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阿琅》 1,她不是她 东风三月春江水,只见桃花不见人。 大周二十一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要早些。 阿琅扶在船舷边,从前跟着父亲在外游历时,也不是没坐过船,从没有一次如现在般被荡得七晕八素。 “哎哟哟,姑娘,找了你好一会,你怎么到船头来了?只有那小门小户的才抛头露面……” “老夫人最讨厌没规矩的人了……” 阿琅回头看着眼前的妇人,眯起眼。 这个靖安侯府,既不欢迎她,那还寻她回去干甚! 这位张嬷嬷是侯府老夫人身边得力之人,从前天见到她就数落她没有闺秀的风范,又是大家为了找她如何如何的辛苦等等。 是啊,这一寻就是十多年,怎么前脚养父刚去世,他们就来了。 从玉县到上京,千里路,陆路转水路,大周第一侯门靖安侯府就派了个婆子来接自己丢失多年的千金。 “……姑娘,回舱房吧,靖安侯府可是将门,没见过坐个船还晕的……” “六姑……七姑娘身子最是康健,从小可是连个伤风都没得过,最得老夫人的欢喜。” 张嬷嬷口中的七姑娘,据说就是和阿琅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当年遇到匪患,下人把双胞胎之一的她给弄丢了。 见阿琅不动,她拔高声音,“姑娘还是听我一句劝,会舱房学学怎么行礼,到时可是要给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阿琅低头看着撑在船舷上的手腕,那个桃花胎记就是认亲的作证,因为太过用力抓着船舷的指节有些发白,她收回手,慢慢地转动了下,淡淡地说道, “就算我学好了礼仪,你们老夫人也不会喜欢我的。” 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这些年跟着父亲,不对,现应叫养父,一直在外面游历,每到一处,谁人不喜欢她?不说她好? 她去上京,可不是去忍气吞声的,大不了她继续回去做孤女,除了没亲人,但她有大把的家产啊。 “哎哟,姑娘,瞧你这话说的,靖安侯府是你的家,府里的主子就是你亲人,莫要这般不逊!到时丢的可是侯府脸面……” 张嬷嬷被气个仰倒,乡下人,没见识,蠢笨,穷酸,没规矩,手指着阿琅,痛心疾首。 可惜了,家里的七姑娘,老夫人亲自教养,模样好,性情好,上京双姝之一,本来行六,为了这位,生生退了个排行,就连原本的婚事,也要让给这位。 希望她这次跑这一趟差事,不会得罪七姑娘。 张嬷嬷忍了这口气,就算是真千金,回了侯府,那还不是得在老夫人手底下讨生活。 接下来几日,倒和阿琅相安无事,只等着回侯府丢下这个大包袱。 阿琅也是乐得清闲,旅途无聊,每到一处就用自制的炭笔将沿岸景色绘在四尺宣上打发时间,慢慢的,竟装成一本小本子了。 这天夜里,阿琅刚完成百船夜航图,就见张嬷嬷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道:“明日中午就能到通州了。”也就是快到上京了。 阿琅颔首,随后目光转向门边。 张嬷嬷嗤笑声,“你是顾家姑娘,规矩不能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赶她走呢! 照例来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训示,说罢,约莫被阿琅打了脸子的气终于消了些,转身甩门,扬长而去。 阿琅看着垂眸敛目,却压根没听张嬷嬷说什么,见她走了,伸了个懒腰,明日就到上京了,今日可得睡好,才能看戏呀。 阿琅躺在船舱中,听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江水堆叠时轻轻拍打着船沿的哗啦声,然后,她觉得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想着时,远方传来了一记仿佛从水中透来的闷响,她猛地睁开眼。 有事发生! 她掀开被子起身,奔到门边,停了下,又折回床边,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塞到怀里。 2,刺客来了! 阿琅屏气凝神靠在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船头气死风灯明明灭灭,一位船工立在船尾,手舞足蹈,像是打什么手势。 一只小船飘了过来,越来越近,三个黑影立在船板上,夜风中隐隐传来交谈的声音,船工朝她所在的船舱比划了几下。 阿琅嘴唇抿得紧紧的,是冲她来的! 她退回门后,这艘船原本是韩城公府订的,还是那位带着张嬷嬷上门认亲的王爷安排的。 上船时,她跟着张嬷嬷去见过府上一个病恹恹的女眷。 四下张望,寻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阿琅咬咬牙,拿起备用的灯油瓶,撒了一路,拿起油灯摔在地上,捂住口鼻,停了十息,推开门就往外跑。 船尾的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了,阿琅朝船头跑去,却不想一条手臂伸过来,如蛇般缠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到他怀里。 “走水……” 短促的低呼声戛然而止,变成了闷哼,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阿琅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捂住她嘴的手上,就着船舱里透出的光线,黑布蒙着的脸,背着光,还是能看清对方眼里的杀气。 阿琅心头大骇,下意识就要抽出怀里的短匕刺过去,就被一只手按住她摸像兵器的手,接着一道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嘶哑的声音, “你的匕首快不过我的剑。” 说着,亮光一闪,有冰凉的寒意渗入阿琅的脖颈间。 阿琅顿了一下,将短匕放回去,定了定神。 这人走路难道没点声音么?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她一点都没察觉,真是古怪。 这会,阿琅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知道船工和外人勾结要对她下手,一口气气的险些没晕过去。 如果说张嬷嬷的态度让她觉得靖安侯府不是那么欢迎她,那么船工的行为让她心头发凉。 一个女孩,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让人怀疑她的清白,流言蜚语就能让她无法抬起头来做人,这比要她的命还恶毒。 此时,船舱里的火光和浓烟已经惊动到韩、国公府上的侍卫,奔过来时,一见,顿时慌了。 不仅走水,还被人给劫持了女眷! “你……你若是胆敢伤人……”侍卫厉声喝道。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楼上又冲下来两个年轻侍卫,见状,发出尖利的哨声。 “退后,退后,通通退后。”身后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威胁声,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转到了转角处。 “哎哟,我家姑娘……靖安侯府的姑娘是你们这些匪徒可以糟蹋的吗?”张嬷嬷披头散发的,一边跑,一边喊。 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琅怎么了。 有些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反而会忽然镇定下来,阿琅原本就知道这些人冲她来的。 这会,她眼睛、鼻子、耳朵……所有的感官在同时释放开。 身后的刺客,体型不错,身上的味道很清爽,甚至还带有淡淡的皂角香,面对韩城公府的侍卫也是不急不缓,好像很淡然的样子。 他的手掌指腹间虽有薄茧,可皮肤光滑,应是个养尊处优之人,怎会沦落到做刺客? 3,刺客跳河啦! 张嬷嬷的嚎叫,加上侍卫的哨声,人,越聚越多,有些人围在一边,有些人去船舱扑火,一片混乱。 阿琅甚至在人群里看到那个打手势的船工,先是有些惊讶地旁观,后又目光闪烁。 “你知道你挟持的是谁家的姑娘吗?靖安侯府你知道吗?冰清玉洁的姑娘被你这贼子的脏手给摸了,快放开她!” “否则……” 张嬷嬷啐了一口,好像对面不是刺客,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韩城公府的侍卫有些不敢置信,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人命关天啊! 这位姑娘可真倒霉,碰到这样的下人。 阿琅轻声的笑了笑,“好汉,你也听到了,再这样下去,不用你的剑,我就已经活不了了。” “不如,我们商量商量……” 身后的刺客跟着低哑地笑了笑,狠狠将她往前一推,自己则快步朝另外一个方向冲去,而后就是‘噗通……”一声水响,众侍卫赶紧追上去,只见船舷上早已不见人影。 “刺客跳河了……”有人高声喊起来。 “快去河里堵!” 有侍卫冲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阿琅摸了摸脖颈,摇摇头。 张嬷嬷也冲了过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跺脚,“哎哟喂,我的姑娘,说了不让你出船舱,你说你……” 阿琅眉梢一挑,眼神凉薄且嘲讽,话语轻轻的,“嬷嬷,如果我不出船舱,大约真的不能活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张嬷嬷都能如此红口白牙的胡说,船舱里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呢! 被悄无声息的掳走也说不定。 船舱的火已经被扑灭,追刺客的侍卫分散开来。 楼上韩。国公府的女眷没下来,派了身边的大丫鬟云生过来和阿琅道歉,言辞恳切,并道, “顾姑娘,真抱歉,原本想着安全带你回京,没曾想,反累姑娘被连累,险些出了大岔子。” “姑娘放心,回京后,我们夫人一定会上侯府去赔礼的。” 不仅如此,韩城公府的女眷还赏了阿琅一几件精致的衣衫鞋袜,并将她安排在一处幽静,又安全的舱房。 云生将阿琅送进舱房,四处看了,叮嘱道,“缺什么姑娘让嬷嬷去寻我,就是我们府上其他的丫鬟也是可以的。” 张嬷嬷褪去在阿琅面前的趾高气扬,对着云生千恩万谢,连说不用,明日就到上京了,一个晚上凑合着也就过去了。 “云生姑娘,请留步。”阿琅叫住即将出门的云生。 阿琅言简意赅,语气笃定,“刚刚那伙刺客必定逃亡通州,在通州驿站的马厩里藏身。” 云生神色一动,本欲开口,却听阿琅后言,“若搜寻无果,阿琅任凭处置。” 云生看着这位顾家姑娘,因为被火熏过的脸,有些暗淡,白色的里衣也别弄的乌黑,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很亮。 仿佛是一株长在贫瘠土地里的玉兰花。 想到这位姑娘的身世,云生笑了笑, “姑娘这样肯定,奴婢会同主子说清楚,派人前往通州驿站一探究竟。” “至于处置不处置的,言重了,姑娘这也是为我们府上好呀。” 云生离开后,张嬷嬷立刻变了脸,“姑娘,你怎么信口胡说呢?那可是韩城公府,可不是你们家隔壁的村汉。” “要是没抓到人,你能负责吗?丢的还是侯府的脸……” 刚刚她真是拦都拦不住这位姑娘作死啊,不就是被劫持了一下吗? 要是七姑娘,估计早就被那刺客给打的落花流水了,偏生这位姑娘,小里小气的,还说什么任凭处置。 这不是让人以为顾家的人都是如此的狂妄么? 4,身价很高嘛! 阿琅转过头,语声平淡,“那嬷嬷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错的呢?韩.国公府的本事想来你是知道的,明日到京前不就见分晓了?” “就算我丢的是侯府的脸,那也是主子的脸,嬷嬷是哪一房的主子呢?” 张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脖子一梗,“好,好,那我就等着看姑娘能得什么好结果。” 转身出门,刚推开门,阿琅就听到一声清冽如冷泉的声音,“船上怎么乱糟糟的?这是怎么了?” 阿琅站在门里,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朝前迈了一步,往外看去。 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色的长袍,身形笔挺,好像一杆枪,昏暗的灯光下,阿琅却分明看清他那俊朗的眉目和挺直的鼻梁。 说不出的俊美倜傥! “呀,王爷,你怎么来了?”是云生惊喜的声音。 阿琅有些晕晕乎乎的,心里默默的念着‘王爷’两个字。 刚刚那个刺客,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有着锐利的眼睛,灵敏的鼻子,和犀利的耳朵。 只要她见过一次面,闻过一回,听过一次,这辈子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就好像刚才那个船工和三个黑影打的手势,说的话,才会让她笃定地告诉云生,有人藏在通州驿站的马厩里。 不管劫持她的人是不是他们一伙的,但是想要害她性命的人却一定一定是会出现在那里的。 听云生的声音,这位‘王爷’是熟人,并且是和韩.国公府关系密切之人。 那这位‘王爷’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成为刺客出现在韩城公府的船上? 看云生那诚心诚意的道歉,以及侍卫们的表现,她相信韩城公府的人不知道这位‘王爷’就是那个刺客。 这位王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躲着韩.国公府的人? 还是说他接近韩.国公府本就有目的? 她现在相信,这人不是船工勾结的那三个黑影中的一个。或者,可以说,这位王爷还救了她一命…… 阿琅想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日是在张嬷嬷那张晚娘面孔里醒来的。 “我说姑娘,这日头都上三竿了,回府了可不能这样,每日卯初就要起来给老夫人请安的……” 张嬷嬷撇撇嘴,约莫是在楼上的舱房,边上就是韩城公府女眷,不敢把满满的嫌弃表现出来。 阿琅坐在船上,眼神澄澈,看向张嬷嬷,昨日张嬷嬷的哭诉,让她知道,船工和那三个黑影的事,她不知情。 她的所为,不过就是想让她的名声受损,过点嘴瘾。 而那个船工和黑影不知道她躲在门后,更不知道她的耳力是那样灵敏,他们说的话明明确确透露一个事实。 他们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掳不走她,就致她于死命,而掳走她是为了将她送到扬州,卖到暗门子里。 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一个玉县出来的小村姑,真是荣幸的很,竟然有人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后快! 她比她想的身价还要值钱些呢。 5,下马威! 到了午时,在运河上行了十多日的船终于停了下来。辞别韩城公府之人后,阿琅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外头看起来不错,里头同样布置的不错。 可坐起来却不是那么舒服,没等阿琅坐稳,车子就晃动前行。 阿琅在车里歇一会儿,爬起来想看看外头的景色,不过车窗是封死的,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先是热闹的叫卖声,慢慢的,周围变得寂静下来。 路倒是越来越平坦,不是那么颠簸。 这让阿琅又一次相信,她没有碰到拐人的拍花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车门打开,耀眼的光照了进来,阿琅眨巴了下眼睛,就听张嬷嬷催促, “赶紧下来,走吧。” 阿琅空着手跳下马车,迎来的又是张嬷嬷不屑的目光。 张嬷嬷老当益壮,走得极快,阿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形。 足足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前头张嬷嬷终于停了下来,鼻孔朝天,交待了两个字,“等着。” 上了台阶,进门去了。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院子里时不时有四处走动着的丫鬟,她们那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报信的张嬷嬷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 如果是别的姑娘,约莫也就哑巴吃黄连,苦头吞了下去。 可阿琅却不愿意吃下这苦。 是靖安侯府的人巴巴的千里迢迢去接她回来,又不是她哭着喊着,闹着要回侯府做闺女。 这下马威是给谁看呢? 她的眸光微沉,扯了扯嘴角,淡淡地对一个路过的丫鬟说道, “劳驾,去给里头的人报个信,张嬷嬷坐了十几日的船,约莫累了,腿脚走得慢,大半天了也不见回信。” 阿琅是很想心平气和的在这里等着,可这气,不是她想平就能平下来的。 张嬷嬷的态度摆在那里,延伸到其他的人,她不想费什么力气去攀交情,还不如直接的提要求。 被点到的丫鬟十分慌张,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奴婢……奴婢去请示下夫人……” 阿琅笑了笑,问,“看你年纪小,腿脚应该是好的吧?” 