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下辈子别迟到》 第一章 散落的生活 今年的南方,仿佛总是这样阴沉,从初春到未夏,那些不眠不休稀稀落落飘过的雨,几乎让人忘了计较白昼与黑夜还有的分别。 如同这个稀松平常的黄昏,不知何时,竟从脉脉含情的娇羞变成面无表情的冷漠,该是忘了芸芸众生的人们也曾行色匆匆地陪着它明亮又伴过它黯淡,若不是到了索然无味的地步,才要忘了它原来的模样,尽管,一切不过是顺理成章。 可是,这世上有多少的自然而然,也会有多少的爱恨纠缠,有些遗忘,是因为别人的记忆关了闸,自己的心里才会积着怨,故而,时间都会恣意地刻上每一个人,或刻骨铭心或不着痕迹,蓦然回首,都是暗潮汹涌的沧海桑田。 是它忘了,黄昏里的时光,岁月里的黄昏,忘了茫茫凡尘里谁都有谁的自顾不暇,谁都有谁的情非得已,或者,后知后觉——如夏莲这般: 哼着小曲儿,眼睛不时地瞟向窗外,手里也不停着,麻利地将碗筷洗涮干净,然后搁置在一旁的控水池里,摘下围裙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厨房门口.儿子印子墨还一直倚在那里,一言不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稚嫩的小眼神里,那么祈盼,又透着些许祈求——盼着妈妈的空闲,也求着妈妈的陪伴。 “乖乖听话哈,快去睡觉!”走近孩子,她微微低头柔声说着,“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依据以往的经验总结,这个时候绝不能过分地给嘘寒问暖,不然这小东西又要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不让她离开。 “妈妈,外面还在下雨,可不可以不去?”儿子低声央求道,虽然明白夏莲的辛苦,但毕竟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依然渴望与妈妈温暖的依偎。虽然知道会是无望,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做最后的尝试。 “是吗?”夏莲佯装着浑然不知的样子,转身望向窗外随风飞扬的雨线,浸着暗沉的天空,雾一样地将人的心也一起迷离——究竟有多久,已经不曾好好陪过自己的宝贝;还要过多久,才能结束这迫于生计的奔波,给儿子无忧无虑的安居乐业,她无从去想,也无从知道。 因而,常常,她那么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蠢笨,人到中年,竟然顾及不了所有自己在意的,重要的。 “对呀,而且天气预报说会是小雨转中雨呢!”孩子忙附和道,且伸出肉肉的小手搭上她的手臂左右摇晃,撒娇地请求着。 “就一会儿!”顾不得手上的潮湿,她疼惜地捧起儿子的小脸儿,在那肉嘟嘟的脸蛋儿上狠狠地亲了下,清脆的响声连窗外都能听得到回响,像她的歉意一样浓烈,“人少的话,我就打道回府了。”不敢有一天怠慢,不然不知哪一时母子俩的一日三餐都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下雨天,怎么会有人出来买东西嘛!”孩子显然是失望了。 “所以呀,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我去了才会唯你老娘一家独大!”不论生活如何对待,她的脸上依然漾着最清澈的笑,那些不尽人意的焦头烂额,她不想让年幼的儿子知晓。他的童年,本该无忧无虑。 “吹牛......”孩子赌气地递给她一记白眼。 “小子,不信吗?”将孩子的小脸儿揉捏到五官变形,她挑衅地问道,明明自己心里也没底,却硬要强撑,“如果我今晚生意火爆呢?” “那这个月的碗我来刷!” “敬你是条汉子!”轻拍过儿子的头顶,除了笑,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不许耍赖......”成竹在胸地,似乎人民币已经在眼前召唤。 “qie,我又不是您......” “我......我也从来不诓不骗的呀......”她急忙解释,语气明显弱了许多,可能是真的心虚了。 “等你凯旋......”知道夏莲不易,子墨也不会一味较真,虽然负着气,却也明白自己才是妈妈最有力的动力。 “瞧好儿吧,您嘞!”说着,作势伸手指向子儿子卧室的方向,示意他该早点休息。 “晚安,小夏同志!”虽然不是很情愿,可是知道自己睡得沉,也许再见到妈妈时很可能已经是明早起床睁开睡眼的时候,还是早早地道了晚安。 “晚安,我的男子汉!”等儿子入了房间,夏莲才敢轻轻地抹了下眼角,是什么东西润湿了她纤细而粗糙的手指。 孩子的世界,本该是简洁而绚烂的,淡淡地忧虑,肆意地欢愉,可是她的子墨无论什么时候再回不去,却也只能悄悄地,不敢声张,怕她为难,怕她伤心,她都知道,竟也不敢敞开怀抱安慰他,毕竟生活的繁重催促得她根本没有时间悯伤。 迅速反锁好门窗,匆匆拎起两只鼓鼓的大编织袋,转身一步一艰难地挪下楼梯。袋子并不是很重,但是对于身高只有1米55的夏莲而言,的确有些硕大,都快把她淹没了。记得许多年前,每每生日的时候,她都会虔诚地许下同一个愿望——长高一些,再长高一些,只要5公分就好,可是直到现在都没遂了心愿。 熟练地将两只袋子挂在电瓶车把上,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终于,可以在骑行的路上歇息片刻。人,随时随地都要记得感恩,像她一样,总在这个时候感谢这个时代科技的进步发明了电驴这种东西,给了多少人便捷。 可是,偶尔的洋洋得意,总是躲不过气候的阴晴雪雨。等红灯的间隙,才骤然发现雨丝越来越密,尽管打在身上绵绵软软的,仿佛周身裹着温柔,却也逃不过湿漉一场的宿命。她,实在是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带上雨具。 身上的瑟瑟微凉,总是难免牵出心底的酥醉,似喜非喜,似怨非怨,想要抽离却又被牢牢吸附,整颗心犹如排山倒海般地澎湃,却又找不到渲泄的出口,鲠在喉咙,不能言喻,只是时隐时现,像路口红了又绿的信号灯,反反复复,不曾间断。 “啊?这红灯什么时候变绿的?”等她回过神,再一次亮起的直行的绿灯只剩下6秒,可是下一个绿灯还要再等120秒。说不定这120秒就能抢到一个位置好一点的摊位,又或者会错过一个买主。 人,总是要全神贯注才好,不然错过的何止一个路口。 “为什么等待的时间不能跟通行的时间成正比?”她嘟囔着埋怨道,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对等。 着急忙慌地启动了电瓶车,还未来得及加到最大马力,身下的电驴便已经不受控制地慢慢倾斜。夏莲想用双脚撑住车子,却是苦于力气太小,明显感觉到后车轮被强有力地一点一点倾倒,直到双手不能把握方向,车子彻底瘫在地上,然后,眼看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玩具球从张着大嘴的编织带里迫不及待地鱼贯而出,争先恐后地溜向四面八方,而她无力收拾,只懊丧地站在原地,孑然独立。 “什么交通规则,明明就是只给机动车设置的。”她不会开车,也只懂得简单的行人交通规则,所以有一个问题总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路口行人通过的时间总会允许车辆右拐,那么行人的安全又怎么保障,可是自己也是有错在先的,都是一时失神惹的祸,才会只顾抢行,忘了还有右拐的车辆。 然而,有些对错,总是暂时来不及理会,迫在眉睫的是要先捡起这散落一地的球儿才行,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继而,球儿滚多远,她就追多远,听不到前后左右刺耳的鸣笛,也忘了来来往往擦身而过的车辆,只想着滚落一地的宝贝不要被压坏,却忘记暗夜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自己是有多么危险。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她不再奔波,是真的有些狗啃刺猬,无从下手,望着一地的五颜六色,她只能怅然地蹲在地上。 “好像自己的生活,各种颜色,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味道!”她喃喃道,脑子慢慢陷入混沌...... 第二章 离人陌上遇 如果是只鸵鸟该有多好,埋首在沙漠里,即使是暗无天日也与所有的纷扰难堪都无关,只是,生活没有如果,从来不留余地。 “怎么总是这样,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无奈地一声苦笑后,还是不忘伸手想够过身边的几个球球。 “不想活了吗?” 还未触及,手臂已经被腾空拎起,整个人也不得不跟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被牵引至人行道上,被紧握的手臂依然被紧紧禁锢,那么疼,像是快要被捏碎了一样,她禁不住闷哼一声,却是淹没在车水马龙里,没人听得到,即使这么近。 “放手!”是太疼了,疼得夏莲气急败坏地想揪出手臂,却是徒劳。 “不放......”话不多言,手上的力道明显轻了许多。 “是您追尾的好吧......”想用幸存的一只手解救另一只,不料竟被对方双双握牢,身体也差一点贴在一起。 “是你出了神......”对方似乎不依不饶。 “谁能作证?”她问,倒是佩服自己一时的机智,而下一秒,忽然想起的路口的监控又是无情地当头一击。 可是,即便是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自然有警察来惩戒,还轮不到别人兴师问罪。想抬头看看对方究竟是怎样的凶神恶煞,却是因为靠得太近,定睛看到的只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和一只男性衬衣的口袋,混着阵阵的香水味,润在细雨里,腾出杜松和黑雪松的味道。 向来,对于男人“涂脂抹粉”的行为,她都是极其厌恶的,觉得都比不上浓重的烟草香干脆磊落,可是,今次,闻到的竟是初夏的味道,淡淡的甜,暖暖的香,似曾相识,又无从想起。 “傻瓜......” “......”想必对方也看到了路口的电子眼,夏莲心虚地不敢再针锋相对,只偷偷瞥了一眼路边的事故现场,还好相安无事——电瓶车静静地躺在地上,安然无恙;对方的汽车应该也还好,一动不动地没有发出什么哀嚎,不像它的主人一样得理不饶人,可是,当她的目光扫向车子的周身时,瞬间慌了神,车身前明晃晃的车标赫然跃入她的眼里,尽管隐在夜色里,依旧夺目——居然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她的额头顿时汗涔涔的。如果有什么刮蹭,怕是赔上自己也不够,可是这么黑的夜,哪里看得清那尊金佛到底有没有受伤。 “哎呦......我屁股好疼......”先声夺人,她索性找一个敏感部位无病呻-吟起来,看对方衣冠楚楚的样子,想必出于礼貌不会太过询长问短,“可能刚刚您撞上我的时候扭到了......”一句话,想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五官更是夸张得蜷在一起,身体也惺惺作态地开始扭捏。 只要能溜之大吉,哪管什么矜不矜持。 “需要帮忙吗?正骨推拿我很在行......”显然,对方没她想得那么绅士。 “好啊......”她壮着胆子答道,身体却怯怯地用力向后扯,“如果不怕我喊非礼的话......尽管来啊......” “你同意了?”他问,声音里透着戏谑,一只手更是顺势环向她的身后。 “非......”没有装腔作势,是真的怕自己晚节不保才会大声呼救,可是语音未落,腰身已经猝不及防地陷入别人的臂弯,嘴巴也被紧紧箍住。 “你真喊?” “你真摸呀!”尽管说得含混不清,也能依稀听得出她的愤怒。 “你感觉到了?”他笑笑,那么邪魅。 “你......”用力推开他的束缚,她再无言以对,怒目而视想看看对方的脸上是不是比别人多了几层皮,却在灯光昏黄的暗夜里,至多描摹出他的轮廓——还算棱角分明,只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白白浪费在捉襟见肘的人品上,“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毕竟车子的事还没定论,她不想节外生枝。 “如果我计较呢?” “搞搞清楚,被追尾的人是我,好吧?如果不是你开得太快,也不至于躲闪不及地撞上,对吧?”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新闻里不是总报道哪辆豪车被哪个三轮老伯不小心刮花,然后豪车车主善心大发,慷慨解囊吗?怎么到她这里,就失灵了呢?或者这个人不是车主本人,专职司机吗?她恍然大悟,豁然开朗。 “我是说,我可是清白的。”他说,“春暖花开,三月生人,不在冬天,所以不会冻(动)手(动)脚。” “我,提告了吗?......”好气又好笑地,她只有抿嘴保持脸上的严肃,才能让对手觉得自己不好惹。 “不会反悔吗?”他问,玩味地看着她。 “算我倒霉,你走吧......”趁着对方只顾斗嘴,暂时想不起验明车伤的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那一声声被过往车轮压爆的“砰砰”声,像碾着心头肉一样地让人疼,那是她赖以生计的家当。 “然后呢?你呢?” “捞钱啊......”说着,自顾自地就近捡了几个球捧在怀里。 “要钱不要命吗?”钳住她的手臂,他责问。 “关你什么事......”若不是他不长眼,自己的那些钱怎么会横尸街头,“生死有命,反正不会赖上你就是了!”可是,任凭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掌握。 “你不捡,我自然会放!” “良心发现了吗?”她抬头,嘲讽地看看他。 “是,良心发现,算不算太晚?”他问,声音变得极度阴沉而暗哑,“童工?” “童工?”这样的称呼,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认错人了吗?”她疑惑。 尽管,十年前在子墨爸爸的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而且由于是工程公司,同事或同行之间总是习惯用诸如“张-工、李工”之类的称呼,可是因为自己才疏学浅,又是新人,从来没人这么喊过。何况,那段经历只有短短的数月而已,想必除了子墨爸爸,没人还会记得,况且自己姓“夏”,不姓“童”。 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该记得的人宁愿忘记,还有谁会相识?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别人当成你......”他说,忍不住一声轻叹。 “这个人,吃错药了吗?”她猜,“还是家里人看护不严,没吃药就偷溜出来了?”总之,也是个可怜人。 “那个,您家在哪里?”语气骤时变得和风细雨。 “在你心里!” “我姓夏……”她善意提醒,又不敢过分强调。 “怎么,以为我神经病吗?”双手插兜,他倒是坦然。 “没……没……”他的直截了当吓得她连连否认,“哪有像您这样的,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话罢,紧张得咬了咬下唇。 “真心话?” “当然!”她笑笑,有些心疼他的境遇,也有点羡慕那个他所谓的“童工”。 被爱,总是幸福的。可惜,这辈子自己没能成为谁人记忆里的永恒,今后应该也是无望的。也好,没了纠缠,人生也就少了愁烦。 第三章 忘了吗 “你,不回家吗?”凝眸看向面前这个挺拔的男人,夏莲同情地逐渐卸掉了防备。原来,这世上,一个人一把辛酸泪,无关贫穷与富贵。 “我的家里,没有我爱的人。”他说,双手顺着手臂的方向握上她的肩。 “可是这里……”她想说,自己并不是他要找的人,然而,言多必失,一旦真- 相-刺-激到他的脆弱,要怎么应付,所以话到一半,只能咽了回去,“乖乖的,我去去就来……”也许,这样的措辞对于这个高出自己一尺有余的男人有失妥当,可是,情急之中,一时真找不出更适合的安抚。她想走近看看那辆座驾的车牌号码,好通过交警部门联系到他的家里人。这种情况,决不能让他独自离开,万一是路上有什么闪失,任谁都担不起良心的谴责。 “继续捞钱吗?”他误会了,以为她又要不顾安危,东奔西窜在机动车道上。 “不是……”她词穷,无从解释,总不能和盘托出,伤了他的自尊。这种人,往往及其要强,且心思细密。 “不然呢?”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那么深刻,若不是夜色遮住了光芒,心事不知该到哪里隐藏。 “捞……捞人……可以吗?”不怒自威,她被吓到结巴,差一点就和盘托出,真-相了。 “我还没想好!”以为她要逃,他只牵过她的手,径自朝车子的方向走去——什么时候放她走,他一直在犹豫。即使现在分道扬镳,她也会偷偷折返,一定舍不得那一地的红红绿绿。 “喂……”她慌了,怕自己的人身受到威胁,所以一路抗拒,却终究是力气太小,敌不过他的执拗,“我姓夏,看懂了?”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走得气喘吁吁。抵在车门前,说什么也不肯上车,胡乱地从腰间的挎包翻出身份证,踮起脚尖亮在他的眼前,晃了又晃,再顾不得他的情绪。 “我姓秦……”他说,而后单手将她腾空抱起,又轻而易举地塞她进车里,随即迅速地落了锁。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报警了!”惊恐得声音都瑟瑟发抖,却陡然发现他将自己锁在了车外,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到底是精神失常……”她窃窃自喜,以为可以从容自救,却又于下一秒陷入绝望——翻遍了腰包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手机的影子,不知是出门匆忙忘了带,还是刚刚拉扯的时候落在了外面。 “救命……”贴在车窗前,却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惹怒了窗外的人,变本加厉地找她算帐,况且,这种单向透视玻璃,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车内的情况。这一场无关痛痒的交通事故,原本没有人在意。 黔驴技穷地,只有将整张脸紧贴在车窗上伺机而动,但见刚刚的“痴情郎”居然半蹲在地上,利落地将散落的球儿一个一个捡起,装进袋子。 “喂,危险!......”这时她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莽撞——湿滑的道路,暗黑的视线,还有那个东奔西窜的人。如果他因为那几个不能再廉价的球球发生意外,她一定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危险呢……”于心不安地,她用力拍打着车窗,可是,无济于事,那个越行越远的人根本听不到,就算偶尔疾行的车子从身边擦过,他一样置之不理。 心神不宁地,摸索到方向盘喇叭的位置,她重重地摁了下去,一遍又一遍。 宁愿,今天不幸碰上的是一位凶神恶煞,斤斤计较地问她索要赔偿,那样,至少可以找印天帮帮忙,毕竟看在儿子的份儿上,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要怎么收场。错认了她的人,怎么才能放她走。 心里,凌乱不堪;眼前,一片虚无。只有手里的动作,一而再地机械重复。 “好了……”一阵温柔掠过耳边,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制止。 “哦……”失了魂地,她随声应和,盲目地起身下车,才发现手脚发软得早已站也站不定,“你疯了吗?不要命了吗?”这一次,换她来责问,心有余悸。 他不答,只牵过她的手轻轻一带,拥她入怀。 “对不起……”她抱歉,为刚刚的口不择言,明知他情绪波动得厉害,还偏偏要用“疯”这样的字眼,无异于伤口撒盐的痛。 “忘了吗?晟秦,秦喻怀……”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他的声音竟微微地有些抖,只将她抱得更紧。 “你过分了!”奋力推开他,她心慌意乱,不记得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在身体彼此贴近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是心跳的声音。 而他,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得那么深,眸里水色无边。 “回去吧。”放缓语气,她幽幽地劝道。又能计较什么呢?他已经这样了。可终究是个善良的人,旁边稳稳立起的电瓶车和车把上挂着的两个编织袋,已经在无声地作证。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为了让他死心,她又补充道。也许,这么说有些残酷,可就算同情,也要有个底线。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一个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哪有能力多管闲事。 话罢,她毅然走到电瓶车旁,准备离开,但愿他早一点脱离苦海。 “晟秦……”一步拦在电瓶车前,他不许她离开。如果她不曾记得他的名,经久不衰的晟秦集团总不会陌生。 “盛情?”惊讶地看过他,她哭笑不得,“好吧,谁还不是个宝宝。”嘴上客气,心里已经一万个草-泥-马飞过,“因为这个,你要我盛情感谢,是吗?”抬脚轻踢下电瓶车,她问,殊不知是自己生生一厢情愿地和谐了两个字的发音。 “晟秦,秦喻怀……”他又说,有些固执,声音里夹带着千万种情绪,牵出两个人存数不多的往事,被他尘封在时光里,那么久。 时间,于他而言是最长情的考验,长情到十年之间对眼前的这个丫头依然念念不忘;时间,对他而言也是最无情的无视,无情到十年之前不曾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一丝云淡风轻。 “秦……秦总……”她愕然,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忘了吗?”他问,那么迫切。 “怎么会……”出于礼貌,她撒了谎,随后尴尬地笑了。 今晚的自己,丑态百出——未曾透露给任何人的窘迫近况在相识的陌生人面前昭然若揭,更异想天开地将这样一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妄自揣测成了花痴。相信他早已经洞穿,只是出于修养,才没有揭穿。 “那怎么认不出?”他想知道,十年前留在她那里的印象是不是肤浅得不着痕迹。 “是没想到……”她解释,脸上的笑越来越僵硬,只想尽快岔开话题,“您不是一直在青城吗?” “十年前我来过这里。”他说,情不自禁地靠她更近一些,“现在我想她了!”十年,从青城到昆城,在他那里始终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从不敢逾越,怕真相了自己,殃及了她。 “哦……”接着是一声干笑,然后再无言以对,只蓦地被思绪拽进记忆里,“十年前我第一次踏足这里,找到第一份工作,第一天上班就被抓了壮丁去青城送资料,第一次遇见您,之后,您送了我生平的第一个绰号——小童工。”意会不了他的意图,她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你……都记得?”他喜出望外。眼前这个曾经想尽办法要遗忘的人,他从不敢奢望关进她的记忆里。 “您还说要去劳动监察举报我的老板,告他雇佣未成年,吓得我只好亮出身份证才肯罢休。”时至今日,尽管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却清楚记得那个玩笑,“再然后,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结婚,第一次生子,第一次……”戛然而止,她不想再提及。 “第一次有姑娘冲我吹胡子瞪眼睛……”他笑说,只想缓解回忆里她的苦。 “无知者无谓,让您见笑了。”相见伊始,她对秦喻怀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这个人玩世不恭,甚至有时会刻意刁难。 “怨我吗?”显然是醉翁之意。 “我心大……”不过萍水相逢的几面之缘,哪来的仇怨。 “冷吗?”他问,眼看着她衣服尽湿,因为自己也未能幸免。 她摇头:“今天好像不宜出门,我回去了。”算是道别。 “我送你!” “不用,我有车!”她笑笑。 “等等……”知道勉强无果,只好扽住她的胳膊,快速从车里拿一件西装外套出来,想帮她披上,“都湿透了……” “不用了,我住很近的。”她拒绝,想要躲开。 “只是借用,替我好好保管……”不由分说地用衣服裹了她,娇小的身躯,瞬间隐没在里面。 “好暖……”她说的,不止衣服的温度,还有时隔多年后他的成熟,从来,自己都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可是,我真的用不到。”因为一件衣服,免不了一而再地见面,她不想。 “冰凉的!”握过她的手,帮她穿进袖子,而后,又不得不松开。 多想,就此执子之手可是,十年前未能及时牵到的,十年后也依然无法一蹴而就…… 第四章 八卦 青城,晟秦集团大楼内的正午,职员们水足饭饱之后,三五凑做一团,悄声而热烈地讨论着数年如一日的话题,却也百谈不厌——那个平日里正襟危坐,少言寡语的男人,任意的一举手一投足总能引起男男女女一众人等没完没了的谈资。 “哎……哎……哎……有谁知道秦总是什么时候回青城的?昨晚?还是今天早上?”话题,由一个穿着明黄色包臀连衣裙的女人引入,人群里,配着大姨妈色号的嘴唇显得格外注目。 “怎么,秦总没跟你报备吗?苏虹姐?”不远处,一套灰色休闲打扮的年轻人半开玩笑道,即使穿着随意,也难掩生就的好气质,眉清目秀里夹带着俊俏,阳光帅气中又渗着抹温柔,“真是太过分了!