子来为难姜羽凡,自己还要在门外守着真的有意思么? 问题的答案君青蓝并不愿意深究,也没有时间多想。一路上催促着踏雪前行,拐去了大兴市。大宛商行就在大兴市的街尾,门头瞧上去可不小。虽然来往的客人瞧着不多,店面的装潢用料却并不一般。这多少让君青蓝有些意外,原来元通天这么有钱么? 能与福来交好,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角色呢。 “我想起来了!”姜羽凡冷不丁一声吼,吓了君青蓝一跳。 “你做什么?”她侧首瞧着姜羽凡,人吓人吓死人,你没有听说过吗? “这大宛商行在整个燕京城里可是古玩店中的翘楚,它要是称第二,再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是么?”君青蓝越发吃惊,大宛商行这么不简单么? “你早听我说要来大宛商行,那会子瞧你对元通天的名字陌生的很。怎么忽然就对大宛商行这么了解?” “方才不是……。”姜羽凡抿了抿唇:“有些头晕,所以没怎么在意么。” 姜羽凡略略别开了眼,不想叫君青蓝瞧出自己的心思。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气的快要发疯了,以至于丧失了理智。 “我曾听我爹提起过这商行一次,说这铺子修补器物的手艺相当一流。即便是价值连城的稀罕古董,也不在话下。那一次,我娘将常带着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给碰在石桌上磕的成了两半。据说那是原先她从宫里面带出来的老物件了,怎么也舍不得丢。我爹便拿了那镯子去询问了好些的首饰铺和古玩店,没有一家敢应城。最后竟叫大宛商行给修补好了。后来才知道,他们家里修补好的古玩玉器多的很呢。” 君青蓝点了点头,所以这便是普宁寺会请大宛商行修葺寺庙的原因吧。普宁寺建寺数百年,又有好些圣祖帝以及历代皇帝赐下的珍贵物件。若没有相当高超的手艺,真就不敢接他们的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大宛商行硕大的大堂被隔成了数个区域,珠宝玉器,字画,把件各自成区。瞧上去琳琅满目,光华缭绕却秩序井然。君青蓝并瞧不出那些物件是否上了年头,只觉瞧上去用料手工都不错,应该价值不菲。这么有名的店铺,怎么就开在了街角这么偏僻的地方? “二位客官。”青衣的伙计笑眯眯迎了上去,一眼瞧见姜羽凡眼睛立刻亮了:“这不是定国公府上的六爷么?小人见过姜小爷。” “你认得我?”姜羽凡点着自己鼻子,眼中生出几分惊异。 “贵府曾在小店修补过物品。咱们这小店有规定,但凡是打过交道的贵客,都必须要牢牢记住。一旦您再度光临,务必要第一时间识别出来。” 姜羽凡呵呵笑道:“你们掌柜可真有心思,也难怪你们的生意这么好。” 伙计笑容可掬说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您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自然该上心。” “你方才说对每个客人都要牢记,怎么个记法?君青蓝忽然开了口:“只靠嘴巴说一说,只怕很容易就忘记了吧。时间长短,人员流动,都有可能造成口传记忆的缺失。你们又凭什么能保证不忘记每一个客人?” “就是,就是。”姜羽凡附和着点头:“你说你记得我,我可不记得你呢。你可莫要信口开河哄我开心呐。” “自然不会,小人当然会将姜小爷这样的贵客牢牢记在心里。” 姜羽凡眯了眯眼:“你猜,我会不会信?” 伙计抬手瞧瞧擦了把汗:“我们掌柜自然有我们掌柜的方法。但……到底是小店的秘密,还请两位贵客,莫要为难小人才是。” “你来。”姜羽凡朝伙计勾了勾手指,待到他走近了,便将胳膊肘搭在了他肩头:“要我说,你们大宛商行的功夫还是没有下够。你只知道我是定国公府的老六,怎么就不知道小爷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伙计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瞧他的样子,似乎除了定国公府,对于姜羽凡真的不大了解。 “给你看个东西。”姜羽凡将藏在怀中的锦衣卫腰牌拿了出来,送在了伙计眼前。 “锦……锦……。” “嘘。”姜羽凡将手指按在了伙计唇瓣上,自动无视了他满面的惊恐。慢悠悠将唇畔凑在了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这可是个秘密,不要声张。小爷我今日是来公干的,你是想要配合还是反抗?” “小人……小人该死。”伙计早吓得体如筛糠,噗通一声便跪在了他眼前:“请大人放过小人吧。” 姜羽凡皱了眉:“起来,我又没有说要抓你。嚷嚷什么?” 伙计的脸上却早就不见了方才的精明,只一味磕头,痛哭流涕。姜羽凡深深叹口气,说好的保密呢?这么大的声音,街口都能听到了吧! 君青蓝斜斜瞥了他一眼,姜羽凡面容便有些许尴尬:“是他胆子太小。” 君青蓝别开了眼,低头瞧着地上的伙计:“我们的来意只怕你承受不起,去叫能主事的人来吧。” 伙计连连称是,一骨碌起了身,朝着后堂跑去了。功夫不大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男子中气充沛的笑声传了来:“不知两位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真是失敬的很呐。” 君青蓝抬头望去,随着伙计一同来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瘦高男子。那人的衣袖和裤脚都用带子扎的极紧,瞧上去干练的很。他一双眼睛不大,瞧着却精明的很。才在姜羽凡和君青蓝身上打量了一个圈,便深深弯下了腰去,一躬到底。 “小人元通天见过二位大人。” 行完了礼,他便直起了腰身,微笑着瞧向二人,眼底却半点惧色也无:“说起来,小人与贵司中的千户张灿张大人还是过命的交情呢。不知张大人近来可好?” 098 千山花鸟瓶 君青蓝认真瞧着元通天,那人面孔上带着笑,眼底的谦卑和善却分明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威胁。 这是打算……以势压人? “元掌柜确定同张千户关系匪浅?” “那是自然。”元通天微笑着说道:“前两日,小人还有幸同张大人一起喝酒。” “呵。”姜羽凡淡淡笑道:“元掌柜怕是对我们锦衣卫不大了解。张灿是南镇抚司的千户,而我们却在北司任职。” 旁的话不用再多说了。在北夏,东厂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元通天面上笑容渐渐僵硬了,眼底终于渐渐浮出了尴尬出来。 “小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着大家同为北夏子民,自然该为了北夏,为了皇上尽忠才是。” 君青蓝莞尔,并不在意元通天牵强的解释。今日来原本也没有打算要让他难堪,给个下马威也就是了。 “敢问元掌柜,现在能同我们这些,同为皇上效力的北司锦衣卫说说话了么?咦?”姜羽凡缓缓摩挲着自己下颚说道:“我原先竟然不知道卫所衙门还能同商户掌柜来往这般密切,等改日咱们得到厂公面前好好请教请教去呢。” 元通天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出来:“外面大堂太吵,两位大人随小人进里面说话吧。” 元通天的眼神已经彻底的谦卑下来。姜羽凡这才满意的恩了一声,同君青蓝一起随着元通天离开了大堂。元通天将两人安置在了花厅里,忙不迭吩咐手下仆从上茶上点心。 姜羽凡和君青蓝也并不开口阻止,淡定瞧着他忙里忙外。直到元通天忐忑的来至二人身边坐好了,姜羽凡才缓缓道了声辛苦。 元通天立刻扯唇微笑:“同二位大人为国分忧比起来,小人一点都不辛苦。” 姜羽凡眯了眯眼,他喜欢同这些识时务的人打交道。和他们打交道向来不需要费劲,大家都会非常愉悦。 “听说元掌柜和福来非常熟悉?” 君青蓝浅浅抿了口茶开口问着。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听上去似乎是在询问。实际上却大有深意。听谁说,怎么听说,半个字也没有提,却直接用了非常两个字。这样的问话叫元通天无法反驳。 “的确是认识。”元通天斟酌了半晌,也只能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 “据我所知,福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泼皮。在整个燕京城里,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好话。元掌柜却是个耳聪目明的生意人,怎会同他那样的人相识?” “这事么……。”元通天沉吟了片刻:“说来话长。” “话长?” 君青蓝颦了颦眉。她实际上并不是对元通天的话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纯的不大喜欢听很长的话。她现在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和耐心来听人讲故事。 “其实也不是很长。”然而,她的神情却叫惊弓之鸟般的元通天狠狠打了个哆嗦。只能将话三句并作两句匆匆忙忙说出来:“早些年小人捡漏收了些破损的古玩。正巧店里的修补师傅得了重病回乡去了,小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福来毛遂自荐说他可以修补。小人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福来的手艺竟然好的很。小人那一次赚了不少的钱,从那以后,他便成了我们铺子里秘密的大师傅。” 姜羽凡挑了挑眉:“秘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人同他之间的一个约定。”元通天咬了咬牙说道:“福来如今已经死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一切都是福来的意思,他愿意帮我来修补东西,但是我要对此事保密。若是有一日有外人知道他在帮我做事,他就会终止与我之间所有的合作。正因为这样,这一次修葺普宁寺的任务,小人才会通知了福来,叫他跟着我们一起去。哪里想到……。” 元通天重重叹了口气:“哪里想到他居然再没有能够回来。” 自打进了屋,君青蓝的眼睛便一瞬不瞬盯着元通天。见他眉目中生出的愁绪不似作伪,便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了。 “福来在你这里修补的物件都有什么?” “这可多了去了。”元通天略一沉吟说道:“最近经他手修补出来的物件有千山花鸟插瓶,九转玲珑玉杯,孔雀开屏的赤金凤冠等等。这么些年以来,他在我们大宛商行进进出出,我都记不清究竟有多少的宝贝是经过他的手重见天日。” 他话音才落,大厅中便响起叮一声脆响。是姜羽凡不经意间将手中捏着的茶杯盖子给掉在了地上,顷刻间跌的粉碎。姜羽凡惊得起了身:“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元通天立刻说道:“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器物,我立刻吩咐人收拾干净了,给姜小爷换一盏新茶来。” 姜羽凡并没有理会元通天的忙碌,反而侧首瞧向君青蓝。二人目光交错一碰,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凝重。 千山花鸟插瓶,孔雀开屏赤金凤冠,九转玲珑玉杯,他们听说过! 这三样可是燕京城地下黑市中炒的最热的三件古玩,据说每一样都拍出了天价,造就了古玩一行的新传奇。原来,这三件古玩竟是来自于大宛商行,而且是……福来修补完成的珍品?!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 旁的且不说,只说这三样奇珍,任何一个卖出去都足够让福来和元宝衣食无忧,所得钱财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 然而,他却并未将这些物件私藏,只认认真真修补好再交回给元通天。领回属于他的为数不多的手工钱。这样的人,面对金银财帛豪不动心,实在与外界传说中日日混迹赌坊,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的泼皮无赖相差甚远。哪里像是一个人? 这两个全然不同的福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两位大人,小人对您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的都说了,小人的衷心可表日月,你们可一定要相信小人。小人同福来的死真的没有关系啊。” “千山花鸟插瓶……。”姜羽凡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在……在哪里呢?” 元通天的额角再度渗出了汗水,竟比方才瞧着还要紧张。 “对了。”姜羽凡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在前朝的疑案卷宗里瞧见过一次。千山花鸟插瓶乃是前萧国皇帝宠后叶丽仪最心爱的物件。据说是萧后主为搏美人一笑,亲自题字作画后亲手在官窑中烧制而成的花瓶。在萧国灭国之后,萧后主与叶皇后自杀殉国,千山花鸟插瓶从此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叫你给找到了。你快同我说说,是在哪里找到的?” 姜羽凡的好奇让元通天再度尴尬了。额角汗如雨下,竟似怎么也擦不干。 “我听说……。”君青蓝淡淡开了口:“在你们古玩行当里,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给分成了三大类。一类寻货,一类修补,一类负责出货。环环相扣,彼此间有特殊隐秘的联络手段,旁人却不得而知。” “你说的可是盗墓?”姜羽凡瞪了眼:“原来这瓶子是……。” “我可没说过。”君青蓝打断了姜羽凡的话头,瞧向元通天说道:“方才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我想,元掌柜生意做的这么大,当然是奉公守法的好子民。所有物件都是正当的来路。不是么?” 元通天擦了把汗,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朝君青蓝拱手说道:“正是。” 君青蓝没有开口。他知道元通天是在向她示好。再怎么说起来,挖坟掘墓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盗墓,在北夏若是被官府知晓,吃官司下狱,财产充公怎么都是少不了的。君青蓝方才一句话,等于是在给他承诺,这事情不会再追究。对元通天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你确定这些物件都是福来修补好的么?” “当然。”元通天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记错。那些物件手工复杂精巧,除了他,天下间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那么完美的复原出来。” 这话叫君青蓝越发的狐疑起来,福来的手艺居然这么好么?他的履历中为何没有丁点的记载?这可就……太奇怪了! “你对福来从前的经历可有过了解?” “呵呵。”元通天笑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问过往。小人知道的只有这些,旁的事情,怕是帮不上大人了。” 君青蓝略略点了点头:“你可知福来从前得罪过什么人么?他在同你进驻普宁寺的那几日里,可又同谁发生过冲突?” “福来得罪的人还少么?”元通天摇着头说道:“说起来这事小人也不大明白。福来这么好的手艺和诚信,随随便便能赚的盆满钵满。为何却日日食不果腹,甘愿同赌坊里那些人混在一起,经常被人给打个半死。他宁愿住在德化坊那破旧的小房子里面,也不愿意搬进小人给他准备的大宅。” “这人还真是个怪人。”姜羽凡皱了眉说道,心中对福来的好奇盛况空前:“君青蓝,等会子我能去瞧瞧小元宝么?”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再度瞧向元通天说道:“在普宁寺中,你们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并没有。”元通天说道:“他的身份在我们大宛商行是保密的,除了小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所以,小人给了他一个单独的房间居住,他平日里也不用出门。待小人遇到了修补不了的大难题,才会请他出马。他出门时天天都带着幕离,从不曾叫人瞧见过他的面目。” 君青蓝略略颦了眉头:“你说的这些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且不是你第一次提起。你再好好想想,你与他相处了那么久。莫非,就真的不曾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女子清冷的眸光盯着元通天,但她并不焦急。君青蓝相信,元通天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不会叫自己失望。 元通天并没有立刻回话,半垂着眼眸沉吟了片刻。 “哦对了!”元通天气息一凝,忽然仰起头来:“小人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099入驻商行 元通天将眉峰紧颦了,神色间带着几分迟疑。似犹豫了半晌方才说道:“小人觉得,福来似乎惹下一笔桃花债。这一次在普宁寺做工的时候,他日日心不在焉。” 姜羽凡心中颤了一颤,桃花债三个字岂不正应验了他死于李雪忆手中?他侧首瞧向君青蓝,物证尚没能解释清楚,查来查去怎的又查出个证人出来,这可要如何是好? “你怎能断定福来心神不宁是因为女子之祸?”君青蓝神色如常:“毕竟,这世上能叫人烦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正是。”姜羽凡点头说道:“我听说他这些日子欠了赌坊不少钱,自然会吃不饱睡不着。” “小人起先也以为是这个原因。故而,这次找他出来上工的时候给他许下的工钱比往日要多了许多。然而……。”元通天声音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在法会那一日,小人同福来也去了广场。法会开始时,福来的关注点并未放在度厄禅师身上,反倒始终朝着碧纱橱张望。” 君青蓝瞧着他:“这能说明什么?” “碧纱橱里面坐着的可都是咱们燕京城里的贵女们,据说有好些美若天仙的小姐。他朝那里频频观望还能说明什么?自然是对碧纱橱中那位小姐生出了非分之想,所以才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而且,他当时的眼神非常怪异,叫人瞧着……不寒而栗。” 君青蓝眯了眯眼:“请你说的详细一些,所谓的不寒而栗是怎样一种状态。” 元通天沉吟了片刻:“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小人也说不清那到底算一种什么样的深色,有些开心,又有些痛苦,又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总之,小人能断定他对碧纱橱中的女子颇为在意。” “你能记得他当时关注的是哪个碧纱橱么?” “能。”元通天点头:“他往那里瞧了许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等改日小人可以到普宁寺指给大人瞧。” “不必那么麻烦。”君青蓝将当初让姜羽凡画的现场图拿了出来在桌面上铺开,朝元通天招招手说道:“你过来瞧瞧。” “就在这里。”元通天的手指朝着画上某处直直点了过去。 瞧着他坚定不移指着的那处,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畔。姜羽凡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叫君青蓝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将目光落在图纸上,久久沉默不曾言语。 “在法会开始之后,福来曾经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小人见他许久不曾回转,便一路找了去。见他正慌慌张张自尚未修缮完成的后殿里跑出来。那时候,他面颊上带着伤。瞧上去便似被妇人抓挠而致,且那时他衣冠不整。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支吾着不肯回答,只一味催促着叫小人快走。” “哦?”君青蓝眸色一闪抬起了头:“你所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或者有旁的什么人瞧见?” “并没有。”元通天摇摇头:“那时候,普宁寺中所有人都聚在广场上。整个寺庙里,连个小沙弥都瞧不见,哪里还有旁的人?福来从法会上离开时,脸上并没有伤痕。所以,小人认为他在离开这一段时间里一定没有做什么好事。而他的灾祸也定然同女人有关。” “我知道了。”君青蓝将桌案上的图纸缓缓卷了起来,目光在他房间里微微打量一番,随口问道:“福来的死,对你这商行的影响大么?” “怎么不大?”元通天叹口气:“才这么几日,我这里已经积了好多的货。都不知该怎么给客人们交代。” “我给你推荐个人。”君青蓝瞧着元通天微笑着说道:“我不敢保证这人的技艺能够超过福来。但至少,他若是愿意出手相助,整个燕京城里,不会有任何一人比他手艺好。” “真的?”元通天大喜过望:“还请大人快将那位大师傅的姓名地址赐给小人,小人立刻备足了厚礼亲自上门请他出山。他若是不肯,小人就长跪不起了。”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想,他一定会愿意的。”君青蓝冷不丁侧过了头去,清澈眼眸如水一眨不眨盯着姜羽凡。红润唇畔轻启,缓缓说道:“是么?” 姜羽凡被她瞧的狠狠打了个哆嗦,莫名便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冷意:“你瞧着我做什么?” “等你的答案。”君青蓝淡淡说着。 姜羽凡狠狠吞了吞口水。从她忽然提起要给元通天推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觉出了那么几分不大舒爽的味道。如今,果然得到了证实。 “大人莫要取笑小人了。”尚未等姜羽凡开口,元通天先叹了口气:“您二位都尊贵的很,小人哪里敢高攀?” “你是瞧不上他的手艺么?”君青蓝朝着元通天笑道:“方才哪一张普宁寺法会图纸,你觉得如何?” 元通天眼睛立刻亮了:“那图纸绘画技艺高超,笔触细腻,几乎与当时盛况一般无二。手艺自然无可挑剔。” “那画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君青蓝朝姜羽凡指了指。 元通天吸口气,张大嘴巴,半晌都没有能说出半个字出来。他是个出色的商人,自然能嗅出方才画作中所蕴藏的商业价值。然而,他却怎么都不能够将那样细腻磅礴的画卷,与传说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姜小爷联系在一起。 “元掌柜以为,以这样的手笔可有资格进入大宛商行?” “自然……可是……。”元通天支吾了半晌,却终是没有能够将一句话给说清楚了。 姜羽凡的本事自然叫人震惊,然而,他有几个胆子叫姜羽凡进入商行替他效力? “你一点都不用介意,姜小爷乐此不疲。是么?” “当然。”姜羽凡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然而瞧着眼前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庞,他忽然说不出反对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元掌柜回去以后将需要修补的物件清单列出来一份,姜小爷明日得空的时候便会来帮忙。” 眼看着那人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屋中两个男人都紧紧抿了唇瓣。四目相对时,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无奈。姜羽凡立刻转了身,三两步追上君青蓝,一把扯了她衣袖。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的声音里少有的带了几分怒意。 “自然是为了查案。” “我怎么瞧不出去帮忙修补古玩字画能查案?” 踏雪脚程极快,此刻二人已经离开商行极远。大兴市上人流如织,热闹而纷乱。他们两人的出现,在这十方红尘里不曾掀起丁点的波澜。君青蓝略略扯了扯缰绳,将踏雪的速度放慢。侧首瞧着姜羽凡。 那人将眉头紧紧颦了,眼眸中往日的神采飞扬已经半丝不见,只余难以掩饰的愤怒和疑惑。 “福来是个整日混迹赌坊,声名狼藉的泼皮无赖,是么?” “当然。”姜羽凡点点头,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他不明白君青蓝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你莫非不好奇,那样的人怎么忽然就成了技艺高超的大师傅?连修葺寺庙这样艰巨的任务,都得由他出手。” “我……好奇。”姜羽凡的回答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大宛商行交给福来的物品中不乏珍品,但大多已在世间绝迹。来源成谜,但绝对不干净。你莫非不认为,或许福来的死会同这个有关系?” 姜羽凡整个人立刻亮了:“你是说福来发现了元通天的秘密,之后两人分赃不均,就被元通天给杀人灭口了么?原来,这就是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的原因。因为凶手与福来原本就是熟人,福来根本就不曾防备元通天。我终于知道这案子是怎么一回事了。”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我……。” “你不用说了。”姜羽凡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欢快,神采飞扬的笑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假借修补古玩的名义,打入到元通天的商行内部去。以便查探出有用的消息出来。对吧。” 君青蓝瞧着他满目的自信,吞了吞口水,艰难扯了扯唇角:“或许……是吧。” 这人难得恢复了活力,这种时候实在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她的确想要让姜羽凡接近元通天,但,她却从没有怀疑过元通天就是杀害福来的凶手。案发现场的房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且房间中并未没有机关暗道,元通天若是杀了人,怎么能从里面全身而退? 何况,更没法解释李雪忆以及端王府众人集体中了迷药这件事情。元通天或许在地下黑市里有些手段和地位,然而,他还不具备能对端王府下手的能力。 可是,这话君青蓝并不打算同姜羽凡说。只怕说了,他也是不明白的。 “就这么定了。”姜羽凡拍着自己胸脯说道:“这事情包在我身上,明日一早我就跟卫所里告个假。这些日子我就常驻在大宛商行了。务必要将案子查的清楚明白。” 君青蓝呵呵:“祝你马到成功。” “咦?”姜羽凡嘻嘻笑着抬眼朝四下里打量,猛然正色:“那个……可是端王府的马车?” 100想法 君青蓝听得起了一身冷汗,她来大宛商行时间可不算短了。端王府的马车还在? 她立刻顺着姜羽凡目光瞧了去,立刻瞧见黑漆漆马车窗口处露出的元宝圆嘟嘟一张小脸。 “义父。”男童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君青蓝吸口气,冷不防将一口气都给吸进气嗓子里去了,忍不住的咳嗽。都多久了,居然还在?!女子清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瞪着马车,恨不能瞪破了车板,用目光将车里坐着那人给戳出几个窟窿出来。 话说,高岭之花神仙般清贵的端王爷,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义父,元宝来接您回家?您出来的可有点太久了,这么久瞧不见您,人家浑身都不自在呢。” 元宝这一嗓门出奇的大,震得君青蓝耳朵里面嗡嗡的响。听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成了半条街瞩目的焦点。 “咦,那个就是君青蓝?” “果真长的眉清目秀招人稀罕,难怪能叫端王爷给亲自接到端王府去住。” “听说端王爷这两日又犯了咳血症,据说都是因为同他夜夜笙歌才……。” 百姓们眉飞色舞的窃窃私语叫君青蓝眉峰狠狠挑了挑,恶狠狠瞪着元宝。说话可不可以清楚一些?瞧不见她就浑身不再在?你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元宝么? “义父,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元宝笑嘻嘻朝着君青蓝招手。 在他探出手指的那个瞬间,窗纱飘起的缝隙中,有男子莹白如玉的一线肌肤一闪而过。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侧首瞧向姜羽凡。 “抱歉,咱们改日再见吧。” “君青蓝,你真的……。”姜羽凡却仿若中了邪,面上表情诡异而纠结。也说不出是震惊,是痛苦,是好奇,瞧上去竟隐约有几分可怕。 “你怎么了?不舒服?” 姜羽凡却并未等她将话说完,冷不丁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你与端王爷真的已经……已经到了那种程度?” 君青蓝皱眉,才要问问那种程度是什么意思。姜羽凡却闷哼了一声,忽然撤回了手去。同一时间,踏雪骤然扬起了前提,一声长嘶,朝着长街尽头没头没脑冲了下去。 “义父。”元宝咂着嘴喊道:“您等等我呢,原来您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王爷呐。” 可惜,踏雪跑的太快,这话君青蓝听不到了。要不然,她定会毫不犹豫将元宝从车中扯出来狠狠揍一顿。叫他明白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姜小爷,回见呐。” 元宝欢快朝着姜羽凡挥挥手,便缩回到马车里去了。 姜羽凡默默瞧着一车一马去的远了,却动也不动。良久,方才低头瞧了眼紧紧握着的手背。那一处有一指长一条红痕,已经高高肿起来半指高。瞧上去狰狞吓人,实际上却并不觉得十分疼痛,只觉得冷的刺骨。然而,那一处分明柔软的很,里面哪里有什么东西? 方才握着君青蓝的就是这一只手,他一句话尚没有说完。便忽然觉得冷冰冰的一股劲气朝着他撞了过来,他想过相抗,却不过起了个念头就放弃了。只因那劲气撞在他身上的时候带来的是病一般的寒冷,只一个瞬间便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困难了。而在他松开手的瞬间,忽然就得了生机。 姜羽凡拧着眉头,方才车里只有一个元宝。那么,朝他出手的人是谁? 同样受到如坠冰窟般待遇的当然不止姜羽凡,还有一个便是君青蓝。此刻,她正屏息凝视,正襟危坐。清眸半垂着,不与马车里任何一个人接触。 李从尧的马车很宽敞,同时装了三个人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元宝自打她上了车便趴在车中案几上假寐。君青蓝才不会相信他真的睡着了, 明明在前一刻他还在喜气洋洋,忽然就没了声息。怎么可能? 李从尧则端坐于软塌之上,手中握着书卷,自在悠闲看书。似乎对车里忽然多了个人一点都不在意。 车里没有人说话,君青蓝便也不说话。于是,静谧中便显得书页翻过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君青蓝听得吞了吞口水,忽然就觉得口渴。眼前的气氛,实在叫人不舒服。话说李从尧就跟着她这么转悠了大半日?图什么呢。 车上三人谁都不曾开口,这奇异和谐的气氛便随着他们一起进了端王府。直到马车慢悠悠停下了,李从尧却始终不曾动弹。 “元宝。”君青蓝吸口气开了口:“困了就随我回清露园睡去。” “好。”元宝脆生生应着,一骨碌起了身。 君青蓝似笑非笑瞧着他,你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一些?原来你也会紧张的么?方才戏弄姜羽凡和她的时候,怎么没瞧出你有丁点的紧张。 “我还……。”元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真的好困呢。” “走吧。”君青蓝挑起车帘,微笑着瞧向李从尧:“卑职先行告退。” “唐影,送他回去。”李从尧合上书本,毫无征兆开了口。 “好咧。”唐影笑嘻嘻瞧着车上:“小子,咱们走吧。” 车上除了李从尧,还有两个人。他方才语焉不详的只说了一个你,却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言语中的对象是元宝。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眼睁睁瞧着元宝一蹦三跳的同唐影去了远了。 然而,李从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了吩咐将元宝送回去之外,便再没有开口。马车里的气氛瞬间恢复了尴尬。 “那个……。”君青蓝有些不自在眨眨眼:“卑职去将踏雪送回去。” “下车。” “……恩?” 君青蓝尚不及回话,李从尧却忽然起了身,快步下了马车。半眯着狭长凤眸淡淡瞧着她。瞧她半晌没有动弹,男人眼底淡漠中渐渐生出了几分冷意。 “本王尚不及元宝和踏雪么?” “……恩?”这话听得君青蓝越发迷茫。 “或者,姜羽凡更重要?” 君青蓝没有开口,她实在不明白,李从尧这样的对话是个什么节奏。 “本王身体欠安,莫非不需要叫人护送回去?” “哦。” 君青蓝朝着车外飞快瞧了一眼,眼前是揽云阁一眼望不到边的台阶,心中终于明白了李从尧的意图。原来,这人是想叫自己同他一起到揽云阁去么?直说就不行么?这么拐弯抹角的听得人心累。 “王爷请。”君青蓝蹦下了车,恭恭敬敬朝李从尧做了个请的收拾。 “王爷您慢着些。” “王爷,您小心台阶。” “王爷,您小心风。” 君青蓝佝偻着身子,一路上絮絮叨叨轻声细语。将容喜往日神态学了个十成十,有过之而无不及。高龄之花般淡漠的男人唇角渐渐出现一丝皲裂。终于…… “够了。”李从尧停步。 “什么?” “闭嘴!” “哦。” 君青蓝乖乖闭了嘴,心底里却在感叹着当人家的奴才可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小心翼翼尽心周到的服侍了,怎么瞧着那人一点都不顺心,似乎还越来越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揽云阁寝殿之外,容喜笑容可掬弓着身子:“王爷,您吩咐的东西,奴才已经都准备好了。” “恩。”李从尧只淡淡恩了一声,再没有旁的字。 容喜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君青蓝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殿,君青蓝却忽然停了脚步:“端王爷身子才刚刚见好受不得冷,怎么能叫他住在揽云阁里?这里风大的很,对他病情可没什么好处。” “王爷的吩咐,小人自然不敢违抗。” 君青蓝皱了眉,李从尧真是个怪人!再瞧那人已经在殿中落了座,眉目中的冰冷却分明散了去,唇角边竟似还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君青蓝瞧的心惊,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人格?怎的忽然就高兴了? “王爷打算要在哪里用膳?” “你快些吃,等会将你这几日调查的结果报上来。” “……恩?”君青蓝眨眨眼,他这话似乎有点听不大明白。 容喜却已经笑眯眯走在她身侧:“君大人,快请用膳吧。” “我不饿。”君青蓝缓缓说着。 今天上午元宝才在珍味斋狠狠敲了姜羽凡一笔,她顺带着沾了光。之后就在大宛商行同元通天见了面,今天的活动量并不大,到了这时候腹中还是很有底的。 “并没有为您准备更多的东西,只有一碗长生粥。”容喜笑着说道:“您今日在珍味斋中所用的吃食大多都是油腻荤腥之物,用了重油重盐。若不用些清肠胃的东西调理一下,只怕明日就会三焦火旺,身体欠安了。” 君青蓝瞧一眼桌上的碗碟中果然只有一碗粥,却是熬得通体碧绿的颜色,也不知用的什么。瞧上去却清爽的很。便坐下用了一碗。知道李从尧在里间等着她,于是她特意加快的速度。只眨眼的功夫便将粥给喝的见了底,抹了抹嘴就进屋去见李从尧了。 “可有查清楚福来真正的死因?”李从尧斜倚在贵妃榻上,神色如常淡淡说着。 “有些想法,但……”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便扬起了头来,眼底分明有凝重神色闪过。 101暗夜麒麟 君青蓝抬着头,清眸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但,所有能证明我想法的证据,已经都消失了。” 李从尧只将眉梢挑了一挑,并没有开口说话。君青蓝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福来身体上的新伤只有一处,乃是上宽下窄不足三寸的小孔。烛台,发簪,锥子等都能造成这样的伤痕。然而,现场与那伤口相符合的凶器只有郡主的发簪。我仔细瞧过郡主的发簪,尖端锐利沾着血迹。血痕的长度的确与福来伤口吻合,但卑职并不认为那是造成福来伤口之物。郡主的发簪,尾端除了干涸的鲜血并没有沾染旁的东西,若是她真以发簪刺伤了福来,发簪上必然会沾染破开皮肉之后的细小碎屑。且郡主发簪为赤金打造,金本为柔软之物,在大力刺入人体之后,受到外力的冲撞一定会完全变形,可郡主的发簪形状完好。所以,卑职认为是有人故意拿郡主的发簪沾染了福来的鲜血后,布置出来的假象。”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但,这事你并未同任何人提起。” “是。”君青蓝点头:“我爹曾同我说过,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任何的线索都不可以随意提起。以免消息泄露之后,影响了最终的结果。” “为何要告诉我?” “端王爷自然同旁人不一样。” 福来的案子与端王府息息相关,在这件案子当中,君青蓝以为李从尧与她不分彼此。他有资格知道全部的信息,毕竟他们是互惠互利的伙伴。 “继续说。” 君青蓝瞧了一眼李从尧,那人忽然在唇畔添了几分笑意,连声音中都似透出了几分愉悦。君青蓝半垂了眼眸,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凶手布置出那样的假象目的是为了嫁祸给端王府,但那假象之中原本有个致命的弱点。”君青蓝沉吟着说道:“福来为失血过多而亡。但他前胸的伤口只有三寸长,且伤口极小,按理那样的伤口根本无法叫人毙命。” “起先我以为,是有人在他伤口中沾染了某些让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殊药物。但我搜查了整个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后来在与元宝的交谈之中,我发现福来生前身体非常差,患有严重的寒湿之症。一旦遇到阴天下雨便会浑身疼痛,难以忍耐。然而,每到那个时候,他总能寻到一种珍贵的药材来缓解疼痛。” “元宝不过是个稚儿,他的话并不能成为证供。你必须得有足够有利的证据,才能证明你方才的言论。” “卑职明白。”君青蓝点头说道:“但他的话却叫我想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西域番红花。” 李从尧缓缓抬了眼,狭长凤眸中似有幽冷光芒一闪,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他在等待答案。 “西域番红花产量稀少,得之不易,并不是咱们北夏盛产之物。据说那花只在秋季花开,开花时需摘下柱头,阴干即成。每一朵花里,也只有那么细细的几根花蕊能用,故而万金难求,在燕京城有价无市,除了皇宫也只有地下黑市中偶然得见。番红花能够活血化瘀、凉血解毒、解郁安神。通常只需要用一两根细细的花丝,以水煎服便能镇静、祛痰、解痉。然而,因为番红花具有强烈的活血功效,若是怀孕的妇人用了则会造成胎衣滑落血流不止的后果。卑职以为,福来正是因为经年服用西域番红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极其容易血流不止。可是……。” 君青蓝眉目中生出几分失望:“可是,卑职并没有在福来家中发现番红花。在福来家中的佛龛后有个小小的暗格,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并没有旁人知晓。福来通常都将西域番红花放在暗格里。但,那日卑职带领元宝前往德化坊寻找的时候,藏在暗格里的药盒已经不翼而飞。” “你前往德化坊那日可是去见刘全忠那日?”李从尧微颦着眉头,眼底毫不掩饰对于刘全忠的厌恶。 “正是。”君青蓝点头:“厂公的命令卑职并不敢违抗,便吩咐了容含带着元宝前去寻药。容含绝对值得信任,定然不会做出私藏药物的事情出来。” “福来死亡以后,在他家中进出过的人有许多。你以为谁最值得怀疑?” “卑职不知道。”君青蓝仔细想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赌坊的人只为求财,并不会对不起眼又破旧的佛龛感兴趣。再有便是大理寺和锦衣卫,卑职曾经探过姜小爷的口风,瞧他的样子并不似知晓西域番红花的事情。若是连锦衣卫都不知道佛龛中内有乾坤,旁人更不可能知晓。知道这事的人除了卑职便只剩下元宝和福来,这二人都不可能将药物转移。” 元宝不知道西域番红花的价值,自然不会去触碰那个玩意。至于福来,早就是个死鬼,他要是还能在死后去拿走西域番红花,那就是在吓人了。 李从尧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还有一人。” 君青蓝瞧他神色,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为福来提供药材的人!” “有方向么?” “凭福来的身份,同宫里有什么牵扯大约是不可能。那便只剩下一个途径。” 地下黑市!那个脱离燕京城官府掌控之下,独立存在,神秘而叫人生畏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叫福来得到西域番红花的去处。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眉峰渐渐颦紧了。他从没有想到,一个市井泼皮的死亡竟然能同地下黑市扯上关系。他不知道黑市自何时出现,只知道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它的传闻。据说,地下黑市势力极大,在整个北夏好似都有它的分支。官府也曾打击过黑市几次,却每每无功而返,反倒叫地下黑市越挫越勇,渐渐发展壮大。 没有人知道黑市的领袖是谁,只知那人自称暗夜麒麟。暗夜麒麟是个聪明人,自打他接手了地下黑市的大当家,便从不与官府对抗,甚至在北夏出现灾害的时候,很会捐款捐物。每年也会给北夏上交数额庞大的税银。故而,这么多年发展下来,黑市隐隐已经发展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黑暗帝国。 “听说黑市只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开市交易一次,后天便是十五。卑职打算……。” “不可。”李从尧抬手打断了君青蓝的话头:“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事与黑市有关之前,不可贸然前往黑暗据点。太危险!” “无妨。”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卑职如今不过是个赋闲在家的闲人,这在燕京并不是秘密。而且卑职已经找到了能够带领卑职进入黑市的接引人。卑职只想探知西域番红花的来历和去处,并不会横生枝节。黑市的人寻常也定然不会同公门中人起冲突。” “元通天可靠么?” 君青蓝瞧了一眼李从尧,天下间当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他。她今日也不过才见了元通天一面,地下黑市的事情也听他不经意间提起过一句。李从尧始终在大宛商行外面守着,居然什么都知道。莫非,他早就调查过元通天的身份? “明日你在府中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后天本王陪你一同前往黑市去。” “这可不行。”君青蓝郑重摇头:“卑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即便在黑市中出了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关系。但王爷您身份贵重,先不说会不会遇见危险。若是叫皇上知道您同黑市有牵连,只怕……对整个端王府不利。” 李从尧狠狠颦了眉,却并没有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叫容含陪你一同去,唐影也去。” “好。”这一次君青蓝并未没有拒绝。 对于黑市一行她说的大义凛然,心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把握。听说那里面的人各个杀人都是一把好手,若真起了冲突,就她这粗手笨脚的功夫只怕难以自保。能让容含唐影两大暗卫跟着,也多些底气。 “但后日必须叫他们听我的,万不可泄漏了真实身份。免得叫些许小人攀扯上端王府。” “可以。”李从尧点头:“你退下吧。” “还有一事得请王爷留意。”君青蓝躬身说道:“珍味斋中正在大肆宣讲郡主及福来的事情。还请王爷想办法做些应对。毕竟……。” 君青蓝皱着眉,眼底郑重而深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千夫所指,众口一词。即便没有的事情也得给传成了真的。 “本王知道了。”李从尧半敛了眉目:“这事本王会处理。” 那人言罢便将眼眸微合了,俨然没有再攀谈的意思。君青蓝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揽月阁,一个人回了清露园。元宝今日跟着马车跑了整整一日,大约是累得很了,待她回去的时候,已经睡得熟了。 这一夜,宁静无声。君青蓝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了身。王府中的下人都换了素色的衣裳,一个个比之往日更加的沉默。却时常瞧见他们手指翻飞扎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纸人出来。 君青蓝这才想起今日已经是七月十四,明日黑市开市居然是在七月半。莫名便给这事添了几分叫人不安的诡异。但愿明日之事,一切顺利! “快抓住她!” 忽然有一声女子尖利的呼和响起,一下子划破了端王府的宁静。 102牡丹国色 今日的端王府较之往日更加的宁静。李从尧一早便交代了所有人,不许放君青蓝出门。她早已经四处奔波的忙碌习惯了,忽然不许出门,只觉无所事事得无聊。 于是,便学着勋贵世家的公子们,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漫无目的的在花园子里闲逛。冷不防便听见斜刺里一道尖利而急切的女子声音传了来,毫不留情将端王府的宁静撕碎,落在耳朵里面难受的很。 她颦眉望去,影影绰绰有数条身影自花园子一侧的小径上朝着她这边飞快逼近了来。最前面一人跑的极快,根本瞧不清样貌,只觉花红柳绿的一团,迎面便朝着君青蓝撞了来。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将身躯一侧,探出手臂顺势一捞再一带。那来势汹汹的的女子便叫她牢牢抓住,拧着膀子按到了。 “君大人快住手!”张嬷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喊到:“不要伤了郡主!” “郡主?!” 君青蓝吃了一惊,立刻松开了手。被她反剪了手臂,死死按在地上的人不是李雪忆是谁?君青蓝手指才松动了半分,李雪忆身子一拧便挣脱了她的钳制。 “别叫她跑了。”张嬷嬷一声大喝。 君青蓝便再度将李雪忆的臂膀给反扣住了。李雪忆被她阻了去路,却并不肯就此罢休,口中低低呜咽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身躯却在死命的挣扎。 “多谢君大人。”张嬷嬷终于赶到了近前,跑的发髻都松散了。头上一只绒花也斜斜歪在了一边却根本顾不上伸手去扶一扶,赶紧朝着君青蓝拱了拱手:“还请大人将郡主放开吧。” 言罢,她朝着身后的思琴思棋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上前,一边一个将李雪忆给牢牢架在了中间。此刻的李雪忆深深震撼着君青蓝。她的容貌与李从尧有五六分的相似,眉目中却并没有李从尧的冷冽淡漠,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和温柔。那样的李雪忆便似名花照月,倾国而倾城。但是,此刻的她柳眉倒竖,眼底的温柔半分不见,只余难以掩饰的狠厉和绝望。发髻散乱如同一蓬乱草贴在面颊之上,哪里还像个尊贵的郡主? 张嬷嬷并不打算与君青蓝交谈,随着思琴思棋转了身便要返回海棠苑去。 “张嬷嬷慢走。”君青蓝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郡主这是怎么了?” 张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抬手将鬓边乱发别在耳后:“还不是又犯了癔症么?往日王爷将海棠苑上锁并不是禁锢郡主,只是为了保护她。咱们海棠苑里面除了花匠那个聋老头便都是些女子,郡主一旦发起狂来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控制,这也是王爷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如今海棠苑中门大开,险些叫郡主跑丢了。”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是她打开了海棠苑,这决定居然是错的么? “郡主最近可曾按时服药?” “自然一顿都没有断过。”张嬷嬷说道:“昨日瞧着还好好的,谁知今天一早起来就……。” 张嬷嬷声音哽咽着,只低低到了一声造孽,旁的话却再说不出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去通知王爷?” 李从尧一定不会放任李雪忆这样子疯跑,定然在海棠苑周围布置了暗卫保护,怎的这时候一个都没有瞧见? “王爷不在府里。”张嬷嬷说道:“他今日一早便去祭拜端王府的先祖们了。” 君青蓝这才想起今天是七月半,看起来暗卫都被他给带出去了。怎么偏偏赶在这么个时候? “我同你一起瞧瞧去。” 君青蓝并没有给张嬷嬷回话的机会,自己率先大踏步的进了海棠苑。屋中,李雪忆被思琴思棋给紧紧按在椅子上。瞧见张嬷嬷进来,两个小丫鬟眼中一亮,便似瞧见了救星一般。 张嬷嬷快步走到香炉边,将早就备好的安神香抓了一大把扔在了香炉里点燃。这才走至妆台边,取了个小小的药瓶子出来。倒了两粒药丸硬给李雪忆塞进了口中。 安神香燃烧的极快,顷刻间便在屋中蒸腾起袅袅的烟气出来。眼看着李雪忆的狂躁一分分消散了。 “郡主啊。”张嬷嬷瞧着李雪忆,眼底生出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心疼。上前扯着她的手臂说道:“瞧瞧您一大早的将自己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叫奴婢好好给您梳洗一番吧。” 说着话,她拉着李雪忆走到了妆台边,径自拿了梳子过来,一下一下仔细的给她梳理着满头蓬乱的长发。思琴思棋则手脚麻利的打了热水进来,将帕子沾湿了给李雪忆擦拭着手脸。 张嬷嬷将李雪忆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下,便停了手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自己主子。良久却还是不满意的砸了咂嘴。 “您瞧瞧您的脸色,可有些白的过分了。等王爷回来瞧见您这样子,不定得多么心疼呢。女孩子家家,还是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边说着她便打开了李雪忆的妆奁,捡了里面装着的胭脂膏子出来。拿柔软细长的小刷子沾了些口脂小心翼翼涂抹在李雪忆的唇畔上,再将胭脂晕开了给她拍在面颊上。 君青蓝静静瞧着没有说话。从前瞧见李雪忆的时候,她并不曾上妆,便似月中仙子一般的清贵纯美,如春水一般的美好而柔软。今日浅浅的梳妆后,竟忽然变得艳丽无双,似牡丹吐艳。这世上竟能有人在妆前妆后的气质上差距这么大?但无论是哪样一种气质,都是举世无双的美好。 “郡主真美。”思琴瞧的痴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李雪忆再也挪不开。 世间美人无数,然而李雪忆的美与别的女人的不同。她的美丽无法隐藏,却叫女人都生不出嫉妒。君青蓝暗暗叹了口气,端王府的这一对兄妹真真的可悲可叹。原本都该是风华绝代肆意飞扬的人物,如今却都只能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面一天天的数着日子过。 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呢。 “郡主本就生的美。”张嬷嬷端详着李雪忆,俨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就该这么好好拾掇拾掇,这么一来能把燕京城里所有的美人都给比下去了。” “叫我说是这胭脂选的妙。”思棋说道:“这颜色那么艳丽,也只有郡主那雪白的肤色才能与它相得益彰。” 张嬷嬷忽然低咳了一声,目光便自李雪忆面庞上移开了些:“咱们郡主本就是国色天香的好颜色,哪里还需要胭脂来衬着?” 两个丫鬟笑着齐声应和:“嬷嬷说的是。” 李雪忆只呆呆坐着,三个女人的热议似乎与她丁点关系也无。眼底平静无波没有焦距,渐渐便微合了。 “郡主可是困了?”张嬷嬷柔声说道:“奴婢服侍您先睡一会吧,待醒了再用膳不迟。” “我们去吧。”思琴上前了一步,拉着思棋扶着李雪忆起了身。 君青蓝默默瞧着她们扶着李雪忆进了里间,放下了珠帘之后才深深吸了口气别开了眼。 “我怎么觉得今日用的安神香与上次的不同?” “……恩?”张嬷嬷正在收拾妆台,听她这么一说吓了一跳,手中握着的口脂瓶子便咕噜噜落了地,啪一声摔的粉碎。 张嬷嬷惊呼一声,忙不迭去捡拾瓶子碎片。 “嬷嬷歇着,让我来吧。”君青蓝比她速度快的多,蹲下身子将瓶子的碎片一一捡起,又拿帕子将地上的口脂一点点擦干净了。 张嬷嬷始终在她身边站着,似乎也想要来帮忙,却不及君青蓝速度快,竟没有伸手的余地。只一个劲搓着手说道:“这怎么使得?” “不妨事。”君青蓝将收拾好的碎片和口脂收在小簸箕里面拍了拍手说道:“可惜了。正好我等会要到商行去一趟,待瞧着与这口脂相似的颜色给郡主带回来一瓶吧。” “不用。”张嬷嬷立刻说道:“郡主的胭脂水粉都是王爷特殊定制回来的,别处随便做出来的东西哪里能与郡主匹配?” 李从尧那人素来疑心重,给李雪忆用的东西当然得过了他的眼目才能放心。这道理并不难明白,君青蓝想了想便不再坚持。 “这口脂已经不能用了,我替嬷嬷拿出去扔掉吧。” “不不。”张嬷嬷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君青蓝手中的簸箕给一把夺了去。君青蓝瞧她面色中似带着几分紧张,不觉有几分奇怪。 张嬷嬷扯唇微笑,再度抬手理了理头发:“这种粗活哪里需要劳烦大人,待会奴婢自会处理。大人有什么需要忙的便尽管去吧,奴婢不敢误了大人的大事。” “……哦。”君青蓝瞧了张嬷嬷两眼,并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便点了点头。 才走了两步便听张嬷嬷在他身后说道:“郡主所用的安神香也是王爷请人依据郡主的病情特制的,从来没有什么不同。大人只怕是记错了。” 君青蓝脚下步子顿了顿,安神香的事情她方才不过随口一问,自己都已经忘了。张嬷嬷却特意追出来回了这么一句,李雪忆今日的发病叫人这么紧张么? “嬷嬷请回吧,郡主身边更需要人伺候。” “奴婢告退。” 君青蓝瞧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一个李雪忆弄得整个海棠苑风声鹤唳,这么大年龄的老嬷嬷,守着李雪忆过了半辈子,也真真是辛苦了。 她抬头瞧一眼天色,已经快要正午了,想起今夜的重要任务。立刻吩咐唐影和容含赶了马车,直奔着大宛商行去了。 103黑白无常 《仵作女驸马》103黑白无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4 初探黑市 《仵作女驸马》104 初探黑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5 好好说话不行么 《仵作女驸马》105 好好说话不行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6 长生不老 《仵作女驸马》106 长生不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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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大便听到脚步声自屋外传了来,胡掌柜的托盘中放着两只小脸盆样的硕大粗瓷碗,热气腾腾。奇异的香味自袅袅暖烟中升腾,君青蓝眼睛一亮,俨然已食指大动。 胡掌柜将两只碗分别放在李从尧与君青蓝面前,又放了四碟子小菜这才微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我自己腌制的一些酱菜,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来给两位客人尝尝。” 李从尧朝着桌上瞧了一眼。叫君青蓝推崇备至的御辣汤居然就是一种深褐色浓稠的汤,汤面上依稀能瞧见些黄花菜,小小的肉片以及他叫不出名字的一些玩意。虽热气腾腾的叫人瞧着很是温暖,但实在称不上精致,与他往日里入口的东西相比相差甚远。那四碟子酱菜就更不是什么稀罕物了,都是些萝卜,芥菜之类常见的菜蔬。 于是,他仍旧优雅的端坐于桌边,并未伸手下箸。眸色中没有半分欢喜也没有嫌弃,淡淡的,无半分情绪。 胡掌柜等了半晌,并不见屋中两人有什么动作,眼底便渐渐生出几分尴尬:“真是对不住,下河口这地方偏僻的很,来往的又都是些粗人,实在没有什么精细的食物。前些日子倒是想着上些新菜,便粗粗拟了个单子,还在推敲。我这就将菜单子给二位拿来,您且瞧瞧有什么可口的菜色,同我说一声便是。” 说着话,胡掌柜走至墙角的放着的立柜处。自里面的抽屉里取了薄薄一张纸出来,递与君青蓝。 “无妨。”君青蓝伸手接过,微笑着说道:“掌柜只管去招待旁的客人吧,我们不需要伺候。” 胡掌柜道一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君青蓝便将菜单子随意放在桌案上,自己拿了只调羹起来放入了辣汤里。先满满舀了一勺子,却并不急着吃,深深吸了口气,满面都是满足和惬意。 “就是这个味道,真真是久违了。”一勺子辣汤下了肚,君青蓝的神色就变了。清眸中似忽然生出了五味杂陈的人生百态,幼年时幸福的生活纷至沓来,潮水般涌入心中。 屋中安静的针落可闻,君青蓝闭了闭眼,将心中复杂强压了下去,抬眼瞧去,李从尧仍旧端坐着,没有半分变化。 “咦。”君青蓝奇道:“您为何不吃?我记得今晨起身后,您似乎还不曾用膳,不饿么?” 李从尧只浅浅摇了摇头。 君青蓝瞧一眼桌案上的食物,眼底忽然就生出一抹了然:“公子可是在嫌弃这些吃食粗陋?其实您完全不必要有这样的忧虑。”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小菜暂且不说,这御辣汤可真真是个好东西呢。要说起它来,可是大有来头。” “哦?”李从尧声音微扬,凤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公子可知御辣汤中的御是什么意思?” 李从尧眉峰一挑:“你所说的御,莫非是指……。” 瞧他欲言又止,君青蓝便知他已经猜到了。缓缓点头说道:“御辣汤之所以沾了一个御字,正是因为它来自于宫廷。早年,圣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路过南阳郡,饥肠辘辘时偶然喝到了一碗辣汤,一时间被其中的美味震惊,从此后念念不忘。等到天下大定,圣祖皇帝便将当年熬制辣汤的厨子请入宫中,那时他才知道那厨子原本是个前朝的御医,一生都在致力于将饮食与药物结合的研究,而辣汤便是他那时研究出来的玩意。圣祖帝听后大喜,因圣祖太子自由体弱多病,便下旨命那厨子研究出适用太子的饮食来。经过他数次的尝试,终于改良了辣汤,圣祖皇帝便给辣汤赐名叫做御辣汤。这玩意,曾经可是只有宫中才能享受的美味。” 对这话李从尧多少有些意外:“竟还有此事?” 御辣汤的由来如此惊人,作为北夏亲王的他怎会毫无耳闻?莫说在宫中,即便是市井,似乎也从不曾听过御辣汤三个字。 李从尧的语声才落了地,君青蓝的眸色就暗了一暗。 “御辣汤之所以被人遗忘,还不是因为泰和之祸?御辣汤是圣祖帝专门为太子研制的美食,自然也深受废帝喜爱。后来英宗入朝,自然得有一番新的气象,御辣汤就此在宫中彻底绝迹。然而,我的祖上曾与太子关系密切,便也能时常喝到御辣汤,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御辣汤的配方,自此后,这辣汤就成了我们家中独有的食物了。” 李从尧瞧着御辣汤挑了挑眉,虽然君青蓝将这辣汤形容的绝无仅有的好。但……这个卖相始终还是叫他,无法下口。 “你可莫要小瞧了这一碗不起眼的汤。”君青蓝垂首瞧着碗中深褐浓稠的辣汤说道:“这里面添加了许多药材,又辅以美味的食材,以牛骨汤熬制数个时辰才能完成,颇费功夫。” 她介绍的如此卖力,李从尧便浅浅尝了一口。但觉入口时有一股特殊的辛辣气味直冲着鼻腔去了,才要颦眉,后味却变做一种不可思议的香醇。同一时间,鼻窍通畅。 “这个味道……。” “如何?”君青蓝笑道:“还不错吧。” 李从尧并不说话,将碗中辣汤喝了大半,玉色肌 肤上便生出薄薄一抹嫣红,似被上好的胭脂晕染,熠熠生辉。 君青蓝比他的速度快了许多,一大碗的辣汤顷刻间就见了底。 “在这种天气能喝上一碗御辣汤,出了一身的汗,舒服。” “你说……。”李从尧半眯了眼眸,语声略略一顿说道:“这御辣汤中添加了许多药材?” “当然。”君青蓝不明所以点头。 “解表化湿,生热生津。”李从尧忽然起了身:“去找店家,立刻将所有的御辣汤送入营地中去。” 君青蓝略有困惑:“这是为何?” 李从尧并不解释,只淡淡说了治病两个字,君青蓝却听的心中一动。下河口与燕京气候大不相同,露宿野外时难免会被河道湿气沾染。营地中大多人都多多少少感染了风寒。这时候,若是能出一身的大汗,症状自然减轻。御辣汤可不正中下怀? “这就去。” 君青蓝起身,急急朝着屋外走去。走的速度略微快了些,小屋的帘子又厚实的很,并不曾注意到胡掌柜恰也从外间迎面走了来。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处,哗啦一声脆响,胡掌柜手中端着的盘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盘中的菜汤一滴不拉尽数泼在了君青蓝衣襟上。 “哎呀。”胡掌柜吓了一跳:“真是对不住。” 说着话,便去寻了布巾来给君青蓝擦拭。 “无妨,我自己来。”君青蓝将布巾自他手中接过,却并不急着擦拭:“今日你店里的辣汤都买于我吧,速速装好了,我一会去给你结账。” “府上还有许多人么?” “商队里还有许多的兄弟,今日都略感风寒,正需要一碗辣汤来发汗。” “这可不巧了,今日熬的辣汤并不多。不如请客人给我留个地址,再将其余兄弟的症状仔细说给我听听。我重新熬制一锅辣汤,亲自给您送去如何?”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忽然开了口:“眼见为实,就请掌柜同我们一起到营地里亲眼瞧一瞧,直接熬汤便是。” 君青蓝心中明白,李从尧是担心胡掌柜不可信,怕暴漏了他们的行踪,便也极力的邀请。胡掌柜是个热心肠,满口答应着去收拾些必要的东西。约了稍后在店门口会面。 君青蓝这才腾出功夫拿了布巾来擦拭沾在衣襟上的菜汤。她今日穿了件细葛布的棉袍子,布料挺括的很,颜色不深却极其吸水。一碗菜汤泼了上去,顷刻间就被吸了个饱,如同在前襟处晕染出一副泼墨山水。 君青蓝叹一声倒霉,将布巾打湿了慢慢擦拭。沾了水的细葛布料子有些细微的收缩,起了密密一层的褶皱,菜汤的颜色却只略微淡了一些,并不见有什么用处。 “不必擦了。”李从尧淡淡说道:“脏了,换一件就是。” 端王府还在乎一件棉布袍子? 君青蓝的手指却猛然间一顿,抬起头时,李从尧瞧见了她满目的惊骇。 “你……。” 李从尧才开了口,便瞧见君青蓝一把丢了手中布巾,将他的手指抓紧了。女子细瘦的手指分明在轻轻颤抖。 “公子。”她声音不稳,俨然有些激动:“咱们快回去!” 225唯一的机会 “好。”李从尧没有半分反驳,默不作声跟在君青蓝身后出了小屋。 胡掌柜背了个褡裢早就在店门口候着了,瞧见二人出门多少有些意外:“客人这么快就吃好了?” “想起些事情,咱们快些走吧。” 君青蓝不敢耽搁,不似方才带着李从尧散步,一路走的飞快。直到进了林中营地,将胡掌柜直接交给了刘步仁,她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李从尧坐于她帐中太师椅上,瞧着她直奔着书案过去了。取了秦氏族谱出来,翻至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那一日摊在了桌面上,先是那手指仔细摩挲了半晌,再将纸业举起,就着帐子里投射进的光线仔细瞧了良久,便低头瞧向被菜汤浸染的棉袍子,若有所思。 “你是否可以为我解释下你的行为了?”李从尧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开了口。 “……恩?”君青蓝猛然惊醒,似到了此刻才发现李从尧的存在:“王……公子还在?” “在等你。”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他将这话咬的极重,似大有深意。君青蓝却并未听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抬手指向了自己脏污的衣襟。 “公子请仔细瞧瞧我的衣襟。”她郑重说道:“您可有发现,被菜汤打湿后又重新干涸的地方会发硬,起皱,与旁的地方并不相同。” 李从尧点头:“的确如此。” 君青蓝将桌案上的族谱拿了过来,走至李从尧身旁。手指落在了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那几个字上。 “我们这样来瞧族谱并没有半分异常。但是,当我将这一页纸举高了放在强光之下时,却有了一些不同的发现。公子请看。” “这……。”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居然……。” 自打离开了燕京,容喜需要打理整个车队。李从尧便命令君青蓝贴身伺候,每日晚间,她就在李从尧帐中的小榻上安歇。两人始终用的是同一个帐子,李从尧的帐篷很宽敞,开了个小小的窗口。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自窗口投入。飞舞的光斑里,那薄薄一页书纸被照耀的半透明,带着淡淡金光。 “这个地方的纸张有些微的褶皱,纸业并不平整。在阳光下,我们能够很明显的看到,这行字的墨迹比周边字迹的墨迹要深一些。” 李从尧将族谱自她手中接过,离开了阳光,君青蓝方才所说的异状便尽数不见了。只有将手指放在纸页上慢慢的摸索,才依稀能觉出些微的凹凸出来。但那折皱的痕迹并不明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秦氏的族谱已存世许久。泰和三十六年便是英宗乾元三十六年,距今已数百年。纸张发黄,变硬,甚至因保存不当造成湿水返潮折皱,都是极正常的事情。” “您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说道:“但,墨迹的不同却怎么都不正常。若说纸张受潮以至出现轻微的褶皱,那么字迹受到水浸后该 变得模糊黯淡才是,万不可能比别处更加清晰。” 李从尧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想说什么?”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我……有一个想法。会不会有人以某种特殊的液体消除了书页上原有的字迹,然后再模仿旁边的字体,以错误的纪年重新书写在了族谱上?” 李从尧没有答话,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女子清眸在这个瞬间,耀眼过天上星辰,眼底似燃起了一团火。她所说的话听上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可能性小到完全可以叫人忽略。 君青蓝是个优秀的仵作,她素来冷静沉着。然而,人都有私心,一旦碰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难免会失了分寸。君青蓝不可能不知道族谱造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心中俨然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说法。 “凡事,需要证据。”李从尧知道,他的肯定能够叫君青蓝开心,但是,他不能那么做。 人一旦陷入到了私心之中,难免会迷失了方向。这种时候,君青蓝的身边需要一盏指路明灯,时刻替她掌控好前进的方向。即便会让她失望,伤心,愤怒,但,李从尧不后悔。他绝不会让君青蓝的人生中出现任何的闪失和偏差。 李从尧眼底的冷和淡彻底击碎了君青蓝心中刚刚升腾出的兴奋。她瞧着手中族谱抿了抿唇,终于仰起头来,盯着李从尧郑重说道:“我会找出证据!一定!” “那么,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恩?”君青蓝愣了一愣。 您不是不相信么?忽然这么问,叫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呢! “族谱的事情毫无线索可寻,这种时候任何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即便再荒谬也要找出证明它荒谬的证据来。你既然有想法,我们便按着你的思路来,无论正确与否,至少心中没有遗憾。” “多谢。”君青蓝吸了口气:“多谢你肯支持我。” 离开管州府的六年,是君青蓝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没有方向,浑浑噩噩,每日咬牙忍耐着。只有李从尧给了她希望,是他的出现,让她牢牢抓住了替家族翻案的机会。 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缓缓闭上了眼,将从前在管州府中熟悉的人和事慢慢在脑中铺陈开来。心中忽然一动便睁开了眼,整个人都似带了光。 “我父亲虽然是节度使,却从不骄纵我与哥哥。哥哥在考取功名之后,便去了府衙中当了文书,时常会同郡守一同走访各个案件,因此也结识了管州府中不少的能人异士。我记得,在我十岁时,曾有个案子轰动了整个管州府。” 君青蓝半抬了眼眸,瞧向李从尧:“那一年,出了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杀人的手段极其的变态残忍,每次杀人之后都会摘取人体一个内脏,每次皆不相同。现场往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郡守调查了许久,始终一无所获,只因现场不曾留下任何证据。然而,实际上,所有人都对凶手的身份心 知肚明。因为,他每次都会在案发现场被发现。若是出现一次是偶然,次次都会出现便一定有问题。” 君青蓝声音略顿说道:“他是一个贩卖字画为生的落魄书生。尽管所有人都怀疑他与凶杀案有关,却并未能够将他绳之以法。只因,没有半分证据能够证明他便是杀人凶手。虽然他总在凶杀现场出现,但他周身上下干净的很,没有沾染丁点的血迹。以现场的凶残程度来看,凶手不被血迹沾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最后,又是如何找到了证据?” “郡守身边有一个老仵作,是他远方的亲戚,叫做黄源,大家都称呼他为源伯。源伯的手段厉害的很,他留意到每次发现那书生时,他衣裳前后皆会以笔墨画着一副别致的画,便隐隐觉得不大正常。后来,他造出了一种奇异的液体,将那种液体滴在了书生衣裳的笔墨画上,功夫不大他身上的笔墨居然一点点的剥落消失不见,之后便露出了他衣服上沾染的大量血迹。那书生便也因此才能被抓获伏法。” “杀人剖尸原本是耸人听闻的事情,然而书生在杀人后却从不离开现场,反倒以山水墨画来掩盖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再从容的观瞧破案的经过,可见这人的内心极其不正常。但也不可否认他实际上也算的是一个风雅之人。那案子后来被百姓们津津乐道谈论了许久,都称他为书画杀手。所以,我在想……。” 君青蓝垂首,眼眸再度瞧向了桌案上的族谱。李从尧瞧着她缓缓开了口:“你想找黄源么?” “恩。”君青蓝点头:“这一页的纸张明显与别处不同。若真是以源伯手中那种特殊的液体消去了字迹,我想他一定能瞧得出来。而他并不是商人,当然不会将那种用于办案之物公然售卖。那么,谁曾在他手中取用过这样的液体便可以成为了重要的线索。” 君青蓝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悸动:“只要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秦家说不定很快便能洗脱冤屈。” “你的想法很好。”李从尧说道:“但你是否忘记了一件事情。” “什么?”君青蓝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瞧向李从尧。 “当日上奏朝廷,并查办秦家的人就是黄忠!” 南阳郡郡守黄忠,原本应该是整个南阳郡最有权势的人。然而,在英宗时南阳郡出了位节度使,直接凌驾于郡守之上。自那一日开始,所谓的郡守便略微有些尴尬。虽然黄忠瞧上去与秦钰似乎关系不错,但谁知道内心到底如何?当日剿灭秦家时,他的确相当积极。 黄源正是黄忠的亲戚,从他手中借东西来替秦家翻案,似乎的确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去接近黄源?” 在所有人心目当中,此时此刻,秦蔚都已经是个死人。她若是好端端的以本来面目站在黄源面前,还不得将人给吓死? “我……。”君青蓝语声略略一顿:“我自然会想到办法!” 226 胡记辣汤 李从尧和君青蓝都没有再开口,帐子中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因此,便将帐子外面的声音便听得清清楚楚。 “成了。”刘步仁的声音拔高了,似一口钟,一下子便在营地中荡漾了开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那老头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什么事情能叫他兴奋至此?她挑帘出去,便见刘步仁攥着胡掌柜的手呵呵大笑。 “出了什么事?” “青蓝呐,我跟你说。”刘步仁双眼放着光,扭头瞧向君青蓝说道:“这老头子可是个厉害人物,居然用小小一碗汤便除了那些小兄弟体内的风寒。” 君青蓝眯了眯眼,将胡掌柜请来是李从尧的意思,虽然御辣汤入腹的确能让人发汗,但靠这个来治病,怎么想都觉得希望不大。没想到的是,居然成功了? “神医您实在太抬举小人了。”胡掌柜面色有些赧然:“若不是您帮着改良了辣汤的配方,也达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效果。” “将药材放入食物中,以寻常饮食来调理身子。这样的方法我以前可从来不曾想到过。你这法子新奇有效,又避免的药材当中的苦味,厉害就是厉害,谦虚什么?” “既然如此,容喜便带胡掌柜去结账吧。”李从尧束手而立,淡淡说着。 “不必。”胡掌柜却练练摆手:“我们祖上做了一辈子的辣汤,始终都是一样的做法。今日有幸遇见了这位神医,只将里面几位药材稍稍改动,竟达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效果。此事对于小人来说,乃是一辈子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弥足珍贵,哪里还敢要什么银子?” 君青蓝勾了勾唇角:“到底也不能叫你白跑一趟。” “小人不要银子,只求一件事情。今日改良的方子,还请各位能允许小人继续使用。这便已经是各位对小人最大的恩赐了。” “嗨。”刘步仁挥了挥手:“这是小事一桩,也值得你如此在意?等改日有了机会,我再与你切磋便是。” “胡掌柜想要用新的方子自然不成问题,但……。”李从尧的声音微微一沉:“今后此汤的名字便得改一改。御辣汤三字早不容于天地,传出去怕是会给自己凭白的增添祸端。” “您说的是。”胡掌柜挠了挠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人并不敢将御辣汤大量推广,可惜了这一道人间美味。若真有人想要尝试,也只对外说这叫辣汤。但……总觉得这名字太随意了些。” “这汤既然是自你手中流传于世。”李从尧略一沉吟开口:“自此后便叫做胡记辣汤吧,简单了然。” “这怎么使得?”胡掌柜连连摆手:“这方子明明是从几位贵人手中得来,即便是从前也并非由小人祖上发明,怎么敢如此托大?” “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李从尧眸色陡然一凝:“胡记辣汤是你一人的功劳。永远,懂么?” 胡掌柜愣了愣,俨然被李从尧的冷锐给惊着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动,抬 眼瞧向李从尧。那人玉色肌肤上半分情绪也无,然而眼底却分明破出一抹幽寒,叫人瞧着……莫名发冷。 她忽然想起,胡掌柜对自己的称呼忽然变成了小人。然而,在小酒馆的时候,他明明还一口一个我。小人……他分明是瞧出了眼前人身份的尊贵,才会将自己放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上。他当初到底也是节度使府上的红人,见识过不少的大人物。 李从尧那通身的贵气又哪里像是商人? 但,他们的行踪无论如何不可以外泄。所以,李从尧才会给御辣汤更名为胡记辣汤,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抹杀他们这一行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胡掌柜。”君青蓝微微一笑,温柔和暖。声音也似轻柔的风,能熨帖人心:“你只管将这话记在心里就是。胡记辣汤到底也是只有经过了你的手才能流传于世,用你的名号命名理所应当。旁的事情,你就忘记吧。” 女子的声音软糯动听,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似夏日里瞧见的雪山泉水,总在不经意之间冷的刺了骨,不敢反抗。 胡掌柜莫名的打了个哆嗦:“小人,记住了。” “容喜,送胡掌柜回去吧。”李从尧淡淡吩咐道:“赏银不能少。” “是。”容喜笑吟吟答应一声,一把扯住胡掌柜的胳膊:“你就莫要推辞了,我们家公子可不是凭白受人好处的主。听说你那小店小的很,正好拿了这一笔银子扩大店面,也好将胡记辣汤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受惠不是?这才真真是功德一件。” “那……那……。”容喜的圆滑,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胡掌柜只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叫人听得不是一般的舒坦。于是也笑嘻嘻说道:“那小人就多谢各位贵人了。” 眼看着两人离得远了,胡掌柜却忽然停了脚步。眼睛一瞬不瞬瞧向君青蓝和李从尧,忽然噗通一下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节度使秦大人是个好人。二位贵人若是方便,还请替秦大人伸冤呐。”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都不曾想到,他会忽然来了这么一手。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她此刻这一张面孔与从前没有半点相同。胡掌柜到底是从哪个角度出发,同他们说起这样的话来? “你……你这人,说什么浑话!”容喜陡然变色,攥着胡掌柜胳膊的手指分明加大了力道,简直要将他半个身躯都扯离了地面。 李从尧忽然转了身,君青蓝感受到了他周身幽冷的气息:“此人,交给你吧。” 她知道,李从尧大约是动了杀机。但他忍下了,将最终决定的权利叫给了她。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容喜,你放开他吧。” 君青蓝一步步朝二人走近,站与胡掌柜身前一尺处,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的嘴巴可以颠倒黑白,但他的眼睛不行,眼睛里面往往藏着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君青蓝盯着胡掌柜的眼睛,此刻,他的眼底深处带着几分颤抖的惧怕,以及破釜沉舟的绝然, 却独独没有阴谋算计。 她瞧了一会,便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胡掌柜早已离开秦家,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对秦家这样忠诚? “胡掌柜,你可知你方才那句话会给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 “小人知道。”胡掌柜深深吸口气:“但小人不后悔!秦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虽只是个厨子却也懂得是非黑白。秦大人一家满门忠烈,断然不会作出……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你又因何……。”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才再度开了口:“因何断定,你说了方才的话,我们不会将你送官?” “你们不会。”胡掌柜扯了扯唇角,微笑着说道:“这天底下除了小人一家便没有几个人知道御辣汤的由来,您却能将它的来历说的一清二楚,自然是与秦大人交情相当深厚之人。加上您说过曾在节度使府中用过餐,当然不会是秦大人的仇人。小人便想,您在小人店里,旁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碗御辣汤,定然是在缅怀秦大人。既然是秦大人的朋友,又怎会对小人不利?”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没有说话,她在心中盘算着留下胡掌柜性命的利弊。到底还是自己不小心,怎么就一个没有忍住泄漏了喜好? “贵人若是想要杀了小人便请动手吧,但小人的心愿还请您能完成。小人日日守在这下河口开个酒馆,便是看中这里离管州府不远,又是个交通要道,说不定便能找到机会请人将秦大人的案子调查清楚呢。” 这话让君青蓝听的有些感动,她豁出性命不要混入锦衣卫就是为了替秦家翻案。然而,她自己就是秦家人,这么做本无可厚非。但胡掌柜却是个外人,他只是节度使府中一个家生的下人,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胡掌柜。”君青蓝缓缓开了口:“当初,你为何要离开秦家?” 既然如此忠心,为何会忽然离开?当日秦氏一门包括下人均被牵连,无一生还,独独胡掌柜因离开的早逃过一劫,是偶然还是巧合? “这事说起来惭愧。”胡掌柜笑容中带着略微的尴尬:“小人那时候年纪轻,加上秦大人出手大方,攒下了不少银子,便有些轻狂了。那一年便迷上了软红楼里面一个姑娘,自此后不但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秦大人知道以后,便将小人给赶出了秦家。” 君青蓝皱眉。这么听起来,胡掌柜分明该恨自己父亲才是。如此敬重,毫无道理呢。 “不瞒您说。”胡掌柜说道:“起先小人恨透了秦大人。后来才知道,他将小人一家赶出府以后,不但替小人还清了软红楼里的外债。还给了小人父母一大笔银子,消除了小人一家的贱籍,让小人一家从此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他叹口气说道:“对于小人来说,秦大人就如同小人再生父母,他的大恩大德小人这一辈子都无以为报。正因为如此……。” 胡掌柜咬了咬唇:“小人怎么都不能相信,如此大仁大义的秦大人能作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227 刮骨刀 在这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今天是君青蓝最开心的一天。离开管州府时,她只有不足十二岁,是个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的,只知一味被骄纵着。 她曾经很享受那样的生活,才会在十二岁的年纪里时常闯祸,实际上对自己家族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想要为秦家翻案,也无非是凭着对父母兄长一腔子的爱,实际上她也偶尔会考虑,这样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她不知真相如何,这么一厢情愿的查下去,若是真相叫她不堪,该要如何应对? 然而,今日胡掌柜对秦钰的肯定,叫她彻底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父亲果真如她记忆中一般,温柔而善良,深受百姓的爱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之事? “一个人的喜好和猜测,并不能够成为公堂上的证据。” 男人声音悠扬微冷,于她身侧淡淡响起,便似一盆冷水,当场浇下。 “我自然知道。”君青蓝并不气馁,朝着李从尧掀了掀唇角:“父亲能被百姓这样喜欢,总会感到高兴。” 李从尧的气息一凝,眼底神色陡然间变的幽冷,似迫出了一抹幽寒。玉色莹润的肌肤在那一刻,一分分变得透明如冰晶,四下里的空气也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冰冷。 “父王也曾……非常受人爱戴。” 良久,李从尧才讷讷开了口:“结果呢?” 先端王及李从尧嫡亲的哥哥先后死于因热毒发作而引发的咳血症。而能向端王府下手的人,还能有谁?普天之下大想来想去,大约也没有几个。 “爱戴,有些时候便成了刮骨的刀!” 或许,端王府被世人唾弃,遗忘,便不会被那人惦记,忌惮,如今还能阖家欢乐。然而,这十方软丈红尘里,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人终究要折服于现实。 君青蓝心中巨震。李从尧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指秦家的案子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没有证据,一切皆做不得真。”李从尧并不解释,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今日修整,待明日启程,直接到管州府去吧。一日的时间,够么?” “够。”君青蓝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真相真如李从尧所言,是……那人的授意。她一路追查,待到真相揭晓时,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让更多的人受牵连罢了。 这一整日,李从尧并没有再同君青蓝说话。君青蓝便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不得出。夜间更是辗转难眠,不能安寝。到了午夜时分,帐篷外面呼啸的风声便越发的清晰起来。 落在君青蓝的耳朵里面,便似有千军万马纷至沓来,叫人莫名的焦躁。 “走水!” 营帐中一声厉喝划破天际,下一刻便听到铜锣的声音直冲云霄。明亮如星的烟花在半空里炸开成了坠落的星辰,喊杀声陡然响起。血腥味蔓延开来。 “王爷!” 君青蓝一咕噜起了身,情急中早将李从尧吩咐的新身份给忘的干干净净。她顾不上穿鞋,光着两只脚跑至床榻边。一眼瞧 去,只看到整洁如新的床铺,空无一人。以手指试探,并无半分温暖。 君青蓝一惊非同小可,李从尧什么时候离开了大帐,自己居然全不知晓? 她才要转身出帐去寻找容喜和唐影,便听耳边有细微风声一响。下一刻腰间一紧被人一把抱住了,巨大的惯性将她拖向了地面。君青蓝惊呼一声,发现所有挣扎都是徒劳,那人手指如铁箍一般完全挣脱不开。只得被那人带着倒下。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的后脑落在一只柔软的手掌中,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那人揽入怀中,直直滚入到床铺下去了。 男子沁凉肌肤上透出淡淡青涩草药味出来,君青蓝深深吸口气,不再挣扎。那人如玉长指抵在她唇上,一张俊彦与她近在咫尺。 “嘘。”他只轻轻嘘了一声,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君青蓝会意,朝李从尧点一点头,安安静静伏在他身侧。然而李从尧并没有放手,仍旧将君青蓝紧紧揽在怀中。到底男女有别,即便在非常时刻,君青蓝始终觉得有那么几分尴尬,身躯硬挺的僵直,不敢有半分放松。 二人才藏好,便听到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帐子里。黑暗中,瞧不见任何光景,人的听觉便异常的灵敏。 来的人不少,行走时脚步声略重,君青蓝便将呼吸放的越发轻了来的这些人不是李从尧的手下! 唐影带领的暗卫为了行走方便一律都是轻装上阵,脚上穿着的都是以丝麻棉花特制的靴子,暖和轻盈。然而,这些人脚步声沉重而响亮,分明是皮靴落在地面上才会发出的声响。 “主上,屋里没有人。” 瓮声瓮气的一声之后却并没有人答言。屋中有那么片刻的寂静,下一刻便听到皮靴的声音一步步朝着李从尧的床榻走来,立定了,一动不动。 君青蓝觉得,一颗心此刻犹如鹿撞,几乎要脱嗓而出。李从尧的手腕忽然用力,将她揽的更紧,大掌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一拍。君青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安心了。 “床铺是冷的,看来早就跑了!”瓮声瓮气的声音继续说道:“属下这就下令追击!” “慢。” 阴霾的男子声线自上而下传了来。君青蓝听得心中一动,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是谁? “去瞧瞧外面的小榻。” “是。”走路声朝着君青蓝睡着的小榻走去,功夫不大便听人兴奋的喊道:“床榻还是热的,主上果真英明。看来,这两个人没有走远!” “何止没有走远。”阴霾男子声音略顿了一顿,似带着几分戏谑:“或许近在咫尺。” 君青蓝的心,跳的越发快了。这人是谁?如此沉着冷静,怕是不好对付。 下一刻便觉头上床榻猛然下陷,男人一截子黝黑发凉的靴子便自床榻缝隙中漏了出来。