丫鬟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奴婢脚好的……” 说完,一溜烟的朝里头跑去。 再出来时,小丫鬟呼喘着粗气,抖着手抹了把额头的热汗,“进去吧,老夫人在里头等着。” 阿琅颔首,朝小丫鬟赞许地笑了笑。 一道门,两道门,过了两道门,阿琅跨过又高又厚的门槛,进了间宽敞,富贵逼人的屋子。 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窗边的榻上,半歪着一位戴抹额的老太太,原本笑得满脸开菊花,见着她后,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阿琅哂笑,可比她在川府看到的变脸戏法还要快呢。 她听到老太太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随后坐起身子,抬起眼皮,朝阿琅招了招手,跟召唤一只哈巴狗似的, “上前让我瞧瞧……” 阿琅站着没动。 她不是狗! 老太太‘啪’的拍在小几上, “果然是真的,连长辈的话都不愿意听。” “你从前怎么样,那都是从前,现在,你既然已经认祖归宗,是顾家的姑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不能不讲究了。” “到时,可别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阿琅垂眸,半晌,面上恭敬地道,“阿琅从小流落在外,老太太是长辈,过得桥比我走的路还要多。“ “不过……”她略有犹豫,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太太皱眉,“有话说话,吞吞吐吐作甚?还能吃了你不成?” 6,牙尖嘴利 第6章 阿琅抬眸一笑,淡淡道, “阿琅早早失母,后又失父,放在乡间里坊,着实是个晦气人……“ 她低低垂眸,眨了眨眼,笑得冰冷,“没曾想,上天待我不薄,又赐我家人……” “来时路上遇贼人,险些丧命,阿琅,许是不该来!” 老太太难以置信,只疑心自己年老耳背,半晌才回过味来。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字字句句都在埋怨。 埋怨她这个家人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 不仅如此,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那又怎么样! 她抚了抚胸口,一拍桌案,“你……你可真是大胆……” 还从没人如此软硬兼施的对她说过这些话。 “祖母,六姐从前在外面,不懂规矩……”站在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少女犹豫着开口,替阿琅求情。 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 “你们如今是双生姐妹,她一个人行差踏错,带累的是整个顾家姑娘。” 老太太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哦,这位就是她那双生妹妹呀,生得是秀美妍丽,打扮倒是挺素净的,不过即使这样,依然让人自惭形秽。 对比着阿琅一身旧衣,发髻上半点装饰也无,更因着赶路的缘故面带疲色,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 一对比,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呀! “行了,船上的事张嬷嬷已经说与我听,自会关注韩,国公府那边拿人的消息。” 老太太淡淡地说道, “你如今认祖归宗,自是要上族谱的,按照规定,女孩是妤字……” 阿琅拒绝了,“改名就算了吧!” “反正养父也姓顾,我是被养父抚养成人的,养育之恩不能忘。” 她迎上老太太一再被反驳而愤怒的目光,泰然自若, “就像妹妹虽然知道了真实身份,依旧留在侯府一样,对真正的家人视而不见,我的名字也不必改。” 老太太表情冷了下,婉妤的身份她特意叮嘱张嬷嬷不许说,只说是一对双生姐妹,还特意提了她的排行。 她眼睛瞥了下张嬷嬷,张嬷嬷急急的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没说。 老太太心道,这孙女,似乎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不过,人老成精,这点复杂心思很快就掩了过去。 纵然很快调整过来,也显得十分突兀。 “你可别因为家里过了十多年才找到你,就胡思乱想,你和婉妤是双生姐妹。” “我知道你怨……” 阿琅挑眉,目光从从容容,末了飘出一个字,“哦?” 老太太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她这长长的一个‘哦’给气的往上走。 阿琅见好就收,老太太刚刚说要关注国公府那边拿人的消息,她就有些感觉那船工以及勾结之人并不是出自老太他之手。 这样一个注重侯府脸面的老太太,不会主动把一个天大的把柄递到韩,国公府手上。 老夫人一再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一会,她就挥挥手,吩咐张嬷嬷, “你们在路上奔波了十几日,先带她去安置,好好歇一歇。过几日再设宴。” 阿琅四处看了看,忽然问道,“老太太,我爹娘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他们?” 7,赔礼道歉 阿琅站在那里,看着惨白着脸的婉妤,看着因她的话脸色大变的老太太,浅笑如常。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顾盼之间如碧波清荡漾,只一眼就叫人心魄一荡。 如张嬷嬷所说,家里人为找她,人力,物力不知耗费了多少,那么定然是很期盼着她归家。 可看看眼前,只有老太太和她的好妹妹见她,还给她那么大的下马威。 难道偌大一个侯府只有这两个主子? 不过祖孙俩的反应倒是出乎人意料,不过是见个亲人,用得着如此如临大敌么? 老太太脸色僵了僵,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身子,忽尔湿了眼眶, “我苦命的孩子,祖母对不起你啊。” “你爹多年前在战场上为救陛下而亡,你娘听说后,受不住打击,不过半日,就跟着去了……” 这一刻,阿琅只觉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所以,她又和在玉县一样,成为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阿琅知道,上天要让一个人经历苦难会毫不留情,却没想到事实永远比预想残酷得多。 她的心里又仿佛松了口气。 至少没来见她不是因为不待见她。 阿琅眼眶发潮,低下头去。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婉妤颤抖着唇,上前拉住阿琅的手,哽咽着, “姐姐总算是回家来了,爹娘当年为了找你头发都愁白了,我心里也是一直盼望着见姐姐的。” “如今我们终于见面了。真是,真是再好没有了。” “九泉之下,爹娘也能安心一些。” 老太太见婉妤如此,不免又跟着掉了一会儿的泪,“可惜你爹娘没福,去得那样早,否则就一家团圆了。” “团圆?”阿琅轻轻低喃。 想到侯府接她回来的目的,阿琅心头啧啧两声。 阿琅流落在外,穷乡僻壤养大,又无人提点,怕是根本不知道上京错综复杂。 顾家人就是仗着这一点,一面拿着好处,一面对她欺压。 当她只是个没见识的村姑,无知单纯,不懂反抗,可以任意拿捏。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看老太太那张脸,跟着张嬷嬷去歇息,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座漂亮崭新的院子前。 张嬷嬷一推院门进去,开口就是训斥,“偷懒的小蹄子,怎么不在外头候着。” 正巧,一个青衣白裙的丫鬟端着盆水从屋内出来。 “啊……”只见那丫鬟手一扬,盆从手中飞了出去,水在半空泼洒开来,随后大盆扣在一个小东西的脑袋上,原地乱转。 阿琅站得远,并没有被水泼到,倒是张嬷嬷身上湿了一些。 “你这个死丫头。”张嬷嬷的嗓子都要喊破音了。 小丫鬟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搓着手,“嬷嬷……不……不是我……是它忽然窜过来……” 她把盆子从小东西的头顶拿开,一条浑身湿漉漉的小香猪,大约被木盆给打晕了,这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院门再一次粗鲁的被推开,一个满脸戾气的少年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见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香猪,一把推开阿琅,怒目圆瞪,“是哪个小贱,婢把小宝打死了?” 那个小丫鬟吓得手一松,木盆掉在地上发出‘砰’的声音。 原本喊破音的张嬷嬷,这会也没了精气神,一脸陪笑地说道, “三少爷,是这么回事,小桃正在打扫六姑娘的院子,结果端水出来倒,小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吓得小桃脱了手,这才砸到小宝……” 这话看着是在解围,其实另一方面也把阿琅给拖了进去,更想阿琅出来为小桃说句话。 毕竟么,小桃可是为她打扫院子呢。 三少爷阴沉沉地看着阿琅,不屑的一哼,这让阿琅想起了初见老太太时的模样。 “哟,嬷嬷,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让我们三少爷错了,怎么?想要我们三少爷给六姑娘赔礼?” 跟在少年身后的一个丫鬟开口,说话的时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灰扑扑的阿琅,一脸的她不配。 8,你还打吗? 原本张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这会碰到三少爷的丫鬟,竟也是矮了几分。 不过,她也不直接说阿琅怎么样,只说:“小桃这个贱.婢,端盆水都端不好,该罚,该罚。” “闭嘴,一个个和个老鸹一样,叽叽呱呱的,拉出去,拉出去,通通拉出去二十大板,给小宝出气!” 三少爷鼻子朝天,双手叉腰,喷出粗气。 张嬷嬷立马住了嘴,袖着手在一边看热闹,今天过后,这位六姑娘就该知道,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有侯府血脉又如何? 妄想和七姑娘分一杯羹,真是做梦! 阿琅淡淡地看着几个人演的一出好戏,看了一会就索然无味,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少爷。 少年应该十四五左右,一身绫罗绸缎,人模人样,如果除去脸上的戾气,倒也算得上一个翩翩少年郎。 只见少年眉间紧皱,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不耐和暴躁。 “看什么看……”三少爷眯起眼,瞪着阿琅。 “三少爷是吧?”阿琅问。 三少爷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又冷又不屑的表情,“是不是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六姐。”阿琅冷淡地看着他,口吻清淡,没有任何的曲折辗转,静静地告诉他一件事实。 三少爷‘哈’了一声,刚想嘲讽她是哪门子姐姐,抬眸间,对上阿琅的眼,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发射性的想要逃走。 这个六姐,不仅口吻冷淡,就连眼神,也是冷的让人受不了。 三少爷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刚回府得乡巴佬,敢羞辱他! 就在三少爷脑子里各种收拾她的手段乱飞时,阿琅浅浅一笑,走到他面前,抬起手。 “啪”的一声! 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嗷……”三少爷跳脚,疼死老.子了! 丫鬟婆子惊呆了! 张嬷嬷脸颊莫名一痛,呆了! “死丫头,你干什么!” “我打你,是因为你丝毫不顾及顾家的脸面,就算我不是你六姐,那也是侯府的客,侯府教导你如此待客吗?” “啪!”她又给了他另外一张脸来了一巴掌。 “我打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六姐,就算你想要给我下马威,也该选个高级点的,侯府的少爷,脑子就这么肤浅吗?” “啪!”又是一声。 “这一下,打得是你不懂什么叫做长幼有序,目无尊卑!” 三少爷懵了! 他鼓着牙关,眼睛瞪的像铜铃,除了第一下叫了声,后面死也不出声。 “侯府不教你规矩,六姐来教你。”阿琅从怀里抽出块素白的帕子,把手擦了又擦,随后塞给已经傻了的小桃,语气轻飘,“拿去烧了。” 院子里的下人终于从呆愣中醒过来。 “三少爷,你没事吧,你……你竟然敢打三少爷。” 原本对阿琅不屑一顾的丫鬟扑到三少爷跟前,好像刚下过蛋的母鸡,叫声尖利。 三少爷一把推开她,定定地看着阿琅,不确定,“不打了?” 阿琅抄着手,“不打了,你是弟弟,只要警告就行,不需要重手。” 边上的下人又愣住了,这还不是重手?出人命才是重手吗? 三少爷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想说谁和她是一家人! 到底最后也没说出口。 曾经也有过一个人这样的对他! 不过,后来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说过他。 无论他如何的调皮捣蛋,总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只因如今他是靖安侯府唯一的男丁,很有可能承袭侯府的爵位。 阿琅走到三少爷的面前,抬手,三少爷微微偏了偏,嘟囔:“你说不打……” “府里该有府医吧?去找他拿点药消肿。”耳边有声音响起。 虽然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彷如骄阳,入了他的心。 “这是怎么了?听说闹起来,六姐,是照儿做错了什么吗?” 婉妤盈盈立在院门口,声音婉转,一派亲昵。 9,至亲骨肉 阿琅微微勾起唇角,刚刚她动手时,婉妤就已经躲在门外,却迟迟不进来。 这侯府还真不是个省事的地方。 “刚刚有人去祖母院里禀报说这边闹起来了……呀!照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明天祖母看了可要心疼坏了,赶紧的去找府医过来……” 婉妤进来后,走到三少爷身边,一脸的惊讶。 不等婉妤说完,三少爷顾瑞照拦住了,“已经让人去叫了,七姐别忙活了。我没事。” 婉妤笑了笑,苦口婆心的劝他,“六姐刚回来,你可别欺负她,我们一家兄弟姐妹,血脉相连,可是要互相扶持的。” “无论如何,至亲骨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这样明天祖母可是要说你了,别怪我没帮你瞒着……” 婉妤这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尽显侯门闺秀风范。 见顾瑞照不吭声,婉妤又回头去劝阿琅, “姐姐走了这样远的路,进屋歇息吧,照儿还小,有些顽皮,可千万别和他置气。” 阿琅沉默未语,双眸冷幽幽地看向婉妤。 婉妤见此,凝眉,“姐姐,难道你不肯原谅三弟吗?他已经被你打成这样了。” 阿琅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起在玉县时,村民对待那不服管教的倔驴,打上一顿,就乖乖的了……” 顾.倔驴.瑞照:“……” 婉妤的表情僵了下,但很快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还推了顾瑞照一把,笑得春风拂面, “这些年府里四处派人手寻你,上京各家也是知道的,如今姐姐终于归家,是喜事,所以明日府里会设宴把姐姐介绍给大家。” “从张嬷嬷送信回来,府里就开始给姐姐置办物什,这料子可是祖母压箱底的好料,给我们一人做了一身衣裳。” 不愧是侯府精心养大的闺秀,能屈能伸,八面玲珑,转瞬场面就被婉妤给扭转了。 丫鬟捧上来的衣裳,阿琅一眼就看出布料出自织工甲天下的蜀地,难得的好锦缎,鲜嫩的绿色,带着一片生机。 阿琅容色秀丽,却因常年跟着养父在外游历,肤色康健,比不上婉妤的白皙。 这身衣裳两人一同穿上去,约莫阿琅要被映衬得无可遮掩,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她就是个村姑了。 阿琅浅浅一笑,微微颔首,“多谢婉妤姑娘,小桃,把衣裳收起来吧。” 小桃大约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呆呆愣愣的,听到阿琅的叫唤这才手忙脚乱的上前接过,小心翼翼捧着。 接着婉妤又随口把话题扯开了,说了几句有什么不适应的只管跟她说,或让人去找老太太也行,接着又说起明日宴席的规矩。 阿琅面上始终微笑得体地应着,不冷不热。 “姐姐,明日府上设宴,七皇子也会来,他是姐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人俊秀的很,性子也好,姐姐日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婉妤弯起眼眸对阿琅笑着说道。 