下次我让哥告诉你啊......”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哄堂而笑。 话说,晟秦的两兄弟,虽一母同胞,却性格迥异,哥哥沉稳内敛又沉默寡言,却是即使一言不发也能黯淡所有人的光芒;弟弟随性不羁而自然亲和,见过的人总觉得如沐春风。 “应该是昨晚,今早看到秦总的衣服是崭新的。”关于秦喻怀的所有问题,总会有人了如指掌,甚至每天早上与他偶遇在公司门口的所见所闻成了每一个女职员一整天的话题。 其实,为了避人耳目,秦喻怀早已在回程之前,让人把换洗的衣服送到了晟秦旗下的酒店。 “对对......我也看到了......”又一个声音附和,“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大王’从昆城回来后变得更加忧郁了,难道是合同谈得不顺利?” 尊称秦喻怀为“大王”,并不是因为他姓“秦”,是“秦族后裔”的玩笑,而是大家一致认为这个素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在风云变幻的商业领域,手腕像极了历史上的秦惠文王,既有秦惠文王称霸一方的雄心斗志,又有誓在必得的王者风范,甚至,他们眼里的秦喻怀还要更胜一筹。 秦惠文王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车裂了商鞅,而秦喻怀的识人驭人看似风刀霜剑,实则却是至真至善的人文关怀——每一个员工的家庭履历他都了如执掌,连保洁师傅也不例外,甚至无一不受过他的恩惠,以至于能进入晟秦集团工作成了每一个求职者的向往,而晟秦集团的员工也是出了名的恪尽职守,从未有过主动离职的先例。 “不是已经拿下了吗?”苏虹抬起手肘戳了下旁边造谣生事的人,忿忿地护主道:“秦总出马,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吗?”晟秦集团女人们的眼里,秦喻怀无所不能。 “也是......其实这么小的案子,秦总又何必亲自上阵呢?”大家七嘴八舌,窃窃私语,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也总不缺妄自揣测的答案。明明生怕被领导发现自己的无事生非,又唯恐自己异于常人的细微察觉不会人尽皆知,无论怎样也不肯在嘴上贴上一张封条,永远是话题的制造者和散布者,乐此不疲,而且似乎也没有人不买账。 “可能是久不出江湖,心痒痒了,想磨磨刃?”花痴一样地,顾蔓蔓的眼里放着光。 “所以,这一次浮出江湖,是为了以后所向披靡?”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挥舞手臂,对着空气舞了一套刀光剑影,“秦总又要放大招了吗?”他好像很期待,也很激动。商场上腥风血雨,他们一路众志成城。 “谁知道呢?秦总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懊丧地,顾蔓蔓一声长叹,“可是越是猜不透,越让人神魂颠倒,这个芳年四十的老男人,怎么那么有味道。” “什么味道?说说看……”一群人起哄。 “无色无味,回味悠长,垂涎三尺,欲罢不能……” “啧……啧……啧……口水收一收……”一个一阳指戳在顾蔓蔓的脑门上还不够,苏虹又变本加厉地赠了一记白眼给她,“小小年纪,没羞没臊!” “您不也一样吗?”顾蔓蔓回道。 “我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千万不要不切实际地误了终身。”苏虹说教道。作为前辈,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诫这些常常眼高手低的姑娘们。 晟秦集团里,多数未婚女青年对秦喻怀的心思已然是司马昭之心,从不避忌,也不懂隐藏。 也许,所有的人也只是说说而已,是她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也许,人总是习惯在无法拥有的时候,用另一种方式来满足个人的一己私欲,哪怕是天方夜谭,也要固执地宣布自己仍旧心存幻想,比如她。 可是,人也贵在有自知之明,而我们的姑娘们什么时候已经从一枝枝拘谨的含笑怒放成一朵朵不再自持的玫瑰,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痴心妄想,包括她。 “好羡慕秦太太……”顾蔓蔓叹息道,“你们说,秦太太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修得到秦总这样的绝世男人?有才有貌还有良心!事业做到这么大,没有半点花边新闻……此生何求……” “你不怕被冻死吗?那么冷的人……”有人道出了另一个事实,秦喻怀的光芒万丈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任凭谁的火团簇拥,一靠近也只有戛然熄了念想。他的温柔,至多在公司的人性化管-理-理念中才会寻到。 “是啊,不知道秦太太会不会经常感冒……”尽管,这一双男才女貌的璧人每一次出场总是笑意盈盈地相敬如宾,可凭着女人得天独厚的犬嗅,总觉得这对夫妇的关系寡淡到索然无味,缺了什么——譬如寻常夫妻的柴米油盐,或者瓢盆碰锅沿的声响。也许难免俗气,却是人间烟火该有的模样。 其实,世上婚姻的真-相又何止豪门一种可能,幸与不幸,只有门里的人体会得真切,无关门外多少人窥视了多少结果。 “一入豪门深似海吗?那就淹死我吧……”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顾蔓蔓像被霜打了似的。 “可怜巴巴,给你指条明路……”苏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喏!秦家老二!” “哎......哎......还有我们......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接盘的!”身边的男同事也跟着一起捣乱。 “去……去……去……”佯装生气,顾蔓蔓挥手作驱赶状,之后仰天而望,恨不得穿过一层层的钢筋混凝土窥见顶楼的秦喻怀…… 第五章 烙在心里的印 晟秦顶层的办公区域,今天静得出奇。除了几个高层因为紧急事务不得不上来请示汇报外,再没有人敢轻易推开秦喻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尽管一个比一个猎奇,也不敢踏足。连脚踩细高跟的几个分管助理想要去接杯水,都被助理总-监迟正非及时递出的一个眼神吓得退了回去,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惹恼了秦喻怀。 “尿急怎么办?”小助理着实有些坐不住了,随便什么借口,只要能起身溜达就好。 “忍着......”总-监狠狠瞪她一眼,“一上午都没喝过水,肚子里哪有存货!” “忍不了嘛......”小姑娘小声撒娇道。虽然男女有别,但是因为迟-总-监素日太过平易近人,也就没了距离。 “明天帮你带纸尿裤哈!”迟正非不怀好意地笑笑,若不是他天生刚柔相济,还真的搞不定这样一群从小养在蜜罐里的姑娘。虽然工作上兢兢业业,可也随性自在,快意恩仇,从不理会别人的眉高眼低。若不是冲着秦喻怀的面子,岂是一个纸尿裤就想息事宁人的。 “哼......”小姑娘气吼吼地一屁股落在座位上,懊丧地小声抱怨着“秦总到底怎么了嘛......平时虽然严肃,可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啊......” “自己的事情做做好,要你多管闲事......”迟正非训斥道,眼睛不自觉瞟向秦喻怀办公室的方向。作为多年的老友兼下属,他隐约记得这种情境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次,至于为了什么,至今不得而知。 “男神心情不好,我的天空也成了灰色的......”小姑娘头枕着办公桌,百无聊赖地吹着额前的空气留海,一个劲地念念有词。其实,因为秦喻怀闭关锁门,她们也无事可做。 而秦喻怀,处理过偶尔的几件公务后,已经这样怔怔地站了一个上午。在身后的落地窗前,任窗外飘飞的细雨像藤蔓一样地攀着寂寞,爬上心弦,就算轻轻的一个撩拨,亦能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晕出所有往事里的无可奈何与时至今日的无能为力——满眼,都是十年前那个扎着马尾跟他斗气的小丫头;又满眼,都是昨天狼狈地穿梭在雨夜里,为了生计在街上不管不顾地追逐的笨女人。 “蠢丫头……”一拳击在旁边的承重墙上,没人知道他的心疼。而这种责怪,也只有看不到夏莲的时候才舍得——怪她来去自由,从来不顾他的感受;怪她颠沛流离,也仍无意打开这条通往他的道路。而他,除了默许,再没有别的办法,许她在自己的心上烙了印,许她在别人的身边历尽辛酸,许她的心里装满了别人却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存在。 无论如何,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十年前,为了她的美满,选择了自欺欺人地遗忘,只留她一个人在风雨里飘摇;十年后,又为着她的落迫,用尽办法地接近,却仍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愿意。 可是,他要她,要这余下的后半生;人生苦短,再不想浪费在离别的悲愁里...... 他笃定,自己的人生牵着她的幸福;而她的幸福,他再不打算拱手相让给任何人。 “好想你……”身后呼出的气息散着阵阵温热,出其不意地扰了他的心绪。蓦地回了神,才发现背上环着的温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 “嗯……”吝啬地,他总是这样回应,知道这个聪明的女人明明是在责问,问他昨晚为什么夜不归宿。 “饿不饿?我煲了汤带来。喻文说你到现在都没吃饭。”他不说,她便识相地从不过问,只有声音依旧温柔,汩汩地像水一样,让听了的人心神荡漾。只是,也许这一次秦喻怀是个例外。 “谢谢……”他说,仍旧惜字如金。 彬彬有礼的两个字眼,在他们的婚姻里频频出现,只为了无时无刻提醒她这段婚姻的脆弱:“我们是夫妻,我该做的……”自己所期盼的,是日复一日的忍耐有一天成了他的愧疚,那样,她若苏云就有了留他的理由。 “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欲言又止,他说。 婚姻的形式有很多种,相濡以沫的,相忘江湖的,两情相悦的,相敬如宾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还有一种,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的。他们,正是后者。 有些话,他不想说得太过直白,如若不然,太伤人。他没那么残忍,毕竟,耗了她十年的青春在自己的处心积虑里。 “我的生活,原本都是无时无刻为着你的……为你煲汤,为你做饭,为你打扫,为你生儿育女......”吻,柔柔地落在他的背上,“所有你想的,我都愿意......” “回去等我......”挪开她的手,他向前一步示意她不要再靠近。 “好......”十年,他的冷漠让她从未辨清过悲喜的真伪,所以,这一次才会喜出望外,以为十年之间自己的温良恭顺终于守得云开。 尽管眼前这个峻拔的背影令她迷恋得迈不开脚步,也还是顺从地慢慢向门边退去。不问归期,等了十年,她不在乎这一朝一夕。渐渐地,嘴角上扬,开始得意地笑。 “苏云......”他突然转身。 脚步戛然而止,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这是他第一次挽留。 “最近......我可能会暂时住酒店......”他说。 “好啊,等我回去带几件衣服。”难得秦喻怀主动,她一定要把刚买的几套最新款情趣内衣一并拿去。对于他的喜好,她了如指掌,更投其所好。 “我是说我一个人......”他解释,“暂时,先不回住处。”所谓的住处,实则是两个人的居所,可他从来不称为“家”。 脸色由晴转阴,可还是满口应了下来:“好......”不是不想问明原由,是他根本不会告知,可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眼里顿时雾一样地蒙上厚厚的水气。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是十年来,他最诚挚的一次。 “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慢慢踱步向他,她第一次质问。 “彼此相爱,不是我们的初衷。”他提醒,言语中的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可我们同床共枕了十年!”她后悔一开始便将自己放在利益的天平上,如今还怎么索求无度。女人,终究不及男人的理智,爱与不爱全由自己。 “我尽力了......”是的,他尽力了,尽力为若苏云付出所有的好,却是为了忘却与另一个人的荒唐——几面之缘,没齿不忘。 “抱抱我,可以吗?”站在原地,她哀求,那么不舍又那么不甘,两个人的路就此到了终点之后,再没有同行的机会。 而他,没有拒绝,张开双臂,等待她的投入,当作最后的补偿。 “我爱你……秦先生……”这样疏离的称呼,是秦喻怀最初定下的规矩,即使作为若苏云法律意义的丈夫,也不许她乱用夫妻间任何亲密的昵称。记得有一次忘情时唤了“老公”两个字,他便惩罚似的半年之久未同她行夫妻之事。 “会有人比我更值得!”他说。 “爱上你,我还能再爱谁……” “离开这里,你的人生才刚开始……” “在这之前,再给我一次,好吗?”她的唇,不由分说地印上他的颈,手指也不安分地在他的身上摩挲,从胸膛的纽扣开始,一粒……两粒…… “苏云……你不该这样……”到第三粒的时候,他擒住了她的手。 “要我……”魅惑得连眼神也一起迷离,温热的舌尖轻抵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下……目光扫过下方搭起帐篷,她不禁得意地一声娇喘。 以前,他总是被这样磨得不能自持,随时随地,花园里,泳池旁,座驾上,一切能刺激感官的地方,他屡屡束手就擒;这一次,她也要,在这个从来不被他应允的地方。 “我们……结束了……再没有以后……”陡然地,秦喻怀重重地将她推开,连同自尊一起。 第六章 傻瓜 翌日的清晨,阳光居然久违地露了面。迫不及待地,洋洋洒洒遍布了每一个可以触及的角落。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论谁的悲喜,太阳照常升起。或许不近人情,可日子总归是这样宠辱不惊地继续。 “一次......” “两次......” “三次......” 夏莲默念着,闹铃每响一次,就蜷一个手指回去,眼看着两只手握成了拳头,却依然呈大字形埋头在被子里,胸有成竹地不急不缓。 为了儿子上学不会迟到,她特意在手机上定了数十个时间段的闹铃,任凭日复一日地被一次次吵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给自己预留足够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哪一天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妈妈......起床......”子墨从她的房间经过,喊了一声。 “哦......”倏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却是依然坐着不肯动一动。这一张房东留下的大床,是唯一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可以暂时忘掉生活的拮据和不得不努力活着的信念。所以,每一天,她总要赖到最后,不理生活的百般刁难,先把自己宠成想要的模样。 “妈妈......”屋外,子墨的声音又传过来。 “知道了......”慢条斯理地下了床,她随口应了一声。每一天,已经习惯了儿子的催促,也乐此不疲地享着这幸福,照顾与被照顾,在这个家里常常错了位。 “牙膏帮你挤好了!” 早已穿戴整齐的子墨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书。 经过子墨的时候,她随手抚了下儿子的头,脸上不自觉地浮着笑:“唔......嘛......”随之而来的是隔空的一个香吻。 “幼稚......”子墨嫌弃地冲她翻了一记白眼。 “想吃什么?”牙刷堵在嘴里,她说得含混不清,看似在征求意见,人却已经在厨房和卫生间奔走。 “看您高兴......”孩子的目光锁在书本上。对于一日三餐,从不抱什么希望,不是不想,是夏莲实在厨艺不精,有的吃已经是格外恩赐了。 “煎蛋......牛奶?”她问,有一点心虚。 “妈妈,我有的选吗?”孩子放下手里的书,郑重其事地问。 “为娘我受累帮你选了!”绷着笑,她也一本正经。 “求您件事.....” “说......”她转身朝厨房走去。 “以后,可不可以省略掉这个问题。” “满足你......”再从厨房出来时,盘子里已经躺着一只蛋,只是孤零零的。品相还算不错,至少没糊成包公,“是不是越来越好?”她得意地想求表扬。 勉为其难地地接过盘子,子墨只用了两口便将整个蛋吞了下去。 “好香啊……是不是?”她说,夸张到极致。 “我是怕迟到,好不好!”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孩子实力回怼道。随即笑笑,麻利地背起书包向门外走去。 “等我呀......”夏莲紧随其后,更不忘塞一盒牛奶在子墨书包的侧袋里,“丢三落四!要是哪天把自己丢了可怎么办?”如果说自己继承了什么中-国女人的优良传统的话,唯一秉承的应该也只有这种喋喋不休的碎碎念。 “正常!子承母业!”踮起脚尖,孩子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头。 而她,自然而然地,顺势斜倚着身子枕在儿子稚嫩的肩上,走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更不忘撇起嘴吐槽:“还是太嫩,靠不住……” 多希望,这个身高已至自己鼻梁的九岁小男子汉快一些长大,到足以让人依靠的宽厚,即使那时她的脸上,已经遍横褶皱。 也许,芸芸众生里,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就算经常艳羡别人的惊艳,心里觉得最美的那一个,也永远只有自己。眼睛、鼻子、耳朵,甚至脚趾头……总能找出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来告慰自己——“我”才是最好的。 然而,眼下,她快撑不住了——勉强的倔强,不得不的坚强,到底还能撑多久,但愿看不到尽头。多希望,有一个肩膀能够靠一靠,可这世上不论相聚还是别离,咫尺还是天涯,那个对她心若磐石不会叛离的男人,应该只有两种——父亲、儿子,之后,再无其他。 “车来了!车来了!” 还是小朋友的眼睛比较亮,隔了好几个路口的55路公交车引起了子墨的注意。急急地喊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起夏莲便跑,直跑得不远处藏在隐蔽里的秦喻怀心头一紧,生怕母子两个只顾得赶路,忘了身旁疾驰的车辆。 这个地方,地处还未拆迁的棚户区,交通混乱不堪。 气喘吁吁地跑上站台,夏莲恨不得像狗狗一样把舌头伸在外面以缓解自己的体力不支:“是谁发明的高跟鞋,快揪出来打一顿!”弯腰半蹲在地上,两只手各司其职各自安慰两只受伤的脚踝。 “拜托,高跟鞋本来是给我们男人准备的,是你们女人非要抢了去!”印子墨轻挑着眉毛挖苦道。 “疼......”微蹙着眉头,她仍在抱怨。可是,不是自己偏要往里钻的吗?硌得生疼,也要忍痛穿着,只为了别人眼里缥缈的美,就甘心情愿地被套上,然后,一不小心,被套牢。 “喏,创可贴!”子墨的贴心总是超乎她的想象。 “将来不知道会是谁家姑娘有福,能做我的儿媳妇!”她笑笑,快速从子墨手里接过,怕自己的调侃惹怒了子墨,创可贴也被收回。 气冲冲地白了她一眼,子墨背对向她。对于这样的玩笑,小朋友总是忌讳的。 “我们刚刚做错了,不能那么着急地横穿马路!”忽然,她想起刚刚的错误示范,“下次要先左右看看,知道吗?”她叮嘱,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这么好的人,都被您带坏了!”子墨笑着回呛。 “我认真的!”她站起身,依然唠叨,“过马路要看左右,坐公交要等车停稳了再上......” “到了学校给您发个信息,放学时打个电话,到家还要再报个平安!”子墨替她说了所有想说的。 “啰嗦是啰嗦,可是......”说话间,55路公交已经行至跟前。 “记得吃早饭!”这一次,换子墨来说教,一脚踏上公交的时候,回头迅速把书包里的牛奶塞到夏莲手里,“这么热的天,留到晚上会馊掉的!”牛奶是需要低温冷藏的,保持期至多三天。 “可是我不喜欢喝呀......”她说,想再还回去时,车门已经徐徐关起。无望地捧着奶,心里却是滴着蜜。 “加——油——”车窗里,子墨对着她唇语。 “知——道——”她点头,伸手比出一个V字形。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男人”,给了她所有力所能及的体贴,无论生活怎样的排山倒海,终究是抓住了一丝温暖。 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了如指掌的,也总有些事情是你从未察觉的,比如不远处的秦喻怀——披星戴月,在她的楼下,守了一夜。 “我的小童工长大了……”双肘撑着方向盘,秦喻怀忍不住喃喃自语地感慨。他的印象里,以为她只有白球鞋,可是,错过了十年,他错过了那么多…… 记忆中那束活蹦乱跳的小马尾不见了,头发利落地散落下来,刚好卷垂至双肩,没了年少时的青涩却依然清丽,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白色衬衣的袖子卷至肘边,扎进藏青色的及膝短裙里;脚踩大约跟高6厘米的尖头儿鞋;白色挎包随意地斜搭在肩上——仅此而已,在她身上,再没有更艳丽的颜色,却偏偏牵引着他的目光,穿越人群总能找得到。 也许,这世上或气质高贵或出尘脱俗、或天真烂漫或纯朴善良的漂亮女人多得漫山遍野,夏莲绝不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可是人潮人海之中,不论相隔多远,百转千回地,她总能惊艳他的眼波。 “傻瓜......”轻抚着下巴泛青的胡碴,他无奈地苦笑一声,忍不住又是责怪。 名副其实地,她是真的傻—— 傻到不知人生初见便把自己种在了他的心里; 傻到风风火火头也不回地将自己交给了别人; 傻到宁愿沦落到这般田地,也不懂从印天那里敲一笔再离开。 可是,无论如何,他就是放不开,放不开爱,放不开怨,放不开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第七张 意料之中的失落 新一天的征程,要怎么开始,夏莲仍在纠结不已。公交?还是电驴?两相抗衡,分不出高下。 虽然自己的骑车技术实属一流,奈何天生路痴,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所以,子墨从昨天就再三叮嘱,让她一定要坐乘公交才行,这样至少可以按照公交路线原路返回。可是,脚上的鞋子着实有点难为人,于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穿又有失体面,骑着座驾一步到位总好过一路赶车,而且也更为划算一些些,她如是想着。 跛脚折返至楼下,夏莲刚想骑行却又停下了动作,下车打开电瓶车后备箱望了望,不禁长长地吁口气。里面的透明文件袋,装着她的希望,也但愿不会成为她的绝望。那一沓厚厚的纸张,是她精心准备了很久的求职简历,多达数十份,而且每一份简历上都附带着一张小小的便签纸,纸条上清楚地标记着面试的时间、地点,只因为要去的地方太多,怕一不小心混淆了面试信息。 为了能尽快找到工作,她到处撒网,应聘的职位简直五花八门——行政、文秘、仓管、营业员,甚至家政、保洁、......漫无目的又凌乱不堪,凡是能想到的,觉得自己可以胜任的,她都打算一一试过,以尽快解决温饱的困顿,甚至幻想着更努力一些,说不定能带给子墨稍微好一点的物质生活。 “好运吧!”她笑笑,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看湛蓝的天空,连久违的阳光也那么清凉,但求这劫后余生的第一步,不会太坎坷。 不明白,一些文人墨客为什么要刻意贬低金钱存在的价值,明明与人之间是如影随形的粘着,却偏偏冠上什么沾满铜臭的论调,是自命清高还是刻意地标新立异,又或者一定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反正她这个俗人从来都没有放弃对于人民币的向往,也深知自己是多么迫切地需要用这种某些人不屑一顾的铜臭来开启已经狼狈不堪的人生。 可是,一整天,从城南到城北,马不停路蹄地奔走在一家又一家大大小小的公司之间,她渐渐心灰意冷。 “32岁?”语气中透着些许嫌弃。 “工作经历?”正襟危坐的面试官盯着简历中工作简介一栏的空白处,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审度着她的诚意。其实,那是她思前想后的决定。 “以前做过什么?”总归会遇到善良的人,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行政......”她怯怯地说。 “为什么从之前的公司离职?” “因为......怀孕......”她吞吞吐吐,仍死不悔改地不想撒谎。 “我们会认真考虑,请回去等通知......”客气的回复之后,被草草打发,再没有任何努力争取的话语权。 一开始,虽然有些忐忑,却依然心存侥幸,以为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又不偏不倚地击中自己。