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第一章 来都来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春归睁开沉重的眼皮,脑袋还昏沉着,记忆只停留在她一把把两个孩子揽过去挡住倒下来的墙壁的画面。 地震了! 越春归猛地起身,又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下,入目的是头顶青灰色的围帐,随即凑上来三张面黄肌瘦一抽一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稍大一点的男孩好容易止住了哭声,对着她抽噎道:“嫂子……你终于……终于醒了。” 越春归:??? 不等她反应,中间那个牵着边上小男孩的小姑娘已经忍不住,抱着她号啕大哭。 “嫂子……你……不要死!” 越春归:…… 等三个孩子小心翼翼捧着一碗米糊送到她手上时,越春归神情僵硬,终于认清了她的现状。 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幼师十八般才艺的考核,任职第一天就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震,本着幼师爱幼护佑的本能与职责,她挺身而出救了两个崽子,一命呜呼穿到了这具身体。 越春归苦笑,不知道这是倒霉还是幸运…… 捧着手里这碗没什么食欲的米糊,越春归肚子“咕”得一声。 这具身体已经饿了三天,再不吃点东西,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也没用了。 灌了一口没滋没味的米糊,越春归没错过身边三个崽子齐齐咽了咽喉咙的画面,等她看过去,这三个孩子又不约而同地垂头。 越春归愣了愣,她忘了,这具身体三天没吃没喝,底下那三个崽何尝不是饿着。 原身是这个家未过门的童养媳,正十七岁,跟她同名也叫越春归,这地方叫小凉山,隶属陈国齐州,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山村。柳家人十年前花了五两银子把她买来当大儿子柳知礼的童养媳,虽说是童养媳,却也没亏待过她,从小把她当女儿养。本来下半年就要和柳知礼成婚,无奈遇上了大旱。 此时旱情刚过,原身那个腿脚不利索的小丈夫加上公公婆婆为了给他们几个小的省下一口吃的,饿了几天后上山挖野菜,体虚一不留神就摔死了,三个人正好摔在一起。家里困难,半月前刚办了一场不体面的丧事,丧事过了,旱情也过了。 因这场旱灾死了不少人,老县令被撤职,新县令走马上任开仓放粮放得十分勤快。 越春归眸色一冷,按理说新县令急着表情,按照放粮的频率,这几个小的能分到不少粮食,可没想到就在第一次放粮时,柳家一个族亲跑过来忽悠这几个孩子,说体谅他们人小,他出面帮忙去取粮食,可几个孩子等了两天也没见那个族亲过来,原身出面去讨要,竟然被当场赶了出来。第二次再去取粮时被告知那位族亲早就把他们家的份额取走了,为了名声,越春归再上门时那位族亲抱了两只老母鸡给她。 “春归啊,别说老叔不疼你们,这两只鸡你们拿回去养,生出来的鸡蛋就留着给知行他们补补身子。等下够了蛋,再把鸡抱回来啊!”原身被忽悠得一愣一愣,还抱着鸡感激涕零地回家了,可几个孩子守了好几天,两只母鸡愣是没下一个蛋。 这导致原身居然在大旱后被活活饿死了。 而那位族亲逢人就说自己给柳家几个孩子送了两只下蛋鸡补身子,村子里一片赞声。 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生生害死了一条人命! 柳家二儿子柳知行才十三岁,三女儿柳知敏才十岁,小儿子柳知平六岁,都是半大孩子,见家里唯一的大人晕死过去,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忙不迭把人横躺过来,攥着家里仅剩的一钱银子瑟瑟发抖,却迈不开早已软掉的腿,只好趴在长嫂身上哭。 三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此刻眼里俱是对她的担忧,越春归心头一片软和。 ……算了,来都来了。 想到那个明目张胆抢粮食的族亲,越春归心思百转,脸上却愈发平静。她不是原身,她就是个无父无母被爷爷一手带大的穷人,没些能耐早就饿死了,被人欺负了就报复回去,不过才片刻,她就想好了怎么样能出气。 几个小的看嫂子不出一声,身上的气势却凌冽,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敢出声。 良久,越春归缓过来,看了看这几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头一个孩子的手,淡笑道:“知行,去拿三个碗来。” 这孩子年岁最大,平时最机灵,此刻也只是一抽一沓安安静静拿来三个碗。 越春归拿过来,一人分了一个,又拿起手里的米糊,不偏不倚地分在三个碗里。 柳知行见状,另一只手立刻小心地扶上碗,边咽口水边急道:“嫂子!家里没有米糊糊了!你!你别……” 剩下两个孩子也是一脸忐忑。 “嘘——”越春归佯怒道:“你才多大的人啊,就急家里的口粮了。” 柳知行更急了:“这是嫂子吃的!嫂子吃了才……才……”这孩子没忍心说后面几个字。 越春归弯起嘴角:“嫂子不会死,你们乖乖吃了,嫂子等会儿给你们做好吃的。” 三个孩子登时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此刻旱情虽然过了,可村子里仍是百废待兴,家家户户都紧着肚子等两天后的官府放粮,一碗饭当两碗吃。他们家尤其困难,家里早就没口粮了,就这点米糊还是祁佑给他找来的,祁佑被哥嫂赶出来后一个人在大旱天过活,这么困难的时候还愣是给他送来了一碗米糊。这份来之不易的米糊是他们家这两天里仅有的口粮了,不然也不至于让嫂子饿晕过去。 可嫂子居然要给他们做好吃的…… 越春归端起碗,一口灌下剩下的米糊,力气也回过来了。 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三个孩子,她眨了眨眼:“呐!嫂子可是喝完了,一二三四……四个碗,等下谁帮嫂子洗啊?” 这话一出,三个孩子猛地惊醒……洗碗……嫂子刚醒,不能让嫂子洗碗! 三人连忙双手捧着碗,大口大口地灌下,连日来的饥饿此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越春归看着看着,鼻子微酸,按了按了眼角。 柳知行先喝完,率先接过越春归手里的碗,擦了擦了嘴角,眉眼有一丝得意:“我喝完了!我帮嫂子洗碗!” 知敏把知平的碗叠起来,气呼呼地把碗往哥哥手里一递,知平也撅着小嘴,知行笑嘻嘻地接过,走到门外接水洗了。 三个孩子总算有了鲜活的模样。越春归毕业后做的幼师,小孩子的心理她最熟悉不过。 有了力气,越春归终于下了床,按照原身的记忆摸索着把整间屋子走了一遍。柳家父母都是庄稼人,大儿子先天不足落下残疾,才买了原身做童养媳,当初造房子时划了一大块地基,里头有四间房,就为了后头的几个孩子。 