那人分明坐在了床上,君青蓝大气都不敢出的瞧着,四下里忽然安静下来。 君青蓝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好似过了许多年。时间难熬的很,极致的安静足以叫人崩溃。 在这万籁俱寂中,忽然听到噌一声清越声响。 雪亮的剑头毫无征兆刺透了床榻,朝着二人所在之处刺来。冷冽的杀气迎面逼了来,锋利的剑刃到了君青蓝咫尺之畔。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压倒,整个身躯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君青蓝的心在那一刻似忽然停止了跳动。那一剑原本是要刺到她身上的,李从尧扑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剑…… 李从尧怎么能死! “王……。” 她张了嘴,才要说话,李从尧的面孔却忽然朝着她压了下来。男人沁凉的唇瓣毫无征兆紧紧贴在了女子柔软的菱唇上,将君青蓝所有的话语都给堵了回去。两唇相接那一刻,君青蓝惊呆了,明显觉出两句身躯皆是一颤,似乎都有些意外。 然而,李从尧的唇瓣并没有离开。却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那般紧紧贴着她,叫她不能开口。她从不曾与什么人离的这样近。这一刻,他身上特有的草药香气中似掺了魔力,叫她忽然间就有些眩晕。 一下子就忘了今夕何夕,连周遭的危险都在那个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君青蓝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与他,还有那紧紧贴在一起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李从尧的唇瓣忽然离开:“人走了。” “……恩?哦。”君青蓝的意识也在那一瞬间回笼。将双手都贴向自己面颊,竟然惊人的烫。 她无比庆幸床下的黑暗,若不然怕是就要叫李从尧瞧见她滴血一般的面颊了。多丢人? “出去吧。” 李从尧松开手臂,先从床下钻出,君青蓝也紧随其后出来。身畔失了男人的体温,她心中莫名觉得有那么几分失落,自己却也不知到底失落个哪般。 “唐影并未与我汇合,怕是……。”李从尧抿了抿唇:“我们走!” 他拉着君青蓝出了帐子,君青蓝这才瞧见,帐外造成了一片炼狱火海。营地中的帐篷点着了大半,满地皆是泥泞的鲜血和倒伏的死尸。这些尸体当中,除了端王府的暗卫,皆是些黑衣蒙面人。根本瞧不出是什么来路。 “快走!” 李从尧寻了一匹马,也不管这匹马的脚程如何,只管让君青蓝立刻骑上去。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后,打马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王爷。”君青蓝一颗心始终不能放下,她清楚记得杀手方才那一剑分明刺中了李从尧:“您的伤如何?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刘伯吧。” “无妨。”李从尧说道:“若那剑上沾了血,你以为那人还肯离开?” 这话说的有道理。那人之所以将剑刺透床铺,就是在试探看床下是否藏了人。若是剑上沾血自然便暴露了两人行踪,还哪里能叫他们两人安安稳稳的出来?” “我们如今去哪?其他人怎么办?” “城门就快要开了,先想办法进入大梁,我自会给他们留下信号。” 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君青蓝不敢问李从尧营地伤亡情况如何。前一日大多人都染了风寒,虽然今天以胡记辣汤逼出了一身的汗,但终须调理。拖着病弱气虚的身子,可要怎么同人战斗? 今夜,只怕凶多吉少! 228 相互扶持 李从尧将马鞭重重甩了下去,狭长凤眸里的郑重和阴冷是君青蓝从来不曾瞧见过的。李从尧双臂自她肋下穿过,她的脊背与他前心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即便冬日衣衫厚实的很,她似乎还是感受到了身后那人强有力的心跳,迅速而激昂。 他……也在紧张么? 如今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里,与众人失散,敌明我暗,前路渺茫。眼下一切,瞧上去都对他们二人不利。 君青蓝攥紧了手指,只希望能挺到天亮!只要能挨到了天亮,等到大梁城门大开时,在人流如织的城镇中,她和李从尧才能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这时候,丁点不敢放松。 “离开下河口了。” 君青蓝蓦然回首,瞧了眼越去越远的码头小镇,端王府的暗卫仍旧一个都不见。 “莫怕。”李从尧忽然伏低了身子,唇瓣似擦着她耳边飞快说道:“有我。” 黑暗中的君青蓝渐渐松开了手指,她的心在那一刻莫名的安定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李从尧一句话中居然含有这样大的力量,神魔一般。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种力量叫做信任。 “前面是陵水河大堤,顺着河道走就能到达大梁。”君青蓝伸出手指朝着隐隐露出一线的漆黑庞然大物点了点。 李从尧也不说话,只管朝着她所说的方向奔去。寂静的道路上,唯有马蹄踏在路面上铮然声响,震的人心也跟着激荡。 离着堤坝渐渐近了,却忽然下起了雾。这场雾来的毫无征兆,便似忽然间自地上长了起来,将两人一马给彻底的掩盖了。 浓稠的犹如实质的白雾阻隔了人的视线,李从尧却仍旧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仍旧奋力打马前行。然而,他们此刻骑的马却并非从燕京带来的战马,俨然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在浓雾中忽然就放慢了脚步,不敢前行。 “这场雾……。”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清眸朝着四下里飞快瞧了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的在这一望无际的稠白水汽中走着,叫人渐渐有些眩晕。 “闭气!” 李从尧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然而,他的声音终究抵不过世事的瞬息万变。一句闭气才出了口尚没有落地,胯下的马却先落了地。君青蓝遂不及防,整个身躯都自马脖子上滑了下去,重重朝着地面跌去。李从尧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双臂一展将君青蓝揽在怀中,两人身躯被马匹骤然倒地后巨大的惯力远远甩了出去。 男子的闷哼在耳边响起,李从尧被君青蓝当作人肉垫子给压在了身下。他将她保护的极好,即便在骤然的大力冲撞之下也没有收到丁点的伤害。 君青蓝快速翻身而起,先朝着四下打量。此处空旷无人,伸手不见五指,竟然连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君青蓝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李从尧起身,心中渐渐生出不祥。垂首瞧去,李从尧双目紧阖,竟早已昏厥。 “公子!”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探出手指检查李从 尧各处关节,良久方才松了口气,并未有骨头错位或折断的情况。然而,一口气还没有彻底松懈,她的瞳孔却骤然缩紧了。 她瞧见了红色。 浓稠,鲜艳的红色自李从尧身下一点点渗出,渐渐与湿润的泥土混杂在一处。血腥气味铺散开来,叫人周身都生出了冷意。 那是……血?! 李从尧受伤了! 这个认知叫君青蓝心中狠狠一颤,立刻将李从尧上身扶起,果然在他后心处瞧见一片濡湿的殷红。 “你这个……。”君青蓝咬牙,良久方才再度开了口:“骗子!” 这一路之上,李从尧只有一次受伤的机会,那便是在营地之时,他替她挡下了杀手自床榻上刺来的一剑。那时他说自己并没有受伤,若是杀手剑上染血定然不会离开。她只觉这话很有道理,便深信不疑。 哪里想到……他居然欺骗了她! 他不但受了伤,还带着她一路狂奔至此。再之后,还承受了那样沉重的冲击。难怪他此刻昏迷不醒,原来竟遭受了这样的重创! 君青蓝一颗心紧紧纠在了一处,只觉五味杂陈纷至沓来却偏偏半个字也说不出。李从尧以性命相救,她可要……如何报答?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君青蓝侧首去寻找方才倒地的马,然而雾气弥漫之中,哪里还能瞧见马匹的踪影?她将李从尧一只胳膊绕过自己脖颈,尝试了许多的法子,却始终无法将他扶起。 到了此刻君青蓝才知道,这瞧上去异常瘦弱的男子身躯,竟有她想象不到的沉重。想要以一己之力带着李从尧走进大梁城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打进入锦衣卫那一刻起,君青蓝便深深的认识到一件事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逞强好胜。于是,她果断放弃了自己带李从尧进城的打算,转而在李从尧前襟,袖子中摸索。她知道,以李从尧这样尊贵的身份,身边定然带着某些应急的药品。 事实终究没有叫她失望,李从尧袖袋中的确装着个小小的瓶子。君青蓝确认是金疮药,便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将李从尧的衣裳一层层给解开了,又将他身躯翻转,露出后心处的伤口。伤口瞧着狰狞吓人,却并不在要害,君青蓝这才稍稍放了心。撕了一条衣襟下来,将金疮药倒在上面,小心给李从尧敷上,再简单的包扎。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等待。等到日出以后雾便会散去。即便不散也总比现在的视野开阔,端王府的暗卫发现主子不见定然会锲而不舍的寻找。她等在这里,总能与他们会和。 这段时间里,便换她来守卫李从尧吧。 她将自己验尸用的柳叶刀取出来,瞧了半晌便颦了眉。柳叶刀虽然锋利,到底太小了些。若是在等待的过程当中发生了意外,这把刀就如鸡肋一般,除了吓唬人,并没有实质的用处。她再度在李从尧周身上下摸索寻找,找到了他贴身藏着的匕首,再不犹豫一把抓在了手中,一双清眸则瞪大了,仔细关注着四周的情况。 四下里忽然起了阵风,呼啸的冷 风将地面上飞沙走石卷起,打的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君青蓝以自己宽大衣袖当做帕子盖在李从尧面颊上,自己则微合了眼眸。 这样大的风…… 她心中一颤,这样大的风居然还不能将雾气驱散么? 才起了一个念头,忽然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被一只巨大的网兜罩着托上天空。君青蓝并没有惊慌,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去瞧李从尧。李从尧也在网兜里兜着,因地方狭小,他的身躯被拉成了直立。然而,昏迷的人并没有重心,他的身躯便向着一层软软滑了下去。 君青蓝将他腰肢揽住,让他倒向自己,头颅搁在自己肩膀上。又撕了片衣角下来,叠成了厚厚的四方块,垫在了李从尧伤口处的网兜绳索处,这才扶着他慢慢躺倒在网兜里。 “呵呵,好一出主仆情深,真真的叫人感动。” 男人阴霾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君青蓝却连头都不曾回过,只一心一意关注着李从尧表情变化。见他始终神色如常,体温也并没有升高,才微微放了心,侧首瞧向网兜外。 浓雾中影影绰绰似有许多黑影靠近,一人身材颀长挺拔,走在最前。君青蓝眯了眼,努力想要瞧清楚那人的样貌,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忽然变得仁慈,包裹在四下里的白雾竟顷刻间消失不见。 四下里是空旷的原野,大约十丈之外便是陵水河堤坝,而他们身边则围拢了十多个黑衣蒙面人。那些人与方才在营帐中刺杀的杀手同样的打扮,俨然是同一批人马。 站在网兜前那人分明也是同样的打扮,却奇异的比所有人都要引人注目。也不知是姿态还是身材,那人似乎都比旁人要出众。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样的体态瞧着……很是眼熟。 连他的声音都很熟悉,熟人么? “燕京城中都在说,端王爷得了个心仪的男宠,日日沉浸温柔乡中不愿自拔,如今瞧起来竟然真是如此。既然你们如此情深,我便也不忍将你们分离,今日便在此处,叫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为首男人的声音分明很是愉悦。然而,他音色中的阴霾却始终叫人不能忽略,听之,刺入骨髓的寒冷。 “你是谁?” “对于一个死人,这问题并不重要。”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又凭什么认定我们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人?” 君青蓝此刻的心早已经如坠冰窟,同伴失散,强敌在前。虽然她与李从尧都易容改扮,却被那人一语道破了身份,俨然人家是有备而来。她对应对之法当然没有主意,但……这种时候怎么都不能在气势上认输。 拖延时间方是上策! 说不定等一会便会有人找来。 “你想拖延时间么?”可惜,黑衣人显然并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冷冷笑道:“可惜,你们没有那样的机会。” 他将气息一凝,眼眸陡然变作了腥红,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来呀。”他用力挥了挥收:“杀!一个不留!” 229 将计就计 男人的气息中似沾染了锋锐的杀气,叫人闻之胆寒,君青蓝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杀意,狠狠皱了眉。莫非今日就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了么? “应天教!” 君青蓝陡然一声大喊后,分明瞧见黑衣男子瞳孔一阵瑟缩,杀气竟被冲淡了几分:“什么应天教?” 黑衣男子话音方落忽然眯了眯眼,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冷冽的怒意:“老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才不是应天教那种坑蒙拐骗的鼠辈!” 君青蓝气息微沉,不是应天教!应天道人惨死,应天教遭受重创,与李从尧和她脱不开干系。这些人手段残忍,行踪飘忽,又能以迷阵催生出浓雾,她以为,这些人会是应天教余孽一路尾随他们而来。才会将他们身份来历一语道破,既然痛下杀手。 若不是的话……他们在燕京还得罪了谁? “你们是长乐公主的手下?” “老子怎会屈居那阴损妇人手下?” 也不是么? 君青蓝的心底里知道,一旦遇见刺客,有那么一个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那便是北夏第一人,当今皇帝。然而……瞧刺客行事手段及做派,并不是大内高手的路数,也不像京城中任何一支京卫。那么,唯一能让她想到的,便是荤素不济,同方方面面都有联系的长乐公主。 毕竟,当初公主府地下的两大营到了今天还叫她记忆犹新。那些人的去向,自打暗营炸毁后便成了谜。 若此事与长乐公主也没有关系,君青蓝就有些疑惑了。 既能够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还能够将他们逼入这样绝境的人,还能有谁? “动手!”男子俨然已有些不耐烦。 “慢!”君青蓝再度开了口:“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自然也该知道端王府的暗卫不容易对付。此刻你若是对我们动手,可有做好穷其一生被人追杀,不死不休的觉悟?” “呵。” 君青蓝的话惹来了男人一阵狂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以为老子这时候能同你费这么多话?即便你刻意拖延时间,也再不会有人来救你!”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既然万无一失,便叫你死个明白吧。” 男人抬手,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中回荡:“将所有人都带上来吧!” 君青蓝正在思量着所有人是个什么意思,便听到四下里有沉重锁链声响贴着地面传来。那个声音并不叫人愉悦,便似有人拿着钢刀在铁锅上擦过,刺耳的叫人难以忍耐。 身后的树林中影影绰绰走出许多人,黑衣人在最后。走在前面的则是端王府中带出的暗卫,他们皆被人以铁链锁了手脚,一个个无精打采,似遭受了重创。 “你们这群兔崽子,给杂家放尊重些,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在这一群人里,也唯有容喜中气充沛,一路上骂骂咧咧没有半点停歇。 君青蓝眯了眯眼,没有唐影!是……已经死了还是没有被抓到?他若是还活着,是否还有逃生的机会? “你们从燕京 带出来的人,只要活着的都已经在这里了。今日你们统统都要死在这里,谁还能叫老子生出不死不休的觉悟?哈哈哈。” 男人仰天大笑。尽管蒙着面,君青蓝却可以想象出他蒙面巾下的面孔,定然极其愉悦。 “你觉得本王有这个资格么?” 男人的声音悠扬中带着淡然的幽冷,一字一句似漫不经心。却偏偏渗透了刀剑的锋锐,叫人周身顷刻间就生出了冷意。 男人的笑声一下子给卡在了喉咙里,瞳孔俨然锁紧了:“谁?” 不仅仅是他,君青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着了。 李从尧!他什么时候醒了? 身侧男子仍旧半靠在网兜上,狭长凤眸微眯着,悠闲自在。玉色面孔上不但瞧不见半点重伤后的颓然,甚至连惊慌也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若你想死,也不需要等着被人追杀,本王此刻就可以满足你。”他说。 “呵呵。”李从尧苏醒带来的恐惧不过瞬间,男人气息只微微一凝便再度放松下来。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挑衅和不屑:“端王爷的手下都在我手里,你若想做什么之前,就不考虑下手下人的安危?即便这些奴才的生死真的与你无关,那么……。” 他的笑容越发的轻松:“你也总要顾虑下老子用紫凌草造出来的迷雾幻阵吧!” 紫凌草?原来是紫凌草! 君青蓝心中狠狠一颤。难怪方才便觉头晕目眩,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原来那陡然而至的浓雾果真并不是真的雾气,而是燃烧紫凌草升腾出的烟雾。 紫凌草是一种很奇怪的草。 别的稻草若是想要充分燃烧需要足够的干燥。然而紫凌草的汁液中含有大量油脂,即便在湿润的时候也能被轻易点燃。点然后所散发出的气体若是被人吸入,会叫人浑身瘫软失去战斗能力,以至昏厥。 难怪黑衣男人如此闲适,原来他早就成竹在胸。 “杀你何须本王动手?”李从尧俨然比那黑衣人更加的悠然,神色淡淡的没有半分起伏:“有他们,足够了。” “他们?”谁! 男人眸色一紧,忍不住便朝着四下里瞧了去。除了被绑缚着的那些暗卫,哪里还能瞧见半个救援人影? “虚张声势!”他狠狠啐了一口,将眉峰用力一挑:“动手!” “恩。”李从尧便也跟着他略微颔首,淡淡说道:便动手吧。” “哗啦。” 天地间回应这二人的并非刀剑入肉的闷响,竟是铁锁抖动的清脆声响。被黑衣人抓来的暗卫有二十多个,方才还无精打采如大病初愈虚弱无力,不过顷刻之间,整个人都似亮了。手指粗的铁锁竟如豆腐渣一般自他们手脚处脱落,青雷电光一闪,那是被他们握在手中,杀人的剑! “怎么可能!” 男人瞪大了眼。李从尧忽然醒了也就罢了,这些被俘虏的伤病员,怎么可能忽然有了战斗能力?竟连那么粗的铁索也断开了? “杂家送你一句话。”容喜翘起兰花指,笑嘻嘻遥遥朝着 他点了一点:“反派,死于话多。唐影,交给你了。” “你就不能叫我多神秘一会么?”他身侧一黑衣蒙面人重重叹息一声,一把扯掉罩头的黑色面罩,正是神色飞扬的唐影。 难怪铁锁完全不起用处,有这么一个自由人在,还不是形同无物? “兄弟们,上!” 唐影挑眉,一声令下,暗卫们便似下山猛虎,扑向身侧呆若木鸡的黑衣人,哪里还有半点病弱重伤之态?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已经瞧明白了。这就是李从尧布下的局,假意示弱被俘,无非是为了叫他们彻底的放松警惕。所谓骄兵必败,这些人在毫无防备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王爷,您骗得人好苦哟!”君青蓝侧目瞧着李从尧。这人大约装病上了瘾,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真吓人。 “我可不曾骗你,我的确受了伤。不是么?” 这话说的好像的确没错。君青蓝眨了眨眼,若是李从尧平安无灾,他怕是早就上前亲自参战了。那会这般安静的同她躺在网兜里?莫非……他伤的真的很重? 这念头一起,君青蓝的心里便又觉得沉重:“既然您早有安排,为什么要叫自己受伤?” “若是不叫那剑上沾点血,如何能叫他们放心大胆的将所有手段施展出来?黔驴技穷时,才是打落水狗最佳时机。” 君青蓝皱眉:“那……您的伤?” 李从尧摆摆手:“无碍。” 李从尧虽然如此轻描淡写,但他的剑伤君青蓝是亲眼瞧见过的。伤口极深,虽不在要害也需要好生的休养。其实,当初受伤的原本该是她,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替她挡去了所有的灾祸。 “王爷。”君青蓝咬了咬唇:“您可……一定要好好的。” 女子微红的眼眶尽数落在了李从尧眼中,他的嘴角不可遏制的勾了起来,忽然觉得背后的伤一点都不疼。今天的天气真好,喊杀的声音多么美妙,连那些刺客都变得可爱了。 正在这时,杀手头子浑身是血的冲在了网兜前。他一双眼睛里如同淬了血,通红可怖。恶狠狠盯着李从尧:“你们敢戏弄老子,老子要你们偿命!” 冷冽的刀锋呼啸而至,雪亮的刀刃依然被猩红的血浸染,血亮! “滚!”李从尧皱眉低喝:“本王心情好,不想杀人。” “去死!”男人哪里还能听得进人言,刀风如海啸龙吟,朝着君青蓝直直砍了过去。 他出手速度极快,君青蓝的功夫本就浅薄,又被困在网兜中无处可避,只得在心中叹口气,缓缓闭了眼。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死在个网兜里,有些……憋屈。 耳边有铮一声轻响传来。君青蓝睁眼瞧去,只见那明晃晃的刀锋忽然与刀身错开了一条缝隙,竟被李从尧以区区两根如玉长指给夹断了! 之后,李从尧随手一抖,刀尖不偏不倚,尽数没入到男人咽喉中。那人尸身轰然倒地,停了片刻,才见鲜血自他勃颈处喷涌而出。 “你……你……。”君青蓝盯着李从尧,眼神如同见了鬼:“你没有……。” 230 该死的人 () 紫凌草不是能够叫人骨酥筋软,失去意识么?李从尧方才的表现,哪里像是中了紫凌草的毒? “在咳血症发作那几年,我喝了许多的药,刘伯说,我这身子往后怕是没有什么药能够再轻易发挥药效了。” 一个人若是长期与医药为伍,身体便自然而然会对药草产生排斥,从而降低药物的敏感度,医术上将这一现象称之为药抗。李从尧居然在对付咳血症的过程中练就出了百毒不侵的身子,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恭喜王爷。”君青蓝眨眼想了半晌,似乎只有这么一句话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君青蓝沉默了半晌,才在唇畔勾起一抹笑容,略带了几分讥讽:“所以,实际上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夜这一番局面,整个车队里就只有我最傻么?” 以退为进,假意示弱,并不是李从尧一人能完成的事情。暗卫之间彼此配合默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早就安排好的。 君青蓝心底里有那么几分说不清的愤怒。她被李从尧排除在了自己人之外,而她原本就不是端王府中人。他这样做原本就无可厚非,所以......她会愤怒根本毫无理由。 但是,她控制不住。所以,此刻的君青蓝拒绝说话,以单手抓了网兜,抄起手中匕首,奋力割了去。 然而,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瞧上去极不起眼的网兜竟无半分变化,仍旧如方才一般的坚韧。君青蓝来了火气,竟连这小小一个网兜都要来与她作对? 在那个瞬间,君青蓝平生第一次领会到了冲动是魔鬼的真谛。她将匕首一把扔了,凭着两只手下死力的撕扯着网兜。意外便在那一刻出现,原本空间宽裕足够两个人各自盘踞一方的网兜,忽然开始收缩。越挣越紧,直到君青蓝紧紧贴在了李从尧身上,严丝合缝再无缝隙。 “怎么回事?”君青蓝皱了眉,觉得今日什么都不顺。 “这网兜是用特殊材质所造,你越挣扎便会收的越紧,你若是不想就此将我们两个挤死,最好就不要动了吧。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你又知道? “为什么不早说?”盯着她傻子一样的折腾很有意思? 李从尧唇边噙着丝微笑,眼中破了冰雪风霜,漾出别样的温暖。他为人冷淡如高岭之花,尽管容颜俊美,却总叫人觉得高不可攀。然而,此刻这一笑,却忽然沾染了几分红尘烟火气,竟叫人看的,连心底都似能停了跳动。 “我以为。”李从尧缓缓开了口:“实践出真知,这话非常有道理。” 君青蓝皱眉,忽然好想打人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李从尧他,就是故意的! 看人出丑能这么开心,什么恶趣味! 她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他。不动,不说,不做,总不会再出错了吧! “歇息够了么?”李从尧在她耳边轻轻开了口:“天也亮了,咱们进城去吧。” 君青蓝闭着眼说话:“这网兜戳不破,撕不烂,怎么出去?” 李从尧微笑:“自然有法子。唐影!” 李从尧陡然一声轻喝,朝着眨眼间到了眼前的男子吩咐道:“上去,将它解开。” 解开?解开! 君青蓝彻底惊呆了,解决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么?哪里需要什么刀削斧砍,只需要将网兜边缘的活结给解开就是了。 君青蓝觉得,她今天的智商彻底受到了侮辱,这个世界似乎充满了恶意! 从网兜里出来的时候,通体舒泰,君青蓝却半个字也不想说,也丝毫没有享受自由空气的**。一头扎进了马车里,满面的生无可恋。 李从尧悄声坐与她身侧,也并不与她搭话。然而,男人眼底的柔暖却经久不灭,俨然心情大好。 马车才移动了不足三尺,君青蓝却陡然大喊了一声停车,下一刻,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李从尧并未阻止,掀开车帘朝外瞧了去。 君青蓝下车后并不曾有丝毫的停顿,三两步朝着杀手头目去了。她蹲在他身边瞧了半晌,眸色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头套一把给掀了去。之后,李从尧便瞧见她狠狠颦了眉,眼底似藏着困惑,不得舒展。 待她回到马车中时,李从尧才缓缓开了口:“可有什么发现?” 君青蓝便又颦了眉,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我瞧那人身形,举止和声音都熟悉的很,便以为是个熟人。然而当我解开他面罩的时候却发现,这人我根本不认识。” 君青蓝不明白,分明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怎么就能让她根深蒂固的生出熟悉的感觉来。 “那是自然。”李从尧开口说道:“这人不过是个影子。” “影子?”君青蓝挑眉,表示对这词语很陌生。 “在燕京乃至整个天下,许多权贵富豪都会挑选出与自己身形样貌差不多的人。经过长期的训练后,让那人在危险场合替自己出面,以保证自己的安。这样的人,便是影子。” 这种说法君青蓝从前听说过,然而父亲从来不用影子,她便也不曾瞧见过。 “那么……他的主人……。”君青蓝沉吟着说道:“莫非还真是与我相识之人?” 李从尧凤眸一眯,眸色忽然变冷了下来:“方才闯入营帐刺杀我们的人,便是他的主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君青蓝便也想起来在床板下藏着的时候,听那人说话的声音的确熟悉的很。而那杀手头子说话的声音与那人一般无二,她才会认定两人是同一个人,方才也才会去查探他的尸身,就是为了瞧瞧到底是谁想要致他们于死地。 “那人……又是谁呢?”君青蓝颦了双眉,百思不得其解。 李从尧抿了抿唇:“是个该死的人!” 他眼中破出一抹幽寒,冰冷锋锐的杀气一闪而逝,快的君青蓝并没有来得及瞧见。很多年之后她在想,若是那一日叫她瞧出了李从尧的异常,说不定她也就能对那人身份早些有个心理准备。那么,当他身 份被揭穿的时候,她或许便不会那么痛苦。 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马车进入大梁之后并没有过多的停留,直接穿城而过,继续朝着管州府驶去。 在这期间,刘步仁上了李从尧的马车,为他医治背上的剑伤。索性李从尧身体底子强健,并未感染起热,也从未表现出半分的虚弱。马车便不曾停歇,在暮色四合时候,终于到达了管州府。 从燕京离开时已然是将近二月的天气。李从尧与君青蓝这一路上为了迷惑皇上的视线,行走的速度并不快。等到了管州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了。 早春的天气,春寒料峭中带着几分暖意。大队人马在城门口静候入城的时候,君青蓝被突然飘进车窗中的淡淡香味吸引,猛然掀开了车帘。 入目是城门口数颗高大的树木,树冠上早长满了新叶,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钻出一朵朵深粉近紫喇叭状的花朵。那些花大多还是长条形蜷缩着的花蕾,只有两三朵被吹风催开了,傲然绽放与枝头,吐出沁人的香。 “是桐花。”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笑意直达眼底:“管州府中的桐花最多了。以前每到清明前后,满大街都是这深深浅浅的紫色喇叭花,好看的紧。” 李从尧抬头朝着桐树瞧了去,这些桐花虽然香气扑鼻,长相却也只得用粗糙来形容,与端王府中那些精心饲养出的花木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居然也能叫她瞧的这么欣喜? “我以为你只喜欢玉兰。” 当日将清露园赐给她就瞧出了她满心的欢喜和向往,那时候他就知道她爱极了玉兰。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命人认真的照料清露园中那些玉兰花树。 “玉兰在我们南阳郡可不是常常能瞧见的花呢。”君青蓝笑道:“当日父亲从江南买了许多苗木回来种植,统共也就活了我院子里那么几颗。泡桐则不一样,管州府大街小巷到处都种的有。加上它命贱,易活,父亲发现它的好处以后,整个南阳郡便都在种桐木了。” “哦?”李从尧挑眉,这么不起眼的玩意还有好处? “你别看它看着似乎非常普通,真真是个好东西。”君青蓝瞧着泡桐树说道:“我们南阳郡靠天吃饭,农产丰富,但近几十年也不知为何,有些城镇水源枯竭,又干旱少雨,以至于用于农耕的田地越来越少,渐渐都变成了沙土。百姓们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父亲在世时便为了此时夜不能寐,尝试了许多改变水土的法子,但所有的草木在沙土地上皆不能成活,唯有这些泡桐。泡桐生长后,树根将沙土紧紧抱住,使它们不再轻易流失。于是,南阳郡此后便大力种植泡桐,水土也才一步步得到了改善。这泡桐树,可是我们南阳郡的大功臣呢。” “而且,桐花的蜂蜜也是好东西。据说用桐花蜂蜜涂抹面庞能保持容颜不老呢。” 李从尧呼吸凝了半瞬,忽然便冲着车下容喜招了招手:“你尽快入城,将管州府中所有的桐花蜜尽数买下来!快!” 231 你要对我负责 () 君青蓝屏息凝视,实在有些想不通,高岭之花一般的李从尧居然会对容颜这般在意?才听说蜜糖的好处就迫不及待叫人去买,以前可真真没有发现呢。 “现在并不是桐花盛开的季节,公子若是想要大量采购还是缓些日子吧,现在的桐花蜜糖都是从前的陈密,并不新鲜。” 李从尧也不反驳,只点点头:“容喜记下了?” “是。”容喜颔首,唇畔含着笑容,目光却并不去乱瞟。 车队顺利入了城。君青蓝自打进入管州府以后忽然就安静了,李从尧再不曾听到她说过半句话。俨然,面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乡,她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管州府作为陪都,昔日北夏都城,规模建设都非旁的城镇可比。虽比不得燕京繁华,却也热闹的很。整个城市分作五大街坊,青木, 赤火,霜金, 玄水, 缃土。 因管州府地处北夏中部,中部属土,火生土。故而,赤火坊便是故宫所在。即便英宗将都城迁去了燕京,赤火坊依旧不是寻常百姓能够随意出入之地。坊中有一部分禁卫军把守,直属于燕京大营调配。待到皇帝驾临陪都时,他们便是最有力的护卫。 故而在整个管州府中,最热闹的便是霜金与青木二坊。李从尧命人在青木坊选了个中等规模的客栈住下,先派了一部分人到城中去打探。 直到这时候,君青蓝仍旧一言不发的呆坐着。李从尧便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眸色中并不是往日冰寒,有淡淡平和与温暖流淌。 “作为东道主,你不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么?” “……恩?”君青蓝愣了愣,渐渐回过了神,终于在唇畔勾起浅淡一丝笑容:“的确很应该。” “那么便好好歇息吧,待到你精神恢复之后,带我随处走一走。”李从尧微微别开了眼,似乎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我……想瞧瞧你生活过的地方。” 走她走过的路,瞧她瞧过的风景,这样的念头才在李从尧心中生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了开来,竟有些期待。 “我倒并不觉得累,但公子您的伤却需要好生休息将养着。万万不可再出了差错,查案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半刻。” “关于案子,你预备从哪里先入手?”李从尧将秦氏族谱打开,翻至泰和三十六年三月初九,如玉长指在微皱的纸业上缓缓摩挲着:“可要先去拜访秦氏族中长辈?” 君青蓝略一沉吟,果断摇了摇头:“我父兄惨死之后,我们这一支便已经被宗族除了名。所有人都对我们家中人事闭口不提,生怕再受了牵连。直到我离开管州府的时候,父兄母亲的坟墓始终都不曾有人树立,即便是一个衣冠冢!” 君青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难掩的悲凉,浅浅闭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这原本就是人之常情,谁都有父母兄长孩子,有需要保护的人,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性命。我没有责怪他们的立场,这种时候,便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我爹的事情他们未必比我知道的多。” “我的事情……。”君青蓝的唇角不可遏制的牵了牵,笑容里带着难以言表的悲凉:“我的事情,我自己扛!” “你还有我。”君青蓝忽觉手心一暖,两只手掌都被李从尧给紧紧握住了:“你不是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给我记住一句话,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说。 男人一张俊彦近在咫尺,君青蓝从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然能与李从尧这么接近。那人分明还是拒人千里的高岭之花,瞧上去却与从前并不相同。君青蓝不知道李从尧改变的是什么,但这样的改变叫她心悸。面颊发烫,竟然好似浑身都有些发软。 “你不愿意?”李从尧皱了眉,狭长凤眸里生出难以言表的愤怒和悲伤:“在营帐里床榻之下,你对我做的事情,莫非都忘记了?” 她对他做过的事情?君青蓝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 “那时刺客突袭,你险些开口泄漏行藏。那时……。” 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中。那时,她瞧见李从尧受伤,震惊之下惊呼出声,他却忽然凑上来,情急中以吻封缄。 “想起来了?”李从尧叹口气,眼底分明藏着几分委屈:“你做过的事情,莫非不打算负责?我至今,尚未婚配,也并不曾被其他任何的女人这样触碰过。” “我……。”君青蓝表示,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原来。”李从尧再度叹气:“你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李从尧的叹息便似一把利剑,直直刺入到君青蓝的心中去了,叫她整个人都失了分寸,也顾不得考虑他方才说了什么,急急矢口否认。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斜睨了他一眼:“你并不肯负责。” “我负责。”君青蓝急忙开口。:“负责!” “好的,你这话我记下了。”李从尧半合了眼眸,似又恢复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淡:“你没有反悔的机会。我累了,叫容喜进来替我换药吧。” “……哦。” 直到出了门,君青蓝的意识始终没有恢复。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君大人这就出来了?”容喜本就在门外候着,瞧她推门出来,满目都是笑容。先做了个揖,方才继续说道:“以后,奴才这条小命,就交给大人您处置了。您有什么大小事情,都尽管吩咐,奴才定然尽心竭力完成。” “不敢不敢。”君青蓝连连摆手:“你我同为公子身边伺候的下人,我哪里敢指使容公公呢。” 容喜却勾唇一笑,眼底笑容高深莫测:“普天之下也只有您才有这个资格。奴才来时,公子吩咐奴才烧好了热水,就送在隔壁房间里,请大人尽管放心去沐浴更衣。待膳食备好后,奴才再去请您。” 君青蓝道一声多谢,总觉得今日所有人瞧上去似乎都有些奇怪。李从尧莫名的柔弱,容喜则谦恭的过分。到底是哪里不妥呢? 隔壁 房间的一应布局与李从尧的房间相差无几,都是这客栈里最好的房舍。他们这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容喜便将整个客栈都给包下来了,最好的房间分别留给了君青蓝和李从尧。 房间里的屏风后,果真备好了热腾腾一大桶的水。君青蓝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便轻解衣带将整个身躯都泡在了热水里。瞧着紧紧包裹着胸口的白布,想了想便也给解开了,随手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这一路舟车劳顿,昨晚又那般紧张,被温暖的热水这么一泡,立刻便觉出了乏累,君青蓝迷迷糊糊的便合上了眼。睡梦里是残阳如血的傍晚,官差鲜红的衣裳印红了人的双眸。她被人按倒在巷子口,眼睁睁瞧着父母兄长和府中的下人被一个个自府中带出,上了枷锁脚镣,再给赶回到府中去了。父亲似乎在同人争辩,被坚硬的板子重重打在了身上。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才要仔细瞧瞧父亲伤的重不重,眼前却忽然变作炙热的滔天烈焰,火舌将浓沉的夜幕照亮。灼热的气浪,逼得人连呼吸都不能。 “不!” 她惊呼出声,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仍旧泡在浴桶中,也不知泡了多久,桶中的水已然变得有些冷。这怎么行? 她迅速起身,去拿搭在桶岩上的布巾,才将布巾抓在了手中,便听到咣当一声巨响。 “君青蓝!”脚步声纷至沓来。 男人的声音尚未落地,颀长的身躯已然越过屏风,来到了她的面前。 彼时君青蓝正站在木桶中,手里才攥着布巾。闻声回头,便与李从尧一双眼眸对了个正着。 二人均是一愣,男人狭长的凤眸自她面颊缓缓向下滑去。君青蓝心中一颤,猛然想起自己泡澡时解开了束胸的布条。这时候…… “出去!”君青蓝惊怒之下转身。 “出去!”李从尧亦转了身:“一个不许留!” 君青蓝便听到脚步声急促仓皇的纷纷出了门,来的不止李从尧么?方才被多少人瞧见了?君青蓝只觉整张面颊都烧的通红。她这一生里,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感到窘迫。 “他们已经出去了。”李从尧缓缓说道。 “我……。”君青蓝咬牙切齿:“我是叫你出去!” “恩。我在屏风后等你,你穿好了衣服便出来吧。”说着话,李从尧竟真的走到屋中桌椅边坐下了。 君青蓝只觉无语,出去指的是让你走,离开这个房间。莫非……这么简单的意思,您领会不到么? 然而,那人的脾性怕是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君青蓝只得匆匆擦拭了身上的水珠,将衣裳胡乱穿在身上。搭在衣架上的白布想了想,还是给紧紧缠好了。 “我方才听到你的尖叫,以为有刺客混入才赶来相救,并非有意冒犯。”他说。 君青蓝手指一缩,完不知这时候该如何回话。 “若你觉得吃亏,我倒也有个法子。”李从尧郑重说道:“我既然瞧了你的身子。这一次,便换我对你负责吧。” 232 如坐针毡 () 君青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有跌出屏风去。话题的展开似乎有点……诡异啊! “坐。”李从尧修长均匀的手指骨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君青蓝浅浅抿着唇瓣在他对面坐下,一时间不知该将话题从哪里打开才好。李从尧的眼睛却又一分分滑到了她的前胸,君青蓝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抱臂。才要出声谴责,却见李从尧先颦了眉,眼底分明有那么几分不满。 “你到底是个女子,总束缚的这么紧,怕是对身体无益。”李从尧沉吟着说道:“回头,我会让刘伯开些药给你调理一下。你总有一日要恢复女儿身,不能让你与寻常女子差距太大。” “多谢公子。” 君青蓝才道了一声谢,忽然觉得李从尧这话似乎很有些问题。给她调理什么?不能与寻常女子差距太大……这是在嫌弃她胸小么? “我……。” 君青蓝才开了口,便被李从尧挥手打断了:“晚膳已经备好了,我吩咐容喜将你我的膳食送到我房里去了,你若是想要就在这里吃也行。” 君青蓝眨了眨眼,她的待遇怎么忽然就提高了这么多?但,一点都不觉得欣喜是怎么回事? “容喜。”李从尧瞧她一眼,便起身朝外吩咐道:“将膳食拿来这里。” 言罢便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的头发。她一头乌发如瀑,自然垂落于腰间,因方才出来的匆忙,并不及擦拭,湿漉漉的水珠子自发间淌下,几乎打湿了巴掌大一块地毯。 李从尧眸色一分分暗淡下来,连面色都微沉了,一步步走到君青蓝面前,揽住君青蓝的头发,又将她原本攥在手中的布巾给一把夺了去。 “公子!” 君青蓝一惊,才要起身,却被李从尧给重重按了下去:“别动!” 之后,那人便拿着布巾为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他的神色是冷冽的,动作却轻柔的难以想象。 “现在才刚刚入春,早晚尚冷的很,不将头发擦干就到处走,极容易沾染了凉寒过了病气。” 君青蓝眨了眨眼,这又怎么样? “你终究是要对我负责的人,总该好好留着你的命。” 君青蓝无力反驳,但……让这么尊贵的人给她擦头发,总觉得……如坐针毡。 “我……我自己来。”她挣扎着要去夺李从尧手中的布巾。 “别动!”李从尧皱眉:“你若能擦的干,何至于要我动手?” 容喜恰在此刻进屋,瞧见屋中情形立刻低了头,轻手轻脚将晚膳摆好,君青蓝则半垂着头颅,眼风都不敢乱扫一下。她生怕瞧见容喜眼中的讥笑,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幸好李从尧在擦拭她头发的时候,加入了部分的内力,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待到他自身后离开,君青蓝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用膳。”李从尧坐在她身侧,朝容喜递个眼神。 容喜会意,笑吟吟开始布菜。君青蓝瞧了一眼,桌上的饭 菜都是管州府当地的普通蔬菜,并不似端王府中精致,却也色香味俱。昨夜折腾了一整夜,今天又忙着赶路,猛然闻见了饭菜香味,立刻就觉饥肠辘辘。 瞧她吃的风卷残云一般,李从尧并不觉难看,自己只端了一碗碧粳米熬得软烂的粥在手中,间或吃上一口。眼眸却仍旧焦灼在君青蓝身上,一瞬不瞬。 “以后沐浴时,万万不可再睡觉,知道么?” “恩。” “明日你打算要先带我到哪里去?” “去找黄源。”君青蓝头也不抬,完是下意识的回答。 说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自己不是答应了要带李从尧先在管州府好好走一走么?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黄源? “我说错了。”她匆忙咽下口中的鱼汤:“管州府的玄水坊在整个州府的最边缘,也是州府中最老的街坊,据说已经历经千年,历朝历代都不曾损毁。故而,玄水坊中保留了许多不同朝代的建筑,极具特色。等明日,我先带公子到那里瞧瞧去。” “黄源住在玄水坊中么?”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那倒没有。”君青蓝摇头:“郡守府建在青木坊中,黄源因为要经常出入府衙验尸,故而他的家也在青木坊。” “那便在青木坊中走走吧。” “……恩?”君青蓝抬首,心中多少有些困惑? “你我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久留,还是将案子速速解决了,方为上策。”李从尧瞧着君青蓝缓缓说着。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说了一声好。 “我今夜想要去节度使府邸旧址瞧一瞧,你可要一起?” “要!”君青蓝想也不想点头。 “那就吃快些吧,一个时辰后就要宵禁了。” “这就好。” 一听要回家看看,君青蓝立刻就丢下了碗筷,连容喜递上来的手巾都顾不得接,直接抬手在嘴上胡乱蹭了两把便起了身:“咱们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上了停在客栈门口的两盛小轿。 管州府的夜晚没有燕京明亮,只靠着轿子前两盏马灯照出昏黄一片光晕出来。轿子的帘子用的是厚实的棉布,马灯的光亮透不进来。君青蓝也没有心情探出头去观瞧街景,默默坐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六年来,她做梦都盼着有一日能重新踏上管州府的土地。如今,梦想实现了,她幻想了无数次的悸动似乎并没有出现,反倒有些复杂难辨。 族谱虽然并不是什么宝物,却也是宗族中一个重要物品。能够接触到族谱的人必然是在宗族中地位不同凡响的人物。如今,除了父亲,族长以及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君青蓝想不出还有谁能接触到秦氏族谱。 那么,能修改族谱的还有谁? 若是……若是让她找出陷害父兄的人就是族中的亲朋……该如何面对? 轿子悠悠荡荡上下颠簸,走了许久终 于停了下来。君青蓝陡然坐直了身躯,到了! 时隔六年,她终于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家。 管州府的总体格局参照了阴阳五行的理论,青木坊位于管州府正东所在,亦是管州府中最繁华的地带,城中达官显贵巨富商贾大多居于此处。如今,夜色已浓,君青蓝自青木坊偏西的客栈中行来所瞧见的昏暗,到了此刻皆已被璀璨的灯河取代。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是青木坊的中心地带。建筑高耸别致,雕梁画栋。每家每户的廊檐下都挂了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灯笼。一到了夜间,这些灯笼便都被点燃了,将管州府的夜色装点的分外妖娆。 然而,在这别样美丽的夜色之下,却有硕大一处破败灰暗的院落横亘其间,生生将管州府的繁华给割裂成了水火不容的两块,怎么瞧都觉格格不入的刺眼。 “这里……。”君青蓝探出手指,月色里略微有些颤抖,连带着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这里,就是南阳节度使府邸。” 让她牵挂了整整六年的地方,就是这里,那一片废墟之上! 君青蓝曾设想过再度瞧见故园时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却独独没有想到,再度相见除了比她离开时更加的破败,竟无半点的变化。她实在不明白,堂堂南阳郡郡守,怎么能容许这片有碍观瞻的废墟一直存在?不怕有损管州府的形象么? 到底是陪都! “进去瞧瞧。” 月光下,高岭之花般的男子忽然伸出了手去,毫不犹豫一把将君青蓝颤抖的手指握住了。有力的臂膀拖曳着女子纤细的身躯一路前行,直直踏上了废墟中的地面。 君青蓝身躯一颤,不过一瞬却忽然平静了下来。深深吸口气,侧首瞧向了李从尧。 月色里她浅浅一笑,端方而温雅:“公子,这里就是我的家。” 李从尧将眉峰狠狠颦了一颦:“这里并不是。” 君青蓝眨了眨眼,并未听懂他话中意味,李从尧却已经放开她手指朝前走了去。君青蓝便也不再多想,快步走至他身边,与他比肩而行。 “这里从前是前厅。”君青蓝用脚一步步仔细丈量着废墟中的地面:“小的时候,总见爹爹在这里接待那些永远接待不完的客人。从前,这里曾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女子身躯缓缓前行:“这里曾有一条回廊,回廊前有个荷塘,里面种了粉白两色的莲花,还养了许多红彤彤的鱼。我以前总在这里等着哥哥下学之后,陪我一同喂鱼,带我划船到荷塘里去采莲蓬。” 在君青蓝的描述中,李从尧的眼前展开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那是盛时期的南阳郡节度使府,规模庞大,一应器物清雅中带着不经意的华贵。秦氏祖上到底是帝师出身,对吃穿用度极其讲究,这种讲究甚至细致到府中一草一木的分布。 一切皆讲求风骨。 然而,所有的辉煌终究彻底的毁灭于无情的烈焰之中,再也难觅其半分踪迹了。 “你……。”李从尧忽然开了口:“可有瞧出起火的原因?” 233 月下祭奠 () “原因?”君青蓝愣了愣。 起火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虽然她并不曾亲身体验过烈火焚身的痛苦,但她那时的内心却比被真的烈火炙烤时还要疼痛。 这一回,大约是她第一次故地重游。前后两次皆五内俱焚,哪里还有心情去研究旁的事情? “秦府占地极广,府内又开凿了内河,与护城河相连,各处院落中也挖了不少的池塘,怎么可能一夕之间燃起那么大的火?” 李从尧的话便似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君青蓝的内心立刻激荡了起来。从前瞧起来极不起眼的一些细节,现在忽然就成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疑点。 她艰难侧过了头去,瞧向眼前焦黑的地面。秦府往日的辉煌已经半分不见,但她的脑海中还能清晰的回忆出院中一草一木。母亲爱花爱水,父亲便特意为她引了护城河水入府,又取用这些活水开凿出了数个池塘出来。 秦府曾经是管州府最美丽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总有鲜花盛放。在这里,藏着她最欢乐的童年。 “的确……。”她讷讷开了口:“的确不可能起火!” 莫说是将整个秦家焚烧殆尽的烈焰,即便是小小的走水,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可能。秦府中处处有水,步步有花,任何的火苗都能被立刻给扑灭了,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场火一定有问题。 “我们再朝前走走。” 君青蓝半垂了头颅,眼眸再不似方才总四下游走,眼中的悲凉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只余往日一般的清明。只有时刻保持清醒,才不会叫她错漏任何有用的细节。 李从尧也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女子纤细的身躯忽然停步,月色中屹立不动。 “怎么?”李从尧挑眉。 “这里……。”君青蓝侧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这里,便是我从前住的院子。” 女子手指在脚下地面处指了指:“这里有一颗秋海棠,是我同哥哥一起种下的。” 她小心挪动着脚步,丈量着地面的尺寸:“这里种了棵大榕树,每到夏天,紫色的榕树花便像铃铛一般垂下。哥哥在榕树上绑了个秋千给我,这里便也是整座院子中我最喜欢的地方。而那里……。” 她遥遥朝着远中某处指去:“种了大片的玉兰。玉兰,便成了我院子里最多的花。” 李从尧眯了眯眼。难怪当初让君青蓝住在清露园时她会那般喜欢,原来竟是这么个原因。 “莫非……。”君青蓝面上神色一僵,忽然变得凝重。 飞快在周边的废墟上转了数圈,面色变的越发难看。 “我院子中的树木是家中最多的,树龄大多也最老。所以我怀疑……。”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晦涩:“怀疑,这里就是起火点。” 这话便似一把刀子,狠狠刺入到了君青蓝的内心深处,再不断的翻绞。虽然起火时她并不在府中,但她仍旧不能够接受,是她院子中的火毁掉了整个家族。 “你确定?”李从尧眉峰 只微微一动,瞧着君青蓝。 “恩。” 君青蓝虽略有些沉吟,到底还是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 “我院子里老树多。因为小的时候曾经不慎失足落水,父亲便命人将我院子周围的水源尽数给填了,然后又重新种了花。我的院子是唯一远离水源之处。而且……。” 她缓缓蹲下身去,抓起地面上粗糙的黑灰:“我仔细比对过地面上的土壤。这里的土壤比别处的色泽要浅一些。虽然区别极其细微,但……若有心观瞧,还是不难看出。” “起火的原因……” “应该是遭了雷击。” 李从尧站着没动,目光却瞧着身侧五尺之处一株参差的焦黑树干。那树干边缘并不齐整。远远瞧去虽也如废墟中别处一般黝黑,但,树干最内侧的那一圈却分明还透着些微的白色,俨然并没有烧透。而且,这株树干焦黑的程度并不均匀,正南的那一侧有拳头大一块深深凹陷下去,似铁器一般的明亮。 这一切都是雷击后起火的症状。然而……即便是被天火引燃,也断然不至于烧毁了整个秦府。 “府里,一定事先被人放了助火之物。”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到底是什么助火物如今不得而知。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岁月泯灭,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秦家这一把火不同寻常。 “明日咱们去拜访下黄仵作。”君青蓝沉声说道:“当日他走遍了整个秦家,定然知道许多如今再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君青蓝还要开口,却见李从尧忽然将手指竖起在唇瓣边,狭长凤眸里也在那个瞬间陡然变的冷凝如冰。下一刻便见他将手指轻轻一挥,耳边似有细微风声擦过。夜风将君青蓝衣袂卷起,微微荡漾。 黑暗中陡然有一声闷哼传来,下一刻便见有硕大一物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二人眼前的地面上。 黑灰便似一层薄薄的雾,自地面升腾而起,却在荡开的瞬间被李从尧衣袖一挥,给远远扇了出去。君青蓝就在他身边,自然不曾被黑灰沾染,然而,地面上那人就有些倒霉了,本就被唐影摔的不轻,又被从天而降的黑灰浇了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公子,这人怎么处置?”唐影抬了脚,重重踏在那人身躯上,叫他动弹不得。笑吟吟瞧向了李从尧。 若不是初来管州府人头不熟,加上不可过早暴露目标,这人怕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了。 君青蓝瞧向地面上那人。他原本穿了身月白衣衫,此刻却已经成了一片斑驳的灰。他倒在地上没有言语,也不知是否昏了过去。从这个角度瞧过去,只能瞧出那人身材颀长而匀称,个子应该不低。 “不必留着。”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干净些。” “好咧。”唐影舔了舔唇,才要结果了那人性命,却忽然听到君青蓝喊了一声慢。 二人侧目瞧去,君青蓝走到那人身侧,俯身自他攥紧的手指中扯出破碎的一块黄纸出来。瞧那材质,该是麻纸,形状似半个铜钱。这是……纸钱? 君青蓝眯了眯眼,仔细瞧向地面上的人。忽然就惊呼了一声:“墨白?!” 地面上那人是陈墨白!竟然是陈墨白?! 李从尧狠狠皱了眉,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对唐影没有直接杀了那人这么介意。 君青蓝抱起陈墨白的身躯,将他的头颅放于自己膝盖上,抬袖子三两下擦干净了他面颊上的黑灰。月色里,那人微合着双眸,静谧安详。 “墨白,醒醒!” 她用力摇晃了数次,终见陈墨白缓缓睁开了眼睛。男人的眼眸温润而明亮,瞧见她的那个瞬间忽然弯了一弯,似一弯月牙。而在那月牙之中驻进了光芒万丈的暖阳。 “你也回来了?” 君青蓝愣了愣,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面颊。她并不曾洗去面颊上的易容,此刻顶着的是个陌生男人的脸。陈墨白居然……认出了她? 李从尧忽然上前,一把攥住君青蓝手腕,不由分说将她自地面上大力扯了起来。这一下突如其来,谁都不曾防备,眼看着陈墨白身子一颤,头颅却并没有磕在地面上。 “抱歉。”李从尧面沉死水,淡漠无痕:“你认错人了。” 言罢并不肯有片刻停留,扯着君青蓝就走。 “我这一生绝对不会认错阿蔚。”陈墨白寸步不让,朗声说道。 李从尧皱眉,竟真的没有再走。他居高临下瞧着仍旧匍匐在地面上的陈墨白:“我们今日一行原本就是个秘密,怎么就能碰到你?” 陈墨白并不急答话,先缓缓起了身,随意将身上黑灰打了一打,潇洒俊逸,谪仙般清贵:“我早就回了管州府。既然回来了,便该来祭奠下义父义母,今日已经是第七日。” 所以,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比你回来的早,更比你有心。 李从尧眯了眯眼,狭长凤眸里分明迫出一抹幽寒:“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秦家到底是谋逆之罪的罪臣,他们今日查探都是趁着夜色悄然行事。陈墨白居然一连七日祭奠,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还好。”陈墨白微笑着颔首:“墨白区区残生,哪里抵得过当日与义父义母的情意。” “阿蔚。”他瞧向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我如今在原先的旧宅中落脚,你若有要事,知道该去何处寻我。” 君青蓝点头:“知道。” “那我便先告辞了。” 男人颀长身躯逶迤而行。分明是脏污的衣衫,行走间却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安详,叫人挪不开眼,君青蓝呆呆瞧着他的背影。曾经,也是在同样一个地方,她曾无数次瞧见过那人的背影,每一次都觉得不舍,却从不曾如今日这般复杂。 他伤好以后就悄悄离开了端王府,不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却不曾想,他竟然也回来了管州府。故地重游,他和她却早不是当初那无忧无虑的孩童。他们到底……错过了。 “唐影,回府。”李从尧忽然转身,朝着废墟外大踏步走去:“我困了!” 234 明月与沟渠 () 月色下的废墟里,顷刻间便只剩下君青蓝一个人。一切变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君青蓝愣了半晌,始终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身边的人就一个都不见了?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遥远的夜色里,有男人悠扬却淡漠的声音远远传了来:“你还不走,是要留下用膳?” “……恩?” 君青蓝身躯颤了一颤,总觉得四下里的温度骤然间就冷了几分,莫名的……叫人恐惧。她侧过头去,依稀能瞧见三丈外昏黄灯光里男人模糊的颀长身影,于是,三两步追了上去。然而,那人却并没有等她,始终保持着与她三丈的距离前行,无论君青蓝怎样努力,始终无法追上他。 二人便以这样的姿态上了轿子。再之后,君青蓝就没有再瞧见李从尧了,只有容喜笑吟吟站在客栈门口的风灯下,恭恭敬敬等着她。 “大人。”他微笑着说道:“公子叫奴才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君青蓝愣了一愣。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么?有话不能当面说,还得叫人给传达? “公子说,巧合往往是为了掩盖真相。” 君青蓝眨了眨眼,巧合?李从尧指的是在废墟中瞧见陈墨白的事情么? “墨白其实……。” “大人并不需要同奴才解释。”容喜微笑着说道:“公子这一生过的不易,希望您莫要将他唯一的温暖再给推入到冰窟中去。” 君青蓝抿了抿唇,思量着容喜后面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见那人朝自己深深施了一礼:“这话是奴才同您说的,还请您千万要记在心里。莫要叫好端端的明月照进了沟渠。” 瞧着那人果断转身而去,君青蓝觉得整个人都郁闷了。今天端王府这些个人都是中了邪么?怎么一个两个都阴阳怪气的! 君青蓝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辗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按理,这是她自打出行以来睡得最久的一次,却半点不觉得轻松,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人也有些恹恹的。但,想到今日要去拜访仵作黄源,便强撑着精神开门出去。 容喜早为她备好了早膳,君青蓝勉强吃了几口,便同李从尧说可以启程了。 要前往黄源的宅院,必须经过郡守府。李从尧选的这个客栈位置巧妙的很,刚好处于秦家以及郡守府的中间,离着哪里都不算太远。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天高云淡,阳光温暖而明亮,李从尧索性抛却了轿子车马,要直接走着去。 君青蓝便在他身边不远不近跟着。今日他并没有再刻意同她保持距离,二人却也都不曾开口,默默融入到了管州府喧嚣的集市当中。一别六年,这里与从前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君青蓝却依旧瞧的饶有兴趣。 渐渐行至郡守府门前,君青蓝朝着西侧一条小小巷道指了指:“黄源的宅院就在那条巷子里。” “不急着立刻去。”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一瞬不瞬盯着郡守府:“在这里且停一会。” 言罢,他便站在了郡守府门口。在北夏,任何的州郡官 职最高的人就是郡守。然而,管州府因为陪都的特殊地位以及秦家祖上的功勋,特设了一个节度使,硬是压过了郡守一头。 在英宗登基后,早已经撤销了各地节度使的封号,秦家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北夏节度使。然而节度使的历史终究在秦钰身上永远划上了句号。 自那时起,黄忠便真真正正成了整个南阳郡巅峰第一人。然而,他与所有的达官显贵都不相同,他和善亲民,没有架子。遇到阴天下雨,自然灾害,他总会第一个到现场,组织赈灾。夏日洪水暴涨的时候,你也总能在陵水大堤上瞧见他的身影。 因此,在南阳郡,他的声望半点不比秦钰差,也是个叫人爱戴的官。 按理,从前有秦钰压着,他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做人无可厚非。然而秦家已经消失了整整六年,他却仍旧一如既往,这就相当的难得了。 正因为黄忠为人低调谦和,他的衙门便也不似别处一般,在门口站满了霸道蛮横的官差。衙门口只有两个官差值守,每人都笑眯眯瞧着也很是慈眉善目的亲切。以至于衙门口两侧都摆着满当当的摊位,他们时不时还能同摊主聊上几句。 李从尧慢悠悠在摊位前走过,渐渐拐进西边的巷道中去了。 “那夜的刺杀,与黄忠无关。”他说。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他坚持要在郡守府门前停留片刻,就是为了确认下河口码头的刺杀是否黄忠指使?然而,他在那里也无非走了一走,瞧了一瞧。居然就笃定了黄忠与这事情没有关系? 李从尧并不解释,才进了西巷,走了没有几步便微颦了眉头。如玉长指朝着斜刺不远处指去:“那里,可是黄源的住所?” 这是李从尧第一次来到管州府,从前他也从不曾听说过仵作黄源。然而,他今日的表现怎么瞧着都不似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 君青蓝顺着他手指瞧去,西巷寂静而空旷的街道之上有一户人家门前,竟停了数辆马车,熙熙攘攘晃动的人影几乎遮挡了那人宅院的门庭。那里,正是黄源的宅院所在。 西巷中住着的,大多都是管州府中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故而,这一条街道素来安静,并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随意来往。黄源门前的盛况君青蓝从来都不曾看到过,难免叫人在心底里生出几分好奇出来。 君青蓝眨眨眼瞧向李从尧:“您怎么知道黄源住在那里。” “他是非常之人。”李从尧淡淡说道:“非常之人,自然得有非常之事。” 就因为这个?君青蓝表示不大理解。 “阿蔚。”她正思量着李从尧今日难得的犀利是为了什么,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如今,在这天下能这么称呼她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墨白?”君青蓝挑眉:“你怎么也在?” 昨夜去府中祭奠碰见了陈墨白,今天来拜访黄源又碰到了他,这样的巧合难免叫人觉得不真实。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莫非真如李从尧所说,天下间的巧合大多别有用心?陈墨白对她又有什么真相需要掩盖? 陈墨白 先朝着李从尧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这才同君青蓝说道:“当日离开管州府时走的匆忙,关于义父义母的许多身后事并不曾仔细的了解。我先后拜访过了族中几位长老,今日便想着再来找黄老了解下当时的情形。不想,竟再度碰到了你们。” “你同族中长老见过了面?”君青蓝听的有些意动。她如今的身份与族中人相见并不合适,但这不代表她不想同家族中其他人口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黄源同你谈了些什么?”李从尧尚不待陈墨白开口,便抢先问道。 这么一来,君青蓝的注意力便立刻被黄源吸引了,将族中长老给彻底抛去了脑后。 陈墨白未曾开口先将唇角勾了一勾,他眼底眸光温和晴朗,一瞬不瞬瞧向李从尧。李从尧并不避让,也直直瞧着他。君青蓝总觉得这二人的目光中都似藏了惊涛骇浪,细看却分明与平常一般无二。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真是抱歉的很。”陈墨白微笑着说道:“怕是我无法为二位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到黄老。” 他的目光朝着黄源门口的人群瞧了去,笑容中大有深意:“至于其中缘由,还是由你们自己去探索吧。毕竟……。” 他瞧向君青蓝:“我的话应该并没有旁人所言值得信赖,不是么?” 眼看着那人拱了拱手便离开了。君青蓝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李从尧不在意的侧过了头去,朝着黄源宅院斜对面一家酒铺瞧了去:“容喜,你去探探消息。” 容喜离开的时间不长,功夫不大便自酒铺中慢悠悠晃了出来。怀里抱着硕大一个酒坛子,几乎连他的脸都给遮住了,行走有些艰难。唐影瞧的眼睛一亮,迎着他快步走了去,不由分说抢了他手中酒坛子,推入到人堆中去了。 “公子。”容喜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分明对方才那么大一坛子酒仍旧心有余悸。 “黄仵作进来生了重病,不但久不在衙门走动,进来甚至连门都不大出。郡守在城中到处张贴告示为他求医,然而收效甚微,那些堵在他门口的人,都是各府推荐来的名医。”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 黄源病了?瞧这么大的阵仗,病的可不轻吧。他是秦家案子当中的关键人物,可万万不能让他在此刻有任何的闪失。 “既然是名医,为何都被挡在了门口?” “公子您可真真是火眼金睛。”容喜笑道:“居然一眼就瞧出那些人不被黄仵作待见呢。还不是因为他病体日见沉重,而这些所谓的名医根本就无所作为?黄仵作不胜其扰,便将他们统统给拦下了,这些日子,并不曾有人能够进入黄府。” “你去通知刘伯速速来一趟。” “好咧。”容喜笑嘻嘻才要走,却叫君青蓝伸手给拦下了。 “黄老对郎中已经彻底失望,这会子任何的郎中怕是都无法叫他动心。” 李从尧瞧着她:“你有法子?” 君青蓝促黠一笑,眼底明亮如星:“当然!” 235 以势压人 () 君青蓝微微笑着,万众瞩目之中,缓缓自袖带中取了一本包了金边的小本子出来扬了一扬。 “这个,就是我的法宝!”她说。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她手中的物件他是认得的,那是忠言薄,锦衣卫日日随身携带之物,上面通常会记录着他们发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上交给朝廷。 君青蓝的忠言薄中记录着的,是她自进入锦衣卫以来侦察案件中的诸多线索和心得。 这时候,她拿这个出来是…… 眼看着女子纤细的身躯去了远了,也不知同门房说了些什么,竟真的将忠言薄给递了进去。功夫不大,便听咣当一声响,黄源府上的大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 “我家主人请方才递送小册子的公子进内详谈。” 君青蓝微笑着道一声多谢,便转身朝着李从尧和容喜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阳光下,女子衣袂翻飞如蝶,清眸耀眼过天上星辰。站在众多名医之中,神采飞扬,叫人过目难忘。 李从尧微勾了唇角,眼底分明带着几分了然:“咱们也跟上去吧。” 众目睽睽下,三人昂首阔步自正门长驱直入。眼看着大门在身后咣当一声紧闭,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众人或羡慕,或嫉妒,或不解的眼神。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怎么样,超然于众人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美妙?” “那当然。”容喜笑眯眯颔首说道:“奴才这辈子从来不曾这么骄傲过。大人,您是怎么做到的?您那忠言薄里面,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可是夹了张巨额的银票或者绝世药方子?” 君青蓝呵呵笑着摇头:“黄老可不是那么粗鄙的人。” 她将声音放轻了几分:“黄老这一生久经风雨,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如他这般的年岁和阅历,金银财帛早就成了身外之物,至于药方子这些日子怕是也见识了不少。这些东西可不能打动他。” “那……。”容喜怔了怔:“奴才就有些想不通,您到底用什么法子,让他肯开了大门迎接咱们。” “所谓投其所好,这句话适用于天下任何人。”君青蓝缓缓说道:“黄老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他这一生最喜欢的就是在各种奇案之中探索,对于他来说,验尸查案是工作更是喜好。我这忠言薄中记录着这些年遇到过的所有棘手案件的详细过程,对于久不曾接触案子的黄老来说,自然会爱不释手,难得遇见个同行,当然得请进来详谈一番。” “原来如此。”容喜用力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钦佩。 李从尧冷眼瞧着二人,唇角不可遏制的牵了一牵。分明是颠倒众生的微笑,落在君青蓝的眼中只觉异常的讥讽,这样的讥讽,叫她心虚。 “那个,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讷讷说道:“我所用的忠言薄是锦衣卫通用之物,上面落有北镇抚司锦衣卫的金印。这样的名头来历,可不是管州府中的小仵作能够拒绝的人。” 容喜:“……。” 所以,这个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您方才眉飞色舞的那一番投其所好的言论,说的真就一点都不亏心么? 君青蓝偷眼瞧着李从尧,自打她将最后那句话说完,高岭之花般男子笑容中的讥讽忽然就不见了。君青蓝瞧的有些郁闷,你就非得将人的面子撕开扯破了,完暴露在阳光下晒着就开心了? 这人真是! “莫要开心太早。”李从尧的打击自然不仅仅局限于眼神上,他眸色一沉淡淡开口:“你这做法,未必妥当。” “呵呵,真是有趣的年轻人。” 前方院落中有略显老迈的男人声音传了来,虽略微有些底气不足却分明很是愉悦。众人抬眼瞧去,院中阳光交汇之处摆着张太师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腿上盖着夹纱被,正坐在太师椅上晒暖。 他的目光中含着笑,在迎面走来的三人面目上一一扫过,最终在李从尧面颊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分明生出几分犹豫和惊异来。李从尧并不闪避,任由他打量。 君青蓝在心中叹了口气,李从尧如今的面容已经成了瞧过一眼就能忘记的普通姿色,却还是叫黄源这样眼神锐利的老人给注意到了。只怪那人气质卓绝,即便是这样普通的容貌还是难以将他气度风姿折损半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咳咳。”她低咳一声,打破这种诡异的寂静气氛。 黄源眼神一颤,终于自李从尧身上移开了:“三位请坐吧。” 他尽量将自己的目光自李从尧面庞上移开,瞧向了君青蓝:“这位小兄弟便是老夫的同行么?” 君青蓝微笑:“的确办过些小案子,自然无法同黄老相比。” 黄源微微一笑,显然并不曾对君青蓝明显却拙劣的吹捧而上心:“老夫听说在燕京锦衣卫中有一位出类拔萃的仵作叫做君青蓝,小兄弟可认得?” “认得,同他一起办过许多案子。”君青蓝点头,面不改色继续胡诌:“晚辈这忠言薄上的记录,大多都是跟在他身边的见闻。” 黄源瞧了君青蓝半晌,老眼中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夫还以为……可惜……。” 老人重重的叹息叫人听着忧伤,他的叹息里有生不逢时的遗憾。这位年迈的老人,竟然将那从不曾见过面的年轻仵作引为平生知己。君青蓝被他的赏识而感动,但她并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君青蓝。 在这种时候,君青蓝的身份代表着的是一种麻烦。 “晚辈素来对天下奇案很有兴趣,路过管州府时听说了黄老的事迹,忍不住心生向往,才会执意前来拜访。” “老夫年龄大了,老夫脑子里面的这些东西早就叫人瞧不上了,怕是要叫你失望。” “晚辈奉命而来,上面指定要办的就是这件事情,自然不会对您老失望。” 黄源眸色一凝,直直瞧向了君青蓝:“你既 然是为了公事而来,还请先到郡守府中领了路引再来吧。老夫……。” “呵。”君青蓝笑容微冷,并不等黄源将话说完:“锦衣卫办事素来不同常理,黄老大约也有耳闻。” 黄源忽然闭了口,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有些事情,不该知道的人是不需要知道的。”君青蓝在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刘承风往日言行举止,将架子端的十足:“以免给大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您说是么?” 黄源终于叹了口气,半垂了眼眸,周身的精气神也在那个瞬间迅速的熄灭了,便似即将油尽的枯灯,整个人都灰败了。这样的状态叫人瞧着心惊,君青蓝决定速战速决。 “我今日来只为了向黄老了解一件事情,还请您将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样,能为我们大家多节省些时间。” “你问吧。” “六年前,南阳节度使秦大人一家的案子,您老可是程参与其中?” 君青蓝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黄源,片刻都不敢松懈。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往往能将人的内心出卖。在提起秦家时,她分明瞧见老人的眼睛颤了一颤,目光有片刻的游历。 他在心虚?! 这案子,果真有问题! “无论前辈看在晚辈求知若渴的面子上,还是瞧着晚辈的身份,还请您据实相告。” 黄源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瞧着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试探:“秦大人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今上面怎的忽然想起要重新审理?” “黄仵作。”李从尧冷不丁淡淡开了口:“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是一种负担。” 他的声音淡然无波,听上去没有半分威胁的意味,却仿若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入到了黄源的心里,叫他周身都生出了冷意。 “这位……大人是……。”他试探着开口。 “老头。”容喜微笑着开口:“杂家有必要提醒你,咱们听了你往日的事迹。尊重你才称你一声黄老,若是……呵呵。” 容喜翘起兰花指,掩口轻笑:“杂家怕是会有些为难。” 黄源身躯一颤,狠狠咽了咽口水。君青蓝瞧的心中暗笑,黄源该是对他们公干的身份确认无疑了,李从尧的气势即便是个瞎子也能感受的出,那不是个简单人。而容喜恰在此时暴漏出自己宦官的身份,还不是因为整个东厂最大的头目正是个宦官? 宦官在东厂的地位不容小觑,即便没有实衔,权力也往往能凌驾于众多官员之上。秦家的案子,有手持镇抚司金印忠言薄的锦衣卫,有气势惊人的高官,还有盛气凌人的宦官。 这样的阵仗,他们来办的案子还能小?黄源哪里还敢怠慢。 “当日,秦大人一家的尸首,的确是老夫亲自去查验的。秦家的下人我只粗略瞧了几个,但秦大人夫妻以及子女的尸首老夫却仔细的勘察过,几位大人说想知道什么,便只管问吧。” 236 良心的拷问 () “你在验尸时,可有发现生还者。” 六年来,这问题始终萦绕在君青蓝的心头。虽然她很清楚,在那样的情景之下该不会有人逃生,但是……她始终不愿意放弃希望。 “没有。”黄源果断摇头:“这案子虽然发生在六年前,但现场实在是太惨烈,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莫说是人,即便是护院的狗都已经被烧的焦黑。” 君青蓝闭了闭眼,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就有数了。然而,在得到了确认之后,她的心中还是会难受。无一生还!秦家上下,连同下人在内,共有二百余口。一夜之间,无一生还!! “当时,由黄老您亲自检验的尸体都有谁?”君青蓝声音微涩,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深深吸了口气,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有秦大人及夫人,以及秦大人一双儿女。” “请您详细的说一说您的发现吧。” “他们的死状大同小异。”黄源略一沉吟说道:“尸体被发现时已然严重炭化,肌体当中没有半丝水分,肚腹僵硬焦黑。死亡时四肢呈现不自然蜷缩状态,显然生前很是痛苦。” 君青蓝取过自己的忠言薄,试图将黄源所说的话记录下来。然而,她手指忽然就不听使唤了,颤抖着竟连跟毛笔都握不住。李从尧毫无征兆凑近,将毛笔自她手中夺下。 君青蓝侧首瞧去,身侧男人已经将忠言薄也给拿在了手中:“你只管问,我来记。” “好。”君青蓝感激的瞧了一眼李从尧。 她六年来侦办的案件大多是凶杀案,每每在案发现场瞧见苦主多会伤心剧烈而崩溃。她也曾在心中腹诽他们太过脆弱,直到事情放到了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即便再冷静的人也无法直面亲人的生死,那是一种彻心彻肺的痛。 “黄老,您方才所说的死状的确可以初步断定为烈火焚身而亡。但,太过明显的表面之下往往掩藏着不易觉察的真相,以您往日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仅仅查看到表面的死状就停止调查。” 君青蓝吸口气说道:“我方才就已经说过,请您知无不言。为了节省咱们彼此的时间,还请您配合一些吧。” 黄源的目光分明微微缩了一缩,却良久都不曾开口。 “黄源,你还记得秦昭么?” 李从尧的声音叫院中两人的身躯都颤了一颤。秦昭这名字,他们谁都不可能忘记,那是南阳节度使秦钰的嫡长子,也是君青蓝的兄长。 “听说,秦昭尊师重道,谦虚好学,曾是你引以为傲唯一的亲传弟子,不是么?” 君青蓝眸色一凝瞧向了黄源。秦昭与黄源的关系是一个秘密。秦昭是世家子,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有大好的前途。只因秦钰不愿他过早涉足官场,想叫他多些历练,才让他进入郡守府做了个普通的捕快。 然而,这个天下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你将他放在了哪里,他总能发现值得 自己学习的地方。秦昭被黄源高超的技艺吸引,不惜放下世家子的身段,虚心向黄源求教学习。黄源亦被这年轻人的任性和聪颖所吸引,二人一拍即合。但,碍于秦昭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以免给两人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秘密对于秦家人来说却根本不是个秘密。身为秦昭最疼爱的妹妹,君青蓝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不但知道哥哥同黄源一起破了许多案子,还知道哥哥对黄源的学识人品真心倾慕,推崇备至。 这秘密是她讲给李从尧的,这时候却叫他冷不丁给说了出来。是想要攻心? 毫无疑问,秦昭的名字起到了作用。眼看着黄源挺直的脊背呈现出了几分不自然的佝偻。 “秦昭的尸体是你亲自检验的吧。”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淡淡说道:“不知,瞧着昔日弟子和知己以那样的方式躺在自己面前,你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不要……再说了!”黄源深深吸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老人的身躯在那个瞬间便似飓风摧残下的树叶,瑟瑟发抖,似乎顷刻间就能终结了生命。 君青蓝瞧的担心,生怕黄源再这么抖下去,一个不小心真的过去了,那今日这一趟便得不偿失了。然而,瞧着身侧男子坚定的目光,她便将到嘴的担忧悄悄咽了下去。 “秦氏一门是钦犯。” 良久,黄源似才终于顺过了这一口气,但他眼底之中却分明还藏着几分激动:“只因秦大人位高权重,他的案子牵连甚广,才不曾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将他们尽数收监。但,无论是否收监,他们终究不得善终。” 黄源叹口气:“依北夏律历,如他们这般的钦犯,即便身死也不得安葬。尸体会被扔入悬崖山涧,或万人坑中。死后不得立碑,不得设坟,暴尸荒野,以儆效尤。然而……。” 黄源深深吸口气:“秦大人是个好官,秦昭更是个好孩子。我实在不忍心瞧着……便偷偷捡了他们父母兄妹的尸身埋在了乱葬岗中。虽然乱葬岗依旧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底也算将他们入土为安了。” 他抬起昏黄的老眼,在君青蓝和李从尧身上慢悠悠扫过:“二位是京中的贵人。我不知你们因何忽然提起秦大人的案子,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但我对我所做之事并不后悔。这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六年,如今说出来我便也无所畏惧。我命不久矣,你们若觉得这条命留着不重要,便只管拿去吧。” “但!”黄源的声音渐渐凝重,眼底也一分分坚韧起来:“你们若要说我麻木不仁,不在意秦大人和秦昭的生死,我不能答应!” 君青蓝的手指在那个瞬间猛然收紧了,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原来父母兄长的尸身被黄源安葬了么?是不是说,若她能够替父亲翻案,终有一日还能够将他们好好的安葬。 “你快说,你将他们葬在了哪里?”君青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没有什么比父母兄长的下落更重要。 “想要让我告诉你们这些……。”黄源眯着眼,眼底精光闪烁,慢悠悠说道:“你们须得同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追问秦大人的案子?” “这并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李从尧不愠不火,依旧如往昔一般的淡然无波:“你只需要知道,你能在自己府中来回答我们问题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黄源怔忪了片刻,缓缓低下了头。他将自己的目光掩藏在凌乱的白发之下,没有人能瞧出他的情绪。良久,他抬起头,未曾开口却先自口中溢出一串低咳。 低低的咳嗽便似开闸的洪水,一旦打开了缺口便再也遏制不住。黄源的面色便在那持续不断的咳嗽声中一分分变得灰败,渐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周身的力气,也在那个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了这个时候,君青蓝才能相信黄源真的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黄老……” 黄源的样子瞧着实在不妥,君青蓝才起身便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阿柳,去把我的药拿来。” 黄源声音才落了地,便瞧见方才带领他们进来的小厮快步走了来。黄源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只咬牙说了一个药字。 “老爷,新配的药丸子已经都吃完了,您屋里还备了从前的药。小人这就去取来。” “不必。”黄源摆手:“送我回房。” 小厮力气大的很,听黄源这么说,便连同夹纱被一起将他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二位。”黄源气息奄奄瞧向君青蓝与李从尧:“若是二位不急,待老夫吃完药,再来招待二位吧。” “您自便。” 眼看着小厮将黄源抱进了屋中,君青蓝的眉峰便狠狠颦在了一起。她当然听出方才的谈话中黄源始终语焉不详,但提起秦昭的时候他的意志分明有些松动。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他始终不愿想起的事情,心情激动之下引至病发。他肯让自己在此处等着,说明在他心中始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愿意将这秘密告诉自己。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在心底盘算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够叫人这么激动。她只知秦家的谋逆案并不是瞧上去那么简单,原来,竟然连死因都藏着那么多秘密么? “不必紧张。”李从尧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陪你一同等着。” 君青蓝的心便在那个瞬间渐渐安静下来。焦急是没有用的,只有冷静的等待,才能发现旁人所不能发现的真相。 谁都不曾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君青蓝朝着屋中瞧了去,始终不见人出入。太阳已经爬至了天中,午时渐进,正是春日里最温暖的时候。然而,毫无希望的等待,终究叫人在心底里生出几分燥热。 “两位客人。” 就在君青蓝焦躁不安的时候,阿柳终于露了面。恭恭敬敬朝二人拱手说道:“我家主人,请你们进来说话。” 237 身陷囹圄 () 黄源的房间并不是君青蓝第一次来。即便过了六年,她对这老人的房间还是很有印象。他的房间不大,却比寻常人的房间要明亮的多,时刻都保持着空气的清新。而且,在他的房间里面总摆着些奇奇怪怪的,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那时候,她只觉得那些玩意新奇有趣。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黄源房中放着的物品都是些验尸的工具。那些验尸的工具,每一样都被他擦的光可鉴人。在透过窗楞的日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黄源一生不曾婚配,他大约就将这些工具给当作了一生的挚爱和孩子般在照顾。 然而,今日才一踏入黄源的房间,君青蓝就狠狠皱了眉。他房间的构造明明没有改变,而那明亮温暖的阳光却已经消失了。他的窗户上挂上了厚实的窗帘,拉的严丝合缝,半点光线也无法射入。屋中点着灯火,照的一切都昏黄不清。往日里那些被他收拾妥当摆在桌案上的验尸工具也已经失去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那是一种浓重的霉湿混杂着人年纪老迈行将就木时形成的一种特殊气味。 “公子,不然您先出去?”君青蓝侧首瞧着李从尧,这样的坏境应该不是他喜欢的。 “不必。”李从尧淡淡说道:“我陪着你。” 君青蓝唇角勾了一勾,不明白李从尧如此简单的语言怎么就能叫她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好。”