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又或者是她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这个社会的残忍和生存的残酷,直到一位好心的门卫老人戳中了她的痛处。 “姑娘,不要等了,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去别家看看......”简单盘问过,老人好心提醒道。 “哦......”感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逃也似地骑离了老人所在的地方。 原来,这一天,只是自己演了一出又一出独角的笑话…… 然而,又有什么奇怪呢?中专学历,工作经验是为期十年的家庭主妇,试问哪个精明的老板会聘请这样的员工呢? 早知道今天不该穿得这么offibsp;,连保洁、家政都嫌弃她不能胜任。这个看颜的时代,终究是免不了以貎取人的。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未卜先知,难免会不知深浅地不知不觉趟到水深火热的境地,然后,要么不得其死,要么死而后已。就算别人一次又一次断了你的去路,也仍心存着希望,不试到最后,怎么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定定地站在最后一家面试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夏莲觉得自己悲壮得像个斗士,抵抗世人所有轻蔑的目光和这世界翻脸无情的决绝,而后铿锵地踱步跨了进去。 这是一家工程材料公司,主营业务是防水材料,虽然并不大,却是集开发、生产、销售、服务于一体,算是高瞻远瞩,亦或雄心壮志。 看得出,面试官就是公司的老板,面试的问题也与其它公司大同小异。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及时递出自己的简历,有了前几次的经历,再不敢负隅顽抗,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撒谎,因为真的不擅长,嘴巴终究不能背叛心里的诚实,所以,最后得到的回复也是意料之中——“等通知”。 “没关系,我还有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悻悻地走出大楼,她安慰自己说,却在走近电瓶车的霎那整个人呆掉——车子的后轮已经完全干瘪,可能是路上扎到什么东西,爆胎了。 “连你也欺负老娘……”临界在崩溃的边缘,她一脚踢在电瓶车上,差一点将自己也伤着。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维修点,可是对这里并不熟悉,要到哪里找得到。这个形如小型摩托的东西,俨然成了庞然大物。 “一!二!三!”即使轻启马达,推起来也一样费力。偏偏路上的行人又一个个地来去匆匆,不等人发声,已经从身边一闪而过。 “哎……请问……”不能放弃,只有一次一次地尝试,只是疲累的声音一出口便融在日光中,隐在喧嚣里,没人会在意。 脚下,实在疼痛难忍,也只能一路前行,想到子墨还巴望着自己回家,夏莲越发加快了步伐。 “到家了没?” “饿不饿?” “想吃点什么?” …… 脑海里闪过所有的关切和担心,统统不得而知。手机因为导航耗电量太大,早已经自动关机。 “喂,小哥……”终于,将行至路口时,几个穿着笔挺,类似房产中介的年轻人让她喜出望外。 可是,对方并不理会,目光全聚在了旁边的一辆招摇的车子上,也吸引了夏莲的注意——这辆车,好像跟昨天秦喻怀的一模一样。 “是它吗?”停定车子,也一同凑了上去,可是,车窗紧闭,从外面望进去,只有黑漆漆的玻璃,什么都看不到。 早知道,昨天不该一时感动借了人家的衣服,现在连‘肇事车’的车牌都不知道,电话号码也不留一个,衣服要怎么还呢?总不能昧下当古董卖了不成?看得出那件衣服实在昂贵,连扣子也是私人定制,放在她现在的家里,因为居住环境和天气潮湿的缘故,真怕哪天会长出青苔,那样,可真的赔不起。 想来,那一场事故,若不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秦喻怀绝不会轻易饶过。那个主儿,向来不好惹,她知道。 “喂,大姐,擦擦口水……”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调侃道。 “小哥,请问哪里有修电瓶车的?”她笑笑,不予理会。想必自己刚刚的仪态,难免让人误会。 “这里地处闹市……” “从这里往北,过三个路口向西,再一个路口向南500米左右……”三人行,总有见多识广的。 “有劳,从现在开始,我是向左还是向右?” “向前,然后三个路口之后向左,再一个路口还向左……” “感谢……”她说。 “很远的……”有人好心提醒。 “我可以的……”其实,她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已。 脚下的路,从来都是那么艰难,已经习惯了,尽管偶尔也幻想着转机。譬如这辆车子是秦喻怀的,或许他会好心再帮一次忙——拖车。毕竟,自己的坐骑也是有电机的。 想想豪车拖着电瓶车的样子,她不禁失声地笑了出来。 可是,苦中作乐的时候,也容易乐极生悲。也许是遐想的自娱自乐淡漠了行走的艰难,也许是行走太过艰难忘记观察周边的环境,等回神时,张望四周,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只是依然身处这片繁华之中——她迷路了。 心神不宁地,豆大的汗珠由额头如雨般渗落,感觉体力透支到快要虚脱。当脑袋沉闷得想要昏昏欲睡,再无力操控困顿的脚步时,她只好暂且瘫坐在路边花坛的梧桐树下。想起子墨留的一盒牛奶,纵然食不知味,也一饮而尽。一整天滴水未进,急需补充一些体力来负担之后的路程,却是收效甚微。 无力地倚着树干,抬眼望去,透过茂密枝杈缝隙的日光,早已从清晨的绚烂多彩,阵午的热辣滚烫,变成了现在的温柔娇媚。可是,任凭怎样的斑斓,如今也耀不上她心里的惨淡。 常常,她这样责问自己: 选择净身出户,真的值得吗?既然是无能,又何必故意孤高?如今拥有的,除了儿子,恐怕只有这份可怜的自尊可以引以为傲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能吃能喝吗?当生计难以为继,那些百转迂回的心灵鸡汤都只是浮云幻影罢了。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那么,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印天反悔。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也从不预演。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头紧蹙。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忧郁,左侧胸口也猝然疼痛,而且愈来愈烈,那种久违又熟悉的滋味今次重又奔腾而至。她开始有些不安,甚至恐慌,虚弱地蜷缩成一团,低头将整个脸庞深深埋在置于膝盖之上的手掌之中,而后片刻又不得不微微抬起头,用力地拍打着额头以唤回可能迷失的意识。 万一晕倒街头,如果碰到哪个好心人把自己送到医院,医药费可是支付不起的。 第八章 我在你的时光之外 稍稍休息片刻,感觉体力已经有所恢复。自不量力地想尽早离开,尽早修好车子,尽早回家,却是起身的时候眼前金星四溅,只好识相地回坐到原地。 “该死……”埋首于膝间,夏莲怨怼自己的无能,惩罚似的,朝着头顶便是重重地一捶,却是愈发加剧了脑子的沉闷。为了减轻症状,她抡起手臂想再次施虐,竟觉得双手不由自主地被轻轻握起。 恍惚间,她抬起头,但见昨天那个熟悉的身形蹲守在面前。 可是,眼前的真实,她只当是幻觉:“去死……”一句话,极尽厌恶。厌恶自己是多想找一根稻草来抓,眼前才会出现那天蹲在地上帮忙捡球儿的秦喻怀。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只有几面之缘的秦喻怀,而不是排档大叔或者一起摆地摊儿的大姐?是认为他们没有能力吗? 原来,融在骨血里的劣根性,不管承不承认,也不论有意或者无意,总是挥之不去,十年前是,十年后的今天也依然脾性未改。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没有我的允许……”耳边的声音尽管飘渺,却是轻易将她带回十年前的每一段暗黑。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那些印天说过的原话,该是如此这般才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告诉别人我们结婚的事实;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联系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轻易接近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窥探我究竟爱着谁……” “反正不是我……”她笑笑,几近嘲讽,再不想困在回忆里,却又无力出走,只好重重地摔向身后的树干,以求些许的安宁。 “丫头!”猝不及防地来不及拉扯,竟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摔了出去,连同他的心一起,那么疼。 而她,双目紧闭,不予理会,也不想理会,亦真亦幻之间,无论如何都是罪过——过去,现在,她一样不想面对。 “对不起……”顾盼之间,眼角忍不住泛起泪光。更情难自已地,将那冰冷而略带粗糙的手带至唇边,印上难以言说的一吻,掺拌着所有的心绪。 他心疼夏莲对于自己的残酷,更自责刚刚为什么会一时疏忽。如果不能放她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为什么不能早一些洞察秋毫,抢先一步挡在她的身后——就像十年前,自以为是地放过她,孰不知却是留她一个人颠沛在生活里,举步维艰。 “嗯……”忘乎所以地,她只轻轻一声嘤咛,像梦一样,梦见印天牵着自己的手,从未有过的温柔。从前求不到的温存,成了今次梦里的海市蜃楼,忐忑地,她蓦地睁了眼,眼前却是秦喻怀的脸。 拼命甩甩头,她钦佩自己的幻觉,出现过的人,总是非富即贵,可是,手背的地方,明明依然温热,仿佛还留着梦里的温度,附唇依着,只有狠狠地镌刻上自己的齿痕,才能了断所有的过往——贪图的,欲念的,痛彻心扉还念念不忘的……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到咬牙切齿,竟不曾察觉有人盖过她的手,代为受过。 他,一言不发,纵然疼得入了骨,也只能悄无声息地隐形匿迹,只当作是给自己的惩罚——曾经,是那么想要忘了她,又怕忘了她,终究还是错失了她,错失了从前那个在他心里漾着清澈的丫头,几近玲珑剔透,而今却被岁月笼上厚厚的尘埃,世界一片烟灰。而他,无能为力,即使如此接近,亦吹不散一粒她的蒙尘。 “幸好……”她说,自言自语。不痛不痒,幸好只是如梦一场,自己的龌蹉才不会被人发现,可是,定睛看过的齿痕映着血红,染上手指探过的地方,再真实不过。她疑惑了,疑惑地凝视着面前的人。 “幸好我们又相遇……”他说,不知该为这一次的邂逅寻什么借口。 “秦总?”心慌撩乱地,她终于清醒。宁愿跟前的这个人只是自己一时无助的怪诞虚幻,又或者是神志不清的痴心妄想。可是,那手上引目的齿印 ,想赖也赖不掉。 “我在……”他在,所有从今的以后,直到岁月的尽头,陪她一起看日头升起的朱霞漫天,看落日余辉的柔情似水。十指紧牵着她的,一刻也不松开,放她所有的哀乐于自己的心头,给她所有蓄积的情深。 “我……”懊恼地,她不知如何是好,要怎么赔罪,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真的是个狠心的家伙……”他笑笑,想缓解她的尴尬。往事,对她有多残酷,她就对自己有多残忍。他体会得真真切切。 “都怪我,真是该死……” “不许这么说自己!”慌忙伸手盖上她的唇,他显然紧张得有些失态:“否则,那些爱你的人听到会难过!”爱她的人,不论有谁,都有他一直在,可惜她听不出半点弦外之音。 “您还信这个?”拨开他灼热的掌心,她问。尽管虚弱,也忍不住失笑,他的神态,全然无存从前的盛气凌人。 “好笑吧?”他苦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一些子虚乌有,他忘了,如果一定要追溯,该是遇见她之后。从那之后,他变得庸人自扰,斤斤计较,计较爱与不爱,计较爱多爱少。可终究,这一场独自的较量,他输了,一败涂地。 “我父母都在老家,儿子也正好不在身边,听不到的!”她宽慰。 “然后呢?没有谁了吗?”他问。 “我的男人吗?”不假思索地看向他,继而是一声嗤笑,“他不爱我。”既然算作故人,既然囧态尽现,她索性满足他的猎奇。 “也许,有你不自知的……”他说。 是的,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他费尽心机还是爱而不得,不知道他时光荏苒依然难改初心;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惦念,不知道他的遗憾,遗憾得眼看霜华染过岁月,从来无力将往事焕然一新——即使日月蹉跎过韶华,创伤结成了疤,她的世界终究不着他的留存,徘徊在她风雨兼程的时光之外。 “我吗?”人生已经行至谷底,还有什么不能预知。 “你从来不信我!”他自嘲。 “不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怅然,头枕着膝盖,斜睨天边的夕阳染红了天,好像自己历经过的沧海桑田,一转身,一回眸,尽是苦辣酸甜…… 第九章 孩子气 “走了……”不敢再问,也不敢再说,心里泛出的只有一声叹息。她说的什么都不想要,一定连他一起。原来,从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走进她悲喜的权利,可是爱与不爱,从来由不得他做主。 “您先……”依然枕着膝盖,她背向他。 “一起……”他说,尽管知道她不会同意。 “不了……”不为所动,只留一个佝偻的背影,落寞得让人心疼。 他不语,绕到她的身侧,单膝着地,伸手想将她抱起。 这一次,不管她愿不愿意,也不论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其实,一整天,今天一整天,他都不曾离开,一路上看她风风火火地憧憬未来,也看她被现实锤击得无精打采,却也只能远远地,远远地焦虑,远远地担忧,若不是突发状况,绝不会轻易靠近。 因为他是秦喻怀,举手投足皆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茶余饭后,即使身处滨城,也要小心翼翼。在未结束别人丈夫这一身份之前,绝不能让自己的一时冲动将她推至道德范畴的风口浪尖,无辜地成为一些不良媒体的话题来源,成为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们茶余饭后诟病的佐餐。 “……”身体被触上的一霎那,她警觉地坐直身子,也陡然挡掉他的手,赫然望过的眼神,那么惊慌。有一个闪念,以为秦喻怀要趁人之危,毕竟十年前的他不曾友善,可是,转瞬,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滑稽得多像个小丑,一如十年前的自视甚高,实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至于让任何男人处心积虑地大动干戈,何况是秦喻怀。 “我们去医院……”他解释,依然紧靠着她。 “我没那么娇气……”如释重负地,她干笑一声,向旁边挪一挪,像犯了错一样,躲过他的目光。 是的,是自己的警惕亵渎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想起那天捡球的一幕,心里至今仍是暖暖的,像被这初夏的轻风抚过一样。 “听话……”他说,连呼吸都一起温柔。 半晌,怔怔地凝看着他,竟忘了拒绝的理由。既定的印象里,以为这些精明强干的人中翘楚都像印天那般冷漠,不通人情,可是秦喻怀的体贴,驳了她这许多年的偏见。想必,他的太太一定算个有福之人。 其实,印天的心里也藏着如火如荼,只是那火热不是为她而已。 “我刚刚只是有点累了,没什么大不了……”许久,她才悠悠地开口,寻遍借口,却是不咸不淡。 “要怎么才算严重?不省人事吗?”他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怨她不该这样轻视自己。 “放心!我有数……”她搪塞,心里却是不能安稳。 说到医院,一直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可是想到各项检查所产生的费用,又每每望而却步。显然,目前自己的捉襟见肘根本无力支付那样一笔额外的用度。 当然,如今三生有幸能遇上秦喻怀这样的热心肠,料想他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两个人的交情,还没有到了可以随意麻烦的程度。 况且,男女之间,你来我往,哪有什么长久的纯粹。逃离了一个十年的水深火热,她不想再重蹈覆辙赔上下一个十年——离开印天的时候已经发了誓,以后的日子,不打算与任何人有任何亲疏的倚赖。 “如果你有数,我们不会在这里遇见!”一语双关,他又悄悄贴近。 是啊,如果她不那么愚钝,十年前早该为他奋不顾身,而不是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执迷不悟。 “好巧……”果然是昆城太小,才会让他们一次一次地邂逅,她以为。 “只有巧合吗?……”他问,忍不住一声苦笑。为了相遇,他一次又一次地心思用尽,十年前指名道姓地要她送资料到晟秦的顶楼;十年后又故意为之地制造了一场车祸,而这一切,她一无所知。 “对不起,是我耽误了您……”她抱歉,但愿自己的琐碎没有影响秦喻怀的行程安排。于他而言,时间应该弥足珍贵,她赔不起。 “原来你也知道......”他说的,是这十年的时光,没人知道寂寞缠着思念的滋味。 “您忙您的......”习惯了印天的冷情,不知该怎么回应秦喻怀的热情,只有示意他尽早离开。 “让我带你走......”十年之前不能说出口的,十年后他要一点一点倾吐,直到毫无保留。 “我自己会,不劳您大驾......”有的时候,别人的善良也会成了负担。这么狼狈的境遇,夏莲不想任何人睇见,尤其是算作旧相识的秦喻怀;自己的人生要怎么挣扎,也不想任何人知悉,陌生的,熟悉的,怨恨的,还有生命里曾经至爱过的。 “今天,我不会一个人离开!”十年之前放她走,十年之后任何借口不能成为淡漠她的理由。 “都说了我没事......”算作不知好歹也罢,她有些不胜其烦,更避嫌地朝着背离他的方向一退再退。 “到底怎样,我说了才作数!”他步步为营。十年前由着她任性,结果是两个人各自尝尽了苦头,十年后无论如何再不能放纵她为所欲为。 “霸道!”骨子里的傲慢,终究根深蒂固,一如秦喻怀。她生气地斜睨向他。 “你了解的……”算是警告,他不打算让步。 “要你管……”想起多年以前他的刁难,她欲言又止,害怕祸从口出。 “不要我管,你想让谁管?”印天的存在,始终是插在他心上的一根芒刺,那么痛彻,又那么酸楚。 从前的甜蜜,以后的痛苦,在夏莲的心里,秦喻怀知道自己远不及印天的十万分之一。这个蠢笨的丫头没那么容易抽离。 “我选我……”所幸她没有迟疑。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先你一步答应了!”峰回路转,他总能占了上风。 缄口不言,又禁不住感慨:“您变了!”敛起锋芒,总觉得秦喻怀变得风趣了许多,虽然算不上谦谦君子,总好过十年前一开口的夹枪带棒。 时间果然是一剂良药,可以忘却,可以治愈,也可以磨砺得人圆润了许多。 “我没有……”等她的执着从未变过,可惜她浑然不知。 “好吧……”没什么相干,也就无所谓争论,她顺从地应和。想起身离开,又怕自己的虚弱露出端倪,再一次激得秦喻怀善心大发,只好悄悄地绕向树干的另一边。 “这一次,你躲不掉!”不想夏莲消耗体力,秦喻怀索性双手撑至树干,陷她进自己的臂弯。如果有宿命,多希望两个人就此如同这棵树的年轮一样,不论错过多少个轮回,某一日终究首尾相依。 “不去……您总不能绑了我……”颇有微词,也只能趑趄嗫嚅。反手环起树干坐得笔直,连呼吸也一起谨慎,毕竟这么近的距离容易让人心绪难宁。 “我可以抱着你……”他失笑。时光催人老,所幸伊人依旧,不论人生阴晴圆缺还是悲欢离合,她还是那么孩子气。 “您过分了……”她提醒,义正词严。有些规矩,就算是玩笑也不能逾越,任何人。 “为什么不去医院?”知道失了分寸,他故意引开话题。 “我……”脑海里快速闪过各种辞条,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我晕医院……”情急之中的脱口而出,连自己都要被蠢哭。 其实,她原本是说自己晕针,但是想到去医院不一定非得打针,为了拒绝得彻底,急中生智只好拿医院做挡箭牌,不料成了最痴呆的借口。 “你晕人吗?”忍着笑,他问。晕医院——这样的理由,这世上恐怕她第一个说,他也是第一个听。 “……”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嘴上却依旧诚实,“晕……”言多必失,她紧张得咽了咽口水,茫然地看着秦喻怀,凌乱得手足无措。 “傻瓜……”猝不及防地,手臂紧紧圈上她的腰,更将她腾空抱起。 第十章 她的心,还留在别的地方 “别动!如果不想制造话题,明天也不想蒙着面出门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有些结果,是秦喻怀可以预料却无法掌控的,比如某些自媒体的无事生非或者添油加醋。 “您这样,我恐怕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夏莲当然不依,奋力推拒着他的胸膛。若不是夜色已玄,若不是人们过往匆忙,若不是滨城的八卦相对逊色,她想,明天的自己真的死定了,死于多少女人拈酸的眼神里。 “我的力气还没有大到让你随意乱动!”来之不易的亲近,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放我下来!”贴近的胸膛,温暖得让人惴惴不安。 “抱紧我!如果不想摔下去的话……”算是威胁,手臂更煞有介事地松了松。 “我不……”却是口嫌体正,本能地勾上了他的脖子,一动不敢再动。而后,又恼羞成怒地怒目而视,可是目光触上的霎那还是羞赧地躲开了。 “……”眼看她的脸色绯红缭绕,他不禁一声得意地笑。这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娇羞。 “一步……两步……三步……”屏住呼吸,细细熬着脚下的距离,但愿不会太遥远,才不至于太过招摇。 而他,故意放慢了步伐,恨不得这几步之遥的路程能撑过余生的长久。 “快到了吗?”遍寻不到那辆引人注目的豪华座驾,夏莲焦心地发问。殊不知为了避人耳目,秦喻怀早在她一开始树下小憩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调换过了,现在停在路边的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二手车。 “跟我一起,这么难捱吗?”他问,算作抱怨,更是质问。两个人的相处,总是这么牵强,一个千方百计极力挽留,一个却是心不在焉地想要急着离开。 “这么难捱,我们离婚吧!……”往事随风,却是微风起,总能轻易吹皱一池心伤——这是印天最后摊牌的开场白。 “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忍着哽咽,眼泪依旧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尽管已经稳稳地落坐在后排座位上,仍忘情地紧紧攀着秦喻怀的颈不放——今夕何夕,经历过的总会刻在心里,没办法遗忘。 缓缓解开她的臂,他顿了顿,字字珠玑从齿缝析出:“……傻子……我该拿你怎么办……”那么爱,又那么怨,心里的痛楚,有过之无不及,仿佛又重渡过去十年四季的悲愁——自己爱的人,心还留在别的地方。 被一语惊醒,却忘了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一时间窘促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困……”没话找话,刚刚恍惚间的一个走神,但愿秦喻怀不要理会才好。 “好重,差一点抱不动!”他调侃,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也为了她不那么难过。 “明明是您体力不支……”长长地松过一口气,她回呛,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长大了,敢取笑我了?”两个人,一个犯了女人的禁忌,一个闯了男人的禁地。 “谁让您说我胖……”不得不承认,自从离开印天,尽管生活艰难,身体还是丰腴了不少。 “不许减肥!”他警告。 “不关您的事!”她不屑。 “生气了?”他问,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座位上,忽而变得出奇的认真,“我说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您见过哪个女人被说胖,还笑嘻嘻的吗?”针锋相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你也应该知道嘲笑一个男人体力的后果……”狭促的空间里,荷尔蒙激得呼吸都变得急促。 “难道您不是气喘吁吁吗?”话罢,才赫然意识到措词欠妥,骤然没了刚刚的气势。 “你觉得呢?”他的脸,就要贴上她的。 “我又不是您!怎么知道?”一边耍赖,一边悄悄向后退去,想从车门的另一侧逃走。 “想让我再抱你一次吗?”起身双臂交叉于胸前,他并不急着阻止,只是撂了一句狠话。 “可我真的不能跟您走啊......”