阿琅在最初听张嬷嬷说她是在襁褓里被弄丢的,当时就持怀疑态度。 对这个说法,她更相信自己是被人调换的,或者恶意丢弃的。 从一开始,这个府里,一边想粉饰太平,一边又不断的释放恶意,到处充斥着矛盾。 她不知道婉妤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这会,她就像是一个姐姐一样,大度从容。 她的话里满是对七皇子的熟悉,想必从前这个未婚夫婿该是她的,只不过为了自己这个刚找回来的姐姐让路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既是指腹为婚,婉妤姑娘也该是其中之一呀……”阿琅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要不,我做大?婉妤姑娘做小?我们县里就有这样的事呢……“ “姐姐这话……”婉妤想挤出点笑,却没能挤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了。 阿琅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抿了口。 婉妤才走到门边,外头有丫鬟过来禀报,“姑娘,七皇子府的人上门了,老太太让两位姑娘都过去呢……” 阿琅心头‘啧啧’两声,说曹操曹操就到,嗯,好戏开场了呢。 10,退亲 阿琅慢悠悠的跟在婉妤的身后,被膏药糊了一脸的顾瑞照跟在婉妤的身后,姐弟三人以一种奇怪的队形去了前院。 “祖母叫我们过去所为何事?”婉妤的声音宛如玉珠相撞,动听极了,也轻快极了。 报信的丫鬟看了眼婉妤,又看了眼阿琅,欲言又止。 顾瑞照蹙了蹙眉,跨步上前,一脸戾气,“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 丫鬟被这一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报,“七皇子府的人,是……上门退亲的……” 这消息可谓是平地一个惊雷,七皇子和靖安侯府千金指腹为婚,满城皆知。 怎么忽然就来退亲了?不说退亲的举动荒唐不荒唐,就是这件事,就够惊悚了。 更何况,指腹为婚,乃是陛下所赐! 一个女子,被男子退亲,算得上毁灭性的打击,一旦被退亲,名节大损,日后很难找好婆家了。 顾瑞照知道这桩婚事以前本是七姐的,但六姐找到的消息传来时,七姐主动退出,成全六姐。 当时七姐说:“六姐在外流落十多年,什么福都没享到,我不能再把她的婚事夺了。” 原本就是一母双生,指腹为婚,可以是七姐,也可以是六姐。 谁能想到,找了十多年的人,忽然就找回了呢? 要他说,六姐是配不上七皇子的,就算她像那个人,到底乡野长大,知道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骑射算学这些吗? 七姐婉妤就不一样了,美貌心善,处处都好,仙女儿一般,七皇子配她都有些委屈了! 一时间,顾三少爷的内心有些纠结,就算七姐不配,他还是不想她受被退亲的苦。 少不得等下央求祖母,保住这门婚事了。 婉妤听了丫鬟的话也是很震惊,看向阿琅,有些口干舌燥,“六姐……对不起……” 阿琅回她一个温柔大方的笑,“婉妤姑娘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婉妤支吾。 “走吧,不是说前头有人在等吗?别耽搁功夫了……”阿琅说完,点了点跪在地上的丫鬟,让她起来带路。 顾瑞照看傻子一样的看阿琅,乡下丫头,知道退亲的后果是什么吗? 走得这么快! 叹气! 一行人很快到了待客的前院,远远的,就听到里头隐隐交谈声,待走到廊下,里头的声音就听得很清晰了。 “贵府七姑娘或许真的很好,但七皇子说了,两人不适合……” 阿琅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七皇子本人上门来,还想着没见过龙子凤孙,瞧一瞧呢。 丫鬟大声禀报,里头的声音停了下来,张嬷嬷出来迎他们。 一进去,阿琅就看到坐在老太太下首之人,手上拿着佛尘,是个内监。 走遍了大周大部分地方,还真没见过内监,也算不错呢。阿琅心想。 从下船起,阿琅只洗漱过手、面,还没将那灰扑扑的衣裳给换下,落在七皇子府来人的眼里,就很不够看了。 众人依次见礼,老太太看了阿琅一眼,沉着脸,说, “赵大人,儿女婚姻不是小事,更何况这婚事还是陛下所赐,怎可轻易毁了,就不怕……” 赵内监笑了,“既然某能上门来,就不会做没头脑的事,还是那句话,贵府七姑娘确实好,但不适合我们七皇子……” 他的那个‘好’字带着些笑意。 “大人这话恕阿琅不能同意。”阿琅的声音平淡直接。 老太太用力敲了敲桌子,“六姑娘,让你来不是让你插嘴的。” 阿琅不明所以,“那老太太是让我过来做什么呢?” 这又不是衙门议事,需要个师爷做记录。 赵内监则是笑盈盈地,“老太太,六姑娘毕竟是当事人,有想说的,某可以转呈御前。” “阿琅在外十多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知有这么指腹为婚的亲事,不曾逼迫过,求过七皇子,此乃一。” “听说这婚事乃陛下所赐,满城皆知,阿琅不过刚回府,脚跟还没站稳,七皇子就堂而皇之的派人上门退亲,私自毁约,此乃二。” “退亲这等大事,七皇子竟不敢亲自上门来,此乃三。” “可谓是不义,不信,不耻,这等不仁不义,不知廉耻。” “阿琅虽长在乡野之间,却是知礼仪廉耻的,七皇子如此小人行径,我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耻,更不敢嫁他为妻。” “今日乃是我顾云琅不耻七皇子为人,故而和七皇子退婚!” 11,十分遗憾 屋内一片寂静。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男方退亲,哪里听说过女子休夫,女方主动的?名节不要啦? 更何况,男方还是凤子龙孙,妥妥的高嫁,谁会主动退亲?谁舍得? 众人懵了! 唯独顾瑞照,就知道这丫头走的那么快要出幺蛾子! 他看着一众懵了的人,仿佛看到刚刚小院前被掌掴的自己。 真是独懵懵,不如众懵懵,爽! 老太太懵了一会,等反应过来立刻对阿琅怒目而视,捶着胸口, “顾……顾云琅,你可知家规廉耻?你一个闺阁女子,竟然在大人面前口出狂言!” “你叫别人如何看侯府,如何看顾家人……你……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面,还愚钝如猪的女人!” “你以为你还在乡下吗?你在顾家!你做这些事,除了叫大家都丢脸,能有什么好处?你疯了吧?你蠢疯了吧?” 顾瑞照皱眉,祖母怎么能这样骂六姐,还当着外人的面。 阿琅站在那里,眼眸清亮,背脊挺直,看她发怒,听她咒骂,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 “老太太,我这样是不知家规廉耻,那什么是知道廉耻?男方上门退亲,我感激涕零?” “还是哭着哀求,都是我无能,叫自己的未婚夫不能倾心,求求你们,别退婚,不如娶了我妹妹,这样大家的颜面都保住了……” 她歪了歪头,笑得明媚灿烂,浑身仿佛发出耀眼的光来。 老太太胸膛剧烈起伏,还想张口就骂,婉妤拦住她,柔声安慰, “祖母,六姐乍然知道这事,不愿意受辱也情有可原,不要怪她!” 她歉然地看向赵内监,“大人,你也知道,我六姐刚回来,有何冒犯之处,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她声音越说越轻,只差要哭出声来。 刚刚被姐姐奚落,还要出来救场,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赵内监摆摆手,“七姑娘,无论是谁主动,只要退了亲就好。” 他放缓了音调,“两位放心,七皇子早就有了安排,你们在府里等着就是。” 最后朝阿琅讥讽道, “六姑娘,某看你是女流的份上,就不和你争长短,你说的话,某也会转呈御前,望你说话算话。” 真正显露出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嘲讽和不屑! 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乡下丫头,沽名钓誉,虚伪做作! 阿琅挑眉,好笑道,“是么?希望大人搞清楚,不是你们和我争长短,而是你们……争不过……” 这门婚事,她不知道内情如何。 出尔反尔的事,就是一般人都不愿意做,更何况皇帝金口玉言。 里头还有顾之南对皇帝的救命之恩在呢!更加不可能退。 至于赵内监说的七皇子的安排,反正她刚刚那番话道义上占了先。 倒霉的只会是七皇子,以及他想要娶的人。 她朝面色阴沉的赵内监颔首,“大人,既有婚约,那想必有婚书吧?拿来吧!” 赵内监鄙夷道, “姑娘以为这是在乡野间吗?皇家赐婚那叫婚书吗?呵,有也不可能给你,放在宗正寺……” “怎么?你还做那撕毁婚书的事?想出名想疯了吧?” 阿琅心里十分遗憾,她想要婚书,可不是想撕,而是她和养父整理的大周风物志里少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看阿琅遗憾的神情,赵内监震怒,越发认定阿琅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简直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这种女子。 七皇子这门亲退的太好了! 他站起身,甩甩袖,朝婉妤和老夫人等拱手告辞,到阿琅这里,就是冷冷一‘哼’。 “老太太,清河郡王派人送了六姑娘和七皇子的婚书过来,说既然七皇子退亲了,婚书也不必留着。” 管家手持一个红封,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赵内监一脸绿色! 就连老太太也是浑身一震。 清河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婚书留在宗正寺,那还有做手脚的余地,一旦被毁,就算将来婉妤和七皇子能成,婉妤的名声也会受损,绝对不行! 她朝张嬷嬷看了一眼,张嬷嬷会意,立刻上前,想去管家那里将红封抢过来。 张嬷嬷连报个信都要半天,腿脚自然不好,还没到管家跟前,红封已经被顾瑞照拿过递给阿琅。 “六……六姐……”顾瑞照喏喏。 老太太捶胸顿足,婉妤紧咬红唇。 阿琅接过红封后,在顾瑞照的肩上拍了一下,低头慢悠悠地拆开,慢悠悠地将里头婚书内容默读一遍。 最后,当着大家的面,故意,慢慢地,一条,两条,三条,一条条撕碎婚书,笑了一声, “多谢赵公公提醒,婚书撕起来的感觉挺好的……” 12,有趣的代价 眼见阿琅将婚书给撕了。 赵内监怒不可遏,他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的说一说今日的事情。 村姑就是村姑! 明知道攀不上这门亲,聪明人就该顺水推舟,偏偏这个倒好,她得不到,就让大家都得不到! 可恶!太可恶! 赵内监甩甩拂尘,找皇帝老爷告状去了。 老太太怨毒地看着阿琅,嘴唇颤抖,要不是有婉妤在边上扶着,约莫已经昏过去。 半晌才回过味来,重重一拍案几:“你……你……孽障!” 说完,又气得揪着衣襟大口喘着粗气。 一旁的张嬷嬷,婉妤等赶紧上前替她拍胸抚背,端茶倒水。 婉妤呼了口气,委婉道,“姐姐,祖母素有心疾,万万不可激怒她呀!” 按照目前所知情况来看,这位老太太没了一个儿子,媳妇,依然活得很好,可见是能扛得住风浪的。 阿琅垂眸,“阿琅不孝,请老太太保重身体。” 老太太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很好,你以为撕毁婚书就有用了?和你那个娘一样,惹人厌!怎么不死在外面!” “祖母……你口干了吧?喝口茶……”顾瑞照从丫鬟的手中抢了茶盏过来,揭了盖子,递到老太太的唇边。 老太太喉头哽了哽。 “我本来是要死在外头的,这不是盛情难却么?”阿琅想了想,语气不急不缓,甚至还有点柔和,实在是一本正经极了。 老太太捧着茶盏,想要一把砸过来,婉妤和顾瑞照双双扑过去,“祖母,明日可是要设宴的呀。” 设宴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阿琅的回归,免不了要让阿琅出现在人前,难不成让她顶着伤见人么? 还真是打不得罚不得,老太太只能外强中干地瞪着她,一遍一遍咬牙切齿地说着‘你很好’。 最后只叫她滚出去,抄一百遍心经,来个眼不见为净。 阿琅走前没忘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只是那动作,怎么看怎么让人不快。 她慢慢踱步出了前厅,其实她也可以不撕婚书的,只是看他们这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有趣。 不过有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迟迟不见人送吃的。 “我渴了,也饿了。”阿琅坐在榻上,看了眼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吭声的小桃。 小桃战战兢兢的从角落里挪出几步,“姑……姑娘……府里用饭都是在老太太的院里。” “这会已经过了饭时,厨房已经封了火,要是现做,得请了大太太示下……” 阿琅心中翻转过许多想法,面上却不显,她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扫视小桃,问,“是谁让你来这里的?老太太还是婉妤姑娘?” 小桃腰弯得更低了,惶恐道,“奴婢是做了什么?惹姑娘生气了?” 阿琅扯了扯嘴角,“你既知道过了饭时会封火,为何不提醒?” 小桃脸都青了,“奴婢不敢……” 阿琅被气乐了,她虽不是国色天香,也没长的青面獠牙,不过提醒用饭,为何不敢? 下了榻,她径直往外走,这是让她自己去找吃的了? 老太太的正院刚用过饭,饭菜撤了下去,桌上重新摆了瓜果糕点。 老太太正与几人饭后闲谈。 老太太面色阴沉,靠在软榻上,看着婉妤,长叹一口气,“妤儿,就算婚书撕了,祖母也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的。” “只有你,才能让侯府振兴,一飞冲天。” “慧能大师可是不只一次和你爹说过这话。” 婉妤轻轻挪了挪,将脸靠在老太太的肩膀上,“祖母,六姐比我早出生,她才是……” “她不是,你才是!”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婉妤的话,“就算她比你早出生,可当年慧能大师摸的是你的骨,测得是你的字。” “他说那能够母仪天下的就是你……” “是。”婉妤没再说,祖母说的很是,当时慧能大师摸的是她的骨,测得是她写的字…… 六姐那会可还在玉县呆着呢。 13,回你个下马威 阿琅从院子出来后,一直往前走,路上偶遇侯府下人。 有些垂手站立静默不语。 有些面露促狭笑意,和边上人打眉眼官司,斜着眼睛看这位所谓的‘六姑娘’,一个从山村里飞回来的麻雀。 阿琅毫不在意这些,对她来说,侯府不过是个暂住的地方。 她一路走走停停,徇着下午的记忆,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本来,她是想直接进去的,谁想突然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脚步顿了下,看了眼门口想要去报信的丫鬟。 那丫鬟被她淡淡一瞥,竟被吓的一抖,不动弹了。 “妤儿,祖母要是没了你,早就没了命,祖母最疼爱你,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祖母……” 这时,另有一道女声插话,“今日赵大人不是说七皇子有安排了?虽婚书被撕了,再写一份不就是了……” “咱们妤儿哪里都好,又和七皇子是青梅竹马……” “太子如今缠绵病榻,七皇子眼见就要一飞冲天,将来咱们妤儿……” 夸张的笑声,扯高了长调。 “大伯母……”一声娇嗔,随后窸窸窣窣,细碎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门帘被掀开,婉妤满面绯红出现在阿琅面前。 被人撞了个正着,阿琅神情自然,丝毫不见被人撞破的尴尬。 “姐姐……这么晚了……”婉妤问。 阿琅淡淡地说道,“饿了……” “哎呀,姐姐,你没吃饭吗?”婉妤一声惊呼,像是才知道一样,连忙拉过婉妤的手,进了屋子,到桌前,指着桌上的糕点, “现在厨房已经封火,你先用这个填一填,大伯母……” 老太太和那被称为大伯母的妇人只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阿琅。 阿琅勾着唇角,目光落在那冰冷的糕点上,随后移到面前一脸歉意的婉妤身上,审视地看着她。 这眼神,让婉妤很不自在,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阿琅已经转身离开。 老太太原本半靠的身子坐了起来,“妤儿,你要施好心也要看对谁……随便阿猫阿狗可不值当。” 阿琅慢悠悠地走了,既然侯府这么艰难,连点饭都吃不起,那就不给侯府添麻烦,自谋生路去吧。 二门处,两个婆子远远地看着阿琅走过来,没有半刻停留,目不斜视地穿过她们,抬脚迈出了二门。 两个婆子大眼瞪小眼,再想要拦人已经拦不住了,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就算是飞回来的麻雀,那也是主子。 “这事得去禀报给老太太,你看着门,我去……”一个婆子反应出来,吩咐一声,转身就往内院跑去。 出了二门,阿琅的脚步就更快了,一路往侧门而去。 侧门边,两个门房正在谈笑,阿琅从两人间穿过,出了门,两个门房才反应过来。 “哎……你哪个院子的?腰牌呢……”年纪小些的门房跳脚就要追过来,却被另一个年长的给揪住了。 “那位……那个是那位……” “什么那位这位的,人都跑啦……” 年长的那位敲了敲他的头,“那位是新回来的主子,你管得住吗?” “你看着,我去禀报……”年长的门房拔腿就往里跑。 