她说。 这种时候,似乎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唯有这一个字便已经能够将她心意表达清楚。 君青蓝一步步走进了里间,黄源就端坐在里间靠墙放着的书案后,他背对着门口,头颅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老。”君青蓝礼貌的轻唤了一声,却并未得到黄源半丝回应。 君青蓝再上前几步,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那人却已经没有反应。君青蓝皱了皱眉,李从尧却扯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有点不大对劲。” “没关系。”君青蓝朝李从尧笑一笑,走至黄源身后,拱手再度唤道:“黄老!” 眼看着老人端坐的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向一侧歪了下去,噗通一声坠落于地面之上。 “黄老!”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快步上前将黄源身躯翻转。这才发现,他双目紧闭,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丁点声音。而那人面孔连带嘴唇都已经成了青紫色,喉咙中的声音如同风箱扯动。 “这是……。” “哮喘?”李从尧狠狠皱了眉:“他呼吸不畅,若是不尽快帮他将气管扩张使空气能自由进出,只怕,他会顷刻毙命!” “药呢?我去找阿柳!” “来不及了。” 眼看着黄源的气息一点点微弱,连指尖都变作了青色。李从尧眯了眯眼,将君青蓝藏于荷包中的柳叶刀取了出来。不由分说,重重刺入了黄源咽喉处。眼看着鲜红的血线似细小的蛇,自他脖颈蜿蜒而下。空气,便也自那被迫打开的缺口中源源不断灌了进去。 黄源的胸膛一阵剧烈起伏,竟缓缓睁开了眼眸。 “你… …你……。”他目光直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是……谁!” 他眸色复杂中分明带着几分惊骇,却还藏着几分欣慰和恐惧。他忽然伸出了手,紧紧将君青蓝手指攥住。他的力道非常大,抓的君青蓝手指生疼,他手指在轻轻颤抖,便似抓着一样宝贝,怎么都不肯松开。 那样复杂难辨的神色叫君青蓝心中一动,他忽然这么激动。莫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黄老。”君青蓝微微低头,以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是秦蔚。秦昭的妹妹,秦大人的女儿。” “真的……是你。”黄源唇角牵了牵,艰难露出一抹微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好,目光中分明生出了几分释然。 “你听我说……。” 黄源深深吸口气,将嘴唇凑近君青蓝,才说了半句话便听屋门咣当一声叫人给打开了,下一刻便有男子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二人回首,阿柳捂着嘴,瞪大眼睛站在他们的身后:“你们,你们杀了我家老爷?!” 君青蓝皱眉,黄源不是好端端活这么?你哪知眼睛看到他死了?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便见阿柳转身朝外跑去:“来人啊,杀人了!” “你听着……。”君青蓝本打算去追赶阿柳,黄源却依旧攥着她的手腕不得挣脱。 而被阿柳方才那么一闹腾,黄源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便也彻底的散了。他的眼神再度涣散,脖颈间流淌出的血液也将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带离了身体。 “你听我说……。”黄源气若游丝:“无……无……字……。” “抓住他们!” 黄源的声音彻底淹没在嘈杂是人生里,君青蓝回首瞧去时。黄源的小屋里已经冲进来了许多人,最前面的是郡守黄忠以及他手下的衙差。在他们身后,是那些守在府门外不得进入的各地名医。 “你们干什么?”容喜挑眉,甩一甩手中拂尘挡在李从尧与君青蓝身前。 “大人,就是他们!”阿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他们杀了我家老爷!” “你胡说什么。”君青蓝皱眉:“黄老分明活的好好……。” 君青蓝低头瞧一眼黄源,这才发现怀中的老人已经彻底咽了气。临死前,他的眼眸是睁着的,俨然有满腹心事不得舒展。 黄源……死了! “来人,拿下!”黄忠挥一挥手,衙差们一哄而上,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屋中三人。一个个横眉立目。 君青蓝缓缓闭了口,她没有办法解释。 黄源死在她怀中,浑身是血。而造成他脖颈间伤痕的柳叶刀还插在他的脖子上。此情此景,不容辩驳,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黄源就是她杀的。 “谁敢上前!”容喜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眼底中陡然升出凌冽的杀气出来。 黄忠冷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恶贼,本官也断然容不得你们杀人潜逃。我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容喜。”李从尧狭长凤眸在黄忠面上只一扫便淡淡开了口:“退下。” “是!”容喜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也只得乖乖退在了李从尧身后。 “素来听闻黄郡守爱民如子,明察秋毫,我相信你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今日便随你回去,但也请你记住一条。黄老死因蹊跷,你若想叫他九泉瞑目的话,还请查明真相。” 黄忠吞了吞口水,仔细打量着李从尧。 眼前这人面容普通,衣着普通,分明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为何那淡然一句话竟叫他生出周身的冷意,半点不敢怠慢?黄忠在脑海中仔细思量了半晌,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气质卓绝的人。 但……瞧李从尧的做派,他却也不敢怠慢。 “本官也请你记住一句话,本官同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带走!” 君青蓝最后瞧了一眼黄源,老人睁开的双眼便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到了她的心中。就这样死去他应该是不甘的,他分明还有许多话要同自己说,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君青蓝抬手,将黄源的眼皮合上。这才将他尸身平放与地面,走在李从尧身侧,随着郡守府的衙差走了。 天下间的牢房大同小异,脏污,潮湿而黑暗。君青蓝和李从尧并没有关在一起,却分隔的并不远。君青蓝静静坐在牢房中的稻草上,脑中仔仔细细将与黄源见面时的情形回忆了数遍,试图能找出他死亡的真相。然而,一无所获。 自打将他们丢进了监牢黄忠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他似乎将黄源的案子给忘记了,一连数日都不曾传唤他们过堂。君青蓝亦许久不曾瞧见李从尧,那人素来爱干净,不知在这脏污的牢房里他要怎么过。 牢房中不知时日,君青蓝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了多久,只觉得这段日子过的相当漫长。在这一日刚刚吃过了午饭,牢房中忽然有了动静。 往日里死气沉沉,一个个凶神恶煞样的牢差们忽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都朝着牢房门口去了。君青蓝在心里盘算着,这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还是说黄忠终于想起了他们,要开审了? 功夫不大,便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她的牢房走来了。有男子清朗而高亢的声音响起:“快给小爷我说说你们最近抓到的人犯都干了什么好事?” 君青蓝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很耳熟? 正思量着,忽听汪一声大喝炸雷一般在空旷的牢房中响起。下一刻便瞧见一条黑影快如闪电,眨眼间自牢房木门的缝隙中擦身而过,直直扑向了君青蓝。 君青蓝尚未反应过来,纤细的身躯便被那硕大的狗给扑倒了。狗两只前爪锋利如刃,一边一个紧紧按在了君青蓝双侧的肩头。狗嘴中温热的气息瞬间便喷了君青蓝满脸。 下一刻,大狗张开了嘴,在众人惊呼声中探出了鲜红的狗舌,在君青蓝面颊上重重舔了一下。 大狗的唾液温热粘腻,君青蓝只觉得一阵恶心。在那狗头再度落下的时候将双手撑在了狗的脖子上,把那硕大的狗头给远远推开了。 “肉包,给我滚起来!”她说。 238我就喜欢君哥哥 () 昏暗的牢房中,体型硕大的黑色大犬在女子清冷的呵斥声中垂了脑袋。口中低呜着,黑而亮的大眼蒙着氤氲的水汽,眼看着下一刻便要流出眼泪来。 君青蓝皱了眉:“起来!” 好歹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狗,总做出这么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姿态,像什么样子! 君青蓝手指微微用力,将肉包肥硕的身子推在一边,肉包并没有走远,就地卧在了她的身侧。潮湿阴冷的牢房里,因为多了这么一个火热的肉包子而显得异常温暖。肉包俨然不甘寂寞,不停的拿硕大头颅在君青蓝身上蹭来蹭去。 指端擦过肉包油亮的皮毛,感受到几分难以想象的柔软,君青蓝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肉包当然不会是自己从燕京跑了出来,它都来了,旁的人还会远么? “君……。” 果然,她才起了一个念头,便听到嘹亮而高亢的男子声音里忽然添了几分惊喜。君青蓝一个眼刀过去,姜羽凡立刻闭了嘴。下一刻便见他忽然正色,趾高气扬扭过了头去,朝着跟在身侧的牢头颐指气使开了口。 “小爷我要亲自审案,你们这些闲杂人等给我离得远一些!” “这……。”牢头瞧一眼君青蓝,神色中难掩为难:“怕是不妥吧。” “不妥?”姜羽凡冷哼:“我们锦衣卫办差,还从来没有听到什么人敢说不妥。” “肉包。”脆嫩的女子声音似欢快的黄雀,笑嘻嘻说道:“你去教教这位大人,什么叫做不妥。” 肉包唔一声自君青蓝身边弹起,黑色的身躯似一道闪电,直奔着牢头去了。牢头吓的嗷一嗓子,再也顾不得同姜羽凡争辩,跑的比肉包还快。肉包只装模作样追了几步便卧在通往君青蓝牢房的必经之路上,一动不动了。 “君哥哥!你可想死我了。” 瞧着朝阳般明艳的少女朝着自己飞扑了过来,君青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今日,到底来了多少人? “八小姐,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你……。”姜盈苹果样的一张圆脸蛋紧紧贴在了牢房的木门上,若不是木条的缝隙太窄,她俨然打算要将整张脸都挤进来。以至于明艳的面颊都变了形,她却然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盯着君青蓝。 “你真是君哥哥?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君青蓝:“……。” 她无非是易容,到底还是个人样子。倒是姜盈,把自己整张脸都给挤成了包子,她们两个比,谁更像鬼? “君青蓝。”姜羽凡抱着膀子盯着君青蓝摇头叹息:“我发现你没有小爷完不行呐,瞧瞧,怎么把自己给折腾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君青蓝皱眉:“有话进来说。” 门里门外这么隔着,总感觉怪怪的。 姜羽凡早从牢头身上拿了钥匙,开了门,自己先踏入了牢房中。 “啧啧。”姜羽凡撇着嘴:“这里的坏境也太差了,这么脏……可惜了小爷新作的这双靴子。” 瞧他满面的嫌恶,君青蓝狠狠撇了嘴: “你是个女人么?这么在意穿着?” “我是个女人也不在意。”姜盈接口说道:“六哥你比女人还要女人。” 姜盈跑的飞快,直直扑进君青蓝怀中:“不管君哥哥你变成什么样子,始终还是姜盈最喜欢的人。” 君青蓝将身躯朝后略微扬了扬,让自己与姜盈拉开些距离:“我已经许久不曾沐浴更衣,八小姐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被一个女人这么下死力抱着,好尴尬啊! “怕什么。”姜盈不在意的撇撇嘴:“君哥哥就算一年没有沐浴更衣,也比旁的臭男人香多了。我就喜欢君哥哥,管你变成什么。” 君青蓝皱了皱眉。姜盈对君青蓝与旁人的确不同,或许她真的对君青蓝有些旁的意思,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叫人苦恼。君青蓝唯有侧过头,求救般瞧向姜羽凡。 “小八你让开些,我找青蓝还有正事呢。” 姜盈难得肯听话,真就放开了君青蓝的胳膊。却并不肯离她太远,仍在她身侧站着。 “君青蓝,我发现你真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得有人惨死。这回好,将你自己都给折腾到大牢里来了,怎么样?刺激不?”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你怎么会找到我?” 都已经快四月的天气了,姜羽凡不该回镇抚司公干去了么?怎么能千山万水的跑到管州府来?现在的锦衣卫都这么闲了? “你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姜羽凡瞪了眼:“我可得找你好好算账!” 君青蓝瞧着他:“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我同你说了多少次,配天婚的案子审理的时候,你一定要叫上我。你倒好,趁着我伤重不能出门,悄悄就将案子给结了。结了就结了吧,我怎么听说你还惹了大祸?等小爷能出门的时候,你和端王爷都跑的没了踪影。你这么笨,小爷哪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自然得来保护你。这不,小爷来的就是巧,估计这回救你性命就靠小爷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盈狠狠白了他一眼:“分明是肉包的功劳!” “我跟你说君哥哥。”姜盈笑眯眯瞧着君青蓝:“这事说起来也巧得很。我们原本并不是特意为了来寻你,不过刚刚好路过南阳郡。前日在下河口码头的时候,肉包忽然开始发狂,扯着我们就往大梁跑。六哥说,肉包如此异常一定有问题,于是,就跟着它来了。不成想一进了管州府,就听说了那个仵作黄源的命案。”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原本呢是不在意这个事情的。然而,肉包一路循着气味找到了郡守府的监牢,在门口不停的狂吠,我和六哥压抑不住好奇就跟着它一同进来了。才一进门就听到了你的声音,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肉包忽然兴奋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踪迹。” “你说。”姜盈笑道:“肉包可不是大大的功劳么?若不是它鼻子灵,你这样子从我对面走过去,我也断然不会认出你就是君哥哥呢。” 君青蓝眨眨眼,这么说还真是巧了:“京城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出动锦衣卫亲自跑一趟。还带着八小姐?” 锦衣卫办差尚且说的过去,姜盈可是姜家的宝贝疙瘩。姜家弄容许姜羽凡带着姜盈出来胡闹?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无非是南疆打算再送一位公主入北夏和亲,这次为了保障万无一失,皇上便将迎亲的事情交给了锦衣卫。而南疆公主到底是个女子,随行的队伍当中有个熟悉北夏的贵女自然会更加叫人安心。” “可不是呢。”姜盈笑嘻嘻说道:“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远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就想尽一切办法替自己挣来了这么个机会咯。” 君青蓝眯了眯眼,南疆又要与北夏联姻?这次出动这样大的阵仗,联姻之事怕不是南疆单方面的意思吧。此时,又恰好处在张皇后死亡,中宫空虚的节骨眼上,只怕……这一场联姻别有目的。 然而,这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看来能在此处碰到姜羽凡,的确只是凑巧。 “求你一件事情,莫要将我与王爷的身份泄漏出去。” “你说什么?”姜羽凡瞪大了眼:“王爷……王爷也……。” “就在这牢房里。” 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忽然觉得不会说话了。他实在无法想象,那般清雅高贵,高岭之花般的男子居然会甘心住在这种混乱的地方,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姜盈。”姜羽凡将钥匙递给姜盈:“你快去将端王爷放出来!” “我才不去。”姜盈白了姜羽凡一眼:“我要陪君哥哥。” 姜羽凡皱眉:“你这臭丫头!” “不用急着去。”君青蓝打断了姜羽凡的怒吼:“他既然肯住在这里,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即便八小姐这时候去了,只怕也认不出哪个是王爷。” 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肉包能够在气味混杂的牢房中找出她来,是因为对她足够的熟悉。然而,李从尧那生人勿进的性子连狗都怕,肉包从来不曾与他亲近。如今,他易容成了那么一副样子,姜盈哪里能认得出? “那怕什么?你认得不就行了?我将你们一同带出去便是。” 君青蓝侧目:“你可知我们因何被关进大牢?” “不是说死了个人?你们刚刚好在现场,又有目击证人?”姜羽凡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 “死的那人有些麻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语重心长说道:“是郡守本家的叔伯,而且是管州府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仵作。” “郡守的……亲戚?”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你还真是会……惹祸呢!” 君青蓝摊了摊手,她也并不希望摊上这样的事情,她比谁都希望黄源能活的好好的。 “不妨事。”姜羽凡略一沉吟说道:“凭你的本事,自然能将这案子给查得水落石出。反正南疆公主不急着出嫁,我陪你将案子查明,给郡守一个交代便是了。” 君青蓝淡笑:“你莫要忘了,我可是所有人认定的凶手。” “怕什么呢。”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将你和王爷的身份亮明了,谁还敢将你们关起来?” 239非常手段 () 君青蓝斜睨了姜羽凡一眼。许久不见,这人还是如从前一般,空有一腔的热情,就是不长脑! “我和王爷若是身份没有妨碍,还需要易容?” 姜羽凡气息一凝,狠狠抓了抓头发:“那……可要如何是好?”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如今,想要叫我们出去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你快说。”姜羽凡眼睛一亮:“即便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哪里有那么严重。”君青蓝摆摆手说道:“我们如今身陷囹圄是因为被人指控杀了黄源,郡守至今却始终不肯公开审理,怕是其中大有文章,说不定这案子到了最后会直接定案。你立刻去找黄源身边一个叫做阿柳的长随,想办法带他来见我。” “好的。”姜羽凡将胸脯拍的啪啪响:“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君青蓝瞧他成竹在胸,不由眯了眯眼:“你这次出来是为了迎亲,贸然在中途耽搁行程,还要插手地方事务,接引使莫非没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姜羽凡笑嘻嘻说道:“这次出行的接引使是我爹!你是不知道,自打上次他打我的时候,你一番义正言辞的辩驳之后,他对我客气多了。想我姜羽凡居然也能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可都是你的功劳。知恩图报,我姜羽凡可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爹若是知道我在为了你的事情奔走,一定不会有意见。何况,当中还涉及到端王爷。” 这话说完,君青蓝便微颦了眉头。皇上居然派定国公亲自迎娶南疆公主,足见对于这次联姻的重视。然而,定国公是皇上的心腹,她与李从尧好不容易才瞒住的行踪,若是被定国公知道了……是福是祸? “你且忍耐几日,我立刻带那个长随来见你。” 姜盈才来,哪里肯就这么离开?无奈姜羽凡生拉硬扯,终于将她给带离了牢房。肉包却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时被姜盈留在了君青蓝的身边。这么一来,君青蓝的待遇直线上升。 毕竟,肉包的长相相当能够吓唬人。再加上它是皇上御赐给姜盈的爱犬,哪里有人敢惹?每每瞧着胡吃海塞的黑舌犬,君青蓝心中就无限的感叹。她实在想不要有一天,自己的饮食起居居然要托一只狗的福。 好在,这样的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第三日,姜羽凡就再度回到了牢房里。 君青蓝朝着他身侧瞧了瞧,来的只有他自己。瞧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君青蓝心中便隐隐有那么几分不祥。 “阿柳……。”姜羽凡支吾着开了口:“死了。”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从姜羽凡的神情当中,她能意识到阿柳应该遭遇了不测。然而,当得到确定答复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 “你赶紧跟我说一说,还能有谁证明你们的清白?”姜羽凡有些激动,坐立难安。 “阿柳死了以后,我专门去调取了这案子的卷宗。说是黄源死的时候,只有你,王爷和容喜在场,而他就死在你的怀中,死时浑身是血,勃颈处有你惯用的柳叶刀。这种场面,几乎……。” “几乎无可辩驳。”君青蓝说道:“若是叫我瞧见了现场,也会认定在场的三 人就是杀人凶手。” “你怎么还能将话说的这么轻松?”姜羽凡皱着眉:“你不肯以非常手段离开牢房,总得告诉我该怎么替你们洗清冤屈才好。这个局面,要怎么办?” 君青蓝狠狠吸了口气:“姜小爷。” 女子清冷的眼眸中渐渐生出几分冷冽和坚定:“你去告诉郡守,我和王爷都是你先期派往管州府查探的锦衣卫,在找黄源调查的时候发现了意外,真凶另有其人。唯有我们,才能将真凶找到。” “好……恩?”姜羽凡一愣:“若是这么说,不是在以势压人?你不是不肯不明不白离开大牢么?” “我从没有说过不肯离开大牢。”君青蓝缓缓说道:“我只是说,不能暴露我与王爷的身份。”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若是从前她的确可以不着急。只要黄忠过堂,她有的是法子替自己脱罪。然而,黄忠避而不见,唯一的目击证人阿柳又死于非命。她不知道阿柳的死因,但他死的时机这么巧,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看来,是有人想要置她和李从尧于死地。那人是谁?这么做是冲着黄源,还是他们两个?这些都只能她自己去查明。 而最令她担心的是,这一局是冲着六年前秦家的案子来的。她才刚到管州府,刚刚开始调查旧案就出了这种事情。叫她怎么还能够在大牢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 “所以,这种颠倒黑白,欺负人的事情就得我去干?”姜羽凡眨眨眼,似乎在君青蓝面前,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扬眉吐气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是非常困难的大事。”君青蓝正色说道:“唯有姜小爷您才能够办得到!” “呵。”姜羽凡撇撇嘴:“你就只管吹捧吧,好在小爷我不傻。” 君青蓝会心一笑:“还请姜小爷记住,是我与王爷发现了意外。发现二字万万不能有差错。” 发现与发生只有一字的差别,意思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发生,很有可能你便是直接参与者。至于发现,只是碰巧看到而已。至于案子在何时发生,那便不得而知了。 “真嗦!” 姜羽凡表面瞧上去似乎八百个不愿意,做起事情来却利索的很,一转身的功夫,便成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豪门公子,锦衣卫百户的可怕嘴脸。 前后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衙差们便开了牢门,恭恭敬敬请了君青蓝和李从尧容喜离开。 久违的阳光让君青蓝狠狠眯了眯眼。若不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哪里能体会到阳光的可贵? 待到她适应了光线才惊觉,牢房门口除了姜羽凡之外还有定国公。这顽固的老头子,居然亲自来接他们? “端……。” 姜羽凡才开了口,便见李从尧一个箭步上了前。如玉长指毫无征兆便握住了定国公的手:“多谢国公相救,卑职定然心意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 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正对李从尧忽然口齿伶俐的拍马屁而震惊的时候。便瞧见定国公忽然笑了。 “孺子可教。”他说:“你们两个立刻随我回驿站去吧,速速将你们调查到的事情禀报于我。知 道么?” “是。”李从尧微微颔首,退在了君青蓝身后。 定国公瞧一眼阳光下沉默的清美女子抿了抿唇,眼底神色颇为复杂。也不知是赞赏,责备,屈辱还是愤怒。总之,在那一眼之后他便回过了头去,一言不发的走了。 君青蓝便紧紧跟在姜羽凡身后出了郡守府衙门。回头瞧一眼朱红色庄严的公堂,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是定国公保了我们出来?” “你怎么知道?”姜羽凡瞪大了眼,满目好奇。 君青蓝苦笑,到底是一桩杀人案,若是没有足够的身份,怕还真压不住黄忠。 “你是不知道那个黄忠,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软硬不吃。若不是我爹出面,今天这事情还真就不大好办了呢。” 所以,他们的身份果真还是没有能够瞒住定国公。知道了便知道了吧,能从黄忠的手上抢人,除了定国公怕是真没有旁人能够做到。 “君大人。”容喜冷不丁笑嘻嘻凑了上来:“公子说,他在客栈中等您。” 君青蓝眨眨眼道一声好。李从尧同她一样,在牢房中关了好几日,他那高岭之花一般的做派,哪里能忍受的住牢房中的脏污?不得立刻回去梳洗沐浴? 君青蓝表示理解。 “公子还说,您同定国公汇报完了,也请立刻回客栈来。” “……恩?” 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不得抓紧了时间赶紧调查去?这么着急的要她也立刻回客栈去,这就有些不理解了。 “公子说,你只能说好。” “……我知道了。” 君青蓝遥遥瞧一眼李从尧,那人已经转了身,上了定国公为他准备的马。这人真是霸道惯了,还容不得人提意见了?真是! 然而,能不答应么?当然不能!君青蓝便也不让自己自讨没趣。 整个管州府的驿站中都住着燕京的迎亲队伍,定国公住的是驿站中最好的房间。待到君青蓝进入驿站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大开着,正端坐于正中主位之上。俨然容不得君青蓝从他眼皮子地下溜走。 “你一路带着端王爷来管州府所为何事?”定国公开口没有过场,直奔主题。 君青蓝挑眉:“难道就不能是王爷带着我前来?” 定国公皱眉:“好好说话!” “国公的确误会了卑职。我身份卑微,王爷才是主子。王爷吩咐卑职去哪,卑职自然得去。这种事情,哪里轮得着卑职做主?” 定国公的眉头依旧未曾舒展。显然在心中盘算着君青蓝话中有几分真假。李从尧以神武军虎符换了君青蓝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定国公哪里能不知道?他当然知道君青蓝在李从尧心目中的地位。 若说李从尧的事情旁人做不了主还说得过去。但,君青蓝能不能做李从尧的主,这事情真就……不大好说。 他亲眼所见,那骄傲不可一世,金尊玉贵的男子居然肯放下身段陪她一同坐牢。 定国公叹口气,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你们与黄源相见,到底为了什么?” 240 事出反常必有妖 () “君青蓝。”定国公眸色微沉,面色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担忧:“黄源在管州府颇受爱戴,他的死必然得有人负责。端王爷为了你已经……。” “已经失去了许多。” 这话他说的有几分艰难。俨然定国公到如今仍旧对两个男子之间的暧昧不能释怀。 “还请你,莫要再害他!” 君青蓝眨眨眼。这话说的,仿佛她就是那红颜祸水,灭世的妖姬一般。似乎,她还没有那样的姿色。 “国公您不必吓我,人命关天,卑职自然不会怠慢。” “那么,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吧。”定国公声音陡然一冷:“切记,勿私藏!” “黄老这些日子痼疾发作却始终不得根治,这在管州府中并不是秘密。”君青蓝缓缓说道:“我们到达的时候,黄老家的府门外早就排起了长龙,许多名医皆被拒之门外,卑职便以随身携带的忠言薄当了敲门砖,最终成功与黄老相见。” “你说什么?”姜羽凡瞪大了眼:“你把忠言薄当敲门砖?忠言薄还能治病救人?” “当然不会。”君青蓝轻轻摇头:“卑职的忠言薄中记录了这么些年所有经办的案子。黄老便是因为忠言薄才知道了卑职与他是同行,大约是生出了惜才之心,才准许我们入内。” “你为什么要去见黄源?”定国公依旧面沉似水,步步紧逼不肯放松。 “黄老是整个南阳郡德高望重的仵作,卑职自然心生向往,想要与他切磋请教。这个想法,应该不为过吧。” 定国公沉吟着没有立刻开口,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俨然在思量着她话中的真假。然而,君青蓝的说辞合情合理,一时间叫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半垂了眼眸:“ 你继续说吧。” “卑职见到黄老的时候,发现他面色蜡黄,甲贝发青,气血缺失,精神不济,的确病的不轻。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黄老忽然发病,长随阿柳便请黄老入内服药。过了片刻,阿柳说黄老请我与王爷入内,待到我们进入房间时发现……。” 君青蓝眉峰不由自主颦了一颦,直到了现在她始终都对当时瞧见的情形不能释怀。黄源的确有病,却分明入内服了药,为何她与李从尧再度见到他的时候,却成了将死之态。阿柳在这事情当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然而,有些事情却并不能让旁人知道。 “待我们进入了房间才发现黄老已经奄奄一息,嘴唇肌肤尽皆成了青紫,呼吸不畅,俨然成了濒死之状。为了尽快使他呼吸通常,不至于暴毙,我们只得兵行险着,以柳叶刀将他喉部破开了一个小洞,使得空气能够顺利进入冲开黏连的气管。之后,只要尽快得到合理的救治,黄老自然能够康复。然而……。” 君青蓝叹口气:“然而,就在我们想要对黄老进行进一步救治的时候。阿柳忽然毫无征兆闯入,他陡然的惊呼使得 黄老心跳骤然加速,颈间出血迅速,最终……失去了救治的时机。” “这话听着不大对劲呢。”姜羽凡说道:“你说阿柳进去的时候,黄源还是清醒的。他怎么就一口咬定当时黄源已死?而就在片刻之间,门口守着的所有郎中和黄郡守就都到了?” “我亦瞧过卷宗。”定国公说道:“上面明明白白写的很清楚,黄源是因为喉管被利器割裂,造成颈间大出血,最终失血过多身亡。当时的房间中只有你与端王爷,致死的柳叶刀亦是你随身所带之物,作为燕京有名的仵作,你绝对拥有将人一刀致命的本事。而在案发时你所穿的血衣也成了有利的物证被存于郡守府的证物房中。你出手杀人,似乎无可辩驳。” 君青蓝点头:“表面瞧上去的确如此。然而,此事当中却也存在了许多疑点。” “第一。”女子清美的眼眸明亮如星,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我与黄老无冤无仇,并没有杀害他的理由。第二,柳叶刀下刀的位置并不在要害,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那样的开口位置并不会将人致死,而只是为了行方便之事,破解他暂时无法呼吸的困局。第三……。” 君青蓝眯了眯眼:“所有人……都到的太巧了!”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与李从尧入府的时候,黄源分明将所有郎中都拒之门外,期间,也并没有下令允许任何人再度进入,那些人怎么就忽然之间部出现了,统统成了目击证人。黄忠却也刚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这个时机怎么能叫人不怀疑? “动机应该就是你面见黄源真实的目的。”定国公沉声说道:“你方才那一番话真真假假莫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实话告诉我,你找黄源究竟为了什么?他与你们面谈的时候,竟然还要遣散府中所有的下人!” “就是在切磋验尸的技艺。”君青蓝淡淡说道:“至于黄老为何要遣散府中下人卑职不得而知。大约他生性淡泊,不喜人多,又或者他将验尸的技艺当作了秘密,并不希望不相干的人听到。总之,无论因为什么,这都不是本案的重点。毕竟,在黄老进入房间服药之前他始终都是健康的。而我若真的想要杀他,大可以在院子里直接动手,那里地势开阔,得了手也容易脱身。怎么都犯不着将自己困在一个小屋里时才作出那么愚蠢的事情,还刚刚好叫人发现。不是么?” 君青蓝不是个愚蠢的人,李从尧更不是!定国公在脑子里盘算了半晌,始终都找不出黄源能与李从尧或者君青蓝有交集的地方。正如君青蓝所说,他们若想杀人,定然会悄无声息,不留痕迹。那两个人,一个是手段高超的仵作,一个是久经沙场的王爷,身边还带了那么些厉害的暗卫。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需要自己动手? 更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 “要是这么说起来。”姜羽凡摩挲着自己下颚:“那个阿柳才是问题的关键!可惜……。” 可惜阿柳死了。死无对证, 一切的疑点最终都只能成了猜测! 君青蓝狠狠皱了眉,她最讨厌的事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京城的时候,张皇后身边那个大宫女便是以自杀来栽赃给她,使他谋害皇后的罪名无可辩驳。在这里,又出现了相同的手段! 然而,张皇后的案子受诸多元素的制约她无法申辩,只能吞下苦果。黄源则不同!她若是无法将这案子给好好解决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调查秦家的事情。 “阿柳的死因,你们知道么?” “是中毒。”姜羽凡说道:“说是自杀殉主。黄郡守感念他的忠义,给他赐名为黄柳,记在了黄源名下,权当他是黄源的义子了。如今,两人都葬在了黄家的坟场中。” 君青蓝颦眉:“这么快?” 若是没有记错,南阳郡遇到白事时,需要停灵七日方可下葬。如今,距离黄源死亡,满打满算也就五日。就……下葬了? “黄郡守说,因黄源是横死,并非喜丧。现在正值举国欢庆之时,万不能因为这事情触了霉头,所以才匆匆将黄源下葬。” “举国欢庆?”君青蓝一愣。 她离开燕京不到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萧贵妃有喜了,可不是举国欢庆的事情么?” 姜羽凡的话彻底将君青蓝给惊着了。萧贵妃比皇上年长了大约十岁,如今早到了徐娘半老的年岁。青春时始终不得有孕,没想到在这样的年纪居然梦熊有兆。皇上有后,又是最心爱的妃子,对于北夏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也难怪他们出逃了这么些日子,并不曾见到大内的密探追捕。原来,皇上的注意力已经彻底的转移到了萧贵妃的肚子上。 然而,这事这对于大龄的萧贵妃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孕妇年龄大,生产时会比旁人更加艰辛,加上萧贵妃身处后宫,素来思虑重,怕是这孩子多半也会先天不足,将来不好生养。 然而,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她与李从尧因为这事情,倒是难得得到个喘息的机会。 “这还……真是件大好事。”这话,君青蓝说的发自肺腑。 “但是。”她将话锋一转:“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柳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死的也太过巧合,下葬的又如此仓促,难免不叫人怀疑,这么做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实。” “你……。”姜羽凡眯了眯眼:“怕不是,又想去挖坟吧!” 定国公气息一凝,便见君青蓝亦眯了眼:“你不想知道真相?你能容许真相掩埋在黄土下,就此让死者枉死,不能瞑目?为了天下的公义,牺牲你我的名誉,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羽凡连连摆手,面颊上却忽然浮出一丝嫣红,便似小酌微醺,猛然就焕发出光彩出来:“我是说……。” 他整个人都似被点亮了,情绪陡然高涨:“太刺激了!” 241 虎父“犬”子 () “你想都不要想!”定国公的胡须几不可见的抖了一抖:“挖坟掘墓,丧尽天良!我定国公府绝不容许生出这样的畜生!” 姜羽凡的笑声骤然间就给卡在了喉咙里,面颊上却还维持着兴奋到了极点的微笑。一时间,只觉尴尬。 君青蓝半抬了眼眸:“原来,在定国公的心目当中,名声远远比真相更重要。” “我!”定国公皱眉:“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您大约也听出黄老的案子大有蹊跷。他的死因,阿柳的死因都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姜小爷日日出入锦衣卫,即便您再不关注他,应该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让死人开口,得到的才是真相。” 定国公的眉头越发颦的紧了。 “我君青蓝只是个卑微的仵作,但自打我入了这一行便始终坚守一条信念,那就是真相大过生命。为了还原案情的本质,不使天下间任何一个人蒙冤受屈,我可以付出生命。这区区名誉无非身外之物,算什么?” 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缓缓低下头去:“但,这无非是君青蓝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并不该以我自己的想法来逼迫任何人。定国公府,钟鼎世家,家族的名誉的确大于一切,方才的话便当我从不曾说过吧。黄老的案子我自会尽力查明,再不会麻烦定国公府。” “这……这怎么行!”姜羽凡急的抓耳挠腮:“将你保出来可是搭上了我爹的面子。若是不能给你脱罪,我们定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笑容端方温雅:“君子,不强人所难。” 姜羽凡挑眉:“这……。” “闭嘴!”定国公一声轻喝,毫不留情打断了姜羽凡的话:“你们两个不必一唱一和逼我就范。黄源的案子……得查!” “如何个查法。”君青蓝不疾不徐缓缓说道:“黄源已死,证人身亡,证据皆被掩埋于黄土之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怕是……君青蓝最终还是要连累国公您了。” 定国公深深吸了口气,将眉峰紧颦。君青蓝分明瞧出了他眼中的犹豫和愤怒。她不着急,她在等。定国公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大多天生一副死脑筋,想要让这样的人知晓变通,接受与自己人生信条背道而驰的事情,需要一些功夫。 这种时候,欲速则不达。 良久,定国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做一副大义凛然的决绝:“你只管放手去查吧。至于开棺的事情……。” 他气息一凝,终还是咬了咬牙再度开口:“悄悄的去,若是打草惊蛇叫人知道了,你就莫要怪定国公府不讲义气,到时我定然会置身事外。” “多谢国公!” 君青蓝深深鞠了一躬,这一声谢,真心实意。 定国公府能在风雨飘摇的北夏长盛不衰,自然与掌舵人善于察言观色分不开关系。历代定国公都是皇上的心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做出违背北夏帝利益的事情,久而久之,便使得他们养成了不知变通的性子。 她与李从尧在管州府都要隐藏身份,这种时候为了方便行事,定国公的大旗就必须打起来。她迫切需要定国公的帮助,所以她用了激将法。然而,她也知道定国公早在历年的朝廷争斗中养成了一副沉稳而庄重的性子,她的激将法未必能够奏效。 最终,定国公却选择了屈服,但他的屈服,未必就是激将法的功劳。在定国公的心目中,大约更多的还是为了姜羽凡吧,当初他下死力的把姜羽凡给打了个半死,外人以为是他厌恶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实际上,那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配天婚案涉及到了诸多皇家机密,参与其中的人各个不得善终,连她与李从尧都不得幸免。姜羽凡若是好端端的,除夕那日必然也得到场,当然便会成为知晓秘密的又一个人。这对于他来说,可是妥妥的灭顶之灾! 而伤重卧床,则为他赢得了一个身而退的机会。定国公这一手,可真真称得上老辣,任谁也挑不出半分的差错出来。 如今,他又再度妥协。只怕……更多的还是因为姜羽凡吧。 “你走吧。”定国公将整个身躯的重心都压在了椅子上。 方才那个决定做得万分艰难,仿若已经抽干了他浑身的精气神。定国公闭着眼,再也不想瞧一瞧眼前这两个惹祸的祖宗,无力的朝着君青蓝挥了挥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不想再参与了。如今,他能做的便是成为他们的后盾,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稳稳的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旁的事情,不管了! 姜羽凡完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见他难得点了头,兴奋的抚掌大笑,险些一蹦三尺高,将手臂搭在了君青蓝肩头:“咱们什么时候挖坟去?我告诉你君青蓝,你可不能不带我。” 君青蓝瞧一眼疲乏的定国公默默转过了身去:“咱们去外间说吧。”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定国公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唇畔溢出重重一声叹息:“我到底……也成了个没有原则的世俗之人!” “国公无需烦恼。”桂七低着头,轻轻开了口:“小人觉得,六爷将来必有大作为!” 定国公身躯一僵,又是一声叹息:“但愿……如此吧。” 姜羽凡当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愿望,他有自己的愿望,他的愿望非常简单,就是能够与君青蓝一起查案。所以,只要他的心愿能够满足,素来都是开心的。 即便是处在遍地污浊的墓地里面。 “咱们是不是得小心些。”姜羽凡蹑手蹑脚的蹲在树根下:“大半夜的挖别人家祖坟,不好明目张胆吧。”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什么叫小心点?您的行踪的确像个贼,但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哪里像是要静悄悄的做事情? “国公说,六爷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便是了。出了任何问题,自有国公替您担着。”桂七抄着手蹲在姜羽凡身旁,面无表情缓缓说着。 “我爹真这么说?”姜羽凡被听到的内容震惊了,瞪着眼半晌合不 拢嘴。 桂七垂了眼:“小人可不敢随便瞎说。” “没道理呢。”桂七的肯定回答,不但未曾叫姜羽凡觉得欣喜,反倒让他颦紧了眉头。手指不住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低头沉思:“我爹忽然这么支持我做的事情,一定有问题!” 他缓缓抬头望天:“他是又打算在什么地方来狠狠的打击我?” 桂七的唇角急不可见的撇了一撇:“国公……没有您说的那么……不堪吧。” 这一对父子还真是……非常奇怪的相处模式。分明各自关心,却总要琢磨出一些叫自己不痛快的事情。 “管他呢。”姜羽凡的手指紧握成拳,猛然用力挥下:“反正小爷我尽力将要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叫那老头挑不出来错处,看他还能打什么主意。” “走走君青蓝。”姜羽凡用力挽起了衣袖:“咱们一起挖坟去!” 说着话,他便伸手去扯君青蓝的手腕。哪里想到唐影毫无征兆冲了上来,将自己手腕递了出去,被姜羽凡遂不及防抓了个正着。 “你……。” 姜羽凡才挑了挑眉,便瞧见唐影笑嘻嘻的凑在他跟前开了口:“我比君大人力气大多了,不如咱们两个一起挖坟去?” 姜羽凡皱眉,唐影便抬手朝着君青蓝指去:“你瞧她细胳膊细腿,能有几分力气?姜小爷与她一同干活,到最后受累的还不是您?我可不一样。” 说着话,唐影将自己衣袖一把撸了上去,露出上臂虬髯的肌肉:“我有的是力气。” 姜羽凡眨了眨眼:“说的也是,这种粗重活的确也不该是你干的。君青蓝,你就在旁边看着便是了。” 眼看着姜羽凡拿了铁镐走向了墓地,唐影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男子身形鬼魅一般走进君青蓝。 “您与旁的男人太亲近,王爷会不高兴。” 君青蓝才皱了眉,唐影便已经荡开了去,与姜羽凡一同开始挖坟了。什么叫与旁的男人太亲近王爷会不高兴?她什么时候需要顾虑旁的人高兴不高兴。 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并没有人来回答她这个问题。桂七亦加入了两人之中,三人合力,所用功夫不大便掘开了眼前并立的两座坟墓。 黄源和阿柳都是新丧,坟头的填土依旧还保持着新土的松软,挖掘的难度并不大。君青蓝瞧了一眼起出来并列摆放在一起的两具棺木沉吟着。 两具棺木的材质并不相同。黄源明显比阿柳要高档的多,木头已然很有些年头了,俨然黄源早就在准备着这一日的到来。阿柳的棺材用的则是新木,还带着油彩特有的味道,分明新制成不久。由此可见,阿柳的下葬完是个意外。 他的死……莫非不是早有人授意? “先看谁?”姜羽凡回首瞧着君青蓝,月光下,整个人都亮了。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素手在月光中朝着崭新的棺木指去:“先开这一具。” 242 君青蓝,你是不是人 () “这棺材规格似乎有点低。”姜羽凡抱着膀子半晌没有动弹:“瞧着不像是黄源的吧。” “是阿柳。”君青蓝淡淡说道:“我要瞧的,就是阿柳。” 姜羽凡眨眨眼:“哦。” 这案子里的关键人物莫非不是黄源?怎么就第一个要查看阿柳呢?姜羽凡有些想不明白。然而他有个好习惯,绝对不会不懂装懂!所以,尽管一肚子的疑问,却还是极其卖力的先打开了阿柳的棺木。 唐影拢了一盏灯凑近了君青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所在的位置便似一堵墙,任姜羽凡使尽了浑身解数,终是无法靠近君青蓝。 君青蓝自然不会留意这些微末的细节,她此刻将副的心神都放在了阿柳身上。君青蓝才低头朝着棺材里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一股难以想象的恶臭迎面扑了来,遂不及防下险些叫人作呕。 “这也……太臭了!”姜羽凡狠狠啐了一口,抬手将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急急后退。 走了数步才想起君青蓝,回首瞧去,那人的双手依旧抓着棺木的边缘,神色专注的注视着棺中尸体。姜羽凡惊得瞪大双眼:“君青蓝,你是不是人?莫非就闻不到臭味?” “嫌弃尸臭怎能当仵作?”君青蓝头也不会的缓缓说着。言罢自怀中掏出个白布的小包丢给了姜羽凡:“这里面有苍术皂角和生姜,你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实在受不了就去那边树底下等着我,不必靠过来。” 她将薄如蝉翼的皮质手套戴好,边说着边将双手都探入到棺木中去了。姜羽凡同她一起验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对验尸中所遇到的事情也算有几分心得,自然知道苍术皂角及生姜的用法。 然而瞧着君青蓝面不改色的立于棺木前,便总觉得手里面捧着的东西是个讽刺。 “你是有多看不起我?”姜羽凡咬牙切齿:“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我堂堂姜小爷?!” 他自取了一片生姜过来含了,将药草递给桂七,吩咐他点上。自己则再度朝着君青蓝靠近:“我也来帮忙。” “别动!”君青蓝一声低喝:“就站在那里看着。阿柳的尸身除了我,谁都不可触碰!” 每当她接触尸体的时候,便会与平常半点不相同,异常的冷峻和严肃。姜羽凡俨然早就对这一切熟悉的很,对她不留情面的喝令自己不足为奇,反而隐隐觉得……是一种享受。 “好的,我就看看不动手。” “我的……。”姜羽凡朝着棺中瞧了一眼,便也狠狠抽了口冷气。良久方才感叹着说道:“天啊!” 棺木中的尸体已经彻底的……腐烂了! “烂成这个样子,难怪这么臭!”姜羽凡撇了撇嘴:“但这,没有道理呢!” 君青蓝眸色一凝:“可不是么。” 阿柳和黄源的死亡皆不超过七日,如今又是在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里,根本不具备使尸体这么快**的条件,阿柳的尸体烂到这样的程度,自然是不正常的。在管州府,人在死亡后需要停灵七日才能发丧,阿柳和黄源却在不足五日的情况下就给匆匆埋了。这与阿柳尸身的迅速腐烂有没有关系?是要 掩盖这个事实么? “能看得出原因么?” “正在看。”君青蓝的手指在死尸粘腻的体表摩挲着,但除了翻绞出大量乌黑浓稠的黏液外,似乎一无所获。 良久,她收手起身缓缓转身:“去瞧瞧黄源吧。但愿……。” 但愿他的尸身不要腐烂成了这个样子。 好在事实并没有再一次让君青蓝失望,黄源的尸体还保持着最初死亡时的正常形态。他死了五六日,尸体早过了最初僵硬如铁的时期,变得再度柔软起来,倒是方便了君青蓝的查验。 她重新换了手套,才走至棺旁开始检验黄源的尸体。她在黄源尸身上所用的时间并不多,功夫不大便起了身。 “将他们放回去吧。” 君青蓝缓缓摘下手套,冷眼瞧着三个男人将两具棺木还原,重新添上了土。自始至终,她双眉皆颦紧了,半个字也不曾说过。 “君青蓝,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姜羽凡才搁下了铁镐,便忙不迭跑到君青蓝面前:“瞧出他们的死因了么?” “姜小爷,方才两具尸体在棺中的形态,你都瞧清楚了吧。”君青蓝并未回答姜羽凡的问题,反倒双目灼灼盯着他发问。 “必须的。” “那便麻烦您将瞧见的情形,原原本本画出来吧。” “怎么又是我?” “不愿意?”君青蓝挑眉。 “怎么可能!”姜羽凡笑道:“只要是你君青蓝的吩咐,我哪一件没有办到?” 君青蓝点头:“那就一起回驿站去吧。” “驿站?”姜羽凡一愣:“不是该去向我爹回话么?” “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回?”君青蓝淡淡瞥他一眼:“您还要将现场图画出来,不是么?” 姜羽凡讷讷点头:“当然。” “那就走吧。” 君青蓝不再说话了,示意唐影尽快离开。几人才转了身,走了没几步,忽然便听尖利的一声呼哨自夜色中某处传了来。唐影才要提醒众人小心,便听到四下里起了一阵奇怪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迅速的擦过,朝着他们所在之处渐渐靠拢了来。四周的空气中,陡然翻绞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血腥味。 “你是……!” 黑暗中分明有什么在迅速靠近,聚拢来了一大片模模糊糊的身影。待到它们离的紧了,众人便都瞧见了在这昏暗的夜色里,飘荡着星星点点明灯一般的幽绿,那些幽绿便似夏夜中的鬼火,浮于半空中,迅速朝着他们逼近。 “狼!”姜羽凡陡然一声惊呼:“是狼!” 刺鼻的血腥味是它们常年啃食生肉而留在身体上特殊的气味,擦动地面的声音是它们拖在地面上的尾巴,那星星点点的绿则是它们冰冷的眼睛。 这是一群狼,毫无征兆悄无声息接近的自然杀手! 四人都紧紧抿了唇,缓缓将身躯靠拢,如临大敌。眼前这些个畜生的凶残和勇猛绝非人类可比。被这么一群畜生围上,绝对不是好事。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这里怎么会有狼? 虽然世人的坟场虽然都建在远离城区的郊外,然而,作为郡守的祖坟,为了方便他的祭祀,自然得建在离城不远的风水宝地上。这里早被人气沾染,这群生活在边远野外的畜生根本没有道理出现! 然而,此刻并不是考虑这问题的时候。 “唐影,将火把点燃。万万不可让火把熄灭了!”君青蓝沉声吩咐着。 狼虽然凶残,却是动物界中相当聪明的存在。它们通常都是团体作战,行动时非常善于审时度势,一旦遇见强敌则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虽然,至今为止尚不曾听说过狼群有不战而退的先例,但他们惧怕火焰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火把不会熄灭,这群畜生便不会贸然的进攻。等挨到了天亮,有大量行人之时,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 “我也带了火把。”姜羽凡飞快说道:“这就拿出来一起点上。桂七,你也快点将火把点起来吧。” “不要。”君青蓝立刻阻止:“只点一个火把!待到唐影手中火把快要熄灭时,再换下一支!” 距离天亮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火把不省着点用,怎么能够?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君青蓝话音一落便都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唐影桂七悄然抽出了长剑,任谁也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些尚不及腰高的畜生。 火把的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狼群聚拢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最终在离着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坐下,静止不动。然而,没有人敢有片刻是松懈。虽然狼群暂时并没有发动攻击,但那无数双晶碧的眼睛分明正盯着他们,一瞬不瞬。 那些眼睛里面只有贪婪的杀戮,再瞧不见其它。 “大人,您身上可带着什么能叫狼害怕的玩意?”唐影飞快朝着君青蓝说道。 “没有。”君青蓝叹口气:“我身上除了与验尸相关的物件,并没有其他有用之物。” 唐影也并不觉失望:“那便……杀吧。” 似乎,除了血战,再没有旁的脱身法子。 “等一等,再等一等。”君青蓝皱着眉轻声说着。 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希望同这些没人性的家伙杠上。虽然唐影和桂七的功夫皆深不可测,然而……他们身边却还带着两个碍事的累赘。即便君青蓝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同姜羽凡战力不足的事实。 综合考量,以静制动才是最上算的法子。 然而,现实往往是用来打击人的。 君青蓝的希望最终被一阵笛音打破。 那声笛音也不知从哪里传了来,更不知是什么人传了来,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忽然出现了。夜色里,笛声清脆而悠扬,合着夜风送出极远。君青蓝仔细听了听,似乎从前并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不由便留了心。 “呵呵,这可真不错。”姜羽凡笑道:“知道小爷同这些畜生在耗时间焦躁的很,这便出来个奏乐的人排遣寂寞。有趣有趣。” 有趣么? 笛音陡然吹出个高音,君青蓝的心便也跟着一颤。下一刻,便见她眼眸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恐惧。 “小心!准备迎敌!” 243 杀破狼 () 女子的轻喝似一把利刃,一下子便割裂了夜色的宁静,亦将人与狼之间脆弱的和平打破。 下一刻便见方才还静坐不动的狼群忽然焦躁,骤然起了身,离弦之箭般朝着众人扑了来。 “怎么回事?!”姜羽凡惊着了:“它们不是怕火么?!” 唐影手中的火把正蒸腾出熊熊烈焰,狼群却已经冲到了眼前,凛然而凶狠的气势,分明要将眼前的四个人撕个粉碎。尖利的牙齿,在火光中发出刺目的光,叫人胆寒。 “桂七,快将所有火把都点燃!” “没用了。”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你瞧它们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姜羽凡不明所以,回首瞧了只一眼,便深深吸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狼的眼睛应该都是绿色的。 “这是……哪个国家的狼?” 众人默默瞟一眼姜羽凡,无论是哪个国家的狼,眼睛的颜色有区别么? “这……不合理!”姜羽凡沉声说道。 “是蛊术!”君青蓝眸色冷凝如霜,眼底的沉重是姜羽凡以前从不曾见到过的。她紧紧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在这个天下,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拥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领域。在各自的领域里虽然存在着优胜劣汰的竞争,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却是互不侵犯的。然而,在南疆腹地的深山中却生活着一群神秘人,他们可以通过某种秘法来操控动物甚至是人,让它们失去原本的意识,成为旁人的傀儡。 这种秘法,叫做蛊术! 君青蓝这一生里,是第二次亲眼瞧见蛊术。第一次是在燕京,她被长乐公主关入白营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南疆离着燕京万水千山,这神秘的蛊术却一而再的出现,当中……可有关联? “小心些,现在的狼跟从前不一样了。”君青蓝瞧一眼火把叹口气:“它们已经无所畏惧!” 君青蓝仔细听着笛声,在方才那一个高音之后,笛声便再度变的舒缓。狼群的步伐似与笛声应和,虽然不间断朝着他们靠近,速度却并不快,然而,君青蓝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陡然,笛音中出了个破音,在舒缓的隐约中显得极其突兀,惊得君青蓝的心跟着一颤。 “小心!” 她话音才落,便瞧见狼群忽然加快了速度,迅雷一般呼啸而至。 半空里有青雷电光一闪,血雨惊现,唐影手中剑将冲来的狼一剑劈做了两半。这一招迅速而狠辣,然而,狼群中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和畏惧,仍旧怒吼着上前。 俨然,它们早被笛音摧的失了心智,今日这一局,不死不休。 君青蓝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中,她能清晰的觉出手心里腻出的一层细汗,在这样的场合,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对于武功一道她并不十分擅长,此刻的内心里早变作了冰一般的寒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离开坟场。 但……只要有一息尚存,她便不会放弃希望。 匕首如飞舞的蝴蝶在夜色中翻分,周旋于嘶吼的狼群中,带出几 分别样的妖娆。一直到了此刻君青蓝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拥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她已然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她的手臂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用衣带将匕首与手掌紧紧缠绕在一起,生怕力竭之下扔掉了唯一的希望。 刺入,砍杀。成了此刻坟场中唯一重复的动作。 远处的笛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婉转。逼的狼群勇猛无敌,对遍地的死尸和鲜血半分不见。 四人脊背相抵,并不曾离开过片刻。人的后背是最大的空门,也是死穴,然而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刻,他们直面敌人,却将后背留给了同伴。没有人质疑。俨然,在这里他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暗夜浓腻的黑渐渐退去,隐隐泛出几分白。君青蓝不知道自己已经杀退了狼群多少次的进攻,她此刻浑身上下依然被鲜血浸透,自己却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尽管她已经被激发出最大的潜能,尽管她勇猛无比。但,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何况她还是个女子。渐渐的,在这坚固的四方形中,她这一角就成了最薄弱的一环。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这无休止的战斗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终结,她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同伴心中坚固的信念便会跟着一同崩塌。所以,她咬紧了牙顽强的站着,她的手指在不住的颤抖,但仍倔强的不肯将手臂放下,哪怕是一瞬。 “大人。”唐影忽然低低开了口:“西南方的力量最薄弱,等一会您听到属下的信号就跳到属下背上来,我背着您冲出去!” 唐影的决定俨然打破了四人的默契和坚守。但,这时候并没有一个人怪罪他。再杀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能有一个人活着逃出去,就无愧与他们今夜的坚守。 “不行!”君青蓝狠狠颦了眉:“我们一起来,就得一同走!一个都不能留!” 唐影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君青蓝厉声将他话音喝止:“你若再嗦,我就先死在你眼前!” 唐影气息一凝,唇角却在片刻之后浮起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属下明白了,属下愿与大人共同进退。” 端王府的暗卫从来不怕死,然而唐影觉得,今天说出来的这些话,在他这一生里是最豪气的一次。一起来一起走,主子俨然将他们给当作了一个整体,没有上下尊卑,生命一样的可贵。 有她那句话,值了! “君青蓝。”姜羽凡哈哈大笑:“能和你死在一起,真好。” “呸。”君青蓝清啐:“谁要死?我们都会活着!” “好,都活着。”姜羽凡眸色微动:“杀了这群畜生!” 筋疲力尽的四人早已经呈现出了疲态。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番交谈之后,竟都重新焕发出了新的力量出来。然而,君青蓝并不觉得乐观,这无非是回光返照的一瞬间罢了。只希望,这一瞬能坚持的长久一些。 “乐声变了!”桂七忽然沉声开了口。 君青蓝陡然一惊,亦惊觉出远方的笛音忽然变得绵长,似带着几分催促之意。狼群忽然 停止了攻击,一个个以后腿卧地,前腿支在身前,将头颅高高扬起,猛然一声嚎。 “嗷嗷嗷”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不曾有片刻的间断。 姜羽凡凝眉:“它们在做什么?” 虽然狼群嚎叫时能叫他们得到片刻的休息,然而……天都已经快要亮了。群狼冲着已经变的黯淡无光的月亮嚎叫,这样的情形多少……有那么几分诡异。 “糟了!”君青蓝心中一动,狠狠颦了眉:“他们在呼唤同伴!”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遥远的群山中似乎有狼嚎声相合。 “得立刻解决了它们。”唐影挑眉说道:“万万不能让它们与援军汇合!” “杀!”桂七凝眸,提剑便要冲入狼群中去。 “叮!咣!” 桂七身子才动了动,忽然便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真嘈杂的巨响。也说不出那是什么玩意发出的声音,叮了咣当的没有个章法,而且,那声音离着他们越来越近。 “真难听!”姜羽凡皱了眉,抬手捂住了耳朵:“还不如方才那要命的笛子呢。” 叮叮咣咣的声音越发的巨大,渐渐演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趋势,俨然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顷刻间,刺耳难听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姜羽凡觉得自己两只手加上衣袖都已经无法拯救自己的耳朵。 “得救了!”君青蓝的眼睛忽然一亮,微勾了唇角轻轻说着:“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你说什么?”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实在太吵,即便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也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你瞧。”君青蓝抬手,朝着狼群指去。 从昨夜便气势汹汹一心要致他们于死地的狼群忽然安静下来。与方才的安静不同,这会子它们不但没有发动攻击连嚎叫都停止了,下一刻,它们的眼眸陡然变作了绿色。再接下来,忽然毫不犹豫的撤走了。 狼群行动的速度极快。野外又是它们惯常出入的地方,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嘈杂的响声也在那个时候停了下来,四下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姜羽凡咦了一声,满面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便见数条黑影自面前燕子一般飞过,没入到密林中去了。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昨夜的狼群是被人以笛音相催失了心智,才只知一味的攻击我们。方才那一阵嘈杂的响动虽然不成章法,却刚刚好压制了笛音,使得笛音节奏紊乱,从而失去了控制狼群的效用。狼群恢复理智之后自然瞧清楚了眼下的形势,哪里还肯恋战?” “原来如此。”姜羽凡长长舒了口气:“天底下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天才,想出这种好主意出来?” 他吸了口气,陡然一声高喝:“哪位英雄相救,请现身一见!” 君青蓝心中一动,似有感应,忽然转过了身去,女子如水清眸瞧向不远处。 她的身后旭日东升,暖如灿金。一人长身玉立,由远及近,似天上的神祗,踏着遍地的金光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244 不死不休 () “王爷!” 这一声惊呼不知最先从谁口中出现。君青蓝只知道,能在这个时候瞧见他,整个人都安定了,眼前的惊涛骇浪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要有那人在,天下间便再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男人狭长的凤眸瞧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四目相对时,他眼底眸色分明瞬间深沉。 “捂住耳朵。”他走在她身边,轻轻的说。 君青蓝愕然,并不明白为何见面第一句话他说的是这个,却还是照着去做。下一刻便瞧见李从尧将身边两个暗卫手中剑不由分说夺了去,毫不犹豫将两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一道铮然声响。 那一击并未见他用了多大力道,君青蓝却觉得耳膜震的生疼,气血翻涌,有腥甜的气息悄然自喉管爬了上来。身躯才晃了晃,后心处便被一只大掌抵住,有温暖的气流自后心传入,荡漾至身。翻腾的气血在那个瞬间奇迹般的平复了,竟连激战一夜强弩之末的疲累都似消除了许多。 “去追!”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凝如冰:“格杀勿论!” 君青蓝一直都知道李从尧是个不好惹的主,早年在沙场中的摸爬滚打锻造出他周身凌冽的杀气。然而,在近些年的朝堂倾轧及阴谋中,他的杀气已经小心的收敛起来,轻易并不显露。 与他相识的这些日子,她从不曾瞧见过李从尧动过这么大的肝火,竟然不顾将周身气场开,那瞬间爆发出的凌冽杀气,叫人心惊。 端王府的暗卫只略略一停顿,便朝着同一个方向掠去。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手掌始终不曾离开君青蓝的后心。却再也不曾说过半个字。 功夫不大便见暗卫们折返了来。 “人呢?”李从尧皱眉。 “跑了。”容喜面色赧然,微颦了眉头:“只在树下瞧见些血迹。树下有一条地道,却只剩下地道口,其余的部分已经损毁,瞧不出通往哪里!”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众人皆敏感的觉出四下里的温度在那个瞬间似乎一下子冷了几分,四下寂静无声,连往日里最聒噪的姜羽凡都摒了呼吸。 “挖!”良久,李从尧开了口:“堵死了怕什么?顺着地道口一点一点给我挖开!” “这个……。”容喜有些为难,悄然瞧一眼君青蓝。 “王爷。”君青蓝轻声开口:“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君青蓝不知道昨夜突袭的人是谁,但从他行事风格来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为了对付他们竟还挖了一条地道出来,这事情只怕筹谋已久。而且,那人似乎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不然,怎会在他们近处设伏? 他不但知道他们今夜定然会来黄家坟场,甚至连他们什么时候会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时机,对策,退路早已计划周详,又岂会叫他们轻易的发现了行踪? 在那人的计划里,大约唯一的变故就是李从尧。他并没有想到李从尧会忽然到来 ,更不会想到他的蛊术会被一阵胡敲乱打的杂音给破解了。李从尧最后那一击至关重要,他在打击声里夹杂了内力,树下那一滩血迹说明那人已经被李从尧所伤。即便如此,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逃走,而且消除了密道的痕迹。 这人的心机城府叫人不能小觑。想要靠挖掘他留下的密道口来探查出他真正的落脚点,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耗时耗力。然而如今黄源和秦家的案子才是重点,这事情不急于一时。 既然那人是冲着她来的,当然不会只出手这一次,与其费力的去寻找他,不如等他自己现身。 李从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对此事不置可否,却将君青蓝打横抱起。 “今天就此散了,两日之内,不得打扰!” 男人声音悠扬如鸣琴,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冽和坚决。姜羽凡眨眨眼,这话……是同他说的?内心里忽然好不开心是怎么回事? “王爷。”众目睽睽下被那人这么抱着总觉得别扭。君青蓝扭动着身子:“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做,处处都需要姜小爷的名头帮衬,这两日为何不许他出现?” 李从尧冷着脸将手臂箍紧了,让怀中女子纤细身躯动弹不得,神色淡漠如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睡觉。” 君青蓝眨眨眼,睡觉是什么意思?这同她理解的那个睡觉应该……不是一回事吧! “你放心。”李从尧的声音和缓了几分:“我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不死不休!” “睡吧。” 君青蓝的大脑在那个瞬间早已经混沌了,根本来不及思考李从尧方才那句话中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在他一声睡吧之后,便彻底沉入到了混沌之中。在很久之后,每当君青蓝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才知道,原来一切早在那一日应着李从尧的那句话而注定了。 君青蓝并不擅长真刀真枪的与人拼杀,昨夜一战几乎耗尽了她部的心神。瞧见李从尧之后,她已经卸去了这周身的防备。人便是如此,面对险境的时候可以不知疲倦,一旦卸了心防,整个人便也垮了。 这一觉睡了不知多久,难得的居然连半个梦也没有。隐隐约约中君青蓝似乎能觉出有温热的水在周身流淌,难耐的粘腻感渐渐消失,待到醒来的时候,疲态尽去,只觉神清气爽。 君青蓝这才发现身上那破损的血衣已经换做了干爽的中衣,身体和头发都已经被人仔细的清理过。原来梦中的感觉并不是虚幻,也难怪这一觉睡得那么踏实。 屋中轻微的动静引来了容喜,那人挑帘笑眯眯入内:“大人可算醒了。王爷吩咐说待您醒来以后,只许先喝些温热软烂的粥,万万不可进食坚硬之物。” 说着话便端了盛好水的铜盆到了床榻边放下:“待奴才伺候大人梳洗。粥已经给您备好了,您是这会子就要用些,还是……。” 君青蓝并不习惯被人这样近身伺候,便将湿了水的布巾自容喜手中接过自行擦拭手脸:“你给我换 的衣裳?” 虽说容喜是个宦官,在君青蓝的心里他始终还是个男人,至少曾经是。在怎样也有些别扭。 “并不是。”容喜抿唇微笑。 君青蓝才舒了口气,便听他再度开口说道:“您的事情王爷并不许旁人沾染。您回来以后的更衣清洗都是王爷亲自包办的,旁人都被赶出房间去了。” 君青蓝眼眸一缩,连手指都僵硬了。居然是……李从尧给她换的衣裳?! “你似乎有什么不满?” 李从尧的声音陡然自外间传了来,容喜抿唇一笑知情拾趣的退下,默默命人传膳去了。 君青蓝手里尚握着湿润的布巾僵立在床榻上,呆呆瞧着由远及近高岭之花般的男子。那人只穿了寻常一件玄色的袍子,却衬得肤色越发晶莹如玉。这样的肌肤若是换在旁的男子身上,除了会多增加几分女气之外,根本瞧不出美来。但,在李从尧的面颊上。这样的肌肤反倒更能衬托出他卓然清绝的气度,天下间再也无可比拟。 “或者,你更喜欢外面随便哪个男人来替你更衣沐浴?” 君青蓝打了个哆嗦,果断摇头。 “所以,你最需要的始终还是本王,不是么?” 君青蓝有心不承认,然而……事实却逼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份是个现阶段绝对不能公开的秘密,除了李从尧她的确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信任到连沐浴更衣这种事情都可以让他来做呐。 “用了早膳,便将你那日的发现速速报来吧,我也可以同你说说这几日的新发现。” “好。”一谈起案子君青蓝便将旁的事情迅速抛诸脑后了,整个人都恢复了生龙活虎。 容喜早在外间备好了膳食,闻到饭菜的香味君青蓝立刻觉出了饥肠辘辘。狼吞虎咽便喝了三碗的莲子粥,又吃了个虾卷这才觉出周身都充满了力量。就着容喜递上的茶水漱了口,又重新擦了手脸,才将膳食撤去。容喜在桌案上摆上了笔墨,再度悄然推倒屋外去了。 “公子近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君青蓝急不可待的问道。 “这个不急。”李从尧眸色微微一凝:“你那日去见了定国公许久,一直到夜半也不曾回转,还将自己折腾的那般狼狈,足足睡了一整日,就不应该同我说些什么么?” “……恩?”君青蓝大惊,她居然……睡了足足一整日? 难怪醒来以后那么饥饿!李从尧刚开始说早膳,她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呢。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请专心些!”李从尧微颦了眉头,俨然对眼前女子的心猿意马非常不满。 “是!”君青蓝立刻收了心神,眸色却一分分变得凝重:“黄源的死亡,非同寻常!” 李从尧轻轻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眸瞧着君青蓝:“证据。” 君青蓝的眉峰狠狠颦了一颦:“疑点有很多!但是……” 245 惊天秘闻 ()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缓缓抬了头:“阿柳的尸身腐烂的太快!” “现在是早春的天气,尚未过了清明,死亡后的尸体在短短几天之内根本不可能尽数腐烂。以他腐烂的程度来看,至少也需要半年以上。能造成这种局面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分明是有人在他尸身中动了手脚。” “您看这个。”君青蓝小心翼翼递了块丝帕过去。 那丝帕是一块普通的帕子,雪白四方的形状随处可见,没有半点花纹。在帕子的正中赫然有一块浓黑墨迹,异常醒目。 “这帕子上我曾沾染过特殊的药剂,若是遇到毒物便会呈现出墨黑的色泽。我拿它在阿柳尸身上轻轻擦拭过,故而能够很明显的瞧出,造成阿柳尸身迅速腐坏的原因就有人在他尸体表面涂抹了毒药。我以银针刺入他的身体内部,并没有变色,足见他生前并没有中毒。”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摆放在桌案上的丝帕微颦了眉峰,若有所思。 “黄源的尸身与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相差无几,并没有人改变过尸体原有的形态。但……。”君青蓝眸色一凝:“他体肤的颜色却发生了变化,并非他原本的肤色,而是青紫的色泽。这些青紫并非人力造成的伤痕,而是自他身体内部透出体表的一种自然病变。所以,外界传言说黄源重病不治,应该是真的。”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在他死亡之前,曾出现明显的呼吸不畅症状,当时,你我皆以为他是哮喘发作。然而,我那日仔细观察,他的气管喉咙并无异于常人之处,似乎并没有哮喘病史。然而他浑身青紫却是血脉运行不畅,已至呼吸困难的表现。这似乎又与哮喘病的症状相吻合。” “我检查过他颈间的伤痕,又长又深,瞧上去似乎的确是失血过多死亡。”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黄源颈间的伤痕是他亲手制造出来,当时瞧他几乎要窒息而亡,才不得不以柳叶刀刺入到他颈间非要害之处,在血液涌出的瞬间也使空气能够正常的进出。他清楚的记得,他下手极有分寸,黄源颈间的伤口只有柳叶刀刀尖大小,连指甲盖的大小都不到。怎会如君青蓝所说的又长又深? “黄源颈间的伤口只在正中心位置呈现殷红色,别处皆为白色,这是他死后造成伤口的有力证据。人如果在生前受伤,伤口皮肉血花多,而且色彩鲜艳。如果死后才被割伤,那么因为人在死亡之后血脉不运行,所以肉色干白没血花。” 俨然,有人在黄源死后才将他颈间原有伤口拓宽加深,造成了失血过多身亡的假象,但这样的伎俩,并逃不过君青蓝的眼睛。 “黄源才刚刚咽气,阿柳便忽然出现,再之后黄源的院子里便涌入了大量人群,他们两人并没有机会再接触到黄源的尸身,旁人大约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正常人瞧见死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恐惧,然后远离。再之后郡守府的官差进入,院子便被封锁起来,仵作便进来给黄源验尸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所 以,黄源颈间的伤口必然是在众人进入后,仵作到达之前造成的。而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在众目睽睽下能施展出这样手段的人,只有一个。”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那人也恰在此时半抬了眼眸。二人目光交错一碰,君青蓝从他眼中瞧见了凝重。她知道,李从尧与她有着同样的心思,能在那种时候动手脚的人,除了阿柳再不做他想。 阿柳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作出这种事情,他与君青蓝和李从尧都是第一次相见,犯不着下死力的陷害他们。所以,他之所以会这么险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收了旁人的好处。再之后他的死亡,乃至加速**的身体无非都是一种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的手段罢了。 然而…… “阿柳别有用心实在太过明显。”君青蓝狠狠皱了眉:“种种证据皆能表明他死的蹊跷。但是……。” 她抿了抿唇:“但是,就是因为证据太过明显,反倒叫人不能安心。” 试问,天下间有谁会在陷害了别人之后,再留下明显的证据让人翻案么?所以,阿柳尸体上的毒药到底是什么用意?君青蓝一时间不敢下定论。 “不过,无论如何,你发现的这些都足以证明我们同黄源死亡一案并没有关联。不是么?” 在郡守府的记录中,黄源死于失血过多,然而,黄源的伤口是伪造的。阿柳的死亡又处处蹊跷,俨然是制造出这一出他杀假象的人所布下的第二个局。但阿柳死亡和下葬期间,君青蓝和李从尧都被关在郡守府的大牢中,自然就与阿柳的死扯不上半点关系。 阿柳的尸体已经证明了他的死亡并不像外界传说一般的大义凛然。那么,君青蓝和李从尧便也侥幸的从这一桩凶杀案中逃脱了干系。 罪名洗脱的太快,始终叫人心中隐隐的不安。 “你昨夜发现的事情可以告知定国公,由他出面同黄忠交涉,先将你我的罪名洗脱。但,发现这些疑点之人,只能是姜羽凡。” 君青蓝缓缓点头。她和李从尧都是仗着定国公作保,才能获得暂时的自由。若是叫黄忠知道,他们又是出城,又是挖坟掘墓的,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但这事若是由姜羽凡来做就不一样了。毕竟,他可是北夏闻名的大纨绔,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既然他早已经名声在外,多这么一条两条的罪责便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那夜是真的在场。 所以,李从尧便毫不愧疚的将这事尽数算在了姜羽凡头上。 “我以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该是与那夜驱动狼群想要杀死我们的人有关联。” 李从尧眸色一沉,陡然生出几分冰寒:“你可有想过这人是谁?” “想过。”君青蓝沉吟着说道:“这人应该与黄源相识,且对他身体状况和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不但如此,大约与我们也是相识的。甚至他很清楚我们每一步的计划意图,才能提前设伏,埋下杀招。只是……。”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我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似乎在我身边并没有如此城府之人。” 君青蓝当然没有说实话,她身边有这样能力的人自然是有一个的,那便是李从尧。但,打死她都不会相信,想要召唤狼群杀了她的人是李从尧,李从尧和那人毕竟在她眼皮子底下有过剧烈的正面冲突。 “你当真想不到那人是谁?”李从尧的声音里莫名添了几分冷意:“还是说,你不愿想到那人是谁?”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她怎么有些听不懂? “罢了,不提这事了。”李从尧半敛了眉目,狭长凤眸里忽然迫出一抹幽寒,却快的叫君青蓝根本没有觉察到:“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我会叫你瞧清他的真面目!” 李从尧闭了口不再说话,君青蓝瞧了他半晌,并不明白他忽然间的怒火是由哪里生出来的。想了想便耸了耸肩,既然不明白就不想了吧。 “只有一件事情可惜了。”她缓缓叹了口气:“还不曾向黄老问明白他将那特殊的药水都送给了谁,就……。” 这才是真真该叫人发愁的事情。族谱案中才发现了一些端倪,就硬生生被这么一件事情给彻底的打断了。黄源一死,药水的下落还能有谁知道? “倒也未必。”李从尧瞧了她半晌才缓缓开了口,眼底却带着几分愉悦。似乎,那人的惆怅是一件叫他非常愉快的事情。 “我方才便同你说过,待你说完以后。我会告诉你一件这几日我的新发现。” “是什么?”君青蓝眼睛一亮。能叫李从尧特意点出来,放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一定不简单! “黄源不日即将大婚。” “你说……什么?” 男人悠扬如琴的声线听起来是一种享受,然而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着实叫君青蓝狠狠吃了一惊。她怎么都无法将黄源同大婚联系起来。 “所以。”李从尧半眯着眼眸,欣赏着眼前女子的表情变化:“你有何感想?” “我……不敢想!”君青蓝想了半晌,组织了半晌的语言,终究还是选择了遵从内心的声音。说出了最实在的心思。 不敢想!她是真的不敢想! 黄源不是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么?他不是已经病入膏肓到药石无灵,所以才将所有名医拒之门外么?最最重要的一点……她在管州府十多年,人人都传说黄源不近女色。故而,从不曾婚配。 怎的,活的成了那么大一把年纪了居然……要大婚? 君青蓝觉得,自己的三观在这一刻彻底的粉碎了。 假的! 这是她脑中唯一的反应。然而,这话是由李从尧口中说出来,能假得了? 这若是真的,简直是惊天秘闻!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开了口:“女方是谁?你又……从何得知?” 246 不娶二妻 () “是黄源府中的厨娘。这事原本就不是秘密,他府中的下人都知晓。” 李从尧淡淡说着,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你莫非不觉得这个消息很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一个即将大婚之人,怎么可能讳疾忌医任由自己病重死亡?然而…… “这可有点说不通。”君青蓝沉吟着说道:“那日我们一同在黄源府中待了许久,除了阿柳并不曾瞧见过旁的下人。最重要的则是……。”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眸色渐渐凝重:“管州府所有人都知道,黄源曾发过誓这一生不娶二妻!” “二妻?”李从尧微颦了眉头,直觉中对这个词语似乎并不大喜欢。 “没错。”君青蓝点点头:“黄老年少时曾定过一门亲事。那时,他家境殷实,祖上虽不曾在朝为官却吃喝不愁,自幼开蒙,习得满身文武。他的未婚妻是出身大户的名门闺秀,贤名远播颇有些才华,与黄老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虽然不曾大婚,却早已经视彼此为自己终身所靠。若是事情能够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倒也算得是一段佳话。但是……。” 君青蓝语声略顿了一顿,清眸中生出淡淡惋惜出来。对于她的神色变化李从尧并不觉意外,黄源到如今仍旧孑然一身,自然在婚姻一道有些波折。 “但是,他妻族中有人获罪,那女子一家亦受到了牵连,自此家道中落,族中男子皆被斩首,女子则被没入贱籍失去了自由。她因容貌姣好被选入了教坊司中学习,学成之后便成了一名官妓。” 君青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原本的姓名,只知她花名叫做月初,刚在红酥手挂牌便引得万人空巷,自此一炮而红成了红酥手的头牌。黄老不忍心爱之人沦落风尘,便每每一掷千金将她守护。温柔乡,消金窟,即便拥有万贯家财也终究抵不过酥手一招,黄老的家便也一日日被掏空了。他万般无奈之下投靠了黄郡守,成了仵作,借着黄郡守的威望,才勉强护得月初在红酥手中不被人欺侮。他在与月初定下婚盟的时候,就曾许下诺言,说此生不娶二妻。这一生他都在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从年少直到垂垂老矣。莫说妻室,即便是个侍妾和通房丫鬟都没有半个。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旁的人大婚?还是……” 还是个厨娘! 君青蓝并不是看不起厨娘,厨娘也是凭自己本事吃饭的手艺人。但能做厨娘的人大多并没有什么才学,更不会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天仙一般的月初相去甚远,实在不符合黄源一贯的审美标准。 君青蓝怎么都不能相信。 “正因为如此,此事才大有蹊跷。不是么?”