目光穿过秦喻怀瞄向窗外的电瓶车,想让他知难而退, “我还有宝马......”倚着车门,她楚楚地央求,想必那样一个庞然大物,任谁都想甩掉。 可是,不可置否,那辆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电驴”,已然成了夏莲最贵的家当和首当其冲赚钱的工具,如果今天不带回家,恐怕等不到明天就会被人拖去废品收购站。 “小气鬼......”不是责怪,是心疼,心疼她的落魄。 疑惑、偏见、怨愤、蔑视……所有强加给自己可以诋毁她的理由,发酵了十年之久,却于再见的那一刻统统一笔勾销。 “五行缺钱的人,没办法……”调皮地皱皱眉,她自嘲。 “明早,准时完好地送到你家楼下!”而后不由分说地关上车门,走上驾驶的位置,更迅速将后排两侧的车门落了锁——预估了所有的闪失,再舍不得她伤了分毫。 “乌衣巷312号!”车子启动的瞬间,她急急地开了口,不想去医院,只能退而求其次,“麻烦送我回住的地方……”没有归属的人,从来没有家,那个暂时的栖身之地,不过是个容留之所,而已。 “确定不去医院?”刚刚的状况,仍让人心有余悸,可是,争执到最后,总是他先妥协。此生,也只有为她,从遇见的那天起,便走不出思念的偏执,一而再地,一退再退。 “可以吗?”稍稍向前蹭一蹭,她问,像是在讨好。 “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怕她太焦灼而没有立刻制动车子,他只是回头看了看,而后涩涩地笑了,那么不甘,不甘她十年后才察觉自己的存在,问一问他的意见。 “我手机没电了,到现在还没跟家里联系过。”算是最好的借口,而事实也莫非如此。这么晚还没回去,她的子墨一定担心不已。 摸过所有的衣袋也遍寻不着,手机落在了另一辆车上:“我……忘带了……”都说爱乌及乌,可自己还是疏忽了那个九岁的孩子,除了内疚,也附着自责。 “那……能不能……”试探地,她说。 “我们这就回去……”她的悲喜,即是他的哀乐,宿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 “您答应了?”喜出望外,又将信将疑,她忍不住怯怯地问,想再落个实锤。毕竟,印象里的秦喻怀总是阴晴不定,暖的时候清风徐来,冷的时候岁暮天寒。 “你说的,都依你!”话罢,车子缓缓驶入机动车道,没入汹涌的车流之中,连同他的心一起。 依她,都依她,像十年前一样——她想要的,他成全;她不愿的,他不勉强。 原来,爱上一个人,就算守得住理智,也会失了原则…… 第十一章 不如换我来顾你 驾驶座位的椅背,挡住了秦喻怀的大半个身影,却依然遮不住他的光芒,耀着身后夏莲凝望的眼眸,有星光点点闪烁:“我可能走了狗屎运……”有感而发,语气里充满感激,目光出神地锁在他的身上,久久忘了移开。 也许是前面的人背对着的缘故,所以才敢紧紧盯着;也许是她的眼里本就空洞,就算凝视也是空无一物。 “确定是狗屎运吗?”逡巡着后视镜里的人,他故意有些生气地问。 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她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她只是由心而发,感慨这两天的坎坷罢了,自言自语,其实没有想要说给谁听。 “是什么?”他追问,目视前方,似是期待着什么。 “谢谢您!”心之所向,她只说了三个字,前言不搭后语,那么突兀。 听闻,他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动,因为失望或者沮丧:“我们......还需要这么客套吗?”多么文雅的字眼,却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当然!不然您怎么知道我有多感激!”一本正经地,她的语气坚定,仿佛稍有婉转,便会逊了心里的感恩戴德。 “只是……感激吗?”他问,声音有些卡顿。比起感激,更为盼望的是感动。 “没齿难忘……涌泉相报……”冥思苦想,还是词穷,怨只怨年少无知的时候读书太少,“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一次,她变得机智,拍马屁似的换了一种说法。 “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可不可以救救我?”分神地,他回头看了看她。 “我吗?”讶然地,她难以置信,以为是身体没有恢复,听力也出了问题。 “你……不想……”犹疑地,还是问出了口。 “不……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恍然回了神,她连连否认,仿佛慢半拍就会落得“忘恩负义”的骂名。而话罢,又莫名地笑了,无声的。 “笑什么?”后视镜里她的一颦一笑,躲不过他的凝睇。 “我在想,我这个泥菩萨要怎么护您周全。”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 “做不到吗?”他问,“如果那样,不如换我来顾你!”声音压得极低,想她听到,又怕她听到。 “您要怎么处置我来着?”窗外一声刺耳的鸣笛适时扰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她的声音忽的有些高亢。 “我是说……”话到嘴边,又突然缄口,他沉默了。有些话,想要说出口还为时尚早。 想念,已然悄无声息地捱过了十年,如果可以发出声响,一定在她的耳边吼得震耳欲聋,可是,他不能,十年前怕扰了她,十年后又怕失去她。那道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一纸婚姻,似乎成了无休无止的阻隔,十年前是她的,十年后又换成了他。 而她,貌似没有认真在听,也就无所谓问个究竟,只是兀自地打量着轿厢内部,更夸张地贴着玻璃望了望窗外的车身:“您……车子也坏了吗?”她问,不假思索。 印象里,这个张扬的男人同样奢靡,从来都是衣冠楚楚,前呼后拥,若不是异地他乡状况突发,怎么会甘心开这种车上路。 “你猜……”无奈地,他笑笑,又侧身看过她,看得那么深。 “错了吗?”见他神色凝重,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不答,只是看着她,恨不得将整个人眷进眸里,然后任由处置。 “那……经济上遇到困难了?”担心地,她又问,努力攒掇着秦喻怀说过的只言片语——什么拯救,还有漏掉的那句顾不顾。 想必,在来找她之前,已经去过印天那儿请求支援,可是,那个冷情的人一定拒绝了,所以才又迂回地找到她。可惜,从来,在印天那里,自己都是轻如鸿毛,哪里有什么说话的份量。 “不只这些……”他想说,自己面临的困难,远不是用金钱可以解决的。 “还要更糟吗?破……产……了?”问得急切,声音却是拖得那么长,想预留足够的时间让秦喻怀否认,可是,话毕,他那里根本杳无音讯。 渐渐地,“惋惜”浓墨重彩地描摹在她的脸上——那些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人,不是只出现在剧情里的吗? “你……关心我?”红灯的间隙,他伸手够向身后,盖过她的手。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您一定可以东山再起!”她安慰,也抬起另一只手盖过他的。 困苦,总是容易让人相互亲近。 “丫头,我破产,你会怎样?”十年前,在心里的背阴地,他设想过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关于印天的,却是针对她;十年后,他依然想知道答案,是关于她,针对自己的。 “要不,跟我一起练摊儿吧!依您的实力,可以卖其它好一点的东西,赚得也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秦喻怀的家当是四个轮子的,总好过那辆敞篷宝马。 “愿意陪着我?”他问,而后开车继续驶离。 “如果可以,换一个人破产多好……”夏莲没有接着秦喻怀的问题回答,只当是他受创后一时无助的寄托。将身体重重地靠向椅背,颇有些感慨,甚至忿忿不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不留英贤,祸害一万年”。 “印天吗?”尽管迟疑,还是问出了口。夏莲的爱与恨,与他无关,却总是牵着他的心结。 “嗯……”恹恹地,又倦倦地,她答。也许是车子走走停停在拥堵的道路上晃得她困了,也许是印天留下的后遗症,总之,自分开后听到这个名字,她便厌倦不已。 “如果是他呢?”未落的语音,像是盘旋在深渊里。越是锥心的答案,越是不甘心地问个不停,妄想可以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也许……就不会不要我了……”想必关于印天的传闻,秦喻怀也一定有所耳闻,所以,作为故人,也无所谓隐瞒。 “很爱吗?”话说出口的时候,感觉心被重重捶了一下,“有多爱?”他,又开始动摇了,像十年前一样摇摆不定。不论自己有多苦,她想说的,想要的,他都尽力成全。 “过去了......都过去了……”茫然地,她斜倚着车身望向窗外。之后,一言不发,任霓虹流光般地掀过眼睑,仍掠不出任何波澜…… 印天,那个曾经充斥了她整个世界,以为可以白头到老的男人,如今想想,留在心里的重量也不过如此,提也不想再提。或许是已经爱得精疲力竭,又或许是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如今的怨恨,只不过是对自己从前不成比例付出的抱打不平。 车内,静谧得只有呼吸,偶尔被传来的鸣笛打扰…… 第十二章 一天?一年?一辈子? “找个空闲的时间,还是要去趟医院。”为了不让夏莲胡思乱想,秦喻怀快速叉开话题,且刻意绕回被无端抵触的那个,好让她没有招架之力。 “我会的!”显然,她思绪清晰,并没有被过去左右,简单的一声应答极尽敷衍又断然拒绝了他任何的意欲而为。 “我陪你!”他说,假装不明所以。 “不用!”依旧斜倚着车窗,因为之前的体力透支,连声音也变得慵懒,却是回得简单直接,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于秦喻怀而言,她心怀感激又心存芥蒂,最好就此别过,此生再不相见,心里才会觉得坦然,至于为什么,还没来得及仔细斟酌。 “为什么?”他问,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十年前,她也总是用这两个字断然回绝,就连最后一次见面得知她怀孕,想送她回去也是如此。 “我认识……”听得出他的情绪变化,可她偏偏不疾不徐地半开着玩笑。曾经,揣摩印天的心思到心力交瘁,之后,再不想在乎谁的感受。 “我最好的朋友,是这里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他说。 “只是常规体检,我想我大概用不上。”她说,仍是笑,心里却被一阵恐慌无端地掠过。不管生活有多难,对于生命,仍是那么珍惜,但愿,所有的担心到头来统统无恙。 “反正我也要去!”不知为什么,想起她的健康,总是隐隐地有些不安,或许是她的窘迫容易让人觉得羸弱,他这样安慰自己。 “去打狂犬疫苗吗?”为了避开秦喻怀的关心,她绞尽脑汁地顾左右而言他。 “……”蓦地,看看自己手背处的一圈齿印,再瞥一眼后视镜里她憋笑的脸,他也笑了,脸色瞬间阴转晴,那么明朗,又那么无奈,不禁一声长叹,“如果你是只阿猫阿狗该有多好……”也许,她便不再重要,不会赖进他的心里,拂不去,掸不掉,让人朝思暮念又望眼欲穿;若是,仍然非她不可,索性无所顾忌地无视所有的人伦道德,为所欲为地将她据为己又能怎样,没人能奈他何,包括她。 想不到秦喻怀能秒懂自己的说笑,她显然是惊讶的:“下辈子……下辈子变什么您说了算,然后任您处置!”语气调皮,又略带谄媚,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也是阳奉阴违的附和。 其实,关于这份人情,她本没打算要还,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下辈子成了最好的托词,可是,就算借口下辈子,也是撒了谎——早就想好了,如果一定要有来生,宁愿变一座山丘,任凭岁月露往霜来,亦不悲不喜,立在阴凉里,沐在阳光下,不依附于谁,也不牵扯着谁,只是骄傲地立在原地,立在原地,站成永恒。 “这辈子,你欠我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欠的,是他的一往情深。 “疫苗的费用算我的!”她说,知道是玩笑,才会这么大方。 “如果疫苗对我无效呢?”他问。 “分您一半口粮,然后我们一起'汪汪汪'!”话毕,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的胃口,可能不止一半的口粮……”他要的,是她的半生时光。 “那就……杀了我,吃肉!”窗外的清风,越发让人放飞,忘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分寸。 “把你赔给我!”深邃的眸凝在后视镜里,想试试她的反应。 可是,空气至多只安静了一秒,而后便是她微微勾起的略带讥诮的唇角和慢慢抬起的斜睨的眼梢:“本人无价,概不兑换!”声音明显清冷了许多,之后,戛然而止,只有思绪穿过霓虹,陷入无尽的沉思——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男人,在责任和欲望的较量之间,为什么总是前者耐不过后者的蠢蠢欲动?好在不论秦喻怀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已经尽早表明了立场。 “你……”心里想说的,是总有一天她会甘心情愿,甘心情愿地将自己交付于他,可还是住了口。不论预料的结局多么美好,一切为时尚早,她还没有准备好。 而她,余光扫过秦喻怀的方向,又忽而掉转头将他挪出了视线之外,再没有兴致说些什么,怏怏地窝在座位里,任由轻风拂过头发,凌乱成满眼的失望和落寞。不知为什么,莫名的有些难过,难过得瞳里上了雾,直到困顿的眼睑再睁不开,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刚好被他睇见。 手指,在方向盘上顿了顿,他细心地为她摇上了窗,能做的,仅此而已。身后这个紧紧蜷成一团的刺猬,已经那么伤,到什么时候,自己的疼爱才不会变成一把刀,割得她遍体鳞伤?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无从知道...... 第十三章 我恨你!我爱你! 眼睛,一睁……一合……一睁……一合…… 头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抬头……点头……抬头…… 可是,任凭怎么努力,上一秒残留的警惕终究抵不过后来袭过的倦困,最后,自然而然地一个人侵占了整个后排座位,四平八稳地仰身倒卧在那里,不时发出梦魇的呻-吟,连五官也偶尔蹙在一起。 “丫头……”秦喻怀轻唤,可惜,夏莲听不到。每一次闭上眼,总是逃不过一次又一次冗长的长梦,梦里有印天模糊的身影,还有他最动情的亲吻,却是在一个冰冷的空间里,人声嘈杂,而她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焦虑的目光扫过身后清秀的脸,但见她的表情一次痛过一次。漆黑的瞳仁里骤然翻江倒海般的,像是要将谁卷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印天,那个抢先一步夺了他心头所爱的男人,他能将其捧上天堂,也能将其打入地府。 “混蛋!”前面拥堵的车河彻底崩断了他所有的忍耐,焦躁地,一拳重重捶在旁边副驾的座位上,恨得咬牙切齿,两个从不轻易提及的字眼亦在手起拳落之间脱口而出,沉闷地回响在车箱里。 眼睑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好吵......”嫌弃地一声嗫嚅,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似在抗议,其实只是因为梦里的烦嚣——自己,不仅被“五花大绑”,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围绕,嘈嘈切切地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丫头……”又是一声轻唤,焦灼地想问问她哪里不舒服,到底要不要紧,但见她并未真的被吵醒,只是不胜其烦地轻敛了下眉头,而后又沉沉地睡去。 “……”侧切牙咬过内唇,一声闷哼从鼻腔释出,他尽力调整着呼吸,怕扰了她的睡眠,又怕她梦魇连连——昏昏欲睡,月明风清,于她而言原来都是煎熬,却只当他是陌路,更只许他旁观。 “呵……”一声轻笑,她依旧沉浸在睡梦里,恍惚间,有人抱着一个滑腻腻的小东西放在她的身边。 她的悲愁早已成了他的哀乐,思绪里所有的愁云渐渐被一声短促的笑声催促得烟消云散,眼睛牢牢锁在夏莲的身上,尽管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心,秦喻怀的嘴角已是不自觉地漾出微笑:“傻瓜,我恨你!”他恨她,恨她自始至终的视若无睹,梦里梦外从来没有他;恨她千帆过尽仍不知归处,颠沛流离里也不会想起他,“可是,我爱你!”长臂情不自禁地越过座位,也只是小心捻起她散落的一缕头发。 可是,十年,当思念成了疾,心里想要的远不止现在的平淡如水;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是一等再等,等她良心发现,等她心甘情愿。还好,如今的时光总算有了她,总是容易捱过时间的漫长和心里的荒寂,一如这段南辕北辙的路程,不论怎么周折亦轻易地成了里程。 车子,缓缓停在夏莲的楼下,并未亮灯。秦喻怀轻手轻脚地下了车,随后绕到另一侧一双小脚朝向的位置,只为了不打扰她睡梦里难得的平静。可是,打开车门的瞬间,又一时犯了难——这么狭小的空间,想要不动声色地抱她出来,注定要花费一番力气。 抬起长腿,190cm的身高只有弓身才能勉强钻进车子里,蹑手蹑脚地一点一点凑到她的跟前,额头已经涔涔地渗着汗。也许是最近疏于锻炼,也许是这狭促的空间让人无力施展,总之老腰老腿实在酸涨乏力,怪不得这个不通情理的丫头会笑他体力不支。嘴角勾起的无奈,慢慢酿出了弧度。 “唔……”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有所察觉,觉得梦里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影,而且越来越靠近。不自觉地,动了动垂在外侧的腿,又微微蜷起,却不偏不倚抵住他的下腹,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坏丫头!”暗声咒骂,恨不得将她就地吃干抹净。十年,她总是这样,浑然不知地撩拨他,又毫不留情地丢弃他。 依稀仿佛,她又听到耳边的耳语,却无论如何也揭不开疲惫的双眼。懊恼地抿一抿唇,又顺势朝他的方向蹭了蹭,以为这样可以听得清楚一些,却是吓得他连连后退,周身火烧火燎的一阵燥热。 只有尽快出走这方寸的狭隘,才能井水不犯河水。索性一个翻身架空在她身体上方,又小心翼翼抬她的手臂悬于自己的颈上,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在俯身欲将抱起的时候,被突如其来地封住了唇——梦中,她在怀里小东西的屁屁上重重地印了一个吻。初生的肌肤,还裹着她的温度,如凝脂般丝滑,让人一触便有想要嵌进去的冲动。 恍然,他瞬时无所适从,愣在那里晃着神,双手撑在她肩头的上方,如同静止一样,不知道接近,也未曾想离开,口干舌燥地润了润喉结,任凭对面温热的气息挑衅似地呼过脸颊,百爪挠心的酥-痒难耐让人一不小心便要失了冷静。 而她,只管惹了火,仍若无其事地双手挂在他的身上酣睡如泥。在如玉的胧来的月光里,因为他的喘息,脸上也没来由地渐渐泛起绯红,又慢慢晕染开来,像花苞一样,要开未开,欲语不语,将红未红,待香未香,衬着娇俏的五官,睇不出半分妖娆,却直看得人心神荡漾。 颀长的手指不禁抚上眼前微熏的脸,之后是淡淡的眉毛,长长的眼睫,还有一只小巧的鼻翼和略带干涩的唇瓣,最后轻轻柔柔地滑过脸颊拈上那软软的耳垂,痒得她忍不住垂落手臂朝他的身下一躲再躲。 “……”嗤笑一声,秦喻怀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满足。十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奈何是今天这般落花流水的模样,可是,知足了。只要放她在身边,怎样都可以,却于下一秒后悔不已。 窸窸窣窣的,她总算找到最舒服的睡眠姿势,双手也不忘恢复之前的攀附,可是这一次,重新搭上的是秦喻怀浑身上下最丰润的臀位,而她竟然“睚眦必报”地任由指腹之间的曼妙,像是还击之前谁曾给过的轻佻。 “嘶......”明明求之不得,偏偏要逃之夭夭,倒吸一口凉气,秦喻怀清凛地咧了咧嘴角,眸里尽是如火如荼的烈焰。 可她,并没有因为他的警告停止动作,指尖所能触及的地方,依然是轻曼的摩挲——梦里环抱着的柔软,亦是如此Q弹。 “......”像只困兽一样,终于,再抵不过欲望的冲动,猛地倾身侵至她的唇边,却在将将触上的霎那懊丧地移开了。 移开了,移开了视线,移不动心绪,一如这十年,不论她身处何处,总在他的心里盘亘…… 第十四章 欠我的,记得还给我 踉跄地站直腰身,身上的T恤已经汗湿了大半,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庆幸没有生出太大的动静,怀里的人才能依然睡得安稳,恬淡地隐在月光下,像初生的石头,干净、纯洁,任凭岁月几近凌虐,还是没能沧桑她的纯真和不经人事的坚-硬。 “欠我的,记得还给我!”眼里的灼热谙着无处遁循的温柔,淡淡地,秦喻怀笑了。自己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付出的终归是想要回报的,即使在多年以后,可是,这样直白的索要,也只有在她熟睡的时候才敢说出口。 “嗯……”安逸地,她敷衍似的应了一声,仍旧睡得深沉。这么许久,做了那么多的长梦,只有这一次不愿醒来——今晚,再也没有声嘶力竭,或者悲愁垂涕,只有她抱着别人,别人也拥着她,难得的温存总让人眷恋不已,所以,微微侧了身,贪婪地朝他的怀里窝得更深,却不知温热的气息于瞬间便打湿了对面人的心房,一整个。 “丫头……”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呼唤给她的昵称,而她刚好应了声,可是肿胀的喉咙竟像被风沙断了途一样,声音撕裂得不像话。多想喊她醒来,问一问刚刚的承诺天亮之后还能不能作数,却是永远了然结果的人最先失了勇气。爱她,应该是最艰难的事情,比商海里的尔虞我诈还要困难。 “……”她,呼吸均匀,再没了回应。月半朦胧里,隐约知道有人费尽周折将自己抱下车,却不曾察觉那人就算蠢蠢欲动仍甘心做了柳下惠。 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和着长长的一声叹息。能做的,只有深呼吸;抱着她,也只能深呼吸。负重前行的,不是怀抱的体重,而是她一裹再裹的防备,一层一层,要怎么剥落才不会互相伤害?尽管自己早已经麻木,却生怕弄疼了她,所幸,这一段路程还算短暂,她的居所只在这栋破旧居民楼的二楼。 还未来得及叩门,简陋的格子防盗门连同里面的木门已经迫不及待地由内向外推开,随之一起出现的,是一张有违年纪的严肃面孔,稚气未干,又难掩恐慌。 “嘘……”不等印子墨开口,秦喻怀已经先声夺人,随后腾出手,安抚地拍拍孩子的肩,“没事的,她只是太累了!”声音极低,又不得不解释。他了解子墨的焦虑。 别过头,子墨不予理会,只是关切地朝夏莲望了望,而后起身让出堵着的门口,示意他赶快进来。 “卧室……”不见外地,他只管吩咐,而印子墨也不假思索地照单全收。待一切就绪,秦喻怀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空调,子墨也替夏莲盖上了薄被,末了还不忘贴心地掖一掖被角。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一大一小,配合得默契十足,只为了这个共同深爱的女人。 “来……”想要牵着子墨去往客厅,却被明确拒绝。孩子倔强地掸掉秦喻怀的手,径自走了出去,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思忖——初次见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得这个孩子如此反感。 “谢谢……”等他走至客厅,子墨已经笔直地站在那里恭候。 “……”秦喻怀只笑笑,缓缓向子墨走去,“小子,可不可以借你的电话用?”想要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却不知怎么开场,他想尽快找到最适宜的相处方式。 子墨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了看他,随后利落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递上去。 没有急着拨出去,秦喻怀只是低声询问:“我……想找个医生过来,可以吗?”尽管是为了夏莲着想,可也一定有征得印子墨同意的必要。这两个相依为命的母子,同样带着防备的刺。 “多少钱?”开门见山,不论多熟的心智,毕竟只是个孩子,问题总是来得直接明了,“上门来的医生很贵吧?”子墨又问。 恍然,秦喻怀终于明白夏莲坚决不去医院的理由,心情顿时重重地往下沉:“是我很好的朋友,义务的那种!”他解释,而后蹲下身子用力地拥了下子墨稚嫩的肩膀,这个懂事的孩子让他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 “谢谢您……”童稚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 “不谢……”摸摸印子墨可爱的小圆脑袋,秦喻怀不知该怎么客套。手指熟练地摁在手机按键上,孩子亦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侧耳倾听,可是,拨出去的电话始终接不通。 “再来!”眼看子墨的小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秦喻怀即刻又拨了出去,“陌生号码,多打几次就好。”他解释,怕子墨着急,也怕他失望。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电话接通的时候,秦喻怀已经火冒三丈地从地上腾跃而起,对着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阵谩骂,五官狰狞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直看得子墨好笑地耸了耸肩,之后折回到夏莲的房间,一会儿又出来,步伐紧跟着秦喻怀的,直到电话挂断,还贴在他的身边。 而秦喻怀,冲子墨笑笑,什么都没说,知道刚刚的电话这孩子已经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只伸出大手轻抚过他的背,而后用力地抱了一下。想必,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能抵得过微笑或者拥抱的宽慰。 “过去坐?”他问,指向旁边的沙发。 这一次,子墨顺从地答应了,而且,极有礼貌地,直等秦喻怀落了座,自己也才坐下。 “吃过饭了吗?”爱屋及乌,秦喻怀越来越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家伙,尽管子墨如法炮制地传承了母亲的衣钵——执拗、倔强、拒人千里,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喜欢。 子墨点点头,两只紧握在一起的小手置于膝前,食指不安地相互拨-弄着。 “放心,妈妈只是累到了……”秦喻怀安慰说,而后轻描淡写地把夏莲推着电瓶车疾走的那段讲给子墨听,渐渐地,孩子的眉头变得舒展。 其实,在讲电话的时候,子墨回房间为夏莲重新盖好被子,又怯怯地伸手放在她的人中——一切,尽收秦喻怀的眼底。 这世上,除了法医和医生,会做出这种举动的恐怕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丧心病狂的冷血,一种是真的害怕失去至亲的亲人。前者是残忍,后者是不得不面对的残酷,而子墨,不应该小小年纪承受这么多…… 第十五章 我只要她好好的 “您和妈妈……以前认识?”子墨的印象里,在这个城市,夏莲似乎没有熟识的人。她的世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家庭成员——印天,印子墨。 “那个时候,你还在她的肚子里!”看着子墨,秦喻怀不免有些感慨。那一次见过夏莲之后,便下了决心再不相见,更强行将自己锁在婚姻里。可是,那一纸契约,隔断了去往夏莲的路程,却没能尘封他辗转的心,任凭历经十年之久依然徘徊在旧时光里。 “如果没有我,你们会不会结婚?”这是子墨经常冥想的问题。父母的关系和如今的境遇,总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成了累赘。 一瞬间,秦喻怀恍惚了。如果时光倒流,自己会怎么做?继续骄傲还是放下姿态?成人之美或者强取豪夺?那样,夏莲会怎样?怪他?恨她?还是为之感动? “不知道……”他坦承,随后W-O-过子墨汗渍渍的小手,郑重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她就不能活。”孩子的世界,纯真得难免狭隘,懵懵懂懂又不尽其详,最是容易受到伤害。爱,是治愈心灵最好的良药。 “喜欢吗?”顿了顿,子墨又问,怕秦喻怀不明白,又特意补充道,“我的妈妈!”显然,比起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他更在乎的是今后夏莲的归宿。刚才站在阳台上焦急等待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车里的所有。 “不是喜欢……”不假思索地,秦喻怀的目光聚在子墨认真的小脸上,今次,面对这么个小家伙,竟有一种见家长的错觉。 “不喜欢干嘛亲人家!”子墨的脸瞬间变了颜色,通红地充斥着愤怒。终究只是个孩子,心里的话藏不住,更不吐不快。 终于,为子墨一开始的态度找到正解,秦喻怀笑了,亦庆幸自己幸好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坏事,不然等夏莲醒来,不知要怎么找他清算:“我爱她!”也许,跟孩子讨论这些不合时宜,可是作为夏莲最亲的亲人,一定越不过去。 “有多爱?”子墨继续追问,目光停在秦喻怀的脸上看了又看,生怕一不留神就会错过什么重要讯息,神情紧张又满是期待。 “像你一样!有过之无不及!”迎上子墨狐疑的眼神,秦喻怀说得诚恳,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我怎么相信?”偶尔见过印天,子墨也这样急切地问过,可是印天从来不会说些什么。 生平第一次,觉得承诺是那么苍白,“你来监督好不好?”手指拈过子墨的掌心,秦喻怀不知该怎么给他这颗定心丸,“如果不满意,怎么惩罚,你说了算!” “我不要惩罚!”子墨抽出小手,高高地扬起头看着秦喻怀,斗志昂扬,“我只要她好好的!” 气息,重重地从鼻腔呼出:“心疼妈妈,是不是?”秦喻怀反问,这个稚气未干的孩子,若不是羽翼未丰,无能为力,说什么也不会将夏莲推给他,“我也是!”他说,可是所有的语言顿觉无力。 “心疼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会偷偷地哭……”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染着与年纪不符的忧愁。 “会好的……”拥过子墨,秦喻怀说得意味深长,而这一次,子墨顺从地接受了,“我们一起努力,可以吗?”他问。 “我能做什么?”看向秦喻怀的眼神,渴望又无助。 “好好长大!”秦喻怀将子墨拥得更紧,“她爱你,胜过任何人!”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有相对而言的重要,没有谁是多余的,他一定要让子墨知道。父爱的淡薄,只有母爱来弥补,但愿能填满这个孩子藏在心里的缺失。 “人是怎么来的?”坐直身子的子墨,若有所思地一脸严肃。 “……微生物形成的……一个一个的小细胞……”怎么会猜不透印子墨的心思,秦喻怀企图巧妙地避开, “在这里……在这里……这里……”手指胡乱点过子墨身体的各个敏感部位,逗得他咯咯直笑,一时间竟忘了会不会吵醒还在熟睡的夏莲。 “微生……物怎么……形成的?”尽管已经笑得字不成句,可是关于这个问题,子墨没打算罢休,“是爸爸妈妈相爱的结果吗?”每当问起的时候,夏莲总是这样回答,可是他一直将信将疑。 该来的躲不掉,也只能作答:“当然!”笃定地,秦喻怀笑着撒了谎,因为多年以后才知道印天秘而不宣地娶了夏莲的初衷。可是,只有因爱而生,才能对子墨的伤害降至最低。 “为什么后来都变了?”乌黑的眸里闪着波光,全是疑惑。 一句话,问得秦喻怀心乱如麻——这世上的人,有多少走着走着就爱了,爱着爱着又散了,而他跟夏莲之间竟悲哀得什么都算不上,任他做了多少改变,都不能让她看见,甚至宁愿她视而不见。 “子墨……妈妈会不会不爱你?”迅速回过神,秦喻怀问。如今要紧的,不是自己落在时光流转里的遗憾。 “不会!”子墨的回答,没有片刻犹豫。 “那你呢?”秦喻怀又问,“会不会不爱她?” “不会!”答案依然毋庸置疑。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心里所想的,也许还有没察觉的误会……”轻声细语地,秦喻怀希望子墨能听懂。等他长大,想必一定能明白不是所有的过程只有理所应当一种结局,而不论多少结局,总会多一个理由出现,那个理由,除却残忍,或许还有之外的美好。而他现在,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那您呢?会不会离开?”终究,这才是子墨的灵魂拷问。 目瞪口呆,秦喻怀又气又笑地伸手捏了捏印子墨肉嘟嘟的脸颊,那么疼爱,这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总让人隐隐作痛,“……好小子……有点我的模样……”想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被一个9岁的孩子套路。用时下流行的词形容,大概非“腹黑”莫属了。 “会吗?”子墨又问,不苟言笑。 “求你一件事……” “说……”子墨倒也爽快。 “把给妈妈的爱分我一半,可以吗?……” 第十六章 我爱她,楼上那个女人! “叔叔,我妈妈还好吗?”当千呼万唤的南宫轩如时而至,忧心忡忡的印子墨便紧紧跟随,贴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没事!妈妈只是太累了!”在南宫轩听诊的时候,秦喻怀警觉地发现这个素日吊儿郎当的人渐渐变得严肃。怕他口无遮拦害子墨担心,只好抢先回答。 “放心,睡到自然醒就好!”南宫轩笑笑,同样对着子墨安慰道。而后熟练地收起手里的听诊器,又习惯性地皱了皱鼻梁,好让滑落的眼镜回归原来的位置,末了,还不忘仔细端详一眼子墨的模样,又诡异地看看同样心事重重地站在自己身边的秦喻怀,鬼魅地递给秦喻怀一个别样的眼神。 “我送你......”因为有话要问,秦喻怀急切地催促着南宫轩尽快离开。话音未落,脚步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房间外面走去,一颗悬起的心仿佛下一瞬就会蹦出来似的,可是行至客厅,又折了回去。 “......”不说一句话的子墨,伏在门框边,巴巴地望着门外,秦喻怀看得出他的惶恐和无助。 “快去睡觉,明天我送你上学!”秦喻怀尽力让自己变得松弛,说着,拍了拍子墨的屁股。 “您......还回来?”不出所料,子墨以为秦喻怀会一起离开,因为,从来,印天都是来去匆匆。 “这么晚,你不会赶我走吧?”秦喻怀小声笑问。 “我......等您回来!”渊着玄黑的瞳眸,透着无尽的渴望。这样幽深的夜里,这么小的年纪,要如何承受生活之重。 “听话,早点休息!”俨然一套家长做派,秦喻怀不由分说地推着子墨向另一间卧室走去,“我去去就回!”为了让子墨放心,又多心再交待一句。 “那个……老秦……我先走一步哈……”南宫轩见缝插针地搭腔道。话虽如此,却不是真的想要告辞。相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向来心如古井的老友,今日份竟慈祥得像个老父亲。卦虫上身,刺挠得心痒难耐,只想尽快将秦喻怀拖下楼去问个究竟。 “你眼神不好,小心下楼梯会踩空!”快速替子墨关上房门,秦喻怀紧随其后。若不是担心夏莲的身体状况,一定顺水推舟应了南宫轩的请求,吊足他的胃口,可是,今次,自己的遑急远胜过别人的讶异。 “拜托,我四只眼睛好吧......”防盗门掩上的那一刻,南宫轩即刻拆台,却被秦喻怀变本加厉地拎起衣袖朝楼下冲去,三步并作两步。 “闭嘴!”不等南宫轩再次开口,秦喻怀已经回头预先警告。 “喂......见色忘义......过河拆桥......小心没朋友啊......”虽然南宫轩的个头不比秦喻怀矮多少,却十足精瘦了许多,所以,只能半推半就地被揪着下了楼。 “有你这个损友,我还要什么别人!”生意场上推杯换盏,左右逢源,却是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只有南宫轩——这个高中时候一起“狼狈为奸”的兄弟。 “嚯......秦总,小弟我听得老泪纵横啊!”两脚落定的时候,南宫轩乏力地倚在墙角。刚从手术台下来就被拎来这里,再加上平时疏于锻炼,体力确实有些透支。 “什么情况?”秦喻怀焦急地问道,更不忘抬头往正对着夏莲家的阳台看了看——那个懂事的孩子,越是脆弱,越是敏感。 “你什么情况?老兄?”不疾不徐地,南宫轩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慢条斯理地氲了些湿气在镜片上,而后扯起衣角擦了擦。动作娴熟又不失斯文,却看得秦喻怀想打人。 “严重吗?”耐着性子,秦喻怀又问。 “可能......”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南宫轩防御似的双臂交互于胸前。 “什么?”话落,秦喻怀连呼吸也空了档。 “可能......近期不能......同房......”明知戏谑秦喻怀的后果,南宫轩仍图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想什么呢?”朝着南宫轩的胸口卯足劲儿地捶了一拳,秦喻怀也笑了。医者仁心,既然南宫轩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足以说明夏莲的身体并无大碍。收回拳头,一起依墙而立,秦喻怀才偷得舒口气的机会。 “放心……只是饮食有点不卫生,再加上体力透支。”南宫轩说。 “你确定?我看她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会饮食有问题?”术业有专攻,虽然南宫轩是乳腺科的权威,秦喻怀仍怀疑他对于肠胃方面的专业程度。 “一整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什么时候这么悠闲?”南宫轩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喻怀。 “牛奶,她喝了牛奶!”秦喻怀的心思,全在夏莲那里,忽然想起树下空着的牛奶罐子。 “已经打了点滴消炎……”作为医生,显然南宫轩已经司空见惯,“不过,她的身体状况确实不怎么好。有时间来医院一趟。”南宫轩叮嘱。 “刚刚在楼上检查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吗?”蓦地,秦喻怀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还是要借助专业的医疗设备!我只会看胸,而且擅长徒手!”放浪不羁的南宫轩,正经不过一秒。 “有事电你!今晚不许出去鬼混!”从不见外,秦喻怀说完起身要走,却被南宫轩一把拉了回来。 “你的?”南宫轩问。 “什么?”秦喻怀明知故问。 “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小球球......”尽管夜深人静,空洞的楼下只剩两个人,南宫轩仍鬼鬼祟祟地凑近秦喻怀的耳边才敢问。 “那孩子......长得像我吗?”不承认也不否认,秦喻怀只是淡淡地笑笑。他喜欢南宫轩这样的调侃,仿佛只有这样才觉得跟夏莲又接近了一点。 “有那么一点意思......”南宫轩思忖着答道。 “到底是日夜操劳,眼神不济!”手肘戳一下南宫轩,秦喻怀不禁苦哼一声,“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什......什么意思?你跟若苏云,哪个有问题?”秦喻怀结婚十年,一直膝下无子,也难怪南宫轩想多。 “你才要当心!”秦喻怀无奈得一声嗤笑,“整日万花丛中过!” “现在这是要怎样?借腹生子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连珠泡似的,南宫轩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这么说是若苏云的问题喽?” “你这个人,不做娱记真的可惜!怎么会搭错筋去考医学院!”不屑地瞟一眼南宫轩的惊奇八卦脸,秦喻怀眉头微蹙。 眼看真相坐实,南宫轩耸肩撞了下秦喻怀的,算作安慰:“可以理解,不然你那万贯家财将来留给谁?” “想要的得不到,空留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秦喻怀说。 “虚伪!”除了南宫轩,恐怕没人敢这么挤兑秦喻怀,“既然视金钱如粪土,干嘛把人家藏在这种地方?想要一个高质量的宝宝,环境也很重要!” 南方的气候,几乎四季阴雨连绵,所以多数日子也是潮湿的,尤其在老城区,环境脏乱差,连空气里都飘散着霉变的味道。 “她不会同意!”可是,所有对夏莲的了解,十年后才昭然若揭。 “做都做了,还装......” “我爱她!楼上那个女人!”秦喻怀及时打断了南宫轩,不想他再说什么过分的话,惹得自己翻脸。他的丫头,容不得任何亵渎。 “......”目瞪口呆,南宫轩上下滚了滚喉结,才算定了神,“动心了?”他问,可是南宫轩所谓的动心,不过是以为秦喻怀腻味了十年的婚姻生活,偶尔想调换佐料罢了。 “嗯......”秦喻怀沉吟一声,隐在黑夜里的眸光波涛汹涌。 “铁树终于开花了!”犹如发现新大陆一样,南宫轩邪魅地笑看着秦喻怀,不论先后,两个人终究乘了同一条贼船,“可你什么不好找,偏偏找个带球儿跑的!”逢场作戏,拈花惹草,南宫轩绝对经验老道。 “......”秦喻怀苦笑一声,“海润公司的印天,还记得吗?” “当然!你房产公司的供应商之一。托您老人家的福,我那房子的防水材料都是他送的!” 南宫轩似乎嗅出了什么,“怎么了?他帮忙拉的皮条?” “她跟印天......离婚了......”秦喻怀说,咬牙切齿。他恨印天莽撞地娶了她,又无情地伤了她。 “你们......被抓到了?”南宫轩幸灾乐祸地窃窃贼笑,即使又被秦喻怀重重地挥了一拳,仍不忘嘴上跑火车,“你也是!好死不死地,找人家有夫之妇!还是窝边草!刺激过头了吧?” “我爱她,在我未婚,她未嫁的时候!”可是,那时他不愿承认。 “不是......哥们儿......我真的有点懵了......”摸不着头绪,南宫轩一团浆糊。 尽管作为铁瓷,南宫轩也只记得秦喻怀高中时代的不解风情,至于之后的感情生活,秦喻怀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问,只当是这个老朋友越来越聚焦在公众人物的风口浪尖,刻意保护隐私而已。况且,过了少不更事容易冲动的时候,灯红酒绿里来去自由,还有什么能成了羁绊。 第十七章 月光映衬的心事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公司楼下的回廊里。当时天空濛着毛毛雨,她急着躲雨一路小跑,我也因为秘书漏备了一份客户资料,强撑到谈判结束开车回去兴师问罪。就这样,她横冲直撞,我横行霸道,我的车子差一点撞上她......”十年,秦喻怀守口如瓶,可是,苦撑过思念的疯魔,如今怎么也熬不过近在咫尺的寂寞,这个焦灼着月光的夜,将心事映衬得一目了然,“等不及我下车质问,她已经回头狠狠瞥了我一眼,可是因为赶时间,没多一句话,只抱着文件自顾自地穿过晟秦的旋转门,大步流星地一路疾行,连扎在头上的小马尾也甩着愤怒,而我,尽管不想失了风度,却因为那个眼神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紧随其后。可能是被我们两个吓到,也可能是我跟在身后的缘故,从保安到前台,没人敢阻拦,她一路畅行,更误打误撞地抢先一步,走进了我的私人电梯。” “走进你的私人领地,也轻易在你心里落了脚?”将信将疑地,南宫轩看着秦喻怀,他不信这个眼高于顶的人能容得下谁。 “落了脚,烙了印,拂不去,掸不掉......”同天边的月光一起穿过薄云,秦喻怀的目光渐渐阴郁,渐渐润泽,又渐渐黯淡。 那些丢不掉的往事,忘不掉的回忆,寥寥无几得让人翻箱倒柜,却不论相隔多少个年头,总是一帧一帧地出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那一次,偌大的电梯和电梯镜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一触即发,却因为夏莲的一个转身陡然缓解了原本僵持的气氛——那个蠢笨的丫头,在回头与他对峙的时候,竟忘了身后电梯的按键,一个不漏地摁下了每一个楼层。那一瞬,她慌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仰望着对面居高临下的人,想请求他的原谅,又倔强地不肯输了气场,最终还是没有一句道歉,直到错过原本要去的楼层,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起到了顶楼,发现了他的身份,也仍不肯示弱。 所以,顺理成章地,轮到他“仗势欺人”——先是冷嘲热讽地说海润无人,到了雇佣童工的境地,如此这般,以后的合作也有待商榷,害得她只有亮出身份证才肯作罢,只是,有所不知的是,他只是临时起意,想知道她的名,更一举两得地偷得她的年龄 ,那一年她22岁,稚嫩得像含苞的花朵,绯红总是不自觉地染上双颊;然后,又独断专行地截了她的资料,手指翻飞地捻过每一页后,果断指出报告里一处非常人难以发现的疏漏,让第一天上班就被抓壮丁的她措手不及又左右为难,最后为了回去交差,不得不维护公司的利益,放下姿态,求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而他,也鲜有地网开一面,责令她即刻回去修正,并于次日准时送达,而后,吩咐迟正非传话给海润,之后所有的纸质文件传送,非夏莲不可,且均由他亲自过目。当然,他知道迟正非会善解人意地处理周全。 后来,秦喻怀仔细想过,那个惩罚,不过是他用以日后见面的借口罢了,可惜当时的自己不 曾察觉,只当是工作之余,生活太过乏味,而夏莲恰好有点趣味,且与众不同。 “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娶了她?”南宫轩问。不论今日何时,秦喻怀想要的,能有什么得不到,他想不到。 “我爱的人,急着做了别人的新娘!”秦喻怀怅然,这个让他上了瘾,戒不掉,恨不得,又爱不到的女人,等不及看看周边的风景,就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交给了别人,“一周之后再见面,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个硕大的戒指,那么刺眼。” 至今,秦喻怀仍记得那一刻,当夏莲走进他早已敞开的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初晨的阳光正好漫过她的人,笑容绽放在晨光里,像一滴玉露润过他的眼眸,让人移不开视线。也许,是被盯得慌了神,走近的时候,她不自觉地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几绺碎发,可是,就是那一抬手,凝结了所有的光辉,却幻灭了他一切蠢蠢欲动的念想,瞬间,心像被掏空了一样,而他,不死心地,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结婚了?”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脸色铁青,一定吓到了她。 “嗯......”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显然不愿意将私事和盘托出,只是毕恭毕敬地递上资料,等待他审阅的结果。 “什么时候......”他又问,声音沉到谷底。目光扫过面前胶装好的文案,再无心装腔作势地翻阅。 “昨天......”于他,她总是惜字如金。 “你可以走了......”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干脆利落。那时的自己年轻气盛,以为这一生没有什么得不到,更没有什么放不下,如果就此再不相见,一切还没开始的也就无所谓失去。 “现在吗?”她惊愕。 “听不懂吗?”随手抓起身边的一支万宝龙钢笔,飞速地旋转。 “您......没什么指示吗?”不明所以地,她问,原以为今天又会被刁难。 “......”不说一句话,只是眼角凛冽着寒光,凝视着她的无措,看她越慌张,自己越满足。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还劳烦您多多指教!我们会全心全意为您服务......”官方地说了两句客套话,她终于逃也似的转身离开,步履匆匆地不着半分留恋,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翻江倒海,直到最后忍无可忍地抄起那本资料,拼劲全力抛向门外任何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事业斗不过,抢女人总要比你捷足先登......”南宫轩笑说,“可是,这不是你的风格!”笃定地看向秦喻怀,南宫轩了解,不达目的不罢休,是秦喻怀历来的脾气性。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上去发育还没成熟,凭什么让我牵肠挂肚......”长吁一声,秦喻怀只有苦笑,与夏莲之间,拆散彼此的,除了她的婚姻,或许还有自己的自负,曾经,他是那么不肯把她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确实......看不出哪里好......”南宫轩坦言。着实,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让秦喻怀患得患失的那个人,竟如此平凡。 “爱都爱了,还要她什么好......”秦喻怀笑笑,“身边投怀送抱的女人那么多,只有她在我的心里安了家。” “动情了,就再由不得自己......”南宫轩说。爱与不爱的纠缠里,人心最是不能自已,秦喻怀也别无例外。 “由不得恨她,由不得爱她......”她走了,带着他的思念,一日胜似一日。于是,懊恼地,为了解脱,大动干戈地查了她所有的过往,试图寻一些蛛丝马迹来染指她的人生,终于,嫁给只相识七日的老板成了他欲加之罪的理由,可是,事与愿违地,所有的诋毁仍抵不过心里的想念。 “由不得最后放了她。”南宫轩说,他知道,生活中的秦喻怀远不如商场上的残酷。 “能怎么办呢?”长长的一声叹息,诉尽了所有的无能为力,今生没有什么抓不住,偏偏夏莲不在自己的掌握,“熬了三个月,还是熬不过我想她,只能借口让她再来公司,什么都不做,看看就好。可是,再见面,她怀孕了,孕吐严重,整个人瘦得不像话......” “为了彼此相安无事,你结婚了......”