院子里起了人高的篱笆,从左到右依次是鸡鸭棚和两块小菜地,菜地边上引着山上下来的泉水,哗啦啦聚在菜地边的小水池里。旱情刚过,水池里早前还干着,前几天才又有水引下来,等过些日子水池聚起来了,里头又能养些活鱼。 越春归心思一动,这是地道的山泉水,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片看上去光秃秃的山,有水就代表这座山已经活过来了。 幸好她穿在旱情过去之后。 院子另一边是一间已经不住人的老屋,独门独户,和她们家就隔了一道篱笆。 看完整间屋子后越春归叹了口气,这一场大旱确确实实害了这户勤勤恳恳的美满人家。 三个孩子已经被她哄去睡觉了,越春归扫了一眼院子,最终精准瞄准了菜地边上扑棱的两只鸡。 原身傻不愣登抱着两只鸡等下蛋,愣是把自己给等饿死了,两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越春归嗤笑一声,还不如宰了解决温饱。 越春归挑了一只比较肥的鸡,手起刀落,烧了一大锅水放血拔毛,清扫了现场后关上两道门拐进厨房。这儿的人做菜没有放姜蒜的习惯,只当那是药材,为了去腥,越春归直接把柳父生前没喝完的一坛子酒找出来放了一勺,因着孩子也不能多放。一整只鸡塞进锅里炖煮,柴火轰轰地热着。 反倒是知平闻着味起的,小孩儿才六岁,小鼻子一耸一耸,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一路找到了厨房。 越春归打开门便看到一张瘦巴巴的小脸仰着,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越春归被萌得心肝颤,抬手把崽子抱了起来,还不忘关上厨房门。 “知平睡醒啦。” 知平顺道趴在肩上还在耸鼻子,糯糯地开口:“嫂子,好香呀!” 越春归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掀开锅盖:“知平瞧一瞧。” 她留意着小孩的神情,果然,这孩子当即瞪大了眼睛,软乎乎道:“是!是!是鸡肉呀!” 越春归笑得只把孩子抱紧:“是鸡肉呀,我们知平喜不喜欢吃?” 知平咽了咽口水,赶紧捂住嘴睁着眼睛直点头。 这具身体还是虚,春归掂了掂手里的团子:“那知平跟嫂子一起去叫哥哥姐姐吃饭吧?” 直到三个孩子围坐在桌子前,齐刷刷地盯着桌上的一大碗鸡肉时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越春归心里一阵酸涩,将鸡腿和胸脯肉撕成一条一条,依次放到三个碗中,又分别舀了一勺汤浸着。饿了这么久,浓香的一碗鸡肉汤放在自己眼前,三个孩子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觉得嫂子厉害,真的做了好吃的! 直到越春归笑着咳了一声:“吃吧。” 才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鸡肉早就煮得软烂,轻轻一抿就能化掉,吃到嘴里又香又嫩! 知敏心思细腻,吃了两口后轻声问道:“……嫂子,全叔给我们鸡是用来下蛋的,吃完了怎么办呀……” 柳全就是那个顶了他们粮食的族亲。 越春归神色平静,又给她碗里添了一勺,揉揉她的脑袋:“我们敏敏只要吃得饱饱的就好了。” 她不欲多说。 没想到知敏突然小声道:“全叔拿了我们的粮食,我们就吃他的鸡。” 知行也正了身子,嘴角一撇:“我们的粮食可比两只鸡多多了。” 柳全做事不体面,事情经不起斟酌,经过越春归被活活饿晕过去后,两个孩子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春归眉头一挑,这两孩子脑袋瓜聪明,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之后她领着人报复就简单多了。她就怕自己已经王者带队,后面两个青铜还以为对面是一个祖宗的亲人。 四个人又吃了一碗,知行吃到一半后突然放下筷子。 越春归抬眼:“怎么了?” 知行有些不好意思:“嫂子……” 他瞥了一眼碗里的鸡肉,一咬牙:“嫂子……我能不能给祁佑留半碗。” 他抬头急切道:“祁佑他一个人如此艰难,还省下一碗米糊给我们……” “我……我实在……” 家里还没落难前这孩子是唯一进过学的,两年前就已经中了府试,是个小童生,虽性子跳脱,却最讲礼义。越春归拍拍他脑袋安抚:“放心,锅里还有,他如今困难还不忘接济咱们家,咱也得厚道。到时候人来了你就盛一碗给他。” 知行这才笑了。 越春归对知行口中的孩子有模糊的印象,那孩子才十四岁,和他家知行一起进学,一同考中的童生,当年还高居童生榜首。 可惜半年前父母死了,他当场就被兄嫂趁着旱情赶出家门,一个人过了小半年,独自熬过了整个旱期,还时不时支援他们家。而那对兄嫂跟柳全一路货色,瞒着分家的消息一到放粮日就带着人分三份粮,拿到粮食后就把人赶走。 越春归舀了一勺汤,冲着那碗米糊她也得帮帮那孩子。 这一顿三个孩子吃得十分开心,连日来沉闷的氛围随着一碗鸡肉消散得无影无踪,嫂子说做顿好吃的就真的有好吃的,只要有嫂子在,什么都不用怕。 越春归看着他们脸上久违的松快,也笑了。 三个孩子今天被吓着了,喝完鸡汤太阳还没落春归就把人赶上了床,天气热,三个孩子睡在一起嫌热,只有知平还小,被知行护着一起睡一头,三人连梦里都带着笑,春归看着看着,吐了一口气。 来都来了!好好过吧!现代也是养孩子,这儿也是养孩子,都差不多。 她用这一顿饭安了孩子们的心,但具体什么情况她也得心中有数。 越春归把剩余的鸡肉和一大锅汤藏好,换了身打了补丁的旧衣静悄悄地出了门。 第二章 小郎君和放粮报复 柳家就在村口山脚下,山对面就是小镇,走大路脚程约半个时辰能到,大旱前四乡八村的人都往那儿赶集买些日常用物或做些小生意,再有些作为的人便往小镇外面走,到人流量更大的市集谋生。 而她现在要赶小路进山。 大旱后村子里一片沉寂,自从知道新县令不会弃百姓不顾,小凉山和周围一带的村民都在家待着休养生息,就等着领两天后的种子使上全身力气种一季明年的早稻,家门口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零零散散地聊着。 不出意料,越春归被喊住了。 “柳家那丫头,天快暗了你上哪儿啊?” 越春归作势低头抹了一把脸,转身柔柔地应了一声:“爷爷,我上山看看有没有野菜。” 开口的是村里一门独户,打铁为生,上了年纪的手艺人在村里有些地位。 他说话直接:“县老爷按人头分的粮,你们这么快就不够吃了?” 越春归为难地笑笑:“爷爷……我们家的粮在全叔那儿。”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老人都抬了眼,正巧里正家媳妇出来叫公婆进屋,顺口一问: “你家的粮怎么在他手里?” 越春归支支吾吾,眼睛红了一圈:“放粮前,全叔……说帮我们取粮……” 心思转得快的老人早就“哼”了一声,敲了敲烟枪,远远地朝柳全家的屋子瞪了一眼。 大旱才刚过去,一口粮就是一条命,谁会把自己的命交代给旁人!分明是有人昧了良心欺负人孩子家里没了倚仗! 