内院,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冲,冲到老太太的院子里, “不得了了,老太太,跑了,跑了……”婆子一顿嚎。 待明白是阿琅跑出府去了,老太太震怒,又怒得找不着头绪,派人去追的话似乎大题小做,且家丑外扬,不追,这口气梗着,晚饭都没法消化。 婉妤轻声劝解,“祖母,姐姐刚回来,不懂规矩,又许是玩心重,等她回来,祖母再教导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报信的婆子,目光一厉,“去说给门房,等那死丫头回来,立刻带到我这里来。” 婆子胆战心惊,连忙应了,转身跑走。 阿琅愉快地出了侯府,愉快地直奔最热闹的地方而去,人以食为天,她现在要去找她的天! 刚刚,她倒是能把厨房给闹腾的开火,闹腾也许能改一阵子,可过后呢? 只要老太太想,依然会有一个接一个的下马威。 那就别怪她先回一个下马威为敬。 问了两次路,阿琅终于找到上京最大的酒楼望月楼。 从前,有一次游历时,没找到宿头,和养父夜宿山中。 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养父就和她说上京望月楼的鱼格外好吃,鱼肉片得薄薄的,浇上的浇头咸香中带着酸甜。 听说浇头里加了蜀地的一种野橘汁,极为少见。 阿琅看着面前的鱼脍,还没吃,就闻到了一股酸甜香,眼眶莫名酸热,她吸了吸鼻子,吩咐小二又上了副碗筷。 她终于吃上了美味的鱼脍,陪她的那个人却永远不在了。 她将鱼脍分了一半放在对面空盘子里,“爹爹,只能给你一半,不能再多了……” 阿琅眼眶发酸地品味着鱼脍,时不时朝对面柔柔一笑。 看得过来换茶水的小二后背发凉。 用完饭后,阿琅漫无目的逛着街市,中间还在小摊上买了张别致的面具戴上。 没走两步,阿琅神色微动,发现身后缀着尾巴,人还不少,试着甩了两次还甩不掉,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巷,走了进去。 14,福寿绵长肉 阿琅才刚拐进小巷,后面那群人激动的马上跟着。 一群人醉醺醺的,明显是喝多了,锦衣华裳,显见出自富贵人家。 巷子是死巷,到了尽头,一堵两人高的围墙矗立着。 “看这身段,这腰身,绝对是个大美人……”领头男子兴奋地搓搓手。 “这面具还带着呢,谁知是不是怕吓着人,遮遮丑。” “面具不面具没啥,这穿着衣服才不知道是不是好身段呢……” “无耻,下流,不过我也觉得穿着衣服看不清……”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笑,满巷子酒臭。 为首的男子伸手就要揭阿琅的面具。 阿琅抬手挡住,慢慢地问,“没人教过你要尊重人吗?” 起初,阿琅发现有人跟着,以为是和船上那三个黑影是一伙的,想找点线索,没成想,竟是碰到了登徒子。 男子嘿笑,“这不是很尊重吗?倒是姑娘,戴着面具与人说话不尊重人呢……” 阿琅手腕一转,轻轻捏住男子的手腕,往下一折。 “啊!”男子短促地惨叫一声,后面声都发不出只剩吸冷气,没等他回神,阿琅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男子倒在地上。 其他人一看,立刻冲了上来,准备替兄弟报仇。 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转眼,巷内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夜风中,一声声惨叫飘的老远。 地上有个人半仰着头,看着站立的阿琅,大嚎,“杀人啦,救命啊,珩珩,珩哥……啊!” 嚎叫声戛然而止,一块石子正中嚎叫男子的鼻梁,霎时又是眼泪和鲜血横飞。 阿琅不想和这些人纠缠,转身就撤,刚要跳上围墙,边上一道手掌袭来,阿琅侧身避开,手撑在墙上,旋身回踢。 竟然还有帮手?看起来还是练家子。 阿琅心头直呼晦气,撤不了,只能在幽暗的巷子里赤手空拳和人过起招。 论技巧,对方不如阿琅,渐渐的,阿琅感觉有些不对来,这呼吸声,以及对抗中不可避免的碰触到对方,这些讯息都告诉她,她见过对方。 上京中,她见过的无非就是侯府那些人,是侯府设计的? 分神间,阿琅落于下风,被擒住胳臂。 两人靠的近了,均是一滞。 阿琅道对方是谁,竟然是船上那位刺客,云生姑娘口中喊的‘王爷’。 到底是阿琅回神更快,趁着对方没回神,阿琅屈膝一顶。 “你……”承受着每个男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的萧珩弯下腰,痛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阿琅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萧珩咬牙切齿地弓着腰,忍受着一言难尽地疼痛。 呼嚎救命的燕七好不容易爬起来,咽了咽唾沫,战战兢兢地问,“珩珩,你还好吗?” 萧珩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说呢?” 燕七夹了夹腿,觉得有个部位也跟着隐隐发疼,他踹了踹还在昏迷中的一个男子,“都怪这小子,贪花好色,见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非要跟上来……” 略微缓过神来的萧珩闻到燕七嘴里喷出的酒气,脸又黑了,黑得没法看,这群混账东西,调戏姑娘,结果遇上硬茬,反被揍。 而他,听到燕七的嚎叫,一个心软,跑了过来,结果对方以为他也是登徒子,所以使了阴招。 他阴沉沉地看了眼燕七,蹒跚转身而去。 燕七捂着鼻子在后头追,“珩珩,珩哥哥,清河郡王……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是故意的……” 无人理他! 阿琅想不到那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王爷,不仅假装刺客,还和登徒子是一伙的,真不是个东西。 也不知道韩,国公府有没有在通州驿站抓住那三人。 幕后之人,是谁呢? 思索间,阿琅就到了侯府门前,门前小厮看见她都卡壳了一下,才道,“老太太有命,请姑娘回来后,立即过去,老太太有话要问。” 阿琅头也不回:“知道了。” 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站在门边的丫鬟立刻脆声道,“六姑娘,老太太说,请姑娘回来了立即进去。” 阿琅心头称奇,老太太换花样了?竟然没让她在院子里干等? 见阿琅晃晃悠悠的进了屋子,原本脸色阴沉,端坐榻上的老太太,又控制不住的黑了一层。 为了震慑阿琅,老太太含怒不语。 其他人也没说话,有些看戏,有些面色不忍。 阿琅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纸包,福了福身,放在榻上的小几上,拆开, “老太太,这是望月楼的福肉,等了许久才得这么一块,乡间老太太都好这一口,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呢。 你看,这肉肥而不腻,一晃一晃的,宛若活物般灵动,吸收了配料的精华,入口即化。” “听说,吃了这肉,皮肤光滑,更是延年益寿,福肉,福肉,福寿绵长肉,老太太,吃了就能活两百岁。” 阿琅的话语里满是唏嘘同情,“没想到侯府情形如此不好,过了饭时连口热汤都喝不到,那糕点有甚滋味,冷冰冰,干巴巴的。” 说着,她一把将桌上的糕点给倒在地上。 “老太太,这是我用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给你买的,可一定要吃啊。” 她一脸肉痛,手在衣裙上蹭了蹭,用手捻了一块,递到老太太的面前。 那肉在老太太面前一抖一抖,宛若活物。再加上,夹着肉的手指,虽修长,却有些黑乎乎的,让老太太看得是胃里翻腾不止。 她确实是喜欢吃肉,不过喜欢肥瘦一锅炖,炖化了,吃其中的瘦肉。 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夹起来一抖一抖的菜了! 15,小呀么小金人 老太太看着那肉,胃里一阵翻涌,面色一白,捂着头,喊了声‘哎哟’身子往后仰。 阿琅一脸不吃可惜了,马统领肉又递了过去,“老太太放心,我虽然出身乡野,但是也要从小学规矩的。” “那是绝对不会吃独食的,我还带了鹅肉,也是望月楼的招牌菜,用蜜调制的呢,应该合您口味……” 老太太坐正身子,用帕子将那块肉接过去,攥在手里,挤出一丝笑容,“琅琅果然有孝心。” 阿琅心中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显。 望月楼,能在一众酒楼里夺得头筹,除了厨子的手艺外,还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贩卖上京各家的小道消息。 老太太的喜好这条消息不过花了二十文钱。 不过,用来恶心恶心老太太,也是痛快的。 原本侯府众人都以为老太太要严厉的惩罚阿琅私自出府,丢人现眼。万万没想到,竟是老太太被恶心的痛不欲生。 欢欢喜喜的只有阿琅一人。 且不说侯府众人在阿琅走后表现如何,阿琅回了小院洗漱后,直接睡下,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外头静悄悄的,昨日跟着回来的小桃不见踪影,好在洗漱净面的水倒是准备了。 等到阿琅已经穿好衣裳,盘好头,这才见小桃十分慌张的从外头进来,“姑娘……大家都在等你用早膳呢……” 阿琅挑眉,斜了小桃一眼,冷笑,理了理衣裙,“出去……” 小桃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低下头,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来,好声道,“姑娘,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吗?” 阿琅都要怀疑是不是上京的鸡不够会打鸣儿,叫不醒这些装蠢的人吗? 她长手一指,“昨日,过了饭时,灶头会熄火,你一声不吭。今日,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不见你叫醒我,人跑的不见踪影,现在却告诉我府里的人在等我用早膳……” “这就是侯府下人的规矩?知道你这样的下人在乡下会怎么样吗?” 小桃忙道,“奴婢是见姑娘睡得香,这才没叫姑娘的……” 阿琅定了下,然后抬脚,步步朝她逼近。 小桃瑟瑟一抖,就听阿琅道,“侯府里其他丫鬟如何,与我无关,可你既是我的贴身婢女,就要把挂在脖子上的脑子用起来。” “今日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否则,哪里来,回哪里去。” 小桃左右看看,吸吸鼻子,“是,奴婢今日一定把院子打扫干净。” 阿琅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果然见到旁人都已到了,自己是最后一个。 才刚进去,就听到老太太右手第三个位置的一位妇人尖声道, “噢哟,长辈都到了,六姑娘只等你一个呢,你昨日不是说学过规矩吗?怎么学的?孝悌懂礼不会吗?今日……” 她的话还未完,就听老太太粗声道, “你闭嘴,这儿除了几个小的,人人都比你大,大家都没张嘴,有你什么事?” 昨日老太太接了肉,为了转移阿琅视线,将在场的人都介绍了个遍,阿琅知道,这位尖刻的妇人是侯府三太太。 这位三太太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平日里很是得宠,见昨日老太太被阿琅给弄的狼狈不堪,今日就想发作一下,给老太太出口气。 没曾想,气没出,反倒被老太太给弄了个没脸,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不敢怪老太太,瞪了阿琅一眼,低声呵斥边上的丫鬟,“慢手慢脚的,是不想要月钱了吗?” 除了开始三太太做的一出戏,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不知侯府平日里是否就是这样用饭,反正今早,饭桌上始终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与小心喝粥汤的杂音。 边上侍立的丫鬟也是诚惶诚恐,就怕自己出了什么岔子,月钱被扣。 “等会客人就要上门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许出岔子,妤儿,你回去好身打扮一下。昨日夜里,韩,国公府送了帖子过来,说韩,国公夫人今日也要上门……” 老太太吩咐完其他人,又满面春风,和蔼地嘱咐婉妤。 阿琅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日这顿早饭风平浪静,是因为有贵人上门? 韩,国公夫人上门,让老太太如此满面春风,得意不已,看来是很难请得动的人。 不知云生会不会陪着韩,国公夫人上门,通州驿站的那三个人是否已经抓到? 老太太慈祥和蔼的叮嘱婉妤后,转了个面,冷然道, “今日的宴席虽是为你准备的,但你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等会我让人去唤你,你再出来见人。” “还有,衣裳妤儿已经给了你,就穿那身吧,我这里还有几副钗环,给你拿去用吧。” 说完,就见张嬷嬷端了一个匣子出来,打开给阿琅看。 里面是一套金光闪闪的首饰,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头簪,金顶攒。 嗯,能把一整个头都插满,金光闪闪,密不见发。 往人前一站,大约就和那金铜人一样,金光晃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把她打扮成这样,这是要恶心谁呢? 张嬷嬷端着匣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郁忿和扑鼻的酸味。 她把匣子往阿琅手里一放,“六姑娘,这可是老太太的嫁妆,只是给你用,不是送给你,今日你可得小心点,掉了一样,卖了你都赔不起。” 哦,这股郁忿和酸味儿,是替老夫人委屈呀? 委屈啥?不喜欢她还要打扮她么? 她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着匣子,笑得两眼眯起, “老太太,你不是说?这钗环给我了么?祖母是侯府的主子吧?什么时候主子的东西轮到奴婢来做主了呀?” 16,捞点实在的好处 阿琅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老太太,等她回复。 老太太闷了半晌,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这首饰确实是送与你的,是嬷嬷听错了,你下去收拾吧,需要你见客时,派人去唤你。” 首饰,老太太确实没想过要送给阿琅,不过是不想让她头顶光秃秃的去见客,让外人说侯府苛待刚归家的孩子。 可要她肯定张嬷嬷说得是对的,那不就是承认,堂堂侯府主子被一个下人做了主? 是以,老太太打算眼下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脸面,回头再收拾这野丫头。 阿琅笑眯眯地看着张嬷嬷,“嬷嬷,这下你可听清楚了。是送,不是暂时用用哦。嬷嬷,上次你报个信用了半天,这次耳朵又不好用了,还是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吧。” 她笑容一收,冷冷道,“要不然我怀疑你是想尽办法离间侯府骨肉至亲之情呢。” 张嬷嬷汗水涔涔而下,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琅微微一笑,谢过老太太送的首饰,心满意足地走了。 张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自己可以再加把火,让张嬷嬷付出点代价,皮肉之苦,罚了月钱,甚至解了差事。 只是,要张嬷嬷付出代价的日子还很长,眼前,还不如捞些实在的。 虽然她不缺银钱,可有谁会嫌银子多呢? 回到小院时,小桃正在擦窗子,见着阿琅回来,低声禀报道,“姑娘,奴婢这里马上就打扫完了。” 阿琅抱着匣子进了屋子,随意将匣子放在妆台上,“没有打扫干净。” 小桃,“请问姑娘,是哪里没打扫干净。” 阿琅拿起匣子里的金掩鬓随意一看,语气却不容拒绝,“哪里没打扫干净都不知道,那就再打扫一遍。” 小桃呆呆地站在那里,似是想不到阿琅会说这样的话,半晌回不过神来。 阿琅蹙眉看她,“还不去?” 小桃抬高视线,和阿琅对视,面上带着一丝倔强和不服,“请问姑娘,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阿琅笑笑,随手拿起妆台上的剪子,将金掩鬓给剪成两半,漫不经心地问,“我是奴婢吗?” 小桃身子一抖,“自然不是。” 阿琅语气里带着讽刺的冷意,“那你还来问我该如何打扫?莫非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奴婢?” 小桃脸色一白,咬了咬唇,屈辱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打扫。” 小桃原本是婉妤院里的二等丫鬟,阿琅归家前被婉妤派过来伺候。 说是侍候,还不如说是为难更好听点,本以为刚归家的六姑娘是好欺负的,真同老太太说的那样翻不起风浪,自己可以从中拿点漏出来的好处。 一天看下来,她不是的,一回来就掌掴三少爷,根本就没想过委曲求全,有仇当场报。 小桃浑身起了层冷汗,两股战战地退了出去,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眼那被剪成两半的金掩鬓。 她记得,那套首饰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老太太的,怎么到了六姑娘手里?