李从尧不愠不火,缓缓说道:“这事,就没有必要通知定国公了。” “我明白。”君青蓝沉吟着,在查案的过程中,不到最后一刻,任何的证据都不该让无关的人知晓。 “公子可知道那位厨娘如今住在哪里?” “黄源在玄水坊中置办了一处宅院,俨然打算在成亲之后举家 迁往玄水坊中的新宅居住。那厨娘以及府中旁的下人都已经去了玄水坊,老宅院中只剩下他与阿柳。” 君青蓝眼睛一亮:“我立刻到玄水坊中走一趟去。” “这个不急。”李从尧忽然半眯了眼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眼底眸色分明大有深意:“我以为,你该先去瞧瞧陈墨白。” “这是为什么?”君青蓝不解:“墨白与这案子并没有关联。” 李从尧眸中似笑非笑:“到底是唯一幸存的故人,再度相遇总该拜访一下,或许会有惊喜。” 君青蓝只觉李从尧话里有话,叫她根本听不明白。 “我叫唐影陪你一起,立刻启程吧。” 言罢,他便缓缓闭了眼,俨然不打算再与她做任何的交谈。这样的态度多少叫君青蓝有些奇怪。若是没有记错,李从尧每次与陈墨白相见时似乎都有些剑拔弩张。她以为,李从尧对陈墨白的印象应该并不大好,今日怎么如此的急切的要她去面见陈墨白? 这当中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她愿意将君青蓝三个字倒着写。 唐影的速度快的很,李从尧才刚刚下了令,那人已经笑吟吟站在了眼前。瞧见他圆圆的娃娃脸君青蓝狠狠咽了咽口水,他到底藏在哪里?李从尧这房间里头藏了多少人? 也不知那些豪门勋贵怎么这么喜欢用暗卫。试问,你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有那么多人在暗处眼睁睁的瞧着,不别扭么? “大人,您是现在就走?还是等喝口水再走?”唐影笑容可掬,语声谦和而亲切。 君青蓝暗暗翻个白眼,你这两个选择有区别么?忽然好怀念容含那冷冰冰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来,不善言辞是这么难能可贵的优点呐! “走吧。”君青蓝冷了脸:“出门在外,不要叫我大人,以免漏了身份。” 唐影亦步亦趋跟上:“那该如何称呼您?” “二公子。”李从尧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定下了君青蓝的身份。 君青蓝脚下步子一顿,这称呼简直……太抬举她了。可是,能拒绝么?回首瞧去,屋中高岭之花一般的男子已经敛了眉目,眼风连半分都不曾朝着她瞟过一下。君青蓝便缓缓叹了口气,这身份俨然无法拒绝。 有些不安是怎么回事? 两人出门上马,君青蓝原本想要直接到玄水坊去,然而,想了想李从尧的命令只得拐了个弯,朝着霜金坊去了。当初秦钰对陈墨白非常重视,甚至动了将他收归膝下的打算,专门请了族中长辈来,将陈墨白的姓名记入了秦氏族谱中。然而,那时的秦蔚早对陈墨白暗生情愫,秦钰有心成女儿,便走了个形式将陈墨白过继给了秦蔚的舅舅。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戏。但,为了秦钰的颜面,众人对陈墨白的事情非常上心。舅舅专门置办了一所宅院,以做将来秦蔚大婚之用,陈墨白便在宅院置办好之后从节度使府中搬了出去。那宅子因不是秦家的产业,在秦家遭难的时候亦不曾被充公,陈墨 白回来管州府以后,便回到了霜金坊中的陈府。 君青蓝立马瞧着陈府宽敞的朱漆大门,只觉五味杂陈。舅舅待她如己出一般的好,当初选这宅院的时候颇废了一番心思,规模虽然不及节度使府庞大,却胜在雅致,且地势开阔。整个院落是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在里面走一走便觉心情舒畅的很。 当初选择院中花树的时候,陈墨白本欲广种玉兰。然而年少的秦蔚为了让自己的府邸与闺房有所区别,特意选了绿竹。秦钰便前往南方购置了大量的竹子种在了院子里,然而,管州府的气候到底不及南方温暖,这么些年过去了,府中的竹子始终长的如手指一般粗细。虽然高,却太过纤细了些,终究没有成才。 君青蓝盯着探出墙外那些略微发黄的薄薄竹叶叹口气。这竹子便与人一般,终究要折服于现实,半点不由人! “唐影,叫门吧。” 唐影答应一声,才要去叩门,便听见咯吱吱几声闷响,东侧的角门忽然开了,里面有马蹄和人语声传了来。君青蓝抬眼瞧去,竟是姜羽凡牵着马与陈墨白并肩走来。 此刻,能在这地方瞧见姜羽凡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她仔细想了想,这两人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情。 “咦,君青蓝?”姜羽凡瞧见君青蓝俨然也吃了一惊,随即便呵呵笑道:“你可是专程来寻我的?” “这个……。”君青蓝略有些尴尬。姜羽凡这自我感觉良好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个真不是。” “哦。”姜羽凡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半分的挫败感:“那,你也是来探望墨白兄的么?” 陈墨白抬了眼,默默注视着君青蓝,半个字也不曾说。陈墨白气质温润,素来如暖阳一般温暖,即便不言不动,你站在他的身侧始终都如沐春风的舒服。 “上次偶然相遇后不及详谈,思来想去还是该上门拜访。所以今日我便……来了。”君青蓝从不知道原来说谎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情。 “是么?”陈墨白微勾了唇角。君青蓝却并不敢与他目光相碰,她能够感觉出方才陈墨白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她不想从他眼中瞧见失望。 “请进来吧。” “不必了。”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眼睛忽然一亮,便似找到了救星:“我恰好与姜小爷还有些要事待办,改日再来看你吧。” 陈墨白面颊上始终挂着温雅的笑,见她这般也不开口挽留,只微笑着说道:“既然有事,墨白也不便强留。待二位大人有空,墨白随时恭候。” “走,快走。”君青蓝不由分说拽着姜羽凡就走。 “君青蓝。”那人也不抗拒,任由君青蓝牵着自己走,喜笑颜开满目的兴奋:“你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来牵过我的手。” 君青蓝白他一眼,毫不犹豫将他手指甩开了:“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拜访陈墨白?” “我拜访他?”姜羽凡笑道:“你搞错了吧。分明是他邀请的我!” 247 故弄玄虚 () 君青蓝脚下猛然踉跄,险些跌倒,愕然回首瞧向身侧的姜羽凡。 姜羽凡一双眼睛大而圆,眼中神色通常都是欢快的,清朗而澄澈,眼底从不曾藏着半丝污垢,自然也藏不住心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说谎。 “你是说,你今日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是墨白邀请了你?” “有问题么?”姜羽凡眨眨眼:“我在端王府中见过他,知道他与你相熟。所以,他开了口,我自然得来瞧瞧。” “为什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陈墨白的性子虽然温和,实际上却并不怎么容易亲近,他从不与自己不熟悉的人深交。若是没有记错,他与姜羽凡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依他从前的行事作风,根本不可能主动邀请姜羽凡上门! “大约是因为我同他谈起了黄源的案子吧。”姜羽凡略一沉吟着说道:“也不知他从哪里听说我爹将你和端王爷救出了大牢,便说想要与我详谈。我瞧他似乎有些精神不济,便提议找个地方坐一坐,他便带了我回家来。” 君青蓝颦眉:“你同他谈起了黄源的案子?” “你不是说当日在进入黄源宅院之前,瞧见过陈墨白么?我例行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形,不为过吧。” “……唔。”君青蓝抿了抿唇,是有这么回事,自己险些都给忘记了。她近来是不是太过敏感了些?怎么会对陈墨白都产生了疑心?实在有些太过紧张了。 都怪李从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叫她来见见陈墨白?还说她一定会有些惊喜,能有什么惊喜?故弄玄虚!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君青蓝轻声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同我一起吧。” “去哪?可是与黄源的案子有关?”姜羽凡整个人都亮了。 “无需多问,到了自然会知晓。”君青蓝眸色冷凝,俨然不愿多言。 李从尧带给她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黄源的死亡时机太过蹊跷,阿柳的死亡中亦藏了许多玄机。这与那位即将大婚的厨娘有关联么?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黄源死了,那神奇药水的下落便也彻底绝了踪迹。秦家的案子又该从什么地方打开缺口? 千头万绪,一时间袭上心头。君青蓝只觉心烦意乱,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君青蓝,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小心翼翼开了口:“是我……不该同陈墨白见面么?” 君青蓝此刻早已心猿意马,思绪已然沉浸到了案件当中,哪里顾得上同姜羽凡交谈?然而,这情景落在姜羽凡眼中则完不是那么回事,只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的君青蓝不高兴了。 于是,急于辩解。 “我不是想要早一点将黄源的案子解决了么?碰到了与案子相关的人自然要例行询问下不是?我并没有同他过多的谈论案子的细节,他也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一连几日被堵在黄家门口的郎中不计其数,还说,瞧见许多药铺都在往黄家 运送大量珍贵药材。之后,我们大多谈论的都是燕京城的人事。” 他略一停顿见君青蓝始终不说话,他便再度开了口:“我们见面时间并不长,算下来顶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吧。他身体不适,说话时断时续,我也不便过多的叨扰,于是便起身告辞,可巧出门就遇到了你。同陈墨白相比,还是同你在一起更有趣些。” “你说什么?墨白身体不适?”君青蓝冷不丁回了神,便将姜羽凡这句话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瞧着是有些不舒服,应该是染了风寒,总不住的咳嗽。”姜羽凡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碍,若是真病的重了,哪里还有精力同我说话?” 君青蓝略一沉吟,这才想到方才瞧见陈墨白时,他的肤色瞧上去似乎的确比往日要苍白那么几分。当时,她冷不丁的瞧见姜羽凡只顾着震惊,旁的事情并不十分在意。原来,陈墨白病了么? “你确定他病的不严重?” “谁病的严重了还能出门?” 君青蓝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再折返回去探病似乎并不大合适,她便将这事暂时给抛到脑后去了。 “这是去玄水坊的路,你是要出城?”姜羽凡眨眨眼,忽然便勾了唇角:“可是找到那日偷袭的人了?” 君青蓝瞧他一眼:“你可真能想!那人若是能么容易被找到,也不会险些叫你我都送了命。” 姜羽凡声音顿了一顿:“说的也是,若是什么事情都能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也实在太没有什么乐趣了。” 君青蓝暗暗翻了个白眼,查案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这人的脑回路简直…… 她没有再同姜羽凡说话,再多的言语终究抵不过事实。与陈墨白的短暂会面并没有成为拖住她脚步的重要事件,在她的思想当中,这一次会面原本就可有可无。 玄水坊与霜金坊比邻,二者的氛围却差了许多。霜金坊占了一个金字,坊中为整个管州府的大商号的聚集之地,因此,便也成了整个管州府最为繁华之地。整个霜金坊从街头到街尾都热闹的很。 然而,一踏足玄水坊,来往穿梭的人群立刻就少了许多,一下子安静了。君青蓝浅浅勒了缰绳,让自己的马放缓速度,刻意等着唐影靠近,才微侧了头颅朝他轻声说道:“厨娘的家你认得么?” “那是自然。”唐影笑道:“属下若是不认得路,不是来当笑话么?” 君青蓝点点头:“你来带路吧。” 唐影也不客气,催马上前,引着二人穿宅过巷,走入一条背街小巷去了。姜羽凡浅抿着唇瓣跟在君青蓝身侧,他明润的眼底深处俨然满是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厨娘是谁?你们要寻厨娘么?这种事情找我爹就是了。” “呵。”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这可是个秘密。不必问,等会子你自会知晓。” 一句话,成功的让姜羽凡心痒难耐。他有心再 问,却见君青蓝态度坚决,只能强压下心中好奇,憋的实在难受。 终于瞧见唐影的马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到了。” 姜羽凡抬眼望去,这处宅院占地可不小。从外面瞧上去至少得有个五进五出的院落,这一条巷子并不长,刚好便是这处宅院的一堵后墙。从墙内依稀能瞧见硕大一颗泡桐花树探出的头颅。满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紫色喇叭花,淡淡清香浮动,闻着甚是舒爽。 “这里面住的什么人?一处院子居然能占了一条街,可真真是财大气粗呢!” 君青蓝瞧了姜羽凡一眼:“这院子同你们定国公府相比,完就没有可比性。” 所以,千万莫要做出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么?你想知道里面住的是谁,直说不就是了? 姜羽凡挠挠头,呵呵笑道:“同你们这些七巧玲珑心的人说话就是费劲,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难受难受。” 那人嘴上说着难受,眼底笑容却分明越来越明媚。君青蓝并不理会他,转身瞧向了唐影:“怎么来了后门?” “自打黄源过世以后,这宅子的前门基本上就没有再开过了。府中迎来送往走的皆是后门。” 君青蓝点点头,说到底黄源才是这宅院的主人,除了他还有谁能有那个资格从正门进入?只怕从今后,宅子的前门怕是都不必再开了。 “你去叫门吧。” 眼看着唐影走进了院门,君青蓝才对姜羽凡轻声说道:“等进了院子以后,你只管多看少言。一切都得瞧我眼色行事,知道么?” “别说是进院子以后了,只要你每个案子都肯带着我,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 君青蓝白他一眼:“少言!” 姜羽凡悻悻闭了口,却终究难掩眸中兴奋光芒,亦步亦趋跟在了君青蓝身后。 那一头,唐影已经敲开了后门。也不知他同门内人说了什么,便瞧见他冲着二人招手,请他们进去。 门后站着的是个老者,干瘦干瘦的一把年纪,整个后背都已经佝偻着了。这人君青蓝认识,正是黄源府上的老管家,自他富贵时便始终跟在他身边伺候着,众人都称呼他为兴伯。细想想,他今年得有将近古稀了。真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再度见到他。 “几位说是我们老爷的朋友?”兴伯眯着眼,昏黄的眼眸中已然没有几分光彩。却努力聚着光,认真打量着眼前三个人:“怎么,老头子我瞧着有些眼生?” “兴伯真是好眼力,我们的确不是黄老的朋友。”君青蓝微笑着说道:“而是为了公事而来,需要了解些情况。这一位……。” 她抬手,飞快朝着姜羽凡指了指:“便是定国公府上的公子姜羽凡姜小爷。” “至于我们。”她拍了怕自己胸脯:“都是姜小爷的家人。” 姜羽凡眨了眨眼,不许他说话,借用他名头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呢。 这也行?! 248 纹娘 () “国公?”干瘦老头面色怔了一怔,昏黄的眼底中忽然亮了一亮,便似有那么一点未曾磨灭干净的死灰,一下子便重新燃烧起来。 “你们是国公府上的家将?国公府上的家将居然来拜访我家老爷了?苍天啊!”老头竟喜极而泣,眼底渐渐氤氲起来:“老天,你终于开眼了。我们黄家到底还是不曾被贵人们遗忘的!” 君青蓝抿了抿唇,借着姜羽凡的名头行事,不过是为了少费些唇舌,但……这老头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一个国公就高兴成这样,若是知道来的还有王府的人,不得晕过去? 这眼界可也太小了些吧。 “不对呐。”老头子才呜呜了几声,眸子便忽然缩了一缩:“我们管州府最大的官就是郡守大人,哪里来的国公?你们是哪来的泼皮,居然敢冒充贵人?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话,他以双手插了腰,故意板起了脸:“赶紧滚!若是等老头子我反悔了去报告了郡守大人,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老头!”姜羽凡表示完不能接受被人这么鄙视:“你家里头是有金山银山,还是有稀世珠宝?值当的小爷我借着别人的名头来行骗?” 说着话在周身上下一阵的摸索,自腰间扯了块令牌下来:“瞪大你的眼睛瞧瞧,认识这个么?” 老头子眯着眼佝偻着身形去瞧姜羽凡手中的令牌,这一瞧不打紧,眼看着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本眯缝着的一双小眼居然在瞬间瞪得如铜铃一般。 “这……这……这是……锦……锦衣……。” “锦衣卫!”姜羽凡淡然将令牌收好:“你有几个胆子敢同我们这些锦衣卫的大爷抗衡?” “小人……小人……。”干瘦老头一张面孔变得苍白,身躯颤抖如筛糠一般:“小人……。” “走开吧,我们今天来找的不是你!”姜羽凡板着脸,在脑海中回忆着刘承风办差时的言行,端足了架子,颐指气使。 “你……。”干瘦老头嘴唇颤抖了半晌,终于将话给说完整了:“你不会是假的吧。” 姜羽凡的脸红了,表示小爷我今天真被气着了。 “这位老爹。”君青蓝轻声说道:“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敢冒充锦衣卫的,更没有人敢与锦衣卫相扛,若是不想让黄老这一脉就此灭绝,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几位贵人快请进。” 干瘦老头如梦初醒,急急侧了身子请几人进去。姜羽凡满面骄傲朝着君青蓝眨眨眼:“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 君青蓝微笑:“堂堂定国公府的名头尚不及一个锦衣卫,你的面子呢?” 姜羽凡语声一滞,随即便挥了挥手:“嗨,能进来就行了,要面子干嘛?做鞋垫子么?走走!” 干瘦老头站在院内,瞧着鱼贯而入的三人,颇有些手足无措:“小人……小人……。” “老爹,麻烦您将我们的马匹牵到后院喂些草料,我们今天来只想见见府上的厨娘。” “是,是。”干瘦老头连连点头,伸 手便去牵三人手中的缰绳。 “老爹贵姓?是这府上什么人?”君青蓝把缰绳递给老头子的当口,随口问道。 “小人是先老爷从街上捡回来的孤儿,哪里有什么名姓?老爷那会给赐了个名字叫兴儿,这么些年大家伙便都称呼小人兴伯。老头子命好,伺候了黄家府上整整两代人了。” 君青蓝点点头:“兴伯是这府上的老人,德高望重,想来黄老大婚的事情,都交给您来操持了?” “嗨。”兴伯叹口气:“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精力来操办这么重要的大事?无非就是替主人家看个门,老爷成亲的事情还是女人家来操办,更叫人省心些。” “女人么?”君青蓝眯了眯眼:“自古以来,新嫁娘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事情,还真是罕见。” “当然不会让新夫人自己操持。是月……。”兴伯忽然意识到什么,陡然间闭了口:“这个……小人年纪大了,有好些事情记不大清楚。实在……。”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个月指的是……月初?兴伯忽然三缄其口,这事情中莫非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去忙吧。”君青蓝微笑着说道:“替我将厨娘叫来,旁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小人哪能就这么走了?贵人们先随小人到厅里面歇息着,喝口茶。待您安稳了,小人再去请纹娘过来。” “我瞧着此处风景就不错,就在此处等着吧,不必麻烦了。” 说着话君青蓝便停下了脚步,四处流连起来,俨然不打算再往前去了。兴伯瞧了半晌终于放弃了将他们引去前厅的打算,牵着马悄然退下去了。 “黄源要大婚?”姜羽凡早被方才听到的消息所震惊,有心发问,却有想起君青蓝少言的嘱托使劲憋着。眼看着兴伯去的远了,终于憋不住了:“这是什么情况?那老头得有五十多岁了,临老入花丛,原来这么风流么?” “我知道了。”姜羽凡猛然抚掌笑道:“他最近之所以病入膏肓,定然是因为夜夜笙歌精神不济,所以才……呵呵呵。原来竟是这么个死法么?” 君青蓝白了他一眼:“忘了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了?” 姜羽凡的笑声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憋闷的难受。穿堂风从他大张的口中灌了下去,透心的凉。 “你……。”他好半晌才缓过了劲,神色扭曲的抬手指着君青蓝:“你可是借着小爷的名头才进了这宅子,就这么对我么?你的良心呢?” 姜羽凡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极了! “若是不愿,可以离开。” 姜羽凡哑了嗓子,垂首不再说话了。君青蓝只觉得身心舒畅,难得的愉悦,原来以李从尧的方式说话行事是真的爽啊,憋死人不偿命! “姜小爷,您莫要介意呐。”唐影笑嘻嘻拍了拍姜羽凡的肩头:“秘密知道的多了,迟早会将自己也给变成秘密,我们二公子是在保护您呢。” “二公子?”姜羽凡皱了皱眉,想了半晌始终想不出这个二是从何而来:“大公子是谁?” “自然是王爷。” 唐影娃娃脸上的笑容灿烂而美好,姜羽凡却看得吸了口气。牙疼!这是什么关系?他默默瞧向君青蓝,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好的成了一家人了么? 然而,瞧那人高深莫测的淡然神色,他只能将所有疑问都被憋在了心里。他这一生里办的所有案子,唯有这个最叫人憋屈,好难受啊! 君青蓝却觉得难得的安静实在非常美好。她默默打量着四下里的环境。 黄源这一处私宅占地果然不小,单这一个后院就足足有十来丈见方,院中靠着围墙种了一拍的泡桐树。院子里开了花圃,种着四季花木,虽然并不是非常名贵,却也打理的赏心悦目。 然而……她狠狠眯了眯眼。 黄源已经死了,为何这宅院中却瞧不出半点的哀伤来?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宅子的主人是黄源,虽用作大婚,但实际上婚礼却并未举行。说到底,传闻中那个厨娘还算不上这府中的女主人。按理,主人身亡,宅子早该散乱落败,然而这院子瞧起来却是井然有序。没有落败也就罢了,莫非不该为主人披麻戴孝么? 然而,眼前莫说是白色的帷幔,即便是一朵白花都不曾瞧见,这又是什么道理?黄源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直接给气活了过来。 看来,那位未来主母与黄源之间,未必就有几分真情在。 正思量着便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自月洞门处传了来,脚步声轻柔而均匀,君青蓝的心中便动了一动。窥一斑而知豹,来人行走时的姿态便足以说明她是个心性稳重之人。 她……莫非就是厨娘?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徐娘半老的妇人。妇人中等的身量,不胖不瘦,收拾的干净利落,一张面皮瞧上去也算有那么几分姿色。她穿了一身月白缎子的长比甲,下面趁了条茶绿色褶裙,比甲和褶裙上借绣了秋菊的提花暗纹,看上去,倒也庄严肃穆。 “纹娘见过几位贵人。”说着话,她先福了福身子,礼数周。 君青蓝眯了眯眼,纹娘的打扮举止瞧上去并不似一般的厨娘,竟带着那么几分柔弱的书卷气,也难怪她能入了黄源的眼。想一想他痴恋了一辈子的花魁月初便不难理解了,她们属于同一类的人物。 “你就是黄源身边的厨娘?” “正是。”纹娘半垂着眼眸轻轻答话。 君青蓝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她方才说话的时候,故意用了厨娘两个字。纹娘若是被黄源收入房中成了夫人,地位便可以说一步登天,直接就成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主子,而厨娘只是个奴婢。她仍旧以奴婢称呼纹娘,但凡是心眼些微有些狭窄的人,此刻总会表现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再在出来。 然而,纹娘从头到尾始终不为所动。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反倒叫君青蓝吃了一惊,继而暗暗赞叹。真想不到,黄源府中竟然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厨娘能拥有这般心性见识。 “纹娘,我今日来只想向你了解一件事情。”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你与黄源婚姻受阻,心中有何感受?” 249 这个厨娘不简单 () 君青蓝的提问一针见血,丁点不留情面直击人心。 世间厨娘大多为贱籍,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主子瞧上眼,还不得日日做着翻身做主人的美梦?哪里想到,梦还不曾实现就破碎了,得有多么的不甘和愤怒? 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要内心有丁点的波动,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眼睛中总是藏不住的。然而,纹娘眼中,却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 宠辱不惊?这个厨娘不简单! “奴婢……只觉得悲伤。” 纹娘自然知道君青蓝在打量着她,便也站着不动,任由他打量,只略略一思量,便轻轻开了口,再没有过多的解释。似乎在她心底里真的只有这么一个感受,并没有旁的想法。 “为什么悲伤?” “老爷他,是个好人。”纹娘轻声说着,并没有半点犹豫:“好人应该有好报,他不该遭遇这样的横祸。” “你认为他的死亡是横祸?”君青蓝挑眉:“莫非,他不是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纹娘的气息明显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衙门里面验尸的结果是这么说的。” “你相信验尸的结果么?” 纹娘头颅低垂:“奴婢只是个深宅妇人,自然相信官府。而且……” 她猛然抬了眼,眸色平静一瞬不瞬瞧向了君青蓝:“官府并没有欺骗奴婢的必要,不是么?” 君青蓝的唇角微微勾了一勾,她说她相信官府,而自己问的是她是否相信验尸的结果。或许听上去她的回答没有问题,然而……意境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纹娘,你为什么要嫁给黄老?” 眼看着纹娘的身躯颤了一颤,君青蓝便再度开了口:“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娶你?” 纹娘浅浅吸了口气:“一切都是老爷的决定,奴婢是个妇人,又身份低微,自然得遵从他。” “所以,你实际上不愿意。是么?” 纹娘的呼吸凝滞了。君青蓝分明瞧见她素来沉稳的眼眸深处,生出了几分犹豫,愿不愿意,这么难回答? “奴婢,愿意遵从老爷的决定。他抬举奴婢,奴婢应该感恩。” “呵,还是不愿意呢。”君青蓝将唇角掀了掀:“也难怪,黄老才死了短短几日,尸骨未寒,他的新府邸中却连半点致哀的迹象也瞧不出,显然已经易了主。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死的非常是时候?” “请您……不要这么说。”纹娘身躯一颤,狠狠颦了眉。眼底中生出了几分怒火:“老爷,永远是奴婢心里最尊重的人!” “尊重不等于感情,不是么?” 纹娘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天下的夫妻之所以会聚首,无外乎那么几种原因。要么是父母之命,要么就是因为感激怜悯,或者是被强权所迫。若得两情相悦,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世间罕有。不知你与黄老属于哪一种 ?” 眼看着纹娘皱了眉,君青蓝继续说道:“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你先谨记我们的身份。我们是锦衣卫,来自京城。你该明白,锦衣卫并不会随随便便插手一个案子,更何况是一桩远离京城的普通百姓的案件。” 纹娘咬了咬唇,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奴婢祖上也算是吃喝不愁,却无端端飞来横祸以至于家道中落。承蒙老爷相救,并给了奴婢安身立命的场所,虽然奴婢只是个厨娘,却总好过风餐露宿,被贼人环伺。奴婢感激老爷,便发过誓这一生即便做牛做马也要偿还他的恩情。眼看着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奴婢便日日研究菜谱药膳,来给老爷调理身体。也不知怎么一来二去的,老爷忽然就对奴婢生了情愫。他本就对奴婢有恩,又如此抬举奴婢,奴婢自然不盛欢喜,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她这是在表达被逼无奈的意思? “难怪这府中瞧不出丁点哀伤的味道。”姜羽凡掀了掀唇角,眼底分明带了几分讥讽:“看来天下间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真正的怀念黄源。” 君青蓝斜斜瞧向姜羽凡,姜羽凡身躯一颤,眼中的讥讽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我……我闭嘴。”他立刻抬手掩了嘴唇。这该死的性子,真是半点也忍耐不住。说好了的不许开口,怎么瞬间就忘了? 君青蓝缓缓回过头去,在姜羽凡看不见的角落里飞快将唇角勾了一勾。说得好! “府中没有致哀是老爷的意思。”纹娘说道:“老爷说,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句臭皮囊,死了则如灯灭,实在不需要为了一个死人劳民伤财大动干戈,还不如活着的时候,及时行乐。” 君青蓝眯了眯眼,真想不到黄源的脑子里居然能生出这样与众不同的想法。不得不叹服,他的想法非常正确,却不近人情,常人是难以接受的。 “你还真是黄老的心腹呢。” “老爷是个好人,这一生做了许多善事,他的意愿应该被尊重,不是么?”纹娘当然听出了君青蓝话语中的讥讽,却并无半点的瑟缩。微抬了头颅缓缓说道:“为了能完成老爷的心愿,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背负满身骂名,也在所不惜。” 她眼中的神色是坚定而强韧的,似屹立于风中的一杆修竹。瞧上去柔软脆弱似不堪一击,然而再大的风雨却始终也无法将她折弯摧残。 这人,实在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若不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这样的女子会叫她心生钦佩。如今,却只有警惕。 “你与黄老的婚期,原本定在何时?” “就在下个月,清明之日。”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清明么?这日子选的可实在有点…… “日子是红酥手的月初姑娘寻了能人异士推算出来的。老爷和奴婢认为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定在了那一日。” 君青蓝挑眉:“你真认为清明那日没有问题?” 纹娘将透露低垂,恭顺的说道 :“月初姑娘说,老爷这一辈子干的是仵作的营生,与死人打交道多过活人,之所以能顺风顺水皆因冥冥中有生灵护佑。老爷非常人,婚期自然也应该选在非常之时。清明那一日,百鬼夜行,正适合老爷成亲,也示对那些冥界生灵的敬重。” 姜羽凡撇撇嘴,这也行?他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他的言行相当不靠谱,如今跟这传闻中的月初比起来,他根本就是个正常人! “月初姑娘是管州府乃至整个南阳郡最有名的才女,她的话自然是对的。” 君青蓝闭了闭眼,纹娘说话慢条斯理却滴水不漏。听似漏洞百出,不合常理,在她解释之下却都无懈可击。 “纹娘,你今日极力在向我表示你对黄老的尊重,无疑在这一方面你是成功的。然而,我始终无法感受出你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情意。相比你来说,黄老反而对你特别看重。” 纹娘抬了眼瞧着君青蓝,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困惑。 “你自己瞧瞧。”君青蓝抬手,朝着宅院四下里指了指:“为了迎娶你,他特意重新购置了这一处房产。黄老早在年轻时便已经散尽了家财,后半生虽然以仵作为营生,俸禄却杯水车薪,想要积累下大量的银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买下这个宅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人只怕是误会了,老爷买这个宅子并不是为了奴婢。”纹娘的声音顿了一顿,似乎颇有些无力:“不过是因为原先的宅子已经不适合居住,才想着要换个住处。” 君青蓝皱眉:“不适合居住是指什么?” “大人莫非不知道么?”纹娘愣了一愣:“奴婢以为老爷早就同您说过了呢。” “呵。”君青蓝微笑:“他有没有说过是他的问题。你会怎么说却是你自己的态度。” 纹娘抿了抿唇:“奴婢知道了。” “老宅子近些年总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以至于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他请人看了风水,说那宅子阴气过重,会损了生人的精元。从那时候起,老爷便打定了主意想要重新寻觅一处合适的住处,不然,怎会有如今这宅子?” “你所说的奇怪的事情,黄老可有同你提起过?” 纹娘摇摇头:“老爷并没有详细的说过,奴婢并不知道。” 君青蓝略一沉吟,便将唇角勾了一勾:“多谢你今日的配合,咱们今天的谈话便到此结束吧。或许日后还少不得要叨扰你,这一阵子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请你不要离开管州府,也不要随意同外人接触,以免遭遇不测。” 纹娘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好说。”君青蓝撇撇嘴:“黄老和阿柳的死状都蹊跷的很,俨然同传闻中的死法并不相同,有极大的可能是被人谋害。但凡谋杀,总有所图。而你是黄老身边如今最亲近的人,难保不会有人对你下手。” 纹娘脸色一白:“奴婢并未同老爷成亲,如今不过是个下人,老爷的事情,奴婢哪里能够知道?” 250 一间青楼,有啥可怕 () 君青蓝呵呵笑道:“你这么说话,黄老怕是要伤心的。” 纹娘气息一凝,急忙垂下眼眸,却半个字也不肯说了。 “你若是得空也好好想想,黄老身边有什么重要的物件值得人惦记,以至于让他丢了性命。”君青蓝状似无意的说道:“比如说,验尸时所使用的什么神奇的足以改变验尸结果的特殊物品?” 纹娘仍旧白着脸,待君青蓝语声方落便急切的开了口:“奴婢只是个奴婢,老爷的事情,奴婢哪里能够知道?” 君青蓝也不答话,只含笑着同她告辞出了府,一路上信马由缰,并不着急赶路。姜羽凡瞥了她好几眼,见她始终低着头,似乎满腹的心事。于是打马上前,与她并驾齐驱。 “我觉得那个纹娘倒是个可怜人。” “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何以见得?” “虽然我不知黄源为何要同娶她,但她在黄源心中似乎根本就没有身份地位。你看,要不要结婚,什么日子结婚都要去听那个什么月初的话。黄源事事都要请示月初,哪里将纹娘放在心里了?真真是一对窝囊费和可怜虫。” 君青蓝浅浅吸了口气:“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莫非你不觉得,黄源死后,纹娘才是最大的赢家?如今,她手里攥着的好处可是最多的。” “嗨。”姜羽凡摆摆手:“她还没有同黄源成亲呢,如今也不过是个下人,能得了什么好处?黄家的人叫她滚,她随时都得从新宅中滚出去。” 君青蓝默不作声,也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凡事都不能只听人一面之词。纹娘今天话里话外提到的最多的人就是月初,我们不如去见见那个月初去,瞧瞧她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出来,能将黄源吃的死死的。” 君青蓝斜睨着他:“你确定要去见月初?” “那当然。”姜羽凡昂首挺胸:“她可是同黄源息息相关的人物,哪里能就这么放过了?” 君青蓝眨眨眼:“月初住在红酥手。” “管他什么红酥手,黄酥手。这个天下还有我姜小爷不敢去的地方?” “呵呵。”唐影掩唇轻笑:“姜小爷,红酥手是一间青楼。” “青楼怕……什么?” 姜羽凡忽然意识到红酥手是个什么地方,最后的两个什么便似蚊子哼哼一般,根本叫人听不清楚。红酥手是青楼么?青楼啊!他还真有些……怕。 定国公府家教严明。姜羽凡同燕京城旁的世家子弟皆不相同,在燕京,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尚未及冠,在十多岁的时候便会同府里安排的通房丫鬟早早偷尝了人事。从那以后,日日流连在温柔乡的大有人在。 然而,定国公府中却绝对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姜羽凡如今也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他身边伺候着的只有小厮和长随,连个普通的下等丫鬟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丫鬟了。所以,姜羽凡至今应该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定国公在府中尚不允许姜羽凡行苟且之事,当然更不允许他流连烟花之地。若是知 道他进了红酥手,不得把他给吃了? 姜羽凡下意识揉了揉屁股,忽然觉得好疼是怎么回事?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与唐影前往红酥手便是。” “那可不行。”姜羽凡一听君青蓝要丢下他自己查案去,立刻就在周身生出了豪气来,哪里还顾得上出来之后会不会挨打? “我说了,要替你和端王爷洗脱冤屈,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会咬紧了牙去闯一闯,青楼算什么?天底下,就没有我姜小爷不敢去的地方!” “你确定?” “恩!”姜羽凡挺胸抬头,满面大义凛然的英勇不屈。 君青蓝看的扑哧失笑,为顾他的颜面便飞快低下了头去:“好的,那咱们便一同去吧。” “两位大人且慢。”唐影微笑着说道:“属下有个问题斗胆想问问你们。你们从前去过青楼么?可知道青楼都是什么规矩?” 这一问,君青蓝与姜羽凡面面相觑,眼底皆生出了愕然。 “青楼算什么?”姜羽凡微颦了眉头:“与酒楼茶肆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多了些个庸脂俗粉罢了,小爷我在皇宫里面见到的女人还算少么?也从来没有害怕过!” 唐影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青楼能跟皇宫比么?若是皇上知道姜羽凡将他的后宫拿来跟青楼比,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天下间最是污浊黑暗的地方,就是青楼。”唐影说道:“你别看青楼连下九流都算不得,是最最低贱的一群人。但青楼中的规矩却比天还大,若是行差踏错,便会给自己招致祸端。更何况……。” 唐影将眼睛眯了一眯:“红酥手可不是普通的青楼,是教坊司。” 姜羽凡不以为意:“教坊司怎么了?” 君青蓝却仿若醍醐灌顶,狠狠颦了眉头。教坊司当然不一样! 青楼大多为百姓自行开办,虽也有高下之分,却如唐影所说上不了台面,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贱民。然而,教坊司却是官办的。教坊司中的掌权者或多或少在官府都有注册,有的甚至还有官职,接受朝廷俸禄。 既然披着官府的外衣,为人处世自然便得有一定的规矩。其一便是,被罚没入教坊司中的女子不得赎身,即便老死病死始终为妓,一辈子也不能脱了贱籍。这是朝廷对获罪官员最大的惩罚,直接剥夺了他做人最后的颜面。 第二,教坊司中等级森严,规矩众多,接待的客人素来非富即贵,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君青蓝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至于旁的门道当真就没有了解过。年少时,她自然是瞧不上教坊司那种媚俗低贱的地方。现在,她更无暇去关注那里。 “这可如何是好?”姜羽凡抓着脑袋:“这万一要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是凭白的叫人笑话?” 君青蓝侧目盯着唐影:“听你说的头头是道,莫非你对教坊司很熟悉?” 语声落了地,唐影眼底神色便略微暗淡了几分。却也不过一瞬,极快的便又恢复了往日飞扬的神采。 “的确有些研究。”他将头颅微微甩了一甩,似一下子甩去了周身的重担。 “属下也曾是官宦子弟,后因祖父获罪,家族就此覆灭。族中男子被发配至边城服役,女子则被罚没入了教坊司。后来,属下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受到了端王爷的赏识,自此便追随于王爷左右。虽然不能再入官场,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但……属下心中始终有个愿望……。” 唐影眸色便又暗了一暗:“属下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分离时她只有一岁,听说也给送去了教坊司。属下便总想着在有生之年找到妹妹,虽不能使她脱离卑贱的身份,但凭着端王府的后盾,总能保障她不受欺辱。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曾经走访了许多教坊司,自然也摸清了其中许多门道。” 君青蓝听得心头微涩。一人获罪始终只是那一人的问题,他自己伏法无可厚非。但,祸不及妻儿,不知有多少大好年华的男男女女会因为受到牵连,而从此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她自己,不正是这种制度下的牺牲品? “找到你妹妹了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姜羽凡虽然听得也有些心有戚戚焉,到底没有感同身受的悲凉,叹了口气便恢复了常态,开始关心自己的同伴。 唐影眸色一凝,先是点了点头却又飞快摇了摇头。 “我不知,能不能算找到了她。她年纪太小,又处在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地方,根本不能承受。在我打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许多年了。这一生,终究无法再见她一面。” “这真是……。”姜羽凡原本想要将寻访唐影妹妹的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骤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时间语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嗨,属下这些陈年旧事不足挂齿。”唐影将唇角勾了勾,极快恢复了满面的神采:“咱们眼下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得操心?”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颔首说道:“等会子进了红酥手你走在最前面,我与姜小爷便跟随着你了。” “好咧。”唐影并不推辞,微笑着应承:“到时候便由属下来打头阵吧。” 红酥手虽然是官府中记了名的教坊司,却也与天下间所有青楼一般,都是在晚上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每到白日里都是姑娘们休息和练习技艺的时候,大门往往紧锁,并不迎客。 唐影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人家开了门,恭恭敬敬请了他们进去。 姜羽凡觉得,自己此生真是开了眼。原来,天下间还有这么样一个既温柔又热情的地方。红酥手的前厅一共有三层小楼,装饰的富丽堂皇,世间所有浓烈的色彩似乎都汇集在了这里。 桃红柳绿樱红水蓝。只有你想象不到的颜色,没有红酥手找不到的颜色。原本,这样多浓烈的色彩聚集在一起,该会造成难以想象的艳俗。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排列的方法有特别的讲究,这么打眼瞧上去,竟有说不出的和谐。 众人正打量着身处的环境,忽听木质楼梯上传来环佩叮咚作响。有馥郁的芳香迎面扑了来,有一女子莺声燕语,款款说道。 “京里来的贵人,是哪一位?” 251 水做的妙人 () 众人抬眼望去,通往二楼的楼梯之上,有一美人款款而来。她一袭红裙曳地,头发高挽,戴了金光灿灿一支硕大发冠,发冠两侧垂下长长流苏,行走间叮当作响。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这可真真是个妙人! 她的穿着打扮原本是极其华丽鲜艳的颜色,然而她的长相却是清雅而纯洁的。偏偏两相结合起来却半点不觉违和,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君青蓝猜不出这女子的年纪。她皮肤粉白细腻,极其富有光泽,该正是青春少艾的年岁。然而,她的眼底却是深沉而锐利的。这样的眼神若是未经历过千锤百炼,根本无法拥有。 这人周身,处处充满矛盾。但,不可否认,这特殊的气质,叫她成了人群中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敢问美人是……。”唐影微笑着迎了上去,先拱手朝她作了个揖。 “奴家是这红酥手的掌事妈妈月初。” 月初两个字叫所有人吃了一惊。她就是月初?月初居然……成了红酥手的掌事妈妈? 若她真是月初,该与黄源年岁差不多,如今怎么也得有四十了。然而瞧她面容身段却与少女一般无二。难怪黄源守护了她一辈子,拖了许久始终不曾与纹娘成亲。若是拿她跟纹娘比起来,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这可真不是个简单人呢! “你就是京里来的贵人?”月初眼波流转将面前三人一一打量,最终在唐影身上定格:“恕奴家直言,您瞧上去可不大像。” “哦?”唐影饶有兴趣瞧着月初:“何以见得?” 唐影从没打算过要冒充什么贵人,不过听月初一开口便要寻京里的贵人,一时兴起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戳穿自己的身份。 对于自己他还是很有自信的。端王府从来不亏待府中侍卫下人,吃穿用度一律都是好的。虽比不上那些皇室贵胄,与旁的地方官员比起来也半点不差。至于姜羽凡,自打被他爹给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变得乖觉多了,只穿了普通一件海水云纹的道袍出门。君青蓝则始终以一个小厮的身份示人,穿着打扮一贯的粗糙。 唐影很想知道,月初到底是凭的什么认为他不是京城里来的贵人。 月初一双水眸又将三人微微打量,才将唇角勾了一勾:“您这通身的气派自然也是不差的,出卖您的是您那一双眼睛。” 唐影诧异:“我的眼睛怎么了?” “您的眼睛太过锐利无情,便似藏在鞘中的宝剑,即便离着再远,也难掩其锋锐之气。这样的人,往往也似那一双眼睛一般,是尘世中的一把好剑。” 月初微笑着说道:“一切都是奴家随意的猜测,贵人们听着权当添个乐子。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君青蓝眯了眯眼,月初这寥寥几句话叫她刮目相看。她虽然没有将唐影的身份完点明,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明是在暗指唐影是个侍卫。剑除了用来杀人,还能做什么? 她不过才瞧见唐影一面,仅仅 凭个面相便将他的来历身份猜了个**不离十。这样的人,可得小心提防! “妈妈您也莫要过谦。”唐影并未因月初的话语表现出丁点的不适,仍旧笑眯眯说道:“今日有京城的贵人相见可不是虚言。你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便多说些吧。你来瞧瞧,我们这三个人中,谁才是要见你的真正贵人?” “这,奴家可得仔细瞧瞧了。”月初的目光略过唐影,在君青蓝和姜羽凡面庞上流连。 少倾才抿唇笑道:“我瞧着这位小爷眉清目秀,俊逸非常,自然是个顶顶尊贵的主。” “还真是神了。”姜羽凡抚掌笑道:“你们教坊司里面还教人相面么?” 他这么说,便等于承认了月初方才的言语。眼看着月初只将唇角勾了一勾,这一笑,极浅极淡,便似春花初绽眼看着便要到了最灿烂的时候,却骤然间偃旗息鼓,止了声息,反倒叫人心目中生出无限的遐想出来。 月初,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明明张弛有度,却带着别样的魅惑妖娆。这样的女子,足以撑得起红酥手第一花魁的名号。 “那妈妈也来说说看,我身边这人是个什么身份?我们两个你都给瞧透了,可不能厚此薄彼。” “他……。” 月初才郑重瞧向君青蓝,君青蓝便半垂了头颅,身躯不着痕迹侧了一侧,刚好退在了姜羽凡身后。 “姜小爷,正事要紧!” “月初妈妈。”唐影抢在姜羽凡之前开了口:“你既然也猜出了我们的身份,有件事情您向来也该明白。京里贵人到此的事情,不宜张扬。” 月初抿唇微笑:“奴家明白,请三位爷跟奴家上楼来吧。” 月初的卧房并不似旁的姑娘一般就设在前厅中树立的那一座小楼上,她的房间在后院。红酥手的前厅地势已经非常开阔,等你到了后院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后院是个方方正正的形状,除了迎客用的那三层楼之外,另外的三面也都建了楼,围着中间的天井。天井正中种了颗桃树,今年热的早,春风依然催开了满树的桃花。一眼瞧过去满眼深深浅浅的粉,如梦似幻。 “东厢是我们红酥手的练功房,教坊司的功课始终不敢拉下,往日里在姑娘们起身以后,都安排了满满当当的任务。西厢是库房,北面是我们的伙房。奴家的房间便在练功房的隔壁,姑娘们此刻都还不曾起身,还算比较安静,请贵人们莫要嫌弃才是。” 说着话月初亲自开了房门,打发走了屋中洒扫的丫鬟,请了三人落座,便去张罗着泡茶。 “妈妈不必忙了,还请坐下吧。”唐影微笑着朝她说道:“我们今日来,不过是想同您拉拉家常。” 月初哦了一声:“奴婢这等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家常同贵人闲聊?” “你可知这位爷是谁?” 月初眨了眨眼:“听说管州府中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便是当朝大驸马,定国公 老爷。他麾下带着的还有公子,锦衣卫百户姜大人。不知这位是姜小爷的什么人?” 听月初将自己捧的这么高,姜羽凡清清嗓子,故意端着架子说道:“在下正是姜羽凡。” “原来真是姜小爷,失敬失敬。”月初微笑着说道:“您或是国公爷瞧上了红酥手的哪个姑娘,随便差小厮来送个信就是了,奴家自会送她们过府,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 姜羽凡撇撇嘴:“小爷我来这里可不是找姑娘来了。” “我这红酥手中,只有姑娘。” “月掌事,我们今日来是为了查案。”姜羽凡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快在这虚与委蛇中消耗的一干二净了:“黄老的案子,你该有耳闻。” 眼看着月初手指一颤,手中的茶水险些就从杯中漾了出去。 “关于黄老的事情还请月掌事如实相告。”君青蓝淡淡说道:“很多事情,若是由你自己说出来和由我们说出来的意义,可不大一样。” 月初将手中茶壶缓缓放下,微微叹了口气出来,但面色中却并没有几分惊慌:“自打听说他死了那一日,我便知道会有今天。” “这位小哥想来该也是锦衣卫中的官爷。”月初抬眼盯着君青蓝。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开口。 月初便缓缓收回了眼眸:“奴家听说他死的不明不白,若是官爷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吧。到底与他相识一场,奴家该帮的忙还是要帮的。” 君青蓝瞧一眼唐影,搞那么多事情干什么?直接问不就完事了?唐影咽了咽口水,他哪里知道这个月初跟天下所有青楼的妈妈都不一样呢? “管州府中都在传说黄老为了月管事一辈子都不曾娶妻,但就在他去世前不久,却忽然决定要同府中的厨娘纹娘成亲,并重新购置了宅院,这事情你可知晓?” “知道。”月初点点头:“他们成亲的日子还是与奴家商量后才确定下来的。” “你将婚期定在了清明,我是否可以理解你对他们成亲心存怨念,才故意以这样的法子来找他们晦气。” 月初将唇角掀了一掀,笑容中有些微的苦涩:“大约天下人都会这样以为。然而,清明这日子哪里是我替他择定的?分明是他自己早就选好了,来我这里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话是怎么说的?同纹娘的证词完相悖! “奴家从前的确与黄大人有过婚约,但后来……。”月初声音顿了一顿,声音越发的苦涩:“管州府的百姓只知黄大人为了奴家散尽家财,且立下誓言终身不娶二妻。天下间,羡慕的人有,唾骂的人也有。但……这若是事实奴家便也无话可说。” 君青蓝皱眉:“莫非这不是事实?” 关于黄源与月初的风流韵事,她不足十岁时便已经如雷贯耳。这种事情,还能有假? “事实?呵呵。”月初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忽然就变得激动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252 不为人知的秘密 () 月初骤然起了身,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攀上了自己的衣带,竟毫不犹豫挑开了外衫的衣带,接下来是中衣。 这旁若无人的动作,将屋中三人都给惊着了。 尤其是姜羽凡,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小爷,整个人都变了腔调。一双眼睛左瞟瞟右瞧瞧,到底也不知该看向哪里好。 月初却仿若根本不曾听到三人的呵斥,自顾自将外衣和中衣都给除掉了。直到剩下葱绿色的肚兜才住了手。 “几位大人想知道真相么?”她苦笑着说道:“那便请你们来瞧瞧真相吧。” 月初的肌肤保养的极好,周身上下宛若少女一般白皙而富有光泽。但,当她转过身去的瞬间,一切的美好都消失殆尽了。 她的后背上纵横交错布满了鞭打的伤痕。有的年代久远早就结痂落疤成了深褐色沟渠,有的尚且能呈现出殷红的血色。那一眼,只觉触目惊心。再想想这样的伤痕竟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完不能想象。 月初缓缓掩上衣襟,方才的一切终究在华丽的红色绸缎中湮没。然而那狰狞可怖的伤痕却如一道烙印,叫人怎么也无法遗忘。 “贵人们可曾瞧见了么?这就是黄源对奴家的好!” 女子依旧是燕语莺声,然而这样的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只觉得满腹凄凉。 “这是……黄老造成的?”君青蓝皱着眉,难以相信。 月初淡淡呵了一声:“除了他还会有谁?红酥手虽然是个小贱的地方,却也有自己的规矩。坊中的姐妹素来只以才艺侍人,绝不出卖身体。也只有他……只有他……。” 她声音一哽,后面的话彻底淹没在了滔天的悲伤之中。 “这个畜生!”姜羽凡咬牙,恨恨啐了一口。 君青蓝斜睨了他一眼。男人果真是男人,怜香惜玉的本质真叫人头疼。 “我瞧你的伤痕绝非一朝一夕,为什么不反抗?听说你曾是红酥手的花魁,在教坊司中也算颇有名气,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正是管事妈妈极力维护的对象。听说,你所接待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寻常人是从来见不到你的。若你稍稍反抗,相信一定会有人提点于他?” 月初咬了咬唇,良久却摇了摇头:“我与他毕竟是少年夫妻,虽未曾婚配却早已经互许了终身。他是管州府中人人敬仰的人物,我已经满身的污浊,哪里能让他因为我再遭受骂名。最最重要的则是……。” 月初气息一凝,声音也再度哽咽了:“我爱他啊!” 女子原本便是温婉可人的长相,此刻泫然欲泣,微红了眼眶,竟无一处不完美,叫人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月管事,你莫要伤心。现在那老匹夫已经死了,再不会有人折磨你了。”姜羽凡义愤填膺,铿锵有力的说着。 月初摆摆手:“他对管州府贡献巨大,死的又如此凄惨,还请姜小爷莫要编排他了吧。”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待到月 初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二人感情相当深厚。” 月初唇畔笑容中掀起一抹苦涩:“天下人皆会如此认为,他这一生所得的钱财的确都耗在了红酥手中。这一点,奴家无可辩驳。” “既然黄老如此虐待于你,你是否早对他心生怨恨?” “怎么可能?”月初将眉峰一颦:“他在外奔走,有满腔的心事与压力不得与外人宣泄,他是把奴家给当作了最亲近的人,才会将所有的秘密与奴家分享。奴家爱他,他所有的一切奴家都愿意承受,只要他能开心,叫奴家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君青蓝的眉头始终不得舒展。在纹娘和月初的口中,黄源俨然是完不相同的两个人。表面看来,纹娘似乎受尽了委屈,对黄源和月初逆来顺受,甚至接受了清明大婚这样荒诞的要求。 如今,受尽磨难的却分明是月初。孰真孰假,早已死无对证。 “既然你承载了黄老诸多秘密,他为何会在一把年纪的时候忽然想到要与纹娘成亲?” “还不是因为病重?”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位贵人大约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月初缓缓说道:“若一户人家中有一人重病不治,则会办一场喜事。应着这喜事,将所有的霉运赶跑。” “冲喜!” 君青蓝吃了一惊。 再怎么样她也不会想到,黄源与纹娘成亲的目的居然会是因为这个。难怪纹娘满面的淡然,难怪她对一切浑不在意,难怪她说,一切都是老爷的安排。 原来……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黄大人说,他这一生与阴人相交过甚,才会被阴邪之物纠缠,若想摆脱他们,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纹娘的八字比较特殊,出生于阴年阴月阴日,正是阴邪之物最喜爱的命格。所以,黄大人选上了她,并特意将婚期定在清明这日,只因那一日鬼门大开,能迎来更多的客人。” 君青蓝皱着眉,月初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解释的清楚明白,她也并没有听不懂的地方。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情听起来叫人心中……莫名的不舒服。 “清明成亲并非光彩之事,难免会被人诟病,所以,奴家便替大人担下了这个名头,权当这日子是奴家定下的便是。” 姜羽凡听的唏嘘:“我觉得用畜生来形容他都是抬举了。青蓝咱们走吧,这案子我看没必要再查下去了。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说着话,他便伸手去扯君青蓝的衣袖。 “说什么浑话。”君青蓝颦眉,用力扯回了衣袖。清眸如星,一瞬不瞬盯着月初。 “你所说的这些,纹娘知道么?黄源已死,死无对证,你又凭什么要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情?” “旁人的事情奴家并不知详情。但我想……她应该是知道的。”月初说道:“奴家一言一行只求问心无愧,至于贵人肯不肯相信,并非奴家能够决定。”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你与纹娘所说的许多事情都 不一样,这样的局面很叫人伤脑筋。” “大人这么说,俨然是更加信任纹娘一些么?”月初挑眉,眼底似带了几分微凉的讥诮:“您又怎知她同您说的就都是事实?她可有同你们说过,她原本是我的贴身大丫鬟么?” “你说……什么?” 月初这句话让君青蓝吃了一惊。纹娘说她原本家境殷实,吃喝不愁,后因族中有人犯事无端端受了牵连,才会家道中落入了贱籍。她原本以为纹娘该是个小康之家出身的小姐,却原来她竟是月初从前的大丫鬟? 月初祖上也是做官的,她又是府中的嫡女,贴身的大丫鬟大多是家生子,吃穿用度当然不会太差。纹娘一家在月初府上都有月银,这么想起来,纹娘说吃喝不愁也不算错。 但……这么个吃喝不愁实在有些……叫人难以接受。 “纹娘她可曾告诉过你们,黄大人那一处新宅子的房契如今就在她的手中?” 君青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月初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叫人震惊。难怪黄源已经死了,纹娘还能安安稳稳的在新宅中自由出入,似乎半点不担心黄源族中人收了财产,将她赶出去。原来,她竟得了新宅的地契? “贵人们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那又凭什么来质疑奴家所说的话?” 月初重重叹了口气:“原本也怨不得别人,奴家的出身名声本就不好。如奴家这般混迹风尘之人,又凭什么叫人信任?你们怀疑奴家本也无可厚非。” “月妈妈,你千万莫要这么说。”姜羽凡被四下里压抑的哀伤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人的出身没得选择,但品性却千差万别。有的人出身高贵,内心却比谁都下贱肮脏。反倒是风尘之中生出了许多千古传诵的奇女子。” “多谢姜小爷。”月初抬手按了按眼角:“奴家并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提起黄大人……难免会有些伤心。” 她缓缓抬了眼,瞧向姜羽凡:“奴家斗胆问您一句。黄大人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么?”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话,你又是听谁说的?” 月初微微掀了掀唇角:“红酥手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地方,来往的人却都是高贵的人,总能听到些事情。黄大人的死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下葬时又那么轰轰烈烈。想不知道都难。” “那么,你以为呢?” 这一问,月初的气息便凝了一凝。似思量了片刻,方才开口:“黄大人近来病情的确有些严重,但若说会因此丢了性命倒也不至于。然而,他这一生并未惹下什么仇家,若说是被人杀死,也不大可能。奴家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清楚。故而,才有此一问。不过……。” 她眼眸眯了一眯:“不过,既然几位贵人特意来寻奴家询问了这么些事情。想来黄大人的死因的确有些蹊跷。” 月初的机敏让君青蓝刮目相看,她一瞬不瞬盯着对面这位黄源的昔日情人,便看到她眼底之中似乎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纠结。 “奴家有一句话。”她讷讷说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253 神一样的男子 () 君青蓝挑眉:“你说吧。” 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样的话说出来真的有意思么?若真觉得不合适不说就是了,非特意问这么一句,还不是为了要将后面的重点说完? 这样的人往往是拦不住的。 “黄大人这一生并没有仇家,且乐善好施。若非得要说有人存心置他于死地的话,奴家以为……贵人们该去多了解些纹娘。” “是么?”姜羽凡眨眨眼:“你这么说,可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到了秘密?赶紧说来听听。” 姜羽凡眼中的迫切反倒叫月初略有些瑟缩,随即便垂下了头颅:“很多事情……道听途说未必做的了真,还是贵人们自己去发掘更实在些精准些。奴家与纹娘从前到底也有些情谊,如今……怎么都不该在外人前诉说她的不是。还请,贵人们能体谅。” 姜羽凡听得皱眉:“这是什么道理?是你说要我们多注意些纹娘,叫你说说为什么要注意,你又不肯说了?” 月初摇头:“奴家虽是风尘女子,起码的道义还是懂得的。请贵人们莫要逼问奴家纹娘的不堪,奴家纵然是死,也断然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你……你这……。”姜羽凡微颦了眉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月初比较合适。 “姜小爷,咱们走吧。” 君青蓝淡淡开了口,竟不肯再多留片刻,第一个从房中走了出去,甚至不曾同月初打个招呼。唐影紧随其后,亦如君青蓝一般半个字也无。 “你们等等我呢。”姜羽凡飞快追了出来,见唐影已经牵了马站在红酥手的花牌楼下瞪着他。 姜羽凡接过缰绳上马,瞧着君青蓝怨怪道:“怎么走得那么急?好些话还没有问清楚呢。” “你问不出来。”君青蓝并不去瞧姜羽凡,神色淡然,语声里半丝起伏也无却笃定的很。 “怎么问不出?月初分明对纹娘有意见。” 君青蓝只将唇角勾了一勾并未解释,眼底却分明生出了几分讥讽。 “姜小爷,您还是不怎么了解女人呢。”唐影笑嘻嘻策马走近,在姜羽凡耳边轻声说道。 姜羽凡眨眨眼:“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定国公府上女人多了去了,小爷我能不了解女人?” 唐影抿唇笑道:“您可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妇人一张嘴有时候就如同刮骨钢刀,是天下至毒。然而,有些人愚蠢,每每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叫谁都瞧见了。人家心生了防备,还怎么杀人?而有的人则不同。” 唐影咂咂嘴说道:“有些女人聪明着呢,她们会在致命的毒药外面裹上一层蜜糖,让人不知不觉的肠穿肚烂。这样的女人才是真的可怕。” 姜羽凡的眉峰颦的越发紧了:“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我方才问的不是月初么?怎么扯到了钢刀和蜜糖?” 唐影呵呵笑了一笑:“所以说,姜小爷,在与女人相处这一条道上,您还得多历练历练才是。” 姜羽凡哼一声:“说的这么厉害,你很了解女人么?” “差不多吧。”唐影点点头:“至少燕京城和边城里,可有不少的花魁对卑职魂牵梦萦。” 姜羽凡声音滞了一滞,切了一声并不在意。侧首瞧向了君青蓝:“他这一番胡言乱语,你听得懂么?” 君青蓝只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你听懂了?”姜羽凡瞪大了眼:“唐影谈起来女人头头是道,那是因为他阅女无数。你君青蓝日日混迹在死人堆里,什么时候也有了女人?不对呢……。” 姜羽凡皱眉冥思苦想:“你与端王爷不是……你喜欢的不是男人么?” 君青蓝狠狠白了他一眼,忽然用力打马向前冲了去,把姜羽凡远远给抛在了后面。有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实在不适合交流! 君青蓝这一路上都不曾再同姜羽凡说过半个字,回到客栈时已然是午时后。她一头扎进了屋中,将今日了解到的事情一一记录在忠言薄上,之后,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然毫无征兆起了身,开门便要出去。 “要去哪?”李从尧正站在门口静静瞧着她。 “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我想到黄老的老宅子去瞧瞧。” 高岭之花般的男人狠狠皱了眉:“什么时辰了,你不知道么?” “……恩?”君青蓝有心说不知道,但瞧着眼前男人锋锐如剑的眼神,硬生生将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她坚信,自己这会子要是敢说一句实话,那人能毫不犹豫撕下她几块肉来。 瞧着眼前女子呆头呆脑,眸光闪烁,李从尧只觉一股子无名火毫无征兆就生了出来,狭长凤眸越发幽深:“你不饿?” “……啊?” 君青蓝的肚子极其配合的咕噜了一声。眼看着女子蜜色肌肤上生出了两朵嫣红,似被上好的胭脂淡淡晕染。一瞬间竟透出别样风情。 “好像……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君青蓝素来清冷,比男子还要坚韧,李从尧何曾瞧见过她如此娇羞的小女儿之态,一时间晃了晃神。眼底的锋锐便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淡淡无奈。 “有天大的事情,且等用罢了午膳再去办。” 他缓缓踏入屋中,容喜紧随其后,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放在桌案上:“奴才今日尝试着做了些管州府的特色美食,大人您尝尝看,水准如何?” 君青蓝咦了一声,眼底便生出了几分兴趣。管州府的特色美食?那是什么? 暗红色的托盘之上,只摆了硕大一只缠枝莲纹青花瓷的海碗。海碗上扣了银盖子,根本瞧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容喜笑吟吟揭开了盖子,馥郁的香气立刻迎面扑了来。 “是羊肉汤!”君青蓝眉峰一动。 这味道何其浓郁甘美,俨然不是普通的羊肉汤,该是拿羊骨头熬了许久才盛了出来供人品尝。 “不不不。”容喜笑道:“大人您猜错了,这一碗可不是羊肉汤呢。” 君青蓝凑上前仔细观瞧。在奶汁一样浓稠雪白的汤水下面,藏着两指宽又粗又薄的面条。汤面上还飘着黑木耳,黄 花菜,以及炖的软烂的大块羊肉。浓郁的肉香以及面香交织而来,瞬间便叫君青蓝瞧的饥肠辘辘。 “是羊汤烩面!我可真是许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说着话,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挑了一大筷子烩面吃的津津有味。片刻间,面颊上便再度生出薄薄的嫣红出来。 容喜瞧的喜笑颜开:“王爷昨日便选好了羊骨,命人天没亮就给送了来熬上了。奴才特意请刘伯放了许多药材进去一起炖着,最是解乏提神,去火降噪。为了能让这面劲道,王爷足足揉了有小半个时辰呢。” “咳咳。”君青蓝被容喜最后一句话惊着了,一口面给卡在了嗓子里,咳得面红耳赤:“你说什么?王爷……。” 李从尧皱了眉:“本王亲自做的面,就这么叫你难以下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君青蓝满面通红,这人可许久不曾在她面前自称过本王了。今日忽然这么一本正经,显然是动了怒,这可不得了。 “我……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呐。 “本王只问一句,好不好吃?” “好吃。”君青蓝遵从本心,老实回答,没有废话。 “恩。”李从尧唇线明显松了一松,眼中凝聚的黑暗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君青蓝瞧着碗中的羊汤烩面,只觉难以置信。羊汤烩面听上去不过是极简单一道面食,精髓却在面里。稍微有些许差池,这一碗面的口感就尽数给毁了。 李从尧,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王爷么?居然…… “王爷您……会做饭?” “不会。”李从尧淡淡说道:“所以,特意瞧了一次。” 君青蓝气息一凝。这个意思是说,他只瞧了一次就学会了管州府特有美食羊汤烩面?不但做了出来,还做的这么有水准?同样是人,人跟人的脑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呐! “王爷下次可千万莫要再如此了。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所以……。” “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 所以,这个意思是李从尧以后还会给自己做饭?君青蓝的嘴角不可遏制的牵了起来,虽然听起来惊悚,内心里那小小的雀跃是怎么回事? “羊汤若是冷了,会变得腥膻,你尽快趁热吃了,再与我说说今日的发现。” “是。” 再多的疑问,终究抵不过眼前美食的诱惑。君青蓝三两下将一大海碗的烩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管州府我头一次来,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饮食文化尚不够熟悉。”李从尧缓缓说道:“你若喜欢吃什么,找不到我的时候尽管告诉容喜。我若不会,便去别处瞧瞧。” “咳。” 李从尧的话再一次成功的呛着了君青蓝,继而惊愕抬头瞪着眼前金尊玉贵的男子。神情如同见了鬼,去别处瞧瞧?这是说以后李从尧还要我自己做饭?给自己做饭!!! 天啊! “怎么。”李从尧皱眉:“不满意?” 254 密探老宅 () “绝对没有!”君青蓝的回答不敢有片刻犹豫。 “恩。”李从尧缓缓垂了眼眸,不说话了。 君青蓝悄然擦了把汗,伴君如伴虎这话谁想出来的?真真的是……太精辟了! “那个……。”君青蓝微侧了头颅,让自己离着那男人迫人的目光远一些,再远一些:“我吃饱了,能不能出门去……。” “出门做什么?”李从尧眉峰不动。 “去……黄家老宅。”君青蓝的声音细弱蚊蝇。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分明是合情合理的要求,怎么说起来却总有那么……心虚? “做什么?” “恩……。”君青蓝想了想:“纹娘曾经说过,黄源之所以会重新买了一座新宅,是因为老宅子风水不好,藏着阴邪之物。乾坤朗朗,青天白日的,蹊跷诡异的案子我从前也见了不少,所谓阴邪往往都是**。所以,我想去瞧瞧。” “瞧什么?” 君青蓝眉峰挑了一挑:“那个……黄源即便为了成亲重新购置了新宅,自己始终还是在老宅中居住。但他却将除了阿柳之外的人都给遣去了新宅,其中一定有原因。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原因该就藏在老宅中。” “藏着什么?” 君青蓝的眉峰越发颦的紧了,李从尧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素来对万事万物不关心?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藏着什么我暂时并不知道,所以才想去瞧瞧。” “恩。” 李从尧眸色微动,似沉吟了片刻。君青蓝却悄然松了口气,他总算不再问为什么了! “看来,你的确已经想好了,那便去吧。” “恩?”所以他刚才深沉的问了一大堆为什么,就是为了看看自己的思虑是否成熟? 这人还真是…… “好的。”能够离这人远一些,君青蓝的内心还是相当雀跃的,立刻起了身,取了披风就出门去了。 接下来,她便瞧见了李从尧。李从尧的身后跟着容喜和唐影,还有孤零零的踏雪。 “公子,您……这是?”君青蓝眨眨眼,有些发懵。 “查案。”李从尧淡淡说道:“你说的。” “您也去?”君青蓝愕然。 李从尧皱眉:“莫非,你只喜欢与姜羽凡一同查案?” “绝对没有!”君青蓝正色道:“能有公子陪伴,小人不胜欢喜。” 这人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瞧起来怪怪的。堂堂端王与姜羽凡有什么可比性么? “恩。”李从尧半敛了眉目:“走吧。” 君青蓝答应一声,策马与李从尧走在一处。 “阿柳的妻儿已经搬离了管州府,在别处重新置办了家宅良田,未来的日子该是不难过。” “……恩?”君青蓝愣了一楞,瞧向李从尧。这是什么意思? 高岭之花般男子瞧着君青蓝,神色如常:“你不明白?” “阿柳!”君青蓝眯了眯眼,心中忽然一动:“钱是阿柳的卖命钱!” 李从尧的唇线终于松了几分:“还不算太愚钝。” “但……阿柳有妻儿?” 不是说阿柳是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么?不然怎么能在他殉主后,将他给记在了黄源的名下,权当黄源有了子嗣。 李从尧淡淡哼了一声,狭长凤眸里便添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严格来说也算不得他的妻子。那女子不过是管州府下等青楼里一个窑姐罢了。露水夫妻,数度欢愉,珠胎暗结。” 原来如此。 这样的戏码从古至今早就叫人瞧的疲累了。只是不知,竟活生生发生在了身边。 “能够赎身从良,又置办良田宅院。这一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呢,自杀殉主怕是……没有这么值钱。” “恩。”李从尧只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解释。 阿柳的尸身被人特意下了毒药,腐朽的成了一堆烂肉,若是与这一笔横财联系起来便也不难理解了。卖命钱,果真就得用命去换。只是,世人常说婊子无情,阿柳用自己的命换了那女人的自由和前程,待到她丰衣足食后难保不会再找个看得顺眼的嫁了。不知阿柳泉下有知,会不会闭不上眼。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 黄源死亡,老宅中风水不好有阴邪之物出没。阿柳自尽,尸身被人毁坏。这当中若是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打死她都不能相信。万万想不到,瞧上去正常病故的死尸,竟牵扯出千头万绪出来。 到如今,秦府的案子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君青蓝叹了口气,管州府与她此生大约……八字相克吧,总免不了要给她一场牢狱之祸。 “两位公子,老宅已经被郡守府给封了。”容喜忽然打马凑近二人,轻声说道。 君青蓝吃了一惊,抬眼望去,果然见黄源家的大门外,站了值守的府兵,任何人均不许靠近。 “看来得先去请姜小爷过来。” “不必麻烦。”君青蓝才开了口,李从尧便将她的话给打断了:“跳进去。” 君青蓝侧目,跳进去?这意思是在说,您是堂堂一个王爷,准备不走寻常路么? “容喜,你与马匹留在此处。” 李从尧的话便是命令。话音一落了地,容喜便答应一声,聚拢了所有的马匹。唐影寻了处合适的院墙,率先进了院子。 黄源的院墙虽然不高,让君青蓝看着还是有些犯愁。她的本事她自己清楚的很,若不费些功夫根本不可能进得去。而她所花费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的府兵都给引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觉身子一轻,竟叫李从尧打横抱了起来。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君青蓝一惊非同小可。 “我送你进去。或者,打道回府。” “那……还是进去吧。” 君青蓝讷讷开了口。虽然觉得着举动不大妥当,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哪里能就这么回去了? 李从尧不待她做好决定,脚尖一点,便上了院墙。再一跃,两人便轻飘飘落了地。君青蓝只觉叹为观止,原来人与人的差距真的就有这么大,她一个人尚且踌躇不前,李从尧抱着个人穿宅过院声息皆无。 这人的成就,是她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的。所以,君青蓝从不羡慕,真心实意道谢。 “咱们到黄源卧房中去。”君青蓝脚尖才一沾地,便迫不及待超前冲了去。 管州府的府兵听话的很,只在府外守着,并没有一个人进入到黄源宅院中来。加上黄源老宅占地不大,十分方便行事。 “唐影,你去旁的房间瞧瞧。” 三人兵分两路,李从尧却始终不许君青蓝走在前面,凡事都要先她一步。君青蓝只当这人霸道惯了,并不甚在意。 黄源的房间已经久不曾住人,竟比上次来时还要潮湿,已然隐隐生出了一股子霉味。这间房子建在阳面,阳光自轩窗中投入,使整个房间都罩在了暖融融的灿金之中。 “真是奇了怪了。”女子一双清眸朝着四下里不断打量,最终在墙角处生出的青绿苔藓上流连:“这房子阳光充足,管州府又素来是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屋子里怎么会如此潮湿?” 所谓风水不善,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君青蓝四处瞧了瞧,黄源的房间并没有任何的特异之处,该是与旁人的家宅一般,温暖干燥才对。 黄源房中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再有便是靠着墙壁放着的那个硕大的书架。黄源的书架在房间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竟比他的床还要宽大许多,上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书籍。 君青蓝随意抽了几本来瞧,都是关于验尸以及医理的书籍。有的新一些,有的则已经破旧不堪。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藏着无字药水的秘密?”君青蓝盯着满当当的书架沉吟着说道。 “不会。”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眨了眨眼:“为什么?” “感觉。”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信了你才是见了鬼。这人心里一定又藏了什么秘密,这种故作高深的姿态,最烦人了! 君青蓝不再同他说话,将书架上的书仔细翻检了半晌,始终一无所获,便停了手。她在房中缓缓踱步,最终停在了书案边,似是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久久不曾挪步。 李从尧立于她身侧:“有何发现?” “这些书……。” 女子素白手指指着桌案上几本厚重的医术。 “从这些书的色泽能瞧得出来,该都是黄老购置不久的新书。然而……。” 她将医书打开,一页页翻过:“然而,书页已然有些微卷曲。又特意被黄老与旁的书籍区分开,摆在书案上醒目的位置,定然是被他经常翻阅的重要物品。” 虽说仵作之道与医道有些相通之处,所有仵作多多少少对医道都会有一些涉猎,却绝对不会对医术如此珍而重之。君青蓝特意翻看了许久,见每一页上都有黄源精心书写的批注。 莫非,他年龄大了还爱上了医术不成? 屋中安静的很,连君青蓝轻轻翻过书页的细微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忽然,便有噗通一声闷响传了来。这声音并不大,原本在喧嚣的白日里是根本听不见的。然而此刻人去府空,又静到了极致。这噗通的声响便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君青蓝才颦了眉,便又听到啪一声,陡然间传了来。 255 药方 () 这一声便与先前的声音一点都不一样了。只因太剧烈了一些,便似有人挥舞着呼啸的鞭子重重甩在了墙壁上般,听的人心里面颤了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青蓝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也跟着颤了那么一颤。 “唐影,你做事情小心些,莫要招惹来了府兵。”君青蓝随意喊了一句。再细听听,似乎所有的声音顷刻间部都消失了,她便也不大在意,继续埋首于书中。 “咦,这是……。” 她忽然皱了皱眉,自书中翻出了数张牛皮纸出来,上面大红的印章压着乾通当号的名号。 “当票!” 君青蓝仔细瞧了瞧,上面抵当的物品有衣物,用具,还有些瓷器绘画不一而足。日期皆是从去年年根开始延续至今,然而……。 她将所有当票收集起来,一张张的仔细翻看,眉峰却越来越颦的紧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将当票给塞进了怀里。 李从尧并未阻止她的行动,狭长凤眸中虽一如既往无半分情绪,却好似被屋中阳光所射,添了几分淡淡的柔。然而,这样的柔却是他和君青蓝都不曾发现的。 医书中再不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玩意,君青蓝便停了手。 “走吧。”李从尧忽然开了口:“不宜久留。” 三人以同样的方式出了黄宅,直到回了客栈,君青蓝一路之上的眉峰始终不得舒展,俨然满腹的心事。 正走着却忽然勒马,清眸一瞬不瞬盯着道旁某处,竟似再也走不动了。 李从尧抬眼望去,阳光下乾通当号的金字招牌明亮耀眼。 “走。”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有话,回去说。” 君青蓝眨了眨眼。眼前的李从尧面色如常,狭长凤眸里分明无半分情绪,却叫人不能拒绝。 “好。”她缓缓低了头。他既然不肯叫她进入乾通当号,自然有他的考量。而李从尧,素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 才一进了屋,李从尧便开了口。男人颀长的身躯端坐于八仙桌旁,命容喜新沏了茶水,俨然等着君青蓝长篇大论的汇报。 “唐影一路相随,相信我所见所闻,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始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她缓缓抬了眼:“黄源将毕生的积蓄都花费在了月初身上,这在管州府从来不是秘密,他虽然不至于将自己饿死,却绝对称不上富裕。我去过他在玄水坊中新置办的宅院,占地广,布局精妙,花了不少心思。那宅院购置下来,定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的钱……从何而来?” 李从尧挑眉:“所以,你拿来了当票?” “是的。” 君青蓝将方才收藏起来的当票取出,一张张铺展在了桌面上。牛皮纸上鲜红的印章便似跳动的火焰,炙的人眼眸生疼。 “我曾经想过,凭借黄源与月初的关系,新宅院花费的银钱有可能是月初贴补给他的。但,当我知道黄源将地契送给了纹娘的时候,对这想法便已经生出 了动摇。而当我看到这些当票的时候,则更加坚信,黄源根本拿不出那一笔钱。”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当票上慢悠悠划过:“瓷器,绘画,用具,黄源甚至连衣物都拿去典当了,若不是穷途末路,他怎会如此。我们方才在他府中查看过,屋中空旷,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甚至连墙角生了青苔都无钱修补处理。试问,这样的人如何能买得起那偌大一个宅院?” 李从尧浅浅抿了一口茶:“所以,你的意思是?” 君青蓝眼睛一亮:“这或许,便是真凶使黄源至死的动机。” “黄源其人孤傲,自视甚高,应该做不出虏人钱财的事情,可以排除因财务纠纷被人致死的可能。 “的确如此。”君青蓝缓缓点头:“但这一大笔钱的来历,的确有些蹊跷。” “黄源有位子侄可是南阳郡的郡守。” “黄郡守的确有帮他购置新宅的能力,但他根本不会那样做。” 李从尧挑眉:“哦?” “只因郡守他……素来将银钱看的非常重,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谁若敢打他银两的主意,他能同你拼命。” 李从尧淡淡呵了一声:“原来,是个吝啬鬼。” “正是。”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所以,我从未怀疑过银钱的出处是黄郡守,如今也排除了月初。至于纹娘,她不过是个厨娘不具备那样的能力。那么……还能是谁?” 君青蓝浅抿了唇畔,半晌没有再说话。她这一生里,鲜少能碰到叫她束手无策的案子。如今,却真真的是一筹莫展了。明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然而通往曙光的道路却一步一步统统都给堵死了。 “无论那人是谁,都与当铺没有关系。”李从尧缓缓放下茶盏:“而你手中所掌握的证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便是李从尧阻止了她进入乾通当号盘问的原因。如今,她的身边并没有姜羽凡。她甚至连盘问他人的资格都没有。君青蓝轻轻嘘了一声,险些忘记了这么一环。 她如今,还是个背着嫌疑的罪人呢! “我叫你去瞧瞧陈墨白,你可有去过?” “去过。”君青蓝忙不迭点头:“您的交代我哪里敢怠慢?去见纹娘前,我就先去见了墨白。” 李从尧眯了眯眼:“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君青蓝眨了眨眼,试着揣摩李从尧提起陈墨白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始终想不出着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若是关于墨白,并没有。”君青蓝说道:“他身子不好,我并未与他长时间相谈。正巧姜小爷也在,我便与他一起去见了纹娘。” “身体不好么?”李从尧眸色几不可见冷了几分:“你为何不多关心下他的病情?” “这个……。”君青蓝略有些迟疑:“似乎不重要吧。” 这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陈墨白,往日瞧着他从没有好颜色,怎的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他? 李从尧挑眉,半个字也无,只拿狭长一双凤眸盯着君青蓝。眼底渐渐迫 出一抹幽深,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我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急着离开了。但是!”