一旁里正他爹已经黑了脸。 里正媳妇是个胖乎乎的女人,脾气再好不过,见状心里也有了数,怕家里公婆气出好歹,连忙开口:“春归丫头,前两日下过雨水,山苦菜一准冒尖了,你采些回来,婶子待会儿给你送些鸡蛋,这山苦菜炒鸡蛋呀鲜鲜嫩嫩,知平这么小的娃娃也能吃!” 越春归一听连忙擦了擦眼睛,一脸感激道:“谢谢婶子!谢谢婶子!” “全叔倒是借了我两只鸡下蛋。”她不好意思道:“……就是抱来五六天了,还没下过一个蛋,想来是我人小,不会照料蛋鸡。” 里正媳妇一听也怒了,直暗骂柳全,五六天下不出蛋还叫下蛋鸡吗!那柳全分明就是拿养了数年早就生不出蛋的鸡糊弄人孩子!亏他还有脸一天到晚吆喝给侄子侄女一家送了两只鸡下蛋补身子, 越春归吸了吸鼻子:“这鸡过两天就得还给全叔,一直下不出蛋我才想着到山上找点野菜。我饿着不要紧,可家里弟妹已经饿得不行了,知平今天还饿得直哭。婶子您真是好人!” 一说完几个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敢情这鸡不仅下不出蛋,过几天还得还?! 里正他爹当即起了身,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两个煮熟的芋头给儿媳妇:“等会儿跟鸡蛋一道给孩子送去。” 又转头道:“如今天黑得快,采了野菜赶紧回来,你这事我们都记下了!” 说完背过手进了屋,显然被气得不行。 越春归扫了一圈正在嘀咕叹气的老人们,一脸忐忑地跟里正媳妇道谢,转过身后满意地笑了。 村里人被旱情折磨得久了,孤苦无依没了倚仗的半大孩子们被族亲逼得只能上山采野菜可是件新鲜事儿,等下回官府放粮就热闹了…… 齐州是丘陵地带,南方一带山不算多高,越春归只走了片刻,就到了一处平缓的矮坡,远远望去,新生的植被已经冒了尖。 再等几场雨水,整座山便能活起来。 她小时候是爷爷带大的,老一辈信奉山是吃不光的,只要山还在,人就能活下来,山比人更能适应天灾。 就跟里正媳妇说的一样,矮坡一侧已经长了一茬嫩绿色的山苦菜,她忙不迭摘了一手。这里人只当野菜糊口,其实野菜营养价值高着呢,几个孩子喝上一碗苦菜鸡汤,再吃口苦菜炒鸡蛋换口味。等她回去先把剩下那只鸡也宰了,接下来几天都不愁吃了! 这边她摘得起劲,殊不知后面正站了一个人。 天将尽,程祁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采了一大把山苦菜,脸上还泛着笑容。他的那碗米糊看来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挨过这么一场后她是否认清了那位族亲的真面目。 摘了满满一兜野菜后越春归才起身,这一带泥土都泛着湿润,想来地底下已经返潮,旱情也算真正地过去了。 这样想着起了身,越春归突然瞄上了泥土堆里一串泛了黄的藤蔓,走近一看,越春归笑了,这不是一根番薯藤吗!这地方居然还能长出野番薯!看来等再下几场雨水后她还要再上来一趟,这新的一茬长出来她得移种到家门口,柳家父母在院子里开垦的这么一大块地也不算荒废。 记下位置后,越春归总算满意地站直了身子,转过头猛地吃了一惊,正对上一张清白瘦削的脸。 程祁佑手里拿着两只野兔,此刻正血淋淋染红了一小片地,双目清冷地看着她,还没等越春归反应过来,程祁佑拎出一只兔子扔在她脚边,扔完了头也不回立刻转身要走。 这么一副桀骜的模样确实把越春归唬住了 瞥到脚下还在扑棱的野兔后她才回神,迟疑地开口: “诶!你……是祁佑?” 瘦高个儿不搭理人的熟面孔,再看了看,总算对上了面孔。 “诶,你等等!”越春归不顾脚下那只野兔,连忙上前叫住了人,边把自己采了半天的山苦菜分了一半想要塞进那半大孩子手里。 如今对上了脸,这孩子所有的遭遇对于她来说都有了具象的感受。 “多谢你的米糊,姐姐知道家里那点米糊也是你硬省下的,从前我没心力,如今醒了神,也该管顾你一些。”春归边念叨,边拿过他手里那只草篮子,一大半的野菜全装了进去。 程祁佑似是没想到,这一腔热情让他疑惑,毕竟不久前原身还傻得天真,把那位族叔当成至亲长辈,傻傻抱着两只不会下蛋的鸡。 春归装完一篮子野菜后才瞥了一眼他手里另一只死透了的野兔,心里不免叹了口气,好好的读书郎,如今去漫山遍野地打猎。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过了会儿程祁佑嘴角才勾了勾,知行家只要这长嫂醒了神,日子该不会像他这般难过。 他收了一篮子山苦菜,似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干涩道“你刚醒,那野兔拿去补身子吧,两只鸡吃了就吃了,还是要想想怎么推脱过去。” 放下一句话后便直接走了。 春归看着他瘦削但挺拔的背影走远后才醒过神,转头捡起那只野兔眨了眨眼,看来知行那碗鸡汤应该进了他的肚子了,只是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在村子里给那柳全上了一大波眼药,才出口提醒。 春归笑出声,真是个聪慧又别扭的孩子。 这一趟满载而归,春归没想到村里的人竟然如此朴实,等她下了山村口还聚着三三两两的老人,见她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平安回来了,哟,还有只野兔子呢!” 春归心里一暖,看了看野兔想到那瘦得不像样的孩子,眼神一闪顺口说道:“奶奶,我哪会捕兔子呢!刚刚在山上碰到了祁佑,他平日里跟我们知行交好,知道我刚醒过来,把刚捉的兔子给了我补身子。” 一众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祁佑.......是老程那会念书的小儿子吧!” 另一个大爷吸了口旱烟,皱眉道:“不会错,柳家那几个跟程家那两个孩子的名儿全是老齐秀才起的,我记着呢。” 村里的老人都颇受人尊敬,几十年前小凉山出了第一批读书人,凤毛麟角出了市集,剩下的一批全留在了小凉山,组织人在镇上开了私塾,又修桥铺路,打理了村子。那些都是实实在在有着强烈荣誉感和使命感的一代建设者。 春归笑道:“爷爷记性真好,刚在山上我还差点没认出来呢。小孩儿还没满十五,整个人瘦成竹竿儿了。”她惭愧道:“我都不好意思收下这兔子。” 几个老人沉默了,念书的孩子大晚上还在山上捕猎,这哪是件好事儿,这村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污糟事儿。 “他跟他兄嫂大旱前分了家,一个半大的孩子过得这么艰难还分我一只兔子,我真是……诶。”春归一脸无奈。 几个老人眼神立刻锐利,个个敛声屏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春归心里嗤笑一声,她早就觉得奇怪,一个念了书的半大孩子竟然会被强制分出去。 敢情连这分家都是瞒着村里一众老小! 见目的达到,春归赶紧道了别。她提了提手里那只兔子,看那几个老人的神态,显然把程祁佑的事儿记上了。 老人们虽然受人敬重,可年纪大了,村子里的消息都不太灵通,春归一出来晃荡,直接把族亲抢粮和兄嫂赶弟两件事儿捅到了跟前,虽不能立刻改善几个孩子的实际现状,可谁知道以后呢! 