至今,南宫轩才恍然顿悟,十年前那场突然之间的婚礼,隆重得羡煞了多少女人的目光,那对珠联璧合的璧人,更所向披靡地占据了各种媒体头条,原来,不过是秦喻怀断舍离的开始,“以为身边有了别人,就能忘了她......” “是我太高估了自己,看轻了她。”曾经,这一场一厢情愿的单恋,秦喻怀以为自己能轻松应对,可是,疲于奔命的事业,全情投入的婚姻,终究掩不住自欺欺人的当初,“以为已经事过境迁,其实她一直都在。不敢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却让印天成了我最大的供应商......”而后,他自嘲地笑了——十年,自己一个人演了一出又一出的独角戏,却是到了最后,于夏莲而言,除了月圆月缺的光阴,苍白得再没有什么能够提及。 “让她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是你唯一能做的......”看了看秦喻怀,南宫轩说得毫无意外,这个看似清心寡欲的人,总是任何事比任何人来得认真,“可是,印天让你失望了!” “是...... 我以为印天就算不爱,也能好好对待,直到前不久看到他搂着一个女人的腰走出我的酒店。”秦喻怀顿了顿,“那是他当年傍了大佬远走高飞的恋人,也是他负气娶了夏莲的罪魁祸首。” “之后呢?你怎么打算?”想必已经是既成的事实,南宫轩仍忍不住发问,不是好事,而是莫名地竟有些同情若苏云。虽然算不上熟识,寥寥的几次碰面也仅限于公众场合的点头之交,但那是个贤淑的女人,风韵里绝无风骚,风情却不风尘,一直是他的先入之见。 “离婚......”对于南宫轩,秦喻怀向来无所隐瞒。 “若苏云会同意吗?”十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婚礼,可能将牵扯其中的任何人推向不可转圜的地步。 “我们的婚姻,只是一纸契约......” 第十八章 他没那么高尚 多少个难以入眠的长夜里,只有今次不那么难捱,尽管依旧夜不能寐,可是借着窗外微透的月光,守着窗内微鼾的人,秦喻怀第一次觉得岁月静好,连时光都淌得快了许多,拦也拦不住。亦步亦趋之间,眨眼日暮清晨,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生活相较之前仿佛惬意了许多,终于,想顾不能顾的人,多年以后近了身,不论终将怎么开场,再不许结局蹉跎了岁月,错过她和关于她的一切。 “小伙子!到站……”车子贴近学校门口停下,秦喻怀又周到地下车帮子墨打开车门。望望因时间尚早而略显冷清的校园,庆幸自己当值第一天还算称职,没有误了孩子的上学时间。 “之后,您要去哪里?”走进校园之前,子墨突然站定抬头问。 “回家!”秦喻怀笑笑,顺手帮子墨理了理书包肩带。 “现在就走吗?”瞬间,子墨的小脸变了色,连眸色也越来越黯淡。是不舍秦喻怀,也担心夏莲没人照顾,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像昨天一样昏睡着。 “回你和妈妈的家……”看穿了子墨的心思,秦喻怀忙解释。 “谢谢……”心存感激地,子墨弯腰对着秦喻怀恭敬地鞠了一躬。 “放学等我来接!”没有多余的客套,秦喻怀只是疼爱地抚了抚子墨的小平头,随后不由分说地推他进校门,一直目送至看不到的地方才肯作罢。显然,这个孩子对自己已经有了依赖,他的心里,欣慰之余更多的是辛酸。 “子墨爸爸,难得您有时间!”待子墨走远,不远处执勤的门卫特意移步过来搭话,“没记错的话,您这是第一次送孩子上学吧?”品学兼优的子墨,在学校格外引人注意。 “是!”秦喻怀冲着来人微微颔首。 “再忙,也不要忘了多陪陪孩子!”话里话外的责备,已经再明显不过。 “以后,我会常来!”颇感歉疚地笑笑,秦喻怀礼貌作别。只是转身上车之后,眼底的目光渐渐阴鸷: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能早点出现?”吃过早餐上学的路上,坐在后排座位的子墨突然又问了如同昨天一样的问题,“如果可以早一些,我宁愿没有我……”那一刻,秦喻怀的心被用力扯了一下,加之现在门卫的责怪,心里早已血流成河——自己,不算个睚眦必报的人,可是所有印天留给夏莲母子的伤害,他会在不远的将来悉数加倍奉还。 “……”外面,轻叩车窗的声音扰断了秦喻怀的思绪,寻声望去,是刚刚的门卫。 “印先生,这里不能停太久。”待秦喻怀摇下车窗,门卫示意他尽快离开。随着到校的孩子越来越多,这条仅有两个车道的马路已经不堪重负,一辆又一辆车子续在秦喻怀的车后,排起长长的龙。 “抱歉……”关于门卫的张冠李戴,秦喻怀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随即驱车驶离。 行至路口,车子却开往距离夏莲住处相反的方向,去了一家大型超市。除了采买一些子墨爱吃的生鲜蔬果之类,秦喻怀又仔细挑了几棵青菜,外加几个土鸡蛋,想给夏莲煮点菜粥。昨晚,南宫轩离开的时候叮嘱过,说她最近肠胃不适,饮食应当清淡些才好。 想起那个不近人情的丫头,秦喻怀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些。一定要赶在她醒来之前回去才好,不然能不能再次踏进她的家门还未可知。 还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在折返之后,轻轻推开夏莲房门的一刻归了位。一切如常,她仍睡得安稳。 轻手轻脚挪到屋里仅有的一扇窗边,秦喻怀想拉开窗帘放一些阳光进来,毕竟,这样放晴的日子在南方潮湿的气候里总是难得。 “子墨……”抗议似的,她呢喃,“关上!”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不禁皱了皱眉,然后囫囵地翻了个身,背对过去。 迅速将窗帘重新合上,秦喻怀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觉得喧嚣——十年,白云苍狗的轮回里,所有想给她的,从未是她想要的。 “过来……”她只管闭着眼睛发号施令,声音懒洋洋得像只小猫,野生的。 “……”宠溺地看着眼前略略蜷缩的背影,秦喻怀的嘴角勾起浅浅的无奈。相处越多,越是情不自禁,多想言听计从地附上去抱个满怀,却不知如若真的这么做了,惊醒之后的夏莲会不会后悔,也许,两个人就此再没了以后,所以,他不敢。从遇见她的那天起,便没了自己,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全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安好,为了她的脆弱,而她一如十年前,可温顺,可刁蛮,可任性,可委曲求全,更可以肆意妄为地对他视而不见。 “磨叽……”许是等得久了,她开始埋怨,且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想靠近,又怕扰了她。如果醒来看到他,要怎么面对,不知她准备好了没。 “快点……”她又开始催促。今生,最怕的就是等待,弹指之间的,遥遥无期的,多年以后,一分一秒都是漫长。 “……”顿了顿,秦喻怀还是绕过床尾,三步并作两步地伏在她床边,而她,依旧睡意阑珊,只是较之昨天那张灰白的小脸儿,今天明显红润了些,像晨起的天空覆着薄薄的绯红,看不出半分妖娆。 “放心,我可是铁人,只是今天铁人生锈了……”微微侧身将脸埋进枕头,她胡乱伸手捏住他衣袖的一角,扽了扽,像是安慰。 “嗯……”唇角飞扬,却也泪眼朦胧,忘情处,声音差一点从喉咙喷薄而出——这个爱逞强的傻瓜,总是这样,让人的心里淌着泪,也滴着蜜,不论漫长的望穿秋水的思念里,还是难捱的欲罢不能的相遇里,想起她的愚蠢和倔强,秦喻怀常常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能送你上学了,早餐自己解决好不好......”声音闷在枕头里,她说。睡了一宿,还是觉得浑身酸乏,想再偷个懒。 “......”急中生智,他轻轻扯了扯她凌乱的头发,表示同意。 “乖......”她说。随即松开衣袖摸向他的脸,却被他及时躲开。站起身将袖口稍稍挽起一些,以为可以全身而退。 “不能走......”扑空的手凌空乱舞,她娇嗔,软糯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语调,恣意地腻在空气里。 心化了...... 如果换作别的女人,秦喻怀一定以为是对方装腔作势,欲擒故纵,可是,已然有那么多的女人对他垂涎三尺,唯独她不会。只是,明知这个无情的人想留的不是自己,一句“不能走”,还是让听了的人再移不开脚步。 十年,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是她起初一无所知的刁蛮和后来为了印天委屈求全的恭顺,却不曾想原来还有这样融化百炼钢的本领。爱了这么久,却是知之甚少,蛮荒的,怯懦的,温顺的,欢脱的,傲然独立的,又不堪一击的,哪一个才是她,哪一个又都是她,其实他早已了然于心的,只是多年以来,为了忘却,寻遍了她所有的一无是处罢了。 “嗯?”她那里,又在哼哼唧唧,故意露了半边脸出来,更变本加厉地勾勾手指,指向自己的脸颊,最后调皮地嘟起了嘴…… “......”想走不敢走,想留又不能留,静默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秦喻怀失了神——什么时候,自己才会变成她要等的人?下一个朝霞满天,还是岁暮黄昏? “算了......”等不到想要的,她佯装负气就地打了个滚,转身睡向另一侧。 而他,莫名被激怒了似的,长臂一伸撑在床沿,灼热的呼吸已经喘息在她的耳畔——可以为别人消耗十年的时光,却从来等不及他霎时的犹豫,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一如往昔,即使爱她已经成了瘾,也还是不能无怨无尤,秦喻怀自量没那么高尚。 情难自已地,唇角蹭过她的耳垂,他想要一点补偿。 “痒......”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她向旁边躲了躲,果断拉了被子蒙上头。 也罢,她不愿的,他又何曾强求,安静地慢慢退去,他将自己关在了她的门外...... 第十九章 我等你 系上夏莲挂在厨房的镶有蕾丝花边的粉红碎花围裙,秦喻怀特意走到客厅的试衣镜前晃了晃,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尊容,不禁自嘲地笑了。 上学的时候循规蹈矩以学业为重,毕业之后又雄心壮志地一心扑在事业上,曾经,料想而立之年的婚姻也不过是依着计划按部就班,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算是给故去的双亲一个交代,却偏偏她来了,突然而至,又戛然失去。 过了情窦初开容易冲动的年纪,原以为忍一忍就好,可是,任凭岁月悠长亦割不断埋藏的惦念,不论她在谁的身边,不论她心里有谁。从来没有想过,此生会爱一个人到这般地步,却是遇见她就真的不由自主了,不由自主地想念,不由自主地执爱,这个名字有点土气,人也不怎么灵光的傻瓜,乍见之初,连身材也干瘪得可怜,竟让他甘愿在厨房里调和起柴米油盐的琐碎。 而商场上游刃有余的人,未必在厨房也能信手拈来。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找到米在哪里,下一秒却为米和水的比例犯了难,电饭煲里的水被注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粥该煮得稀一点还是浓稠一些,甚至连切菜都变得小心翼翼,害怕刀具撞击菜板的声音会吵到半梦半醒的夏莲,可是,所有的担心总是不可避免地变成现实,全神贯注的秦喻怀不知道,身后的不远处,早已多了一个泪眼婆娑的人,光脚倚在厨房的门口,失魂落魄地仿佛被定格一样。 有一瞬间的恍惚,夏莲以为是印天回来了,那个自始至终对她少言寡语的男人,什么时候良心发现,肯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说不上感动,只是觉得曾经的自己傻得可怜,可怜得让人憎。 “……”逝去的已然成了往事,不愿回首的人,却仍难免感慨在故事里,幸好,不论心绪怎么杂陈,终究被一记清脆唤回现实。 是秦喻怀,盛粥的时候不小心将手边的一只空碗打翻,在空中几经旋转,最后摔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秦总......”当秦喻怀转身的时候,她目光错愕地迎上他的,记忆的索,搜寻在浅浅的时光里,一切都还清晰——树荫下的救赎,车子上的僵持,交谈中莫名的难过和失落,还有早上卧室里的旖旎,那个被迫吻在自己耳边的人一定不是子墨,她恍然失措,‘我......”噎了噎眼里的泪花,她试图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早!”他笑笑,笑容融在日光里,耀得人的眼睛就像受了伤,而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早......”她小声回道,心虚得跟之前在房间里俨然判若两人。 “好些了吗?”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他问。 “嗯......”她说,也一起走过来蹲在地上帮忙,“谢谢您!”好不容易的接近的两个人,却只隔了一夜,又被一句话拉离得疏远了些。 秦喻怀心想,所谓的咫尺天涯,莫过于此,总是纠结着爱与哀愁。 “我来!”注意到那双光着的脚丫,他及时抻开她伸过来的手臂,“再受伤了怎么办?” “没事......”她说,扯起地上的抹布仔细掸着。对于这样的状况,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真的以为自己是铁人吗?”他笑问,故意凑得很近,刻意提醒。明明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却让人挑不出半分轻佻。 “啊?”错愕地僵在那里,她顿觉脸颊滚烫得足以摊一只温泉蛋出来。脑海里,临摹了所有跟他一起经历的场景。 “傻子……”食指圈起弹上她的脑门,他顺手拿开她手里的抹布,怕粘在布上的毛鳞扎到她的手。曾经,他切身体会过那种疼,看不到,摸不着,却如影随形,一直隐隐作痛。 “您......很忙吧?”回了神,她试问。 “我饿了!”他说。怎么会不明白夏莲的心思,分明是下了逐客令,可他还不想走,或许呆久一点,才不至于在她的心里那么肤浅。 “楼下的早餐都是当地的特色小吃!”她倒是机智。 “我喜欢吃自己煮的......”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半晌,再找不出应对的方法,她只是起身呆呆地立在那里,看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剩余的残渣碎末,无望而无奈。这个自带光芒的男人,好得让人发怵。 “那么想我走?”将抹布冲洗干净整齐地放回原处,他走向她,依然面带微笑,却是偶尔扫落的眼神风起云涌。 “不是......”念着他的帮助,她还是否认了,“我是为您着想,怕耽搁了您的工作……” 可是,显然,她的口是心非没能遁过他的眼睛,“我走了,你怎么办?”他问的,是此后余生。 “我有子墨!”她笑笑,断然不留任何余地。 “没良心的丫头!”当呵护成了负担,爱总让人无能为力。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他径自走出厨房朝向大门外。 “秦总……”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忽然喊道。 “嗯?”他轻应。已经快要出门的人,心里窍窍自喜,以为她会有所挽留。 “稍等……”她说着急奔阳台。 而他,顺着她的身影,看到那件笔挺悬挂的西装,而后失落得掩了门。 “秦总?”拎着衣服折返时,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她小声又唤,可是,看过厨房,再小心敲了卫生间的门,都没有秦喻怀的影子,想他已经走了,她解脱似地长长吐了吐呼吸。 不是不懂知恩图报,只是面对秦喻怀,隐隐地总是有些不安。印天之后,对于这类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夏莲一直心存芥蒂,何况,经历了昨日今晨,已经再不能够坦然相对,至少她不能。 幸好他走了,她庆幸。遗憾的是,手里的衣服没有还出去。 悻悻地将西装平铺在沙发上,又回房间拿了干净的睡袍,途径客厅的时候只摘了里面的吊带,外面的褂子随手一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秦喻怀的西装上,可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褂子有没有落在地上,便若无其事地进了卫生间。 “你怎么……这么好看……”手指触过墙上镜子里的投影,她哑然失笑——这个蓬头垢面,浑身还散着酸腐味道的人,也真的难为秦喻怀了,难怪他溜得那么快。 而她,求之不得。 卸了心防,浑身上下顿时轻松了许多,尤其在冲凉洗漱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连肚子也叽里咕噜响不个停。 顾不上发梢滴滴嗒嗒的水珠,她一心惦记着厨房飘来的米香,话说,是真的要感c谢秦喻怀,这样有财有貌又体贴的男人,人生怕是难得几回见。 可是,所有的感激,于下一瞬跌回现实。 “秦总......”迫不及待经过客厅的时候,她整个人石化在那里。 “我来还钥匙......”说好的非礼勿视,他只能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子墨的旧本子,“子墨怕进进出出打扰你休息,......”其实,他不过是下楼买了些酱菜上来。 “您应该敲门的......”她说,心有余悸的心跳乱了章法。刚刚洗澡的时候,卫生间的门都是敞着的。 “我敲了,你没理......”他解释,忍不住一脸无辜地看向她,却在抬眼的时候再收不住投射的目光,温度节节攀升——她,四肢匀称、脸色绯红地站在那里,像个褪尽尘埃的精灵裹在水粉真丝裙里,绰约玲珑地若隐若现在不足一米的遮掩里。 “那就再等等啊!”显然,她气得忘了自己几乎衣不蔽体的事实,“总不能不经允许……” “你许我做什么?”打断她,他问,声音黯沉,目光灼灼,“丫头,你什么都不许,从来都是……”欲念,总让人沉沦得失了理智。 “我……”秦喻怀的企图,已然是司马昭之心,可是,本该恨之入骨的人,为什么会有种亏欠的负疚,“秦总,我早上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是的,如果一定要追究是非对错,那么,她才是始作俑者,索性一人做事一人当,解释清楚就好,可是话到嘴边,终究难以启齿。 “哪样?”明知故问,他的视线落在她莹润的肩头和起伏的胸前,眼看头发偶尔垂落的水珠也俏皮地映在她身前的最高点,更添了些许剔透的别致,像含苞的蓓蕾。 “算了!”懊恼地抿了抿唇,她说。感官丝丝凉凉的察觉,让人再无暇顾及其它,甚至困窘得忘了可以回卧室换套便装的办法,只能拽一拽裙角,试图转移淋湿的部位,却是顾此失彼,胸前春光乍现。 手忙脚乱的时候,但见他起身拿了身边的睡袍,可她,竟连连倒退。 “不想穿吗?”眉心紧蹙,他问。若不是抵了墙壁,她还会一躲再躲。 “当然不是!”她反驳,像只壁虎一样紧贴在墙上,只是笔直地背靠着而已。 “来……”牵过她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他又重回之前的温柔。为了她,没有什么不能克制。 “谢谢……”她想拿回睡衣。 “抬手!”抻开衣服,目视前方,他耐心等她主动穿进来。居高临下的视角,一个不经意就会一览无余,他怕自己忍不住冲动,伤了她。 而她,除了乖乖就范,别无选择,“谢谢……”待他贴心为自己系好腰带后,她又说。词汇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还有别的要说吗?”他问,一脸嫌弃。 “还没想好……”羞赧地不敢看他,她轻言细语。 “不急,我等你!”凑近她的耳边,他说。 等她,等前尘旧事云淡风轻,等她来爱…… 第二十章 怕了吗?你怕什么? “楼下的早餐店都打烊了!”端着两碗粥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夏莲一脸不情愿地站在那里,秦喻怀抢先找了借口,“为了照顾你,我昨天晚饭都没吃!”他说,很委屈的样子。 “您请慢用!”还能怎么办,他确实帮了自己。这个男人,总是避之不及又无从拒绝。 “你呢?”看她要走,他拦了去路。 “我不饿......”她撒了谎。如今,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感激的,感动的,甚至隐隐绰绰心生怨念的。不知为什么,想起他的温柔,难免心痛,痛到潸然泪下。 “我是客人!”他说。 “您不是......”她负气,因为钥匙,或者其它的,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 “那我是什么?”放了粥碗在旁边的餐桌上,他来了兴致。 “哪有客人拿主人家钥匙的!”她搪塞。 “鬼丫头!”他笑了,从西裤口袋掏出钥匙,却搁在了自己的掌心。 “谢谢!”伸手想拿回来的时候,被他躲开。 “我是什么人?”他追问。十年前的路人,十年后的故人,今时今日不知在她的心里还有没有别的称谓?他真的很在意。 “站在云上的人……”顿了顿,她才说,意有所指。站在云上的人,只能抬头望,望而生畏,遥不可及。 “……”喉结微动,眼里尽是碎碎的流光,却找不到与她的时光,时过境迁里的人们,就算涣然冰释,也往往各自固执,如她,一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不要吗?”递出半截钥匙,他问,看她定定地愣在那里,想接又不敢接。 “当然……”急急捏住钥匙的另一端,他却仍不肯松手。 “我这个站在云上的人,不过是个寂寞的凡夫俗子!”指尖触上她的,他说。岁月悠长,他的寂寞也一样,从遇见她的那天起,起伏不断。 “您应该是想念秦太太了!”借机扽过钥匙,她善意提醒,无论如何,对于秦喻怀是敬畏而感激的,但愿他不会辜负所有留存的美好,“吃过早饭,回去就见到了!”她说,去厨房拿了勺子递给他,自己也坐下来。 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眼里蒙起灰白:“丫头,不要再勉强我......”他说。勉强不爱她,勉强忘记她,勉强将自己埋进婚姻里,勉强地另有所爱。十年,为了她,他努力营造了所有的圆满,什么都不缺——事业,婚姻,金钱,美女,可是,又空虚得一无所有。 “好吃......”舀一勺粥送到嘴里,她故意错开话题。有关于秦喻怀的完美人设,在媒体的漫天报道里,还有一点一滴的相处里,她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时而暴躁,时而霸道,时而蛮不讲礼,又时而温润如玉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就算极尽轻浮,自己也宁愿相信他一定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喜欢?”拉过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他也尝了尝——咸淡适中的米粥,裹着淡淡的青菜的味道,清新寡欲,又回味甘醇。作为厨房小白,还算成功。 “嗯......”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目不斜视,只敢盯着碗里的东西——米白的粥上飘着新绿,青翠欲滴,可惜吃的人食不知味。 “以后常常做给你吃!”他说。 “不用,我厨艺也很好!”她说,连头发垂到粥里也只是略略歪了歪脑袋。 “那以后做给我吃!”俯在她的耳边,他说。看她越是想逃,心情越是舒畅,即使深恶痛绝,总好过无动于衷。 “给您做饭吃的人,不应该是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微熏着愠怒。 “帮了你这么多,不打算谢谢我吗?”他问,佯装生气地敲了下她的额头。 “......”半晌,她心虚地笑了,想来自己何德何能,能让秦喻怀这样的人物生出非分之想,想必至多也只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动了恻隐,只好歉疚地说了一句,“要谢的!” “怎么谢?”他问。抽出纸巾,自然而然地替她擦干发梢,又拭过嘴角,而她,躲闪不及,只能由他造作。 “我干了,您随意!”明明已经释然,却又不禁红了脸,端起粥碗碰了下秦喻怀的碗沿,她将碗底不多的余羹一饮而尽。 “你觉得......一碗够吗?”始料不及地,他差一点喷饭。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什么时候多了一身江湖气息,可是,他喜欢,她的所有,好的,坏的,雅致的,蛮荒的...... “可我吃饱了......”只见她可怜兮兮地央求道。虽然现下身体无恙,可仍没什么胃口。 “......可你没诚意......”他抱怨,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东西,看她怎么收场。 “好吧......”为难地咬咬牙,她拿碗起身。 “做什么?”他问,及时将她摁在座位上。 “拿出我的诚意啊!”她说,见他让步,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俏皮。 “罚你刷碗!”退而求其次,他说。不论何时,感情的抗衡中,爱得深的人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您……也吃好了?”她问,盯着他见底的碗底,关切得尽足地主之谊。 “嗯……”他讪讪地答,等她花样百出。 “我送您!”果不其然,她时时刻刻绞尽脑汁的,是想着怎么赶他走。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莫非如此。 “我累了……”他说,双手交叉于胸前,瘫在椅子上。 “对了……还有西装……”忙不迭地拿了沙发上的衣服,她装傻充愣,根本无视他所说的。