君青蓝正色说道:“我已从姜小爷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墨白他是偶感了风寒,所以才会表现出气虚体弱,精神不济的症状。但似乎并不严重。” “偶感风寒?”李从尧淡淡开了口,良久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毫不掩饰眼底讥讽:“真的么?” 这问题可要怎么回答?她又不是个郎中。 郎中?! 君青蓝心中一动:“若是公子允许的话,稍后我带着刘伯一同去瞧瞧墨白去。” “恩。”李从尧的唇线明显松动了几分:“到底是旧相识,适当关心一下还是应该的。到时,我让唐影配你们一同去,免得那位陈兄弟害羞,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情。” “哦。” 按理,李从尧肯出动刘伯去给姜羽凡看病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君青蓝始终觉得惴惴不安,自己却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病?”她在心中想着陈墨白的病情,却忽然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来:“听唐影说,您让手下暗卫去探访了曾经给黄源看过病的所有郎中。不知,可有什么结论。” “你自己瞧吧。” 男人如玉长指朝着墙边桌案上一只长条盒子指了指。君青蓝打开来,见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摞子的药方。 “这些……都是黄源的?” 李从尧不在意点头:“恩。” “您是……怎么弄到了手?”她可不会忘记,此刻的李从尧只是个杀人嫌犯,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端王! 李从尧眯了眯眼:“定国公闲得很,本王好心,替他找些事情做。” 所以……这些都是定国公的功劳么?就说呢! “姜小爷已经在为了这案子劳心劳力,却还要劳烦定国公,会不会有些不大好?”君青蓝觉得自己的脸皮素来挺厚的,然而将那父子两个都使唤的团团转,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父子同心,是极好的事情。”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君青蓝默了默。若问,天下间最坚固的是什么?首屈一指的当然就是端王爷的脸皮。不过,手中这些个东西还是非常有价值的。 她将药方子一张张翻看着,渐渐颦了眉:“怎么都是些安神定惊的药方子?” “刘伯已经瞧过了这些方子。虽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但,除了安神再没有旁的用处。” 君青蓝眨了眨眼。黄源病入膏肓,早就已显现出濒死之态,这是她亲眼所见的。 然而,那样严重的病情,却只给开了大量的安神药。 这是在开玩笑么! “药方有问题!”君青蓝猛然抬了头。 李从尧挑眉:“何以见得?” 君青蓝抿了抿唇:“我现在不能回答。现在我必须尽快与纹娘再度见面,若是……待我回来以后,再同您解释。” 李从尧却缓缓摇了摇头:“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的做!” 256 黄源的遗言 () 君青蓝抿着唇,抬头瞧向李从尧,不明所以。 查清黄源的死因,替他们二人洗清冤屈,莫非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从尧亦瞧着她,眼底中渐渐生出几分无奈:“秦家的案子,你可是忘记了?” “怎么敢忘。但是……。”君青蓝狠狠颦了颦眉:“但如今黄源已死,线索断裂,你我又随时有面临牢狱的危险,哪里还有精力去关注旁的事情呐。” “你如今一心只想着黄源的案子,几乎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与其如此,不如暂时放下,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君青蓝的眉峰不得片刻舒展,在心底里认真思量着李从尧方才这番话有几分可行性。 “黄源的痼疾由来已久,为何偏偏在你我拜访那一日病发身亡。他临死之前,一再追问你的身份,那神色态度俨然对你身份早已知晓。那时,他分明有极其重要的话要同你说,即便被阿柳猛然惊吓后打断,却依然坚持要同你说话。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他的骤然死亡,会与你家的案子有所关联?” 君青蓝眸色一动。世人皆言,当局者迷,秦家的案子日日萦绕于她心底,她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无字药水上,完忽略了黄源临死前的状况。人在濒死之时,却还坚持着要同她搭话,那时候,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定然是极其重要的。 “他当时说的是……。”君青蓝沉吟了片刻:“无……无次……还是五次。”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什么意思?” 秦家的案子与五次有什么关联?君青蓝想了半晌,始终不得要领,心中反倒又添了几分疑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案子是查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李从尧缓缓起了身:“今天天气不错,出城瞧瞧去吧。” 说出城就出城。这一次的阵仗比之方才更小,只有李从尧与君青蓝两个,连容喜和唐影都不曾跟在身旁。 “咱们要去哪?”君青蓝瞧着李从尧,不是要出城散心去?做出这副模样……是要做什么? 出城当然需要马,但出现在君青蓝面前的却并不是她与李从尧管用的踏雪和墨翟,而是两匹再普通不过的枣红马。虽然身体强壮,但与踏雪和墨染比起来,这两匹马俨然不够看。 “不该由他人涉足之处。” 李从尧只淡淡说了几个字,再没有过多的解释,等到君青蓝瞧见容喜递上来的斗笠及披风的时候,便决定闭口了。李从尧这般作为俨然要隐藏行踪,总归他们两个是要共同进退的,又何必要问? 二人从客栈后门出去,李从尧特意带着她在城中兜了数个圈子,才从南门出了城。这一路向北直直走了有三里,才转向了西南。 君青蓝心中一颤,忽然就放缓了马速:“这是……要去……乱葬岗?” “恩。”李从尧并未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 李从尧要带她去的是乱葬岗?! 黄源说,将父母兄长的尸身偷偷葬在了乱 葬岗中,但他并未来得及说清楚到底埋在了乱葬岗中的什么位置,就过世了。李从尧今日是打算要同她一起找寻父母兄长的埋尸处。 “你我乔装出行,是为了提防姜小爷吧。” 姜羽凡虽然处处维护他们,但秦钰的案子早在世间定论,在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叫定国公发现了君青蓝同秦钰的关系。不然,那茅坑臭石头样坚硬的人,能立刻将君青蓝锁了送进京城去。 岂不坏事? 李从尧却只淡淡一笑:“管州府中,需要提防的可不止他一个。” 君青蓝眨眨眼,不明所以。除了定国公,还有什么人需要提防么?这些天潢贵胄就是麻烦,整日里总思量着有人要害他们,也是真的心累啊! 往西南去不到一里,便瞧见了道旁成片的柳树迎风招展。早春的天气,柳条已经发了新枝,嫩绿的枝条便似美人柔软的发丝,摇曳多姿。树枝上,有停靠的乌鸦呱呱乱叫。 “世人皆言乌鸦为不祥之物。”君青蓝瞧着那通体乌黑的丑陋鸟类叹口气:“却哪知天下间只有他们愿意与亡灵为伍,日夜相伴。说不定,便是亡灵昔日的爱人,至死不渝,不离不弃,日夜悲鸣。” 李从尧的眼风在柳枝中随意扫过:“天地生灵,原本就比人更加的仁义。” 二人继续打马上前,便瞧见了成片的坟头延绵的成了一座座小山。两人下马,将马在柳树下拴好,徒步走入到了坟场之中。 乱葬岗与君青蓝办案时瞧见的任何坟场都不一样。这里是一片无主之地,葬的都是穷苦潦倒,买不起坟地的亡灵。好一些的或许还会有个亲人,能为他们立个小小的坟头,每逢清明中元都会有人祭拜扫墓。 若是运气差一些的,顶多便是拿草席子裹一裹直接扔在这里了事。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只剩下干巴巴一堆枯骨,至于姓名来历,早就如同皮肉一般,彻底湮没在风尘中去了。 君青蓝与李从尧穿梭于凌乱的坟头中,眉峰渐渐颦的紧了:“这里埋葬的人太多,毫无头绪,可要怎么寻找?” 脚下忽然有咔嚓一声脆响传来。君青蓝低头看去,原来是踩到了一截断骨。因断骨风化的太厉害,被她一脚踩断了,露出锋利的骨茬。君青蓝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李从尧皱眉:“伤着了?” “并没有。”君青蓝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 君青蓝的话尚未说完,忽觉手指一暖,竟是被李从尧一把给紧紧攥住了。 “莫怕,黄源特意收了你父母兄长的尸体回来,定然不会让他们暴露于荒野之中。”他说。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她从不知道这高岭之花般的男子竟也会这样软云温存的安慰人。有他在身边,莫名叫人觉得心安。 “恩。”君青蓝低了头。她相信老天有眼,更愿意相信黄源。他既然特意告诉自己这个地方的存在,当然不会叫她空欢喜一场。 然而,眼前的坟头一座座密密匝匝相连。君青蓝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在乱葬岗中走了多久,却始终一无所获。她原本就心内如焚,加上遍寻不惑,眼底中渐渐就生出了几分焦躁。 “乱葬岗中埋葬的尸骨不计其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在乱葬岗中寻找一座六七年前的无主之坟,无异于,大海捞针。 “或许……。”李从尧微微沉吟:“是我们的方法不对。” 君青蓝抬头,瞧向李从尧。这种事情,也有方法? “秦大人是非正常死亡,且身死前是戴罪之身,皇上的旨意是要挫骨扬灰不得下葬。” 男人狭长凤眸在乱葬岗中缓缓扫过:“这里的坟墓何其之多,其中有不少都时常有人祭拜。若是秦大人的坟墓被人发现,怕是黄源也活不到能与你我再相见的那一日。” “所以……。”君青蓝沉吟着说道:“他定然做了些伪装,以消除坟墓的痕迹,让所有人都不能发现父兄的坟墓。” 君青蓝心中一动,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是无字!” “是无字!”她的语气越发坚定:“是无字,不是五次。” 君青蓝一连说了三次无字,足见内心的激动无法按捺。 黄源与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口齿哪里还能像往日一般清晰?加上那时候坏境特殊,纷乱而紧张,她一时间才将无字给错听成了五次。 无字!黄源要告诉她的是无字碑啊! 黄源安葬了秦钰秦夫人和秦昭。大约是为了日后好祭奠,也想留下些念想,所以也给他们竖了碑。但,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墓碑上并未刻字。 所以,找到无字碑,便能找到父母兄长的尸骨! “我们……我们……。”君青蓝一时窥破天机,只觉内心激荡,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我们一起去找,今日一定能找到!” 李从尧并没有放开君青蓝的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入水,叫君青蓝听着却莫名心安,躁动的一颗心顷刻间便和缓了下来。然而,双腿却仍旧使不上力气。 李从尧并不苛责她。让自己的手腕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带着君青蓝一同往前走。 乱葬岗的坟头是不少,然而立了无字碑的坟却并不多。一旦有了目标,做起事情来便快了许多。那无字碑的坟墓就在乱葬岗的正中间,那里也是坟墓最密集之处。黄源将坟头垅的极小,便似个普通孩童的坟墓。坟前墓碑是劈了块木头做得,粗糙的很。被经年累月的风雨给侵蚀的成了枯黄黝黑的色泽,上面生了苔藓还有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 “这……这是……。” 在这一刻,君青蓝觉得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软绵绵的便想要往地面上倒去。然而,身侧男人伟岸如松,一双手臂似有万夫不当之勇,将君青蓝纤细柔软的身躯牢牢抱在怀中,与他比肩而立。 “秦大人。”李从尧长身玉立,神色庄严而肃穆。半垂着头颅低声说道:“请受李从尧一拜!” 257 重见天日 () 耳边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君青蓝猛然瞪大了眼,竟然瞧见李从尧直直跪在了无字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你在做什么?”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 那可是堂堂端王!即便易了容,也是端王!整个北夏唯一的异姓亲王!!! 秦钰即便是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节度使。再尊贵,能尊贵的过堂堂亲王?李从尧居然……给他跪下了还……磕了个头? 什么情况! “秦大人一生为民,是北夏的栋梁,却含冤而死。身为北夏臣民,不该给我北夏英魂行礼么?” “何况。”李从尧眯了眯眼:“这是你父亲。” 让一个亲王跪拜节度使,不觉得骄傲? “应该……是应该。”但是…… 李从尧起了身,轻轻掸了掸膝盖上沾着的灰尘:“你父母兄长在百年之后,能有堂堂一个亲王跪拜,身为他们唯一的亲人,莫非你不觉得骄傲?” 君青蓝心中的不适和奇怪在这个瞬间忽然就消失了。方才那一幕虽然有违常理,但……叫李从尧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暗爽,是怎么回事? 李从尧的目光缓缓自君青蓝面孔上离开。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勾了一勾。素来高岭之花一般不可亲近的男子,在那一刻便似云破月来,遍地花开,整个天地都亮了。 然而,这样的喜悦和美好却不过一瞬,君青蓝并不曾发现。若是她发现了,只怕那深入骨髓的暗爽顷刻间便能荡然无存,这人的神情分明……是在给人下套么! “开棺吧。” 李从尧悠扬而淡然的声音,一下子将君青蓝给推入到了无间地狱之中。 “你说……什么?”君青蓝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瞧向李从尧。 “验尸,不需要开棺?” 君青蓝瞧一瞧数年来被风雨侵蚀,夯实的如同砖块的坟头吐了吐口水:“我么?” 李从尧闭眼:“难不成是我?” 君青蓝皱眉,干粗活什么的,不该是男人做的么? 李从尧对那人眼中的鄙夷似乎毫无所觉,淡淡说道:“你可是忘记了我的身份?” 身份?端王?天啊! 君青蓝只觉欲哭无泪。您老人家给别人下跪的时候利索着呢,那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呢?一干活就…… “或者,你可以叫唐影和容喜来做?” “还是算了吧。”君青蓝叹口气,选择了认命。 李从尧今日出门,特意将唐影和容喜给留在了客栈里。当时说的那么好听,为了保护秘密什么的,现在她很有理由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不如,由在下来吧。”男人温雅的声音传了来,似春风般和煦而温暖。 “墨白?!” 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个时候瞧见了陈墨白。 “呵。”李从尧唇角轻勾:“还真是巧。” 并不巧。”陈墨白微笑着朝李从尧拱拱手:“是在下有意跟随。” 这话就有些诡异了。 跟踪什么的素来就不是好事,普天之下哪里见过有人做了坏事还光明正大的承认? “管州府对于阿蔚来说是个伤心之地,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阿蔚你定然不可能冒险回到这里,不是么?” 陈墨白瞧着君青蓝,眸色温柔和煦:“对于阿蔚来说,能让你回到管州府的唯一原因,便只有一个,彻查秦家旧案。前几日,你与黄老相见,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李从尧眯了眯眼,狭长凤眸里渐渐迫出一抹幽寒。 陈墨白却兀自勾唇一笑,似对乱葬岗中瞬间流露出的危险杀气半分不觉。 “义父义母对墨白恩重如山,墨白并不相信他们能做出谋逆之事。对于墨白来说,自然也极希望阿蔚能替秦家洗脱冤屈。今日出门,碰巧瞧见二位乔装出行,我便猜着定然有要事发生,于是,我就偷偷跟在了二位身后。其中不近人情之处,还请端王爷担待。” 李从尧面色寡淡,眼风似不经意自他面上擦过:“你该谢罪的人,不是本王。” “你说的不错。”陈墨白微笑:“但,我与阿蔚自幼的情分非比寻常,她自然不会责怪我,这等繁琐之事,就不需要麻烦她了。而您是外人,墨白自然需要兼顾。” 外人?情分?! 李从尧觉得有澎湃的火焰自胸中升腾而起,眼看着便要熊熊燃烧。然而,那人面庞上却半分息怒也无,平静的瞧向陈墨白。 “你还真是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么? 李从尧与君青蓝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普通的马匹,又将身都遮掩了起来。还特意在城中绕了个大圈才出了城,这人居然还能一路跟着来。直到君青蓝掘墓开棺需要人帮忙,他才现了身。 这要是无心的,鬼都不能信! 陈墨白一点不傻,自然听得出李从尧语中的讥讽:“墨白只是为了替阿蔚分忧,并没有旁的目的。纵然背负了满身骂名,亦在所不惜。” 李从尧前抿着唇瓣没有出声。 这人的确会说话,如此坦荡的胸怀,他若是再多说什么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阿蔚,你且到一旁歇着,旁的事情交给我吧。” 陈墨白才要上前,李从尧却冷不丁出了手。眼看那人莹白如玉的手掌不偏不倚拍向了陈墨白,陈墨白手指似乎缩了一缩,下一刻便是一声惊呼。李从尧的手掌却在碰到那人前心的一瞬间卸了力道,只轻轻在他身前挡了一挡。 “听说你病了,既然身子不中用就不要逞强了吧。” 言罢便见他忽将手腕一沉,朝着坟头挥了一挥。君青蓝敏感的觉出四下里的温度骤然间下降,下意识嘶了一声。陈墨白立刻解了披风给她披上,君青蓝却并不肯接受,不着痕迹推开了几步。 陈墨白愕然,继而皱眉:“为什么?” “你大病初愈,不宜再受风寒。” 女子眼神清澈明媚,眼底没有半分的杂质和污垢。陈墨白握着披风,忽然觉得沉重。良久,方才勾了勾唇角,默不作声给自己重新披上了。 君青蓝并未瞧见他之后一系列的动作,只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方才同陈墨白说话的功夫,眼前的坟头已经起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原本深褐色的泥土上居然瞬间蒙了曾晶莹剔透的冰。 灿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射在冰层上,泛起七彩晶莹的光。若是换个时机,眼前的情景定然会引起君青蓝的赞叹。然而此刻,她眼中却只有震惊。 下一刻,便见李从尧手掌猛然向下一按,耳边响起咔嚓咔嚓数声脆响,冰面便似蛛网一般迅速的皲裂,轰一声碎裂开来。 “去吧。”李从尧抬手点一点面前土包:“可以挖了。” 君青蓝眨眨眼,搞了那么多事情,到了最后还不是要动手挖?她垂首上前,将手指探入到土壤之中。竟然发现方才坚硬如铁的泥土竟如豆腐渣一般软脆不堪。手指只轻轻一抹,便挥开了一大片。 “这……这是……。” 君青蓝惊着了,李从尧却默不作声走至她身边,拿脚尖在浮土中左右拖动,功夫不大便将那小小一个土包夷为平地。土下,与地面齐平的位置支了块门板。早被雨水和泥土给浸染的瞧不出原本的色泽。 “你准备好了么?”李从尧停止了动作,瞧向君青蓝。 木板下面是一个大坑,坑里面就是秦氏夫妇以及秦昭的尸骨。李从尧并不能确定君青蓝现在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追求某种渺茫的希望,在希望未得实现的时候充满干劲,然而,一旦希望实现了反倒会忽然崩溃。 对于君青蓝来说,秦家的案子便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支柱,李从尧并不希望这跟支柱忽然垮了。 “我明白!”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缓缓蹲下了身去:“我来。” 女子纤细的手指抓住了门板的边缘。这一块门板并不厚重,上面覆盖的浮土也已经被李从尧尽数清除,想要将它掀起来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然而,君青蓝却花了许多的时间,才将门板掀开了。 她的动作极快,掀开来便远远抛在了一遍,不敢再瞧上一眼。便似那门板上藏着什么稀释的珍宝,只能叫它远远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再也触碰不到才能甘心,生怕慢了一星半点便会后悔。 门板下果真藏着个土坑,但不怎么深。坑中没有棺材,只有被草席子裹着的四具尸骨,交叠着摞在了一起。这一座坟墓并未做任何特殊的保护处理,坑中积了半坑的水。草席子被泡的沤烂了大半,散发出刺鼻的霉湿气味。 瞧着积水中浸泡着的数具白骨,君青蓝的瞳孔狠狠缩了一缩。 “你退后,我来。” 李从尧将君青蓝挡在了坑边,自己要跃入坑中去捡拾白骨。然而,有一人却比他们更快。 只见月白光茫一闪,陈墨白已经率先跳入到了及腰深的积水中。下一刻,他身躯一弯,便将地面上交叠着的尸骨连同席子给兜了起来。 258 拣骨 () 草做的席子早被雨水侵蚀的脆弱如纸,才离开地面不远,便断了。眼看着席子里的骨头便要从席子中脱出,落入到泥泞的积水里。 李从尧眼疾手快,毫无征兆将自己披风甩了出去,披风灌满了力道,直直撞向了陈墨白。陈墨白的身子被撞的一个趔趄,草席子脱手而出。 君青蓝惊呼一声,却见李从尧甩出去的披风似一面大旗展开,将飞出去的草席和尸骨尽数给兜住了。 她一声惊呼尚未落地,李从尧便将以披风包裹着的尸骨平平展展放在了地面上。君青蓝立刻聚拢了来,瞧向了披风中的白骨。 这个时候,再没有人注意到尚立于积水中的陈墨白。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从尧并未提醒君青蓝,而是站在了风口里,替她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陈墨白的面孔上并没有丝毫的恼怒,自己爬出了尸坑,瞧一眼泥泞不堪的衣衫下摆,却也只抬手拧了拧,似完不介意满身的污垢。 直到那人走到身边,君青蓝才猛然想起忘记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糟了。”君青蓝手指在身上只一抹便狠狠皱了眉:“墨白,你需得速速回城去!快!” “为何?” 瞧她如此急切,莫说是陈墨白,连李从尧都愣了一愣。 “尸坑中的积水与旁的雨水不一样,因长时间浸泡着尸体又不见天日,难免会沾染了尸毒。往日我在验尸的时候都会备上一些糯米酒来祛除尸毒,但今日来此纯属偶然,我并未随身携带糯米酒。所以,你得尽快回城,将糯米酒与水混合沐浴浸泡,再多喝上一些。不然……。” 君青蓝眸色渐渐凝重:“不然等尸毒发作,就麻烦了!” 陈墨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他将唇角掀了掀,努力想要恢复面孔上暖阳般温润的笑,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你无需担心我,这里我能处理好。你快走吧。” “尸毒发作可大可小,某些人就不要太逞强了。若是这会子犯了病,于你于我可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墨白有心留下,想到尸毒发作的后果实在不敢冒险。于是,狠狠咬了咬唇,才抬了眼。 “阿蔚,我先回去,来日再去瞧你,今日……实在对不住,不能再帮忙。” “你只管放心去吧。”李从尧接口说道:“不会有人怪你。” 这一句话原本是充满关切的味道,然而用李从尧那淡漠无痕的声音慢悠悠说出来就叫人……莫名的心塞。然而李从尧从不觉得心塞,盯着那人匆匆远去的背影,他的唇角不可遏制的勾了一勾,云破月来般美好。 那一头,君青蓝已经掀开了裹着尸骨的草席子。李从尧瞧的狠狠皱了眉:“不是没有带糯米酒?” “无妨,我带着手套。”君青蓝将双手晃了一晃,薄皮的手套上已经沾染了暗褐色的泥垢。 君青蓝只说了一句话便再度埋首到了尸骨中去了。 草席中裹着的 是四具尸骨。因四人死亡后被大火烧了许久,骨头的颜色并非如常人一般的惨白,带着明显的焦黑色,又被黄源以同一张草席覆盖。初时,失去了皮肉依托的尸骨还能维持着各自完整的姿态。然而时间长了,便会散落。四人的尸骨混杂在了一起,瞧上去一片刺目惊心。 君青蓝也不说话,将骨头给分作了四堆。这项工作的耗时极长,君青蓝却专注的很,没有半分的懈怠。她将捡出的每一块骨头都擦拭干净了,再按人体的形状拼好。 他们二人今天出来的时候并未带着任何工具,自然也没有提前预备下棺木,君青蓝现在的举动实际上是不明智的。他们并没有承载尸骨所需要的工具,也没有合适的安葬地。现在分拣好了,稍后四具尸骨还是要混杂在一处。并且,验尸实际上并不需要将每一具尸骨都拼凑好。 李从尧明知她现在做的是无用功,却并不开口阻止,只默默瞧着她。男人狭长凤眸里有暗暗幽光流动,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痛。 林中一对男女,一站一蹲,一个忙碌一个观瞧,谁都不曾开口。他们四周有着一种油泼不进的静谧,似乎谁都无法扰了他们二人正在做的事情。 这一幕,一直维持到了暮色四合时候。眼看着太阳斜斜坠在西边的天幕上,将天上地下都给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君青蓝终于抬了抬眼。起身的瞬间,身躯不可遏制的向地面倒了去。 李从尧眼疾手快,双臂自女子纤细腰肢下穿过,将她身躯牢牢托住:“小心!” 她久蹲不曾起身,李从尧早就在防备着她摔倒,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成了她的依仗。 “这个……是爹爹。”君青蓝的声音带着几分虚浮。 李从尧却明白,那不是因为疲累,而是伤心。 “爹爹年轻的时候经常带领着府兵去剿匪。有一年他中了埋伏,被山匪一刀给砍在了小腿上。后来,伤虽然好了,他的小腿始终都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利索。这截小腿骨上有断裂后再接起的痕迹。想来,爹爹那时该是很疼的吧,但他从来没有说过。” 君青蓝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这个是娘。” “娘亲是个颇为自律的大家闺秀,她永远那么温柔而美丽。即便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身姿却依旧那般窈窕多姿,任谁见了她都会羡慕我爹爹。” “这个是哥哥。”君青蓝指向四具尸骨中最高大的那一个:“爹爹从前罚我不许吃饭的时候,都是他偷偷来给我送好吃的。被爹爹发现了,他总会要求陪我一起受罚。其实他都是故意的,就是怕我一个人会孤单害怕。” “这个……。”君青蓝瞧着最细瘦的枯骨说道:“就是替我死去的老管事爷爷的孙女坠儿了。若不是为了我,她现在应该已经成了亲,说不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吧。然而……她却永远都只能是个孩子了。” 君青蓝缓缓抬了眼:“他们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相守相伴了整整六年。只有我……只有我……。” “别说了。 ”李从尧忽然皱了眉,将君青蓝紧紧搂住:“若是难受,就哭吧。” “为什么要哭?”君青蓝的头颅伏在他肩头,声音虽然依旧虚浮,却并未有半分颤抖:“我哪里有这个资格?” 她抬手,轻轻推开李从尧。自己立于天地间,神色凄冷却并无悲愤:“若是不能替他们洗脱冤屈,我君青蓝实在妄为人!” “我同你一起。”李从尧并未劝阻,反倒随着她一同说道:“无论前路如何,总会有我陪在你身边。从前有你哥哥,现在有我。同样不会让你孤单害怕。” 君青蓝瞧着他,良久勾了勾唇。凄冷的眼底生出几分淡然的笑容:“多谢。” 她用力揉了揉面颊,便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尸骨上。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黄源谈起验尸结果的时候会那般犹豫不决,原来……他们的死亡真的有问题!” 李从尧眯了眯眼:“我若猜的不错,他们的死亡应该与大火无关。” 君青蓝瞧了李从尧一眼,眼底生出难以掩饰的赞叹:“你说的不错,的确如此。” “你来瞧。” 女子的指尖一点,指向秦钰的头骨:“我爹爹的头骨口腔及牙齿的部位非常干净,并没有丁点的烟灰。” “若人是被烧死的,在死亡前会吸入大量烟灰,从而使气管闭塞呼吸不畅。那么在他死亡之后,口腔中便会有残余的烟灰出现,但我爹的头骨中并没有。不仅如此,我检查过娘亲以及哥哥和坠儿,他们的口腔都是干净的。”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他们的尸体并未被妥善安葬,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大半都浸泡在积液中。那些积液,足够将他们口中残留的烟灰冲刷干净。”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君青蓝微微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瞧的更加仔细。” 君青蓝索性将坠儿的头骨从地面上拿了起来,递在了李从尧眼前:“你瞧坠儿的牙齿和口腔是什么颜色?” 李从尧皱了眉,瞧这个他内心俨然是拒绝的,很是嫌恶。但他并没有拒绝,仍旧仔细观瞧着:“黄色,略微发黑。” “尸骨发黄是因为年头久远,又因为被积液浸泡才在尸骨的表面形成了一层水碱。她的牙齿发黑是因为没有生前没有妥善的保养过自己的牙齿。但是,这些都不是烟灰的色泽。” 这些当然不是烟灰的色泽! 吸入口鼻中的烟由气态变作固态时,呈现出的是浅灰的色泽。灰色若是覆盖的多了,也会呈现出近似黑的颜色。但怎么都与坠儿口中的黑色不一样。 “人在大火中身亡,往往不是被烈火炙烤所致,而是因为被烟灰呛了心肺从而不得呼吸,所以,能造成人窒息身亡的烟灰数量不在少数。人体中有大量体液,会使附着的烟灰成为粘腻的浆糊状物体,紧紧附着在肌体上。它们原本该随着肌肉的腐坏而消失,但是……” 君青蓝沉吟着说道:“你可是忘记了,那一场火烧了多久?” 259 扑朔迷离 () 六年前仲夏夜那一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一个昼夜,损毁邻里房舍无数,财产损失不可估量。那一夜怕是也成了不少人心中的噩梦。 好在,火被扑灭了以后,黄忠代表整个南阳郡号召富户商贾募捐,将募捐来的钱财用来为受灾群众重建家园,管州府才得以安定。郡守黄忠的声望,便也在那件事情当中直线上升,成了最受百姓爱戴的官员。 君青蓝深深呼吸,良久方才让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 “那场火烧的太久,所有与尸体附着在一处的东西,都会因为大火而使它们与尸体彻底炼化在一处。若他们死于火灾,口鼻中吸入的大量烟灰在一个昼夜的焚烧之下亦会成了焦炭,最终与尸骨附着在一处。然而,所有尸骨的口鼻部位的骨头瞧上去并没有不同寻常的凸起。” 君青蓝的神色渐渐凝重:“这足以说明,他们早在起火之前早就身亡。火,不过是掩人耳目毁尸灭迹的一种手段罢了。” “而他们真正的死因……。”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年代久远,尸体保存不善,实在……无法瞧出来了。” 这话她说起来的时候是很有些遗憾的。君青蓝是一个仵作,她素来知道尸体对于破案的重要性,她这一生查探检验过无数的尸体,今日查验自己亲人的尸首却……无法让尸首开口说话。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她内心的痛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若你不够冷静,便会失了先机。”李从尧束手而立,狭长凤眸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他眸色微动,俨然有些许不忍,却并未出言安慰,也并不曾叫自己离着她更近。 “先机?”君青蓝抬头,眼底有些微迷茫。 尸体早已毁坏,黄源身亡,官司缠身。她还有什么先机么? 李从尧瞧了她半晌,却只摇了摇头:“你方才查验的,可并不够仔细!” 君青蓝垂了眼眸,她自问办事周,从不草率。但,李从尧又哪里会随随便便冤枉她?她到底遗漏了什么? 女子一双清眸将地上四具焦骨一一打量,眼底却忽然一亮,立刻蹲下身去。纤长的手指抚上了最是纤细幼小的那一具尸骨。 那是坠儿的尸体! 坠儿能够与秦钰一家合葬在一起,是因为世人都将她给当作了秦蔚。但君青蓝比谁都知道,她不过是替自己送死的一个可怜孩子罢了。所以,在挖出尸骨之后,她便将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父母兄长的身上,坠儿的骨头始终放在一旁不曾瞧过。 李从尧说她查验尸体并不仔细。可不是不仔细么?她根本就没有瞧过坠儿! 现在瞧着细瘦的骨头君青蓝只觉百感交集。就差那么一点点,躺在这里的人就成了她,那么,秦家将永远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了。这孩子……终究不能让她枉死。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尸骨。 坠儿身亡时刚刚十岁,大约是营养不良,身材瘦弱的很,个子也不高。实际上与那时的秦蔚差距还是有些大的,能骗过那些官兵也真是不容易。君青蓝的手 指在坠儿的尸骨上慢悠悠滑动摩挲着,忽然停在了某处,眼睛也渐渐眯了起来。 “这里……。”她沉吟了片刻,神色中便添了几分惊骇:“这里有一道凹痕,三寸长入骨两分,俨然是被利器砍伤后遗留造成。坠儿她……。” 君青蓝抬起头,瞧向李从尧,眼底渐渐生出了愤怒:“坠儿正是死于这一处刀伤!” 坠儿的皮肉早就消失,在她焦黑的骨头上还能瞧见入骨两分的刀痕。那一刀自然得尽数劈开了她的皮肉,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么严重的伤,足以将人致死。 李从尧眯了眯眼:“旁人有么?” “并没有。”君青蓝的眉峰始终不得纾解:“我父兄和母亲的尸骨……。” 她微微侧过了头去,瞧向放在坠儿身侧的三具尸骨说道:“他们的尸骨并无明显外伤,死亡时双腿蜷缩,膝盖几乎顶到了胸膛。双手紧握成拳,足见……死亡前曾经历过极大的痛苦。” “被烈焰焚烧,该是天下极致的痛苦。” “可以这么说,但……。”君青蓝沉吟着说道:“他们口鼻中并无烟灰,这样的死状若说是烧死我觉得更像是……中毒。” 君青蓝沉吟了良久,终究还是想到了定论。 中毒?就是中毒! 她脑中早就有这样的怀疑,却根本想不出他们中毒的理由,所以始终犹豫。待到真的将中毒说出来,便立刻坚定了信念。秦钰,秦昭及秦夫人尸体呈现的姿态,的确与毒发身亡后所呈现的姿态一般无二。 “这一场火可真是妙的很!”君青蓝咬了咬牙:“中毒之人的皮肉血液,甚至骨头都会发生变化,即便毒药再巧妙,终究抵不过黄老验尸技艺的强大。所以,凶手杀人后放了一把火,不但焚毁了现场杀人的所有痕迹,亦将所有中毒痕迹尽数掩盖。皮肉血液消失,焚毁后的尸骨原本就呈现黑色。真是好手段!” 君青蓝实在想不明白,父兄到底惹上了什么仇家,这得多大的仇怨才叫人使出了如此手段?更叫人不解的则是,明明都是关在一个院子里的人,为什么却用了两种完不同的手法杀人? 这当中,定然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仇怨看起来,可不小。”李从尧瞧向君青蓝,淡淡说道:“十之**,是与你父兄相熟之人。这人甚至,该与你也极其熟悉。” 无论是秦钰还是秦昭,皆文武兼修。尤其是秦钰,年轻时曾带领着府兵数度平灭匪患,也算是久经沙场之人。这样的人若是能被人给毒死只有一种可能那下毒之人是他们的熟人,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使他们中了毒。毕竟,秦钰秦昭的尸骨都瞧不出挣扎搏斗过的痕迹,应该是,主动中毒。 君青蓝并没有反驳,她心中的想法与李从尧不谋而合。但是…… “当时的节度使府邸已经被黄郡守的兵马严密监控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凶手若要得手,不但要突破府兵的把控,还要取得我父兄母亲的信任,更要在府兵完不知的情况下, 将秦府近百口人尽数斩杀。这一切若想要做到不难,但若想悄无声息做到就难如登天了。我……。”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我实在想不出,管州府中什么时候藏着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实际上也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李从尧说道:“这人只要能做到一件事便可。” 君青蓝静静瞧向李从尧,以眼神询问。 “他只需要与府兵和秦家人都熟悉,甚至被他们所有人都信任!” 君青蓝皱着眉,管州府有这样的人么?根本说不通! 能向秦家痛下杀手必然与秦家冤仇极深,这样的人又岂会被秦钰信任?秦家获罪,与秦家相熟的人都有谋逆的嫌疑,还能被黄忠信任? 处处都是矛盾。 “怎么没有?”李从尧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笑容中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人的身份你心中应该有是有些章法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男人目光如炬,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他惯常自由出入秦府,与你家关系密切。而他同时也经常出入衙门,在衙门中的朋友定然也不在少数。这人……。” 李从尧眸色渐冷:“你可以好好想想,你的身边定然存在这样一个人。是谁,原本也该在那样一场灾祸中丧命却能独善其身。甚至,毫发无伤。” “你说的……。”君青蓝挑眉,声音中分明有那么几分抗拒:“你说的是墨白么?” “他很值得怀疑,不是么?”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眸光犀利:“他原本是你们府中的下人,因被你父亲记在了你舅舅名下,而自那一场灾祸中逃脱。你不觉得那个时机太过巧合?” “我……。”君青蓝下意识开口辩解,李从尧却并没有给他那样的机会。 “你我今日出行原本就是个秘密,为何他偏偏能够跟上?除了一早在暗中监视着我们,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解释。而他出现,不过是为了亲眼瞧一瞧秦大人的尸首罢了。” 李从尧冷笑着说道:“秦家的尸骨,除了你之外,也只有真凶会在意!” 李从尧的话句句在理,但……君青蓝并不觉得这是事实。 “墨白自很小的时候便被我父亲带回府中抚养,他生性温柔谦和,极受人喜爱,父亲待他犹如亲子,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毁灭秦家的理由。他只是个孤儿,秦家的事情却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只凭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成事。墨白若是有那样的能力,又何需寄人篱下,在秦家为奴多年?” “在秦家出事之后,他并不是没有受到牵连。他同秦氏九族一起被收入牢中,若不是皇上感念秦氏先祖的功劳下了赦令,他早就死了。更何况后来……。” 黑营与白营中的见闻骤然在君青蓝心中浮起,她深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悲伤。 “而且……。” 她声音一顿,瞧向李从尧,亦带了几分犀利:“墨白为何会跟上我们,您就真的不知道么?” 260 这理由,极好 () 君青蓝半晌不曾再开口,清眸如刃,盯着李从尧一瞬不瞬。她清眸如水,耀眼如星,眼底从不藏私,却也正因为清澈如水,亦能轻易照见旁人眼中的沟渠。 她在等一个早知答案的解释。 李从尧却只一味淡然如水,眉峰似漫不经心挑了一挑:“何以见得?” “公子对敌素来不曾用过力,但我深知公子从来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人。墨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你若存心想要甩掉他,哪里能让他跟上?” 所以,陈墨白刚一出现,君青蓝便已经觉出了不妥。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一勾:“既然你早已知晓,为何现在才问?” 君青蓝气息一凝,这问题她还真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被李从尧忽然问了一问,她才仔细将这问题在脑子里想了想。为什么发现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问……好像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在等你的解释。”李从尧微颦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耐。 “这种事情不是该我们二人私下讨论才是么?让外人知道似乎不大好。” 君青蓝想了半晌,始终也找不出个所谓的理由,唯有讷讷说出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哪里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无关痛痒的话出了口,便似一盏灯骤亮,一下子破开的夜的幽寒,使光华满地。男人狭长凤眸里忽然就亮了一亮,下一刻,整个人都似容光焕发了。 “这理由,极好。”他说。 “……恩?”君青蓝愣了愣,将方才的话仔细想了想。分明普通的很,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词句。 “不对!”君青蓝骤然颦眉,目光中恢复了清明:“请不要转移我的话题!” 分明是她在盘问李从尧,怎么……到叫那人给牵着鼻子走了? “你不是总说陈墨白是你的亲人?” 君青蓝眨眨眼,她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这话,但似乎也的确有这样的意思。 “他可是总口口声声说与你们亲如一家,自然对秦家的案子也极为关心。既然他如此在意,叫他多知道些事情应该也不为过吧。” 君青蓝侧目:“真的?” “当然。”李从尧点头:“不然,你以为是为何?” 君青蓝浅浅抿了抿唇。她哪里知道,李从尧的话听上去似乎字字在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他对陈墨白素来充满敌意,怎么会忽然这么周到细致的替他考虑? “你也莫要小瞧了陈墨白。”李从尧淡淡说道:“我们来此之前可是设下了许多障碍,他却依旧能够跟来。” 何止是跟了来?若不是陈墨白主动出面要替她起棺,她甚至完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爹爹曾说过,墨白的睿智不下于哥哥。我从前总不愿承认,如今看起来,爹爹并没有夸大其词。”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转过身去,垂首瞧向地面上几具尸骨:“如今,还得让秦大人及夫人和兄长受些委屈。我们,得将他们重新放回去。” “为什么?” 青蓝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去想旁的事情了。 “我好不容易才寻回了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再将他们放回到如此肮脏混乱的地方? “那么,你是准备将他们请入城中去么?之后呢?要如何向所有人解释这四具尸骨的存在?” 君青蓝:“……。” 君青蓝狠狠闭了闭眼,她的确有些急切了。如今秦家的案子尚不明朗,连自己都陷入到了一桩凶杀案中。若是将这四具尸骨带在身边,的确会惹来许多意想不到了麻烦。思前想后,也唯有将他们重新葬回到原处,才最为稳妥。 黄源当初选了这个地方可见煞费苦心。有谁能想到,堂堂封疆大吏,南阳郡节度使秦大人及他的家眷竟会被埋葬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 “我……我……。” 君青蓝嘴唇翕动了半晌,终是无法说出句完整的话。道理她完明白,但……真要她将父母兄长留在这里,亲手再推入到那狭小的坑洞中去。她怎么下得去手? “你站着莫动,我来。” 男子洁白的云履趟过泥泞,走在了尸骨边毫不犹豫弯下了腰去,如玉长指一勾,将放着尸骨的斗篷扯了起来。君青蓝好不容易分拣好的骨头再度稀里哗啦混在了一处。骨节碰撞的清脆声响,激的君青蓝心中直颤。抬眼望去,李从尧已经兜着斗篷站在了尸坑边缘,之后便将尸骨连同斗篷一同放入了坑中。再小心翼翼用斗篷将几人尸骨掩盖包裹好。 “我这件斗篷也算得上精品,勉为其难弥补些没有棺木的遗憾吧。” 男子掌风微动,四下里骤然起了一阵风。灰土草木纷飞,齐齐落入到了坑中。 “李从尧在此起誓。待到合适的时机,李从尧定然恭恭敬敬请了各位出来,好生安葬。”他说。 君青蓝挑眉:“为什么要胡乱起誓?” “只是男人该有的担当。” 这算解释?君青蓝凝眉,似乎根本听不懂! “回城去吧。” 君青蓝却站着没动,清眸仍旧直勾勾盯着那低矮的坟头。 “你不必担心。”李从尧牵起她的手:“他们的尸骨定然不会发生任何的变故。”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君青蓝却并没有来得及去体味他话语中的含义,只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去见见纹娘。” 李从尧瞧着她,虽不曾开口,眸色里却分明带着几分疑问。 “纹娘能将新宅地契攥在手中,又让黄老心甘情愿打破多年誓言娶她为妻,足见是个有手段的人,黄老的事情她应该知道许多。” “你若想去,我就陪你同去。” 这一次面见纹娘比上次要容易了许多,不需要恐吓,亦不需要威逼利诱。老管家一瞧见他们就恭恭敬敬将他们给请到了花厅里。 君青蓝仔细打量着花厅中的陈设,虽谈不上富贵华丽,倒也颇有些闲情雅趣。这纹娘看起来也颇通文墨,做一个厨娘怕并不是她凭生的愿望。 纹娘来的很快。与上次相见不同,她今日穿了 件素色的衣裙,头发上也并没有过多钗环首饰,只别了只扁银的簪子。 “见过两位大人。”她朝侧坐上二人福了福身子,便挥手打发走了身边跟着的丫鬟。 与上次一样,始终只有她一人面对君青蓝。 “纹娘,你认识月初么?”君青蓝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才慢悠悠开了口。 那人从一进了这个府邸便半个字也不说了,真如他所说的一般陪着她一起去,就真的只是陪着一起去而已。所以,今日面对纹娘的主力,只有她。 “月初么?认识。”纹娘容色平稳,眼底无半分波动:“她是管州府的名人,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君青蓝眯了眯眼:“仅仅是因为她是名人?” “自然不止。”纹娘半垂着头颅,显得恭顺而谦卑:“她是藏在老爷心头的人,奴婢险些与老爷成亲,与月初是见过的。” 君青蓝仔细瞧着纹娘。这人的面容神色实在太过平静,她明明知道纹娘没有说实话,偏偏从纹娘的眼中却瞧不出丁点的慌乱。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上次相见她对纹娘的话才会深信不疑。 “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君青蓝瞧着纹娘,一瞬不瞬:“说你从前曾是月初身边贴身的大丫鬟。后来,因为月初家族获罪,你才被再次转卖,机缘巧合下成了黄源府上的厨娘。” “这并不是一个故事。”纹娘平静的说道:“是事实。奴婢曾经的确是月初姑娘的丫鬟,但那是我尚不足十岁,又已经过了这么些年。若说与她有多么深厚的情分,也早在岁月中消磨干净了。奴婢与她,真的不怎么熟悉。”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明明当着纹娘的面戳穿了她的谎言。正常人不该慌乱么?然而,纹娘却依旧逻辑清晰,语言流畅。莫说慌乱,眼中甚至连半分波动也无。 这人……可真真不像个简单的厨娘呢! “在来到黄府之前,你在做什么?” “曾去过许多人家,都是做下人。对奴婢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黄老如今已经身亡。按理,这房子属于黄氏产业,为何并没有被黄氏宗祠收回?” “奴婢并不知道。” “你又在说谎!”君青蓝皱了眉:“你分明早就掌握了新宅的地契,又有谁能赶的动你?” 谎言被再度戳穿,纹娘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之后才深深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君青蓝终于在她眼中瞧见了几分悲凉和淡淡的愤怒。 怎么会是悲凉和愤怒?不该是恐惧么? “看来,月初将什么都告诉您了。那么,奴婢便也不需要在顾忌旁人的脸面了,索性都和盘托出了吧。”她说。 君青蓝眸色一凝,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当中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大人说的不错,地契的确在奴婢手上。而且不瞒您说,地契上落着的,是奴婢的名字。” 这话叫君青蓝吃了一惊,黄源居然这么大方么? “这宅子……。”纹娘声音一顿,渐渐也染了眼中的悲凉:“是奴婢用命换来的!” 261 不可告人的秘密 () 这话说的就有些吓人了。用命来换一座宅子?换来干嘛? 命都没了,要来当冥宅么? 纹娘深深吸了口气:“大人应该听说了。老爷之所以会娶奴婢,是为了冲喜。而为什么冲喜的对象会是奴婢,这里面却藏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说过。”君青蓝点点头:“因为你八字特殊,生于阴年阴月阴时阴日,能通鬼神。所以用你的命来献祭,便可买通鬼神,为黄老续命。” “并非如此。”纹娘缓缓摇头:“奴婢的生辰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生男相,阳气充沛。所以用奴婢来冲喜,便可将奴婢的阳气转移到老爷身上。这样他才能不药而愈,恢复健康。” “简直是无稽之谈!” 君青蓝紧紧颦着眉。 虽然纹娘的生辰的确奇异,却也并非绝无仅有,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无论阴时也好,阳时也罢,采阴补阳,以命易命的说法根本就是在胡扯。 “这法子乃是月初自一异人口中得知后告诉给老爷的。起初老爷并不肯相信,但她三番四次的劝说加上老爷病情日益加重,对生存的渴望终究叫他决定试一试。” 纹娘的声音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老爷素来良善,与我成亲已然违背了他长久以来处事的原则。为了能让他好过一些,他便说要送奴婢一件大礼,让奴婢风风光光的嫁给他。奴婢起初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直到……他将这宅子的地契交到奴婢手上,奴婢才知道,老爷原来并不是随便说说。” 君青蓝眯了眯眼,新宅的地契居然是黄源送给纹娘的聘礼?依纹娘的出身和年岁相貌,自然不值得让黄源出这样大的手笔。他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应该只有一个,那便是与他成亲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危险到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 这座宅子,就是送给纹娘的买命钱! “请你将地契拿出来,我需要看一看。” “好。” 眼看着纹娘转身离开了,君青蓝的眉头却越发颦的紧了,眸色一分分变得凝重。 “你这要求,可有些过分。”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 君青蓝神色一正:“是有些过分,所以我并不曾想到……她居然能够答应。” 地契是何等重要的物件,哪里是能够随便叫人瞧的?若在往常,君青蓝以锦衣卫总旗的身份,自然可以勒令纹娘交出地契。但,她如今隐姓埋名,甚至还背负着黄源之死的嫌疑,贸然叫人拿出地契观瞧,简直如同儿戏。 君青蓝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己都没有想到纹娘居然能够答应。 那个女人…… 门外脚步声响,纹娘居然回转的极快。来时,手中捧着只黑漆的木匣子递给君青蓝。 “奴婢自打拿到地契那一日开始,便将它放在这盒子里的,大人您只管拿去吧。” 君青蓝见她坦荡,便也不客气,接过了木匣子打开。宅院的地契果真就装在里面,君青蓝展开来只瞧了一眼便递给了李从尧。 男人清淡如水的眼风自地契 上一扫,便瞧向了君青蓝,二人眼底皆凝重而惊骇。地契上掩盖在朱红官府火印下的漆黑字迹,清清楚楚写着这宅子购置的价格是纹银八百两。 八百两啊! 在北夏,五两的银子足以叫一大家子人吃上整整半年。如容喜那般在王府中当值多年的宦官总管,月例银子也不过一两五钱。若是换做了纹娘,只怕一个月连两钱银子的月历也没有吧。 足足八百两的纹银,即便叫她没日没夜的干上一辈子,怕是连瞧都没有瞧见过。 黄源虽然在郡守府中任职,一个仵作的俸禄实在少的不够看。他的银钱又都花在了月初身上,哪里能拿得出八百两买下一座宅子? “这宅子,黄老当初从何处购置?” 君青蓝将地契折好,重新放入木盒中递给纹娘。 “这个老爷还真同奴婢提起过,说是郡守大人替他找的关系,买下宅子的时候郡守大人亲自给做的公证人。手续完备,银货两讫,没有任何问题。” 居然是黄忠给找的宅院?也就是说,这宅子是明路上正大光明公平交易得来的,买卖的过程中并不存在任何猫腻。 “你在黄府中伺候了多少年?” “奴婢没有细算过,总也得有……十多二十年了吧。” 君青蓝缓缓点了点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你对一个人的喜好习惯相当了解。你认为,黄老是个能拿得出八百两银子买下这宅子的人么?” “不是。” 纹娘回答的极快,没有丝毫的犹豫。君青蓝眯了眯眼,多少有几分意外。她的问题相当敏感,她以为纹娘总要考虑一会,仔细的衡量之后才会回答她的问题。但事实,并不是。 “这银子,是月初借给他的。” 君青蓝挑眉:“你亲眼瞧见了么?” “并没有。”纹娘摇头:“但,除了月初,我并不认为还有谁能将这样大的一笔银钱交给老爷。” “所以这是你的猜测。”君青蓝盯着纹娘,一瞬不瞬:“猜测做不得真,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是不可随便乱说的。” “奴婢终归是要死的。”纹娘的声音渐渐低沉:“成亲不过是个幌子。或许是成亲后两个月,或许是一个月,说不定当日奴婢便会一命归西。到时候,地契还不是得重新回到老爷手中?凭借老爷对月初的情分,这宅子迟早会是她的。所以,这无非是月初为自己布下的一条后路罢了,她并没有将钱花在旁人的身上。” 纹娘神色平静,讲话的时候语速均匀,便似在说着旁人的故事。 君青蓝瞧了她半晌,便别开了眼:“你对月初似乎充满敌意。从你提起她开始,便始终在诉说她的不堪。我前些日子与月初相见的时候,她却并不曾说过你半个不字。” “这就奇了怪了。”纹娘瞧着君青蓝,狠狠颦了眉:“我原本就不喜欢她,为什么一定要假装与她和睦?大人是在查案,自然希望听到的都是实话。奴婢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您,难道有错么?” 君青蓝瞧了纹娘半晌,见她提起月初时眼底始 终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恶。如今,更是添了几分愤恨。 “你做的很好。”君青蓝觉得除了这句话,不知该同纹娘说些什么。 “其实……。”纹娘抿了抿唇,眼底生出几分挣扎。良久方才再度开口:“这八百两的银子该是也有着老爷的功劳。” 君青蓝抬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午时,我去给老爷送药。却叫月初给拦在了屋外,那时她说……。” 纹娘沉吟了片刻:“她说,老爷的财神爷来了,叫我莫要进屋冲撞了贵人。然而,老爷用药需得定时,我本不欲理会她。她却说,屋里的财神爷有大神通。若是他不愿相见的人瞧见了他的面容,顷刻间就得毙命。我看月初说的有模有样,又拼命堵着门口,恰好老爷在屋中高声叫嚷了一句,似乎在与人争辩。我便思量着他大约的确是在谈论什么秘密,就离开了。” “老爷叫嚷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他提到了钱。再之后不久,月初就拿了八百两给老爷。所以奴婢觉得,这八百两与老爷和那屋中之人定然有些关联,而月初便是他们两个的中间人。” 这话叫君青蓝颇有些意外。黄源的性子温和的紧,竟也会与人在钱财上发生口角?他忽然莫名其妙身亡,会不会与这笔钱有关系呢? “你可曾瞧见屋中人的面貌?” “并没有。”纹娘坚定的摇头:“那人神秘的紧,并不曾与我们这些下人打过照面。不过……。” 纹娘微微颦了眉:“若是再叫我听到那人的声音,我一定能够认出他。”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纹娘说道:“很……” 纹娘想了半晌,终究只用了好听两个字来形容。 “奴婢没有读过什么书,实在想不出啥什么别的词来了。老人们都说百灵鸟的叫声最好听,要奴婢来说,百灵鸟的叫声也及不上这人万分之一。他的声音,奴婢说不出有什么魔力,反正叫人听着立刻就能忘了周身的烦恼,浑身通泰。” 君青蓝皱眉:“月初居然带了个女人与黄老私会?” “我何时说过屋里是个女人?”纹娘愕然道:“男子的声音若是好听起来,不亚于女子。” 君青蓝瞧一眼身侧的李从尧,点点头深以为是。 “大人。”纹娘忽然咬了咬唇,郑重瞧着君青蓝:“奴婢同您说起这个,是因为奴婢始终觉得老爷的死与那月初不无关系。很有可能便是这八百两银子惹出的祸端。在老爷过世前那些日子,奴婢总瞧见他唉声叹气的说着什么报应报应,还总在痛骂银子是个王八蛋,后来同月初也渐渐疏远了。若是这其中没有问题,他怎么会忽然同月初断了联系?凭奴婢说的这些,是否可以将那女人绳之以法?” 君青蓝瞧着纹娘。女人高高仰着头看她,一双眉头紧紧颦着,眼底之中便似燃烧起了蓬勃的怒火,闪烁着焚尽一切的绝然。 这目光叫人心惊。 君青蓝知道,她在期待自己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然而…… 良久,她轻轻叹息,缓缓开了口:“很抱歉,不能!” 262 女人的较量 () “为什么?”纹娘从方才开始便将神经绷的极紧,君青蓝的话使她彻底垮了:“莫非奴婢还不够配合么?” “不,你配合的很好。”君青蓝说道:“但,破案讲究的是证据。你说来说去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还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话中的真假。” 纹娘皱着眉,似若有所思:“这么麻烦么?” 良久她抬起了头:“奴婢明白了,多谢大人。” 在那个瞬间,她将胸背挺得笔直,恍惚中君青蓝觉得纹娘好像更加坚韧了。这种坚韧来源于她平静的双眸,就在方才她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然而,并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内心。 “奴婢会替老爷守护好他钟爱的东西,定然不会让老爷失望。” 这是君青蓝离去前听到纹娘说的最后一句话。这话再正常不过,似乎是在表达纹娘对于黄源的忠诚和喜爱。但君青蓝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叫人莫名的心惊肉跳,但你若是细想,却分明再普通不过。 若是按照君青蓝的意思,这个时候很应该去和月初聊一聊,但李从尧怎么都不肯,君青蓝便也只有乖乖的同他一起回了客栈。 “在你没有将思路整理好之前,哪里都不需要去。”李从尧只淡淡一句话,便算彻底的将君青蓝给禁了足。 “我以为,我的思路已经非常清晰。” “是么?”李从尧半眯了眼眸,捡了张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下。这个角度让他瞧上去高高在上,气势迫人:“那么,你便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一,月初和纹娘,你更信任谁?”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头,思量良久方才说道:“我从前并不认得纹娘,也从未听说过她的事情。但月初却是如雷贯耳。对于黄老对她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所以,你选择了月初?” “不。”君青蓝缓缓摇头:“我相信的人是纹娘。” 李从尧挑眉:“哦?” “月初在欢场摸爬滚打多年,稳稳占据花魁的地位,无人能及。如今,更是以罪人的身份成了红酥手的管事妈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如表面瞧上去那么单纯?” 用单纯来形容月初,君青蓝已然很客气。在红酥手那一次相见,月初的一言一行,无不在昭示着自己的善良大度,毫无心机。但……天下之事,哪里有完美可言?。 月初的表现正是因为太过完美,完美的无可挑剔,甚至连抢了她钟爱男人的情敌,都不忍半个字的苛责。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月初真诚的叫人感动,忍不住让人怜惜。 但……就是这样的完美,却叫君青蓝总觉不妥。 有点……假。 “你又凭什么相信纹娘?”李从尧眼皮微挑,语声清淡如水,无半分波澜:“我以为,她并不真诚。” “的确如此。”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纹娘的话真假参半,掺杂着明显的个人目的。但,这样的表现,才符合她此 刻的身份。” “无论黄老出于什么目的要迎娶她过门,她终究会成为黄府明媒正娶的夫人。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在知道自己的夫人身份是夫君与别的女人共同谋划出的结果,目的只是为了让她送死,心情都不会愉悦。这种时候若是不做点什么,才有问题。” 李从尧将唇角勾了勾,眼底讥讽毫不掩饰:“就因为这可笑的真实,你就相信了纹娘?” “是。”君青蓝点头:“我如今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八百两银子的来历。” 君青蓝狠狠颦了眉:“黄老一生奉公守法,始终两袖清风,凭他的脾气秉性和行事风格,想要赚够八百两是绝对不可能的。纹娘说,她在偶然间听到黄老与月初的争吵,说是有故人来访,不久后便有八百两入账,可见,黄老定然做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这事情不但违背了他往日的形式原则,甚至叫他耿耿于怀直到如今。那件事情对如今也定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才能叫他在许久之后仍旧能够收取银钱。但……这一切并非他的本愿。” 女子的声音略微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纹娘之所以会忽然提起这事,无非是想向我传达一个意思。她认为黄老的死亡与这八百两有关。我以为……。”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纹娘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她始终坚信黄老是非正常死亡。大家都说她不过是因为生辰特殊才被挑选出来,作为冲喜的祭品,我却觉得,她与黄老之间未必没有感情。黄老,实在不像是能干出冲喜这种荒唐事的人。” 君青蓝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一次见到黄源时,他明明病入膏肓却并不肯向她屈服,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分寸,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肯说。 就是这样一个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偷偷藏起了秦钰一家的尸首。同样是这个人,在咽气之前的最后一刻,拼尽了周身的力气,也要将秦钰尸骨的下落告诉君青蓝,却半个字也不曾提到要替自己报仇。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随便牺牲她人的幸福,来替自己续命冲喜? “所以,如今案子的重点便是那八百两银子的来源?” “我认为是。”君青蓝瞧着李从尧郑重点头:“我有个感觉,黄老定然做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这事情虽然为他带来了丰富的报酬,却也足以叫他丧命。” “但……。”她微微颦了眉:“若这个设定成立,我便有件事情始终想不通。” 她眸色微微沉吟着说道:“黄老如今死亡,俨然是给他银子的人怕他将秘密泄漏出去。但,他若是想要杀人灭口,早在黄老替他做完事情以后便可以将他直接杀死,为何却等了这么久?” “听纹娘的意思,那人该是与黄老许久不曾再有过交集,如今再度出现才将黄老杀死灭口。那人忽然这样做无非是两个意愿,第一,他们的秘密即将泄漏。第二,便是杀人的时机已经成熟。无论这两个愿意哪个成立,黄老都必死无疑。” 君青蓝的眉峰渐渐颦的紧了:“我这些年查了许多案子,却从 没有一桩如现在这般棘手。到了如今,我始终不知黄老的真正死亡原因。我检查过他的尸体,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瞧上去的确是失血过多身亡,但……这分明不是事实。”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好奇,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真正做到杀人于无形,而叫你我成了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替罪羊。” “比起这个,你莫非对黄源身后的财神爷不好奇么?” “这个很容易解决。”君青蓝笑道:“黄源与那人相熟,月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待到明日一早,我去亲口问一问月初不就明白了?” “你方才也说过,那风尘女子狡猾的紧,怎么可能与你说实话?” 君青蓝眨眨眼,眼底便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不是还有姜小爷么?锦衣卫的刑讯手段,天下间还没有几个人能抗得过。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肉包么。” 君青蓝真正中意的还是肉包。有那庞然大物在,锦衣卫的手段完不需要施展。那么大的一只狗扑过去,能有几个不怕的? “我这就给姜小爷写张便条去,叫他明日一早带着肉包与我回合。”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狭长凤眸微微眯了一眯:“姜家的兄妹,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你说什么?” 方才那一句声音实在太小,君青蓝根本没有听清楚。再去追问的时候,李从尧却选择闭口不说了。 君青蓝讨了个没趣却也并不在意,她深知这位堂堂的端王爷脾气古怪的很。凡事若是跟他较真,你就妥妥的输了。 于是,她低下头去,认认真真的给姜羽凡写了封信。 令君青蓝没有想到的是,姜羽凡居然在他们约定的时间前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客栈。他的身边果真带着肉包,还有尾巴一般的姜盈。 “姜小爷,您可真早。” 君青蓝将手指搭在二楼的扶手处,遥遥朝姜羽凡打了个招呼。然而,唇畔的笑容却在瞧见姜盈的时候瞬间消失了。 姜盈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任何时候瞧着她都欢快的如同一只鸟雀。然而,此刻她跟在姜羽凡身边却颦紧了眉头,素白的手指捏着衣角,正拼命的搅动。 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可算出来了!” 姜羽凡瞧见君青蓝,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下一刻便朝着她用力招了招手:“快跟我走,月初失踪了。” “你说……什么?”君青蓝眨了眨眼,对方才听到的消息表示震惊,大脑一时间表示不能接受。 “昨夜,红酥手的头牌扶柳就去郡守府报案,说是下午的时候月初急急忙忙出了门,但是到了红酥手该开门迎客的时候,她却并没有回来。昨夜扶柳去的太晚,衙门已经不再开门办公,她只得先回去。今日一早又派了人去衙门,说月初仍旧没有回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月初失踪了?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这也……太巧了吧! 263 威不威风,霸不霸气 () 君青蓝昨日与纹娘分手后,原本便打算直接去拜访月初。却因拗不过李从尧,才回了客栈中休息。哪里想到,一夜之间,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的变故。 “青蓝,青蓝!你倒是说句话。”姜羽凡等了半晌,只瞧见君青蓝抿唇沉思,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弹过一下,心底里立刻就生出了难掩的烦躁。 “急什么?”君青蓝缓缓下楼:“先整理好你的思路。到红酥手之前,你最好将你知道的事情事无巨细的统统告诉我。” 姜羽凡的记忆力从来没有叫人失望过。于是,在黄源案毫无头绪的当口,这桩案子又给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红酥手因为其行业的特殊性,白日休养生息,晚上才是最活色生香的时候。也正因如此,直到晚上开门迎客的时间,众人才发现月初失踪了。红酥手的姑娘们,连带着衙门中的捕快将整座红酥手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月初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半点痕迹也无。 “从月初下午离开红酥手到现在将近有七八个时辰了,捕快也几乎将整个管州府都给排查了一遍,始终找不到月初的下落。而四个城门亦不曾瞧见月初出城,俨然人在城中,就是找不到。” 君青蓝略一沉吟:“你去现场看过么?” “还没。”姜羽凡摇头:“我一听到消息就觉得事态严重,立刻就来通知你了,恰好遇到你派来送信的人,便又回去带了肉包。不过,我爹早就赶了过去,这会子该是已经勘察完了现场。” “肉包。”君青蓝眯了眯眼,瞧着被姜羽凡抱在怀里一同坐在马上的黑舌犬,忽然勾了勾唇角:“这一次说不定,得仰仗你了。” “这个吃货,仰仗的了么?”姜羽凡不以为然撇嘴,君青蓝却也并不解释,二人风驰电掣般向着红酥手赶去。 因为月初的失踪,管州府的捕快们都给撒了出去,这一路行来,总能遇见官府的人。君青蓝每每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都会特意瞧上他们一眼。姜羽凡并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也好奇的学着她的样子去瞧一瞧那些办案的捕快。 但,除了正常的眉眼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好看的。姜羽凡便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到了红酥手。 红酥手内外都被府兵把控了起来,却并没有人阻止姜羽凡。两人一狗畅通无阻,直接进了后院。 他们到达的时候,黄忠正陪着定国公在花厅中喝茶。因月初失踪,红酥手的一应事物便暂时由花魁扶柳主持。扶柳小心翼翼陪在两位大人身边,仔细回答着他们的盘问。 姜羽凡只同自己父亲打了个招呼便随同君青蓝往月初的卧房去了。黄忠瞧见君青蓝时不由皱了皱眉,但瞧见神色淡然的定国公,便也不曾开口挽留。 月初的卧房就在后院,君青蓝上次来过一回,轻车熟路。与上次的安静不同,如今月初房间外面有五个府兵守着,水泄不通。偶尔有一两个捕快自她房中出来,也不知同门口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度回到房间里去了。 君青蓝瞧的就是一皱眉:“这么多人?” 姜羽凡 也颦了眉头:“可不是呢!” 他同君青蓝在一起办案许久,早对她的习惯以及一颦一笑了如指掌,瞧她神色就知她在介意什么。 于是,快步走至屋边大喝:“里面的人赶紧出来,你们这么来来回回的走,会破坏了现场!” 他这一声便似捅了马蜂窝,屋中的捕快立刻就炸开了锅。 “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阻止府衙办案?” “好大的口气!” “真是大言不惭!” 然而,所有人在瞧见姜羽凡的时候,便生生将愤怒的呵斥都给憋了回去。官大一级压死人,姜羽凡到底是锦衣卫百户,他头顶上还有个堂堂国公爷,是这些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捕快能惹的? “原来是姜小爷,失敬失敬。” 君青蓝认得说话那人,正是捕头方青。六年前他就是管州府的总捕头,没想到六年过去了,他还是个捕头。方青这人算得上正直,说话也直。大约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便他再有本事,始终也不得升职。 如今瞧见姜羽凡,嘴上虽然说着失敬,但瞧他的样子可一点不像是失敬的样子。 “这里是月初失踪的第一案发现场,定然会遗留下许多重要的线索。你们这么些人在屋中来来回回的走,难免就会在大意之下无意之中破坏了现场遗留的痕迹。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不知道么?” 姜羽凡绷着脸,一板一眼语声铿锵。说罢却拿眼角扫向君青蓝,怎么样?小爷我说的好不好?威不威风?霸不霸气? 君青蓝暗暗朝他竖起根手指,你天下第一的厉害! 方青原本顶看不上姜羽凡,认定了他便如传闻中一般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哪里想到他一句话竟然说的头头是道。方青这人虽然傲气,但对真有本事的却也心悦诚服,于是立刻低了头,抱拳说道:“姜小爷训斥的是。” 之后,便将手下带着的捕快都给撵了出来。自己却站着没用动,瞧向姜羽凡说道:“郡守大人责令小人要在三日内破案,小人一时心急便不曾顾虑许多。但请姜小爷放心,现场的物品和环境并没有移动和破坏,与我们昨日来时一般无二。” “恩。”姜羽凡仍旧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高深出来:“辛苦了。” 方青半垂着头颅:“请姜小爷吩咐,下一步小人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姜羽凡挠挠头,他怎么知道该做什么? “青蓝。”他侧目瞧向身边的君青蓝:“下面就交给你了,小爷非常看好你,莫要给咱们锦衣卫丢脸。” 君青蓝瞧的无语,这么装模作样真的没有问题么? 所以,出风头的事情就是你上场,下苦力的活就成了她的? “是!”君青蓝微一颔首,大步进了屋中。 方青和他的手下并没有离开。京城里的锦衣卫查案,谁不想看看呢?连带着门口的几个府兵一起,众人皆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只有方青微颦了眉头,眸色闪烁不定,带着几分难掩的惊骇瞧向了君青蓝。 君青蓝查案从不惧人观瞧,便在众目睽睽下一分分查探着月初的房间。 她的房间收拾的非常整洁,床榻被褥整理的整整齐齐,昨夜并不曾使用过。桌上有一壶茶,壶边茶杯里有半杯茶水,早就已经冷透了。君青蓝端起茶壶在手上颠了颠,又掀开盖子瞧了眼壶中茶叶。 之后,她便走向了装台边。梳妆台上放着的篦子上缠绕着几根头发,妆台上随处可见掉落的头发。首饰盒子是打开的,与整个房间的整洁不同。首饰盒子中的钗环摆放的就有些随意了,甚至能称得上凌乱。 再有,便是搁在首饰盒子边上的一条帕子。君青蓝将那帕子拿起展开来瞧,就是一方普通的丝帕,雪白没有绣花。在丝帕的一角有拇指大一块明显的红色污渍。 “血?!”姜羽凡瞧的一惊。 “并不是。”君青蓝将丝帕折好,顺手塞入到工具袋中退在了门口:“走吧。” “走?”姜羽凡眨眨眼:“去哪?” “前厅,不得去给黄大人和定国公回话么?” “所以……。”姜羽凡吸口气:“你这就查完了?” “房间只有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边,需要查很久么?” “你还是再瞧瞧吧。”姜羽凡有些不放心:“这么走马观花的一圈,你能瞧出什么线索?这可是也关系到你的青白,不能大意呢。” 方青及手下捕快眼底初时的郑重,渐渐变作了几分不屑。这就是京城里来的锦衣卫?查案子甚至还没有我们仔细,不是糊弄人么? 君青蓝自然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也不解释只微微一笑:“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都知道了。去给两位大人回话吧。” “什么?” “不可能!” “吹牛吧。” 捕快们窃窃私语,对君青蓝越发的鄙夷。不会查案装模作样也就罢了,还好大喜功吹牛皮,这人真是……要不得! 君青蓝只当听不见他们议论纷纷,同姜羽凡朝着前厅走去。 “头,咱们还是继续检查去吧,这些个京里的大老爷们一个也靠不住。” “不!”方青摇摇头,打断手下的话头,盯着君青蓝的背影说有所思。不过须臾之间便抬了头:“咱们也去瞧瞧。” 屋中,黄忠与定国公一盏茶尚未喝完,便瞧见君青蓝和姜羽凡一前一后跟着进来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黄忠挑眉:“国公爷,令公子可真真非同凡响呢。” 定国公颦了眉:“都瞧仔细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姜羽凡,在这世界上唯一惧怕的只有他的父亲。定国公一开口,他就打心眼里发憷。加上他原本就对案子丁点把握都没有,便越发的紧张,支吾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君青蓝默默上前,立于姜羽凡身侧,一躬到地:“方才入屋查探,是小人同姜小爷一起。所有的发现姜小爷都已经告诉了小人,不如就由小人来回话吧。” 264 女为悦己者容 () 君青蓝缓缓起了身,清眸如水长身玉立:“月初的房间,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什么?” 众人听得纷纷侧目,这就……完了? 叫你来查案,你不是该在万众期待中将案情一一剖析,然后得出结论么?上来就只有一句,不是案发现场,所以跟这案子没有关系,那么请你来干什么?也真敢说! “呵……这……。”黄忠从没有想过要存心让定国公难堪,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连个拍马屁的机会都找不到,唯有尴尬的笑了笑,努力思考着接下来该要说些什么,才能给定国公找回脸面来。 姜羽凡听得焦急:“你这结论也下的太草率了些吧,说些能让人听懂的话行么?” “各位请稍安勿躁,小人这么说自然有小人的道理。”君青蓝清眸如水,无半分慌乱,却先抬眼瞧向了扶柳:“请问扶柳姑娘,在发现月初失踪以后,都有什么人进出过月初的房间?可有人挪动过房间中的物品?” “奴家……。” 扶柳才开了口,便又叫君青蓝挥手打断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你回忆的仔细一些。我所说的物品,大到床榻被褥,小到一根头发丝。若是有人碰过,务必要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是。” 红酥手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扶柳能成为楼中的花魁自然很有些手段,也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然而,在面对这看起来一点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时候,她的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毫无由来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身份的碾压,而是打从心底生出的敬畏。 只一眼,这人只瞧了她一眼,她便觉得似被一双清眸照见了内心,再无藏污纳垢的地方,不敢撒谎。 “昨夜发现月管事不在,楼里面许多姐妹都到房间里去查探过。今日一早,衙门里又派了人过来查探。去过月管事房间的人不少,但所有人都不曾触碰过房间中任何物品。” 君青蓝微微点头:“昨天,月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红酥手?” “那是白日里的事情了。”扶柳说道:“白天,姐妹们通常都比较倦怠。奴家昨日一直在房中休息,醒来之后就在练琴,并不曾留意过月管事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红酥手。” “这位小兄弟。”黄忠忽然放下茶盏,缓缓开了口:“你问的这些昨日本官已经叫人仔细盘问过了。红酥手中所有人均没有造成月初失踪的嫌疑,而她离开红酥手时,是在下午未时末。发现她失踪时是在戌时初,红酥手开门迎客的时候。中间间隔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并无异常。” “多谢黄大人,属下已经了解了。” 君青蓝朝黄忠拱了拱手:“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可以断定月初失踪并非发生在红酥手。她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是安的。但……。” 女子眼眸如风,轻轻扫过场中众人。 “但,我们并不能说她 房间中的一切就毫无用处。至少,我从房间现有的证据中得出一个结论,月初的确遇见了紧急重要的大事,这件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她才会在毫无交代之下离开红酥手。而她的失踪,便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姜羽凡眼睛一亮,忍不住朝着君青蓝凑近了几分。月初房间明明再正常不过,他实在好奇的很,君青蓝怎么就知道月初遇见了大事? “在月初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壶茶和半盏茶水,只要是进过她房间的人都瞧见过。” 众人点头,的确如此。但茶壶茶水同她失踪有关联么? “我瞧过壶中的茶叶,是明前龙井嫩芽,且是今年的新茶。一般,明前茶大多不耐泡。二泡色泽最为浓烈,之后便没了味道。月初茶壶中的茶水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能清楚的瞧出茶水的汤色澄明,足见这一壶茶尚未喝完二泡,而她杯中的半盏茶水自然是她喝了一半后匆匆放下的。若费遇到了紧急重大的事情,她怎会将喝了一半的茶盏随手搁下就走?我观察过月初的房间,各处皆干净整洁,足见她不是个随意的人。”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原来那一壶茶里居然藏着这么大学问?方青屏息凝视,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嘴唇渐渐抿的紧了。他从今日一早就在为月初的案子奔走,那一壶茶不知道瞧见了多少次,却从没有想到这些。 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当然,月初房中还有一事与她的匆忙背道而驰。” 君青蓝瞧向姜羽凡说道:“姜小爷可还记得,我们在月初的梳妆台上瞧见了什么?” “当然。”姜羽凡点头:“一把篦子,一个打开了的首饰盒子。对,还有一条帕子被你拿走了。” 姜羽凡眼睛一亮:“那帕子可是什么重要的物证?” “帕子的事情稍后再说,我们先来说说篦子和首饰盒子。”君青蓝微微一笑才继续开了口:“请扶柳姑娘来说一说,你眼中的月初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月管事么?”扶柳略一沉吟说道:“她往日里对姑娘们的技艺要求非常严格,却也将姑娘们都照顾的极好,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会亲自到场盯着你用水用药。她为人仔细,谨慎,凡事都处理的妥帖周到。” “她可有出现过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时候?” “从没有。”扶柳想也不想说道:“月管事素来从容优雅,一直都是我们效仿的对象。她凡事都在意细节,追求完美,从不会让自己周身上下出现丁点不妥帖之处。” “多谢。” 君青蓝微笑着向她颔首,之后才缓缓扫视着众人说道:“月初妆台上的篦子上缠绕着许多头发,妆台上也有未曾收拾的落发。首饰盒中的钗环摆放的杂乱无章,这一切都不符合月初往日的行事风格。俨然,月初在离去之前曾经仔细的梳洗打扮过。那么问题就来了,她分明有紧急重要的事情尽快处理,紧急到连半盏茶水都顾不得喝 ,却为什么还能在那种时候特意的梳妆打扮?却在装扮过后,连妆台都顾不得收拾,便匆匆离开了。” 所有人都颦了眉。是啊,月初分明焦急万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重新梳妆?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敢问扶柳姑娘,若是你,会在什么时候特别在意自己的妆容?” “自然是开门迎客的时候。”扶柳说道:“谁不想让客人瞧见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奴家今年侥幸得了花魁的名号,自然要更爱惜容貌,不能有半分的差错。不瞒各位大人,每到开门之前,奴家都会不停的照镜子,以确保自己是不是最佳的状态。” “这只是你每日的常态。”君青蓝缓缓说道:“请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时候,你会选择与往日不同的造型妆容,希望自己无一处不完美,甚至总会怀疑自己做的不够好。” “这个我知道。”姜羽凡忽然插了一句:“我家八妹往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只要哪一日说是要来见你,她必然要仔细梳妆,将一身衣裳换了又换,还总问我好不好看。烦的要死!” 姜羽凡话音才落,便见定国公狠狠颦了眉,目光犀利如刃直勾勾瞧向了君青蓝。 君青蓝掩唇低咳,半垂了头颅不与定国公目光相碰。 “在世间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女为悦己者容。当一个女子即将面对的人是自己心爱之人时,便会表现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姿态,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举止,言行,力求完美。我以为,月初在明知事态紧急的情况下还不忘记重新梳妆,与这原因有极大的关系。” “这……这好像有点说不通呢。”姜羽凡咂咂嘴说道:“不是说她是黄源的老相好么?如今黄源已经死了,她却还特意的梳妆打扮。哦……。” 姜羽凡眼睛一亮,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了!月初一定是重新找到了个相好,然后和这相好约好了私奔。于是,梳洗打扮好了之后,才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瞧瞧离开了红酥手。” 姜羽凡越说越兴奋:“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教坊司中的女子一辈子不得从良赎身,月初为了能与人厮守,便只得铤而走险偷偷私奔了。好了,这案子结了,这几日只管严查来往的马车,定然能够有所收获!” 管州府的捕快们皱了眉,这话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说不通呢。 “那么敢问姜小爷,若是一个女子相约与人私奔时,最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银子。”姜羽凡毫不犹豫说道:“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出门在外自然得有足够的银两傍身。什么都不用带,银子必须得有。有了银子就有了一切。” “您说的很对。”君青蓝点点头:“那么,我们方才在月初房间瞧了许久,你可有发现月初房中的值钱物件有缺失的情况?” “这个……。”姜羽凡皱了眉:“我……不大记得了。” 265 神犬肉包 () “月初首饰盒中有一支水头极好的翠玉簪子,上面以上等的猫眼石镶嵌,那支簪子价值连城。她房中挂着副泼墨山水,乃是前朝书画大家真迹,距今已有数百年。这两样东西随便一样,都足够普通人家几十年吃喝不愁。她若是与人私奔,会放弃这些值钱的物件不要么?” 君青蓝的问题再度让人陷入了沉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人都不会放弃。 “不仅如此。”君青蓝说道:“月初房间整洁干净,并没有慌乱中随意翻找的痕迹。除了我方才所说的两处之外,其他地方都极为妥帖,再正常不过。” “那……那……。”姜羽凡挠挠头:“那我就实在想不通了。又说着急,又要梳妆。又说是为了与心爱的人相见,却又不是相约私奔。那么,她人在哪里?” “至于她人在哪里么……。”君青蓝眯了眯眼:“只要弄清楚了她要去见的人是谁,这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你这么说,是已经知道是谁约了月初出去?”姜羽凡张大了嘴。大家都是在房间中随意走了走,她居然就……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君青蓝微微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亘古不变。但,女子若是仔细梳妆却并非与自己心爱之人相见的话,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君青蓝眸色微凝:“那便是,与她相见的人同她一般,有着共同心爱的人。” 爱情能使人疯狂。它可以使你变为仙女,自然也能将人变成魔鬼。 情敌这种东西原本该剑拔弩张,老死不相往来,自然也是世人最想要战胜之人。