到了家春归把野兔放到笼子里拿布盖着,野菜就着水池洗了,一打开门果然看到知行正在洗碗。 见她来了,知行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碗,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两个芋头和五个鸡蛋。 他神色有些激动:“嫂子,李婶子刚刚送了芋头和鸡蛋过来!还......还嘱咐我们下回自己去领粮食。” 说完崇敬地看着越春归,他读过书是家里最机灵的孩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嫂子做了什么。 春归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知行继续说:“嫂子,刚刚祁佑也来过了,他要上山捕猎,我给他盛了一大碗鸡汤。” 春归把野菜放进橱柜,再接过知行手里的碗说道:“嫂子知道,刚刚嫂子碰见他了,他还送了嫂子一只野兔!” 知行眼睛一亮:“祁佑捉到兔子啦!那这两天他也不会饿肚子了!” 春归眼神一软,这也是个好孩子。 她摸了摸知行的脑袋,指了指那几个鸡蛋,轻声道:“知行,嫂子接下来的话只说一次,你要记着。” 见她突然这么严肃,知行也连忙正了神色:“嫂子您说。” 春归:“从前有爹娘和你大哥护着,咱们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不愁什么,心性养得单纯才被全叔哄骗走了粮食。” 知行眼神蓦得凛冽。 春归继续道:“可嫂子刚刚死过去一回,如今已醒过神,才知晓人性中有像祁佑自强自立又纯善这般,也有那全叔罔顾亲情那般,咱们不能再这么过日子了。” 知行目光晦涩,张了张嘴:“嫂子,我懂。” “嫂子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那之前,也会好好收拾从前欺侮过我们的人!” 知行连忙抬眼:“嫂子,我会帮你!” 春归勾了勾嘴角:“嫂子只是知会你们一声,并不要你们做什么,只是知敏那边还要你........” 这回不等她说完,知行就抢了话,他正色道:“嫂子,我都明白,知敏也会明白,咱们家只有我们几个了,不团结起来还会被全叔那样的人欺侮!” 他们家再也不能再像今日这样看着嫂子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春归松了口气,孩子懂事就是好,一点就通。她也不怕这些孩子哪天发现她跟原身之间的性格差异。 “你李婶子说得对,两天后就是最后一次放粮,等那日我们一个都别落下!” 第三章 拿回粮食 第二日一早,春归就把剩下那只鸡也宰了,半只煮汤,剩下半只和程祁佑送的野兔一起晒干挂在厨房隐蔽处。不知道知行是怎么跟两个小的说,自那日后,知敏知平两个眼里的孺慕之情愈加浓厚,也越发粘人。 两天里几个孩子喝鸡汤吃鸡肉,每张脸上都挂着笑,春归也每日留了一碗鸡汤,知行一到晚上等在院子里,天全黑的时候,程祁佑便会过来,先把手里的东西塞到知行怀里,有野菜也有野鸭蛋,之后才肯喝那碗鸡汤。 春归透过窗瞧着他,那孩子身形依旧消瘦,喝完汤头也不回倔强地隐入夜色,越春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次放粮日,村长家里一早就排了长队。几个小的乖乖巧巧地坐着,春归见他们无聊,想了想开口道:“知行,拿一支炭笔再拿一张你平时抄书时用的纸来。” 知平仰头糯糯道:“嫂子,你要做什么呀?” 六岁的孩子本来正当启蒙,柳家长辈在的话这会儿应该将人送到学堂了。 春归接过纸笔,又抱过知平轻声道:“嫂子教咱们知平画画。” 幼师这个职业得精通十八般才艺,能歌善舞,手既能提笔又能画画,春归第一天上任就靠着手绘笼络了一批小孩儿的心。 现在也是,炭笔在粗糙的宣纸上轻轻勾勒,笔锋婉转间,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简单落在纸上,知平知敏早就惊呼出声。 春归又落笔,用炭笔的尖端处摩挲小熊猫的细节处,再看,细小的绒毛也绘了出来。 知行一脸震惊地拿起宣纸:“嫂……嫂子,你太厉害了!” 春归笑道:“嫂子偷摸学的,你们喜欢嫂子就再画!” 说着她又提笔,三两笔勾出一副简单的山水图。 知行还在感叹:“嫂子,我看齐老秀才手里那把扇上的图还是你画得好!” 扇面图……春归心里一动,开口却道:“嫂子哪有这么厉害,老秀才好才学,他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 “真的!”知行急了:“嫂子!你的画好看多了!” 春归笑笑,随意一瞥瞥到一行人,笑意止了。 “知行牵好知敏。”说着一把把知平抱了起来:“咱们去排队。” 知平乖乖点头,靠在春归肩上,两只手环着把那张画叠了起来藏进自己的袖口。 最后一次放粮,全村人依旧拖家带口地过来排队,因是最后一次放粮,县衙里直接松了手,委派各村的村长里正一同分发,没了捕快们维持秩序,队伍排得有些松散。 不同于村里其他人,柳全一点也不急,他早就盘算过,他们家就三口人,人是不多,可他那堂兄家哪怕死了三个人都还有四个小崽子留着,他今天再拿了粮分了种子,那就是整整七份!他掰着指头瞎高兴,压根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都带着丝丝点点的鄙夷。 排在她后头的是村里的蔡珍,几年前没了丈夫,手里牵着的是七岁的独子,看到前面是柳全一家人,立刻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往后一瞄,正好是春归抱着知平,知行牵着知敏走过来,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前不久被抢粮逼着挖野菜,却个个挺胸抬头,模样周正。 蔡氏心里对柳全的厌恶更甚,见状连忙招呼春归:“丫头,赶紧到姐姐前面来!” 这话一出周围人通通往后瞧,一看是柳家那几个孩子,眼里都都带了些心疼。 可怜见的,才死了爹娘就被堂叔欺侮,再看柳全,还有脸来领粮食,没心肝的东西! 看到春归领着孩子们过来,有些领了粮食种子打算回家的人也停下来,聚在一起说小话。 春归扫了一圈,心里有了数,连忙对蔡氏露了个笑脸:“蔡姐姐,小宝病好了吧?” 垂下头看了看小胖墩,继续道:“脸色红润,一看就没问题了。两个月前你总爱往知行这边跑,等领了粮食种了早稻,还让知行哥哥教你认字啊!” 蔡氏送儿子上学堂的束脩积攒多年还是没攒够,她家儿子又想认字,常常过来请教知行,知行和程祁佑一道温习,也不介意带个小孩儿。 春归一说完,蔡氏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哎哟那真是麻烦你家知行了!”她一边高兴,一边又想给春归出气,眼神一转就转到了此刻脸色不善的柳全那儿。 “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柳家大叔啊!” 柳全见春归带着三个孩子过来脸色早就变了,却也有些底气在。 