还将之给剪了?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呀。 侯府宴客,阖府张灯结彩,洒扫一新,用了早膳后,老太太暂时把从阿琅那里受的气给抛下,等着宾客上门。 婉妤穿着那身和阿琅一样的衣裳,翠衣雪肤,明眸善睐,袅袅婷婷的站在老太太身旁,当真是我见犹怜。 上门的夫人太太没有一个不赞叹的,礼物拿得手软。 众位上门的贵客是知道侯府这么些年在找流落在外的千金。从收到帖子那日开始,就在打探那位六姑娘的消息。 一母双胞的姐妹,一个好端端地待在侯府享尽荣华富贵,一个流落在外,受尽贫寒苦难。 谁不好奇呢? 不过,时间太短,大家都还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今日纷纷上门来,伸长脖子等着那位姑娘的出现。 侯府倚芳阁里,坐着今日上门做客的小姑娘,或喝着茶,或吃着点心,有得倚靠在栏杆上看风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众人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侯府新回来的这位千金了,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她才上门的。 “这位小姐流落在外十多年,也不知道是何等模样?” “为何她还不出现呀?好想见一见呢!” “听说她从小在乡野长大,丑陋粗鄙,那腰杆子足有水桶粗,头上戴了足有六七斤重的首饰,又不会穿搭……” “真的吗?你见着了?” “没有,听人说的……” 众姑娘说说笑笑间,婉妤从水桥上,入了倚芳阁。 “婉妤,你可算来了!我们正说呢,你这个主人今日竟来得这样晚,等会可得罚酒才行呢。” 说话的乃是丞相府的姑娘韩明珠,她滴溜溜的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婉妤的身后,“咦,你府上的新姑娘呢?怎不见她?” 婉妤上前亲昵地拉着韩明珠的手,开口替阿琅解释起来, “我姐姐这会还没打扮好呢,她初初归家,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等会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一众贵女纷纷掩唇一笑,知道里头必有许多事,可也没有当面揭短的道理,只说不会的。 婉妤与这些闺秀们都是认得的,说起话来也是熟稔的很,过了会,吩咐侍立在一侧的丫鬟,“你去请六姐来这里,等见了各位姐妹,再带她去祖母那里,和各位长辈见礼。” 丫鬟躬身领命,才刚转身,就呆立在那里不动了。 婉妤背对着水桥入口,眼见丫鬟没动,有些不悦,低声呵斥,“怎还不去?” 丫鬟还是未动,有些磕巴道,“……姑娘……姑娘过来了……” 哦?亭中众位闺秀纷纷坐直了腰身,朝着水桥那边瞧过去。 只见水桥那边,有个翠绿的人儿正提着裙摆迈上台阶…… 17,哪里来的美人 远远的,众人看着阿琅渐渐走进,除去翠绿的衣裳,还有阳光照耀下,满身的金光。 婉妤一脸欣喜,抬脚就要去迎阿琅,似又想起什么,回头,端正了神色,诚恳道, “你们这些促狭鬼,等会可别作怪,有事冲我来就行,今日随你们捉弄,灌醉了算我输。” 众闺秀纷纷摩拳擦掌,想法子要灌醉婉妤,可对阿琅,却也更加的好奇。 那边,阿琅好像一只会行走的闪光金器,淡定自若地,慢慢地朝亭子走来。 韩明珠眨巴着眼睛,也不知是被阿琅身上的金光给闪着了眼还是看不下去,侧头问婉妤, “这一身衣裳首饰谁给她挑的?” 婉妤携着她的手,状若炫耀,“姐姐还没归家,祖母想着她流落在外多年,把压箱底的蜀地锦缎拿出来给她做了衣裳。” “回来后,祖母一见着姐姐,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把娘娘赏赐的首饰都给她用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没想到姐姐全都用上了,不过,我姐姐就是我姐姐,不管怎样都是最美的,不信你看……” 婉妤一脸与有荣焉。 皇后娘娘的赏赐可是难得的很,没想到这位飞回金窝的麻雀一用就是整套。 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众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仿佛是被个乡下丫头比下去似得。 闺秀都是有修养的闺秀,做不出小家子模样,还得跟着笑,跟着看。 只那目光颇有意味,看着看着,众人的眼神却变了,随着阿琅的越走越近,那飘逸的裙裾随着脚步前进扬起又落下,又轻轻地扬起。 远远看着翠绿灼人,近了看,却是青春逼人,仿佛整个江南的杏花春雨在这一刻朝着众人扑面而来。 还有那好像夸张的首饰,这会却是巧妙乖巧地呆在各自的位置。 只见她步伐悠闲适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律在其中。 “阿琅见过各位。” 声音清脆悦耳,含着让人愉悦的亲近之意。 不是说腰若水桶吗? 不是说丑陋粗鄙吗? 不是说村姑就是村姑吗? 哪个村姑会如此的鲜灵妍丽,如同三月里落在花枝上的第一缕春,光。照得人眼前一亮? 可是,没等闺秀们回过神来,就有婆子从水桥那边匆匆跑来, “七姑娘,老太太使人来唤,说是韩.国公夫人上门了,让你过去呢。” 婆子撇撇嘴,“七姑娘,国公夫人还说要见新来的那位,奴婢还要去那边报信。” 说完,拔脚就要跑,只刚抬脚,就好像被高手点了穴一样,呆立在那里。 面前一个姑娘正对她盈盈而笑呢。 婆子一个激灵,想到刚刚自己满满嫌弃的语气,“六……六姑娘……” “嬷嬷,不用你贵脚去那边报信了,惊喜的傻了吗?”阿琅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 阿琅唇角微翘,又朝众闺秀眨眨眼,有些疑惑,“我刚归家,见识浅薄的很,只是有长辈上门,各位不用去见礼吗?” 她的双目直直地看着众人,一双黛眉轻轻一挑,在别人看来,似乎是讶异,但是在婉妤的眼里,尽是戏谑和嘲弄。 婉妤笼在袖里的手捏了捏拳,跨了两步,挽住阿琅的手, “自然是要的,这不是乍然见到姐姐,都被惊呆了么。” 说完,她扬唇一笑,“我说的对不对?我的姐姐美不美?” 众闺秀晕晕乎乎的跟在两人身后,到底是哪个嚼舌根的家伙说侯府六姑娘腰若水桶,粗鄙丑陋的? 只觉得脸颊仿佛被抽得肿了起来,如果这样是乡下出来的,那她们岂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走了一路,闺秀们想了一路,只想去抽打那个传谣言的人。 前头,不仅仅是韩。国公夫人,还有好些个郡主王妃也是一同上门了。 众人实在是对这位新姑娘太好奇了。 婉妤挽着阿琅的手进门时,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整个厅中人人呆愣。 不是说是乡下长大的吗?怎么没有早前想的村姑模样,反而生得这样灵秀明丽? 这让跟在阿琅她们身后进去的闺秀们心情愉悦了,从土里钻出来的,不是只有她们呢。 老太太作为主人,回神,皱眉,“你怎么现在才来?” 看到阿琅的样子,老太太心里就起了一团火,恼怒越聚越多,语气生硬。 还有她身上那些首饰,给她用,是让她全部用上吗?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全无教养。 故意的,这是故意给她难堪呢,故意要惹她发脾气训斥她,好让自己丢脸。 婉妤立刻上前给阿琅解围,“祖母,不怨姐姐,刚刚是孙女使人去叫了姐姐见各位姐妹呢。” 婉妤这样说了,老太太自然不好发作,虎着脸吩咐,“还不给各位贵人见礼?” 说完,一眼没看阿琅,笑着和她身边的一位妇人说话,更没派人给阿琅引荐了。 厅内众人的目光看似聚集在老太太和她身边的妇人身上,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阿琅身上。 “阿琅,来,上次在船上,我身子不太好,怕过了病气,离得远,没看清,让我看看,小姑娘生得真好。” 老太太身边的妇人和蔼地朝阿琅招手,这位正是阿琅在船上见过的韩,国公府陈夫人。 “哪里生得好,乡下长大的,又没读书识字,就是个粗丫头。”老太太接了一句。 “哎,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我那媳妇生个孩子都能把孩子丢了,只可怜这丫头了。” “以后再慢慢教吧。”老太太一脸无奈。 陈夫人拉着走上前的阿琅,笑道,“你和七姑娘站一起去,我好好看看你们。” 婉妤脸上笑容一僵,倒不是说她怕和阿琅比较,而是陈夫人的语气…… 这样的比较,让婉妤不舒服。 不过,她不等阿琅走过来,先走到陈夫人跟前。 两人一样的衣裳,分开来看,一个是清丽脱俗,仿若初绽的玉兰,一个是三月早春的春,光,让人平添许多欢喜。 只是,还有一句话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婉妤美则美,却看起来单薄。 阿琅看起来黑一些,却不是黑的肮脏,满身都是生机和活力,让人看着舒服。 静静等待看戏的众位贵妇顿时觉得尴尬了。 婉妤看起来比阿琅气质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大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消瘦的书卷气,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单薄了。 而新来的这位姑娘,众位贵妇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她不好。 老太太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她让两人穿一样的衣裳,就是为了让众人看一眼高下,同时也为了让阿琅知道。 什么才叫千金小姐,侯门养出来的贵女不是她那莫名其妙的村女能比的。 她把那套皇后娘娘的首饰给了阿琅,也没派人帮她梳妆打扮,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她粗俗贪婪的一面。 一个麻雀,翻身成了凤凰,就露出贪婪,自私,爱财的嘴脸,哪里比得上知书达理的婉妤? 更别说今日上门的贵妇都是什么人?单单一个韩。国公夫人就能让婉妤和七皇子的婚事变得更顺畅。 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 老太太头突突地跳着,忽然,她盯着阿琅身上的首饰,手指颤抖着, “你这个孽障哦,你怎么敢这样糟蹋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 18,哪里来的怪物 皇家御赐之物,何等的尊贵,现在阿琅却将它给拆了! 明晃晃的戴着它们在众贵妇面前展示。 老太太的呵斥里带着异样的亢奋,要不是客人太多,老太太都能笑得像刚下蛋的母鸡。 “你刚归家,最好的缎子,最好的首饰都给你用,你却如此糟蹋,你如何对得起娘娘的一片心?”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来人,拿家法来。等我处置了你,再带着你去给娘娘赔罪,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 老太太一声怒喝。 阿琅知道,从她迈进这大厅的门槛那一刻起,包括老太太在内,全部的人,都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个遍,随后又时不时瞄她一眼。 她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至于身后那些姑娘,她们议论的主题,也非她莫属。 她就好像是走进一群山鸡的仙鹤。 现在,老太太要把她这仙鹤的脖颈给折了,哪怕折不断,也要将她的头给埋到泥地里去。 怪不得,当时老太太那么爽快的把整套头面都给了她。 不论今日她有没有把头面给拆了,老太太都有办法收拾她。 御赐的呢,如果她‘一不小心’丢了一样呢? 在她将头面接过的那一刻起,就掉进老太太设好的坑里。 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一位贵妇,搁了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精致的眉峰往下一压。 “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刹那间,一股难言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那是久居上位的气势,冰冷,威严。 待客厅里完全地安静下来。 阿琅不认识,其他人认识呀,这位裕王妃性子最为板正了。 上次有人把御赐的东西拿去卖正好被她给撞见,当即就把人给扭到宗正寺去。 可叫人惊讶的是,阿琅却好似没注意到裕王妃的神色,行止间仍如流水,干净通透。 她步履平稳地走到老太太面前,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头面一样一样的从身上拿下来。 金掩鬓,金花钿,金顶簪……每一样都被拆的七零八落。 老太太用力地‘哼’了一声。 “你把东西拿下来,是为了给大家看你拆得多用心吗?”老太太语气发沉,似是觉出了异样,不安地拨弄了下手中的佛珠。 阿琅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右边的那位贵妇,“这是祖母给我的那一套头面,都在这里了。” 待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甚至有几分压抑。 闺秀们刚虽嫉妒阿琅能随便就用一整套的御赐头面,可现在看她这样,又有些怜悯她。 一个乡下刚归家的村姑,哪里知道御赐不御赐的,见着好东西就高兴的用了呗。 又怕众人说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就把头面拆了再用。 哎,也是个可怜的。 靖安侯府的老太太东西给她时,就没提醒一句? 婉妤刚还说老太太喜欢这位新姑娘跟什么似的呢。 闺秀们看婉妤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意味。 这不就是很多高门里常用的手段‘捧杀’么? 韩.国公府陈夫人一脸怜惜地看着阿琅,轻声细语地道, “这头面不就是让人用的吗?就算是娘娘赏赐的,那就是自个的了,怎么个用法,想必娘娘也不在意的。” “这金头面一般人可不敢一用就是整套,没得被人说土包子,难为阿琅细心,用得这样巧妙。” “好了,好了,娘娘不会怪罪她的。” “阿琅无罪,不怕娘娘怪罪。”阿琅很快地回了一句。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地强硬。 陈夫人原本好心,怎么也算有过同行之宜,加之和阿琅的生母又是好姐妹,清楚当年阿琅丢了这事,友人是如何的伤心。 这会,阿琅终于找到了,斯人已逝。 她看在友人的面上,不忍阿琅受罚,这才出言。 没想到被驳了面子,整个被气乐了,不过,依然是笑盈盈地看着阿琅。 阿琅语气格外清朗, “一,这头面祖母给我时,说得是送,既是送,那就如夫人所言,乃是阿琅之物。” “二,祖母将头面给我时,并未说这乃御赐之物,阿琅乡野长大,上不得台面,如何知道?” “三,我确实是把头面都给拆了,说我大不敬,这个罪,我不背。” 她的语速极快地说罢这些,伸手一指桌上那堆东西,理直气壮, “这些东西,明明是娘娘让我拆的。” 满厅之人,目瞪口呆。 这个阿琅姑娘莫不是疯了?娘娘让她拆的?她一个刚飞回来的麻雀,哪里见过娘娘? 更别说娘娘亲口吩咐了! 她就不怕死吗? 就算陛下对靖安侯府的人宽宥,可也不是什么都宽宥的。 老太太面色铁青,忽然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似是极为悲戚, “说起来,真是家门不幸啊,媳妇丢了孩子,忧思过度,一直病恹恹的,我儿香火都断了。” “好不容易孩子找回来了,却是这个样子,我还不疼她吗?好的东西都给她,反被倒打一耙。” “今日好好的日子,真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待客厅里鸦雀无声,老太太这话,把阿琅往死角里又推了一步。 原本只是头面被拆的罪,这会又隐晦的多了个忤逆不孝的罪。 想到从前侯府的事情,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位新姑娘,还没享着荣华富贵,就已经废了。可惜。 “老太太,从我昨日归家起,不,大约听到我被找到的那会起,你就不高兴了。那你为何要找我呢?你又要我做什么?要我怎样做?” 阿琅淡定地问道。 老太太嘴唇哆嗦了下。 “你想必很不愿意我回到这个府里吧。”阿琅顿了顿,低低叹了口气,“还是说你希望这个世上没有我?” “回到这府里,也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一个人,就算立个女户也行。” “你不得已接我回来,我不得已的被接回来,我不想追究这里头的原因。” “只是,想要把怨愤发泄到我身上,很不应该。” 老太太瞪着她,接不出话。 她不管怎么做,老太太都不会满意的。 她慢慢地拿起两个原本被拆分开的金掩鬓,声音轻缓, “你说我就说我,为何要拿我娘出来说?女人的作用就是生孩子?没生个男孩就是死罪?” “女孩怎么了?谁还不是从娘胎出来的?不管如何,我娘已经不在了,死者为大” 她将金掩鬓抬高,比划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原本一分为二的金掩鬓又完好无缺了。 她的手不停,又把其他的都给合起来。 众人看得呼吸都屏住了,她们的眼睛坏了吗?