不论是自己小人之心也好,还是秦喻怀念及旧识也罢,物归原主之后,再不想有什么牵连。 “我要敲锣打鼓,热烈欢送……”她的兴高采烈惹得他怒火中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目光凌厉得像要将人吞噬。 “会扰民呢!”她央求,感情真挚得就差声泪俱下,“这个楼里,多数是三班倒的工人!您大人大量,体察民间疾苦,放过他们?”为了让秦喻怀顺利离开,不论真假,她只能迁就。 “帮我穿上!”走近她,他面色阴沉。 可是,时至中午,外面阳光正烈:“您确定?”西装遮了她大半的身体,只露一双疑惑的黑眸,像曜石般闪耀。 “有问题吗?”他问,不苟言笑。 “没……没……”她连连应和,绕至他的身后。 “到前面来!”他命令。也许是经常发号施令的缘故,口吻中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得不言听计从。话说,男人的脸,也是说变就变。 “哦……”害怕节外生枝,她只好乖巧地转到他的面前。 “扣上!”他说,目光扫过自己胸前敞开两粒钮扣的衣襟。 “您自己有手有脚……”她反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昨天抱你的时候,胳膊扭到了!”他说,痛苦地转了转两侧肩头,领口更是由于动作幅度夸张,敞得更开,露出颈间凸起的青筋和胸前呼之欲出的健硕,泛着淡淡的麦色。 “我……”眼睛不知该飘向哪里,她又羞红了脸,“我哪有那么重……”可是,这不是原本想说的重点。 “从车上到楼上,也是我抱你的!”他唇角微勾,玩味地看着她。 而她,恨不得掐自己几下以解心头之怨,怪只怪昨天睡得太死,梦又太长:“我够不着!”悬殊的身高成了最好的借口,简直是现实版的骆驼与羊。 “要我帮你长高吗?”他问,冷着脸,却又红了眼。 “不用……”她慌了,生怕他说到做到,“我可以的!”西装搭在手臂上,她迅速踮起脚尖,却是因为太过着急,在手指触上第二粒衣扣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戳到他的肌肤。 “毛毛躁躁……”瞟一眼印在身上的那道细弯指印,他一脸不悦。 “对不起……”双脚着地定了定神,她说,怯怯地看着他。 “我赶时间!”他开始催促。 “马上……”听说他要走,她立刻态度积极地又踮起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手指也谨慎地翘成兰花指,可是,他的身材太宽厚,衬衫也太修身,连扣眼也作对似的紧了许多。 “很难吗?”他问。 “不是……”她答,却是手指慌乱地怎么也扣不上,想佑求他网开一面,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看他颐指气使地屹立在面前,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 “继续!”他说,随后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半步。 而她,不出所料地,因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倾身向前,不偏不倚地,正好吻上他的胸膛,滚烫的,他的,还有她的。 “笨女人……”一声叹息,想要顺势环抱着她,圈起的双臂犹豫过后还是放弃了。 忽然想起泰戈尔的《飞鸟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您站不稳!”她急着反驳,喘息急促。 “是你主动的……”**的声线在她的耳畔轻吟。 “我没有……”可是,本末倒置的事实,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 “扣子都被你拽掉了!”趁她低眉,他轻松揪掉刚刚与她对峙的那粒纽扣,“你要负责……” “我赔不起……”懊丧地连同西装一起推给他,她不想再纠缠。有意作弄也好,事发偶然也罢,一切到此为止。 “帮我缝好!谢谢!”利落地褪去衬衫,换上西装,他忽然彬彬有礼。 脑海里全是不小心瞥见的结实的胸肌和腹部的“王”字:“我不会!”随他走不走,她想避开了,趁着还未失望,趁着还没有疼痛的初念。 “我不挑剔......”缝缝补补,耳鬓厮磨,多少寻常夫妻的平常事,他幻想了一次又一次,怎么能轻易错过。 “这种事情,您应该回去找您的爱人。”面色如霜,她故意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 “你的错......”不舍地扣住她的肩头,他的眼里讳莫如深。 她的错,是轻而易举地偷了他的心,而后,成了他的挚爱,却是只能缄在心灵的最深处,日复一日地残喘在思念的风起云涌里。 “好......”多说无益,她爽快地应了下来,转身想去拿了针线过来,他却不肯松手。 “不急,我下次来拿!”他说,汩汩的温柔,仿佛可以融了所有的戒备。 “不用,很快就好!”她忙应,怕耽搁一秒,自己就要溺亡。 “不想我再来?”他问。 “寡妇门前事非多......”讥诮地笑笑,她又说,“何况您树大招风。”想必秦喻怀不会不明白。 “怕了吗?”他问。 “嗯......”她答,不作任何掩饰。 “你......怕什么?”怕爱上他?还是怕忘了印天? “......”心事,已然无从澄清,连自己都不明了。 是的,她怕了——怕自己的不由自主,情深心鞿;怕他的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怕分开后的想念,相见时的依恋...... “我走了......”想将她轻拥入怀,却被她及时躲开,扑空的双手悬空在那里,他无奈地笑了,“车子放在原来的位置......”衬衫扔在沙发上,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又交待了一句。 不想留她一个人,可是,她的伤还需要些时日痊愈。 第二十一章 我们,不熟…… 掐算好子墨归家的时间,夏莲准时端上炒好的菜,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木耳炒西兰花、素炒茭白、红烧肉、上校鸡块,外加一个清淡的冬瓜汤。虽然每一份的菜量少得出奇,确是有一点点奢侈。 仔细想想,这应该是近半年来最丰盛的一餐,当然,是托了秦喻怀的福。着实,从打开冰箱的一瞬,她的心好像也再关不上,保鲜盒、冷冻格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生鲜,竟也将心一起填满。 视线又一次扫过冰箱的位置,嘴角讥诮地微微扬起——怨不得秦喻怀似有若无地轻薄,原来,今时今日的自己依然廉价,只一点小恩小惠便轻易被收买,忘了人伦纲常、仁义道德。齿贝咬过内唇,就算疼得眼泛泪光,也不肯作罢。 “......”门外,一阵短促的叩门声,及时打断了夏莲越来越蓄积的哀愁。 警觉地走至门口,伏在门上侧耳倾听,却未敢及时应声。她害怕秦喻怀再一次折返。 “小夏......在家吗......”是楼下的胖姐,中气十足。 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指尖滑过眼角,又向上拉了拉嘴角,才开了门:“胖姐……”脸上的笑,一如往常。 “刚出锅的饺子,吃吃看……”胖姐说着将手里的盘子递给夏莲,却是烫得她差点没接住,只好小跑着放到餐桌上。 看胖姐没有进来的意思,夏莲又往门口走:“谢谢……”边走边说,可是,话一出口,尽是恍惚,忽然想起秦喻怀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嫌弃的样子,忍不住回看胖姐一眼,显然,她没那么挑剔。 “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吗?”胖姐关切地问道。 “没……”轻叹一声,夏莲微微摇头,掩饰不住地失落。未来,于她而言,似乎愈加迷茫,愈加惶惑,渡不过,也挣不脱。 “不急,慢慢来……”胖姐宽慰,“不行咱就称霸地摊一条街!”为了造势,还特意大手一挥,那样子好像真的可以指点江山。 “好!”夏莲被逗得咯咯笑了,笑容挂在脸上久久不愿褪去。愁绪,越少的人纠缠越好,自己的低愁,何必染了别人的兴致,何况辗转在岁月沉浮里,所有的经历,谁都不能替代谁。 “老头儿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帮你占摊位!”所谓的老头儿,是胖姐的父亲,在夏莲摆摊的街上租了一间不大的店面,做大排档生意,所以,近水楼台,总能帮她抢占到“C”位,可是,最近因为老伴儿摔了腿,少了胖姐这个得力助手,常常忙忘了。而她,顺其自然,不叨扰,也不拒绝。从住到这里到现在,多亏了他们一家人的帮助。萍水相逢的缘分,总是说不尽的感激。 “要……”憨憨地一笑,夏莲撒娇似的抱起胖姐有些粗壮的手臂一阵摇晃。虽然比胖姐小不了几岁,可是,也许是体型的缘故,两个人的相处总是这样,一个情愿赖着,一个宁愿宠着。 “傻样儿!”手指点过夏莲的眉心,胖姐嗔怪,忽而又想起什么,忙问,“新进的货,一个人拿得了吗?” “放心!我前天已经出过一次摊儿了!”话毕,却上心头的是与秦喻怀的相遇,雾一样的雨夜,打在心上,是湿漉漉的温柔淌在心里像酒一样,愈来愈醇厚,总是忍不住回味。 “路上小心!”胖姐叮嘱,因为母亲身边离不开人,急急地想下楼去,可没跨出去几步,又忽然回头,“那个人,看起来很在意你!”说与不说,犹豫再三,胖姐还是告知了她。昨天送晚饭给子墨的时候,夏莲还没回来,再然后,晚一些晾衣服到阳台也无意间看到子墨目睹的一幕。 作为女人,那一刻,胖姐是羡慕的,只是恐怕自己此生无望了,试问两百斤的体重有谁抱得动,况且是那样一个冷峻雅致的男人,眼高于顶,心如止水,若不是心之所向,不由自主,怎么会轻易动了心——深夜,两个男人的攀谈,胖姐无意偷听,却也故意为之,不为猎奇或者八卦,只是担忧这个男人值不值得托付夏莲的劫后余生。 其实,关于夏莲的过往,胖姐一无所知,更无意刺探,可是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女人带着孩子,沦落到租住在这种地方,总有难以言说的不得已。算是怜悯,她希望夏莲能拥有更好的以后。 “......”先是一惊,而后是涩涩的笑,“我们......不熟......”夏莲说,不过是在游说自己忘了秦喻怀的好而已。 “人生苦短,不要浪费......”像是告诫,胖姐在楼梯拐角处郑重地说。昨晚,秦喻怀的剖白,连她听了都动容。 “放心啦!我现在除了穷,都挺好......”她说,俏皮地朝胖姐挤挤笑眼,不想她担心,也不想气氛太凝重。 其实,离开印天时早已立了誓言——从今以后,给自己一副铁石心肠,再不想牵谁的手游走,也不想窝在谁那里终老,苦了,累了,撑一撑就好。一个人的辛酸,总好过多一个人的折磨。 “你不能一朝被蛇咬......” “阿姨,这里有蛇出没吗?”楼下,传来一声稚气。是子墨回来了,刚走到单元门口就听到胖姐浑厚的声音。 蓦地回身,胖姐只好终结了话题,“阿姨乱说的!”等子墨从身边走过时,慈爱地抚了抚孩子的头顶,又抱了抱,才肯放行,“今天放学有点早?“胖姐问。至少比平时早一刻钟。 “嗯......路上没耽搁......”子墨笑笑,又看看夏莲,手里额外拎一只小方包,拾阶而上,径直朝屋里跑去,“阿姨再见!”站在家门口的子墨,不忘回头朝胖姐礼貌道别。 “再见!乖乖!”对子墨,胖姐总有说不出的喜欢,可能是年龄越来越长的缘故,“开饭!”朝夏莲挥挥手,胖姐示意她也一起回去。 而夏莲也不多作客套,缓缓掩了门。 “妈妈,好点没?”待夏莲站定,子墨也洗过手从卫生间出来。尽管已经从秦喻怀那里了解了大概,仍神色紧张。 “当然!忘了我是铁人吗?”昨天的子墨,一定被吓到了,她不禁心疼地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却想起清晨时候秦喻怀的那个吻。 “抱太紧了……”抗议地推开她,子墨轻咳几声。 “直男注孤生!”夏莲忍不住吐槽。 白她一眼,子墨早已见怪不怪这种没有尺度的玩笑:“那个粥是秦叔叔带给你的,他说最近你都要吃这个才行。”指着刚刚拎上来的方包,子墨说,“秦叔叔送我回来的!”末了,又补一句。 “......”眉心微拧,唇角微翘,却瞬间怔在那里,无力思忖又思绪繁杂,是怨,是恨,还是众多女人望穿秋水里的小确幸,已经无从分辨。 “妈妈?”子墨小心喊道,以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惹恼了夏莲。 “秦叔叔人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趁一切还来得及,她想找秦喻怀说个明白。 “走了!”子墨答,“送我到楼下就走了!” 可是,不死心地,夏莲快步跑到临街的窗口,但见秦喻怀双手插兜背靠着车门,正掀眸朝她望来,好像算准了她会来,薄唇轻抿恣出淡淡的得意,映在落日的余晖里,绻着化不开的温柔。 “……”时间在四目相对里流转,而她却像失语了一样,动了动唇,什么都说不出口,静默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秦喻怀长腿跨进驾驶室,关起车门扬长而去。 “妈……”另一头,子墨唤她。 “来了……”她忙应。 “吃饭……”等夏莲走过来,子墨打开保温盒推至她的面前,“秦叔叔亲自煮的,鸡汁粥!”语气似是刻意强调。 “子墨……”往子墨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和一朵西兰花,她不知该怎么关照子墨同秦喻怀划清界限,“秦叔叔跟我们非亲非故……” “小夏同志,你错了!”子墨抬眼打断她,认真地理论,“秦叔叔说你们很早就认识,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怎么能说是非亲非故呢,至少算老朋友嘛……” “……”微重的气息从鼻翼呼出,夏莲不知该怎么说服子墨,“秦叔叔忙得很,有好大的公司需要管理。”只能换了措辞。 “比爸爸的公司大好多倍……”子墨接话,似乎早有所闻。 孩子一天天长大,印天依旧鲜少回家,夏莲只能以打理公司为由搪塞,即使到了分道扬镳的今天,也极力维护着他作为父亲的担当,不为别的,只为子墨的心理健康。 “对啊……”终于有了顺杆儿爬的希望。 “可秦叔叔说他有大把的时间照顾我们……” “子墨……”夏莲正色道,“我们要自力更生,知道吗?” “哦……”看夏莲一脸严肃,子墨也不敢再狡辩。 “味道怎么样?”为了缓和氛围,夏莲对着低头吃饭的子墨柔声问道。 “妈妈的味道……”以最快的速度吞咽完嘴里的食物,一道彩虹屁随之而出。 “马屁精……”夏莲笑骂,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命运,尽管苛刻,却不曾怠慢任何人,一如万丈深渊里仁慈地赐给她一个子墨一样;若是觉得不尽人意,不过是是人心太贪婪,一如曾经的自己。 第二十二章 秦叔叔的家 “妈妈,你怎么不吃?”吃了两口的子墨忽然停下,看着保温盒里的粥问,“还是觉得不舒服吗?”说话间,小脸紧张得渐渐凝固。 “我不饿……”双手托腮,夏莲象征性地眨眨眼。这样,秦喻怀就不会再让子墨带东西回来,再者,一经昨天的折腾,也确实没什么胃口。 “吃了才有力气啊!”子墨说,自己感冒发烧的时候,夏莲也经常这么讲,“秦叔叔煮了一个下午呢。”比起食物,子墨更想传达的是秦喻怀的心意。 “怎么胳膊肘朝外拐?”捏一捏子墨肉鼓鼓的脸蛋儿,夏莲佯装生气地问。不得不承认,秦喻怀用他的体贴,不仅倦住了她,也掳获了子墨。 “喝嘛!”子墨说着,起身端粥往她的位置慢慢殷挪来。 “我来……”夏莲赶忙伸手接过。盛得满满的粥盒还冒着热气,她怕烫到子墨。 “快吃……”等夏莲放稳,子墨又趁热打铁。 “……”盛情难却,她只好舀一勺送到嘴里。 “好吃吗?”站在夏莲的身边,子墨一动不动地盯着,稚嫩的眸里尽是清亮的期待。 “嗯……”夏莲只淡淡地回一句,不想让子墨睇见任何情绪,“你也吃吃看……”想盛一口给子墨,子墨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吃饱了!”说着,子墨连手里原本的碗筷也一起放下。 “怎么不多吃一点?”夏莲问。子墨是名副其实的肉食动物,可今天连最爱的红烧肉都没怎么动过,不禁疑惑。 “我也不饿……”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子墨嬉皮笑脸地想蒙混过关。 “今天做这么多菜,你怎么问都不问?”认真看着子墨,夏莲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叔叔买的……”子墨说,“我猜到了!” “可你只吃了一点点……”夏莲的眼神越来越严厉。 “我……回来之前吃过了……”瞒不过,子墨只好实话实说。 “秦叔叔带吃的给你了?”算一算,秦喻怀真的是细致。可惜可怜的子墨投错了人家。 “是去他家吃的!”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子墨想说又不敢说。回来的路上,秦喻怀特意叮嘱过要保密,因为担心夏莲不想子墨与他过多接触。其实,也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子墨,无关夏莲。 “印子墨……”生气的时候,夏莲会连名带姓一起喊。 “我知道!不能随意麻烦别人……”子墨抢答。这是夏莲平日的训诫。 “那怎么还去别人家里?”抓起子墨的小手,夏莲生气地轻拍了下孩子的手背。 “秦叔叔说你身体刚好,需要多休息,在他家吃过,就不用你做了!”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可子墨仍有些委屈。 “以后放学,还是不要麻烦秦叔叔,可以吗?”心疼地拥过子墨,夏莲近乎请求。 秦叔叔,多么亲昵的称呼,子墨本是个慢热的孩子,却可以一夜之间与秦喻怀这般亲近——都怪自己,给不了子墨父爱如山的依靠,连忽然出现的秦喻怀也成了避之不及的防线,可是,子墨的推波助澜,就快让她溃不成堤。 “哦……”子墨顺从地应道。 “不对,秦叔叔的家在青城……”瞬间变得严肃,夏莲以为子墨翘课跟着秦喻怀去了青城。 “在昆城啊,就在之前我们家对面的桑田岛!”伺机而动的子墨滔滔不绝,想诉尽所有关于秦喻怀的所见所闻,“秦叔叔家好大,跟我们之前的家差不多,可是也好冷清,只有他一个人……”孩子的认知难免被局限,以为家里一个人,便是单身。 “……”心,像被撞了一下,跌进麻乱的深渊,忘了要说些什么,兀自拿起手机,搜索页内输进“桑田岛”三个字,在开发商一列赫然跳出“青城晟秦集团公司”几个字,始建于2010年,那是她初到昆城的年份。 那时的桑田岛还是一片荒地,除了她与印天的婚房所在的小区,周围尽是荒凉,住在顶楼,每每从卧室的窗口望去,满目苍凉,像极了之后她的心情。 时隔不久,对面的荒地被圈了起来,百无聊赖地,每天挺着孕肚趴在窗边看平地起高楼成了唯一的趣事。印象深刻的,还有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看不清眉眼,只觉得丰姿隽爽,时隔几日便会出现在嘈杂的工地,而且每一次都会面朝她的方向伫足而立,直到她悄悄躲在窗帘后面,才肯悻悻离去。那背影,总是莫名地负着落寞。 再后来,不知哪一天,身影不复出现…… 删掉之前的搜索,写进“秦喻怀”三个字,百科事无巨细地囊括了他的所有讯息:秦喻怀——青城晟秦集团公司创始人,青城人,生于1980年01月,已婚,身高198cm,体重92.05kg……配图是与秦太太才子佳人的合影,看样子是源自他的婚礼,图片的水印清晰可见2011年05月18日的字样,与资料上显示的他结婚的日子相吻合。好像那道身影也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消失不见的。 心,沉浮在往事的纠结里,渐行渐远…… 但愿,所有仔细推敲的结果只是一场无端的庸人自扰。商业领域,利益至上,房产开发更是慎之又慎,而她拿什么让别人大动干戈?蠢?笨?还是贪? 可是,一年又一年,不论多少时光从记忆中消磨,05月18日,终是她生命里绕不过的日子。2010年的这一天,她怀揣忐忑到海润公司报道,正式成为海润的一员;2011年的这一天,她的子墨历经万难来到身边…… 思绪,像藤蔓一样,纠结得不像话,剪不断,理还乱…… “妈妈……”以为夏莲真的生气,子墨讨好地往她的怀里钻了钻。 “乖,去写作业……”拍拍子墨的屁股,她尽力让心情平复些。 “妈妈……”偎在她的身边,子墨仍不肯离开。 “嗯?”她答得心不在焉。 “改天……再做一餐这样的饭,请秦叔叔来吧!”子墨弱弱地说,知道夏莲多数不会同意,又连忙找了理由,“你说过要知恩图报的!秦叔叔为了照顾你,一晚都没怎么休息。” “好……”许久,她才沉沉地应道。脑海里,描摹出昨晚昏暗的房间内,两个孤独的男女。 “也不是一晚没休息,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他坐在地上守着你眯着了的。”子墨是个实诚的孩子,只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夏莲。 “子墨……”打断子墨,她再听不得任何秦喻怀的好,“放心,妈妈会感谢秦叔叔的!” “那明天,明天请秦叔叔来……”以为夏莲真的应允,子墨兴奋得差一点蹦起来。 “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让妈妈再想想,可以吗?”握起子墨的小手拈了又拈,她只能得过且过地搪塞一时算一时。 “好吧……”不想夏莲为难,子墨只能勉强答应。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而没有顾虑的,比起对秦喻怀的好感,他只不过是不想夏莲太孤单而已。 “罗里叭嗦!”为了缓解子墨的低落,夏莲俯身调皮地用鼻翼轻碰过孩子的鼻尖。 而子墨,习惯地在她的脸颊印上一吻后,开始熟练地收拾起餐桌:“去休息……”言语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等我回来洗……!”窝在椅背里,她满足地笑了。 生活,该是公平的,不会偏颇了任何人的人生,百般刁难的时候也常常雪中送炭,譬如将她扔进一个天寒地冻的怀抱之后,又送一个温暖如春的子墨当作补偿。 “还要出摊儿吗?”子墨警觉地问。 “做事情呢,贵在坚持,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知道子墨不会同意,夏莲做足了家长派头,开始说教。 “偶尔偷个懒也没关系!”聪明的子墨迂回地拒绝了她,“我不会向你学习的!” “儿子这么优秀,妈妈怎么能拖后腿呢?”应付子墨,她自认还是绰绰有余的。 “妈妈……”停了手里的动作,子墨小心轻唤。 “宝贝……”她笑着回道 “工作的事……我们不急……你明天早上去摆摊儿好了……”犹豫再三,子墨还是说出口。其实,从昨天夏莲的状态来看,已经猜出十之八九,可懂事的子墨怕夏莲难过,才一直忍着不问。 “老娘我,那么不招人待见吗?”起身走到子墨的身边,夏莲矢口否认,“昨天有好几家面试通过的,妈妈只是得好好想想去哪家合适!比如哪家的工作我能胜任,或者哪家的老板更仁慈一点……”为了让子墨安心,她不得不吹嘘,甚至眉飞色舞。 “那不就在家好好想想啊……”机灵的子墨不放过任何机会。 “外面凉快,想得清楚些……”捧起子墨的小肉脸,她故作轻松地笑笑。 “可秦叔叔说不让……” “子墨……”及时阻断子墨想说的,她欲言又止,想让子墨跟秦喻怀断了来往,可向来独断专行的秦喻怀又是谁能左右的,“孟爷爷已经帮妈妈占了好位子,不去的话,那么多东西总不能让爷爷一个人搬进搬出……”换了说辞,相信善良的子墨不会不同意。 “那早点回来……”昨天的夏莲,让子墨至今心有余悸。 “一定……”伸手在子墨的拇指上盖一个章,她爽快地应道,“你也早点睡觉……” 第二十三章 至于我,与你无关 躲过子墨的絮絮叨叨,夏莲站在楼下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可是无论如何,心里挥之不去的,是秦喻怀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和温润却凝着郁结的眼神。 “呵......”无奈而嘲讽地,她微微仰头,努力将噙在眼里的泪水咽了回去,而后紧咬着内唇,嘴角勾起邪邪的鄙夷。 不怪男人薄情,原来女人一样善变,昨天之前印天还充斥着自己所有的怨念,可陡然之间就换了人,竟开始想念秦喻怀的霸道体贴——空虚寂寞冷的女人,随便一个男人勾勾手指,恐怕都会当成可以浮生的稻草,何况是秦喻怀。 “夏莲!......”久违的声音穿过微薄的暮色,像极了刀光剑影,瞬间割得她遍体鳞伤。 “......”僵在原地,她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寻声而望,那个曾经望眼欲穿的人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像她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时一样,修长地立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不论通往他的方向是泥沼还是坦途,总让人情不自禁地迷失。迥然不同的是,十年前她迷失在自己的一厢情愿中,十年后又纠缠在与他的爱恨情仇里。 “子墨在楼上!”等人走近,她才蓦地别开差点收不回的视线,喷着火也淬了冰,可是,无论如何,不想失了应持的分寸,毕竟他是子墨的爸爸。不是她虚怀若谷,前尘旧事能轻易一笔勾销,算是为了子墨,即使没有能力把他泡在蜜罐里,父爱总是尽力不可缺失的,尽管从前无力强求,如今也无权剥夺,等子墨长大,自会定夺。 “我找你......”他的声线依旧迷人,慵懒而沉着。 虽然离婚至今都是他直接去学校看子墨,今次是还是第一次再见,可她并不意外:“一别两宽,你说的!”侧目看向他,她冷冷地说,想起之前为了子墨声泪俱下的挽留和他当时毅然决然的拒绝,怎么都找不出丁点宽恕的理由。 然而,“相见时难别易难”,名正言顺的时候恨不能拒她千里,十年的婚姻,两个人相处最久的时间,不过是被迫洞房承欢的那次;到如今相忘江湖的境地,原以为两生相厌的两个人,此生再不相见,他却偏偏不请自来。 “对不起……”想起之前自己近乎残酷的姿态,他动容地向前跨近一步,双手垂在裤缝两侧,默哀似的正对着她,忏然而谦卑,连声音里一贯的清冷也变成歉疚的暗沉,可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犯了错。