柳家这几个孩子被亲爹娘庇佑得对世态一无所知,说得好听是性子单纯,说得难听就是蠢,所以他才有胆子去哄骗,世道艰难,他能骗到手就是本事,何况他早就在村子眼皮子底下送了两只鸡过去,大旱天的两只鸡可精贵着呢,没人能指摘到他头上! 这样想着,他试探着开口:“春归丫头,要取粮怎么不跟叔说一声啊,叔帮你们拿。” 可没想到压根不用越春归开口,蔡氏突然就笑开了:“我说全叔啊,春归不自个儿来拿粮食,几个小的吃什么,吃你那两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啊?” “那不行的,两只鸡等下了蛋还是得原封还给全叔。”春归不看柳全涨得通红的脸,谦逊道:“咱家不能白要全叔家的鸡。” 柳全假意笑道:“跟全叔客气什么!” 春归淡笑:“我家的粮全叔都帮我们存着呢,没道理还要全叔家的鸡。” 柳全脸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反驳:“笑话,我....我干嘛存你家的粮!” 眼神却一避再避。 这话一出,周围细细嗦嗦的声音更多了。这两天谁都听过柳家那几个孩子被柳全抢粮的传闻,有人信,就有人不信。话是村子里的老人传出来的,有人好奇也问了里正他爹,里正他爹全程黑着脸抽旱烟,大家就都知道这事儿保真,毕竟里正他爹多正派一人,从年轻时候就为村子里搭桥铺路,要不是有人丧尽天良,他哪会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柳全这幅不要脸的模样,众人都摇了摇头,大难之年,还真有人做出这等没人性的事,还是同根同祖的亲眷呢! 队伍里不晓得谁嘟囔了一句:“他都有脸骗拿你家的粮,你怎的不能吃他家的鸡。” “就是,要我就把鸡全吃了,鸡毛都拔了给几个小的做毽子踢。” 柳全当即脸色一黑:“她一个女娃,说话没凭没据的,你们怎么信她?!” 春归立刻抬眼,茫然道:“全叔,不是您说帮我们取粮........” “我什么时候说过!”柳全虎着脸连连推脱,往前挪了两步,誓要跟春归一行人撇开关系。 无凭无据,谁能听一个女娃的一面之词?! 春归一副似是没想到柳全的这幅做派的模样,垂下头,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擦了擦脸。 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在最前头发粮的村长柳长鑫和里正眼里。 柳村长本就与柳家同宗,见状更是连连摇头,那会儿里正和他爹来跟他说明这事儿他还有些不相信,村子里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有些心术不端的人,可想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可如今柳全这事儿做的,是要让柳家那一支绝户啊! 春归心里冷笑,她可什么都没做。没带着弟妹要求当众还粮,甚至没跑到村长里正那儿哭哭啼啼,她唯一做的只是在去摘野菜的路上回答了一番村里老人们的问题,一没指摘,二没告状,有的只是带着弟妹艰难求生的无奈与隐忍。 至于这两天的村子里如何传播,可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知行知道今天嫂子肯定要做些什么,早就跟知敏通了气,此刻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跟着春归一起垂头红眼。知平年纪小,见嫂子眼眶通红,心里早就急得不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作势要哭。他哭起来不出声,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小手紧紧攥着春归的袖口,珠子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瘦巴巴的脸上,看着都心疼。 吓得春归连忙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心疼得直揪,这孩子的共情力也太厉害了! “哎哟,村长,里正,你们看看春归这孩子,到底年纪小,被人蒙了还不知道呢!”蔡氏看孩子哭心疼得不行,伸手把知平抱了过来哄。 “柳哥柳嫂在的时候,知平一张白嫩嫩的脸村里谁看了不稀罕抱,如今瘦成这样!” 人群里一阵叹息,天灾不可避,柳家夫妻和大儿子为了几个小的连命都豁出去了,好容易躲过了天灾,几个孩子却要丧在人祸手里,众人看柳全更觉厌恶。 柳全脸色更加臊红,指指点点的声音不断入耳,急得他连连往妻儿边上躲。 谁还信他那两只惺惺作态的老母鸡。 里正媳妇没给他面子,直接从锅里捞出三个玉米,越过柳全塞进三个孩子手里,又接过知平慈眉善目地哄:“知平不哭啊,婶子给你吃玉米。” 知平瘪着嘴看着春归,再看看手里的玉米,两只小手捧着要一颤一颤地递给春归:“嫂子饿了……嫂子吃。” 周围一众人没有看了不心酸的。 此刻春归也将眼里的茫然全数散尽,将玉米放回知平手中,堪堪落了一滴泪。 “前头取的粮食全叔拿了就拿了,可这回真不行了,全叔借我们的鸡从没下过蛋,我是大人不要紧,几个孩子已经饿得撑不住了。” 她说得轻声,一副身子瘦弱得随时要倒下来。 知敏闻言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村长爷爷,您分我们一点粮食吧,嫂子前两天都饿得晕过去了,我们人小,不用吃很多的!” 知行也通红着眼,偏过头给妹妹擦眼泪,里正媳妇怀里的知平也跟着哭。 这一家小子姑娘通通饿得只剩下干巴巴的一道,此刻全都红着眼,只讨要能糊口的粮食。 蔡氏早就忍不住抹眼睛,痛骂道:“柳全,你还是个人吗!” 饿死过不少人的旱情熬过去了,这几个孩子却差点饿死在亲眷的狼心狗肺里,周围人无形中已经升起了怒火。 “就是!旱情刚过你就明晃晃地抢你侄子侄女的口粮,半夜不怕梦到柳哥柳嫂啊!” “没听见知敏说吗,春归前两天饿晕过去了,这要是没醒过来,柳全他得背上一条人命!” “看他今天这副得瑟样,要不是春归领着孩子过来了,他还有脸领那几份粮食呢,我说那会儿他怎么这么好心帮柳家几个小的拿粮食,敢情是拿到自己家里了。” 人群里悉悉索索,全都传进了柳全耳朵里,柳全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家人颤着身子挤在一块不吭声。他压根没说几句话,抢粮的名头直接给坐实了。 有人接上:“赶紧让柳全把之前的粮食都还回来!” 周围人连声附和:“就是,赶紧还回去!” 柳全避无可避,索性咬着牙破罐子破摔:“那些早就吃完了!” 春归眼里透过一丝嘲讽,还真是别人家的粮吃起来不心疼。 村长早已气得说不出话,坐在椅子上闭眼。 众人眼里全是鄙夷,都自退几步要远离柳全,生怕沾上他什么。 里正像是早已料到了什么,将一大袋粮食放到桌上,沉着脸吐了几口气。 缓过来后他对春归说道:“丫头,按理说我该把那畜牲代拿的粮食都还给你,但你也看到了是个什么情况。上面县衙里是按村里人头发放的粮,每一袋都标了人,里正叔我实在拿不出……” 春归眼神一闪,接上:“村长爷爷,里正叔,能拿到今日的粮食我跟弟弟妹妹们已然满足了。”