明明头面都被拆了,怎么又合起来了。 这位阿琅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19,哪里来的召见 阿琅将头面一样样的清点给众人看,淡淡笑了笑, “老太太,这套头面你已送予我,该是作数的吧?” 老太太看在眼里,心头火起,但却毫无办法。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加之刚刚她已经哭诉过一场,再继续给阿琅下绊子,丢的还是她和侯府的脸面。 她只能目光如刀地盯着阿琅,仿佛要把那花般娇嫩的脸庞上盯出两个窟窿,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作数。” 阿琅泰然自若地迎着她的目光,将那头面一样样的放到袖笼里,也不管放进去有多沉。 众人都不曾料到她又这么一出,一时无言以对。 陈夫人笑吟吟地看着阿琅,抚掌对裕王妃长长叹息了一声:“娘娘要是知道有小娘子识破了她的这些机巧,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裕王妃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对阿琅招手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先别急着把头面给收起来,你再拆一次给我看看,到时,我再送你一套同样的头面。” 底下的众人震惊地看着裕王妃。 裕王妃一向端肃,为人最为方正严厉,看不惯的从来不会隐忍,她也无需隐忍。 无论是先帝朝还是本朝,都没有叫她隐忍的理由。 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呵斥别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人释放善意。 就是看一下拆头面,就送一整套头面出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老太太气得肝儿疼,忍着气,赔笑道, “王妃,小丫头莽撞的很,这一看就用剪子绞过,约莫是她误打误撞的拆了,哪里值得您如此看重。” 刚刚妤儿温温柔柔地上前请安,裕王妃好似正眼都没看妤儿一眼,现在却如此的给阿琅脸面。 裕王妃可不是一般的身份,哪怕她恃着皇帝因为靖安侯的救命之恩,也不敢去捅裕王妃这个马蜂窝。 站在老太太边上的婉妤一张美丽清澈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对冷眼看过来的阿琅说道, “姐姐,要不给大家展示一下吧,姐姐在乡野见着的人多,有大见识,我们这些都城里的反倒见的世面不多呢。” 她犹豫着对阿琅说道,“如果姐姐不行也是没关系的,直接说王妃不会怪罪你的呢。” 她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似给阿琅解围,其实又给阿琅拉了一波的仇恨,什么叫都成里的反倒见的世面不多?在座的都是上京数得上的贵妇贵女。难道还不如一个乡下的丫头吗? 就算不知道那也不会直接说出来,顶多就是安慰自己从前没发现御赐首饰的奥秘,不过是对皇家御赐之物的恭敬。 之后,她又隐晦的提醒阿琅不要逞强。 看着担忧她,用关心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真心真意为她着想的婉妤,阿琅那一刻就想,可惜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然还真想和掌掴三少爷顾瑞照一样,两巴掌呼上去。 她不明白,侯府的人为何一再把她的名声踩在地上。 如果只是为了和七皇子的婚约,赵内监已经明说七皇子有安排,那就是她的出现根本不足为惧呀。 “娘娘的首饰哪里是误打误撞就能拆的,阿琅姑娘用剪子必然是有用剪子的道理。” “剪子剪坏了不好拆,我那里还有娘娘送来的,玉的,金的都有。” 裕王妃这一次才算是正眼看了婉妤一眼。 阿琅虽然说想捞些实在的好处,君子好财,取之有道。 虽她进京是带有目的,要做的事情也不是能公之于众的,可不想和太多贵人有牵扯。 哪里会要裕王妃说的什么玉,金的头面。 她一开始收下首饰,是真的没想到这是御赐之物,毕竟一般御造监出来的东西,那都是做了铭记的,这套金头面她仔细看过,没有做铭记。 没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所做。 她之所以会拆这头面,不过是因着她和养父在外游历时,偶然在一个村子里小住时,遇到一位巧匠,在他那里学了些皮毛。 她将袖笼里的东西倒出来,又一样一样的拆给裕王妃看。 裕王妃和陈夫人围着阿琅的身边,看阿琅手腕翻飞,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叹,“原来如此……” “一般的机关都是在这里吗?”陈夫人问。 阿琅沉吟片刻,“不一定,匠人的心思没法猜的。” 陈夫人大叹可惜了。 旁边坐着的贵妇贵女们很想也围上去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机巧,又碍于裕王妃的威严,不敢上前,只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有两个和裕王妃关系好的贵妇上前,见裕王妃没赶她们,于是就大胆的站在边上跟着看,时不时的一起讨论。 见裕王妃没赶人,边上渐渐有贵妇贵女上前,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就这么形成了。 老太太差点被大家给挤到榻下,要不是边上的丫鬟扶得快,就是四仰八叉的倒过去了。 她抚着胸口,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果然是扫把星,铁扫帚精,一回来就是晦气! 正当老太太头昏脑涨的想着该如何的扳回局面时,忽然门帘哗啦一声响,一道暖金色的阳光照进大厅,老太太精神一振。 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这位管事是从她做姑娘时就跟着的,当年也是一起经历过事的,一向稳重,如今脸上却有张皇之色。 老太太拧眉,冷声道,“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冒失?” 管事嬷嬷稳稳气息,声音仍旧有些颤抖,“回老太太,宫里来了几位中官……” 一听这话,原本在看阿琅倒腾首饰的众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老太太听了大喜,连忙道,“中贵人现在何处?” “前头几位老爷已经将他们迎入正堂,说请老太太和六姑娘前去接诏。” 此言一出,老太太顾不及旁人在,失声道,“什么?六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满堂的贵妇贵女面面相觑,纷纷小声议论,堂中顿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婉妤原本倒没什么,偏偏老太太那一声把她推了出来,顿时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阿琅。 阿琅手中拿着金头面,也是莫名其妙,宫中为何要召见她? 19,哪里来的登徒子 不管老太太心中有什么样的心思,这会还是得带着阿琅到正堂去前院接诏。 到得正堂,只见帘幕高卷,堂中坐着两个中年黄门,侯府大老爷顾之景陪于末座。 阿琅观两人神色和煦,再看来人身份,其中一人着四品宦官服,想来应该是皇帝身边的人。 除了老太太,特特将她一个刚归家小娘子叫来,定是因为生父的缘故。 她心念电转,反正她没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老太太和两位黄门想来是熟悉的,一进门,张口就问, “是不是我们六丫头做错了什么,因此宫里想要申斥她?” 最好是宫中皇后娘娘知道了阿琅乱拆首饰,派人来训斥。 可是她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如果宫里不喜欢谁家的女孩儿,还用得着叫进宫里去训斥?直接叫了宫人来府中训斥就行了。 这才是宫中对不喜欢的姑娘最严厉的惩罚。 只是,老太太见着两个黄门来府,又忍不住的抱一些这样的想法。 她不得不承认,今日的事情,一步一步的都脱出了她的掌控。 “老太太,你可想岔了,宫里知道今日贵府宴请宾客,是来给你们锦上添花的。” 四品中官笑眯眯的,和气地解释。 要说这府里的行事真是太奇怪了,哪里有刚归家就大宴宾客的。 流落在外十几年,不管如何,总是先要把小姑娘规矩礼仪教导好,待能见人了,再慢慢带她去见一见亲近交好的人家,彼此见过认识。 慢慢的,大家也都会逐步知道这位小姑娘的情况,愿意说亲的自然也就来了。 更何况,有靖安侯的遗泽在,宫中怎么也不会不管侯府的事。 偏生,这位老太太急吼吼的第二日就将人带出来见客,一听宫中传召,如此惊慌,推卸责任。 不论心中如何想,两位黄门面色丝毫未变,还能和声细气的和老太太解释,又含笑地看着阿琅。 阿琅上前,敛袵行礼,“见过两位中官。” 两个黄门也在打量今日这位传召主角。 出宫前,他们都以为会见到个灰扑扑不成样子的村姑,眼前这个少女却叫他们大为惊诧。 且不说规矩礼仪。 整个人哪里有半点村姑的模样,盈盈立在那里,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目,鲜活灵动,好似会说话一般。 让人忍不住想起靖安侯当年的风采。 这位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凭这副相貌,荣华富贵就跑不了了。 又想到宫里此时还跪着的七皇子,两位黄门都不由得大叹可惜了。 至于,为谁可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无论两位黄门心头想什么,好在他们还记得自己肩负重任。 那位四品中官站起身,清清嗓子,“想来这位就是靖安侯新归家的千金了,接诏吧。” 阿琅跟着老太太及大老爷身后跪下。 只听黄门朗声念道,先是对靖安侯顾之南一通赞叹。 什么天功世胄,文武双全,又说他怀中抱义,轻生殉国…… 最后说怜惜他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何的可怜,特赏其女布匹多少多少,还有良田多少。 老太太听到黄门宣读诏书,心若擂鼓,血液几近沸腾,期盼着是宣诏将婉妤赐婚给七皇子的旨意。 可惜,直至那中官收起诏书,也没提半个赐婚的意思,更别说表彰婉妤了。 至于那些赏赐,更是只给阿琅一人,其他旁人半句为提到。 一个野丫头,得那么多赏赐,侯府其他人什么也没落着。 心头越发不痛快,愤懑几乎要冲喉而出。 正愤懑着,忽听那宣旨的黄门又道, “娘娘从前和靖安侯夫人颇为要好,听说六姑娘归家,就想见见,顾六姑娘,还请跟某等一同而去吧。” 老太太本听黄门又说话了,以为会说道婉妤,心头燃起希望,这话又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大家都知道宫中很是照顾靖安侯府的人,有什么赏赐,侯府总是头一份,可皇后娘娘从来不曾单独召过婉妤进宫说话。 现在,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皇后娘娘就要单独叫进宫去。 这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老太太双眼要冒出火来,可她不敢再质疑宫里是不是弄错了。 “大人,姐姐昨儿才刚回来,对宫中的礼仪还不了解,不如让我和姐姐一同进宫,也免了冲撞到贵人……” 这时,婉妤从门外轻快地走了进来,给秦大人见礼后,笑着说道。 “正巧我和王妃也要进宫,七姑娘不必担心阿琅会冲撞到贵人。” 原本等在后院的人这会纷纷到了前头来。 陈夫人和裕王妃打头,开口的正是陈夫人。 “我,我只是关心则乱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婉妤有些羞红了脸。 “七姑娘本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反而是关心姐姐,不必多心。” 陈夫人见婉妤快哭出来的样子,蹙了蹙眉,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不是都说靖安侯府的七姑娘性子很是爽朗么?能文能武的,否则也不能成为‘上京双姝’之一。 婉妤后退一步,低低的说了声,“是。” “给各位贵人见礼了,娘娘和陛下今日在同泰寺听慧能大师讲经,正好请六姑娘过去,给靖安侯夫妇上香。” 秦中官客气的回话,同时也是在婉拒各位贵妇跟着阿琅一同去的意思。 陈夫人和裕王妃本也是想给阿琅撑撑腰,顺便把首饰机巧被破解的事情说与皇后听,见此,也不好再强求跟着一同去。 阿琅跟着两位黄门上了马车,辞别陈夫人和裕王妃等人,在老太太双眼冒火的目送下,往同泰寺而去。 一路无话,等下了马车,阿琅忍不住对这千年古刹多看了两眼。 秦中官见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又是一笑,“等见了陛下同娘娘,姑娘可再四处看看。” 随后又温和的道,“劳烦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某先去里头报信。” 同时还指着墙壁上的刻画,说这是先人留下的笔迹,阿琅可以先观赏一下。 两位中官的态度如此和煦,阿琅知道,这都是因为亲生父亲的缘故。 她回了个感激的笑容,请两位中官做自己的事情,她在此等候即可。 待两位中官走的不见影后,她开始仔细端详着壁上的古画。 她和养父走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名山大川,见过许多的古刹,只觉得不愧是千年古刹,这壁上的菩萨回望的动作和以前另外一处寺庙中见过的颇有类似之处。 说不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越看越是入神,不由得伸出手指凌空描摹壁上的画,也许回去可以将之整理出来,和之前的比较一下异同。 忽然,背后突然一声嗤笑, “奇怪,哪里来的绿毛东西,来寺院描摹,什么时候同泰寺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声音出自她的背后,言辞刻薄,阿琅本来正开心呢,被人打断,怒火上冲,回头一看,只见回廊上站着好几个人。 为首之人穿着皇子服,被两个小黄门搀扶着。白净的面皮上满是不屑。 21,哪里来的傻子 皇子服,又是这样的年纪,阿琅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顿时心里如同吃了个苍蝇般的恶心,忍不住冷冷道, “怪也!如今的贵人锦绣高粱里浸透的多了,不去关注苍生百姓,却来议论阿猫阿狗,这世道可真是变了呢。” 阿琅不欲与这样的人多费口舌,墙上的壁画还有一些没琢磨完,当即也不理人,转过身去,面壁。 男子被阿琅一通排揎,又见她如此的不屑,面上顿时露出一丝讪然之色, “好个牙尖嘴利的阿猫阿狗,胆敢冒犯本……公子。”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琅虽冲动的嘲讽回去,这会也不想再生是非,这里到底是古刹,加之还有帝后在此。 她心头大呼失策,压下心头的怒气,神色平静地转身看着他,“不知足下有何指教?” 男子不由愣在那里。 他出生显贵,自持身份,平日里不论如此的言辞刻薄,却从不曾被人如此顶撞回来。 而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 一身绿裳料子很是不错,可通身上下,无半点钗环,倒好像哪里借来充场面的衣裳。 男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定然是要找回颜面的。 本就是个素不相识之人,根本就不了解,要找回颜面只能仗势欺人,可男子偏生是个想要立牌坊的,压下要自报家门的小黄门,指着阿琅, “这是同泰寺,嫌少有人进来,更别说能来此瞻仰古画,你这女子,定然是想要来此偷师名家之作,对不对!” 阿琅抚了抚耳朵,想要笑出声来,这人莫不是傻的么? 她闷着笑,干脆的回了声,“是。” 男子一把推开两个小黄门,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偷窃者,当徒五百里……” 律法倒是背的很好,只是脑子好像不怎么好用呢。 “贵人既然懂得律法,想必是识文断字的,那么,请问您有没有临过碑帖?” “如果临过,那么,是不是您也要徒五百里呢?” “你……”男子张口结舌。 阿琅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怜悯地看着他。 “佛祖曰众生平等,同样生而为人,如果我是阿猫阿狗,那您又是什么?里头的贵人又是什么?” 阿琅淡淡地回问。 男子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发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里头的贵人是谁,他太清楚不过了,自己岂不是把整个皇家都给骂了进去? “顾六姑娘,法会已经结束,请随某进去面见陛下吧……”秦中官去而复返,远远见着阿琅就招呼起来。 “呀,见过七殿下……”秦中官没想到原本在宫里的人会出现在此,连忙上前见礼。 七皇子摆摆手免了秦中官的礼,后扬起头来,傲然道,“你就是那什么顾六姑娘?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粗鄙之人!” 阿琅瞟了一眼好像斗志昂扬大公鸡般的七皇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请恕小女子先行告退。” 