所以,当情敌相见之时,自然要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在那最大的敌人面前露了怯。 “所以……。”姜羽凡狠狠吸了口气:“你说的那人是……。” “我什么都没有说。”君青蓝打断了姜羽凡的话:“如今不过是在推测,我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月初失踪到底因为什么,还是得等找到她之后,由她自己亲口来说吧。” 说着话,君青蓝将方才收进工具包的那块帕子取了出来,那帕子角落上那一块鲜红的污渍触目惊心。 “这不是血迹。”君青蓝将帕子递给姜羽凡:“你闻闻看便知端倪。” “胭脂?!”姜羽凡奇道:“居然是胭脂。” “这块胭脂色泽鲜艳似鲜血一般,若是涂抹在唇上浓烈而魅惑。在华灯初上后的红酥手,这样的妆容固然能引起诸多男子的疯狂追随,但若是在白日里瞧着,难免就会显得不够庄重。寻常人家的女子并不会选择这样颜色的胭脂。” “这倒是真的。”姜羽凡颔首说道:“我们家的女人不算少,上至我母亲下到丫鬟仆妇,我还真就从未见过这般鲜艳的胭脂。” “手帕和胭脂的残迹都是在月初房间中发现的,除了出于月初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月初分明匆忙赴约,却在临走之前仔细梳妆,原本这般色彩鲜艳的胭脂更能体现出她肤色的雪白,她却在临出门之前将它们给尽数擦掉了。 我以为,她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与她立刻要去约见的那人有极大的关系。” 君青蓝盯着手中鲜血般的胭脂痕迹说道:“这人不但与她相熟,而且是个女子,是个让她非常介意自己容貌是否完美的女子。整个管州府中,符合这样的条件的女子似乎……并不多。”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叫走了月初?”开口的是方青,俨然他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案子的关键就是月初的去向,若是知道了月初急急忙忙离开红酥手是同谁见面,这案子将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种时候,谁能不激动? 然而,他心中怀疑更甚。就凭那么几样不起眼的小细节,就能推断出月初的去向。这不是开玩笑么? 君青蓝似完不曾感受出此刻屋中的紧张, 只款款一笑:“我的确有些想法,却暂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解决这问题,我还需要一个厉害的帮手。” “是谁?”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发问。这时候能被君青蓝特意邀请的帮手,定然是个了不起的厉害人物。听她的意思,这人直接决定了整个案件的走向。 这人是谁?谁能不好奇,谁能不激动? “肉包,来。” 女子一声轻喝方罢,便听嗷呜一声长啸破空传来。下一刻便见一道黑影如电,霍呼到了眼前。 “怎么是……狗?!” 待看清来物,众人只觉惊掉了眼珠子。万众瞩目,一心期待的破案大能居然是……一只狗?!这真是在开!玩!!笑!!!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青狠狠皱了眉,直勾勾瞪着君青蓝。 所有人都同他一般瞪着君青蓝,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国公爷,这……这个……。”黄忠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他这一生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做笑比哭还难。 定国公脸上的神色也彻底的僵硬了。自打他将君青蓝和李从尧从大牢中保出来那一刻开始,这两个人的身上就已经牢牢贴上了他的标签。这两个人再也不是他们自己,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定国公府。 所以,他无比希望李从尧和君青蓝能同他一起住在驿站里,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会放心一些。然而,人家想都不想的就拒绝了。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祈祷这二位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定国公知道,作为君青蓝的坚实后盾,他这个时候应该支持她,要做出坚决相信她的样子。但,在瞧见披着万丈光芒登场的肉包以后,他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你!”他微颦了眉头:“说清楚!” 定国公眸色如刃,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君青蓝此刻早已经被他给凌迟处死了。 姜羽凡瞧的浑身一哆嗦,悄然向君青蓝靠近,压低声音飞快说道:“青蓝,你可快说清楚些吧。” 君青蓝清眸如水,眼底却无半分慌乱。与众目睽睽之下,将沾染着胭脂痕迹的手帕展开了,放在肉包鼻子前面。素手微抬,轻轻拂过它毛茸 茸的硕大头颅。 “肉包,仔细闻闻,好好记住这个味道。” 肉包汪一声低了头,竟似听懂了人语,使劲嗅了嗅帕子。 “原来……。”姜羽凡嘿了一声,眼底忽然就亮了:“原来,你是要用肉包……。” “动物的嗅觉比人类灵敏的多,狗更是动物中的佼佼者。只要月初还在这管州府中,只要她还好好活在这世上,肉包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说着话,她将帕子重新放回到了工具包中。拍一拍肉包的颈项说道:“出发吧,把她找出来!” 肉包嗷呜一声扭过了头去,油亮的皮毛在半空里划出黑亮一道漂亮弧线,下一刻便已经稳稳落在了地上。 “跟紧了!”君青蓝淡淡瞧一眼屋中呆若木鸡的众人,自己则飞快追着肉包出了门。 说起来,肉包也聪明的很,出了院子并没有走远。伸长了舌头哈着气坐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君青蓝一眨不眨,俨然是在等她。待到君青蓝上了马,它才继续朝前跑去。 “肉包祖宗你且等会呢。”姜羽凡哭丧着脸一声嚎:“我可不敢叫你累着,你还是同我一起坐在马上吧!” 姜羽凡作势便要去抓肉包却叫君青蓝给拦住了:“你将它抱在马上,是打算代替它领路?” 姜羽凡手指一缩:“我哪有那个本事?” 君青蓝挑眉:“那就别添乱。” 姜羽凡苦着脸:“但是姜盈那小姑奶奶……。” “这事,我做主了。” “有你这句话就成!”姜羽凡瞬间喜笑颜开,翻身上马与君青蓝走在了一处。 于是,管州府的人瞧见了穷其一生都不曾再瞧见过的神奇一幕。一只体型硕大皮毛油亮的大黑狗雄赳赳气昂昂的,领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走在大街上。这些人大多都骑了马,却没有一匹马敢走在狗的前头。 百姓们瞧的瞠目结舌。 什么情况?黑狗成精? 于是,三三两两的都被这好奇的一幕吸引了,自发的跟在了马队的后面。君青蓝亦不曾想到,当肉包停下来的时候,后面居然已经聚集起如此浩大的一支队伍。 她瞧一眼肉包,再回头瞧一眼身后众人微微颦了眉头。她查案子从来不惧人观瞧,她忧虑的是肉包如今所停留的位置。 这地方,她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最近这些日子,即便是睡着了,她都会来上个五六回。 肉包怎么……停在了这里? “肉包。”君青蓝下马,居高临下盯着黑舌犬:“你确定是这里?” 肉包汪一声,围着她跑前跑后的跳。神色间分明颇为愉悦,君青蓝明白它这是在邀功。 “若是找对了地方,少不得你的好处。” 肉包俨然受到了鼓舞,三两下蹿到了大门处,拿两只前蹄死命得刨着紧闭的木门。 “怎么回事?”姜羽凡盯着眼前的门扉只觉不可思议:“怎么……会是这里?” 266 我相信肉包 () 眼前这一户人家虽然位于达官显贵齐聚的青木坊中,却在这一片金碧辉煌中显得特立独行的醒目。 它占地面积极小,从外面瞧上去大约也就一进院落,甚至还不如大户人家下人居住的院子大。 然而,这并不是它引人注目的最主要原因。它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如今在这院落的前后门处站满了巡逻把守的府兵。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 “月初,就是来了这里。”她说。 这里曾经是君青蓝的希望之地,却也成了她一系列麻烦的开始。这里,就是黄源的老宅,已经被黄忠下令封存的老宅。 月初离开后居然来了这里?! 君青蓝的神色渐渐凝重。肉包带她来的这个地方,多少与她想象中所有去的地方有些出入。她的眼中渐渐生出几分沉思,月初来这里做什么? “国公,月初不可能来了这里吧。自打出了命案,我已经下令封宅,若是月初来了老宅,早就有人会来向我汇报。怎么可能到了现在,都没有她的下落?”黄忠勒马,瞧向定国公缓缓说道。 方青没有说话,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瞧她方才说的头头是道,结果那条狗根本就不中用么! “我……。”君青蓝上前几步,轻轻蹲在肉包身侧。抬手缓缓抚摸着它颈间绒毛:“我相信肉包!” 肉包:“汪!”摇头晃脑。 还是你最有眼光,其它的都是傻子! “郡守大人,请下令开门。”君青蓝静静瞧着黄忠,语调轻缓而安详。 “开门!” 事到如今,黄忠已然顾不得所谓的颜面,唯有被君青蓝牵着鼻子走。谁叫现如今的管州府有个京城来的皇亲呢?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乱子,心里面总有些忐忑不是? 黄源的宅院不过最近才被封存,却已然体现出衰败颓废的景象,处处透着凄凉,实在瞧不出半点昔日宾客满棚的热闹气氛来。 “肉包,去吧。” 君青蓝素手在黑舌犬毛茸茸的硕大头颅上拍了拍,眼看着肉包似离弦之箭般冲入了院子里。乌油油的身躯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经将黄源宅子的里里外外闻了个遍,下一刻便站在君青蓝面前不动了,口中低低呜咽着,大眼睛水汪汪亮晶晶。 “月初呢?”黄忠的耐性早在黑狗里里外外的横冲直撞中消耗的干干净净了。 “这院子瞧起来根本就不像有人来过。”他说。 “郡守大人,小人在这里值守时从不曾偷过懒,这几日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进入黄老的宅院呐。” 黄忠的话叫旁人听见还好,落在值守的府兵耳朵里就完不是那么回事了。于是一个个跪倒,齐齐喊冤。 “你听见了么?”黄忠皱了眉,抬手点了点跪了一片的府兵,眼底渐渐生出了几分怒意:“请你给我个解释!” 定国公索性闭上了眼,有些事情不听不看不想,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定国公实在不明白,自己英明了半辈子,为什么要在这把年纪了来跟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淌浑水? 简直……不知所谓。 “肉包。”君青蓝低头瞧向脚边将自己缩成了个肉球的大狗:“这就……干完了?” 狗大爷,为了配合你,大家兴师动众的跟了来,你不能这么不上道吧! 肉包被君青蓝的目光瞧的不寒而栗,呜呜两声离开了她几分,再离开几分。 “去找!”君青蓝清眸如水,却冷凝如冰:“如果,你不想变成狗皮褥子!” “呜呜。”肉包瘪嘴,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喜欢人家的时候就是小宝贝,不喜欢人家就喊打喊杀! 肉包心不甘情不愿的翘着肥硕的大屁股走在了灶房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万众期待之下……抬腿……撒了泡尿。 所有人都眨了眨眼,在互相对视了半晌,才能够确认。肉包它……真是只是撒了泡尿,然后,嗖一声跑了。比它方才跑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快了有多少倍。 这是……什么情况? “青蓝,你快别发愣了,这可怎么收场呢。”姜羽凡悄然靠近君青蓝,嘴皮子微动,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要不……。” 他眼角飞快向门口瞟了一眼:“要不,咱们也跑吧?” “往哪跑?”定国公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涵养和面子,都在这个院子里面给丢尽了:“你们想学肉包?”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 “我……。”君青蓝深深吸口气,缓缓闭了眼:“无话可说。” 所有人都在她的引导下将希望放在了肉包的身上。然而,那只畜生却在至关紧要的当口……怂了,然后跑了。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她能说什么? “无话可说?!” 君青蓝这一句无疑捅了马蜂窝,鄙夷,指责纷至沓来。在那个瞬间,她俨然成了满身罪孽的大恶人。 “若你们还想叫这案子早点解决,现在就统统给我闭嘴!”君青蓝冷不丁开了口,用的力气并不大,却奇异的响亮。该听到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于是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世界在那个瞬间果真安静下来。 “你们都出去。”君青蓝无力的摆摆手:“我需要静静。” “你……你还有脸让我们出去?” “当初不是你要带着我们一起来的么?” “说的那么好听,用一只狗就能了结了案子,结果呢?” 院子中的人俨然早对君青蓝不满,却碍于面子不敢开口。但,有些事情一旦有人挑头,立刻就成了顺理成章。于是,君青蓝当仁不让的就成了那个被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 众人红了眼眶,挺起了胸膛,瞪着眼睛义愤填膺,却并不忘偷眼去瞧黄忠和定国公。见那两尊大佛一个个都闭了眼不动如松,于是,人人胆子都大了,君青蓝顷刻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羽凡急的挠头,瞧一眼身边人,亦如那两尊大佛般微合着眼眸稳如泰山,心里面瞬间如猫爪的一般焦躁。 “够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院子里最嘈杂的时候,竟然有人一声断喝,压过了所有人的声浪。而那人竟然是……方青?! 君青蓝眯了眯眼,方青在 替她说话?为什么? “她说了需要静一静,我们就给她足够的安静。”方青的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刀刀把上,遥遥瞧着君青蓝:“我愿意相信,你能想出这案子的破绽来。” “大人。”方青朝着黄源抱拳行李:“卑职请求协助姜小爷一同查案。” 君青蓝瞧向方青,一时摸不透这人存的是什么心思。 “可以。”黄忠觉得头都疼了:“将你那一对人马都留给你。” “不必。”方青说道:“只卑职一人跟随便是,管州府的治安还需要他们去维护。” “这……。” “大人,郡守大人!” 黄忠正在沉吟,忽听街道上有急促马蹄声响,下一刻便听到有人拔高了嗓门,几乎是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大人,不好了!” 黄忠的身躯一趔趄,最近是出门没有看黄历么?怎么天天出事! 下一刻,便瞧见衙门中的师爷下了马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大人!”他眼眸在院子里飞快扫了一扫,之后便不用分说冲进了人群:“大人,快,有人在护城河边的野地里发现了一具尸骨。” “发现尸骨找我做什么?”黄忠皱了眉:“不是该找方青么?” “……是啊。”师爷如梦方醒,侧首瞧见方青便去扯他胳膊:“你快跟我去,再晚点怕是那些尸骨就保不住了!” “我才说了,要借调到驿站去,协助姜小爷查案!” “不妨事。”姜羽凡微笑着说道:“你先忙,我不着急。” 着急有用么?黄源的案子还一头雾水,与他息息相关的月初又不见了踪迹。破这案子,想快也快不起来呐。 “大人……。”方青一时间没了主意,瞧向了黄忠。 “你先跟师爷到河边瞧瞧去,等回头再去驿站报到吧。” “是。”方青挥挥手,招呼手下的捕快跟着师爷走。 他自己却落后了几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君青蓝。君青蓝抬手摸了摸自己面颊,仍旧是刘步仁为她做的那一张假脸。这人……应该不认得自己吧,总这么盯着人看是不是有些…… “你是君青蓝?” 方青陡然开了口,吓了君青蓝一跳。 “你是君青蓝。”方青将唇角勾了一勾,俨然早已在心里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听说你破了很多大案,我愿意相信你。” “但愿,你不要叫人失望。”他说。 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君青蓝若有所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这么值得人期待了么?忽然这么郑重,真真的叫人……不舒服呢。 “青蓝,咱们现在干什么?”姜羽凡凑近君青蓝,低声说道。 君青蓝身躯一颤,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姜羽凡。 “你为什么还没走?”君青蓝瞧向姜羽凡,疑惑中说道。 “你把旁人都给支走了,不就是为了单独留下查案?”姜羽凡眨眨眼,似笑非笑。 君青蓝无奈的叹口气:“姜小爷,您这一回可真是……想多了!” 267 苍蝇神探来帮忙 () “你别诓我。”姜羽凡笑道:“小爷我已经成长了,不会上你的当。总归我是要守着你的,才不会让你将我也给支开。” “你若真的想帮忙……。” 君青蓝眨了眨眼,清眸中忽然生出几分神秘,朝着姜羽凡勾了勾手指:“就去帮我找些苍蝇来吧。越多越好。” “苍……苍蝇?”姜羽凡眨眨眼,极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恩。” 君青蓝凝重的神情,终于让他相信自己大脑并没有退化迟钝,反应给他的是最真实的指令。 “现在……还不到清明。”姜羽凡挠了挠头。 春天啊!现在是春天,哪里来的苍蝇? 君青蓝斜睨着他:“您不是无所不能的姜小爷么?我要的,不过是些不起眼的苍蝇。” “交给我吧!”姜羽凡咬了咬牙:“稍等一会。” 话音未落,那人便已经跑出了院子,君青蓝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跑的远了。肉包蔫头耷脑的窝在灶房边的墙根下,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太狠,还是困了,两只眼睛都眯的只剩了一条缝。 君青蓝缓步走在它身边蹲下。肉包却立刻将自己眼睛移开了,似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君青蓝微勾了唇角,抬手缓缓拂过它油亮柔软的皮毛。 “你做的很好,并不需要愧疚。” 肉包唔一声便抬起了头颅,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直勾勾瞧着君青蓝。君青蓝在它头颅上拍了拍,便起了身。清眸如水,缓缓在灶房及黄源的卧房间游移,渐渐变得凝重。 肉包刚受了夸奖,双目明亮炯炯有神的甩着尾巴,等待着君青蓝新一轮的表扬。然而……那人却再也不曾关注过自己,它便也渐渐歇了劲。起先还站着,渐渐卧下,最后直接趴下了。等了半晌,那人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肉包实在不明白,这又破有脏的院子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过它威武油亮的肉包神犬好看? 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又傻又没有品味。没意思! 于是,肉包再度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和暖的阳光投下,肉包直睡得的四脚朝天,美梦却被男人亢奋的大叫给打断了。 “青蓝,你喜欢的苍蝇!” 姜羽凡手里捧着只鼓鼓囊囊的袋子,跑的飞快。 “给你。”姜羽凡将袋子小心翼翼递给君青蓝,神采奕奕,献宝一般。 君青蓝静静瞧着他。那位一贯注重仪表的燕京第一纨绔姜小爷,此刻正挂着满脸油腻的汗珠子满目兴奋的瞧着她。君青蓝心中忽然有那么一丝过意不去,自己是不是太……不拿他当回事了? “苍蝇苍蝇。”姜羽凡将袋子高举过了头顶,待到君青蓝接过之后,才洋洋得意的继续开了口。 “你是不知道,为了找到这些小宝贝。小爷我翻了多少个茅房。” “你?”君青蓝手指一顿,忽然觉得眼前的袋子有千斤重。 “当然不止我,我将整个驿站的人都派出去了。不然,管州府那么 多的茅房哪里能这么快找完?” “所以……这些苍蝇是从茅房中找来的?” “对啊。”姜羽凡笑嘻嘻说道:“也幸好今年天气比往年要热了许多,要不然估计弄死我也找不出这么些宝贝出来。” 君青蓝果断将袋子重新扔回给了姜羽凡:“拿好你的宝贝。” 她刚才怎么会对这人心生同情?这人分明就是……欠虐啊! “跟我走。”君青蓝将双手紧紧被在了身后使劲搓揉着,今天回去不知道要用掉多少皂角,才能将这一双手给洗干净! “去哪去哪?”姜羽凡雀跃着跟在君青蓝身后:“咦,去灶房?干什么?” 君青蓝并不答话,直到进了厨房才停了脚步:“将你袋子里的苍蝇放出来吧。” “放?”姜羽凡眨眨眼:“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他不是已经很认真的同她点明了自己抓这些苍蝇有多么的不容易么?抓来就这么轻飘飘的给……放了? 君青蓝皱眉:“不放做什么?你要吃么?” 姜羽凡果断摇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肮脏的玩意是从哪里淘换来的。吃?不如杀了他! “那就放了吧。”瞧在他方才受累的份上,君青蓝柔声细语同他说话。 “好吧。”姜羽凡想了半晌,也始终想不出有留下这些苍蝇的必要,于是解开了袋子口。 君青蓝立刻便瞧见黑压压的一团,嗡嗡叫着自袋子中蜂拥而出。在半空里只缓缓盘旋了数下,便齐齐飞向了灶台边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落下,不动了。 眼看着女子一双清眸微眯着,神色渐渐凝重。 “我从前竟不知道,你原来对苍蝇这么感兴趣呢?”姜羽凡凑在她身旁,慢悠悠说着。 “这里……。”君青蓝却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缓缓开了口:“或许,便是第一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姜羽凡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案?” 君青蓝瞧他一眼,这人虽然玩世不恭,脑子却还是有的。怎么数月不见,越发的傻了?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找月初。你是说……。”姜羽凡眼睛一亮,深深吸了口气:“月初她……死了?” “这个可能性大一些。”君青蓝转过头去,瞧向了聚在一团久久不肯散去的苍蝇说道:“苍蝇这种东西,虽然惹人厌烦,却有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它们喜欢血腥臭味。” 姜羽凡皱眉:“你说的不错。你是不知道管州府这些个百姓是太不讲究了,茅房里也不知拿些香膏,香料熏一熏,弄得臭气熏天遍地狼藉。那些个脏虫子,却偏偏就喜欢钻进哪种地方去。可是……这跟月初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对于姜羽凡的反应君青蓝并不觉意外,他的脑回路一向神奇的笔直,能说出什么话都见怪不怪。 “比起臭味,苍蝇更喜欢的是血腥。如今它们盘旋于此处,正说明这里曾经有过大量的血迹。” “可这里 ……。”姜羽凡微颦了眉头:“干干净净的,分明什么都没有。” “苍蝇的嗅觉比我们人要灵敏的多,即便此处早被仔细的清理过,也逃不过它们的鼻子。灶台,砧板,及那把砍刀上,该是鲜血聚集最多的地方。” “是么?”姜羽凡呆呆盯着那些嗡嗡叫着的脏虫子在君青蓝所说的地方落了好大一会,便三三两两飞走了。 “但这里是厨房,原本就是做饭的地方。”他略一沉吟说道:“作为食材的鸡鸭鱼肉可不少,宰杀时哪些没有鲜血?若单凭这个……实在无法说明这与月初有什么关联。”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点头:“但,这里是黄源的厨房!” “那又如何?” “黄老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了仵作,却精于职守,接触的尸体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大约是常年与尸体打交道,故而他对生命有着难以想象的敬畏。在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不沾荤腥了。不仅是他,他手下伺候的人,部食素。” “还有这等事?”姜羽凡惋惜的撇撇嘴:“那他可错过了许多人生乐趣呐。” “一个从不沾染荤腥的人,厨房里的灶台边缘,怎么会出现大量的血迹,莫非你就真的不好奇?” 姜羽凡怎么能够不好奇?他比谁都要好奇,恨不能立刻就知道答案。 君青蓝缓缓拿起竖在墙壁上的刀,仔细瞧了半晌,又站在方才苍蝇汇聚之处,缓缓闭了眼。良久,方才再度睁开了来。 “这把刀刀身厚重,钢口极好,俨然经常被人打磨使用,才能保持的铮亮如新。这样的刀,往日在厨房中大多用来砍断筋骨,剁碎骨头做臊子。若是砍在了人的身上,一刀下去足以叫人毙命。我想……。” 她侧转了身子,拿着刀向下挥去:“那人就是拿着这把刀,将月初一刀毙命。故而才会在此处留下大量鲜血,但是……” 她的目光缓缓瞧向了灶台上的砧板。砧板上又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鲜血?凶手为什么又会选择在灶房中动手?月初的尸首又去了哪里? “这也说不通呢。”姜羽凡说道:“黄郡守早在黄府外派了重兵把守,所有人都说并没有瞧见月初入府。她若是真死在此处,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被谁杀害?杀人呐,她不会叫么?那么大动静,外面人能听不到?何况……。” 姜羽凡瞧着空无一物的灶台:“你说苍蝇落在这里,这里就有血迹。但是谁也没有瞧见不是?等上了公堂,你总不能再抓些苍蝇来,领着大家来瞧吧。” “这个简单。” 君青蓝在灶房中走了一圈,顺手拎了只陶土的小坛子过来。姜羽凡凑近了一闻,刺鼻的酸味直冲着脑海去了。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醋?”姜羽凡狠狠皱了眉,这种时候,你拿醋做什么? 君青蓝并不答话,将手中的醋坛子侧翻了。均匀而缓慢的洒在了菜刀,砧板和灶台上。 姜羽凡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举动,渐渐瞪大了,满目的惊骇:“这是……怎么回事?” 268 月初的下落 () 眼前瞧见的一切,是姜羽凡这一生从不曾瞧见过的奇观。 就在君青蓝将醋倒在那些干干净净的物件上之后,片刻之间,菜刀,砧板和灶台上,陡然间便出现了大量斑驳的红色痕迹。冷眼瞧上去,真似那淋漓的鲜血。姜羽凡这一生所办的案子中,从不曾在现场瞧见过如此大量的鲜血。 只觉触目惊心。 “将米醋浇在这些物件上,若是这里曾经有血迹,便会呈现出红色。我方才的猜测,果然没错。”君青蓝将醋坛子放在了一旁,眉峰却颦的越发紧了。 她猜测出月初死在了这里,但是却不曾想到案发现场居然如此惨烈。这样多的鲜血……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若这些血都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的,那人……必死无疑。”姜羽凡收起了面上的嬉笑,神色亦渐渐变得郑重。 “会不会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黄源利用自己掌握的本领,在此处杀了什么人,并处理了尸体?” “不会。”君青蓝摇摇头:“米醋只能使近阶段出现的血迹还原,若是时间太过久远,你就算泼上一缸的醋也没有丝毫用处。此处的凶杀案,绝对不超过五日!” “那……月初是怎么进来的?她莫非练过什么高深的武功?能从严密的防守中悄无声息进入院子里,还真是瞧不出呢。” 君青蓝没有说话,黄府周围的防守应该……并不严密吧。 就在几天前,她才同李从尧和唐影大摇大摆的翻墙进来,在院子里整整溜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人发现,只怕四周的守卫根本就不用心! 但是,这话她自然不会同姜羽凡去讲,她也能够百分百的断定,月初根本不会翻墙进来。但凡身怀武功的人,因为特意修习某种武功,身体的骨骼筋脉肌理都会多多少少落下些痕迹,与普通人有许多差别。 这些差别或许旁人瞧不出,但对于仵作出身的君青蓝却是半点逃不过的。月初,不会武功。 “我想……。”她眯了眯眼:“这宅子中或许……藏着密道。” 黄源不是个普通的仵作么?谁会在他家宅子下头特意挖了条密道? “密道在哪?”姜羽凡立刻就来了兴趣:“咱们尽快将迷道找出来,月初的案子说不定立刻就能了结了。” “我……。”君青蓝沉吟了片刻:“我并不知道密道在哪里。” 黄源的宅子她前后来了两次,相较于第一次的匆忙,第二次她要从容的多,几乎将整个黄府里里外外查探了个遍,却并没有发现密道的痕迹。若是想骗过她或许很容易,但当时她身边跟着李从尧和唐影。凭那两个人的阅历经验,想要骗过他们就有些难了。 “那……那……那你……。” “肉包。”君青蓝忽然扬声轻喝:“给我再仔细找一找,有没有那个女人的味道。等回去,给你肉包吃。” 肉包立刻起了身,整个眼睛都被吃肉包三个字给点亮了,兴奋的拿爪子在地上使劲刨。完没有考虑过肉包吃肉包,是多么诡异的一件事情。 去吧。”君青蓝在它头颅上轻轻拍了拍。 肉包的身躯便再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直奔浓腻的血腥处奔了去。 “这里不用找了,再去别处看看。” 肉包听话的很,立刻掉转了头。飞快的冲入下人房,又立刻冲了出来。最终在黄源的屋子外面流连了片刻,才毫不犹豫冲了进去。它进去的时间很长,出来的时候却是蔫头耷脑的,眼中刚刚生出的光亮彻底的熄灭了。 “还是没有找到么?”君青蓝瞧向无精打采的大狗,柔声说道:“不妨事,等会子办完了事,我就给你买肉包。” 肉包这才再度欢实,围着君青蓝前后左右跳着。 “你这愚蠢的吃货!”姜羽凡嫌恶得瞥了眼肉包:“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还有脸吃?” “这话你可说错了。”君青蓝将唇角勾了勾,笑容中透着几分神秘:“肉包可是今日这一行的大功臣。” “恩?”姜羽凡表示完没有看出来。 “黄源的宅院虽然不大,却也算不得小。肉包从进了这宅院开始,便始终在灶房与卧房之间流连。对于下人房和仓房柴房半点不曾光顾。你莫非真以为这只是偶然?” “这个……。”姜羽凡有些赧然:“我以为它就是在随便溜达。” 他可不会忘记,那懒洋洋的毛球除了在灶房门口撒了一泡尿外,就是晒太阳睡觉,说他真发现了什么,是在开玩笑吧。 “自然不是。” 君青蓝缓缓摇头:“它的确在这两个房间中发现了端倪,但是……因为灶房被人仔细的清理过,所以它一时间才并不能够确定。然而,它却始终守在灶房门口不肯离去。说明它对这里非常在意,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不是么?” 肉包仰头嗷呜一声,人类你说的太对了。你以后是就肉包大爷的知音! “那……。”姜羽凡微颦了眉头,带着几分不解:“方才黄郡守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这一次,君青蓝沉吟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那一群人,我并不了解。” 不了解,所以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不可说。 “我……。”女子清眸缓缓扫向黄源的房间:“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肉包对黄源卧房这么有兴趣。” 她牵着肉包走入卧房中站定。眼看着肉包眼睛一亮,在黄源卧房里四下闻着,终究却一无所获,渐渐再度萎靡下来。 “发现了么?”君青蓝瞧着姜羽凡。 “恩。”姜羽凡点头:“它似乎……每次都这样。” 肉包一到了黄源的房间就显得异常兴奋,然而片刻之后就一蹶不振。前后反差的巨大,难免不叫人好奇。 “月初一定来过这里。”君青蓝坚定的说道:“肉包应该是闻到了月初的气息。但是……。” 她缓缓颦了眉:“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它在进入房间之后的前后反差这么大。” “这房间里……。”君青蓝沉吟了半晌,清眸在四下里观瞧了许久:“应 该存在着什么能够掩盖气味的东西,即便是如狗一般灵敏的嗅觉也无法再发现月初的踪迹。但是……” 但是,在哪里? 黄源的房间她来了不止一次,那简单的布局几乎一目了然,她闭着眼睛都不会在他房中走错路,根本不存在任何特殊的物体,更不用说能够掩盖人体的气味,更何况是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之下。 短短半日,便能让一个人彻底的消失,毫无踪迹。这得布下多么精妙的一个局?月初是结下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 又为何特意选在黄源的老宅来动手? 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你倒是说清楚呢。”姜羽凡说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能够掩盖气味?一人计短,我们两个一同来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出来。” “无非也就是些气味浓郁的东西,但这里并不存在。” 姜羽凡摊了摊手,的确不存在。 他们两个的鼻子虽然不如肉包灵敏,但气味浓郁的东西总还是能够闻得出的。这房间久久不曾有人居住,除了潮湿发霉的味道,哪里还有什么味道? “或者……。”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水,大量的水。流动的江河湖海,也能够将气味冲刷的一干二净。但是……。” 但是这里也不存在! 他们脚下踩着的就是地面,结实的地面。哪里来的江河湖海。 “还有其他的可能么?” 君青蓝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 “这还真是……。”姜羽凡狠狠搓了搓手:“毫无头绪。” “君青蓝!” 二人正一筹莫展时,方青却去而复返。这一次出现时,他眼底分明带着浅浅的惊惧和愤怒。 “你快随我到护城河边去!” “干什么?”姜羽凡皱了眉:“这里还有一个烂摊子没有收拾,哪里有功夫替你们再去查其他的案子?” “君青蓝,黄老死后,管州府中并没有一个出色的仵作。” 君青蓝眨眨眼,所以呢? “今天发现这具尸体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够查验。” 君青蓝束手而立,然后呢? “我……。”方青深深吸了口气:“不仅是我,整个管州府衙门都需要你的帮助。”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方捕头真是高看我了。” “君青蓝,你若是肯出手相助。”方青狠狠颦了眉,眼底的犹豫渐渐化作了坚韧:“我定然力协助你查清黄老的案子。” “呵呵。”姜羽凡笑道:“君青蓝查案子,还需要你的帮助?” “强龙终究难压地头蛇,谁也莫要将话给说死。”方青不卑不亢,高声说道。 君青蓝心中一动,想到的却是另一码事。说不定方青还真能帮上忙。 于是,她缓缓开了口:“都是为皇上效力,有些事情也不用太生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方捕头德高望重,不过小小一具女尸,还非得让我去么?” 269 诡异的女尸 () “此事,非你不可。”方青郑重瞧着君青蓝,毫不犹豫说道。 “哦?”君青蓝挑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初见时分明将她瞧的一文不值,什么时候他居然这么瞧得起自己了? “你瞧。”君青蓝摊了摊手:“我眼下还有很多事,不是么?” “我保证。”方青皱了眉:“你去了,不会失望。” “帮助我调查黄老的案子?似乎……。”君青蓝微勾了唇角,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但清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浅淡笑意,却仿若一根刺,狠狠刺入了方青的眼中。 那是不在意!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方青抿了抿唇。从他成为捕快那一天开始,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叫人敬仰的大人物。他的目标从来没有放弃,也一直在为着这个目标而努力,似乎也卓有成效。这么些年以来,他对自己的成就还是非常满意的。 然而,就在方才,他分明在对面那人眼中瞧见了那么几分不在意,那是对他毫不掩饰的轻视。 没有人会因为被别人的轻视而感到高兴。何况方青原本就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但是,他认了。 “我方青发誓。”他的声音越发郑重:“只要君大人肯出手相助,自此以后但凡君大人的事情。我方青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违背,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 “方捕头这么说就实在有些严重了。”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在这里,君青蓝只是不知名的一介布衣,以后仰仗方捕头的地方还多得是,你实在不需要这么客气。” 听她这么说,方青才长长舒了口气:“多谢君大人成。” 君青蓝却沉了脸:“这里除了姜小爷姜大人,还有另一位大人么?” 方青只怔忪了片刻便半垂了眼眸:“自然只有姜小爷一位大人,您只是姜小爷的挚友罢了。却不知以后该如何称呼。” “便如姜小爷一般,都称我为青蓝吧。” 君青蓝和青蓝只差了一个字,却已经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君青蓝被迫离京是因为弑杀张皇后,虽然北夏帝迫于李从尧的压力并未对外声张此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也不敢保证北夏帝是否暗中对他们二人下了格杀令。君青蓝这三个字还是不要明目张胆的在天下出现比较好。 至于青蓝么……谁知道是张青蓝还是李青兰?不过是凑巧同名了而已。 方青是个聪明人,他的反应俨然是已经体会到了君青蓝话中的意味。对于这人的识时务,君青蓝还是非常满意的,何况她以后的确用得着方青。这一次,不如便卖给他一个好处。 “走吧,路上详细给我说一说女尸的情况。” 君青蓝原本并不在意在护城河边发现的那一具女尸,对于她来说,女尸的身份来历以及案发过程都与她没有关系,她的任务不过是去替方青查验一下尸体,确认此人死亡的原因及案发时间罢了。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捕头,方青对于现场的描述自 然会非常详尽。说不定未到达现场之前,她就已经能从他描述中大体推断出此女死亡的过程。但是……事实却再一次与君青蓝的想法背道而驰。 因为,方青能够提供给她的有用信息实在太少了。并非方青有意刁难,而是因为现场真的太过惨烈。 河边发现那一具女尸实际上已经根本不能称为女尸,而是一堆……碎骨! 君青蓝这一生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穷凶极恶的杀人现场,却没有一次如同她这一次瞧见的一般触目惊心。河边女尸身上一身血肉竟被人统统给剔除了个干净,连半丝肉沫都不曾剩下,只余下周身血淋淋一摊骨头。 当然,这些骨头并不是被人大喇喇给扔在了河边,而是被小心翼翼埋在了护城河边一个极其偏僻角落的地下。埋骨的土坑挖的并不深,顶多一尺。大约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河边捡食的野狗给刨了出来啃吃。过来刨食的野狗太多,为了争食便起了不小的冲突,阻挡了道路,被过路的百姓报给了官府。 府兵过来驱散狗群的时候,发现它们啃食的骨头有点不大对劲,才通知了方青过来。 方青即便办案经验再丰富,面对被剔除了血肉又被野狗给舔舐的雪白发亮的白骨,也是一筹莫展。这……可要怎么查? 等君青蓝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那么一堆杂乱的堆放在一起的白骨。君青蓝眯了眯眼,管州府的民风已经变的这么差了么?多么大的仇怨,能将个人给弄成这样?简直……叹为观止。 尚未等她下马,肉包便嗖一声自姜羽凡的马上蹿了出去。姜羽凡尚不及反应,便瞧见那油亮的大狗直直奔着那堆骨头去了。 “肉包!”姜羽凡这一惊非同小可,厉声喝道:“你给我停下!” 然而,姜羽凡和骨头相比,俨然骨头对肉包更有吸引力,那黑舌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捕快和府兵原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野狗群驱散,抢了那么些骨头下来。这会子冷不丁便瞧见一只膘肥体壮,乌黑油亮的大狗飞奔了来,下意识便要打。忽然听见姜羽凡一声吼,谁还能不知道,这威风凛凛的大狗是那了不起的锦衣卫小爷的? 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于是众人面面相觑,都拿眼睛瞧向方青。这要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方青也是一筹莫展。姜羽凡他当然惹不起,但那些骨头可是重要的物证,也万万没有便宜了肉包的道理。于是,他也侧了首眼巴巴瞧着姜羽凡。 “都瞧我做什么?”姜羽凡瞪着眼,冷汗都出来了:“这又不是我的狗!姜盈那死丫头,该出现的时候怎么就不出现!” “肉包!”姜羽凡吼道:“你敢动那些骨头,回去我就把你剁了做肉包!” 肉包跑的正欢实,脚下步子顿了一顿,蓦然回首,水汪汪乌油油的狗眼瞧向了姜羽凡。姜羽凡正自欣喜,却见肉包抬了腿,忽然撒了泡尿。之后,毫不犹豫再度朝着骨头冲去了。 “你……。”姜羽凡一张脸气的铁青,却完无计可施:“真是狗胆包 天的畜生!翻了天了!” “你同狗置什么气?”君青蓝气定神闲下马。 “你不知道那些骨头动不得么?”姜羽凡没好气。 “你要相信肉包。”君青蓝淡淡说道:“它从宫里到了定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识过?会在乎那些被野狗舔舐过的腌玩意?” “它是狗!” 是狗就喜欢吃骨头,哪里有理智可言?姜羽凡觉得,君青蓝简直疯了,居然相信一只狗! 君青蓝并不与他争辩,一步步朝着肉包走去。眼看着肉包轻松穿过捕快和府兵,跑到了尸骨边使劲嗅了嗅。下一刻便张开了嘴,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当口,汪的一声叫了出来。 下一刻,犬吠不断,肉包将身躯一拧,围着那一堆白骨死命的转着圈子。折腾了一会,便忽然调过了头,飞快跑至君青蓝身边,张嘴咬住她的衣角,作势要将她往尸骨的方向去拉。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君青蓝的意料。她并没有抗拒肉包的举动,任由它拉着自己到了那堆尸骨旁边。肉包这才松开了嘴,却仍旧在瞧着她不停的叫唤。 君青蓝心中忽然一动,蹲下了身子,抬手在肉包颈项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了,你去歇会吧。今天回去,我送你整整一笼屉的肉包。” 肉包嗷呜一声,俨然受用极了。竟真的不再叫唤,在君青蓝身边乖巧卧倒,不动了。 “真是奇了。”姜羽凡凑在她身边:“你还能听懂狗说话?”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有些时候,畜生可比人靠得住。” 君青蓝将薄皮手套自工具袋中取出戴好,面色凝重瞧向地面上的白骨狠狠皱了皱眉。 “肉包跟你说什么了?”姜羽凡好奇的心尖都痒痒了。 “你先让开些,我要将这些骨头分拣出来。” 见君青蓝不肯回答,姜羽凡急的抓耳挠腮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牵着肉包离着她远了一些。方青和他手下的人与姜羽凡站在一处,各个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君青蓝。众人实在好奇的很,这个面容普通瘦削高挑的单薄男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从这乱七八糟的现场中瞧出端倪来。 君青蓝不言不语,手指似玉女穿梭极其灵活。将那一堆杂乱的骨头一一拿起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功夫不大便能隐约瞧出个人形出来了。 “所有的骨头都在这里么?”良久,她起了身瞧向方青。 “能找到的都在,其他的就不知被野狗给叼到哪里去了。” 方青有些忧虑,他也能瞧得出地上的人性并不完整,缺了些骨头。 “会有影响么?” “有是有一些,但影响不算大。” 听了她这话,方青才算稍稍放了心。 “这是个男人呢。”姜羽凡瞧了眼地上的尸骨砸了砸嘴:“这男的也不知得罪了谁,居然死的这么惨。” 君青蓝瞧他一眼:“谁跟你说这是个男人?死者分明是个女子!” 270 我与你同在 () “怎么可能。”姜羽凡皱眉说道:“你从前同我说过,人骨有三百六十五节,颈椎和脊骨有十二节。男人与女人尸骨最大的区别在于肋骨,男人左右各有十二条肋骨八条长四条短,女人比男人多两条。” “你瞧。”姜羽凡指向地面上的尸骨:“我数的很清楚,这人肋骨分明是十二条。当然是个男人。” “你再好好数数看,这人的脊骨到底有多少节?” 在验尸方面,姜羽凡素来虚心的很。听到君青蓝这么说,便低头再度数了一遍。数到了十一却再也找不到第十二根脊骨,手指头在空中戳了半晌,才缓缓抬了头,眼底分明带着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小爷。”方青好心提醒道:“这人的尸骨引来了野狗哄抢,我们已经尽量将能找回的尸骨都找回来了。” 姜羽凡眨眨眼,这才想起这话方才方青似乎说过一次,他怎么就给忘记了?所以,他瞧见的这些骨头,根本就不完整。 “原来,真的是我错了。”姜羽凡挠挠头,他终究还是输在了细心。 然而,大大咧咧的姜羽凡素来不是个喜欢将事情放在心里的人。不过片刻的闪神之后他便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凑近了君青蓝:“她的尸骨缺失了许多,你怎么就能瞧出是个女子?” “女子的骨骼往往比男子要纤细。”君青蓝缓缓说道:“这人的身高大约在六尺一寸,生前体型适中,年龄在四十岁上下。” 姜羽凡哦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钦佩。就凭这些乱七八糟的骨头,君青蓝就能瞧出这么多事情出来,他这一辈子怕是也达不到这样的成就。 方青却皱了皱眉:“只凭眼睛观瞧怕是并不能做的真吧。毕竟有些男子的身材瘦弱矮小,与女子极其相似。”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点头:“我之所以能够断定死者是个女性,是因为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她缓缓将唇角勾了一勾:“我现在不但知道她是个女子,连她到底是谁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众人瞪了眼。 凭骨骼瞧出性别大家都能够接受,但……这尸骨上的皮肉都已经被剔除的干干净净了。你说你瞧一眼就知道这人是谁,是不是有点太……大言不惭? 君青蓝似完瞧不见众人眼底质疑,清眸如水,一分分扫过地面上森然白骨,眼底渐渐添了几分冷意。 “月初,真想不到再度相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张大了嘴,任由冷风灌了满口。什么情况?有没有听错,这具尸骨就是失踪的月初? “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姜羽凡讷讷开了口,众人忙不迭点头。对于这问题的答案他们同样非常好奇。 “这怎么瞧得出来?” 君青蓝的回答,再度叫众人吸了口冷气。 君青蓝不疾不徐,朝着肉包指了指:“是肉包告诉我的。你方才不是就在问我肉包同我说了什么?正是这个。” 姜羽凡抿了抿唇,这么紧张的时候,您能不开玩笑么? “这个君大……青蓝。”虽然方青知道自己这时候该给予君青蓝足够的信任,然而眼前所瞧见的一切,让他实在有些做不到。 “狗似乎不会说话。”方青觉得把心里面的实话说出来,舒服多了。 “可你们也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君青蓝抚摸着肉包光滑的皮毛:“我早同你们说过,狗的嗅觉灵敏度大大异于常人。你们仔细想一想,肉包在到达现场后的表现。” 姜羽凡的眼睛一亮:“我马还没有停稳,它就直接蹿了出去,直奔着骨头去了。原来,并不是为了去吃那些骨头?” “当然。”君青蓝缓缓说道:“肉包只是闻到了叫它熟悉的气味,所以才第一时间冲到骨头的旁边去确认自己的感觉,之后它的表现已经很能够说明一切。它并没有去,舔舐骨头,而是高昂了头颅冲着我们大叫,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召唤我们过去。而它要告诉我们的,正是这具尸体的身份就是月初。” 四下里有片刻间的静默。众人分明觉得她这话匪夷所思,叫人不能相信,却偏偏提不出半个字的质疑。 于是,大伙纷纷低头去瞧肉包。那油光发亮的黑舌犬高昂着头颅,满目都是亮晶晶骄傲的光。嗷呜一声,看吧,老子就是牛! “真是……一只神犬。”方青由衷赞叹着。 肉包再度嗷呜一声,算你小子有眼光。 众人低头,这年头人不如狗。 “好肉包。”姜羽凡也挺直了胸膛,觉得整个人都亮了,这是他带来的狗! “等回去后,我给你买两笼屉的肉包!” “青蓝。”方青却皱着眉:“虽然你方才的言行很有道理,我也非常愿意相信。但,一只狗的判断似乎并不能够成为公堂上的证据。”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眼底眸色亦渐渐郑重:“所以,还需要我们找到更多有利的证据。” 听她言语中用到了我们,方青眼睛一亮,忽然就有了主心骨:“我们该怎么做,还请您直接下令吧。” 捕快们愕然抬头,怎么都不明白捕头为什么会对那其貌不扬的男人这般尊重。但,他们方才都亲眼瞧见京城里的锦衣卫大人和捕头似乎都对这男人言听计从,他们又哪里敢有意见? “先将月初的尸骨收拢起来,找个合适的地方存放。待到案子了结以后再找地方安葬吧。” 方青立刻吩咐手下去做,自己则跟在君青蓝身边寸步不离。 “接下来,是否要勘察现场?” “不用。”君青蓝只朝着四下里微微打量一眼便摇了摇头:“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只不过是个抛尸之处。” 这么说着,君青蓝的眼底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遗憾。这里地势偏僻原本便人迹罕至,却因靠近护城河故而土质松软,若是有行人涉足,大多会留下脚印。然而,因为地下埋藏的骨头引来了野狗,又有大量府兵和捕快来驱散野狗,如今河岸上的脚印已经驳杂不堪,再也形不成任何有利的证据了。 君青蓝缓缓朝着护城河边走去,潺潺的流水声渐渐清晰,岸边的芦 苇和杂草已经长的长及脚踝,郁郁葱葱的一派生机勃勃。护城河的河水瞧上去并不十分清澈,却也不至于恶臭难闻。 “这河水流向哪里?” 方青走至她身边轻声说道:“管州府中有多处河道,皆与护城河相连。河水绕城一周交汇于城外的贾鲁河中,最终流入陵水。” 君青蓝有些意外:“这河水居然能够与陵水相通?” “管州府风沙大,素来缺水。大约六七年前来了位能人提出引陵水河入城的方法,以解城中焦渴。经过了两到三年的挖掘疏通,如今在管州府地下埋藏了许多通水渠,又分出很多支流,的确再没有缺过水。至于当中的原理,我也说不大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方青的眼中难掩骄傲和自豪。制服陵水河,引河入城是个难以想象的大工程,管州府能在三年内完成这样的成就,的确值得骄傲。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君青蓝心中一动,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难怪她从来不知此事,管州府的地下改造开始于六七年前,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当初负责设计和督建地下通水渠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这个……。”方青抿了抿唇:“这人的身份神秘的紧,素来只与郡守大人单独碰面,一切调配指挥皆是由郡守大人出面,我们并不知那幕后的英雄到底是谁。” 君青蓝颦了眉,这么神秘么?她的面色一分分变得凝重,渐渐添了几分忧虑。 “您忽然这么问,莫非此人与月初的死亡有关?” 君青蓝只勾唇微微笑了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一时兴起问问罢了。” “那么……下一步?”方青眯着眼,瞧向了君青蓝。 “什么下一步?”君青蓝瞧着他,声音清淡:“我只答应来帮你验尸,如今我该做的已然做完了。剩下的事情,不是你的么?” 方青声音一滞,事情似乎不该就这样的结束。但他也的确没有什么立场来要求君青蓝做什么,于是半垂了头颅,颇有些挫败。 “青蓝,好人做到底,你既然已经帮方捕头检验了尸体。不如……。” “不如什么?”君青蓝颦了眉,狠狠剜了一眼姜羽凡:“管州府的人与事,你熟还是我熟?你认为你查案比方捕头更厉害么?” 姜羽凡气息一凝:“我……不认为。” “那就回吧,莫要给人家添乱了。”君青蓝语声幽幽,竟真的丢下众人,告辞回客栈中去了。 然而,她的内心哪里能如表面瞧上去那般平静。才一进了客栈,她便立刻去找了唐影,低低向他吩咐了几句,自己则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阳光透过窗楞中的缝隙投射在她的身上,将女子纤细的腰肢躯体镀上淡淡一层金色。那样的色泽原本是极其柔和而温暖的,但,现在瞧起来,却只有油泼不进的冷凝和悲凉。 男子缓慢的脚步打破了一时宁静,李从尧将披风轻柔搭在君青蓝的肩膀上。 “危险的事情莫要放在心上,我始终与你同在。”他说。 271 地下水道 () 君青蓝缓缓抬了眼,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立于她身侧,逆光而站,披了满身的光明。在这个瞬间,她恍惚中觉得男子高岭之花般的冷淡似乎……忽然间消失了。在她心底里生出了难以言表的温暖。 “王爷。” “今日瞧见了什么,竟能叫你恍惚至此?” 君青蓝出门的时候,李从尧并没有跟着,她回来的时候,也并不曾瞧见他的踪迹。她才直接去寻了唐影,之后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再也不曾动弹过了,至于李从尧什么时候回到了客栈,什么时候进了屋她都无知觉。 “我……。”君青蓝开口,声音竟是难以想象的嘶哑。 李从尧伸手从桌面上端了一盏茶放在她的手心里:“不着急,润润喉慢慢说。” 君青蓝瞧一眼手中的茶盏,茶水不冷不热,刚刚好能叫她冰冷的手指一分分的感受到温暖,是她往日里喜欢的茶水温度。房中并没有容喜,这茶水莫非是李从尧亲自为她备下的? 她摇了摇头,抛却这不合实际的想法。 “我在想,人……真是不可貌相。”她思量良久,方才缓缓开了口。 “哦?”李从尧不动声色,坐在她身侧。夕阳余晖落于二人肩头,竟奇异的和谐,将两人身影在身后交融,渐渐合为一体。 “月初死了,只余尸骨,血肉无存。”君青蓝声音微冷,吸了口气只觉齿寒:“纵然她有满身罪孽,这样的死法终究……太过惨烈。” 老人常说死者为大,一死百了。人若真的死了,所有的仇怨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然而,生前风光无限的月初在死后居然落得个尸骨不的下场,怎能不叫人唏嘘。 君青蓝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多么大的仇恨,能叫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月初的死,只怕并非一时兴起。” 君青蓝点点头,李从尧说的正是她心中所想。众人皆知月初急于赴约离开了红酥手,然而她约见的地点以及碰面的人却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了。月初死于黄家老宅,死前宅院外面有府兵把守,凶手与她如何进入,她又是如何死亡,竟无人知晓。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似乎除了月初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所以,凶手在动手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周详的计划。 “杀害月初的人惯常使用刀具,且对骨骼肌肉非常熟悉。”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他为了毁尸灭迹,在杀害月初之后,剔除了她浑身的血肉,只余白骨。若非经年累月的训练,断然不会有如此熟练的手法,何况,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门外还有大量府兵把守巡逻。这人的心智,胆识都非常人可比。”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你心里对这人该是已经有了概念。” “是。”君青蓝点头:“这人与月初极其熟悉,与他相见,月初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装扮。他惯常使用刀具,对黄府老宅地形熟悉,且,与月初有仇怨。早在红酥手的时候,我便已经能隐隐猜到那人是谁。但……当我瞧 见月初的死状,实在……没有办法相信。” 符合君青蓝所说那些条件的人在管州府中并不多。但她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人的手段会那般残忍。 “黄府灶台,砧板以及菜刀上都有大量血迹。联系到河边发现的白骨,基本上可以确定,月初在被人杀害之后,凶手在灶房中用菜刀,将她的血肉从白骨上剔除,再给细细剁碎了。”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能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些事情,这人的心性得有多么可怕? “在处理完尸体之后,他将骨头浅浅埋在了护城河边。按理,如他那般心思缜密,万不该只将尸骨埋在那样浅的土坑里。我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为之。故意将尸骨浅埋,引来野狗捡拾。待到野狗将尸骨分吃之后,月初的一切都将会彻底的失踪。即便野狗引来了官府,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必然会破坏抛尸现场的痕迹。无论如何,都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君青蓝缓缓抬了头,瞧着李从尧:“我与那人有过数次的接触,实在不能相信……他竟然有这样深沉可怕的心思。” “所以,你方才才会叫唐影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是怕他偷偷离开管州府么?” “不。”君青蓝摇头:“我是怕他遭遇不测。这样精妙的布局以及浩大的工程,实在不该是他一人所为。我怀疑有人在他身后挑唆,如今他处处漏了行藏,我怕那人会杀人灭口。” 李从尧浅浅抿了口茶:“你又凭什么认定不是他一人所为,而是受人蛊惑教唆?” “因为密道。”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凭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能力在黄老的府中挖掘地道。” 自古以来,密道从来就不是随随便便任由什么人都能完成的事情。黄源府中的地道至今为止出口在哪里,长多少,入口又在哪里均不得而知。君青蓝并不认为,那人有完成这一壮举的能力。 “这件事情……。”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我总觉得当中藏着个巨大的阴谋。” 她眸色渐渐凝重:“六年之前,管州府为了引水入城,开始修建地下水道。这一条水道工程浩大,历时两年完成,覆盖了整个管州府大大小小的街道。我在想……其中有一条管道是否就会同黄老的宅院相通?若真是如此……。” 地下水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情,在任何时候提起这一工程的兴建,都会引来百姓们交口称赞。若说这工程只是为了挖掘一条通往黄源府中的密道,连君青蓝都不能够相信。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在案子没有明朗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李从尧缓缓说道:“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错了。或许……。” 他眯了眯眼:“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可惜,我无法瞧见地下水道的设计图。对于当初的兴建者也不得而知。” “这事情,我来想法子吧。”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所 有人都说了,管州府地下水道的秘密只有郡守黄忠一人知晓,李从尧能有什么法子? “你可知唐影为何叫做唐影?” 君青蓝愕然,话题是否转移的太快了些? “暗卫的名姓从来就不是随便起的。” 君青蓝心中一动。影!若是没有奇快的身法,他哪里担得起影这个字?如影随形,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永远无法掌控。但……这与地下水道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唐影从前,是个飞贼。” 李从尧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一句话已经足够。 “万事,小心些。” “容喜,传膳吧。”男人狭长凤眸在君青蓝面上缓缓扫过,瞧见她眼底忧愁尽去,狭长凤眸里便有微亮光芒闪了一闪。虽只一瞬,却似揉碎了漫天星光,将天上地下所有光华璀璨汇聚于一身。 叫人再也挪不开眼了。 容喜早在外间候着,听到李从尧召唤,便忙不迭进了屋,有条不紊吩咐手下小宦官将备好的晚膳,一道道放在桌案上。 李从尧只瞧了一眼便颦了眉头:“鱼汤呢?” 容喜立刻苦了脸:“奴才今天跑遍了管州府大大小小的市场,连半个卖鱼的都不曾瞧见。奴才一打听,说是最近这些日子,所有渔夫都不敢到河面上打渔去。奴才实在是……没了法子。” “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印象。”君青蓝说道:“今日从黄府到护城河边走了极远的路,集市上似乎还真就没有卖鱼的。许是如今不是打渔的时节,您若是想要喝鱼汤,等明日里再去瞧瞧吧。” “大人您误会了。”容喜笑眯眯朝着君青蓝说道:“主子是瞧着您这几日奔波劳碌,又被这案子折磨的焦躁火旺,才特意吩咐奴才去买些上好的鲫鱼来炖上一锅浓浓的汤。这鲫鱼汤最是鲜美,也能清火降噪,再合适您不过了。哎。” 说着话,容喜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的很。往日里不买鱼吧,到处都能见到。今日特意去买,却偏偏遍寻不惑。”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暖,忍不住瞧向身侧男子。那人面色如常,肌肤较之玉色还亮,却也正因为如此,显得那人格外凉薄。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将他摒除与千里之外了。他的内心,分明比谁都要火热。 “那有什么打紧,今日没有明日再去买便是了。”君青蓝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感激于李从尧的细致周到。 哪知容喜却又再度叹了口气:“怕是明日也买不到呢。卖鱼的说,这阵子估计都不会有人打渔去,这些日子都要歇市呢。” “这是什么道理?”君青蓝不由的好奇。 管州府虽然地处内陆,但临近陵水分支贾鲁河,离着主流也不远。靠着打渔为生的人不在少数,怎的忽然就歇市了? 这么一问,眼看着容喜眨了眨眼睛,周身便生出了几分神秘。 “要说起这各种原因么,那可真是一桩天下奇闻!” 272 怪事频发 () 容喜勾着唇角替李从尧和君青蓝布菜。他的眼睛原本长的就不大,一旦漾满了笑容便弯弯的成了两道缝隙。加上他肉嘟嘟微鼓的面颊,叫人瞧着就身心愉悦。 君青蓝不由抬了眼,认真瞧着容喜,心中对他所说的奇闻多少也有了那么几分兴趣。管州府如今就像个多事之秋,事故频发,实在需要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叫大家的身心都舒畅一些。 “二位主子若是想听,奴才就给您讲讲。” 说着话容喜便直起了身躯,未曾开口先使劲清了清嗓子。下一刻便将兰花指一翘,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这管州府,倒也是个神奇的地方。你说它干旱缺水,却北靠陵水,南依贾鲁河。你若说它水源丰富,这两条河流却都不曾与府地相交,只静静从州府边缘流过,便似将整个城池都给遗忘了一般。”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说重点。” “重点这就来。”容喜微笑着说道:“六年之前,郡守引水入城,改变了管州府数千年干旱缺水的状态,自此以后,百姓日渐丰衣足食,生活富庶,其中一部分百姓便打起了河道的主意。要知道天下活水中大多蕴藏着丰富的物产,而相较于陵水河的凶险,贾鲁河则要平静的多。于是,许多百姓便开始尝试造船,驶入贾鲁河打渔捕虾。这许多年来,一直平平安安。谁知……。” 容喜话锋一转,语气神色都在骤然间变得凝重而神秘。 “谁知,就是数日之前,一向平静的贾鲁河中忽然出现了水怪。据说,那水怪身长数尺,凶残丑陋,才一出水便一口吞掉了整治渔船,致使多人失踪。而那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都是被水怪给吞吃入腹了。自打水怪现世的消息传出之后,河滩上的鸡鸭频繁失踪,连带着在河边晾晒的衣物渔网,都能被那畜生给拖入河中吃掉。故而,这些日子,管州府中再也没有人敢下河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竟然还有这种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奴才实在没有办法买到新鲜的鱼,还请大公子责罚。” 君青蓝听的叹了口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管州府最近真真是热闹的紧。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从不曾听说出过什么水怪,这原本也怪不得容公公。” “你起来吧。”李从尧缓缓说着:“想来郡守府会组织人力除水怪,倒给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若是在往日,哪怕整个贾鲁河都是水怪,黄忠大约也是不会理会的。但如今,定国公就在管州府中,水怪又伤了人,再怎么样,黄忠也得做做样子。这么一来,暂时的确顾不得黄源月初的案子。 对君青蓝来说,倒成了个好消息。 “呵。”君青蓝苦笑:“真想不到,我居然有一日还要感谢一只水怪的恩赐。” “今天的奇闻还真是多呢。” 君青蓝语声刚落了地,便瞧见唐影从天而降,骤然就出现在了眼前。那人素来神出鬼没,从前他是暗卫,总藏在李从尧不远处,君青蓝却从来感觉不到他躲在哪里,对那人难免心生警惕。 但,出了燕京以 后,唐影俨然成了跟在她身边的明卫。君青蓝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险些就忘了这人的危险。直到方才,他在悄无声息中骤然出现,君青蓝才记起,李从尧的身边,还跟着这么一支叫人闻风丧胆的队伍。若是他愿意,这些人怕是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君青蓝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许温暖。李从尧从不利用他手中的能力插手她的事情,只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才偶尔指点一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的身边她才能进步惊人。 这是他对她足够的信任。这感觉,莫名的叫人舒心。 “君大人想不想听听卑职的奇闻?卑职敢保证,我这消息,定然比容喜那个还叫您感兴趣。” 唐影与容喜不一样。容喜是家生的奴才,又自幼做了宦官,对于他来说,李从尧就是天,是他从骨子里敬畏的人。所以,他的唇畔虽然总带着笑,这笑容却是用来迷惑别人的。 唐影从前是个飞贼,只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李从尧,后来被李从尧的手段人品折服,倾心辅佐。但他本心未失,始终还是如从前一般,是个欢快的性子。 说话做事也随意的多。 “你若想说,就说吧。”君青蓝深知唐影的脾气,对他的随性也见怪不怪。 “您交代给我监视纹娘的事情,大约从明日起就可以不用再做了。”唐影嘻嘻笑道:“因为,她明日便要被浸猪笼扔进贾鲁河里淹死了。” “你说……什么?”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 纹娘要被浸猪笼?这是什么情况! 黄源虽然有意娶她为妻,二人却并未正式拜堂,谁能将她浸猪笼? “意外吧。”唐影撇撇嘴:“起先卑职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意外的很呢。这事说起来也真是荒唐。” “黄氏族中的老人抓了纹娘,说她与别的男人私通,证据确凿。如今将她和奸夫两个都给绑了,只等着明日一早祭了宗祠之后,就将他们两个都给扔到贾鲁河中去。” “纹娘同黄源并未完婚,即便真与人私通,又哪里轮得着黄氏宗祠的人来管?”君青蓝微颦了眉头。 这事情真真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谁说不是呢?”唐影耸耸肩膀:“正常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就是在扯淡。偏偏整个黄氏宗祠却做的郑重其事,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倒是便宜了卑职,免费看了一场大戏。”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没有开口,黄氏宗祠的人对纹娘做的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在这么个当口竟然生出这样的事端出来,安的什么心? “要卑职说,那厨娘也不算亏。”唐影唏嘘着说道:“她今年怎么也是徐娘半老的年岁了,她那奸夫却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长的么,也还算说得过去。能与这样的人死在一处,该也能瞑目了。” 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君青蓝仔细想了想,她数次出入黄府新宅,瞧见的皆是上了年岁的老人。黄源似乎很念旧,他身边服侍的下人都跟了他许久,哪里有什么年轻人? 莫非……纹娘还真有什么花心? “利字当头。”李从尧淡淡开了口:“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君青蓝眯了眯眼:“那人,是黄家找来的?” 黄源买了一处新宅的事情,到了如今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黄源已死,没有子嗣妻室,那宅院便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谁不想啃上两口?然而,地契却牢牢攥在纹娘的手里。想要吞掉那处宅院,便得先找个由头让纹娘消失。 没有什么比通奸的罪名,更加能够合情合理的杀人,还不会被任何人挑出错处来。 所以,那横空出世的奸夫来历,实在叫人怀疑。 “应该不是。”唐影沉吟着说道:“卑职瞧着,纹娘与那人应该是认识的,行动中似乎还颇多维护。瞧着那情景,连我都忍不住要怀疑,纹娘是真的同那男人有私情呢。” 纹娘的性子非常谨慎,明知黄家对她虎视眈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传说中的奸夫关怀备至?君青蓝觉得,事情的发展真是越发的玄妙了。 “明日处死纹娘的地方在贾鲁河?”寂静中,李从尧忽然开了口。 唐影点头:“正是。” 李从尧将唇角掀了一掀,眼底笑容微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君青蓝听得脑中忽有灵光一闪。 贾鲁河中出了水怪,郡守府总要做出些什么来顾自己的颜面。然而,传闻中水怪如此凶残,谁敢贸贸然下河?这种时候,最合适便捷的做法便是选了三牲祭品,高搭法台,以图河神息怒,收了水怪使河道平息。 在老一辈人的说法之中,灵智越高的祭品,起到的效果越好。还有什么能比人的灵智更高? 黄家想要纹娘死,贾鲁河需要人牲,祭品从哪里找?纹娘最合适!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去吧。” “咦?”唐影奇道:“为什么不是今夜?” 月黑风高,不才是抢劫杀人什么的,最合适的时机么?明天白天,人多眼杂,兴师动众的。怎么救人? 君青蓝浅浅吸了口气:“纹娘若是不死,得有多少人不放心呢。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放心。” 唐影眨眨眼,这话什么意思?听不懂。不过不要紧,明天一定会懂。 贾鲁河的祭天仪式放在辰时。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便有许多百姓围在了河边。虽然众人皆惧怕河中不知名的水怪,但亘古以来对于幸灾乐祸的极大兴趣,已经完战胜了心中的恐惧。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贾鲁河边三丈处搭了高高的法台,以红绸缠绕装饰。高台下聚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努力叫自己将台上的情形瞧得更清楚一些。 君青蓝和李从尧则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辰时正,陡然有响亮一声牛角号开道。下一刻便听到人声高喝道:“吉时已到,将那一对恶贯满盈的狗男女带上来!” 273 水怪真容 () 牛角号呜咽低沉,在战场上原本是慷慨激昂的音色。闻号冲锋,热血沸腾。 眼下虽然不是战场,这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却也总觉得,内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却不得不强忍着,按捺着,憋闷的难受。只希望能尽快发生些什么,好让周身的躁动得到发泄和释放。 山雨欲来,黎明前的黑暗,往往在这个时候,是最安静的。 于是,万籁俱寂中,便听到哗啦哗啦清晰的铁锁声自地面擦过。一下下撩拨着人的神经。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齐刷刷盯向声音的来源,精神抖擞。 只见,一队府兵开道,引着两辆囚车行至高台之下。车中分明锁了一对男女,女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男子却似刚刚及冠的年岁,一张面孔煞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低垂着头颅手足无措,瞧上去竟比女子还要柔弱。 囚车后跟着的是黄氏宗祠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一个个头发雪白,胡子长可及胸,身躯都有些佝偻了。两人合力搀扶着,才颤巍巍勉强上了高台。 下一刻,便听到衙门中的文书义正言辞,洋洋洒洒念了一遍祭词。群情激昂中,囚车中的男女被人高高架了起来,一步步抬向了河边。 期间,女子好似说了些什么。然而,嘈杂喧嚣中,根本听不真切。 眼看着,两人被塞进装着石块的猪笼里,推入了贾鲁河中。 河水咕嘟嘟冒了一串泡泡,便恢复了平静。 君青蓝这才扔了手上的芦苇杆,朝着唐影挥一挥手:“动手吧,我在下游芦苇荡里等你们。” 岸边的百姓和府兵散的极快。毕竟水怪的传闻实在耸人听闻,并没有一个人想要留下来成为水怪的午餐。 君青蓝要的就是这样的时机。所有人都亲眼瞧见纹娘和她的奸夫被丢入了贾鲁河,自然也认定了他们必死无疑。这种境况之下,纹娘才算是绝对的安。 唐影带着人下了水,容喜便划着小船进了芦苇荡。 君青蓝坐于船头,清眸却注视着水面一瞬不瞬。 贾鲁河虽是陵水的一条支流,水质却清澈的多,也平静的多,如今,波平如镜,瞧上去似乎半分凶险也无。君青蓝却从来不敢小瞧了这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谁也不知道,这些表面平静的地方,私下里暗藏了多少杀机。 柳叶船行进速度极快,破开河面,划出一道道涟漪,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李从尧却毫无征兆,忽然间靠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君青蓝手腕。 “小心!”他说。 君青蓝侧首,男子眉峰紧颦着,竟是难得一见的郑重。 君青蓝瞧的心中咯噔了一声,这世上能叫李从尧在意的事情只怕……不好解决。 “怎么……。” 她才问了两个字,便忽觉船身晃了一晃。 李从尧却如临大敌,手上忽然灌了力道,将君青蓝扯的远离了船头,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快走!” “是!” 容喜不敢怠慢,将船桨用力朝着身后推去。 然而 …… 这一推却再也没能将船桨撤回。只觉船桨似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忽然就绷直了动弹不得。 下一刻便听咔嚓一声脆响,船桨猛然间被弹了回来。容喜身躯骤然失了力道,险些载到水中去,幸而君青蓝手疾,一把扯住他衣袖。容喜踉跄了几下才站直了身子。 即便如此,人也给吓了个不轻:“水下……有东西!” “恩。” 李从尧点头,紧抿了唇瓣。狭长凤眸里,渐渐将冰霜携裹,竟浮起淡淡一丝杀意。 “哗啦。” 巨大的拨水声破空传来,河面上陡然起了个大浪,柳叶舟便被狠狠抛上了浪尖,再骤然间跌下。白亮的水花当头压了下来,腥湿的水汽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李从尧猛然将袍袖一挥,再一甩,那巨大的水浪便一下子改变了方向,自君青蓝身侧冲过,跌入到河中去了。 一截乌黑发亮的背脊自船舷边飞快擦过,一下子没入到水中,忽然消失。 方才的凶险便似幻境一般,也跟着渐渐消失。贾鲁河再度恢复了平静。 然而,船上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松一口气。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若是觉得安心,等待你的便只有死亡。 “是……。”君青蓝略一沉吟,眸色渐渐一沉:“是水怪!” 方才那一眼不及窥探貌,却大体已经知道水下那玩意身体比他们乘坐的小船还要大,而且力量惊人,牙齿锋利。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它的试探,若是它力发起攻击,今日只怕便会是一场恶战。 君青蓝忽然有些担心。 若在陆地上,什么样的阵仗她都不怕。但此刻是在水中。 水会将人的战斗力大大削弱,但这里却是水怪的天下。若真的斗起来,只怕李从尧也未必有胜算。 “莫怕。”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双手握紧:“有我。” 君青蓝缓缓抬头。李从尧的目光素来能够叫人安定,他便似高山一般,总能为她遮去漫天的风雨。但今日,在这个地方,她始终不能够叫自己安心。 “唐影他们还在水下。万一那畜生……。” “暗卫皆是死尸。” 李从尧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听上去似平静无波,却在君青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死士,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今天的境遇,居然如此凶险么? “纹娘很重要!” 君青蓝沉吟了片刻,却只缓缓说了这么几个字。 “你要做什么?” 身侧女子眸色清澈如水,却似沾染了雪山之巅的泉水,冷冽杀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眼神,让李从尧心中一荡,生出淡淡不祥。 才要开口,便见女子素手翻飞,拔下了头上束发的银簪。下一刻将银簪翻转,毫无征兆狠狠刺入到自己小臂上。殷红的血线便似一条细小的蛇,猛然间便渗透了她的衣衫,一滴滴汇入到河中去了。 “你!”李从尧挑眉,眼底冷芒乍现。 “人证,不容有失。”君青蓝凝眉,寸步不让。 “嘭!” 二人话音未落,柳叶舟便被什么玩意重重撞上了。船身在撞击的力道之下,猛然间蹦了起来。河面之上陡然有荷花般水花破开,硕大黝黑的小岛露出水面来,慢悠悠荡开了去。转了个弯便再度朝着河中小船聚拢了来,身躯渐渐清晰。 “不许再伤害自己。”李从尧厉声说道:“凡事有我!” 河中水怪却忽然加快了力道,似离弦之箭顷刻间到了眼前。那物油滑的很,并不漏貌,只拿着宽厚的脊背撞击木船。然而,船上之人早有了防备,再不会叫它一击得了手。众人将眸色微沉,不敢有半分松懈。 水怪撞了半晌见不能够奏效便停了攻击,将身躯沉入河中去了。少倾却在河里翻了个身子,将一硕大黝黑之物朝着船身狠狠拍了下来。 半空里啪一声巨响,柳叶舟便狠狠荡了一荡,险些失了平衡。 因着这一下,众人便也将那水怪瞧了个清清楚楚。方才拍来那物足有成人腰肢粗细,状似偏平的铲子,那样的形状样貌分明是一条…… “是鱼!” 君青蓝吸了口气,惊呼道:“居然是……一条大鱼!” 原来,众说纷纭的水怪,不过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鱼。这谁能想到? 天下河流不知凡几,但凡有水之处便会有鱼,然而,谁也不曾瞧见过如此巨大的鱼,足足得有五寸。鱼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何况还长了锋利的牙齿?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 河中大鱼已然成了兽,攻击的手段亦如野兽一般。腰撞,扫尾,只差了扑。众人不敢有片刻松懈,将刀剑握在手中,随时防备它跃起伤人,更要时刻提防着莫要被它给拖下水去。 鱼是水中王者,即便人的水性再好,一旦入了水便只能任鱼宰割。 大鱼以鱼尾击打船身并不能奏效,便再度敛了身躯,半晌不见踪迹。激荡的河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君青蓝的神经却已经蹦到了极致。她清楚的很,大鱼闻到了血腥味已然发狂,并不会就此罢休。 船底忽有噗一声闷响。竟是大黑鱼破水而出,将整个身躯横亘着朝着柳叶舟砸了来。君青蓝心中一紧,手指便摸向了靴中藏着的匕首。柳叶舟跟鱼比起来,实在脆弱的不堪一击。一旦被这大鱼砸中,顷刻间便得支离破碎。 人若入了水,被这怪物穷追不舍攻击,哪里还有活路? 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推给容喜:“护好她!” 话音未落,便见他将手指迅速探向腰间,如玉长指在腰带正中一按再一抹。 半空里咔吧一声脆响,便有一汪惊鸿拔地而起。同一时刻,大鱼身躯落下,洒落鲜红血雨倾盆。 这一切电光火石,不过眨眼的功夫。 大鱼身躯狠狠砸于柳叶舟上,木船咔嚓一声断裂,君青蓝身躯才一颤便叫李从尧一把抱在怀中。男人脚尖在船舷上只一点,二人身躯便轻飘飘落到芦苇荡中。 同一时刻,便听芦苇荡中有呼哨声起,唐影提着刀便冲了出来。身后暗卫,皆如临大敌。 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274 他不是奸夫 () 大鱼肚腹被李从尧狠狠刺了一剑,在水中将身躯扭动如蛇,却在暗卫攻来的瞬间,身躯一凝,沉入到河中去了。 “兄弟们,一起追!”唐影招呼一声,第一个跳入水中。 河面上瞬间沸腾,人同鱼搅起惊涛骇浪出来。清澈的河面上顷刻间浮起一片污浊的红。 李从尧只淡淡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真脏!” 大鱼被人围攻却并不打算恋战,一抹头没命的朝着水底游了去。唐影也并不肯就此放弃,一路追了下去。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穷寇莫追。” “无妨。”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一次历练。” 暗卫营中的考验比与这水怪相斗,不知凶险了多少,这么点子凶险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那鱼方才已经被李从尧重伤。 听他这么说,君青蓝便也不大在意,侧目瞧向了芦苇荡的深处。齐腰深的草已经被压平了,横倒在地上成了碧绿一倾的薄毯,倒也赏心悦目。在那草毯上,横放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是被投入到江中去的纹娘和她的奸夫。 那两人的肚腹早被河水给灌满了,人已经被呛的晕了过去,一张面孔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容喜。” 君青蓝朝着容喜使了个眼色,容喜立刻上前查探。 “暗卫营的兄弟们已经处理过了,醒过来只是早晚的问题。”容喜只瞧了几眼便直起了身躯,将两只手都抄在了衣袖中,不甚在意。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瞧向了纹娘。那人醒着的时候性子很是恬淡,如今陷入昏迷却将眉峰紧颦了,两只手都紧紧攥成了拳。这是痛苦还是愤怒? 纹娘这人有些奇怪。 黄源拿她换命冲喜她没有愤怒,黄源对月初言听计从她也没有愤怒,甚至连黄源死于非命传说中的凶手站在眼前,她也不曾愤怒过。如今因为被捉奸浸猪笼,她居然愤怒了? 君青蓝从不觉得纹娘是个在意名声的女人,她忽然的愤怒是因为什么? 正想着,忽见纹娘身躯一抖,眼皮子便颤了一颤,呕的一声,自她口中吐出一股水来。下一刻,便见她缓缓睁开了眼。 “纹娘,还认得我么?”君青蓝居高临下瞧着她,容色清淡微冷。 地上女子的眼眸有片刻的怔忪和涣散,却极快恢复了清明。瞧见君青蓝时,她眼底分明有一丝意外,却不及回答,飞快朝着一侧扭过了头去。 许是动作幅度过大,肚子里又灌了太多的水,她的头颅才动了一动,便又呕吐开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在意那个男人就在你身边,你大可以放心了。” 这话落了地,眼看着纹娘身躯又颤了一颤,竟渐渐恢复了平静。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心中却大为惊骇。 她要的人只有纹娘,将那奸夫救起不过临时起意。但,瞧纹娘的表现,竟对那男人颇为上心。醒来的第一件事情, 居然是确认那男人的安,他的身家性命竟比她自己还要重要?这叫君青蓝不由的再度审视起地上的男人来。 那人还不曾醒转,衣衫头发尽数**的贴在身上,显得骨肉均匀,面相也还过得去。这人皮肤苍白,手指细长骨节算得上匀称,中指指肚处有薄薄一层茧子,从前该是没有受多大的苦楚,瞧上去像个读书人。 纹娘怎么同这样的人扯上了关系?这人若真是纹娘的奸夫,只怕品性上便很有些问题了。 纹娘呕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底也恢复了些许清明,君青蓝这才站的离她近了几分,缓缓开了口。 “在天下人眼中,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若是你肯配合的话,相对来说,你会比较安。”纹娘大难不死,身体正在最虚弱的时候,整个人在地面上摊着,眼珠子却不肯转动一下。 “当然,你若是不肯配合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君青蓝微微叹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无非是瞧着你真的死一次。当然,还有你的奸夫。” “他不是我的奸夫!”纹娘忽然睁开了眼,歇斯底里一声喊。 “他不是奸夫,他是个读书人,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将来……。”纹娘落了水,嗓子本就嘶哑。再加上这会子情绪激动,忽然就开始咳嗽。 这一咳便有些不可收拾,竟似怎么也止不住。到了最后,便又开始呕吐。 “不用再问了。”李从尧眼风如刀,不在意的扫过纹娘,分明带着几分嫌恶:“交给容喜,没有问不出的口供。” “是。”容喜笑嘻嘻凑上前:“二位主子只管放心,奴才定然尽心尽力让您满意。”他笑容可掬,和蔼亲切。细长的眉眼朝着地面上昏迷的男子只略略一扫便移开了。 下一刻,便瞧见他不停的咂了咂嘴:“读书识字是件好事情,可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哥都缺乏那么点子骨气。奴才最近忙的很,正缺少人手,索性就行行好,收了他做个徒弟吧。只是……。” 容喜俯下身去,抬起男子的胳膊瞧了一眼便放下了:“这瘦胳膊瘦腿的,瞧着就没有几分力气。等净了身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熬过去。若是就那么死了,可就叫奴才空欢喜一场了。” “净身?” 容喜话音才落,纹娘却忽然有了精神。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挣扎着支起了半个身躯:“不!不行!” 纹娘厉声说道:“景春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怎么能净身做宦官?” “宦官?”容喜忽然冷笑:“ 你那奸夫算个什么东西?即便净了身也只是个最底层的小太监,还妄想着做宦官?” “他不是我的奸夫!”纹娘再度嘶吼着。 君青蓝冷眼瞧着,颇有些意外。纹娘俨然对奸夫两个字颇为介意,每每提到那个,便要崩溃,几乎歇斯底里。她竟这般在意自己的名节?但这在意,定然与黄源无关。