她眼里全是感激:“旱情已经过去,家里也有田有地,我能养活……” “不。”里正突然开口打断,他眼里都是欣慰:“做错了事便要受罚,何况柳全这事儿严重些都能上衙门。” 他不看柳全瑟缩的模样,拿起木勺往袋里多加了三份米。 “今日我将柳全那三份粮食划分给你,这桩事便算了了。” 春归面上喜不自胜,心里却微微下沉,这里的人朴实得过头,没闹出人命该揭过便会揭过。她心里叹了口气,早该料到的。 算了,好歹多分了点粮食。 缓了缓她瞥了一眼柳全,语气平静:“有了粮食,待会儿全叔借给我们下蛋的鸡就让知行还回去。” 话一落,里正他爹突然阴沉着脸咳了一声,里正连忙开口:“既然那两只鸡是他借给你们下蛋用的,那等下了蛋再还回去吧!”说完看向柳全变了脸色:“至于你吃了你侄子侄女家的那些粮食,等新一季早稻种出来再还!” 柳全脸色唰白,赔了粮食,两只老母鸡也要不回来,脸面全给丢光了,他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春归,上前一把拿起种子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剩下一对妻儿也脸红脖子粗嘟嘟囔囔,连忙跟了上去。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下了蛋再还回去,下不出蛋就不还了呗。 “程家老大。” 里正突然点到排在队伍后的程天保。 程天保连忙应了一声。 春归隐去眼里的笑意,看了一眼走远的柳全一家,擦干眼泪,抱回知平也朝后顺带一瞥,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程天保夫妻后头的程祁佑,瘦瘦高高已经比程天保高了足足半个头,也正淡淡地看着她。 两人越过长长的队伍对望着,春归想起那日他劝告想想怎么推脱吃了鸡,如今这般他都看在眼里了。想着想着春归不禁对他露出点得意的笑。 程祁佑一愣,抿了抿嘴,又恢复平静隐在人群里。 里正把单独一份粮食和种子分出来放到一边,脸色更加难看: “这一份是你弟弟祁佑的。” 他环视一圈:“这天底下没有人分出去了粮食还归你家的道理!” 才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再一次轰动,个个把眼神投给了程天保这对夫妻。 里正这话说得忒直接,没给程天保留一份脸面。 春归眉眼一动,才收拾了柳全,这是要收拾下一个了? 第四章 分家不分户 排在她前头的蔡氏突然嗤笑一声:“程天保这对夫妻跟你家那位族叔一样的不要脸。” 春归连忙捂住知平的耳朵。 蔡氏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捂住小宝的耳朵继续说道:“我昨晚上去里正家借盐,村长,里正还有几个乡亲正聚着说话,里正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程家叔婶人一没,程天保两夫妻就把祁佑赶了出去自立门户。得亏祁佑那孩子能耐,大旱天愣是把自己给养活了。要这么两厢无事也好,可你说人心怎么就这么坏。” “分家的消息愣是给瞒着,那两夫妻一到放粮日就把祁佑拽回来充人头拿粮,拿到了粮又把人赶出去,大旱天,祁佑那孩子一分粮食都没拿到,可怜见的,说是天天往山里打猎挖草根才活下来的。” 春归讶异地挑了挑眉,那日她只是隐约提了几句,那几个老人效率可真高,连程祁佑没分到粮的情况都给摸清楚了,今天这是要把两件丑事都一次性解决了啊! 蔡氏压根没避着人说,这么一通周围人都听了个遍,看程天保的眼神跟看柳全一个样,再看笔直立在人群里的程祁佑,都透着不忍。 柳家的几个孩子跟程家老二原本就一块儿长大的,没成想连遭遇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程天保似是没想到这战火还能烧到他这儿,涨红着脸辩驳:“里正叔您哪儿听来的消息啊,分家……我哪能……” 没成想里正压根就没打算理他,指挥了两个乡亲把一大袋粮食和种子运到篮子里:“你们两个帮祁佑把这些运到程家老屋。” 又从胸口取出一袋银钱走到程祁佑面前,面色严肃:“你这孩子性子也倔,村长也在,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来跟老叔们商量。” 程祁佑沉默地微微垂头。 “这场旱情又长,你要是真没熬过去……”里正叹了口气:“你要是没熬过去,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以后到地底下哪有脸见你爹娘。”作势就要把一袋钱放进他手里。 程祁佑连忙反手推回去,终于开口道:“里正叔,银钱不必了。” 里正摆摆手:“这是走的村里公账,村长和几个乡亲都过了明面。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等过了这阵子就重新回去念书,别耽搁了。” 程祁佑脸色透着几分苍白,闻言垂下头。 这副模样早已坐实了被兄嫂赶出门的事实。 里正拍拍他的肩:“你们老程家原先在村口,知行家边上的那间老屋原就是你家的,既然分出去了,你就住那儿吧。咱们村子里虽是分家不分户,但既然分了家,该你的也不会少。” 春归勾了勾嘴角,这里正一来一去直接把话都给说死了,从前分的家不算,他说了才算,程祁佑除了一间老屋其他的也不会少。 这里正,虽朴实,却也是个干实事的好人。 只是这程家祁佑…… 春归将眼神转到程祁佑身上,这孩子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脸色愈加苍白,眼眶微红,似是心里难过,缓缓垂下了头,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可看着看着……春归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这孩子这副模样跟她刚刚那副样子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嘛!一个模板出来的伤心模样。 春归在心里嗤笑一声,呼噜了一把知平毛茸茸的脑袋,这么一个桀骜的人哪会乖乖地被无良兄嫂欺凌,适当的时候示个弱,效果总是有益的。 这是和她走了同一个路子。 瞧村长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恨不得把程天保夫妻拎起来痛打。 蔡氏适时出声:“祁佑可是个正经读书人,做哥哥的把读书的弟弟赶出去,安的什么心呐,自己是个庸才还不许亲弟弟出人头地,娶个无脑恶婆娘当个宝言听计从,活该你被指着鼻子骂!” 蔡氏的一张嘴村子里无人能敌,要说能勉强跟她说上一嘴的,只有程天保他媳妇儿。 程天保她媳妇李兰作势就要回骂,被里正一瞪又缩了回去。 蔡氏得意得不行,张口又骂了几句。 春归无奈,继续捂住知平耳朵,知行知敏已将分到的粮食放进篮子。 知行偷偷拍了拍她肩,悄悄说道:“嫂子,以后祁佑住我们隔壁诶!” 春归挑了挑眉,回他:“正好,你们还是一道念书。” 