是良心发现,还是太阳偷懒?又有什么重要? 短暂的错愕之后,迎着夜风吸了吸鼻子,尽力让呼吸顺畅:“不用……”淡漠而不屑地瞟他一眼,夏莲径自推起电瓶车想先行离开。 关于这一句迟来的道歉,她不想接受。有些结节,“对不起”显得太过无足轻重,何况,自认不是有容乃大的白莲圣母,做不到普渡众生,过去的十年,不愿原谅谁,包括她自己。 “你瘦了!”长臂一伸拽住车把,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对她这样体贴入微,可惜马屁拍在马腿上,看走了眼。 “是吗……”忽地,夏莲就笑了,“什么时候你的眼里有了我的胖瘦?”狭路相逢怼上他的目光,她问,声音滞在喉咙里,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止不住肆无忌惮地一阵讪笑,笑他智商短路,眼神不济,明明自己离婚之后长了二两闲肉,连秦喻怀都嫌弃…… “不许减肥!”即使一阵轻风,亦能吹动漫天烟尘,将她带回昨日的暮色缭绕中,裹在秦喻怀铺天盖地的温柔里,挣不脱,逃不掉。 “......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他说,陡然不见往昔御在婚姻里盛气凌人的凛冽。 “然后呢?你养我吗?”她问,说话间已经身姿妖娆地往他的身侧贴过去,迫不及待地极尽谄媚。前夫,人夫,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反正可以人尽可夫。比起耿耿于怀的往事,她恨入骨髓的是自己的死性不改,轻易便跌进秦喻怀的似水柔情里。 一反常态,他竟躲也不躲:“可以吗?”从她选择净身出户的那一刻起,他才顿悟自己的荒唐,辜负了她,错对了她,在失去林语的痛苦里和对女人偏执的报复里,不幸地,涉世未深的她成了替罪的羔羊,被人恣意妄为地挥霍了十年的青春,在无谓的付出里。 “好啊......”娇滴滴,软糯糯,又轻飘飘地,她满口答应,“这一次,要我陪你多久?人老珠黄吗?”话罢,眼底又瞬时冷得像结了霜。 “你知道我的意思……”良心发现,他只是想尽力补偿。 “什么意思?想我了吗?”她问,眸波流转之间,媚眼如丝,“怎么,你的那位又不好用?还是结婚十年,只用了我一次,觉得有点亏?” “夏莲......”几近哀求地,他低唤一声她的名字,却是相识以来最动情的一次。不知是对失而复得的爱人的护佑,还是不忍夏莲再而三地自我亵渎,总之,他不想听,也不敢听,悉数都是之前犯下的罪过。 “心疼了?我还是她?”潋滟的笑容挂在脸上,亦掩不住尽数的凄凉,她咯咯地笑着,连圆润的双肩也一起轻颤,“你们男人,都喜欢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吗?”盯着他,她问,眼前却虚无地浮出秦喻怀的脸。 微微一怔,他咬文嚼字地揣度她说的“你们”,是泛泛而指,还是另有其人? 婚姻名存实亡的时候,见一面都觉得是折磨,如今解体居然在乎她的归处,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打算恨我到什么时候?”自嘲地苦笑一声,他问,青黑色的眸底莫名难测,连自己都捉摸不定,加之她唾手可及的呼吸温热地轻吐在胸前,又湿漉漉地穿过胸膛,一颗心倏地晃了又晃,飘忽不定。 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人儿,再不是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儿,可是竟霸蛮得第一次让他动了恻隐,张开双臂想揽进怀里,她却厌恶得向后退去。 她变了。 “不知道......”目光茫然抛向远处雾茫茫的夜色里,许久,她沉沉地应道,“也许明天......也许......很久......”过往的是非对错,什么时候放过自己,一切才能归于释然。 “可是......我的错,不该由子墨来承担!”终于,他开始切入主题。 “所以呢?”睨向他,她明知故问。从子墨回来的转述中,已然猜到他的来意。 “拿回你应得的......”他说。 “那么......耗了十年,睡了您一次,什么才是我应得的?”冷嗤一声,她问,“你?还是你的财产?不是觉得我已经赚到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割喉似的让他无言以对,半晌,刺痛地咽了咽嗓子,才又声音哑然地开口:“我的过错,不该让子墨承担......他还那么小就一个人搭公交上下学,万一......”话止,他目光闪烁,不敢看她。 曾经的偏执和草率,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正在经历的和从前不自知的。他不忍她的以后再有什么闪失。或许是耐不过良心的谴责,离婚之后,反倒越来越放不下她,不由自主地。 “万一什么?”担心楼上的子墨听到,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是敌对得近乎嘶吼,连呼吸都一起凝滞,“我的子墨,会平安长大!”舐犊情深,世上的母亲,没有一个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关意外的可能。 “你该为子墨着想......”原本可以接送子墨上下学,可是为了夏莲能够搬回原来的住处,只能狠心让子墨搭乘公交。原以为子墨是她的软肋,这一场谈判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错了,从来不知道,一向有求必应的人竟如此倔强。 “留在原校读书是我唯一能做的!”子墨就读的学校,有着昆城数一数二的优质师资力量,为了孩子的教育,她别无选择,可是,那个浓缩半生痛苦的居所,此后余生再不愿踏足。 “如果这样,我只有重新考虑子墨的抚养权......”一计不成,他只能逼她就范。论经济实力,她应该知道自己无力争夺。 深呼吸,她尽力不让自己失控:“好啊......”清浅的两个字从齿缝析出,已经结了冰凌,划得人生疼,“我倒要看看,从孩子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日子用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的人,法官要怎么判给你!”可是,说到底,她觉得自己是自私的,为了所谓的惩戒,不惜连累子墨,而如果有一天印天真的动用人际关系对簿公堂,自己未必有胜算的可能。 也罢,那原本就是子墨该有的生活。成全,她甘之如饴。 不想再多呆一秒,她决然跨上电瓶车,而他,仍不肯放手。 “你知道我没有恶意……”他的初衷,只是不想她生活得太辛苦。 “……”指尖拎起他衣袖的一角利落地甩至一旁边,而后清冷的眸子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诧异,“印天,要怎么对待子墨,那是你的事情……至于我,与你无关!” 话罢,再没人拦得住她的去路…… 只是在身后视线所不能及的喧嚣里,一遍又一遍地狠狠地擦过眼角…… 第二十四章 祭奠 今晚的街市,如同寻常,狭窄的街道,幽暗的灯光,仍挡不住熙来攘往的热闹,却激不起夏莲的半分热情。 因为怕孟大叔担心,招呼也没打一声,径直在摊位的不远处找一个连街灯都照不到的地方,顶着红肿的双眼乏力地蜷在角落。已经无暇理会生活的迫在眉睫,一任孤独放纵在不能自已的情绪里,退不出去。 也许是一路哭得太过用力,头疼欲裂,从腰包里摸出打火机跟烟盒,动作娴熟地点一支烟衔在唇齿之间,猛嘬到不能承受的苦涩时,才肯吐出淡淡的烟圈,缭绕在昏黄的灯光里,缠着心事一起越飘越远,最后空落落地溺在空荡荡的夜里,挣扎着想要丢掉什么,却忽然发现贫瘠得一无所有,想要抓住什么,伸出双手又是一场徒劳。 无力地双目微阖,又是一声轻叹和百感交集的嗤笑。想起当年印天相识三天就贸贸然的求婚,夏莲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或者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相信黑天鹅遇上白马王子的传说,问也不问地点了头,以为幸福从天而降,转身却被扔进万丈深渊。果然,感情不能有丁点贪图,否则报应迟早戛然而至,像她,被藏在婚姻里,不为人知,连同子墨一起,成了至今连印天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存在。当然,子墨只是意外,是印天一不小心桃僵李代犯下的错。 至今仍记得领证之后被印天带到婚房的那一个晚上,主人借口退场,只剩她一个人辗转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她后悔了,如果不是莽撞地扯了一纸婚约,可能已经逃走了,可是,既为**,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于是,奴性地,应了印天的所有要求,主动从海润离职,禁足在冷冰冰的婚姻里,再没出过他画地为牢的界限,除了后来偶尔两次与晟秦集团的资料传递。那时,印天给出的理由是人手不够,即使她怀孕。 说到怀孕,如梦一场,且是一场至今想起仍怛然失色的噩梦。婚后两个月的某天凌晨,鲜少出现的印天满身酒气地砸开大门,眼里冒着猩红问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她傻了,僵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答,想说一些娓娓动听的情话哄他开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所以,印天怒了,疯了似的锁住她的喉咙逼在墙角,混乱地唤着她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质问,又一遍一遍地用尽所有的污言秽语,直到最后以婚姻之名行了丈夫之实。那一夜,他像只冲破困顿的野兽,浑身燥热又冰冷无情,不顾身下人的拼命反抗和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那一刻,她诅咒自己不如去死,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守不住,连自己都守不住。 “桌上的卡,留作你的生活费!没有密码!”天亮了,反锁的卫生间外响起印天一贯淡漠而清冷的声音,“放心,之后我会戒酒!”而后是大门闭合“砰”的一声,震得她瑟瑟发抖。 下体,不断地渗出殷红,撕裂地疼,可是,伤了的人竟哭不出来,哀莫大于心死,那时的她,是了。等幡然醒悟想要离婚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到印天,日子就这样一天又过一天,耽搁了。 再然后,月事不来,怀孕了。起初,她并不是很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甚至去医院想要流掉。是天意吧,门诊挂号处长长的排队长龙中,恰好排在一位怀抱婴儿的年轻妈妈身后,约摸六七月的男婴伏在妈妈的肩头,与她面面相觑,每一次目光交汇的时候,总会咧嘴冲着她笑。那笑,化了她的心...... 回到住处的日子倒也安生。印天兑现了他的承诺,再没出现过,直到她难产需要家属签字,才几经周折在医院见到。 其实,关于印天,爱是不爱,恨或者不恨,不可置否。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当初求婚的人相貌平平,衣衫褴褛,她还会不会答应,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她不爱他,如现在,也许根本没那么恨他。心里一直不愿饶恕的,是自己才对,是少女怀春的无知和爱慕虚荣的贪念埋葬了她十年的时光,是她自不量力地非要填了印天寂寞空虚的空缺,以为那个帅气多金的男人在的地方会是春暖花开...... “姑娘,拿两包球儿!”对面摊位处,有人穿过黑暗喊她,声音不大,却是响在重又恢复安宁的街上,格外清晰。 听到了,较为苍老的声音,可是躲在角落里的人依然一动不动,甚至有意往墙角又缩了缩,怕被发现似的。当孤独变得难能可贵,今晚,她只想奢侈一次,一次就好,就当是祭奠,祭奠少不更事酿下的苦果,祭奠心存幻想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暗黑岁月,祭奠所有自食其果的过往...... “姑娘......”以为夏莲没听到,对方又提高嗓音唤了一声。手上也不落闲,不断拍打着摊铺台面,节奏紧凑,咚咚作响。 害怕摊铺被拍散架,夏莲只好起身冲过去,看到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奶奶,要两包球儿吗?哪种的?”她再次确认。自己经营的,近乎杂货铺,多以附近居民的单个购买为主,很少”批发”,况且近日疏于进货,部分商品暂时缺货或者少量,生意更是冷清。两包,算是大客户。 “哎哟......侬这个小囡,还以为侬耳朵不好使......”颇为不满地,老奶奶开启了啧啧的责怪模式,“原来听到也不理人......怪不得......”话到一半,旁边的爷爷及时戳了戳奶奶的手肘,奶奶才下意识地停了口。 “不好意思啊......奶奶......”礼多人不怪,她连连道歉。 “怎么卖?”奶奶似是被爷爷宠坏了,任性得像个孩子。 “奶奶,一个五块钱,这里一包是十个,两包二十个,一百块!”拿起摊铺上的两小包,夏莲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毕竟一百块是个不小的数目,不禁担心老人家明天反悔,还怪她诓骗。 可是,不说则已,一说反倒惹得老人家更是不爽:“傻是傻的嘞......人家谁要你这个?”又是一阵唠叨,“我说的是两大包......”奶奶指着放在地上的两个大编织袋说。 “这个吗?”四下张望,从街头到街尾已经人影稀疏,夏莲严重怀疑老两口是梦游出来的。 “是的呀......”爷爷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奶奶明显又有些不耐的急躁。 “奶奶......这可是两大包......”吞了吞口水,她善意提醒。 “晓得呀......”奶奶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个小丫头,是看我老太婆买不起吗?” “不是啊奶奶......我是怕您家里没地儿放......”话罢,又觉失言,万一奶奶又说嫌她家小怎么办?简直多说多错。 “囡囡,你年纪轻轻,好烦哦......”老人依旧强势,却是刚想数落,又突然被什么打了叉,转眼之间竟满心欢喜,“算了,我家乖孙喜欢就好......”那样子,虽有些难缠,也有一点点可爱,而她,托了奶奶乖孙的福,亦侥幸躲过一劫。依据年龄推算,该属重孙辈没错了,她胡乱猜测。 “好吧,奶奶!”心一横,夏莲终于不再阻挠,既然老人家执意要买,自然不能放任煮熟的鸭子在眼前晃悠一圈就飞走了,“单卖一个五块,一小包十个是伍拾块,一大包二十小包是一千块,两大包一共两千块......”说完,紧抿着双唇,有些心虚又有些期待地等着老人的定夺。话说一下子拿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确实有点豪,土豪,可也完全符合奶奶的行事风格。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内心的小雀跃,脸上,却也不自觉地憋着笑。 而老人也不含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从手拎的小包里利索地数了二十张百元大钞,然后“啪”地拍在摊位上:“喏......”奶奶难得和蔼地示意她收起来。 久旱逢甘霖,这样一笔大生意,于她而言无异于一场及时雨,可是面对两位老人,即使秉承薄利多销的原则,也忐忑难安:“爷爷……”滞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一叠钞票,尽管眼睛渐渐泛起绿光,却想接又不敢接,只能求助于另一位老人,一声“爷爷”喊得甚是亲昵。 “收收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爷爷也是如此豪爽。 “要不这样……您拿回去两百……”夏莲说着,抽出两张大钞想塞给爷爷,却被奶奶半路截胡扔回原处。 “我老太婆才不要倚老卖老占你便宜......”奶奶的脸,堪比六月的天,晴空万里和电闪雷鸣之间简直无缝对接。 夏莲偷笑,刀子嘴豆腐心莫是如此,今天算见识了:“那我帮您送家……”虽然东西不重,可体积硕大,再加上老城区灯光暗淡,她不放心。 “我们已经不中用到拿不动两只袋子了吗?”偏头问向爷爷,奶奶又生气。 “拎得动……”爷爷附和。 “哦……”惹不起,她不敢再多言。自觉退后一步,任二老将袋子挂在手臂处自行离开。远远看去,虽然由于年龄关系两个人的身形略显佝偻,可步履倒是稳健的,她安心许多;也因为这一单“大生意”踏实许多,至少暂时揭得开锅。 坐在摊铺前的小垫子上,双膝微屈,夏莲忍不住又燃一支烟,算作庆祝…… 生活,无所求时,幸运反倒不经意地惠顾…… 她笑了,灿烂地笑…… 第二十五章 你要负责 “未成年怎么可以抽烟呢?”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温柔,平稳而舒淡,却听得人一阵慌乱。 恣意的笑容渐渐滞在脸上,连指尖的烟火也无措地星星点点淬落:“秦总?”眼角余光落在几步之外停驻的脚步,夏莲眉心轻拧地惊呼出口,却又不无意外。 “嗯?”声音微扬,秦喻怀轻应,说话间已经行至她的身前。夜那么黑,而他依然耀眼,比天边的星辰更璀璨,晃得人心神不宁。 “您怎么会在这里?”抬头仰望,夏莲问,又倏而觉得问得多余,明明是因为自己。 就算自不量力也罢,难以置信每一次的相遇都似秦喻怀说的那般巧合,尤其从子墨那里寻得蛛丝马迹之后,所有的游说变得轰然无力,也许,这一场萍水相逢,只过是一人的一己之见而已,可是,事到如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故人来或不来,相见亦或不见,心里,已然揪着隐隐的疼,还有绰绰的伤,至于为了什么,混淆得不知所以。 “我不放心你……”她,蜷在地上,那么小小的一只,早在躲在角落的时候,秦喻怀已有将人抱起的冲动,可是,近在咫尺之间,除了声音明了又黯,所有的心疼又只能渲染在言语之间。 “我没事……”没心没肺地轻松笑笑,她依然一副百毒不侵的坚强模样,可是,心绪已然因为一句关心掀起褶皱,连眼底都氤氲起脉脉的优柔。 “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还是忍不住责备,秦喻怀的脸色沉了又沉,而后自然而然地伸手附上她的额头——还好,微凉。 “一日练一日工,我都荒废好几天了……”侧头巧妙避开秦喻怀的大手,夏莲及时将手里燃到一半的香烟偷偷掐灭。 网络百科里的秦喻怀不喜烟酒,不论信息真伪,都不想节外生枝,因为记忆总是偏执地停在十年前的寥落里,这个严苛且挑剔的男人,常常揪着一点点错误不肯宽恕,害她在昆城、青城之间跑断腿。 “业务能力不错!” 落空的手无可奈何地徘徊在半空,秦喻怀转而指向摊铺上几个零星散落的小物件,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莅临指导工作的作派,也是,诺大的晟秦集团产业无数,天长日久的习惯早已融在骨子里。 “当然……”努力变得活络些,夏莲不想自己的落魄一再成了秦喻怀心生怜悯的理由。其实她迫切需要,可是不能要。 “加油……”本想再说些苛责的话,怪夏莲不懂爱惜自己,可是当那张映在黑夜里的俏脸渐渐笑逐颜开的时候,秦喻怀怎么也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 “我会的!”清清嗓子,她应声而答,第一次苟同秦喻怀的意见,也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顺从,可是,遍寻不到生活的支点,要怎么努力?垂落的眸里渐渐遮了雾,茫然得不知所向。 “没油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如果她抬眼,一定看得到他眼里的绸缪,可惜她似乎从来未曾好好看过他,像现在这样,只管坐在那里自顾自地低着头,害他只能蜷起食指,惩罚似地弹过她的发顶,很重。 这个看似灵活生动的人儿,做事远不如她的长相机智,总是不善于利用他这个近在眼前的王老五,如果想要什么贪图,十年前不如擦亮眼睛,掂一掂他跟印天的重量再做决定,却是莽撞地闯进他的领地,转身将自己奉给别的男人,而如今又冒失地落得这般境遇。 “您这个老总,是不是经常以权谋私去工地搬砖?”倒吸一口冷气,她疼得挑眉睨向他,却是抬眼的瞬间,心思已然恍惚在十年前的那片荒地和荒地上那个越站越高的身影。 “我……像是那种人吗?”居高临下,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一颦一笑,气嘟嘟,一蹙眉,像极了十年前初见的模样,刁钻蛮横又古灵精怪,而他的眼里,黯然成殇,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时光,不解风情地带她离开那么久,终究还是将她还了回来。 “您说呢?您以前不是经常……”忽地住了口,她不敢再提及。那么浅薄的从前,不亏,不欠,视而不见,互不相干,多年以后,怎么变得轻易就能惹得心里哭。 “我以前怎么?”依着她盘膝而坐,他明知故问。 “没……”抿唇勉强地笑笑,她避嫌地朝边上挪了挪位置,庆幸刚刚不算失言。女人的坏习惯,总爱新账旧账一起算。 “以前……我是不是很讨人厌?”秦喻怀问,有意无意地侧身倾向她。那时的自己,于夏莲总是咄咄逼人,刻意刁难,直到最后一次见面,看在她怀孕的份儿上才大发慈悲地问她要不要送,可惜那一次印天也派了车去。 “还好……”不善撒谎,又不能实话实说,思量了好久,夏莲才慢吞吞地说出口。其实,十年前除却第一次的误打误撞,之后每一次见到秦喻怀,心里总是怵怵的,担心这个那时冷冰冰且蛮不讲理的男人花样百出地鸡蛋里面挑骨头,而她当时是那么急于圆满地完成公司派发的任何任务,好在印天那里得到些许肯定。 “那就是讨厌喽……”与素日的清冷矜贵极不相衬,秦喻怀忽然意兴阑珊地双手撑向身体后侧,好看的嘴唇亦委屈地撅得老高,像极了闹脾气的三岁小宝宝。 见识过秦喻怀的骄傲,却不知他原来也会如此傲娇,好笑地弯弯唇角,夏莲忽然起了玩兴地地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条细长的缝隙,划过他的眼梢:“一点点……” “现在呢?我想知道现在你怎么看我……”偏头看着她,他问。夜很静,他的声音很柔,揉在黑夜里,四面都有了回响。 “……”浅浅地摇头,她不打算回应,也许本就不敢窥探心里的清明。 “讨厌……不讨厌……或者……”他继续追问。爱也好,恨也罢,他只是不愿在她的心里无足轻重。 “嗯……”应声敷衍,夏莲及时打断秦喻怀的揣测,怕他一语成谶,而自己不善反驳。 其实,“讨厌”这个词于两人之间,十年之后已然变得肤浅,可她不想追究如今秦喻怀的分量——感激的,动人的,亦或怨叹的。 不闻不问,便是不伤不悲…… “嗯是什么意思?”他依然执着,整个人拢向她,尽管最后饶有分寸地留出些许空隙,却已是将她裹在怀里。 “不知道……”起身,怕是会撞个满怀,她只能一点一点往外平行挪动。夜这么近,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怦怦声。 “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 “不想……”挺一挺脊背,她答,倔强而干脆,硬撑的,以为能瞒过他。 “哦……”许久,他才坐正身子缓缓回了一句,“知道了……”原来,她只是不屑。 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情绪变化之快让人来不及应对,可是,也许是年长一些的缘故,十年前不可一世的人,今次怎么越发凄惶,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揪了一下,而后不管不顾地想伺机离开。 “我又不是食人族……”在她起身的时候,他看也不看地牵住她的手,声音微冷,手心却是暖暖的。 “啊?”不是没听清楚,她只是一门心思要脱离他的掌握。 “怕我吃了你吗?”秦喻怀索性问得更加直白,且在拉扯之间只轻轻一带,夏莲未站直的身子便因重心不稳,如愿跌进他的怀里,软糯糯的。 “你……”恼羞成怒,恨恨地瞪一眼秦喻怀,她想挣扎起来,却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上一阵滚烫,随之而来的是喷薄在耳边的一声闷哼。 “你伤到我了……”他说,毫不避讳地指指她手撑的地方,眉头越蹙越紧,很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触电般地弹开,她汗羞地望着他,好看的嘴唇因为紧张,一张一翕许久才蹦出这么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你才是搬砖人……”他的表情很难描述,五官扭在一起辨不清是哭是笑。 “我……”犯错的小手不安地蹭在衣摆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抹去刚才的“罪恶”,可是无论如何,挥之不去的触感始终残留在手掌心上——坚硬而灼热,“真的很疼吗?”火烧到耳根子,她小声询问,怯怯地。虽然自己着实伤了秦喻怀,可也不排除他夸大其词的可能。 “你不信?”眉峰一挑,他的脸顿时变得阴沉。 “不是……不是……”吓得连连摆手,她急忙否认,“我只是……”她只是想确认他伤得重不重,可是实在难以启齿。如果因为这一次失误影响了秦喻怀以后的幸福生活,这个正值如狼似虎年纪的男人应该会将她生吞活剥了。 “如果我有什么闪失,你要负责!”果然,下一秒秦喻怀便拽着她的衣襟,仿佛怕她逃逸似的。 “我不要……”向后退出碎碎的几步,她紧咬着内唇小声反抗道,想表明立场,又怕惹恼秦喻怀再难收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