那是因为……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中的男子,是为了那个男人? “是或不是,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个人 说了就算的事情。”君青蓝瞧着她,淡淡开了口:“你该听过有句话叫做众口铄金。如今,整个管州府的人都说他是,他便已经是了。” 纹娘的声音给卡在了喉咙里,所有癫狂和愤怒忽然就凝固了,成了静止不变的惊愕,使她整个面容都极尽扭曲。 狰狞的可怕。 君青蓝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去瞧她。纹娘的心思太重,有些事情若不是她自己真的想通了,便始终得在死胡同里面钻着。她要查案,没有必要将人往死路上去逼,有些事情总得让人心甘情愿的配合,才能顺理成章的进入下一步。 于是,她让自己离着纹娘远了一些,如水清眸投向了芦苇荡外平静而辽阔的水面。唐影带着人去追那负伤的大鱼已经有些时候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正思量间,便瞧见水面上陡然翻开了花。涟漪如硕大的莲花绽放,层层荡漾开来。水面上骤然喧嚣起来,有那么几条身影破水而出。 “主子和容公公让一让。”男人们高声嚷着,声音中俨然带着几分难掩的喜气和兴奋。 君青蓝心中微微好奇。端王府中的暗卫大多与容含相似,都是沉默寡言的冷漠性子。毕竟各个都是在刀尖下死过多回的人,如唐影那般的性子,完就是个另类。君青蓝平素瞧着他们,莫说是笑容,即便是话都少的可怜。 何曾见过他们在言语中流露出丁点的喜色?更不用说兴奋。 “怎么只你们几个回来?”容喜半眯着眼眸开了口。“其余人都还在下面呢。那水怪实在长的太大,统领带着人在下面拖着呢。我们先上来拉,不然怕是没法子将它弄上岸。” 这么说,那逃走的大鱼真的给抓住了? 君青蓝这一辈子,从不曾瞧见如此巨大的鱼,瞬间便也来了兴致,将纹娘彻底给抛在脑后了,站在容喜身侧,瞧着暗卫们将大鱼弄上岸。 这一下可热闹了。 只见水花飞溅,在河面上荡起大小漩涡无数。人声鼎沸中,十几人合力之下,那通体黝黑的大家伙终于给费劲的拖上了岸。 这鱼长的真怪。它的身长足有五尺,若是立起来比个小童还要高上许多,但却瘦的出奇。 它的身躯大约只有半尺粗细,这便叫它瞧上去越发显得身长的吓人。此鱼通体漆黑如墨周身无鳞,身体表面多黏液,头扁口阔,上下颌有四根极长的胡须。它周身遍布着伤痕,有些明显为利器所伤,尚能瞧见外翻的皮肉,俨然是新伤。有一些伤痕的形状则不甚规则,一片一片的分布于身体各处。而最致命的伤痕,则是它腹部最柔软那处一条五寸长的伤口。 那是在船上的时候被李从尧一剑划出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个,这大鱼是断然不会逃走的了。 “主子快来瞧瞧,这家伙简直大的出奇。卑职今天可算是涨了见识了。”唐影笑嘻嘻朝着君青蓝招了招手。 远处的草垫子上,纹娘猛然抬了头朝着那大鱼瞧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身躯便明显的缩了一缩,飞快低下了头去。 275 一条大鱼 () 可惜,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鱼身上。纹娘突然的异常,并不曾有人瞧见。 “好家伙,还真挺吓人。”容喜瞧的连连赞叹。 “你是不知道,这玩意在水里面力气大的吓人,又皮糙肉厚。若不是先被大公子一剑重伤,怕是我们这么些人都奈何不了它呢。” 君青蓝的目光从不曾离开地上的大鱼,最终落在了它的头部上。那鱼的头也比正常的鱼大了许多倍,同样遍布了伤痕。 但它头部的伤痕却与别处都不相同,呈现出一条条规则排列的竖纹,每一条竖纹均有成人拇指粗细。 君青蓝脑中忽有灵光一闪,抬头瞧向唐影:“你们是在哪里将它抓获?” “这事要说起来就真有些奇怪了。”唐影搓着手说道:“您若不问,卑职原本便也准备要说呢。” “这鱼受了重伤之后并不恋战,一路只顾逃窜。原本,它若是一心下潜藏入河底去,或许我们便也就放弃了,即便兄弟们的水性再厉害,到底也是比不过鱼的,更何况水深变故多,越往水下去对大家越不利。然而,怪就怪在,那鱼逃窜的时候却并不往河底去,反倒朝着河岸边疯狂的游了去。这么一来,我们还哪里能够放弃?”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到真是奇了怪了。大鱼莫非是被这么些人给吓得傻了?这是逃命呢,居然慌不择路的往岸边去? 那不是找死么! “我们起先以为那鱼是疯了,才会赶着要往岸边去作死。结果,您猜怎么着?” 君青蓝默默瞧一眼眉飞色舞的唐影半垂了眼眸。这人才同姜羽凡一同办了几次差,怎么好的东西不曾学会,倒学会了他一惊一乍的夸大其词。 “原来,河岸边藏着暗道。暗道有两尺见方,边缘以极粗的铁条封锁了。那鱼俨然是想要冲入暗道中去,也顾不得暗道口的铁条,只管一味的大力撞击,这不就在头上撞出了那么些伤痕来么?要说那封锁暗道的铁条也是真结实,被那大鱼死命撞击了那么久,也就些微有些弯曲。要说今天,我们也算是捡了大便宜,若不是那鱼被铁条给撞的卸了大半的力道,大约还不能这么容易被我们斩杀呢。” 密道?铁条? 君青蓝眼眸狠狠一缩,猛然瞧向李从尧。却见那高岭之花般的男子也在同一时刻瞧着自己,头颅几不可见的点了一点,君青蓝的眼眸便一分分变得凝重了。 “暗道在哪里,还能找到么?” “当然。”唐影点头:“卑职瞧着那暗道古怪的很,便留了心,在暗处做了标记,找起来并不困难。” 君青蓝吸了口气:“带我过去,我想瞧瞧。” “你就不必去了,这事交给唐影去办吧。”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却是毫不犹豫拒绝了君青蓝的请求。 “是。”唐影应声说道。 “此事须得慎重。”君青蓝郑重说道:“万万不可大意,而且……不可对外声张。” “……恩?”君青蓝这态度,倒叫唐影有那么几分意外了。 不是偶然间发现的地道?怎么忽然这么郑重其事? “管州府地下水 道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君青蓝压低了声音,只能他们两个听到。 唐影的眼睛一亮:“卑职明白了!” “你说密道口被铁条封锁,连那大鱼都无法撞破,有法子应对么?” “当然。”唐影眨眨眼:“再坚固的大门,总得有锁不是?只要有门锁,卑职便有的是法子。” 到底是飞贼出身,若是连个门锁都对付不了,就实在有些丢人了。 君青蓝的唇线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辛苦了。” “不辛苦。”唐影笑嘻嘻瞧着地上的大鱼,作势吞了吞口水:“这么大的一条鱼,又膘肥体壮的,等拖回去了,还不知得吃上几顿呢。便请两位主子赏了兄弟们美美吃上一顿吧。” “这鱼只怕……。”君青蓝瞧着鱼,略一沉吟说道:“只怕吃不得呢。” 唐影一愣:“这是为何?” “这鱼虽然个子大,但瞧它长相分明与塘虱鱼一般无二。这种鱼生性喜腥臭,大多靠泔水、动物内脏和腐尸为生。塘虱鱼的生命力很顽强,在极其肮脏的环境中亦能生存,甚至连排泄物也能成为促进它们生长的食物。这种鱼,实在脏的很。” 唐影虽然听得腻味,却并不死心:“这鱼是从贾鲁河中抓来的,该是没有那么腌吧。”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君青蓝耸耸肩:“你若想吃便只管拖回去吃,反正我是不吃。” 唐影呼吸一凝,瞧了眼地下黑漆漆,滑溜溜的大鱼,终究只是吞了吞口水迅速别开了眼。 “算了,我也不缺这口吃的。” 那一头,暗卫已经将纹娘和奸夫装进了马车里,大队人马喜气洋洋朝着城内赶去。从始至终君青蓝再不曾瞧过纹娘半眼,似乎已经将那人给彻底忘记了。 中途有人来报告说那奸夫忽然起了高热,纹娘磕头如捣蒜的要求见君青蓝,君青蓝只佯装不知,吩咐暗卫不必理会。 李从尧半倚在软榻上,玉色肌肤在马车昏暗的光线之下仍旧熠熠生辉。男人狭长凤眸扫过君青蓝,神色淡淡的,无半分喜怒。 “特意救了人上来,就这么扔下不管了?” 君青蓝抿了抿唇,眼底带着几分促黠:“那纹娘就像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只能晾着在太阳底下晒着,等晒的够了时候,一捻就碎了。” 李从尧瞧了她半晌,才将唇角勾了一勾:“她若是真的碎了,怕是你会不大高兴。” “自然不能叫她真的碎。”君青蓝的眸色渐渐深沉:“我瞧着纹娘对那叫景春的奸夫,感情似乎非常不一般。” 她半眯了眼眸:“每每一提到奸夫,纹娘的情绪就特别激动,甚至完悖离了她原本的性格。人只有在极致的愤怒之时,才会有如此表现。” “但是……。” “她这样的表现,说与景春没有关系,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纹娘处处维护景春,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尊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简单?然而现在景春昏迷,无法从他口中获取更加有利的消息,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纹娘。 既然她这么关心在意景春, 便也怨不得旁人要拿景春的性命来威胁她了。 “关于那条鱼,你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 李从尧的话让君青蓝再度陷入了沉思,她并没有立即回话,沉吟了许久方才开了口。 “那鱼的身长极其罕见,我平生也只见了一次。但它的粗细却与身长不成比例,加上它身上那许多旧伤痕……” 君青蓝的声音略略顿了一顿,再度思考了片刻。 “它身上那些旧伤痕呈片状不规则分布,我想到过许多的器物均无法造成那样的伤痕。当然,也不像是在水中与其它鱼类相争所留。思来想去,那样的伤痕应该是在石头或是什么坚硬之物上反复摩擦所致。” “身上有摩擦造成的伤痕,且身体细瘦。只能说明它生前所处的生活环境有限,非常狭窄。所以,我大约能够断定,贾鲁河并非那塘虱鱼成长之处。但我始终想不出它到底生长于什么地方,直到……。” 李从尧眯了眯眼:“是唐影发现的铁条给了你答案吧。” “是的。”君青蓝点头:“无论是塘虱鱼还是人,在几近绝望的将死之时,最先想到的便是叶落归根,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中去,只有家乡才能叫自己感受到安和温暖。所以,在穷途末路之下,那条塘虱鱼所去的地方,定然就是它生长的地方。” 管州府的地下水道! 若非亲眼所见,君青蓝怎么都不能够想到。在那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之中,居然滋生出这样的怪物出来。 塘虱鱼喜黑怕光,生命力顽强。尤其喜欢腐烂肮脏腥臭的东西为食,加上它的身躯瘦弱狭长,一切似乎都与地下水道的生活环境相吻合。 但…… “水道深入地下,却是为了引贾鲁河水入城饮用。再怎样,也该始终保持水质的清洁干净,万万达不到塘虱鱼生长时所需要的肮脏环境。” 君青蓝点点头,李从尧方才所言也正是她无法想通的地方。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却又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矛盾。 管州府中的一切皆是如此。看起来分明就要真相大白,实际上却始终扑朔迷离,处处相悖。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最终还需要唐影想法子亲自到地下水道中去走一走,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 在这一天的晚上,景春的病情再度恶化。这人除了被冰冷的河水激了一下,更多的则是因为惊吓。君青蓝不知道景春从前的来历,但从他的面相来看,这人之前该是并没有受过多大的苦楚,应该是被浸猪笼给深深的刺激到了,陷入到了自己的噩梦中,怎么都无法醒来。 暗卫们始终记着君青蓝的吩咐,将那一对男女扔在了客房里就不再理会了。 景春发病的时候,先是听到纹娘哭了一阵,接下来便听见她使劲的砸门,要求见君青蓝。她大约是真的急了,已然哭喊的声嘶力竭,几乎不成语调。 这一番折腾过了许久,纹娘的希望便如天上的太阳一般,随着太阳的落山,一点一点的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就在她即将崩溃绝望的当口,屋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纤细而窈窕的身姿逆光而站。纹娘抬起一双泪眼,将那人面容瞧了个真切。眼看着,她的眼底飞快生出了一抹光亮。 276 纵死无悔 () “大人!”纹娘深深吸了口气:“求您救救景春,只要他能过了这一劫,即便您让奴家去死,奴家也在所不惜!”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又不好吃,又不好喝。” 纹娘抿了抿唇,神色中俨然带着几分犹豫。 被唐影救起以后纹娘便拒绝同任何人交流。当然,她也不需要指望暗卫营中那些只会杀人的男人们能对她有多么怜惜。她不同旁人交流,自然也没有人同她交流。 她的身上便始终穿着被沉入河中时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又被自己的体温烘干。然而,以这种方式变干的衣裳又哪会与普通衣裳相同?即便干透了,也仍旧会紧紧贴在身上,便似包裹着一层皱褶的纸,瞧不出半分的美感来。 她的头发就更糟,干了之后就好似一堆乱草。乱蓬蓬垂在头颅两侧,加上情绪激动而嫣红的面颊,瞧上去与街道上流浪的疯汉几乎没有两样。 然而现在,她眼中的癫狂正在一点点褪尽,换做了郑重。 她原本就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被今日这一番折腾越发显得狼狈。但她俨然并不顾及这些,只一心一意沉入到自己的心意之中不可自拔。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她居然从纹娘如今专注的样子当中,瞧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味道。那种味道不同于她在市井中瞧见的任何一个妇人,自然也不同于月初的风情万种。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清冷。 就是这种清冷,为她平淡的姿容增添出了几分色彩,竟异常的顺眼。黄源要娶她为正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冲喜吧。这人,的确也很有几分过人之处。 “大人。”纹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无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力配合。只要,您能救救景春。” “那人病的厉害,你怎知我就一定能够救他?” “要将我与景春沉塘是郡守大人的意思,整个管州府没有人敢违抗郡守的命令,更没有人能从贾鲁河水怪的口中救出两个人来。我知道,大人您不是一般人,只要您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够办到。” 纹娘语速飞快,生怕君青蓝一个不高兴,再不肯给她将话说完的机会。 “这也未必。”君青蓝缓缓说道:“你所在意的景春,连番遭遇打击,怕是不大容易好了。尤其是……。” 君青蓝抬了手,屈指在头颅上轻轻点了一点。纹娘却彻底变了脸色。 “不行!景春还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一定不能有事!” 君青蓝摊了摊手:“你这就叫人有些为难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所谓舍得,将舍放在前面总是有些道理的。 “景春……。”纹娘声音微顿,使劲咬了咬唇瓣方才缓缓抬了眼:“景春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儿子! 君青蓝被深深的震惊了。从 瞧见景春与纹娘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这两个人是熟悉的,却怎么都不曾想到,景春居然会是纹娘的儿子。 她一早查看过纹娘的户籍,她……不是从不曾婚配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景春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子。这种事情奴家都已经拿来告诉大人您了,您是否可以救救景春?” “可以,我会吩咐人尽心救治。” 对于纹娘来说,未婚生子这样的事情该是一辈子都要埋藏在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她能将这事情说出来是在向君青蓝表示一种决心,力配合君青蓝的决心。自此后,在君青蓝面前,她不会再藏私。 “唐影,去请刘伯瞧瞧景春去吧。” 此刻的小屋中只有君青蓝与纹娘。君青蓝陡然间一声高喝后再也没了动作,纹娘却真心实意跪倒朝她郑重磕了个头。纹娘心中清楚的很,眼前这人是她这种普通百姓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大人物。像她们这样的人,身边都跟着神出鬼没的暗卫。那人随意一句话,自然会有人尽心去办。 除了谢恩与感激,她不需要再做任何的事情。 “你与景春的关系,黄老知道么?”君青蓝找了个离纹娘最近的椅子坐下,静静瞧着她说道。 “他不知道。”纹娘摇头:“我生下景春之后,便将他送给一对无子的老夫妇收养。我每月都会送银钱过去,除了我们四人,再没有别人知道我与景春的关系。” 君青蓝眸色微闪:“那……。” “大人可是想要知道我为何会生下景春么?”纹娘掀了掀唇角:“大人不必觉得为难,奴家既然已经对您坦白了这事,便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奴家此生福薄,自幼被父母变卖为奴。又因受了主家的连累,被辗转卖与多户人家。在奴家将近二十岁的时候进了景府为奴。景家的大爷聪明好学,心灵手巧,待人素来都热情周到。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大奶奶身子弱,成亲多年不曾生下一男半女。于是,大奶奶便始终想着给大爷纳妾以便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只因不曾遇见可心的便一直不曾成事。” 纹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的淡然里亦渐渐添了几分和暖的温柔。 “大奶奶瞧着奴家是个稳妥的人,又可怜奴家的身世,便将奴家开了脸送入大爷屋里。只等梦熊有兆时便正式抬了姨娘。哪知……。” 纹娘声音骤然一顿,眼底神色陡然变得犀利,藏着难掩的恨:“哪知,就在那一年的端阳节,大爷去贾鲁河边瞧赛龙舟时,失足落了水过世了。大奶奶不胜悲痛中引发了痼疾,也随着大爷去了。景府接连失了两位主子,加上大爷没有子嗣,族里便收了大爷的宅子家产分给旁的宗室了。奴婢因身份特殊,并不曾如同旁的下人一般被再度变卖。” 纹娘叹口气:“奴家是在离开了景家以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奴家深知景家都是豺狼,这孩子出生后必然得重新将 大爷的家产收回。若是被那些觊觎家产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定然会有危险。于是,奴家便藏了起来,偷偷生下了这孩子,再找了稳妥的人代为抚养,而奴家自己……。” 纹娘声音顿了一顿,眼底的恨意渐浓:“奴家便重新回了管州府,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为景家大爷报仇!” “报仇?”君青蓝微微颦了眉。 景家大爷不是失足落水溺亡么?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蹊跷? 纹娘深深吸了口气:“大爷是个读书人,往日里总喜欢做些新奇有趣的玩意。有一次府中一个丫鬟失手打翻了墨盒,将大奶奶的一件贵重新衣弄的污损。正一筹莫展之时,大爷也不知用了些什么东西,做出一种清水般的玩意出来。只消那么两三滴,竟然将大奶奶衣襟上的浓墨都给尽数除去了,便似冰雪消融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这事也不知怎么被外人给知道了便来求取,那人与大爷原本就是朋友,大爷听说他有急用,便毫无保留将那消除墨迹的清水交给了他,谁知,没过多久大爷就落水身亡。而那人据说利用这药水立了大功,颇受朝廷推崇,大人莫非不觉得,这两桩事情发生的时机太巧了么?” 纹娘倔强的抬着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您也一定猜到了,那来讨要药水方子的人就是黄源。” 君青蓝心中便似惊涛骇浪,忽然就开了锅。她再不会想到,纹娘与景春的事情居然牵出了她遍寻不获的消字药水。她以为那药水该是黄源发明制造出来的,哪里想到,这当中居然出现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景家大爷? 但……若说黄源因为这个杀了景家大爷,也实在有些牵强。 “那药水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也说了黄老与景家大爷原本就是朋友,这药水又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为了独占药水的方子而杀人,实在犯不着吧。” “名与利素来能叫人疯狂,大人难道认为不是么?”纹娘皱着眉,情绪俨然有些激动:“黄源才从大爷手中讨了方子,大爷便落了水。才落水不久,他便因为利用那药水破了大案而功成名就,这桩桩件件怎么能叫人相信当中没有问题?”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猜测。”君青蓝正色道:“天下间任何的案子讲究的都是实际的证据,这个你并没有。怎么能只凭着猜测就定了一个人的罪?那么,你……。” 君青蓝皱了皱眉,心中忽然一动。自己认识纹娘是因为她是黄源府上的厨娘,不但如此她还是黄源择定的即将成亲的正室夫人。黄源不久前身亡,新购置的宅院地契却掌握在纹娘手中。这当中…… “景家大爷和大奶奶对奴家恩重如山,何况他又是景春的爹。奴家于情于理都不能瞧着大爷枉死,我要替他报仇!” 纹娘的眸色渐渐变得深黑如墨。暗夜一般的深沉。 “奴家发过誓,一定要替大爷报仇。为达目的,纵死……无悔!” 277 见不得人的勾当 () 纹娘浅浅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了。 “奴家从那时开始便一直在关注黄源,得知他需要重新寻觅一位厨娘之后,便苦练厨艺,之后将自己卖入了黄府中。奴家为的就是一步步接近他,杀了他。” “黄老是你杀的?”君青蓝皱了眉,虽然这么问,但她并不认同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不。”纹娘摇头:“起先我的确很想要杀了他,但……。” 她缓缓垂了眼眸,眼底渐渐生出几分纠结和痛苦。 “黄老爷对奴家实在……太好,奴家曾经有数次机会向他下手,却始终……。” 纹娘的内心是痛苦的。黄源是她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即便是在梦里也欲杀之而后快。但到了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法子下手,这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君青蓝很能理解纹娘此刻的心情。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替秦家翻案,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她实在不能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发现秦家并没有被冤枉,该要如何自处。只怕,连死的心都有了。 “二公子。”唐影忽然自房梁上垂下了一颗头颅:“救回来的那小子已经退热了,刘伯说明日一早定然能够苏醒。你可要去瞧瞧?” “你去吧。”君青蓝瞧向了纹娘:“今日谈话就此结束。景春刚刚退了热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只怕我强留你在这里,你也未必能有心思。” “多谢大人。”纹娘跪倒,郑重磕头:“大人的大恩大德纹娘没齿难忘。纹娘说话算话,这一辈子自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即便您需要纹娘的性命也只管拿去。” 君青蓝挥了挥手,让唐影将她带了出去。自己则微颦了眉头:“我看起来很像是随时要人性命的人?” “这世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除了性命已经没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了。” 君青蓝循声望去,李从尧正站在门外廊檐下瞧着她。男人容色清淡,狭长凤眸里半分喜怒也无,似乎早已瞧透了这人世间的一切,对天地万物早就了然于胸。 “黄源的案子,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良久方才沉吟着说道:“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这事,明日再说吧。唐影差不多已经查清楚了地下水道的走向,你若有兴趣,明日叫上姜羽凡一起走一走。” 君青蓝点了点头没有争辩。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消字药水再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去处却始终是个谜。黄源自景家大爷处得来方子,为何在整个黄府中都找不到那药水配伍的方子? 一切瞧起来似乎都呈现出了希望,但你仔细想想却分明没有丁点希望。 第二日一早,君青蓝便带着唐影一起出门去了。 自打月初失踪以后,方青便日日来找君青蓝报道,今日亦不例外。君青蓝才出了客栈,那人便自斜刺里的巷子中冲了出来,半个字也不说,只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君青蓝瞧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只当没有看到。方青喜欢跟着就跟着吧,他到底是管州府的老人,带着他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方青的优势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身为管州府中的捕快,谁能拒绝他自由出入案发现场?于是,进入黄源老宅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青蓝,你今日特意约我在此相见。可是发现了这案子的新证据?”姜羽凡整个人都似带了光,笑眯眯凑近君青蓝。 君青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朝唐影使了个眼色。唐影点点头,身躯毫无征兆弹了出去,下一刻便将老宅各处的大门咣当一声给关上了。再一挥手,便见暗卫们似鸟雀飞出,顷刻间隐入到院墙树冠中去了。 整个老宅,便在这转瞬之间成了做坚不可摧的坚固牢笼。除非君青蓝同意,谁也不能窥破到宅子中的一草一木。 “你这是做什么?”方青皱眉,只觉不解。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清眸耀眼如星:“自然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方青立刻皱了眉,下意识便要呵斥。却见眼前那纤细瘦弱男子面孔上笑容璀璨明媚,竟然叫那一张普通的面孔瞧上去难以想象的熠熠生辉,一时间便有些恍然。 “方捕头若是觉得有辱您的身份,大可以自行离去,君青蓝绝对不强求。” “呵。”方青哼了一声别开了眼。 自己又不是给吓大的,想要将他给撵走么?没门! 君青蓝见他不肯就范也并不觉意外,朝着唐影点了点头:“开始吧。” 唐影痛快答应一声,将方才吩咐暗卫放在房中的木箱子打开了。姜羽凡立刻凑上来观瞧,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斧头,铲子,铁镐,锄头之类的东西,不由的愣了愣。 “这……这是要种地么?” 君青蓝一本正经点头:“差不多吧。” 唐影捡了只结实的铁镐出来,运足了力气,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屋中地面上。四下里传来叮一声脆响,隐隐能瞧见火星子飞溅。 “嘿,这地可真结实。” 黄源的老宅并不怎么讲究,屋中的地面并不似旁的大户人家一般拿青石砖铺了地,只是普通的土地。但,土地是特意夯实过的,坚硬如砖石。 唐影换了个地方,再一铁镐下去,仍旧是叮一声的响。 前后两下子终于惊得方青眼皮子跳了跳,立刻皱了眉:“君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都说了,做的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不知道么?”君青蓝眯了眯眼:“我早就提醒方捕头可以离开,你拒绝了。我还以为你对这事也非常有兴趣呢。莫非会错了意?” 君青蓝一句话成功的将方青给噎着了。君青蓝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似乎什么都对,但你细想想分明什么都不对,偏偏他无力反驳。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看卑职来给你们变个戏法。” 唐影笑嘻嘻丢了手中铁镐,伸手入怀,将一只粗瓷打制的小葫芦拿在了手中,飞快拔了塞子,将里面透明如水的液体倒在了地面上。泥土具有极强的吸附能力,眼看着那液体方才落了地,顷刻间便给吸了个干干净净。 唐影也不着急,背着手等着。大约过了有十息之后,便再度抄起了铁镐,朝着方才浸透了液体的地 方砸了下去。 这一次,铁镐竟直直钉入到了泥土中,轻而易举便被唐影将地面给翻起来了一大块。 “咦,这是什么情况?”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我听说在绿林之中有一种东西,只用一滴便能将人的尸体化解的干干净净。你方才用的可是那传说中之物?”方青狠狠皱了眉,瞧着唐影一瞬不瞬。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 “差不多吧。”唐影点头:“不过我手里这玩意可比你说的那化尸水强多了。” 他边说着,边将破开的洞口扩大,加深。 “化尸水那玩意霸道的很,拥有极强的毒性。化掉尸体后周围地面往往草木凋零,需要许久功夫方才能够恢复。我用的这个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真正将那些碍眼的垃圾变作护花的春泥。” 唐影语调轻松,方青却半点不觉轻松,眉峰颦的越发紧了,忍不住瞧瞧打量着君青蓝。化尸水这种东西他也只听说过,从不曾瞧见,听说,那东西稀罕的很。如今唐影居然能拿出比化尸水更厉害的玩意,眼前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 君青蓝大大方方站着,任由方青打量。索性侧过了眼眸也去瞧着他。 “唐影的活计还需要好些时候,方捕头,咱们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聊聊天如何?” 方青皱着眉:“我……不知有什么能够与大人详谈。” “那可多了。”君青蓝渐渐敛了眸中笑容:“这几日听说了管州府十多年前的一幢惨案,不知方捕头还不会不有印象。” “十多年前么?”方青有些意外,不知君青蓝怎会忽然说起这个来:“十多年前我才刚刚进了府衙,那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捕快。大人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卑职若是记得,自然会如实相告。” “那感情好。”君青蓝点了点头:“我听说在十多年前的一个端阳节,百姓们观瞧龙舟赛时,所站立的石桥忽然坍塌,有许多人落了水,救治不及的情况之下,死了不少人。是么?” “这事我的确记得。”方青抬了眼,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只因当时这事情太过轰动。但,却不知是谁同大人提起了这事,说有大量人员伤亡,简直不尽不实。” “哦?这话怎么说?” “当初建在贾鲁河上的石桥的确因为年头久远而坍塌。但因为龙舟刚好经过桥下,当时参加比赛的龙舟手立刻就展开了救援,大多人都有惊无险。正是因为如此,郡守黄大人才会因为对灾祸的应对得当受到朝廷的嘉奖。为了感谢救人有功的龙舟手,黄大人摆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席,我们这些当差的自然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自然。”方青点头:“石桥坍塌是多么重大的事故?却无人员伤亡堪称奇迹,这样的盛况我如何能忘?只怕整个管州府中的人都不会忘记。” 君青蓝如今只有十八岁,石桥坍塌时她尚且没有出生,自然不会知道这让管州府百姓念念不忘的事情。 此刻,她微颦了眉头:“居然……没有人员伤亡?” 那么……景家大爷是……什么情况? 278 暗河初现 () “也不能说是完没有伤亡。”方青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在当时的纷乱中,的确死了一个人,却也只死了一个人。这样大的灾祸,只死一人实属难得。” 君青蓝眼睛一亮:“那人怎么死的?” “自然是落水时间过长,溺毙而亡。” 君青蓝眸色微沉:“只是溺毙?” “所有经年旧案的记录在府库里都有留存。当时为那人验尸的就是黄老,得出的结论就是溺毙。凭黄老的本事,应该不会看错。”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开口。 “若是大人对这案子有顾虑,等我回去以后立刻去翻找记录给您带来。” “那倒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问。”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淡淡微笑。 方青的话与纹娘的话不谋而合。景家大爷就是在那一年石桥坍塌时落水溺毙。石桥年久失修,加上观瞧龙舟赛的人员众多,石桥不堪重负下坍塌,瞧上去合情合理。然而,只死了景家大爷一个。 这事情瞧上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凡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猫腻。然而,这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即便有什么证据也早被岁月湮没。何况景家大爷一门已经不存于世,他真正的死因又有谁在意? 也难怪纹娘会对他的死亡耿耿于怀,这事情瞧上去的确蹊跷,何况当初还是黄源亲自验的尸,纹娘便将所有的债一股脑都算在了黄源头上。 但,若说黄源为了个消字药水的方子杀了景家大爷,这事情就实在有些说不通,那药水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价值。然而,现在的当事人已经部死亡,这事情终究无从考证了。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始终不得舒展。黄源的案子牵扯到的人与事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屋中一时静谧,便显得唐影挖掘的声音异常清晰,单调沉闷的叫人听着只觉的心里面慌得很。 “青蓝。”姜羽凡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从来不会随随便便询问什么。忽然提到十多年前的溺毙案,可是与黄源的案子有什么相干?” 君青蓝瞧了他一眼。这人往日的脑回路神奇的很,今日居然这么上道?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君青蓝缓缓说道:“一切都得等着唐影。” “挖洞原来这么重要么?我也来帮忙。” 说着话,姜羽凡便从箱子里捡了锄头出来。自动站在唐影身侧,大力挖掘起来。 方青站了一会,只觉尴尬:“那,我也来帮忙吧。” 姜羽凡与方青都不明白君青蓝在黄源屋中挖掘的目的,却一点也不惜力气,下死力的干活。有了这两人的帮忙,事半功倍。不一会的功夫便听到叮一声脆响,唐影立刻停了手中铁镐。 “什么东西?”姜羽凡好奇的凑近了,仔细观瞧。 此刻,已经距离地面有将近一丈的高度。在深褐色的土壤之下,隐隐透出一抹灰白的冷光。 姜羽凡眯了眯眼:“是石板?” 黄源家地下怎么埋着石板? “大人,应该是挖到了!”唐影抬头,大喝道。 君青蓝自土坑上探出了头去:“想法子撬开石板。” “好咧。” 唐影那手中铁镐照着石板用力敲了下去,巨大的冲击力弹得铁镐飞了起来。 唐影呲了呲牙:“这石板看起来可有点厚。” 说着话,他再度掏出了粗瓷的葫芦。这一回多滴了些透明的液体在石板上,眼看着液体与石板接触后,嘶的一声,立刻荡起了浓浓白烟。 姜羽凡吓了一跳,见四下里并没有什么刺鼻气味生出。才继续放心大胆的观瞧。 片刻后便见石板被液体浸染出拳头大一个坑来,唐影运足了力气将铁镐朝着那石坑砸下。铁镐便死死钉在了石板中。唐影将铁镐左右旋转,功夫不大,便钻开了小儿腰肢粗细一个洞来。 有森冷的气息自洞中升腾而出,耳边似隐隐有流水潺潺。 “这下面居然有水?”姜羽凡瞧的大惊。 君青蓝始终在上面观瞧,见洞口大小已经差不多适宜观察。才搭了条软梯,拿着火把下到了洞底。 她将火把交给唐影,自己则取了支信号弹出来点燃了,朝着洞口扔了进去。信号弹便似一颗流星,闪耀着极致的光明坠了下去直至消失。萤火之光不过一瞬,却足以叫所有人瞧清楚石洞中的情形。 下面果真有一条暗河通过,河水流动迅速,也不知通往哪里。 “这莫非……。”方青微颦了眉头:“便是管州府地下河道中的一个?” 君青蓝举着火把仔细观瞧了许久方才敛了眉目:“姜小爷,还记得你方才瞧见的一切么?” 姜羽凡拼命点头:“那是自然。” “回去后,请您尽快将方才所见半丝不差的绘于纸上。明日一早,将你所绘制的所有案发现场图纸带上到郡守府找我。” 姜羽凡听得眼睛一亮:“明日去郡守府?莫非这案子你已经查清楚了?” 君青蓝点头:“差不多吧,只差一样东西。” 姜羽凡皱眉:“证据既然不齐,怎么就要去郡守府了?” 君青蓝却只神秘一笑:“因为,那重要的最后一件物证,就在郡守府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拖着这么久,死了那么些人。这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对于君青蓝来说,这一夜是安详的,了却了一大块的心病,她终于可以有片刻的安宁。对于姜羽凡和方青来说,这一夜是焦躁的。明知君青蓝说案子可以了结,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日? 然而,明日就是明日。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等着。 第二日辰时,君青蓝准时到了郡守府衙外。鼓声才一响,便引来众多百姓观瞧。 君青蓝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踏步上了公堂。 方青该是早就将消息传达给了黄忠,那人端坐于正堂上瞧着君青蓝,眼底连半分疑惑也无。定国公位于侧坐相陪,叫众人震惊的是,原先那个与君青蓝一起被关入大牢的男子,居然也大模大样坐在公堂上。位置竟还安放在定国公之前。 于是,李从尧成功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众人都在暗暗猜测,这长相普通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黄忠自然也很震惊,他亦不明白定国公要求他为李从尧设坐的原因。但他在官 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稳坐郡守的宝座,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即便心中再疑惑,脸上却半分异常也无。 他只微微瞧了李从尧一眼,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君青蓝身上。他以为君青蓝要求今日公审,该带了不少的物证。可是……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他缓缓抬起手,将惊堂木重重拍了下去:“蓝青,你说已经查明了黄老的死因,还不速速将实情相告?” “是。”君青蓝拱了拱手,缓缓直起了腰肢。 “敢问大人,当日仵作查验黄老尸体时。是否认定他的死因是颈部割伤,失血过多?” 黄忠点头:“那是自然。你当时和……。” 他瞧一眼李从尧选择了将这人直接略过:“你当时就在现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黄老为何失血过多,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拥有最大的嫌疑。” “您说的不错,若是从前,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嫌疑巨大。然而,在我查验了黄老的尸体后发现,那匕首并未刺中他颈间要害,当时流出的血液亦并不足以置人于死地。我与黄老交谈时,发现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但当时情况紧急,出于无奈,才以匕首将他器官隔开一个小口。使得黏连的气管被气冲开后,让他能够自由呼吸。然而……。” “就在我准备对他进一步救治之时,阿柳忽然大喊大叫带着人冲了进来。因而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黄老在心力衰竭之下才会身亡。” 黄忠皱眉:“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而当时瞧见你刺伤黄老的却大有人在,你以为本官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大人这话说的不对。”君青蓝沉声说道:“在阿柳冲入之后,黄老的脖颈已经受伤。匕首也已经收起,你们瞧见的只是黄老倒在我身边。却并未亲眼瞧见我用匕首刺伤了他,不是么?” 黄忠声音一滞,这有区别? “怀疑和事实原本就有着天差地别,任何人都不能仅凭着怀疑便去抓人,何况是涉及到旁人生死攸关的大事情。而且,黄老颈间的伤痕并不是他的致命伤。” 黄忠才一挑眉,便听到君青蓝说道:“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说辞,自然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 君青蓝朗声说道:“经过与黄府老家人详谈后,我得知黄老自年轻时身体便不大好。常常夜不能寐,心悸疼痛,呼吸不畅。我瞧见他时,便是那般状况。起先,我以为是哮喘,后来经一位神医分析了他往日的药方子之后才发现,黄老所患的病症并非哮喘,而是心疾。这病没有病发时与正常人无疑,一旦发病随时有身亡的危险。因为它会阻断人的呼吸,顷刻间使人窒息而亡。” “黄老那日身亡的原因就是心疾发作,救治贻误。但……。” 君青蓝眯了眯眼,忽然将话锋一转:“但,黄老从不曾停止过用药和治疗。在近些时日更是改善的药方,甚至郡守还为他请来了四方名医会诊。按理,他的病情该得到控制才对。为何会毫无起色,甚至日益加重,以致身亡呢?” 众人心神早被君青蓝牵引,听她忽然发问。一个个也在心中思量着原因,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君青蓝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原因只有一个。” 279 护短的定国公 () “黄老的死亡并非天灾,而是**。”君青蓝的声音沉重而悲凉:“是有人希望他立刻死去,一步步将他引入了圈套。” 黄忠颦眉:“黄老为人忠义大度,从没有结过仇家,德高望重,谁会设了圈套让他死?” “请大人想一想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君青蓝微抬了眼眸,缓缓说道:“我与黄老相见那日,他精神极好,正坐在廊檐下的太师椅上晒太阳,阿柳忽然出现说让黄老进屋去服药。黄老喜欢阳光,吃药在哪里都可以,为何阿柳特意强调要让黄老进屋去?那是因为,屋子外面有阻碍他进一步行事的重要因素。” 黄忠眸色一凝:“莫非……。” “没错。”君青蓝点头,指了指自己鼻尖:“就是我。” “黄老进屋前与我们再次瞧见他,只经过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然而,当我再度瞧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呼吸不畅。在如此短的时间,能出现这样大的反差,莫非大家不觉得当中存在了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 眼看着堂上堂下不少人都点了点头,议论纷纷。 “安静!”黄忠皱眉,猛然将惊堂木一拍。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各个如梦初醒,立刻绷紧了面色,强作镇定。 君青蓝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在形势所迫之下,我才采用了非常手段使黄老能得到片刻的清醒。原本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关键时刻,又是阿柳出来搅局。最终,黄老在救治延误的情况之下身亡。” “你莫要信口开河。”黄忠挑眉说道:“阿柳是黄老府中家生子,自来对黄府忠心耿耿,更是在黄老死后,为他自杀殉葬。如此忠义高洁之士,岂是你能随意攀诬。” “大人说的无非是表面的事实,而我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自然是因为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君青蓝眸色陡然一寒,缓缓说道:“当日,我为黄老验尸的同时也查验了阿柳的尸身。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尽数腐烂。” “什么?” 众人吸了口冷气,俨然被君青蓝话中内容给惊着了。 “阿柳死亡时尚不到清明,我查验他尸体时是在他们亡故五天之后。在这种时节,短短五天根本不足以使尸体尽数腐烂。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黄忠皱了皱眉,才要开口,便听君青蓝继续说道。 “当然,或许会有人认为,阿柳是因为服毒身亡才造成了尸体的加速溃烂。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验尸报告中说阿柳是一头碰死在了黄老的棺木之上身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郡守大人才将阿柳记在了黄老的名下,使他成为黄老名义上的儿子,才得以让黄老能够葬入到黄氏祖坟之中。那么,这时候再说阿柳是死于中毒,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心都已经在悄悄倾向于君青蓝,认为她说 的很有道理。 黄忠凝眉开口:“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从未允许过你去查验黄老和阿柳的尸体,你的验尸结果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么……。”君青蓝微微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想要知道黄老的死因没有比检验尸体更加迅速的方法。所以我请示了锦衣卫的百户大人,在得到明确答复之后,才随同姜小爷一起,查验了尸体。” “我?”姜羽凡眨眨眼,颇有些意外。 君青蓝瞧他一眼:“如此重要的事情,莫非您忘了?” “我……当然没有忘。”姜羽凡笑道:“这事我知道,当时验尸正是我们两个一同前去的。” 虽然他对君青蓝为黄源验尸时没有通知他有些不大痛快,但关键时刻,自己人还是要帮的。怎么都不能下了她的面子。 君青蓝唇畔笑容加深了几分,算你识相。 黄忠的眉峰始终不得舒展:“即便是锦衣卫,也无权插手地方事务。” “咳。”定国公一声低咳:“本官以为,他们也是为了能够让黄源一案早日真相大白,大功不言过。” “……。”黄忠气息一凝,终于缓缓垂了眼眸:“国公说的是。” 他的面子再重要,在名利面前立刻就成了渣渣。眼前这个可是皇上的亲姑父,他哪里惹得起?这哑巴亏咽下去就是了。 君青蓝抿了抿唇,掩住眸中笑意。百姓都说十年寒窗比不过家有好爹,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她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觉得,定国公原来这么可爱。 “我对阿柳的怀疑当然不止这一处。阿柳好赌,这在黄府中根本不是秘密。最近,他恰好欠下了一大笔的赌债,却在短短半月之间,将赌债部还清。然而,他在黄府中每月只有五钱银子的月例,根本不足以让他支付如此庞大的赌债。那么,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有理由认为,这是他出卖黄老后的报酬。” 姜羽凡忽然开口说道:“黄老只是个仵作,在管州府口碑极好,从不与人结怨。听说又穷的叮当响,什么人能为了他买凶,杀人?”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姜羽凡却朝她努了努嘴。怎么,许你将小爷拉来垫背,就不许小爷提个问? 君青蓝缓缓别开了眼,所谓礼尚往来,姜羽凡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姜小爷的这个问题,相信许多人心中都存在。当然,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在数次走访之后,也终于找到了这问题的原因。” 她深深吸了口气:“大家都说,黄老一生穷困,且从不与人结怨。我只能说,你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黄老。就在他身亡前半个月,才花了巨资买下玄水坊占地极广的一处大宅,以作为自己成亲后的新居。这座大宅如今已经被黄氏宗族收走,但地契却并不在黄家任何人的手中。巧的很这张地契的下落,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黄老一生穷困,又怎么买得起一栋新宅?再有……。” 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说道:“黄老这一生深陷与红酥手月初的感情纠葛之中不可自拔,为了她几乎散 尽了千金家财。但,在最近却忽然要迎娶府中的厨娘纹娘。试问这样的关系,怎么还能说与人没有仇怨?这世上,多的是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的例子。不是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纹娘杀死了黄老?”黄忠冷哼一声说道:“那贱人真是死有余辜。先是骗取黄老的宅院,又与人私通,还伙同奸夫谋财害命。当初将她沉塘,给水怪献祭,真是便宜了她!”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大人,您又错了。”君青蓝待到众人情绪平复之时才再度开了口。 “我从没有说过纹娘就是杀害黄老的凶手,虽然他们之间的确有利益的牵扯,而黄老也的确将黄府新宅的地契交给了纹娘,但纹娘实际上并不是杀害黄老的凶手。杀害他的另有其人。” 君青蓝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黄老的确死于心疾,他的心疾却是被人刻意引导而来。在我言明这位凶手的真实身份之前,我要先请出第一样物证。” “姜小爷。”君青蓝瞧向姜羽凡:“请你将昨日我要求你画下的现场图打开吧。” 姜羽凡答应一声,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画卷展开了来。画的正是黄家老宅挖地三尺又凿开石板后,发现了地下暗河的情形。姜羽凡的绘画功夫堪称一绝,与昨日现场所见所闻竟一般无二。 姜羽凡拖着手中画卷绕场展示了一周,保证叫在场的每一个都看的清清楚楚之后,方才站在了君青蓝身侧。 “怎么样?”姜羽凡勾着唇角,眉飞色舞。 “多谢姜小爷。”君青蓝朝他拱了拱手,这一谢真心实意。 黄忠却狠狠颦着眉:“君青蓝,你叫我们瞧着一幅画是何用意?” “意义可大了去了。”君青蓝朗声说道:“但凡有心疾的人都有一个通病,便是受不得惊扰。一旦受到了惊扰,随时有可能出现性命之虞。昨日,并不是我第一次前往黄府查探。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第二次到达黄府老宅的时候,因外面有府兵把守,故而整个宅院特别安静。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连带着地面都如地动一般带着些细微的震动。我找寻了许久,并未在黄老的房间里发现任何声源,而那一日,管州府中也从不曾发生任何地动。所以,我虽然好奇,却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而我第三次前往黄府是同大人您一起,那一日带着肉包,您可还记得?” 黄忠点点头。黑舌犬原本就是个稀罕的畜生,加上它来历身份特殊,黄忠哪里能忘? “那么大人应该也还记得,肉包进入黄府后首先进入的便是黄老的卧房。然而,它只逗留了片刻便进入了厨房。在我要求它再度查探时,它第一个目标仍旧是卧房,却依旧不曾停留许多时间。” “自然记得。”黄忠淡淡说道:“还不是因为那狗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 “不。”君青蓝坚定摇头:“肉包当时已经找到了有利的证据!” 280 真凶就是它 () “肉包已经找到了证据,只是当时我们并不能够理解它的意图。” 君青蓝束手而立,侃侃而谈:“因那日在护城河畔发现了无名尸骨,其余人都离开了现场,当时只有我与姜小爷仍旧留在黄府。我对狗的灵敏嗅觉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肉包之所以两次出入卧房,自然不会是偶然,它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却因为某种因素而干扰了它的判断,在不能确定之下,它才会迅速离开了现场。我起先一直想不出黄老卧房中到底有什么会干扰了它的嗅觉,直到那日在护城河边我听说了一件事情。” 君青蓝瞧向了方青:“请问方捕头,管州府为了解决干旱缺水的问题,是否在六年前大兴水利,建造了地下水道,将贾鲁河水通过水道引入城中,从此解决了管州府缺水的问题?” “的确如此。”方青点头称是,管州府的地下水道从来就不是秘密。 从进了公堂,他的眼睛便不曾离开过君青蓝。那日在黄源府中挖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原本以为她还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哪里想到她竟直接回客栈去了,还说,第二日便可以结束黄源的案子。 他实在好奇的很,自己想了一夜也始终想不通,黄源卧房地下的水道,与破案有什么关联。君青蓝忽然向他发问,他心中便是一凛,她终于要说到关键了么? “管州府的地下水道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工程,无论放到何时何地都应该被千古传诵。但是……。” 君青蓝话锋忽然一转,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让谁都不曾想到的是,正是这项工程,促使黄老命丧黄泉。” 黄忠皱眉:“你胡说什么!” 黄忠的声音冰冷而锐利,俨然已经动了怒气。地下水道乃他在任时督建,也正是因为这个工程,为他挣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利益。他绝对不能允许,这引以为傲的工程沾染上半分污垢,从而,影响了仕途。 “请大人不要急着动怒,接下来,我要请上第二样物证了。” 她缓缓抬手击掌,清脆的声音方落,便听到堂下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有沉重脚步声夹杂在百姓的惊呼声里。下一刻,便见数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抬了块特制的门板走了进来。 “干什么?拦住他们!”黄忠皱眉,将惊堂木拍的山响。 “不能拦。”君青蓝立刻开了口:“这就是我要让大人亲眼瞧一瞧的重要物证,也是害死黄老的第一凶手。” 黄忠闻言,朝着公堂边那一群人瞧了去。他们的衣裳再普通不过,没有半点奇异之处,即便是他们的长相似乎也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关注。然而,黄忠却被他们眼中的神色给惊着了。 那些人分明不曾言语,甚至在他说过叫他们停下时,便也再没有动弹过半点。却不知为什么,瞧见他们,黄忠只觉能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爬上头颅。那种冷意,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 但……他怎么会死? “公堂是严肃之地,岂容随便什么人乱闯?”黄忠咬了咬牙。 他一生宦海沉沦,能爬到今天这样的高度,越发的惜命, 他绝不能允许任何的威胁出现在身边。 君青蓝却将唇角一勾:“他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他们是……。” 女子清眸如水,毫无征兆朝着定国公瞧了去。定国公原本微合着眼眸,打定了主意一心不闻窗外事。哪里想到君青蓝忽然瞧向了他,这一眼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是国公府中的护卫,不是么?” 当然不是! 定国公才皱了眉,便听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为了能够早日让案件侦破,定国公出人出力,真是劳苦功高。” 只这一句,定国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唯有将唇畔扯了扯,僵硬的点了点头:“自然……是。” 这个是说的实在违心。然而,端王都开了口,他能拒绝么?于是,他将头颅歪了一歪,用手掌撑了头颅谁也不看。不要同我说话,我头疼! 君青蓝自然心领神会,微笑着别开了眼:“这些都是国公爷抽调给我,专用作办案的高人。郡守大人若是拦下了他们,黄老的案子怕是再难见天日了。” “放他们进来。”黄忠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憋屈,然而阻碍办案这样的名声,他可不愿意背。 君青蓝朝着唐影点了点头,暗卫们便抬着门板上了大堂。待走到君青蓝身边时,将门板放在了她的脚边。 众人注意力早被那门板吸引。那门板瞧上去似乎与普通的门板没有什么两样,上面被白布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瞧出白布下鼓鼓囊囊的轮廓,实在看不出个究竟。 “大人请看。” 说着话,君青蓝便掀开了白布。露出下面一条足有五尺长,浑身黝黑伤痕累累的大鱼来。 “这……这是什么怪物?”这一次,黄忠彻底的惊着了。立刻以手掩了口鼻:“赶快抬走,抬走!” 君青蓝微笑:“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这就是杀害黄老的第一凶手。” 这一句,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惊着了。方青和姜羽凡都离着君青蓝极近,此刻朝她凑的更近了些,眼眸皆一瞬不瞬盯着门板上那黑不溜秋的鱼,愣了。 “胡言乱语!”黄忠也仔细朝着下方瞧了瞧,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瞧错,那似乎大概好像是……一条鱼? 于是,他再度不淡定的愤怒了:“你若再戏耍本官,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定罪。你说它是凶手,本官且问你,那是个什么玩意?” “这不是怪物,只是一条鱼。”君青蓝轻声说道:“大人只管放心,这条鱼在三日之前已经死了。我以冰块镇住了它的尸体,这门板上亦放了许多冰块。它的尸身短时期内暂不会腐烂,所有人都能够瞧清楚它生前的样貌。” “本官是问你,一条鱼如何能杀人?” 黄忠额角的青筋蹦了蹦。他是不认识鱼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想要弄清楚一条鱼怎么能够杀人,我们需得先查清它的来历。大人请耐下性子,听我为您详细讲来。” “快说快说。”黄忠皱眉:“莫要总故 弄玄虚。” “是。”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前些日子,管州府中因为水怪的出没,导致鱼市几乎瘫痪。那一日,我与这些勇士们在贾鲁河旁办事,便遭遇到了传说中水怪的袭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终于将水怪杀死并带回。原来贾鲁河中的水怪,就是这条大鱼。” 她这话一出了口,四下里立刻议论纷纷。众人为除了水怪而欢欣,但更多的则是不信。并没有人亲眼瞧见君青蓝在贾鲁河中与着水怪大鱼搏斗,水怪真的除掉了么? 君青蓝容色如常,似并未听到众人的质疑,继续说道。 “在抓捕这条鱼的过程之中,我们发现它曾经拼命的撞击河道口的铁条栏杆,即便头破血流亦不肯罢休。那里,正是管州府地下水道的引水口之一。据我所知,地下水道的分布极其隐秘,除了设计者以及大人之外并无一人知晓。即便是负责维护的工匠,也只能知道自己所负责的那一小段路程而已。试问,一条鱼怎么可能能么准确的就找到了水道的入口?” “会不会是……。”姜羽凡沉吟着开了口:“凑巧了?” “若这条鱼是一个人,那么我想请问姜小爷。您在极度的恐惧甚至生死攸关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前往那里寻求庇护?” “当然是我自己的家。”姜羽凡毫不犹豫说道:“金窝银窝不如狗窝。整个天下,再没有比小爷我的家更安温暖的地方了。”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对于所有人来说,家便是避风港,一旦遭遇了重大的灾祸,第一个想到的地点便是自己的家,这鱼自然也不例外。它之所以会拼命的撞击入水口的栏杆,正是因为那里能够通往它的家。” 黄忠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当然,我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猜测。而最终确定它就是生活在地下水道中,还需要实质的证据。这个证据,我已经找到了。” 君青蓝侧首,朝着地上的大鱼点了点:“这种鱼的名字叫做塘虱鱼,生性喜阴,怕光,喜欢吞吃腐烂的脏物,甚至能够以腐尸为生。故而,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能够存活。这样的习性,正与地下水道不谋而合,此乃其一。” “至于第二……。”君青蓝声音略顿继续说道:“天下万物的生长皆有一定的规律,身高与胖瘦大多是有一定比例的。我们常说的高胖,瘦小就是这个道理。即便有例外,身高及体重的差距也不会相差的太离谱。然而,请大家仔细观察这条鱼。” 君青蓝瞧向门板上的塘虱鱼:“它身长将近六尺,几乎与成年人无异。但,它的腰肢却只有婴儿合抱,实在不合常理。若是在天然水域那般开放的坏境,定然不会造就出这样的长相。它的身体之所以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是因为它所生活的地方狭窄拥挤,限制了它横向的发展。但,对于身长的发展却没有丁点的障碍。” 姜羽凡眼睛一亮:“地下水道四通八达长的很,却并不开阔,岂不正符合这样的条件?” “君青蓝,你快说说。”姜羽凡猛然扯住君青蓝的衣袖:“你快说说,这鱼是怎么杀了黄源的?” 282 重要人证 () 282 重要人证 四下里一片唏嘘,所有人均被君青蓝这越发耸人听闻的推断给再次惊着了。 他们以为黄老被一条鱼杀死已经是天下奇闻,哪里想到那鱼居然是月初养的。如今,居然是纹娘杀了月初么? 这是什么样疯狂的事件走向? “所有人大约都以为,月初与纹娘的关系并不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当这些女人的人生都建立在同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便是灾难的开始。”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男人常以妻妾的多少作为评判自己财富地位的标准。到当今天下,这种风气愈演愈烈,以致出现了许多叫人惋惜的悲剧。这些,都是君青蓝所不愿瞧见的。 然而以她一己之力,想要与这种丑陋的社会风气抗争,完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只能无声叹息,以此来惋惜被这种制度摧残下,一步步泯灭了人性的女子。 “实际上,大家的想法是正确的。”君青蓝缓缓抬了眼:“纹娘与月初早就相识,在月初家族不曾获罪的时候,纹娘曾经是她贴身的丫鬟。因受到月初的连累,同月初府上其余的下人一起被没入了官府。机缘巧合下二人再度重逢,早已人事非。二人之间早没了往日的情分,更因为黄老的关系,势同水火。在两个女人的争斗中,无疑胜利的一方是纹娘。无论黄老因为什么原因要娶她过门,作为在教坊司中的女子,月初此生都注定了与黄老无缘。原本属于自己的物件忽然间成了别人的,自此后只可远观,对于月初那样强势的女子是难以忍受的屈辱。所以,她杀了黄老。” 君青蓝叹了口气:“然而,与对月初的不同,黄老对纹娘却是极致的关怀。纹娘深受感动之下,早在潜意识中一点点接受了黄老。所以,在得知月初杀死了黄老以后,毫不犹豫选择了替黄老报仇。于是,她约了月初在黄家老宅见面,之后将她杀死。为了造成月初失踪的假象,使自己免于接受法律及公义的责罚。她将月初分尸,并将她周身血肉剔除后再给剁成了细细的臊子,再将那臊子拿去喂了造成黄老死亡的塘虱鱼。黄老,以及月初死亡的真相便是如此。” “你这说法简直……。”黄忠狠狠皱了眉:“匪夷所思!” 何止是方才的说法匪夷所思,这案子从最初的推论开始,就没有一件听着正常的事情。黄忠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根本就是个疯子。 “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方才说的一切的确匪夷所思。”君青蓝眸色一凝:“但,小人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足以证明方才小人所说的一切属实。” 君青蓝拱手说道:“那日在红酥手查探月初失踪线索时,大人始终在场。您可否还记得,小人当时就说过,将月初叫走的人需要符合的条件?” 黄忠并不愿同君青蓝说话,挑眉瞧向方青。方青会意,悄然朝着君青蓝凑近了。 “大人,各种细节我 记得清清楚楚,便由我来说吧。那人要满足以下这些条件,第一,与月初相识。第二,是个女子。第三,要有让月初瞧见她便会不自信的能力,只要与她相见,便得盛装打扮。这人……。” 方青声音一顿,忽然便瞪大了眼瞧向君青蓝。这人,这些条件,似乎…… “这些条件,放在情敌身上不正合适么?月初最大的情敌便只有纹娘一个。她在风月场中日久,什么女子不曾瞧见过?她从不曾将那些女人放在眼里,唯有从她手中抢走黄老的纹娘能够叫她另眼相看。毕竟,无论从各方面来看,纹娘的条件似乎都不如月初。输给一个明明不如自己的女人,月初怎么能够甘心?故而,与纹娘相见,她必精心装扮。也只有纹娘,才能将她随心所欲从红酥手中叫出。” 方青没有反驳。正是这个道理,他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闭了口。似乎,整个管州府中,也只有纹娘能让月初出现那样异常的举动。 眼看着方青站在了君青蓝的阵营中,黄忠低咳了一声,掩饰住心中的不满,自己则缓缓开了口。 “你当时也曾说过月初会在黄老家中出现,本官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在宅子里,并不曾瞧见任何有关月初的线索,更不消说是杀人的现场!杀人,碎尸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莫说守在宅院外面的府兵毫无觉察,即便是真的不曾觉察,那么大的场面又岂会不曾留下丁点的蛛丝马迹?” “现场,的确留下了证据。”君青蓝接口说道:“当日肉包在黄家老宅中最关注的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卧室一个便是厨房。我那时便断定,厨房中必然藏着重要线索。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故意佯装不曾搜到任何证据。在大人及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小人已经从方捕头找到了有利的证据。” “为什么本官没有听你说起?”黄忠皱眉,瞪向方青。 方青面色一白:““卑职……卑职……。” “是小人的意思。”君青蓝说道:“仍旧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罢了。只有凶手在完放松的状态下,才会露出马脚。大人该听说过,苍蝇是一种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和钟爱的虫子。那一日待到大人走后,小人央求姜小爷寻来了一袋子苍蝇,之后在灶房中放出。苍蝇飞出后,尽数附着在灶台,砧板以及菜刀上,由此可见,那几处曾经沾染过大量血迹,且时间不长。黄老早在月初失踪前十日过世,加上他心疾发作,已经久不曾食用荤腥。那么,能让那些地方沾染上大量血迹的,便只有月初了。” “纹娘在将月初的碎肉喂给塘虱鱼后,便打开了铁闸。塘虱鱼一夕得了自由,便顺水游入了贾鲁河。等到生死攸关时,想要回到生长地去,却因贾鲁河河道口被铁条封死,它不能再随意进出,才被小人抓获。至于月初被剔除的白骨,则被她给埋在了护城河边的地下。恰巧因为被野狗啃食,使得白骨重见天日,这才引起了小人对纹娘的怀疑,也使得她一步步暴露。” “你这人实在狡猾的很。”黄忠冷笑着说道:“为了结 案,替自己脱罪,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在你看似完美的推论之下,掩藏着致命的漏洞。你所说的这段过往中所牵涉到的人都已经命丧黄泉。如今死无对证,自然你说什么都行。”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大人这就曲解了小人的意图。小人之所以能同大人说的这般详细,除了以上的物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证,卑职所说的案发过程,大多都是这位证人的证词。” “你居然还有证人?”黄忠有些意外:“传上来吧。” 君青蓝朝着唐影使了个眼色,便见唐影走至身后暗卫所站立之处。在一个身材低矮瘦弱的暗卫面前站定,忽然伸了手,在他面颊边一搓再一挑,撕下一块面具来。 面具下露出中人之姿的妇人面孔。 黄忠瞧的狠狠吸了一口冷气:“怎么……是你这贱人?” 君青蓝低咳一声:“大人,请注意您的措辞,这便是小人最重要的证人。” “你……你……你们……。”黄忠的目光从纹娘转至君青蓝,再从君青蓝转至纹娘。惊愕中,难以言语。 姜羽凡瞧的目瞪口呆,良久方才讷讷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纹娘不是已经……沉塘处死了么?” 纹娘噗通一声跪倒,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朝着黄忠磕了个头:“多亏了这位大人相救,不然奴家早就葬身鱼腹中去了。” “蓝青。”黄忠面沉死水:“这女人不守妇道,人品低劣的很。你无视王法,将这道德败坏的妇人救回,还让她来给你当证人?简直其心可诛!”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还请大人莫要随意出口。须知普天之下皆有王法,纹娘的生死该交由王法来论断,怎么也不该由您及你们家族中人来乱用私刑!” “呵。”黄忠冷笑:“背夫偷汉,勾结奸夫,谋杀亲夫,不该杀么?” “纹娘与黄老并不曾拜堂成亲,甚至连婚书都不曾来得及立下。又何来被夫偷汉之说?方才小人已经说过,黄老是被月初所杀,这谋杀亲夫便越发不能成立了。” 黄忠皱眉:“她与一年轻男子勾勾搭搭,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为老不尊,到底有伤风化!” “至于纹娘与那男子之间的事情,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君青蓝垂首瞧向纹娘:“将你告诉我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是!” 纹娘再磕了个头方才直起了身,缓缓将自己与景家大爷以及景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与从前告诉君青蓝的事情半个字也不差,并没有丁点的隐瞒。 姜羽凡咂咂嘴:“原来,你藏着这么多秘密都没有告诉过我呢。” 君青蓝并不理他,瞧向纹娘说道:“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纹娘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了头:“大人,月初是我杀的。但,其中的原因却与这位大人方才所言并不相同。” 281 大鱼杀人 () “鱼在水中的力道不啻于战神驰骋沙场,非常人能够想象。”君青蓝的声音渐渐沉重,似又想起了那一日在贾鲁河上的困斗。若不是他们带的人多,怕是要凶多吉少。 “当然它的战斗能力会随着体型的增长而逐渐增强。但狭小的生活环境毫无疑问会阻碍它的驰骋。正是因为我方才所说到的那些证据,我们已经能够确定,这条塘虱鱼就生活在管州府的地下水道中的某处。” “虽然我找不出半点理由来反驳你。”姜羽凡沉吟了片刻说道:“但,这样大的鱼能在贾鲁河和地下水道中来回穿梭,还活的自由自在,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谁跟你说它是在贾鲁河与地下水道中来回穿梭了?”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微颦了眉头。 “你不是说它经常在地下水道中出没么?若不是从贾鲁河中游入了水道里,怎么可能会出现……。” 姜羽凡的声音忽然一顿,他忽然想到了塘虱鱼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水道中的可能。但……怎么可能?!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这条鱼自幼便生活在地下水道中某处,从不曾离开过。随着它年龄的增长,水道便渐渐束缚了它的行动。难以行动之下,它难免会烦闷焦躁,便会经常甩动尾巴,或撞击水道墙壁。这也便是它身上遍布擦伤的原因。那么,我便请大家来思考一个问题。” 君青蓝的目光在众人中缓缓游移,淡淡说道:“这样巨大的形体,在烦躁失控之下,倾尽力撞击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姜羽凡瞧一眼地上的塘虱鱼撇了撇嘴:“这么大的个子,怕是要……地动山摇。” “姜小爷说的不错,就是地动山摇。” 君青蓝颔首说道:“这条鱼就住在黄老卧房下的水道中,与黄老只有不足一丈的距离。每当它烦闷大力折腾的时候,在白日里或许还不被人察觉。但,每当深夜万籁俱寂之际,往往静的针落可闻。那时候塘虱鱼撞击甩尾该是多么惊人的动静呐。”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那日和李从尧在黄源房中忽然感受到的轰鸣和地动,就是地下的塘虱鱼弄出来的把戏。那时候,黄府老宅已经被黄忠下令死守,极致的安静已经让她觉察出明显的动静来,更何况是在夜晚? “请大人不要忘记,黄老是一个有心疾的病人。”君青蓝朝着黄忠拱了拱手:“心疾病人最惧怕的便是精神萎靡,过度劳累。试问,黄老每天夜晚都被塘虱鱼折腾的夜不能寐,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屋中频频传出怪声的原因,病情又怎么可能不会加重?这,便是他在最后的时日里,病入膏肓的原因。” 黄忠皱眉:“你这又是在无端的猜测。” “并不是。”君青蓝说道:“黄老之所以买下玄水坊中的新宅有两个目的。其一自然是为了成亲,其二则是因为老宅当中风水不好,有阴邪作祟,这原因,月初,纹 娘都同我提起过。而促使黄老下定决心搬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阴邪作祟。阴邪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黄老也从不向人提起。他只当是自己的仵作行当接触了太多的死人,才为自己招惹了过多的阴气。而实际上,大家所瞧见的这条塘虱鱼,便是真正的阴邪。” “月初和纹娘均已身亡,死无对证,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你的言论?” “大人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说道:“月初的确已经死亡,但黄家老宅闹鬼的事情还有一人知晓,那人便是黄府中的老家人黄伯。他自幼与黄老为伴,伺候了他一辈子,对黄老忠心耿耿,自然也得到了黄老的信任。他亦同我提起过黄家老宅的怪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问一问黄老伯便是。” 黄忠颦着眉,没有开口。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君青蓝,但思来想去都觉得她的说法,荒谬的很。 “大人。”方青忽然开了口:“鱼是活的。管州府的地下水道错综复杂,过程极长。若想要将一人惊扰至死,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谁又能保证,它始终在黄源卧房下生活?” 方青话音落了地,众人立刻点头称是。他们心里也始终觉得有问题,却说不出来。如今被方青一说才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方捕头的怀疑不无道理。”君青蓝答道:“我当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那日在咱们一同找出了黄老屋中的水道后,又让唐影只身下去查探了一番。那日,我们也用信号弹仔细瞧过片刻。黄老卧房下的这一条水道是独立的,一侧是并未凿通的地下土,另一侧引了河水进来,却有一道升起的铁闸门。若铁闸门落下的话,便能够与外界彻底隔断。从那铁闸门的水锈痕迹来看,俨然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多年,直到近日才被人给打开了。” “这一切足以说明,塘虱鱼自幼便生活在黄老的地下。一日日的成长,最终因生活空间的狭小,使得黄老在心力交瘁之下病情加重,又被阿柳刻意的拖延了治疗时机,最终身亡。”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怎么都不能相信。大名鼎鼎的仵作黄源,居然……被一条普通的塘虱鱼给杀死了?! “作为本案关键凶手之一的塘虱鱼,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凭空出现在黄老卧房下的密闭水域中。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在它极小的时候,便将它给放入,又仔细喂养。目的,就是为了我们今日所瞧见的结果。” 黄忠皱眉:“你一会说是阿柳害死了黄老,一会又说是鱼。如今又出来一个养鱼人,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小人所言,自然句句属实。”君青蓝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塘虱鱼是第一凶手。之所以会用到第一,便是说这案子当中还存在着第二,第三。” “塘虱鱼固然是造成黄老心悸发作死亡的主要诱因,但那将塘虱鱼放入密闭水道,并将她喂养长大的人才是造成黄老死亡的主犯。” 这时候 ,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即便是姜羽凡和方青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任何人都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而遗漏了她所说的重要的细节。 “作为此案的主犯,这人必须具备几个条件。第一,与黄老有非常深重的纠葛。第二,对黄老痛恨入骨。第三,能够随意的出入黄府。第四,黄老对他有足够的信任。整个管州府中,能够同时具备这四个条件人可并不多呢。”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说道:“这人,就是红酥手的管事妈妈月初。” “是她?” “怎么可能?” “月初不是……。” 百姓们立刻议论开来,俨然对与君青蓝这个结论不能够认同。整个管州府,谁不知月初与黄源感情深厚?她怎么可能布了那么大的局,来杀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情郎? 这一次,黄忠并没有组织百姓的议论。他对君青蓝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有人能替他质疑,何乐而不为? “在我没有见过月初的时候,与所有人一样,只当黄老与她情深意重,是一对神仙伴侣。然而,那日我与月初相见时,她向我展示了她后背的伤痕。我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伤痕,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的出。表面风光美艳的月初妈妈,内里居然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而她口口声声告诉我,她身上的伤痕,就是黄老造成的。” 所有人都吸了口气,俨然都给惊着了。 “月初说,黄老对她好只是表面。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这么些年,他始终与她相见,私会,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残缺的执念。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烦躁郁闷的时候,便会鞭打月初,以发泄排解自己的压力。这么些年,月初不胜其扰,却无力反抗。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当一个长期饱受折磨的时候,能不心生恨意?” 众人摇头,一定不可能! “当然,这只是月初一面之词,她已经死亡,真相如何再不得而知。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她对黄老的恨却做不得假,才会在许久之前便在黄源身边埋下了杀机。月初自以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的完美,却不成想,已经尽数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那人将她所有的心思和小伎俩都给瞧在了眼中,她就是纹娘。” “黄老对纹娘不但有知遇之恩,更是打算以婚姻为名,送了她一处宅院,足见,在黄老的心里,纹娘绝对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超越了月初。人心都是肉长的,黄老对纹娘呵护备至小心翼翼,即便纹娘嘴上再不承认,心里又岂会不感动?岂会毫无波澜?” 君青蓝深深叹口气:“正因为她对黄老的感激,才会在得知黄老被月初以特殊的手段害死之后,也做下了她这一生中,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方才缓缓说道:“那就是,杀了月初!” 283 你在说谎 () 纹娘咬了咬唇:“奴家从没有感激过黄源,在我心中他从来都是杀夫的仇人,但,他对奴家也算得上真心实意。奴家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曾经受过他的恩惠,自然不能叫他死的不明不白。所以,奴家决定杀了月初,替他报仇,便也算偿还了他的恩情。”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月初犯法,自有王法可以制裁与她,你出手杀人又与她有什么分别?再者杀人的法子有千万条,你为何却要采用那般残忍的手段,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煞费苦心的用一条鱼杀死一个人莫非就不残忍么?”月初微颦了眉头,眼底却并没有半点惧色:“黄源原本是个健康人,却生生被一条鱼日日折磨的落下了心疾。他做了 一辈子的仵作,查明了多少人的死因。到最后,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这不是残忍是什么?” 纹娘半垂了眼眸:“黄源算是对我不错,月初以这样的手段将他杀害,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替他讨回公道。既然月初以塘虱鱼杀死了黄源,我拿了她的血肉去投喂塘虱鱼,也是应该的。” “杀人原本就是件残忍的事情。左右都是杀人,用什么法子,有什么分别?” 纹娘的话叫众人心中震了一震。当日贾鲁河畔那一场闹剧,使所有人都认定了月初就是个水性杨花,私德败坏的女人。却哪里想到,她今日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发人深省的话出来。 沉重的叫人……无法反驳。 她分明杀了人,却叫人半点生不出痛恨来。依稀竟觉得……惋惜和心疼。 “纹娘。”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你将月初杀死之后,为何要放出那条塘虱鱼?那鱼已经尝到了人尸的血腥,怕是早就激发出了凶性,一旦见了天日,定然为祸人间。” 塘虱鱼一般只喜欢吞食臭烂的食物,但纹娘的举动,无意中激发出了塘虱鱼的野性。它已经不能满足于往日的饮食习惯,故而在进入贾鲁河之后,它便潜藏在岸边,找准了机会便以硕大的鱼尾,将岸边的鸡鸭拖进河中,更是随意的捕杀河面上觅食的鸭和鹅。甚至故意袭击渔船,为的就是等船上的人淹死了之后,吞吃它们的尸体。 “我并没有放走塘虱鱼。”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瞧向纹娘,见她眼底清澈明亮,便知她没有说谎。 “那铁闸上有一道小门。那里便是月初喂养塘虱鱼用来投食之处,我便将那剁碎了的臊子也从那小门处,一股脑倒入了水中。之后便离开了,并未停留太久。” “不是你?”君青蓝沉吟着:“那会是谁?” “蓝青,纹娘。”黄忠毫无征兆拍响了惊堂木,连声音都变得严厉起来,忍耐俨然已经到了极限。 “你们二人互相传统勾结,歪曲事实,企图混淆视听,逃避惩处,该当何罪!” “什么?” 黄忠此话一说,莫说是君青蓝和纹娘,即便是堂上堂下听审的百姓和官员都各个吃了一惊。大家都以为,这匪夷所思的案子终于已经了结了,却哪里想到,黄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将方才的一切尽数都给 推翻了。 所以,刚才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两人串通好,做的一出戏? 今日这一出,简直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怕是百年也难得一遇了呢。 君青蓝瞧向黄忠,眼中半分喜怒也无:“大人何出此言?” “你方才所说的一切若是事实,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地下水道。在你口中的本案关键塘虱鱼,正是在黄源家卧房的地下水道中生长生活。是么?” 君青蓝点头:“正是如此。” “那么你也承认。若是地下水道并不存在,你所说的一切就都不能成立。”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可以这么理解。” “很好。”黄忠将唇角够了一勾,眉目却陡然一立:“青蓝,纹娘,你们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在说谎。因为,管州府的地下水道根本就不曾通过黄源卧房下面!” “什么!”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姜羽凡皱着眉,眼底分明藏着疑惑。 方青半个字也不曾说,只盯着君青蓝若有所思。黄源家地下的水道是他们亲眼所见,但他也绝对相信郡守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来说谎,到底怎么回事? “当日发现地下水道时,并非只有小人一人在场,还有锦衣卫姜小爷和方捕头,小人是否说谎,大人只管问一问便知。” “本官不需要问,本官说那里没有就是没有。”黄忠坚定的说道:“你若想让人瞧见水道实在容易的很,只需要在旁人不知的时候事先挖掘好一条密道,然后再当着旁人的面假意发掘,这样的伎俩是在拙劣的很。” “君……。” “姜小爷!”君青蓝及时开了口,把姜羽凡险些出口的君青蓝三个字给憋了回去。自己则不卑不亢瞧向黄忠,继续说道。 “大人方才也说过,公堂之上任何言语都需要有足够有利的证据。小人所有的言论都有人证物证,大人认定小人在说谎,便也请拿出足够的证据来吧。” “简直不知死活。”黄忠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讥讽:“既然你如此坚持,本官便叫你心服口服,也好叫我管州府的百姓们知道,公堂不是儿戏。任何人想要在这里刷小聪明,误导案情,统统行不通。” “青蓝。”黄忠伸出一指,恶狠狠指向君青蓝:“你听好了。管州府地下水道的设计,当初由本官一手督办,包括图纸的绘制以及施工,本官均有参与。不是本官托大,整个管州府的地下。哪里有水道,哪里没有。即便本官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莫说黄源的卧房下面,即便是他整个宅院的下面,都不是水道经过的范围!” 姜羽凡听得暗暗焦急,目不转睛盯着君青蓝。黄忠如此强势,管州府又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地方,这可真真有些……为难。 然而,他身侧这人却只一脸的淡然,他甚至从她眼底瞧见了那么几分早知如此的期待。