知行笑嘻嘻地点头。 程天保夫妻和柳全一样,做着厚脸皮的事儿,此刻脸皮却薄的跟张纸似的,蔡氏骂不了几句两人就逃了,连种子都没来得及拿。 里正公公正正地处理了两桩事,脸色还是难看得不行,他将程天保夫妻的粮食放进程祁佑的食袋,又言明会亲自监督程家的分家流程,再继续分粮。 只是这两件事后,众人看着黑脸的里正和村长也都不敢吱声了,只路过春归和祁佑时同仇敌忾地痛骂几句柳全和程天保。 放完粮后,村长也终于缓了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知道因这场旱情大家都困难,咱们村子里有人卖地跟土财主换粮,有人为了找粮食丢了命,我都看在眼里,但我说句实在的,几十年前咱们村子里连块水田都要人开垦出来,什么都没的时候,也没有人想到算计自家人!人心可千万别坏了!” 说完抹了一把脸又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春归摇摇头,对于一手将村子建设起来的老一辈人,这两桩事确实伤心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随后里正指派了村里健壮的两个年青帮春归和程祁佑抬粮食,人群才渐渐散了。 “祁佑,咱就直接把你那份一起抬到春归妹子那儿啊!你们两家只隔了一道篱笆,方便!” 说话的是面色黝黑的陈猎户,性子十分豪爽,扛起两袋米就往前走。 程祁佑淡笑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 另一个是陈猎户他弟弟,也扛起春归家的米袋跟上。 两兄弟往上走,程祁佑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上来春归一行人并列。 知行走到他身边,伸出拳头锤了他一下:“好兄弟!以后咱们做功课方便了!” 春归抱着知平,眼角的红还没完全褪去,程祁佑偏过头对她行了个礼,再抬头眼角也是一片红。 两人对望着,蓦的,眼里都染了笑意。 春归笑眯眯地开口:“家里还有一只鸡,一道分了吃?” 程祁佑微微低头:“多亏春姐助力。” 他过分聪慧,看到春归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和几句明为退让实则进攻的话时便知道柳全这事儿定是她偷偷主动捅了出来,那程天保夫妻的这把火也定然是她一道烧的。他不辜负这份好意,便也学她流几滴眼泪,说几句话,和程天保撕破脸皮。 春归掂了掂知平,眉头一挑,认下了:“一只狗是打,两只狗也是打,不如一道打了。” 程祁佑望着人群淡淡道:“我本就不到分家的年纪,里正和村长还是做决定让我分家,一是程天保行事过分,二是看在我能在旱期活下来罢了。” 能独自一人熬过旱期,分了家总不会饿死,也好过在程天保眼皮子底下过活。 “可就像里正叔说的。” 程祁佑目光幽深:“分家不分户,我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越春归话头一顿……柳全和程天保这两件事里正并非处理得不好,该罚的该补偿的都到位了,但却是冲着一家人的名义都留了一手。 对于她们家,柳全实则闹出了原身一条人命,却上不得县衙。对于程祁佑,最终分了家却不分户,程天保名义上依旧是他的长辈,程祁佑上头永远压着程天保一座大山。 “你是否怪我太过莽撞,将你的事儿也捅了出来。” 越春归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个过分聪敏性格又有几分桀骜的孩子,他或许有好几种方式报复程天保夫妻却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想到了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分家不分户。 程祁佑摇头:“结果都是一样,要谢过姐姐行事思及到我。” 越春归神色一顿,心口突然堵了一口气,还真是这样,这孩子心性远超于常人,否则也不能在如此长的旱期活下来。 可也过分顽固。 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便宁愿维持原样,宁可放下读了多年的书做山上的小猎户也不去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心高气傲。 她突然越想越气,停下脚步转头。 “你与知行差不多岁数,我便多说几句。” 程祁佑神色微讶,却也停下了步子:“姐姐请说。” 春归瞥了一眼正紧张望着她的知行,索性也一并拉了出来, “旱情已经过去,这次放粮后村子里会慢慢恢复原样,大家的日子还是会继续过下去,该下地的下地,该做饭的做饭,猎户打猎,渔夫抓鱼,农夫种田,读书人上学。明白吗?” 程祁佑眼里的讶异褪去,目光晦涩。 春归吐出一口气:“我并非要对你说教什么,只是你的目光不该如此局限,结果是相同,分家不分户,可不分户又怎么了,你心里赌的那口气足以让你浑浑噩噩度日忘了你自己其实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吗?值不值得你心里清楚。” “结果不尽如人意便维持现状,还是你以为这场大旱过不去了,全天下人都不念书科考,日子不过了?可事实是什么,世间运转照常!你不赶紧跟上来就还是个漫山遍野晃荡的小野人!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春归骂完就走,知行知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咽了咽喉咙。 知行试探地拍了拍站在原地的程祁佑,小心翼翼道:“那个……祁佑……你别生气啊,我嫂子她最近被柳全气得火气大,不是故意要骂你啊。” 知行挠了挠头:“其实我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 不然旱情过去了,祁佑连温饱都还是问题,又不主动争取分家的家当,书哪还念的下去。 程祁佑面色平静,看着越春归的背影:“我明白。” 第五章 扇面图和过日子 里正效率高,天还没黑,程祁佑已经顺利搬到了柳家隔壁,老屋虽然看着陈旧,好歹也是个蔽身之所。 越春归把分得的粮食全部放进米缸,满满一整缸够他们吃到入冬,外加一小袋里正媳妇给她的芋头,给三个小的塞的玉米,前两天省下来的鸡蛋。 省一省整个冬天也能熬过去。 放完粮食,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指挥几个小的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并放进大盆里。 有粮万事足,越春归将祁佑送的那只野兔收了下来打算晚上吃了,知平一个小人儿立刻自告奋勇:“我帮嫂子洗。” 知敏也早早接过了一盆衣服,此刻正就着院子里的小水池擦洗得认真。 春归眼里俱是笑意,看了一会儿后又进了一趟山,采了满满一箩筐山苦菜。 她回来的时候知行正帮着知敏晾衣服,见她来了赶紧跑过来说道:“嫂子,我去祁佑那儿瞧了瞧。” 