说完,朝秦中官灿烂一笑,“还请大人在前头带路。” 秦中官看看面色不虞的七皇子,再看看阿琅,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七皇子最是心高气傲,断是不能容忍自己受气,只希望这位六姑娘没有太过于得罪他。 否则,可就有苦头吃了。 秦中官心里摇摇头,连忙上前给阿琅带路。 随着秦中官进了间宽阔的禅房,抬眼间,就见一对穿着简便袍服的男女坐在胡床上。 皇帝威严端肃,皇后秀美端丽。 行礼毕,皇后朝阿琅招招手,“六娘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阿琅未记事时,养母病逝,跟着养父长大,后又四处游历,被侯府接回来后,亲生父母也不在人世,老太太又是巴不得把她扫地出门的态度。 是以,对于女性长辈的亲近,她还有些不太适应,闻言,愣了一下。 秦中官在后头小声的提醒了句,阿琅才回过神来,敛衽福了福,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握着她的手称赞, “从前虽没见过你,却觉得很亲切,你娘已是风华绝代,你更是青出于蓝,要是她知道你出落的如此端静娴雅,心里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跟着阿琅进来,被帝后冷落的七皇子冷嗤一声,端静娴雅?呵! 母后从来没如此的称赞过婉妤妹妹,什么端静娴雅,粗鄙丑陋! 连婉妤妹妹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皇后又道,“听说你养父给你取名云琅,我能教你阿琅吗?你不必拘谨,就只当我是你姨母辈的,我膝下没有女孩儿,一见你就觉十分欢喜。” 阿琅从方才就一直垂着头,脖子早酸了,听皇后这么一说,当即乖巧地抬起头,直起身子。 七皇子冷笑,真是上杆子爬的东西。 也不知哪里讨了母后的欢喜。 一旁的皇帝忽然出声,“你刚刚归家,就得了一门皇家的婚事,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你为何当着众人的面将和七皇子的婚书给撕了?” 阿琅作为一个女子,被另一个当事人的父亲如此质问,实在是有些被哽住了。 22,哪里来的提议 没有抬头,阿琅都能感受到皇帝落在身上的视线,很辽远,仿佛与她隔着千山万水,让人觉出一种永远不能企及、只好仰望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赫赫皇权之威。 阿琅垂眸之时,又听皇帝继续问道, “朕看你年纪不小,胆子倒是不小。你当众撕毁婚书,乃是大大得罪了皇室,就不怕朕降罪于你?” 阿琅屏了屏呼吸,稳稳地回道, “民女虽出身乡野,但养父乃是大周三年的进士,后虽辞官,但民女每每听他提及陛下,往往以圣人尊称。” “云陛下为天下英主,恳请陛下明察……”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个小娘子,当日撕毁婚书时,也是让自己无懈可击,占足了道义的高点。 今日更是,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将马屁拍的如此惊天动地,拿大义来压他。 “天下英主……”他喃喃道了一遍,开始下地,双手负后,慢慢踱起了步。 阿琅屏住呼吸,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禅房安静,唯有皇帝脚上靴履踩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片刻后,脚步声停止,就听皇帝说道, “这门婚事乃是指腹为婚,既是双生子,那就是你们姐妹皆为小七之未婚妻,若朕执意要将你赐婚给小七,你又待如何?” 阿琅心里这会只想说粗话,父亲还是说错了,这位皇帝也许是个好皇帝,却是好面子的皇帝。 这还是想以赐婚来挽回被退亲的颜面吗? 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到时就成为美谈了。 她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下头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才抬头道, “启禀陛下,民女万不敢领受陛下美意!这婚,虽是指腹为婚,奈何民女命薄福浅,未入高门先惹事端,故理应为贵人所弃……” “况且,这婚,从前并不属于民女,民女做不来顶替她人成亲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她此番举动,惊呆了屋内一干人。 皇帝金口玉言,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直言违抗的。 七皇子更是傻了眼,他听了赵内监的回话,当时就气得受不了,这会面对阿琅如此直不愣登的抗旨,心头竟生出一丝恼怒! 不识抬举的野丫头,本皇子哪里配不上你! 她现在就算想要娥皇女英,和婉妤妹妹不分大小的嫁她,他也不乐意。 要做,她只能做妾,服侍婉妤妹妹。 皇帝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腰背直如松柏,眉目之间刚烈之意尽显,犹如宝剑锋出,一刹那竟让人不忍直视,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想起了靖安侯顾之南,那时,他还是个落魄的皇子,两人被围困时,他也是如此的坚韧,誓要将他安全带回上京。 好似说一句不,就是折堕了他那一身忠勇之气。 皇帝轻笑一声。 阿琅心头长叹一声,尽管一路上对于面圣会遇到的情形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这么振振有词地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还要展现自己孤傲决心,阿琅也还是有些扛不住。 “陛下,你昨日听说靖安侯千金撕了婚书不还说小娘子有其父之风么?” 一管好听的男声从屏风后传出,声音低沉,却不急不缓,有礼有节。 阿琅的手一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转身,就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 那人笑了一笑,似雨落甘霖,又像雨打芭蕉,很愉悦的模样。 “阿珩来了?”皇后先开了口,又笑着朝皇帝道,“陛下,你可别做怪了,瞧你,把小姑娘吓得什么似的。” 皇帝哈哈大笑,“朕可没瞧出她哪里吓着了。” 阿琅微微低头,不让旁人看到她眼睛里的情绪,却又忍不住狠狠咬牙,生怕自己被众人看出来。 这位‘阿珩’分明就是那日韩。国公府船上的刺客,也是那日在小巷里同她交手之人。 皇帝膝下成年皇子三人,太子,端王,以及七皇子。 太子体弱,端王远在边疆镇守,七皇子正在角落里当柱子。 观皇后刚才的语气,这位‘阿珩’想必是她看着长大的晚辈……是宗室里的哪位王爷吗? 虚伪的小人!阿琅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着实有些憋屈。 皇帝见阿琅微垂着头,默不作声,以为她真是被吓着了,当即温声道,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你很好,好得很,你父亲是忠烈,是朕的国之柱石,小七与你退婚,是他有眼无珠,你无需放在心上……” “大周朝好儿郎多得是,你看上谁,尽管与朕说,朕为你做主……” 七皇子做了许久的柱子,刚才就想开口,却被皇帝给瞪了,这会有些不服气。 换个男子,原本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忽然换人,谁能接受得了? 他不过是想要回原来的未婚妻,怎么就不行了?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不若让儿臣弥补一下,反正儿臣侧妃的位置是空得,不若……” 二皇子上前支支吾吾地说道。 昨日前脚派人去侯府退亲,后脚他就进宫在养心殿前跪着了。 今日原本还跪着,是听说皇帝派人去侯府宣诏,害怕皇帝真将野丫头赐婚给他,这才急匆匆的从宫里赶过来。 跪了一天一夜,膝盖都肿了,这会又扑通一声跪下去,心里对阿琅的恨意又更深了。 蹬鼻子上脸的臭丫头,等纳了她,一定要好好教导教导她。 “跪下。”皇帝沉下脸来,对七皇子一声厉喝。 “父皇?” “你给朕跪下!”容不得丝毫反驳。 七皇子双唇抿成一条薄线,默了片刻,挥开小黄门的手,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 “人行在世,当堂堂正正,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心,方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你不知道悔婚对一个女子的明节有多么重要么?人才刚进京不过半日功夫,你就等不及派人上门退亲,你是想做什么?” “背信弃义之徒。小七,朕与皇后是如此教导你的吗?朕对你很失望。” “你可以退亲,可你却不该如此的众目睽睽之下去践踏别人的尊严。” 皇帝的语气粗鲁,只差撸起袖子来骂。 “叫上京所有人都知道阿琅是被你抛弃不要了的女子。你以为纳了她为妾,就显得你多么高义了。” 因为七皇子的举动,阿琅才刚回京一天,就成了被七皇子抛弃的女人,京都闻名。 小姑娘才刚进京,就得了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 七皇子退亲,不仅毁了小姑娘的尊严,还是毁了她的后半生啊! 幸好,小姑娘和她父亲一样的坚韧,否则早就羞愧的死了! 皇帝气坏了,一巴掌呼在七皇子的头上。 阿琅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这个皇帝和爹爹说的英主更不像了。 这跌跌宕宕的,阿琅觉得好像做梦一般。 “阿琅,来,这是清河郡王,你觉得他如何?要不朕把他指给你?” 皇帝呼了口气,示意七皇子好好跪着,反省反省,随后手一指,指着刚进来的那位男子,对阿琅提议道。 阿琅大骇…… 23,哪里来的熊孩子 皇帝的一句话,犹如冷水泼热油,刹那间将整个禅房都给惊炸了。 七皇子一愣,倏然起立,失声道,“父皇,你说什么?这绝对不可以!” 昨日之前还是他的未婚妻,转眼就给萧珩做妻子? 七皇子瞠目结舌,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心里不知道怎么,格外刺痛,扎心的感觉叫他透不过气。 他算什么? 他成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顶。 感觉自己的头上有些发绿。 阿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这位竟然是清河郡王! 听说这位郡王,年少时就容貌惊人,堪称玉人,少年从军,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帮着朝廷收复了好几块难啃的骨头。 只可惜,也不知怎的,清河郡王竟是至今都未婚配,不婚不嗣的,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 …… 这样年轻英俊,才干卓越,位高权重的一个郡王,皇帝随手一指,就说指给她…… 阿琅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一个隐藏着真面目之人,她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她恭敬地给皇帝行了个礼,再道, “清河郡王乃是天上的雄鹰,名声何等皎皎。阿琅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登不得大雅之堂。” 清河郡王萧珩淡淡地朝阿琅那边瞥了一眼,“陛下,慧能大师那边第二场法会要开始了。” 萧珩神情和声音都淡然无波。 皇帝呆了好一会儿,猛得‘呃’了一声,往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萧珩,挥挥手,连声叹气, “好吧好吧,朕错了!” 刚才阿珩进来就帮着靖安侯之女解围,他还以为阿珩生了怜香惜玉之心呢。 这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戏言。 认错的皇帝陛下迎着清河郡王明显对他这样态度相当不赞成的目光,摆着手说, “你这孩子!阿珩,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世间快乐美妙事很多,别总是这样。” 皇帝看着萧珩的目光,无奈中透着心疼。 皇后怜悯地看了眼皇帝,语中带笑, “陛下,你就别为难两个孩子了。今日阿琅第一次进宫,我觉着投缘,还想将她长留身边作伴呢。” 她又拉过阿琅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让随侍的宫人捧来各色鲜果和糕饼,堆在阿琅面前的食案上。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下头各色都备了点。” 皇后指着阿琅面前的果子,“这些都是时令的水果,皇庄贡上的,格外的甜,你尝尝……” 又指了好几样的糕点说是御膳房做的,别处没这个味道。 阿琅捻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对皇后甜甜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多谢娘娘。” 皇后握了握阿琅的手,爱怜道,“不过是一些吃食,若是你娘在,什么吃不到?” “往后想吃什么,使人来告诉我,我都叫人给你送去,不用和我见外。” 若是按照一般闺秀的做派,这会必是要诚惶诚恐地推辞了。 不过,到了阿琅这里,却没那么多顾忌。 能够吃到宫中御膳房的吃食,还能敞开肚皮饱餐个够,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风物志上,关于京中的各种风土人情,养父已经撰写了一些,如今还缺皇宫这一块没录,正巧,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阿琅当即欢快地谢恩。 皇后很高兴,“就该这样,不要与我见外,咱们娘俩也算是有缘了。” 七皇子一直留意阿琅的一举一动,刚刚皇帝说赐婚,生怕阿琅顺杆子往上爬,答应下来,让他头顶发绿。 幸好,这个野丫头拒绝了,却见阿琅看都不看他一眼,想到刚刚在外头,她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 想来是有点小聪明的。 该不会这个野丫头退婚,讨好皇后娘娘,是打着欲擒故纵的手段吧? 七皇子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顿时有些跪不住了。 还是要赶紧和婉妤妹妹将婚事给定下来。 慧能大师那边要讲经,皇后觉着太过枯燥,吩咐身边的宫人带着阿琅在同泰寺里转转。 阿琅也不想拘谨地跟着帝后听经,趁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小女子先行告退。” 说完,跟着宫人走了出去。 帝后二人起身往禅房后的侧门行去,萧珩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阿琅的背影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阿琅跟着宫人,出了禅院,沿着回廊一路向前走。 “青柠姐姐,我想再去前头看看墙上的古画,行吗?” 皇后指派给阿琅的大宫女名唤青柠,见阿琅甚是随和洒脱,并无上京闺秀所有的娇矜,就笑着道, “自然是可以的,娘娘让奴婢跟随姑娘,就是给姑娘引路的。” 走了一会,又说, “这古画虽老,不过靠近题字那侧的一大片,围墙曾塌翻过,还是清河郡王补上的呢。” 阿琅刚刚大概的看过一遍,却是丝毫没发现有后人补过的痕迹,更别说是那位清河郡王。 她本因萧珩隐瞒刺客行为,做登徒子的帮凶有些不屑,现在这不屑却淡了些。 壁画画高,不论画还是书都比平常要艰难许多,还要和前头的内容有延续,看不出破绽。 可不是一时之功能做到的。 阿琅满脑子胡思乱想地跟着青柠穿过假山石道往那边走,身后的草丛突然一阵响动。 青柠一个激灵,拉了阿琅一把,警惕地看着那边。 “什么东西?出来?” 夏日里的花草茂盛,那从半人高的灌木里窸窸窣窣,一个花里胡哨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看起来很温顺,不过现状真是有点惨不忍睹。 身上的毛被剪得七零八落,下手的人没个轻重,身上的皮都给弄破了,血肉模糊,有些可怖。 大黄狗听到尖利的叫声,钻出来见着人,害怕的往后一缩。 见两人不上前,也不再后退,只是口中呜呜叫,可怜得要命。 阿琅小时曾养过一条狗,甚至带着它和养父一起四处游历。 狗儿性命不过十几年,五年前,在蜀地染了病,一病不起,最终不治而亡。 阿琅一见着大黄狗的模样,就想到从前自己养的那条狗,当即心疼得不得了。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大声呵斥, “谁干的?” 又怕吓着大黄狗,于是蹲下身,捏成拳头,小心翼翼地朝它伸去。 大黄狗不通人语,却通人性,想是在阿琅身上感受到了善意,当即慢慢地趴了下去,下巴搁在爪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琅。 