这就叫姜羽凡有些琢磨不透了,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能做到如此淡定高兴? “管州府 地下水道的兴建,距今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人的记忆却是有时效性的,每过一段时间便会遗忘,遗忘的速度以老人和孩童为最。天下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从来没有遗忘过任何东西,即便大人您贵为郡守,也不能不屈服于自然。” “本官自然能够保证,对于地下水道的记忆绝对不会有偏差。当时为了修建好这项工程,本官整整三个月耗在工地和府衙中不曾回府,水道分布图,早已经深深烙印在本官的脑海中。本官可以当之无愧的说,本官就是管州府地下水道的活地图!” “空口无凭。”君青蓝将唇角牵了一牵,微笑着说道:“黄老卧房地下的水道,是小人同姜小爷以及方捕头共同发现。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小人事先布好的局,小人自然也不能承认。小人有理由怀疑,是大人您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如今当着管州府众多百姓的面,当着国公爷的面,小人恳请郡守大人能将地下水道分布图请出,一辩真伪!” “荒唐!”黄忠怒道:“地下水道分布图乃是我管州府的机密,岂可轻易示人?” “但,此图已经涉及到本案的关键,以及小人的清白,当中甚至涉及到许多人的性命。大人若是执意不肯将图示人,难免有失公允,会叫人怀疑,大人心中藏了什么偏颇。” “本官岂可让你着黄口小儿牵着鼻子走?” “大人此刻自然可以坚持您的主张,以妨碍司法的罪名将小人和纹娘处死。但,今日听审的并非只有小人,还有锦衣卫百户姜小爷,还有定国公,还有管州府众多百姓。此案疑点明显,您却视而不见,您有法子堵住小人的嘴,有法子堵住锦衣卫的嘴,堵住城百姓悠悠众口么?” “你这刁民,胡搅蛮缠!”黄忠俨然动了怒,随手便自签筒中抽了只刑签出来。 “黄郡守。”定国公忽然开了口:“案件的真实性还是很重要的。” 黄忠的手一颤,轻薄的那一只刑签便怎么也扔不出去了:“国公爷,这是我管州府的颜面。” 定国公咬了咬牙:“颜面总不及人命重要,不是么?” 黄忠皱着眉:“您这……叫下官很难办。” “也并没有那么难办。”定国公僵硬的笑道:“水道分布图到底涉及到管州府的机密。您大可将与本案相关的人员移入内堂去,再请出图来。待到水落石出之后,再将图纸封存。我相信,今日在场之人,定然不会有任何一个将水道分布之事泄漏出去。” “定国公是压上了自己,定要来管这档子事情了么?” 定国公呼吸一凝。他当然不想管!可是……不管能行么? 端亲王虎视眈眈冲着他放冷气,这案子又涉及到自己那个一根筋的傻儿子,他若是不帮君青蓝,那傻儿子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可。想想都头疼。 “我……。”定国公深深吸口气方才扬起了头,眸色坚定的说道:“我以我的性命和名誉担保,河道分布图的事情,绝对不会从我们这些人的口中泄漏半分。若有违背誓言,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284 死鸭子嘴硬 () 四下里一阵静谧,谁都不曾想到定国公居然在这种地方忽然起誓。众目睽睽,光天化日,足见他的决心。 君青蓝瞧向定国公,内心无比复杂。都说定国公极其厌恶姜羽凡,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若不是姜羽凡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言相助? “黄郡守。”定国公闭了闭眼:“可以做决定了。” “来人。”黄忠吸了口气:“将人犯带去后堂,不得有任何闪失!” 黄忠认认真真瞧了一眼纹娘。这世道有太多不稳定因素,眼睁睁瞧着扔在河里的人,都知道必死无疑,谁知居然好端端活了过来。既然这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便断然不能再让她逃脱了。 衙役过来押解纹娘,君青蓝并没有拒绝,有方青跟在身边,她相信不会有人动手脚。 后堂的规模比大堂要小了许多,自然也容不下太多的人。除了主审黄忠,人犯纹娘和衙役之外,便也只剩下君青蓝,姜羽凡以及…… 君青蓝瞧了半晌,李从尧呢?他居然不在?这不合理。 君青蓝四下观瞧,终于在后堂口瞧见被衙役拦住的李从尧。那人半个字也不说,不喜不怒,束手而立,似没了主意。 李从尧怎么可能是个乖乖听话站着,没了主意的人? “黄郡守,门口那人不用拦着。” 黄忠皱眉:“与本案无关的闲杂人等,不需要在这里出现。”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堂堂端王大约是第一次被人认定为闲杂人等拒绝门外。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听起来为什么就觉得……心中那么舒爽呢? 当然,君青蓝是不会让李从尧瞧出她的舒爽。若是叫他瞧出来了,她以后的人生保证永远不能再舒爽。 “一切,凭定国公做主。”君青蓝半垂着眼眸,态度恭谨而谦卑。 烫手山芋什么的,自然该丢给有分量的人。她只需要适当的表演一下忠诚就可以了。反正定国公已经做了一次坏人,那么便也不介意再坏一次吧。 “咳。”定国公掩唇低咳:“黄郡守,这人可以进。” 他俨然是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定国公表示认命。但,解释的话真说不出口,毕竟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介绍李从尧的身份。所幸便不解释吧。 “让他进来。” 将李从尧挡在门外,是黄忠有意为之。他早隐隐觉出这人身份特殊,便特意吩咐人不许放李从尧进来。如今果然见到定国公开口,他不由的多看了李从尧两眼,那人风度气质瞧上去都是绝佳的。 然而……那张面孔实在是…… 黄忠使劲皱了皱眉,瞧他面相再普通不过,皮肤粗糙,肤色焦黄,除了一双眼睛生的摄人心魄,实在瞧不出丁点的富贵相。这人到底是谁呢,能叫定国公这般维护,他竟从不知晓? “时间紧迫,还请郡守大人尽快请出地下水道分布图吧。” 君青蓝垂首开口。当然不能给 黄忠太多的时间去研究李从尧,这种人就是个人精,鼻子比狗都灵。让他瞧的李从尧太久,说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他给瞧出什么来。 “恩。”黄忠面色微沉,即便再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稍等。” 他转身离开了后堂,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他捧了个长条的盒子回来。那盒子不过是个普通的硬纸盒,与寻常人家用来装字画的盒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黄忠将盒子打开,取出只卷轴出来。点手唤了两个衙役过去,各执了卷轴的一侧,往两旁拉伸,一副波澜壮阔的地下水道分布图便徐徐展开在了众人眼前。 “地下水道的图纸,关系到我整个管州府百姓的安危,本官始终珍之重之,妥善收藏于府库之中。往日没有本官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府库。” 黄忠说这话时,颇有些得意。到底是一件轰动整个北夏的大工程,为他带来了无限的荣光,这样的壮举无疑将载入史册,他黄忠必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这样的机会,旁人可望不可即。 “黄家老宅位于府衙西侧,离着府衙并不远。这里便是通过府衙附近的河道入口。” 黄忠弹出根手指来,随着图纸上弯弯曲曲的线条行走着。所有的地下水道皆在郡守府正东的水井处汇合,再分别通往别处。而本官记得清清楚楚,并没有任何一条支流,流经黄家老宅。” 黄忠声音坚定而自信,手指朝着图纸中某处点了去:“这里,就是黄家老宅所在之地。你们瞧,分明没有……咦?” 黄忠正侃侃而谈,声音却忽然顿了一顿,手指也停在了图纸上半晌没有动弹。众人正聚精会神看着,他忽然停下,便也都将目光停在了黄忠手指指向的那一点上去了。 他手指下面有一条极细的墨线,似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蛇,极细极淡。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然而,你却始终无法忽略,在那一处真的有那么一条墨线存在。 “郡守大人现在所指示的位置,应该就是黄老家所在之处。若是我没有瞧错的话,那一条墨线该就是水道中一条支流。”君青蓝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这……这……。”黄忠扼腕,将眉峰颦紧了,百思不得其解:“这根本不可能!” “当初修建水道时,这张图本官不知瞧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胸。本官绝对没有记错,这里根本就没有分支!” 事实已然摆在眼前,黄忠却依旧不松口,咬死了黄源家地下没有水道,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黄郡守,图纸与你的记忆似乎有些偏差。这要如何解释?” “我……。”黄忠抿了抿唇,终于缓缓低了头:“我没法解释。” 黄忠对自己的记忆绝对有信心,但图纸上却也清清楚楚标明了水道的所在。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黄忠完不知道,事到如今,他无话可说。他自己方才也说过,口舌之争抵不过铁证如山。 他以为地下水道分布图就是压死君青蓝最有利的一根稻草,只要请了图纸出来, 君青蓝和纹娘就得乖乖伏法,哪里想到…… 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 “不知大人可否叫小人走近些,仔细瞧瞧这副图?” “看吧看吧。”黄忠只觉心烦意乱,只希望这案子赶紧结束了事。凡事不可掌控的感觉,实在无法令人舒爽。 君青蓝走在了图纸旁边瞧了片刻瞧向黄忠:“不知大人可否借小人一盏油灯用一用。” 黄忠挥手:“拿给她。” 事情发展到现在,君青蓝俨然已经占了上风。黄忠神色恹恹的有些气馁,想怎样就怎样吧,早点结束早点送走这些瘟神才能叫人安心。 方青立刻寻了盏油灯过来递给君青蓝,君青蓝将油灯点燃了,再度凑在了图纸边。眼看着她眯了眯眼,眉峰陡然便颦紧了。 “大人,您这图纸后来改动过么?” “当然没有。”黄忠淡淡说道:“这是地下水道的最终稿,整个工程都是以这张图纸为标准建造。在完工之后,本官便了图纸封存入库,除了今日,再也不曾动用过它。” “大人您能保证您方才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而且并不曾遗漏任何的细节么?” “君青蓝,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忠怒了:“虽然图纸与本官的说法有些出入,但本官仍旧坚持本官的意见。黄家老宅地下没有地下河道!你这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本官的头脑么?” “大人误会了,小人并不是那个意思。”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小人方才之所有会有那么一问,无非是想得到您一个确切的答复罢了。因为……” 君青蓝陡然颦了眉,眼底渐渐生出一抹锋锐:“因为,小人现在就能证明大人您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表示根本不明白她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君青蓝。”姜羽凡压低了声音,小声在君青蓝耳边说道:“你脑子是有包么?为什么要证明黄忠说的是真的?现在一切都对你有利,这场官司你已经赢了。” “我要的,是真正的胜利。” 姜羽凡眨了眨眼,始终想不通真正的胜利是个什么。君青蓝却已经再度将手中油灯凑在了图纸旁边,探出跟手指,指向被火光照的几近透明的那一点。 “各位请看这里。” 那里,正是方才黄忠停留之处。亦是黄源老宅的地下。那弯弯曲曲的墨线,在油灯的照耀之下,越发的清晰而醒目了。 “请各位仔细瞧一瞧这墨线旁边的纸张,能看出什么不同?” 姜羽凡皱着眉,几乎快贴在了画上,瞧了半晌才开了口:“好像……没什么不同。” “我并非请各位瞧这条墨线,而是墨线旁边的纸张。”君青蓝的手指在墨线一侧缓缓擦动:“这里的纸张摸起来比别处更加的粗糙,且并不平整。请各位静下心来仔细瞧瞧看,莫非就真没有瞧出什么来么?” 方青眼睛却忽然一亮:“那里……那里莫非……。” 285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瞧见方青眼中神色她便知道,方青已经瞧出了图纸当中的玄机。 “方捕头,有何高见?” 君青蓝顺势退后半步,将主动权交给方青。她到底是个外来者,又是与此案息息相关的人物,黄忠怕是早就厌恶她到了极致。方青则不同,他原本就是黄忠非常信任的手下,所以,同样的话由他们两个人说出来,将会造成完不同的结果。 “这张图纸当中的确有些不妥。”方青并没有推辞,接过了君青蓝的话头,自己也抬了手,朝着那细细的墨线指去。 “大人请看,灯光从纸后透出时,在这一处分明比别处要瞧起来要明亮一些。尽管这差别非常细微,但仔细瞧还是能够瞧出来的。” 方青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直到确保所有人都瞧见了,方才继续说道。 “然而,当初绘制图纸时所用的纸张来源相同,存放的环境也相同,那么,能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便只有一条,这一处在后来某个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此乃第一不妥。” 众人听的皱了皱眉,第一不妥?莫非还有第二第三不成? 这念头才起,便听到方青果真说了个第二。 “第二,在纸张变薄的地方,纸的表面有一些不规则的细小褶皱,但别处纸页平滑,并不存在这样的现象。第三,则是这一条墨线,瞧起来比别处要更加黑一些。” 姜羽凡奇道:“墨迹发黑,也能成了不合常理的地方?” “寻常时候不会,但放在这里就成了大大的不妥。”方青说道:“咱们北夏各州府均有笔墨生产,但每一家商号出售的笔墨书写出的字体色泽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同。即便是同一个商号生产的笔墨,也会因为生产时环境和温度的差异,而体现出细微的差别。就算是同一批生产的物品,亦会因为书写者力度,习惯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效果。” 姜羽凡挠了挠头:“一个小小的笔墨中,居然还藏了这么多学问?” 方青转过了身去,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了图纸当中:“这张图纸的线条色泽均匀而饱满,因在府库中存放日久,墨迹有些许发黄褪色。唯有这一条细线,却明润的很,分明便是用了不同的笔墨书写而成。但……。” 方青皱了皱眉:“这一处分明有人特意改动过。但我实在想不通,那人又是用的什么手法修改了图纸,还做的这般天衣无缝?” 若不是君青蓝一再的坚持,若不是因为后堂稍微昏暗,她才将油灯凑近图纸,谁能发现这图纸上细微的差异?这样的手法当然称得上天衣无缝! “想要改变现成的墨迹并不是难事,只需要掌握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却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李从尧恰也在那时候瞧着她。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底瞧见了郑重。 君青蓝知道,李从尧跟她想到一起去了。秦家族谱中那一页的纪年,可不是以相同的手法被人动了手脚?这一眼中,有沉重,有释 然,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担忧和疼惜。 李从尧在担心她? 君青蓝闭了闭眼,别开了头去。她是北夏冷静沉着的仵作君青蓝,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担忧! “听说在数年之前,黄老以一种神奇的液体破获了一桩奇案,只因那种液体可以消除天下间任何笔墨写出的字迹。但所谓液体,终究也存在着一些无法忽视的缺点。落在纸上之后,纸张便会如被水浸过之后一般,干涸后留下一些细微的褶皱。” 君青蓝声音低沉,清冷,一字一句缓慢而铿锵。 “铁证当前,小人相信郡守大人的记忆的确没有出现过偏差,是有人借助地下水道修筑的机会,私自开凿出了一条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密道,直通入黄老家卧房地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那塘虱鱼创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随着塘虱鱼的成长,黄老必然夜夜不堪其扰,最终会因为夜不能寐精神不济而悄无声息的死去。届时,他再打开铁闸,让塘虱鱼顺着地下水道游入贾鲁河中,这案子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哪里想到阴差阳错之间,那塘虱鱼居然当起了水怪,才使得真面目被一步步揭穿。” 君青蓝缓缓吸了口气:“他见事迹败漏,却并不甘就此泄露马脚。于是,他一方面通知黄氏宗祠纹娘与人通奸,另一方面则私自潜入府衙,修改了水道图纸。这样一来,双管齐下,任何人都不会再怀疑到他。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纹娘居然以那样的法子杀死了月初,又被一只狗给侦破了案情,到如今,那始终躲在幕后的人,怕是再也躲不下去了。” 姜羽凡皱眉:“怎么还有个幕后之人?这案子有这么复杂?” “并不复杂,不过耗时长了些罢了。”君青蓝缓缓说道。 这人从兴建地下水道的六年之前,就开始布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黄源,这是……多么可怕的心思和毅力。为了杀个人,居然这么费劲么? “纹娘名下玄水坊那一处宅院价值不菲,以黄老的俸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付那昂贵的费用。各位莫非就不好奇,他如何有能力买下那处宅子么? “或许你可以说是月初暗中资助情郎,但我想告诉你,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青蓝眸色一寒,继续说道:“月初受律法所限,一生不可脱离贱籍从良。这样残酷的事实,能让任何一个人变得疯狂。当一个疯狂的人遇见比她更疯狂的追求者,或许在内心里还能够得到一丝安慰。但,当这唯一狂热的男人忽然间退缩了,转而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而那凌驾于她之上的女子,却哪里都比不上她,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君青蓝将语声一顿,如水清眸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男子,眸色渐渐幽深:“敢问各位,这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为一个负心人去买下大宅,再与旁的女人成亲?” 众人在心中微一思量便也知道,的确没有这个可能。若是将他们换做月初,也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黄家新宅的银两既不是黄老俸禄所得,也不是月初暗中资助。那么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来历,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由他人资助。” 君青蓝微微抬起了眼眸:“纹娘曾同我说过,有一日她无疑中听到了一段黄老与月初的壁角,说要替黄老引荐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对黄老当年的帮助始终铭记于心,这次回来,特意拜访,在那不久之后,黄老便购下了新宅。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购置新宅的银两,便于月初口中那一位故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忠皱眉:“蓝青,你兜兜转转说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请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小人所说的这些,自然与本案息息相关。”君青蓝瞧向黄忠,眸色坚定,胸背挺得笔直,倔强而坚强。 “地下水道的图纸被人改变,改变图纸的是一种可以消除字迹的特殊药水。十多年之前,黄老用这种药水破获了一桩奇案,自此天下扬名。六气年之前,有人向郡守大人提出修建地下水道的构想,并获得了您的支持。大约耗费三年时间,水道兴建完成。之后,有人利用水道管网做依托和掩护,开凿了一条密道,直通入黄老卧房之下。经过将近三四年的时间,黄老被塘虱鱼折磨的心力交瘁身亡。在查找当年地下水道图纸时发现,有人以药水改变了图纸的走向。这桩桩件件都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在了一起。那一条线,就是消字药水,不是么?” 众人皆沉默无声,心中则思量着君青蓝方才的推论。消字药水的确是这案子当中的关键,但……这与十多年前的那案子又有什么关联? “大家只知消字药水为黄老所有,并运用得当,成为他仵作生涯之中得利的助手。然而,你们却不知这药水并非黄老首创。” 君青蓝吸了口气:“纹娘方才在公堂上已经说过,消字药水最早由景家大爷偶然中得到,又经过悉心研究,确定下了药方的配比。这药方引起了黄老莫大的兴趣,景家大爷也不藏私,便将药方赠予黄老。之后不久,此药方便在一桩案件中立了大功,黄老得到了不少的封赏,然而,景家大爷却无人提及。再之后不久,景家大爷便因为观看龙舟赛时,石桥坍塌,而落水溺亡。纹娘一心认定是黄老为了独吞名利而狠心杀人,故而自卖自身入了黄府做厨娘。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与这案子相关的人物,纹娘,黄老,月初,还有景家大爷之间,唯一能将他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便是那消字药水,这药水自然不可能成了寻常之物。若说它无用,便是一文不值。但若落在有心人手里,这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君青蓝闭了闭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玩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黄老才会由此一难,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而秦家……怕才是造成今日这一桩案子真正的关键。 “大人。”君青蓝猛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小人,有个大胆的猜想!” 286 关键证物 () 君青蓝狠狠吸了一口气,眼底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小人以为,月初口中那位故人当初与黄老相识,就是因为消字药水的配方。那人利用消字药水成功的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件事该是并不能容于礼法之事,却被黄老有所觉察。所以那人才会在六年后重回此地时,给了黄老大量的银钱试图封口。然而……”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将唇瓣抿了抿,似乎并不是十分甘愿说出下面的话来。她明润的眼底深处,便又缓缓生出了几分沉痛出来,她自己却并未觉察。 李从尧忽然皱了眉。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何况如今易了容,那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之上,更是连半丝表情变化也瞧不出来。但,坐于他身侧的定国公,却忽然紧了紧衣裳,继而,疑惑中瞧了瞧内堂外灿烂日色投下的光影。明明是个风和日丽和暖的春日,怎么忽然就……觉得冷了?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君青蓝声音稍稍一顿,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姜羽凡却皱了皱眉,不由的多看了君青蓝几眼。他总觉得,就在那眨眼之间,君青蓝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只觉 那人似乎……长大了。 但她原本,不就是个成人? 君青蓝显然从未在意旁人的疑惑,缓缓说道:“这人生性多疑,善于伪装,只怕在他心里,只有自己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当然不会真的打算用银子来解决问题。付给黄老大量的银钱,不过是为了暂时麻痹他罢了,而他与黄老相识之所以会通过月初引荐,又刚刚好被纹娘听到,不过都是他有意为之罢了。目的,则是为了引起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后院起火,借刀杀人,祸水东引,是他惯用的手法。他只需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塘虱鱼放入贾鲁河。这事情便算天衣无缝的转嫁给纹娘和月初了,与他再没有半分关系了。” “可惜……。”君青蓝闭了闭眼:“人算不如天算。” 她神色一暗,这一次却极快的释然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始终都无法逃脱律法的惩罚。大人。” 君青蓝瞧向黄忠:“本案真正的凶手,一切幕后的主导就是当初向您提议并献上地下水道图纸那人。只要大人告知那人名姓及下落,黄老,月初及纹娘的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众人瞧向君青蓝,目光灼灼,人人眼底均含着殷切。 黄忠正襟危坐,呼吸不由自主乱了几拍,心底却并没有案情侦破的兴奋,只有……愤怒。 就是愤怒! 这人实在可恶,从头至尾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若是他猜的没有错,今日一切都是这人设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叫他说出地下水道的秘密罢了。他堂堂郡守,岂能被一个无名之辈这样牵着鼻子走? “你这刁民,实在大胆的很!”黄忠恶狠狠指向君青蓝:“你说的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分明处处皆是漏洞。你说地下水道的设计者之所以主导这一切,是因为要用消毒药水来完成一 件大事。又因为不希望此事被泄漏,才设计杀死了所有与那事相关的人物。但你却始终不曾说过那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你正儿八经闪烁其词,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黄忠这话说完,众人便都敛了眉目。连姜羽凡都抿了抿唇,俨然对黄忠这话,非常认同。 君青蓝并未立刻回话,缓缓颦了眉峰。眼眸之中,缓缓生出几分犹豫来。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局面让姜羽凡惊了一下。在公堂上,他从未瞧见过君青蓝漏出过这样的神色。犹豫不决?这怎么能是那无往不利的神坛仵作的行事作风?姜羽凡不由的越发好奇,这案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将君青蓝逼到这样难以启齿的境地? “事无不可对人言。” 斜刺里陡然有淡然无波,却悠扬如琴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 君青蓝身躯一颤,循着声音忘了去。只一眼,她眼中的纠结忽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朝他勾了勾唇角,蜜色肌肤上渐渐爬出一抹容光。她纠结沉沦,在迷雾中停滞不前,等的就是振聋发聩的一个契机,这契机便是李从尧那一句话。 只有几个字,却叫君青蓝的内心一下子明亮了。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他有胆子做,她又何须再顾忌那么多? “这件重要的事情,小人当然知道。也愿意向大人讲的清楚明白。但……” 君青蓝抬了眼,一瞬不瞬盯着黄忠,眸光锋利如刃:“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足以撼动天地。小人需要大人的一个保证,希望您能够秉公处理,不可退缩或偏私,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大人能答应么?” 黄忠是厌恶极了君青蓝说话的强调,总觉得那人一开口便将他给架在了火上烤,总能叫他失去些什么。他不喜欢这个感觉。但是…… 他偷眼瞧向了定国公,那人正襟危坐满面严肃,分明对君青蓝要说的话非常在意。而……最让人担忧的则是他身边那捉摸不透的神秘人。有这两人在,他敢不答应么? “咳。”黄忠抬手掩唇:“你只要保证说的句句属实,本官为了天下公义,自然会秉公处理还人人一个公道。” “小人相信大人。” 君青蓝瞧着黄忠,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黄忠的肩头却随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不断塌陷。不知为何,他总觉君青蓝方才的话叫人担忧,分明轻飘飘的,却让人有着不能承受之重。 “大人若想要弄清楚个中缘由,小人手里有一样重要的物证。大人只要一瞧,就明白了。” 君青蓝的目光,先朝着李从尧瞟了去。见那人的头颅几不可见点了一点,君青蓝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指探入到工具袋中,取出个用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厚实物件出来。 黄忠自她手中接过,才打开来瞧了一眼封面便狠狠皱了眉:“这是什么玩意?” “小人以为上面写的已经非常清楚,是秦氏族谱。” 黄忠愕然抬头盯着君青蓝,重要物证……就是一本族谱?你开什么玩笑! “请大人翻到第六十三页,仔细瞧一瞧上面有什么异常之处。” 黄忠闻言便不再说话,翻至六十三页,拿手指点着,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瞧。不过瞧了片刻,便将手中的族谱一把扔了,似忽然之间被火炭烫到了一般,速度之快叹为观止。 “你!你这刁民!”黄忠怒喝道:“本官原本以为你只是胆大,却不曾想到你居然是个包藏祸心的反贼!来人!” 黄忠怒目圆睁,恶狠狠指着君青蓝:“将这大逆不道的反贼拿下,生死勿论!”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唱的那一出?内堂里没有人动弹,所有人均不曾反应过来。 “还不动手?反了不成?”黄忠一张面孔都因极致的愤怒涨的通红。 衙役们这才确信,自己主子是真的动了怒。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拿着绳索朝着君青蓝凑近了。 姜羽凡瞧的心惊,立刻瞧向了李从尧,那人却坐的稳若磐石,似半点不曾瞧见内堂里的剑拔弩张。 眼看着衙役们将君青蓝扑到,三两下便拿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君青蓝竟然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压着自己跪在了地上。一双清眸却盯着黄忠,炯然有神。 “爹!”姜羽凡的内心似被百爪挠心,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沉得住气?偏这时候肉包和端王府暗卫都不在。 真真是……造孽呢。好在他还有个可以依仗的人。 “郡守大人。”定国公再一次没有让姜羽凡失望。 “这是为何?” “请国公爷自己瞧瞧吧。”黄忠并不解释,只吩咐人将君青蓝递上的族谱拿给定国公:“希望国公爷瞧过之后,莫要再阻止下官缉拿朝廷反贼!” 族谱正翻在六十三页上。姜羽凡便也凑在了定国公身边,与他一同观瞧。 “这……。”定国公猛然瞪大了眼:“这是……” “这是先南阳郡节度使秦大人一脉的族谱。” 君青蓝被数个人押着,声音却依旧不卑不亢:“也正是秦大人一家谋逆之罪的铁证。” 定国公深深吸了口气,还真是! 他自然早就瞧出了这族谱的来历,也知道这族谱在秦钰一家伏法之后,就被送入刑部府库封存了。当年,他并不曾亲眼瞧见过这本族谱,只听说过那么一两句。今日将这害了数百口人性命的玩意拿在手里,只觉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这族谱,不是封入了刑部的府库中么?怎会在你的手上?”定国公眸色一凝,郑重打量起君青蓝:“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人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君青蓝瞧向黄忠,一字一句说道:“这族谱,便是将消字药水,地下水道,以及黄老纹娘和月初联系在一起的重要物证。亦是……秦大人一家蒙受不白之冤的重要物证。”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就有些哽咽:“请郡守大人履行自己的承诺,秉公执法,替秦大人翻案,还秦家数百口一个公道!” 287 黄忠就范 男子的声音清冷软糯,听上去轻飘飘的没有力道,却叫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哆嗦。觉得心中忽然就被一块大石给堵了,沉重钝痛,似连呼吸都不能。 “啪!” 黄忠将惊堂木重重拍了下去:“本官再不会被你这反贼迷惑,来人啊!将他压入大牢,择日押送京城交由刑部关押审判!” “大人若想杀小人易如反掌,但您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弄清楚黄老身亡一案的真相么?”君青蓝面无惧色,半点不曾慌乱:“小人已经说过,这本族谱便...... 《仵作女驸马》287 黄忠就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8 两小无猜 黄忠叹了口气:“怕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那人与我相见之时只有十三四岁。他起初的言论,本官并未当真,但他非常坚韧,总能出现在本官左右。在与他数度深谈之后,本官终于被他说服,愿意同他做这个尝试。而他也终究不负本官所望。”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再没有想到提出修建地下水道如此疯狂大胆想法的,居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这简直…… “他说做这件事,只为了造福众生,并不求名利。本官便与他做了个约定...... 《仵作女驸马》288 两小无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9 因果报应 陈墨白挑眉,对君青蓝这个说法显然很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反驳,浅抿着唇瓣,静静听她说话。 “早在发现塘虱鱼的时候,我就已经怀疑有人在地下水道中动了手脚。但方捕头曾经说过,当初修建水道时,黄大人曾有过交代,管网要避开百姓居所,以免地基不稳,造成塌陷。所以,当初黄老府上的地下水道曝光时,我便已经觉察出这事情当中有问题。那么,造成塘虱鱼一系列案件的真凶,极有可能便是献计修建管道之人。我必须想法子让郡...... 《仵作女驸马》289 因果报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0 我是一切的根源 君青蓝猛然抬头。 陈墨白的目光正盯着她,一瞬不瞬。 他仍旧坐在地上,月白的衣衫铺陈开来,似坐于云端般轻柔。内堂背光,将一切照的昏暗模糊,然而,他静静坐在那里却无半点嫌恶,眸光始终温柔如水。但君青蓝却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出原先那些融融的暖意。 这人,分明长着一张谪仙般俊美的容颜,做出来的事情却如此叫人惊心。若非亲耳听到,君青蓝实在无法想象,他到底如何能和颜悦色将那些血腥残忍的勾当说的温柔而...... 《仵作女驸马》290 我是一切的根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1 人之将死 李从尧气息陡然一凝,不着痕迹将君青蓝朝着自己身侧一扯,隔开了她与姜羽凡,淡淡嗯了一声。 姜羽凡咂咂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像呢。” 这话一出口,君青蓝立刻挑了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不像个女人?!这话让姜羽凡说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天下间哪里有你这么……这么……。” 姜羽凡气息凝了半晌,始终找不出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君青蓝,气氛一时间有些微的尴尬。 “还请黄大人来做最...... 《仵作女驸马》291 人之将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2 杀千刀的负心汉 杀千刀的负心汉?! 乍然听到这样响亮的名头,莫说君青蓝,连李从尧都愣着了。马车里一时静默,半晌没有人言语。 “呵呵。”唐影的声音自马车外传了来,颇有些欣喜:“大人,有个漂亮的姑娘,要见你呢。”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到了这时候才确定车外那一声负心汉果真指的就是自己。 “我……。”她下意识瞧向李从尧,却瞧见那人忽然挑了挑眉,毫无征兆下了车。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他说。 君青蓝...... 《仵作女驸马》292 杀千刀的负心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3 我们才是对的人 “六哥,你搞什么鬼?”姜盈遥遥朝着大道上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 驿站离着君青蓝所住的客栈并不远,走路顶多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姜羽凡却骑了一匹马。那马膘肥体壮,线条流畅的很,一瞧就知是难得一寻的宝马良驹。姜羽凡端坐于马上,跑的飞快,满面皆是严肃。 这样的姿态神色实际上与他半点不相称。他大约刻意如此,想让旁人瞧出他的庄重来,但……眼下这些人又有哪个对他不熟悉?瞧他如此,反倒生出一种猴子骑...... 《仵作女驸马》293 我们才是对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4 李从尧的秘密 “这便是皇上命你我共同出使的原因。”李从尧半倚在车厢壁板上,狭长凤眸微眯着,晦暗不明。 “今日的圣旨怕是早在定国公离开燕京的时候就已经拟好带着了。他们离京的目的除了迎亲,还有就是为了寻找我们的踪迹,不然为何特意带上那只蠢狗?” 男子悠扬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从燕京前往南疆,管州府并非必经之地,能让定国公特意绕路前来当然是定国公找到了必须来此的理由——除了已经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行踪再...... 《仵作女驸马》294 李从尧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5无冕之王 “君青蓝。”李从尧似乎并未觉察出君青蓝的不自在,或者说,他非常喜欢君青蓝此刻的局促。他将唇角勾了一勾,狭长凤眸里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如今,我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我的生死以及端王府的未来都交在了你的手中,你可一定要上心呢。” 男人的声音悠扬如琴,往日里微凉的淡漠却忽然半分不见,变得柔软温馨,凭添出许多叫人心绪不宁的魅惑出来。 君青蓝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耳边一切变...... 《仵作女驸马》295无冕之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6 傲娇的端王 君青蓝浅抿了唇畔,气息忽然凝了半瞬,清眸中生出几分忐忑,虽然浅淡,却还是被李从尧瞧了个清清楚楚。 李从尧眸色一凛,眼底迫出一抹幽寒,却偏偏也抿着唇半个字也不肯说。 马车中的持续安静自打出行以来便时时存在,然而此刻的寂静却叫人憋闷的难耐。 终究,君青蓝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我想问问王爷,您那里可有墨白的消息。” 李从尧半垂着眼眸,缓缓自桌案上端起茶盏来。茶水已经冷的透了,根本不是能够入...... 《仵作女驸马》296 傲娇的端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7 进入南疆 “咱们已经过了飞鸿关,眼看就要进入南疆了。国公爷前日收到了南疆的公函,说待咱们到达迎山寨的时候,南疆会派地方官出迎,接咱们进城去。如今离着迎山寨还有不足五里,国公爷说,请大家都换好衣衫,随时等待南疆的人出现。” 南疆居然如此重视这次的和亲,在边城迎山寨就派了人出迎。俨然,他们对这一次和亲志在必得。 “入了迎山寨以后,你要处处小心,万不可离我太远。”李从尧淡淡说着,眉峰不动,但眼底却分明藏着...... 《仵作女驸马》297 进入南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8 祸从口出要牢记 容喜侧目:“哦?” “咱们王爷。”唐影抿唇微笑:“不但得防着男人,还得防着女人,今后怕是忙的很呢。” 容喜瞪眼:“你这话可小心叫王爷听见。” “自然不会。” “不过么。”容喜叹口气:“姜家这一对兄妹,也真是挺叫人忧心呐。” “这个容易。”唐影眨眨眼:“想个法子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就行了。待有了新的目标,自然就不会将眼睛放在咱们大人身上去。” “新目标么?”容喜沉吟了片刻咂咂嘴:“怕是有...... 《仵作女驸马》298 祸从口出要牢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9 婆奸媳 清风徐来,掠过池塘将君青蓝鬓发掀起,拂过她蜜色莹润的肌肤。许是被鬓发撩拨的瘙痒,清美女子眯了眯眼,湖光投射入眼中,那一刻瞧着,竟有些高深莫测。 姜羽凡瞧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方才的自信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了:“怎么……我说的不对?” 君青蓝却并不去评价,只微微勾了唇角:“姜小爷法子多,面子大,请想个法子将县丞唤来吧,我有重要的话要同他说。” “……哦。” 姜羽凡微颦着眉头,心中疑惑不止。明明是...... 《仵作女驸马》299 婆奸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0 恶人自有恶人磨 姜羽凡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以为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这案子清晰明了,来龙去脉,包括人证都清楚明白,哪里有什么不妥? “你们北夏有一句话叫做本性难移。”县丞见姜羽凡许久不开口,便接着说道:“阿碧素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么些年亦从未有人瞧出她同什么旁的男人不清楚,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同人有了苟且?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阿碧的夫君常年在外奔走,聚少离多,房中空虚,偶感寂寞便于他人私通也不是...... 《仵作女驸马》300 恶人自有恶人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1 善恶终有报 “所以。”县令接口说道:“你才让县丞提点我说,阿碧婆婆就是罪魁祸首,只要让她除下面纱便可知晓。” “是的。”君青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南疆百姓本就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何况阿碧夫家世代经商,对于男女大防越发的没有概念。阿碧的婆婆却在与人相见,甚至上公堂的时候还戴着面纱,完全不符合她往日的行事风格。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欲盖弥彰。 君青蓝相信,阿碧婆婆的面纱之下一定藏着不堪。果...... 《仵作女驸马》301 善恶终有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2 月中仙 “是金玉良言,自然得上心。”君青蓝仔细思量着驱虫的药方,并未觉察出车厢中气氛骤变:“有句话他说的不错,南疆处处危机,往往叫人防不胜防,还是得处处提防才是。说起这个……。” 君青蓝忽然抬了眼瞧向李从尧:“方才您贸然向县丞出手,实在有些危险。幸好他没有大碍,不然以传说中练蛊人不死不休的执着,怕是咱们前路会生出许多忐忑。” 君青蓝话音才落,耳边忽有叮一声脆响。侧目瞧去,竟是李从尧捏碎了手中的茶...... 《仵作女驸马》302 月中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3 承天魅影 眼前一切,是君青蓝从来不曾瞧见过的奇景。此刻,时机正好,月色正好,无论是人还是音无一不美好。 万众瞩目之中,琵琶声陡然顿了一顿,继而便低了下去。飞翔的的仙女轻启朱唇,声音若莺啼似银铃,柔弱无骨,低吟浅唱。 和着夜风,她们的声音清晰可辩。 “苍生灭,妖邪增。浮屠一梦,万物生。承天福祉,觅仙踪。” 在这朦胧的夜色里,所见所闻皆如梦似幻,让人沉醉其中。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将她们的唱词在心...... 《仵作女驸马》303 承天魅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4 蛊术杀人 夜风里,窈窕女子直立如松,清美面庞上,半分笑意也无,坚韧而挺拔。 为首巫医眸色只略略一怔便将唇线松了一松:“月神大人不想留哪一个?” “……恩?”君青蓝愣了一愣,她想象中的对话似乎……不该是这样的走向呢。 “大人说不肯留下这些礼物,请问,您不想留下哪样呢?”巫医的声音和缓却执着。你说了不想留下,人家问你哪个不想留下,细想想,这么说似乎没什么毛病。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她不是这个意思好么? 《仵作女驸马》304 蛊术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5 鬼奴娃娃 脚步声纷至沓来,沉重而急促。 “布阵!” 男人沉稳的声音中,刀枪出鞘,在天上地下划出道道青雷电霜。 君青蓝终于舒了口气。还好,大家终于……醒了。 “国公爷,小心。” 君青蓝并未回头,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面前这些粉妆玉琢的可爱娃娃们。承天宗送礼的这些人里,眼前这些娃娃分明是最不起眼的人物。不知为何,面对他们,她却生不出半点的轻松。 她想起了一句话,临阵对敌,女子与小人需谨慎。小人指的当然不是...... 《仵作女驸马》305 鬼奴娃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6 同归于尽 夜色已缓缓褪尽,东方的天幕之上有一颗硕大的星星升起,明亮耀眼。 启明星,无边的暗夜里你根本无法瞧见它。但,当它出现的时候,天上地下,便只剩下它的光华。 夜尽天下明。启明星的光芒不同于太阳和月亮,但在经过了漫长的黑暗之后,它的光芒却远远比太阳月亮更加的夺目。 它,是天幕中当之无愧的真正王者。 男人淡漠微冷的声音,便在启明星升起的那一刻,徐徐传了来。 “你居然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的男人的命...... 《仵作女驸马》306 同归于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7 交心 李从尧沉默了。 君青蓝忽然抬起了头,瞧向身旁高岭之花般男子。和暖的阳光,将他身影拉的斜长挺拔,似有万丈光芒。 他为什么会忽然离开,这问题在君青蓝心中藏了许久。只因为一句口角万万不可能,她从没有相信过,李从尧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 “并没有。”万众瞩目中,李从尧轻描淡写摇了摇头:“承天宗包藏祸心,我若不离开,他们又哪里敢轻易动手?” “这个……。”定国公沉默了半晌方才继续开口说道:“王爷果...... 《仵作女驸马》307 交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8 问神 二人离得极近,君青蓝的内心似也被他感染,忽然也剧烈起伏犹如鹿撞。 竟也似他一般忽然寡言,只轻轻说了一个好。 这一声胜似千言万语,李从尧缓缓勾了唇角,笑意直达眼底。 马车里终于安静,再无声息传出,容喜却将马鞭甩的山响,唇角几乎扯到了耳畔。 “容公公,何事这么开心?”唐影坐于他身侧,将一条腿搭在车辕上,另一条腿悬空摇来荡去。却渐渐颦了眉:“车里怎么没了动静?我得去瞧瞧。” “别动!”容喜...... 《仵作女驸马》308 问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9 妖孽国师 道童忽然止步,立于南疆灼热的阳光之下,半眯着眼眸瞧着君青蓝。满面的不可思议:“你……。” “听说无根观香火鼎盛,我来问神有什么奇怪?” 道童眼中的震惊莫名叫君青蓝觉得愉悦,忽然觉得焦灼的阳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叫人难以忍耐,站在这里瞧尽人间百态也是不错的选择。 无根观是南疆王赐给南疆布衣国师的安身之所,助他广结善缘,早日证道。那么,前来求助的人越多不是越应该和他心意?道童怎的好似却特别厌恶这些送上...... 《仵作女驸马》309 妖孽国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0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说的不错。”国师点了点头,眼底神色渐渐郑重,满是忧虑:“东绍王才是承天宗最大的依仗。”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发展到如此庞大的规模,即便连陛下也得给他们三分颜面。” 君青蓝点了点头,也难怪国师会向南疆王提议再度与北夏和亲。在整个南疆,已经找不出能够与东绍和承天宗抗衡的力量,南疆王的目光只能放的远一些,再远一些。那么,与它接壤的北夏,无疑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次的和亲...... 《仵作女驸马》310 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1 玉瑾公主 身侧男子浅抿着唇瓣,眸色 幽深如海,不言亦不动。君青蓝的心在那一刻却荡了一荡,不由将唇角勾了勾。出口的却还是那一个字:“好。” 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对于她与他,够了。 带领君青蓝入宫的,是国师。南疆的王宫与北夏截然不同,然而,此刻的君青蓝却全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只想早些见到玉瑾公主,平平安安将她送到北夏去。 玉瑾公主的寝宫位于王宫正东,寝宫中地势相当开阔。当中一座两层的吊脚楼拔地而起,四...... 《仵作女驸马》311 玉瑾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2神殿祈福 君青蓝吃了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起了这个?秦家的案子,居然连这个养在深闺中的公主都听说了么? “这事……不提也罢。”君青蓝实在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 “君大人你知道么,我有多么的羡慕你。”玉瑾瞧着君青蓝,眸色渐渐迷离,似充满向往:“你勇敢坚强,想做就做,从不被别人的思想左右,你永远只做你自己。你不知道,人活在这世上要面临多少的无奈。” 君青蓝渐渐颦了眉头,玉瑾这话越听越觉得大有深意。 ...... 《仵作女驸马》312神殿祈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3 谣言成真 神庙里,供桌上。三牲祭品上蒙着层斑驳鲜艳的红,特意采摘的鲜花则成了跌落尘埃的泥泞。 如霜如露两位婢女倒伏与于地面,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被那一地碎红铺了满身,说不出的狼狈。 而那庄严巍峨的麒麟神像微合的眼眸,似含了一丝薄怒,居高临下瞧着红尘里这一桩闹剧。 “公主呢?”定国公脑中轰的一声,侧目瞧向君青蓝。五官都似在那一刻扭曲了。 “这就是我希望众位保密的事情。”君青蓝神色肃穆:“玉瑾公主失踪...... 《仵作女驸马》313 谣言成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4谣言四起 玉瑾公主失踪的第二日,南疆王庭的大街小巷里忽然就贴满了明黄的预言书。上面只寥寥数语:南北和亲,必遭天谴!天罚已现,其心当诛! 等消息传到行宫时,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南疆的王宫及行宫周围聚集了大量百姓,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百姓要求赶走北夏使臣,以平息天神之怒。 与此同时,承天宗的活动忽然密集起来,一时间,整个南疆的各大城镇寨子之中,都发现大量承天宗趋吉避凶,为南疆祈福的祭坛。 君青蓝低头瞧...... 《仵作女驸马》314谣言四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5 唯一的幸存者 如露身躯一僵,眼睛忽然就瞪大了。下一刻便瞧见她胸膛剧烈起伏,颤动不止。 “我知你与如霜感情深厚,我相信如霜的失踪一定与公主有关联。你若想早日救回她们两个,便要全心全意的配合我,明白么?” 如露起伏的胸膛缓缓平静,眼角带了几分氤氲,轻轻点了点头。 “在如霜失踪之前,是否始终与你在一起?” 如露点点头。 “她可曾离开过神庙?” 如露摇头。 “在神庙中这几日,你们在干什么?” 如露张...... 《仵作女驸马》315 唯一的幸存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6 误导 君青蓝自工具袋中摸出个手掌大的油纸包出来,里面包着的是她当初自神庙里带回的蜡烛碎块,以及自桌案上刮下的蜡油。 “北夏的蜡烛,大多以蜂蜡制作。蜂蜡收之不宜,故而价格昂贵。这种蜡烛,闻起来带有淡淡花香,但,神庙中发现的蜡烛并无花香味。经过探访目前已经能够确定,这种蜡烛的材料来自一种名唤白蜡虫的虫子。白蜡虫通常会寄生在一种特殊的树干或树枝上,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白蜡树。白蜡树在南疆分布广泛,故而蜡烛的...... 《仵作女驸马》316 误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7 端王发怒 “听说这位世子少年英俊,博学多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姜盈唏嘘着说道:“我在京城里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物,还真是从来不曾瞧见过南疆的厉害人物呢。” 姜羽凡一个爆栗重重敲在了她的头上:“你给我闭嘴吧!那人即便再好,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可不允许你永远留在南疆!” 姜盈眨眨眼:“我为什么要留在南疆?还永远?” 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姜小爷的意思是,怕你同那位世子也和了亲。” ...... 《仵作女驸马》317 端王发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8 夺妻之恨,不死不休 龙寰一双眼眸变的赤红,眼底那一点火星子俨然已经被彻底点燃,忽然拥有了蓬勃的生命力,正在将他周身熊熊燃烧。 李从尧的眼眸却仍旧盯着眼前那看似文弱的书生:“名姓?” 君青蓝吃了一惊。 李从尧性子淡然,从不在意旁人生死,何曾瞧见他主动去追问一个人的名姓?他居然如此看重眼前这人? 白衣男子的头颅垂的更低:“小人萧沛。” “萧沛么。”李从尧沉吟半晌才再度开了口:“你很好。” “李从尧!”龙寰...... 《仵作女驸马》318 夺妻之恨,不死不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9 萧沛的死因 妙华公主一张面孔涨的通红,浑身都哆嗦起来,俨然气的不轻。 “萧沛死在南疆的队列之中,那时候端王爷离着他十万八千里,到如今也没有碰他一根手指头。萧沛的吃食饮品,也都是你阿爸盯着人一样样准备出来。你跟我说说,端王爷何时杀了萧沛?!” 龙寰皱眉:“我……。” 妙华公主朗声说道:“萧沛死的不明不白,最先被会被人怀疑的是你阿爸。你不去帮着你阿爸调查,反倒来这里捣乱!你要是喝坏了脑子,就去屋里好好给...... 《仵作女驸马》319 萧沛的死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0 同盟 众目睽睽里,姜盈圆溜溜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满面皆是光彩。 “六哥第一次跌倒的时候,衣衫下摆被压的特别皱。第二次跌倒,衣衫却是平整的。”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微笑着点头:“那么,八小姐可知,造成这两种不同情况的原因么?” “这个……。”姜盈愕然:“不知道。” “人在猝不及防下跌倒,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怎样维持身体平衡,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上去了,根本注意不到旁的方面,故而跌倒后便能呈现出最狼狈...... 《仵作女驸马》320 同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1 火烧行宫 “王爷,出大事了!” 行宫中的侍女,才将早膳摆好,容喜便忽然间冲了进来。 君青蓝侧目瞧去,容喜手中的拂尘有一半搭在肩头,雪亮的丝线并不似往日一般整理的根根分明,已然被风给吹成了纠结的一团。 这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如容喜这般波澜不惊的人,都能出了这样的纰漏? “行宫被包围了。”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行宫被包围也不是头一次的事情,值得这样失态? “君青蓝,不得了!不得了!” 君...... 《仵作女驸马》321 火烧行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2 以身为质 “这还不够么?”神使怒目而视:“莫非要等到我们南疆子民都被你们祸害光了再来问罪?” “这么说你们承天宗承认,之所以认定我们是妖孽,就是因为两起失踪案以及城中突发的疾病,不是么?” 神使张着嘴,半晌没有出声。 眼前女子一双清眸耀眼如星,似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一眼就能照见人心的沟渠。他忽然不敢说话,恍惚中有一种直觉,这人似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他觉得,他好像陷入了某个圈套,再开口就是万...... 《仵作女驸马》322 以身为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3 雪上加霜 君青蓝回首叹息:“姜小爷,你是上天专门派来考验我的么?” “……恩?”姜羽凡愕然,才踏出门框半只脚,便这样悬在了半空里:“这话什么意思?” “你每次出现,总能带来不好的消息。莫非你自己没有发觉?” 姜羽凡眨眨眼,良久方才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但是……。” 直觉中,姜羽凡觉得君青蓝这话说听着哪哪都不对,偏偏无法反驳。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姜羽凡用力挥挥手,驱散笼罩在头顶...... 《仵作女驸马》323 雪上加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4 疑是故人来 那一声细若游丝,恍惚中让人觉得是在紧张里生出的幻觉。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才要四下打量,那声音却忽然又再度传来。 “别看,别动,别说话。” 君青蓝眸色一凝,她果然没有听错,有人在同她说话。而且,这声音旁人根本听不到! “将你工具袋中的面纱和手套拿出来带上,点燃艾条拿好再进屋。” 君青蓝不敢怠慢,一切依言行事。方才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屋中南疆护卫早已病重无神,根本不曾注意到君青蓝细微的变化动...... 《仵作女驸马》324 疑是故人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5 血蛊 “说话能小声些么?”刘步仁撇了撇嘴:“我老头子能撑着一口气来见你们已经不错了,可禁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血蛊入体,再难清除,你还是省着些力气吧。”唐影口气生硬,眸色中却带着几分忧虑:“莫要让自己最后这些日子过的太痛苦。” 君青蓝瞧一眼唐影,隐隐觉得他今日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 “你知道血蛊?” 唐影从北夏一路追随李从尧至南疆,日日均在身边守护,并未瞧见他特意去研究过南疆这些个蛊虫,怎么...... 《仵作女驸马》325 血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6 殿下,我不嫁 君青蓝吃了一惊,居然是南邵王?! 南疆的实权实际上并未掌握在南疆王手中,而是被三大部落首领牢牢把控。这三人便是昭阳王,南邵王和昆仑王。三王之中,昆仑女王素来对政权争夺不感兴趣,故而,南邵王与昭阳王才是实际的当权者。 昭阳王与南疆王素来亲厚,常居王城,但南邵王除非在必要的场合,从不在王城现身。传说中是因为南邵王身体不好,但真相如何,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万万没想到,在如今这种混乱的时候,南邵...... 《仵作女驸马》326 殿下,我不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7 南疆乱 “慢!”南邵王陡然间一声大喝,眼底生出几分痛惜:“既然公主病重,我等怎么前去叨扰?还是该让公主好生容养才是,待到公主玉体康泰,本王再来求见吧。” “这……。”君青蓝略一迟疑,颇有些为难:“这怕是不大好吧。殿下稍后要与陛下汇报,您却并未真的瞧见公主玉颜,可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随即,她微微笑道:“其实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您是洪福齐天的南邵王,自然有天神护佑,哪里有那么容易沾染了病气?去瞧一瞧...... 《仵作女驸马》327 南疆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8 神庙中的迷雾 女子身躯如风,话音未落,已然出了厅堂。 “你……你就这么走了?”姜羽凡想要阻拦,却终究慢了半分。只来得及瞧见女子纤细窈窕一个背影,后半句我同你一起去,便彻底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怎么……走的这么快?” 定国公默默将一切瞧在了眼里,良久方才走至姜羽凡身侧:“你与她,早不是一路人。” 君青蓝走的飞快,牵了踏雪在宫门口等了许久也未瞧见唐影跟上来,不由皱了皱眉。唐影是个相当合格的暗卫,即便往日...... 《仵作女驸马》328 神庙中的迷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9混乱的记忆 若能证明如露是中毒的第一人,那么在她毒发前唯一接触过的人便是如霜。此事若成立,如霜的失踪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约如霜早就成了承天宗布下的眼线,她在给如露下毒后逃走,而她毒杀如露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灭口,公主的失踪也能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也就是说,找到了如霜,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但如今……事实忽然证明君青蓝想错了方向。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陆允。”君青蓝郑重说道:“你能为你方才...... 《仵作女驸马》329混乱的记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0 被诅咒的不祥人 “如露,你与如霜同在神庙中时,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想清楚了告诉我。”君青蓝隐隐感到,对手远比她想象中要强大的多! “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国师命人送来的东西,来时并不曾想到会遭遇这样的灾祸,故而并没有带着私人物品,便也接触不到旁的东西。”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玉瑾公主失踪之后,如露如霜便被软禁,吃穿用度皆由国师命人备好了送来。送入他们手中时,又不知经过了多少道检查,按理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尤...... 《仵作女驸马》330 被诅咒的不祥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1 女人间的战争 “陆允。”直到走出神庙,君青蓝忽然转了身,在陆允身边低声说道:“从今日起,密切监视如露的一举一动。无论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见过什么都要详细记录在案,并及时上报给唐影,知道么?” “属下领命。”陆允的身躯消失在大殿的黑暗中。 君青蓝再瞧了一眼高大巍峨的麒麟神庙,骤然转身。这世上大多地方都一样,外面是华丽威严,内里却是腐朽破败。又有谁能想到,万人敬仰的神庙中,居然藏着这么多叫人生畏的肮脏阴谋...... 《仵作女驸马》331 女人间的战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2 长公主和离 君青蓝这一生,从不曾陷足于内宅的斗争中。少时爹娘恩爱和睦,她过的日日顺遂。遭遇变故后,便一直混迹在男人堆里,即便入了端王府,也并不曾瞧见过几个女人。 她自问,在同女人周旋,耍弄这些弯弯绕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方面,她自愧弗如。 此刻,妙华长公主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君青蓝,叫她莫名觉出几分沉重。她觉得,似乎应该先互相问候一下,让谈话自然而然的过渡到关键地方去。 “不知昭阳王殿下和世子,进来可好。” 《仵作女驸马》332 长公主和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3 君心难测 君青蓝怎会不知道,方才那话出了口,必然引起妙华长公主勃然大怒。 这问题的答案牵涉不仅仅牵涉到玉瑾公主与龙寰世子的清白,更关乎到昭阳王府和南疆王的脸面。无论答案如何,被人这样当头浇下一盆脏水,都不是件愉悦的事情。 但她有什么办法? 玉瑾公主是南疆王最宠爱的女儿,又出身高贵,若非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难以饶恕的事情,南疆王才不会选了她去和亲。当日在库房小楼相见,玉瑾公主淡然坦言说,她认命。这一句认命...... 《仵作女驸马》333 君心难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4 女主子的饭不好吃 唐影只觉一口气给憋在了嗓子眼里,想说什么顷刻间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累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偷眼去瞧了瞧君青蓝,见她双眉颦着,一张唇瓣抿的紧紧的,眼底中幽深晦暗,面颊上的肌肉都似紧绷着。瞧上去,的确有那么几分疲态。 想想今日,天才亮就跑了趟神庙,出来以后又马不停蹄的去了昭阳王府,这一来一回到如今,早就过了午时。今日早膳,却只瞧她草草吃了一碗白米粥,半个米糕都不曾吃完。 他一个男人还好,女...... 《仵作女驸马》334 女主子的饭不好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5 前路渺然 刘步仁挑了挑眉,唇畔若有若无略勾了勾,眼角便添了几分嘲讽和不屑。 “这我哪能知道?” 君青蓝默了默,旋即扯唇微笑,明媚温暖的笑容似阳光般在面颊上绽开,瞧的人整颗心都亮了。 “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晚辈心中的活神仙,您才是能解决这场灾祸的定海神针,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这场天花能不能结束,也就是您动动手指的事情。” 君青蓝唇齿含笑,眸色如水,幽幽瞧向刘步仁,刘步仁便也斜着眼睛瞧着她。 无论从...... 《仵作女驸马》335 前路渺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6 人比花娇 一路的信任和相互扶持顷刻间土崩瓦解,如何能够叫人承受?还有姜羽凡! 君青蓝闭了闭眼,姜羽凡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朋友。还有单纯可爱的姜盈。以后……将如何相对? “沉下心来。”刘伯缓缓说道:“拨开云雾,一路披荆斩棘,总能找见事情的真相。” 君青蓝垂着首,没有说话。 “包裹真相的迷雾层层环绕,有真有假。你定要认真的判断,虽不能枉纵了坏人却也不可中了坏人的道。只有心明眼亮,才能走向真正的终点。” 君...... 《仵作女驸马》336 人比花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7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337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姜盈性子直爽单纯,心中素来藏不住事,但凡知道点什么就恨不能嚷嚷的全天下在知道了。 显然,她很了解自己这特性,便紧紧闭上了嘴,只一味拖着君青蓝走。 君青蓝被她缠的无法,便只得跟了她一同进了她的院子。 “快快快。”刚回了屋,姜盈便大喊着踢掉了鞋子,将只穿了云袜的双脚踩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朝左右飞快吩咐着:“快去将我让厨房新做好的冰碗拿来。这鬼天气,简直是要热死人呢!” ...... 《仵作女驸马》337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8 原来如此 南疆一切,恍如噩梦一场。 君青蓝曾笃定,类似的天花病毒并不会在北夏人中爆发。她对定国公的怀疑,大多也是基于这样的事实,但如今…… 姜盈身上忽然出现了与类天花毒相似的症状,这如何能叫她释怀? 毒药暂时无解,痛苦却是真实的。一路行来,君青蓝早对这个单纯活泼的高门贵女真心的喜欢。瞧见她陡然成了这个样子,只觉心都痛了。 “去了没有?刘伯什么时候到?!” 侍女们早被眼前一切吓的缩成了一团,围着二人...... 《仵作女驸马》338 原来如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9 这是什么道理? 刘步仁这一声轻笑,立刻便如捅了马蜂窝,引起一片的不满。 第一个按捺不住的是姜羽凡,他周身肌肉紧绷,站的似一杆蓄势待发的长枪,一双眼睛几乎瞪得要脱了框,恶狠狠等着刘步仁,眼看着便要冲上去将他直接绞杀。 “我八妹命悬一线,你居然还在笑?” 君青蓝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将自己挡在刘步仁与姜羽凡之间。姜羽凡做事情素来不过脑,她实在害怕他在头脑一热之时,做出什么叫人崩溃的事情出来。 “姜小爷你稍安勿躁...... 《仵作女驸马》339 这是什么道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0 恭喜国公爷 君青蓝正襟危坐,将双手皆搭在了膝盖上。清眸中半丝笑容也无,若细瞧分明还带着淡淡忧虑与愁绪。 这样的神情瞧的定国公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接下来的话怕是了不得的机密。 他微微摆了摆手。眼瞧着定国军皆远远退出了院子,只留了几位心腹在廊檐下守着。 “你怎么不走?”定国公颦眉瞧向姜羽凡。 “我……。”姜羽凡愕然,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要被驱逐出去的那一部分人。 “不妨事。”君青蓝说道:“姜...... 《仵作女驸马》340 恭喜国公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1 及时雨与惊魂夜 有这样认知的人当然不止君青蓝一个。 定国公将整个后背都靠在了椅子上,眼眸微合,唇瓣紧闭。周身上下无处不在叫嚣,我很累,我不想说话,不要打扰我。 姜羽凡目光灼灼,黑亮的眸子如两盏闪烁的灯,充满对知识的渴求,一瞬不瞬盯着君青蓝。 君青蓝打了个哆嗦,觉得若是再不开口,立刻就得被姜羽凡的目光给灼出个洞来,只得认命。 “南疆的大公主姜小爷可还记得?” “当然,那案子是我同你一起办的,所有细节都...... 《仵作女驸马》341 及时雨与惊魂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2 行宫告急 天花二字,便似一道魔咒,恐惧顷刻间便吞没了人群。 人人伫立,不发一言,地面上横陈的尸体成了万众瞩目的唯一焦点。 “阿妈,我身上好痒。” 有稚嫩童声怯怯低语,下一刻便是震耳欲聋的呼和:“红疹,红疹!他身上起了红疹!” 人群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动,忽然就齐齐扯在了另一边。空荡荡的街道上,便只剩下惨白一具尸体,还有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对母子。 天花! 母亲的眼底渐渐绝望,唯有童声清脆软糯回荡于...... 《仵作女驸马》342 行宫告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3 行宫破 这一夜注定了混乱不堪,也注定会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终生难忘的痛苦回忆。 君青蓝静静伫立在二门后,神色肃穆而坚毅,瞧上去一片淡然。 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紧张的很! 这是她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局面,她比谁都清楚只有镇定才有机会取胜。所以,她拼尽全力让自己维持面上的平和。但其实,她手心里早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紧握的拳头,几乎使指甲刺入到了皮肉中。 大门处骤然间人声鼎沸,似乎有咣一声巨响传来。君...... 《仵作女驸马》343 行宫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4 绝境 “慢着!”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大喝:“大人快看!” 吊桥的对面,火把的光亮如同移动的星辰,骤然间便照亮了夜空。同时,也瞧见了不断攒动的人头。 狗吠如涛,夹杂在铁器的争鸣声中,清晰可辩。 “是统领!” 暗卫中起了阵欢呼。冲天的火光里,肉包开路,唐影背着姜盈飞奔而来。两人一狗,如神兵天将。 “大人!”所有人瞧向君青蓝。 “待唐影过桥后,立刻斩断绳索。” “是!” 暗卫们不由将胸背挺...... 《仵作女驸马》344 绝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5 肉包之殇 “八小姐身边有承天宗的细作。”唐影沉声说道:“我找到她的时候,正瞧见她院子里的一个侍女压着她去与暴民会和,我便杀了上去。” “能确定是承天宗?” “可以。”唐影点头:“那侍女死时说了一句话,苍生灭,妖邪增。大人应该还记得这个。” 当然记得! 那日夜晚在金蛇山中,承天宗的使者前后来了三波,临去前都郑重其事唱诵着那个歌谣。能在死前还想起来唱这个歌,就算不是承天宗的门人也得是忠实的教徒。 ...... 《仵作女驸马》345 肉包之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6 万万不可 君青蓝没有继续往下说,瞧了眼唐影说道:“你先处理下自己的伤口,我去烧些热水来。” 这一次唐影没有拒绝,君青蓝便去了灶房烧水。每到这时候她就无比庆幸幼年时的遭遇,若非突生变故,她又怎能如现在一般熟练的操持家务? 现在想来,灭门之祸至少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让她多了一份生存技能。 待到水热了之后,君青蓝直接将水壶给拎去了房中,又吩咐了暗卫再多烧些水来,这才彻底关了屋门。 唐影不过受了些皮外伤...... 《仵作女驸马》346 万万不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7 归心 熬制汤药并不是什么技术活,只要领了郎中开的方子抓好了药谁都能做。但是,将汤药收成蜜炼丸子就实在有些高难度了。 在君青蓝这十八年的人生路中,莫说了解怎么去做,即便瞧见真的蜜炼丸子也是在认识了李从尧之后。药丸这种高级玩意,似乎只有公卿王侯世家大族才享用的起。 据说,炼制过程已经不单单是繁琐两个字能够概括的了,那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对君青蓝来说,那完全就是一项壮举。 只一句久病自成医,怕是...... 《仵作女驸马》347 归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8 重见天日 日正当中,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 君青蓝站在土坑边上,都觉得被南疆毒辣的阳光晒的头晕。衣裳已经尽数腻在了身上,倒也觉不出有多热来,只因早就已经热到了极致。 君青蓝手搭了凉棚朝着坑中瞧去。入地垂直大约一丈之后,他们转而开始倾斜向下。如今挖了有近三丈了吧。她这般站着不动都热的难耐,可见坑中劳作的人得有多么辛苦。 “都停一停吧。”君青蓝将双手放在唇边做出一个桶装,以保证声音不外扩,尽量让音量...... 《仵作女驸马》348 重见天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9 艰难的选择 即便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行宫中众人在惊弓之鸟的状态下,才是最脆弱的时候。一鼓作气,便能给他们重创。 君青蓝当初也存着这个心,才会吩咐暗卫一个时辰轮换一岗,时刻关注四下里的动静。 但,承天宗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实在……有些诡异了。 正沉吟间,忽听屋中刘步仁一声大吼:“君丫头,你给我进来!” 君青蓝被他这声音惊了一跳,方才满腹心思都放在承天宗的打算身上,冷不防被刘步仁点名险些从椅...... 《仵作女驸马》349 艰难的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0 你在怀疑我? 君青蓝立刻行动。见那瓶子中倒出来的是一种熬的浓浓的深褐色液体,遥遥闻着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味道,便将那沾了液体的布巾捂了姜盈口鼻。 眼看着功夫不大,姜盈的头颅猛然一沉,呼吸却比先前要顺畅了许多。 “这是……。”君青蓝侧目。 这些日子,姜盈始终浑浑噩噩从不曾醒来过。但她睡梦中绝不踏实,每每露出痛苦的神情。如今,虽仍在昏迷,呼吸却均匀了许多。 “是麻沸散。”刘步仁把姜盈放平,让她脸朝下趴在了床...... 《仵作女驸马》350 你在怀疑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1 生命,身份,无奈 定国公吸了口气:“多谢神医,能有这样的结果,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不知今夜,我们该做些什么?” 刘步仁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在这三日里,八小姐应该不止一次起过高热。虽经过了妥当的照料并未酿成大祸,但终究对身体还是损伤过甚,尤其是这里!” 刘步仁屈指点了点自己头颅,眼看着定国公渐渐将眉峰颦紧了,才继续开了口。 “若今夜她仍旧持续高热,难保将来不会落下什么病症。所以,今夜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起热。一...... 《仵作女驸马》351 生命,身份,无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2 这才是关键 “唐影,你是认真的么?”君青蓝眯了眼,只觉震撼。 唐影浅抿着唇瓣,没有言语,却也不需要他再言语。这会子出现,早已经说明了一切,显然,他早经了深思熟虑,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姜盈。哪怕…… 要用他的命来换。 君青蓝明明知道不妥,却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唯有拿眼睛瞧着定国公。这事上的决定权,从不在她的手里。 “前几日盈儿身边一直是你在伺候?”定国公沉吟良久,终于开了口。声音冰冷,并不曾带了任何情...... 《仵作女驸马》352 这才是关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3 哪个傻子在找死 这种事情也不能责怪姜羽凡。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定国军早将暗卫给当成了自家兄弟。一起逃过难,一起扛过枪,这不算朋友算什么? 故而,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当他们要杀敌的时候,自家兄弟忽然就倒戈了。 他们射箭,暗卫偷箭筒。他们扔石头,暗卫索性连这山头都给打扫干净了。瞧着比自己脸都干净的地面,定国军们困惑了。 这是要闹哪样? 同室操戈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暗卫说到底也不曾真的伤了一个人。瞧着都...... 《仵作女驸马》353 哪个傻子在找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4 这叫什么事! 清风徐徐,吹去夏日午后的燥热。许是添了远处大青山深处的阴凉,吹在身上,难得的觉出几分舒爽。 君青蓝站在吊桥边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暗卫沿着吊桥以各种方式走了数个来回,终于得来一条早就知道的结果,吊桥很结实,没有问题,也没有做任何的手脚。 她微颦的眉头却并未因此而得到舒展。所有的结果都是好的,却也因此,叫她越发的不安。 尽管只见过一次,君青蓝却知道南邵王绝对不是善类,对北夏,他也并无半分的善...... 《仵作女驸马》354 这叫什么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5 一定要找到 女子瘦削的面庞上,因这薄薄的红晕陡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出来。 轻启朱唇,她柔声说道:“自那日起,陆公子便不许我再触碰神庙里的任何东西,打扫清理都是他在做。我这才能一日日好起来。” 君青蓝眸色微闪:“所以,这几日你从未接触过神庙中的任何物品?” “正是呢,多亏了陆公子。”如露半垂着眼眸,将陆公子三个字念的极其温柔,枯瘦的面庞上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君青蓝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前些日...... 《仵作女驸马》355 一定要找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6 空心神像 君青蓝并不答话,一步步走近神像,驻足观瞧。 麒麟神像高大威严,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站在他的脚下,只觉自己渺小无助自然而然在心中生出畏惧之意。 君青蓝从不怀疑暗卫的搜索能力。但两次搜索,却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可找出了异常之处?” 这一问,便瞧见两位暗卫的面庞上生出了几分颓然:“没有。” 陆允说道:“神像下并没有暗道。这几日我日日守着神庙,也经常四下里查看,整个神庙...... 《仵作女驸马》356 空心神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7 最高级别的审判 遍地狼藉的神庙里,如露的尖叫使她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君青蓝朝她看去,少女两只手掌枯瘦如鸡爪一般,死死按在唇瓣上。因过度震惊,将面庞上的肌肤都给按的失了血液,成了一片苍白。 “那是……。”她声音颤抖,硕大的泪珠毫无征兆自面庞滑落:“那是如霜姐姐!” 如霜?如霜! 君青蓝狠狠吃了一惊,这人居然是如霜?! “你,吃的准么?”她瞧着如露,一瞬不瞬。女尸的身份可是重点,半分不容出错。身份的...... 《仵作女驸马》357 最高级别的审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8 死的真惨 君青蓝的声音清冷软糯,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悠扬中带着莫名伤感。 南邵王待她说完才微颦了眉头:“你说的这些虽是这几日真实发生过的,但却完全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们今日只问公主行踪,你扯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干什么?” 君青蓝挑眉:“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单独存在。我从前也以为这些都毫不相干,但这案子越是深入了解我才越发现,失踪,死亡,天花,实际上是息息相关环环相扣的一个巨大阴...... 《仵作女驸马》358 死的真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9 送你一筐大礼 玉瑾公主失踪案已经相当诡异。君青蓝如今将如霜,萧沛以及天花的出现与玉瑾公主的失踪案做了并案处理,便使得这桩案子越发的扑朔迷离。 此刻,她命人取出的重要物证,无疑便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君青蓝俨然清楚的很,故而在拴柱将证物呈上时并未立刻说话。浅抿了唇瓣,静静注视着公堂上众人的一举一动,静待着他们将物证仔仔细细瞧过数遍,再将它安放在堂桌正中时才开了口。 “今日这案子事关重大,除了三位主审之...... 《仵作女驸马》359 送你一筐大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