阿琅一把上前抱着它,“乖乖,我这就带你去上药,你忍忍呀。” 她抬头看向边上的青柠,“青柠姐姐,我想带这狗儿去前头找一下僧人,给它上点药,行不行?” “不用去找僧人,陛下和娘娘出宫,有随行的御医,奴婢带你去找御医拿些药。” 青柠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狐疑道,“这怎么看着像是郡王养得狗?” 阿琅手一松,清河郡王的狗?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小孩儿气急败坏的声音, “喂,那是我的狗!” 什么玩意儿? 阿琅和青柠双双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锦绣华服,六七岁的小男孩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过来,一脸气呼呼地嚷嚷, “把我的狗还给我!” 阿琅看着小男孩手里拽着一把剪子,衣裳上粘了狗毛,当即明白,大黄狗的惨状是这个孩子造成的! 大黄狗本温顺地趴在地上,一见着小男孩,立刻站起来,身子微微后退,瑟瑟发抖,眼睛却警惕地看着前方。 阿琅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抚,问,“是你把狗弄成这样的?” “本公子的狗,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快把它还给我!” 阿琅捏了捏拳头,忍住想要冲口而出的粗口, “你确定是你的狗?人还没凳子高,就学会操剪刀了?你家大人呢?怎么不管你?” “赶紧把那剪刀丢了,当心跌一跤把你自己眼珠子都戳爆了。” 小男孩愤怒地把剪子一扔,差点扔在阿琅的身上, “把本公子的狗还给本公子!” 青柠很肯定的对阿琅说道,“这是郡王的狗,不过这位小公子仿佛也是郡王府的。” 听了青柠的话,小孩儿更是理直气壮的,“知道本公子是郡王府的,那还不把狗儿还我!” “郡王府的东西,就是本公子的。” “是你的,你就能如此作践吗?你知不知道疼?给你来一刀,你多疼,狗儿就有多疼!” 阿琅简直是怒火冲天。 24,哪里来的莲花 小孩儿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一呼百应、要风得风,众人捧着他都来不及,哪里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现在见阿琅不仅不将大黄狗还给他,还口出恶言! 小孩儿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不怕他的人, “放肆,你是哪里来的贱种,胆敢碰本公子?” 阿琅听到这个孩子满嘴贱种,眼眸冷了冷。 她刚至上京,本该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唯恐惹祸上身。 同泰寺,听经的帝后,清河郡王府之公子,这些足以让阿琅忍气吞声。 只是,这样无法无天、出口狂妄的,郡王府的人宠着,她可不会。 她脸色淡淡的,冷漠道,“青柠姐姐,你可要给我作证。我今日一点无礼之处也没有,一句不当之言也没说。” “不过是遇到一只无辜可怜的狗儿,想着千年古刹,佛祖跟前,必然是乐见我之所行的。” “可是有些人,好似恶犬,口出狂言。” 青柠也是气的不行,宫里的人都知道,这条大黄狗于清河郡王的分量。 虽说这位小公子也是郡王府上的,只一想到他的出身…… 青柠冷声道, “小公子,这狗儿是郡王府的不错,却不是你的,清河郡王如今正跟陛下和娘娘一同听经呢,怎么郡王府就成了你的?” 清河郡王不婚不嗣,就让有些人以为这郡王府成为囊中之物了? 小孩子看起来不大,却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眼前两个女子不放狗回来,更不是好惹的模样,又急又气。 他狠狠地直喊, “你们是瞎子吗?还不去给本公子把狗儿抢回来?” 他身后的一干人却是面露犹豫,绿裳女子是何身份尚且未知,可另一位分明是大宫女打扮,今日在同泰寺有谁,大家都很清楚。 他们奉命照顾小公子,可不是来得罪皇后娘娘的,毕竟是娘娘身边的宫女。 眼见自家随从都支使不动,小公子简直要气炸了,颇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意味。 他还从没受到过如此委屈,指着阿琅手指哆嗦,突然‘哇’地一声,坐地上哭了,一边蹬腿,一边哭喊, “我爹可是老王爷,我要告诉我爹!” 从前,只要他放出这一招,边上的人绝对立即慌里慌忙地过来哄他,无论他要什么,都一口应允。 只是,小孩儿装腔作势哭了许久,哭声越来越低,直到细弱蚊蝇,再也听不见,也没等到人来哄他。 为何不管用了呢? 怎么回事?小孩儿又点慌。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好似惊雷一般响彻在同泰寺的上空。 “啊……宝儿……你对我儿子做什么?” 阿琅看了眼青柠,有些无奈,好吧!惩罚了小鬼,惊动了母阎王。 只见路的尽头呼啦啦的一群人,为首乃是一个身形极其美好的女子。 “是老郡王妃……”青柠在阿琅低声耳语。 阿琅眼睛瞪大,心头‘哇’了一声。 怪不得清河郡王少年就堪称玉人,他的生母,竟然如此美貌。 按照清河郡王的年纪,这位老郡王妃想来也有四十了吧。 却还仿佛花信之期的年轻妇人。 只是,也太过于清雅了吧?好像一个假人。 只见老郡王妃动作清缓美丽地走过来,慢声细语地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小公子扶起来……” 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尖利如惊雷。 青柠曲曲身,给老郡王妃见礼。 老郡王妃风姿极好,面色却有些不好,幽幽开口, “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哦,听说今日皇后召见靖安侯府新千金,莫非你就是那位?” “靖安侯夫人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雅人,生得女儿却如此……” 她声音里满是遗憾可惜,又道, “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呢,小姑娘家家,还是要贞静贤淑点才好。” 忽而轻轻一笑,“对不起,忘记了,靖安侯夫妇都已经过世了……可惜了。” 她一脸的“我很生气但是我不屑和你撕,赶紧来道歉”的表情。 言下之意,更是嘲讽阿琅有娘生没娘教。 阿琅抱着大黄,一脸笑盈盈地蹲在那里,绿色的衣裙上沾着大黄的狗毛和血。 夏日的光照强烈,即使被老树假山挡着,也还是挡不住那灼人的光。 她这么一笑,竟是比那日光还要灼人。 只是,她的一双眼却是冷得渗人,黑漆漆地眸底,闪着蓝色的火光。 她将大黄推到青柠的身边,起身,标准地行了个仕女礼,有条不紊道, “我教养不好,和靖安侯夫人没有关系。” “自小,我在乡野长大,跟着养父母长大。” “他们都已经死了,想来王妃等会去佛前烧一注清香,大概佛祖会让他们晚上来拜访你的。” 老郡王妃的脸色本就不好看,这会更是白的彻底。 地上的小公子显然是听懂了,张大嘴巴看着阿琅,推开要扶他的下人。 “乡野之地,讲究吃饱穿暖明理,日子能过得下去就行,比不上高门大户规矩多。” “就算如此,我的养父母也是从小教导我做人的道理。” 她注视着面前清雅的老郡王妃,慢慢地说道, “第一,万物皆有灵。人应当尊重生命,不能因为它弱小、它不是人类,就去欺负它。如果做不到,那就不配为人。” “二,做人要谦虚,不要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鼻孔看人。” 老郡王妃直视着阿琅,脸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不得不维持着她的清雅。 “在乡野间,见识的人形形色色,见多了今日还骄纵跋扈,仗势欺人,明日就锒铛下狱,满门抄斩的。” “更见过前一日还只不过是落魄旅人,后一日就鲜衣怒马游街的。” “没什么是不变的,唯独只有脑子里的学识,会跟着你一辈子。” 青柠在心里忍不住的为阿琅喝彩。 这简直就说道老郡王妃的心坎上了呀。 老郡王妃可不就是家中被满门抄斩,因为老清河郡王给救下,娶回家,罪不及出嫁女,这才逃过一劫。 就算救下了,也还是上了奴籍的女奴,算起来,老郡王妃也是女奴出身的呢。 “按理说,这是郡王府的狗儿,我一个外人不该管,只是,一个小孩儿,拿着剪子把狗儿剪成这样,他到底是屠夫还是贵公子呀?” 她的语声清脆干净,一字一句,如金石一般的斩钉截铁。 老郡王妃七窍生烟,不知该保持自己的风雅,还是反驳那句‘屠夫’的好。 她就算是曾经被打为奴仆,也是金枝玉叶,擅长说阴阳怪气的话寒碜人,却不擅和人这样明刀明枪的来。 “那你也不该欺负孩子呀。小孩犯错,你使人告知长辈不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我儿推倒在地?” “姑娘多大?我儿多大?你不同样也是以大欺小?”半晌,她才幽幽说道。 “谁以大欺小了?”一道和缓的声音飘过来,让在场的人一下紧绷起来。 唯有青柠身边的大黄狗,朝那边窜了过去,尾巴摇得欢快。 阿琅侧过头去,就见清河郡王那张沉静俊朗的脸。 阿琅看了看他的身后,不见帝后的身影。 萧珩见她目光扫向自己身后,嘴角上扬,划出一个弧度,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闪动着明亮光芒。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远远就见着老王妃的声音了。”萧珩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 老郡王妃在萧珩出现的那一刻,明显的一僵,片刻,就缓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宏儿见大白的毛太长,拿了剪子帮它理一理,被这位靖安侯府的姑娘见着了,以为他虐待小动物……于是就说了几句。” 老郡王妃轻言慢语,气定神闲。 阿琅,“……” 真是长了十七年,第一次有如此的见识呢。 果然,好像一朵娇花的老郡王妃,才是花中之莲花呢。 如此的轻描淡写,乾坤大挪移,真真假假的,让你无法辩驳。 只是,莲花中的精品,老郡王妃又接着说道, “如果真如这位姑娘说的,那真是宏儿不对,不过,她也训斥了宏儿,又让他坐在地上许久,也算是惩罚了呢。到底,宏儿还是个孩子呢。” 阿琅再一次无话可说,她好想和乡野间见到的老大妈,双手叉腰,来一次痛快的大骂呢。 不等阿琅梦想成真,就听清河郡王轻声一笑。 这一笑,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青柠不禁去拉了拉阿琅的衣袖,心头暗暗后悔,阿琅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她就应该拦着的。 可是又不忿郡王从前的遭遇,想着教训一下郡王府的小公子…… 只见清河郡王轻撩衣摆,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向坐在地上的小孩儿,“为何要欺负大白?” 25,哪里来的疤痕 小孩名萧宏远,刚见着清河郡王过来时,身子僵直不敢动弹,带见他面带笑容,兼之又有亲娘在身边,当即不以为然地道, “我哪有欺负它,是帮它剪毛呀。它不听话,我就要教训它……” 萧宏远指阿琅,“她想把大白抢走,哥哥,把她下大狱……” 清河郡王抬手摸了摸萧宏远的头,温柔地抽出他头顶用来固定发髻的玉簪子,慢条斯理地问, “嗯,你知道大白被你弄伤时是什么感受吗?” 他撩起一束萧宏远散落下来的头发。 老郡王妃面色大变,不等她开口,就见清河郡王捞起地上的剪子,寒光凛凛间,那一束发贴着头皮被剪了下来。 “萧珩……” 老郡王妃再现那尖利叫喊声,充斥云霄。 阿琅目瞪口呆,傻了。 老郡王妃面无人色,不知该抢剪子还是把儿子抱过来, “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啊……你这个疯子!疯子!” 清河郡王操着剪子,闲闲起身,轻笑,“让他也体会下大白被剪的乐趣,礼尚往来而已。” 萧宏远后知后觉地大哭,老郡王妃摸着他发顶那秃了一块的地方,面色铁青,口出恶言, “萧珩,你为了条狗就如此,你血是冷的吗?眼里有亲人吗?不,你根本没有感情,合该你做一辈子的天煞孤星……” 说罢,让下人抱起萧宏远,怒气冲冲地走了。 清河郡王转着手中的剪子,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 阿琅望着他冷峻地侧颜,心想,这人倒是好人,就是杀性重了些。 正想着,萧珩扭头把目光转向阿琅,莞尔一笑,刹那间仿佛冬雪消融般,丽色倾城。 阿琅丝毫没被美色闪到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老郡王妃是他的亲娘,却为了小儿子如此咒骂他。 忽而她想起两人之前的碰面,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瞬间消失。 这人倒也算不上好人 碰见别人的家事,有些尴尬,阿琅拉着青柠就想溜之大吉。 “往哪走?陛下和娘娘在等你……”萧珩双手抱胸,神色平淡。 阿琅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多谢郡王提醒。” 说完,又要绕过他,往前走。 萧珩神容寡淡,轻声道,“通州驿站的三人被抓住了,不过嘴巴硬得很,一口咬死自己就是运气不好,没有银钱,在马厩里借住,被抓到而已……” 阿琅脚下一滞,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嘴角嗫喏,不知该做何感想。 韩、国公夫人上门,她还来不及找云生问通州驿站之事,就被召面圣。 却没想到,在这里听见。 一想到他瞒着国公府的人,扮成刺客把船上弄的鸡飞狗跳的。 要不是他,她早就借着国公府得人手,在船统领三人抓个现行。 兴许这会已将他们定罪,送官,连幕后之人都查出来。 阿琅觉得,这人不仅不算好人,还是个伪君子! 着实少见! 萧珩见阿琅停住步子,挑唇一笑,那双生得极好的眸子,仿若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 “国公府乃是高门氏族,打死几个家奴,没人敢说什么,只是那三人到底是良籍。” 这就是不想节外生枝的意思了。 陈夫人是皇后的妹妹,韩.国公在一次收复南边的战役中牺牲,国公府虽说多有荣宠,但到底是女流,一不小心,被人抓着把柄弹劾,能得着什么好? 阿琅静静地看向萧珩,眼眸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萧珩喉头一动,别过眼去,不和阿琅对视, “国公府可以给你做证人,不怕那些人颠倒黑白……” 通州驿站那三人是送官还是送命,阿琅不太在意,她在意的是,要她命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她仰了仰下颌,语声恬淡,轻轻回之, “不知国公府有没有抓住那想要绑我的刺客,记得当时他是从船尾落水,在三人中吗?” ““让我去审吧!我记得那刺客的手上有一块疤……”阿琅语气清清聆聆, “我审了,让他们签字画押,再送到京兆尹府去……” 萧珩抬眸看小姑娘异常冷静地站在他的不远处,气质清冷,面容沉静,眉眼很美。 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疤? “那贼子丑恶,姑娘到底是女孩……”萧珩沉吟片刻,“国公府不好行事,我这边倒是不怕的,到时,审讯完毕,派人告知你结果……” 阿琅含笑颔首,礼貌告辞,带着青柠往来时的路那边走去。 虚伪的小人,做贼心虚,她根本就没摸到有疤好吗? 也不知这位郡王假扮刺客到底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看他坦然又遮掩的样子,应该是去别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回到国公府的船上,不小心被自己碰到,听见喊声,干脆顺水推舟,声东击西。 她去审讯,自然也是有法子,但不免又要牵扯到刺客的事情,对于清河郡王来说,就是节外生枝了。 只要能知道幕后之人,她也就不在乎清河郡王的秘密了。 毕竟,秘密知道的太多,危险就越多。 养父不就因此才丧命的么? 萧珩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抚额,瞥见自己光滑的手臂,原本微翘的唇角,笑容变得更深了些。 他弯腰拍了拍大白,好生安抚了他,抬脚慢悠悠地跟上,出言道, “你手撕婚书的事,已经流传开来,小七最是心高气傲,断不能容忍此等事情。” 阿琅不由皱眉,“那又如何?” 难道只许百姓点灯,他来悔婚,不准别人还击吗? 萧珩淡淡地道,“他刚刚在陛下面前说纳你做侧妃的事,并不是玩笑。” “一次不成,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这桩笑料变成一桩美谈……” 阿琅听得目瞪口呆,脑子被驴踢了吗? “太子病弱,七皇子跟在陛下身边,已入朝三年……” 阿琅明白,这是提醒她,七皇子并不如今日看起来那样没脑子,是个有城府之人。 同时也在提醒她,一个无权势,无依无靠的人,斗不过七皇子。 就算靖安侯于皇帝有着天大的恩情,人已去,茶已凉,七皇子到底是天家子,权势,依靠哪样都碾压她。 阿琅深吸一口气, “那又如何呢?大周有律法朝廷,做人有道德底线。” “没有路,我就杀出一条路,不会游泳,我狗刨也要爬上岸。” “再大的权势,到了朝廷的法度前,还是不堪一击……” 不过一人,一身,就算眼前这条路披荆斩棘,总能到达光明的终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