春归将一篮子野菜倒入盆中清洗:“都搬好了吧。” “搬好了,上回分家程天保就给了祁佑两亩山地,这回里正叔出马,给祁佑要回来了三亩水田,小半银子。” “三亩水田?程家倒了?” 她记得程家统共有八亩水田,四亩山地,里正出马竟然一半都没分到? 知行笑嘻嘻道:“我也这么问的,里正叔说程天保前头拿了三亩水田跟镇上金财主换了粮食,他们家如今也才五亩水田。” 知行接过她手里的山苦菜:“祁佑原本应分得四亩水田,如今给了三亩,那一亩便折算成了银子。” “不过也没多少银子了。” 春归点点头,可不是吗,才经历大旱,家家户户手里几乎没什么钱,她们柳家不也只剩了干巴巴的一钱银子吗,想来祁佑手里那点银子也是有限的。 春归心疼地扫了一圈三个瘦巴巴的孩子,等把这几个孩子养肥了,她得想办法挣点钱了。 “你记得晚上把他叫过来吃饭。” 知行眼睛一亮:“嫂子,你不生气啦!” 春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再生气还得饿着他肚子吗?” 刚搬了家,又被她这么训了一通,这孩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别扭呢,哪有心情做饭。 这么说着,春归拿起被知平洗得干干净净的野兔,捞了一大把野菜进了屋。 屋子里油盐糖醋都齐全,相对现代少了葱姜蒜这些佐料,好在姜蒜这类细分的佐料在这里是药材,总归以后还能买到。 剩下的另一只老母鸡此刻正炖在瓦罐里,和前两天一样撒了一点米酒,这回春归将厨房门大门全都敞开,满屋子香味争先恐后地往外钻,她也不管了,鸡如今就是她的,怎么开心怎么吃! 两只兔腿肉撕成条,撒了油抹匀爆炒起锅,剩下的骨架留起来以后炖汤喝。又磕了两个鸡蛋蒸成蛋羹,再清炒一盘山苦菜,浇了一勺鸡汤,最后把一瓦罐鸡汤并肉全盛出来。官府放下来的米面多是糙米和没磨完全的玉米面,她便熬成厚厚糙米粥,否则实在硌嗓子。 所有菜端上桌后,春归往外面瞧了瞧,果然,程祁佑已在院子里站定,知平手里还拿着她画的画,面色泛红地指给他看。 还玩得挺好。 春归挑眉,敲了敲桌子:“进来吃饭!” 几个孩子立刻抬头,咧着嘴朝她跑过来。 知平小胳膊小腿跑得慢,祁佑干脆一把把人抱起来,小孩儿被抱着还不安分,摇头晃脑扑棱胳膊,笑得跟朵花似的。 “嫂子!好香啊!” 知行连忙夹了一块兔肉丝,眼睛一亮:“嫂子!你厨艺比以前好多啦!” 说者无意,春归听了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转手拿了勺子舀了一勺蛋羹给知平拌饭。 “好吃你就多吃点。” 三个自家的孩子一口一个夸奖,只程祁佑有些拘谨,想来此刻还是别扭的。 鸡汤一人一碗,分到祁佑时,春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刚听里正说,你和知行之前上的私塾年后会迁到隔壁甜水村,老齐秀才到时还会担任你们的夫子。” 祁佑已喝过一口鸡汤,鲜美的味道让他一时有些怔愣,他有多久没这样正正经经地吃上一口饭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目光清明,随即又垂头避开春归的目光。 声色喑哑:“多谢春姐提醒,迁到隔壁村,以后我和知行上学堂就方便多了。” 以前要走一条山路到镇上,如今只要走两刻钟小路,时辰缩短了一半。 越春归这才笑了,这孩子要是这时候还敢在饭桌上透出一点自生自灭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可能会气得当场把人赶出去。 可没成想安抚好了一个,家里这一个掉了链子。 知行咽下一口饭,神色有些不安:“嫂子,我正要说这件事。” 春归转头:“嗯?” 知行突然吓得一个激灵。 不知怎么的,他家这个嫂子自从晕过去一次后整个人都透出不好惹的气势,他开口有些怵得慌。 “那个……我刚刚想了想,我想……” 春归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想什么?” 知行摸摸头一咬牙:“我想明年就下场试一试,考不中院试,就……就不浪费家里银钱了!” 这话一出,春归当即停了筷子,饭桌上立刻静了。 桌上几个小的全都不敢再吱声,也停了筷子齐齐望向春归。 双亲兄长不在,长嫂如母,春归又才带着他们讨回了粮食,如今就是他们家当家做主的人。 程祁佑摩挲指尖,有些讶异地看向知行,他是个外人,到底不清楚越春归的性子,才被这么斥责了一番,可知行是跟她生活了多年的家人,怎么还往刀口上撞? 眼见春归眼里染上了一丝怒火,知行连忙补救:“若是能考中秀才,我还是继续念的!” 春归把筷子一放:“怎么的,我刚骂过祁佑,你又不长记性了?” 知行垂下头,有些难受“您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家里刚过了难,若我能考中最好,不能考中我就不拖累家里了,我好歹是个童生,抄书卖字还能补贴家里,到时候等情况好一些了……”他抬眼看了看知平:“就送知平去上学,也是一样的。” “何况家里剩下的那些地也得有人种,嫂子你才没醒来几天,身体不好,咱们家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春归按了按太阳穴,一瞬间有些无力。 瞥到对面知平被点到名后懵懂的眼神,她鼻子有些发酸,原身被饿死后,知行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翻箱倒柜只翻出了一钱银子,他是知道家里情况的。 如今思虑到了这些都是没钱的缘故。 知平桌边还放着她画的小熊猫和简笔山水图,小孩儿显然十分喜欢才一直带在身边,他小半碗饭已经吃得干干净净,春归抬手拿起碗又给他盛了两勺蛋羹,知平笑眯眯地继续吃。 知行全程胆战心惊地看着春归。 春归喝了一勺鸡汤,又看了看宣纸上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终于开了口。 “退学免谈,你们俩再准备一年,调理好身体再去考,考不中便再考一次。” 知行:“可……” 春归抬头冷静地看着他:“嫂子会攒够钱,其他的你不必再多说。” 知行:“可……” “再提一句,这饭别吃了,去墙边站着。” 知行:…… 知行胆战心惊地抹了一把额头,他总算看明白了,嫂子已经被柳全刺激得改了性子,上一刻钟温温柔柔,下一刻就变脸要人站墙根。 “爹娘刚走,你若是考中了老齐秀才那儿便不用再去,回来守孝三年才能科举,这三年够嫂子攒钱,再给你寻上一位良师。” 守完孝他正十七岁,若有幸高中正是最好的年纪。 春归继续道:“至于田地更不用你操心,刚刚放粮的时候村长说,村子里有些人在旱期卖了地换粮,到时候嫂子会找户人品稳当点的人家,到时候佃出去,咱们有七亩水田,给乡亲们卖个好就只收六成租。” 说完又看向祁佑:“你要是觉得可以,到时候也挑户人家佃出去。” 程祁佑显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想了想他点头:“春姐都考虑到了。” 知行显然不死心,冒着被骂的决心又开了口:“嫂子……你得跟我说说,钱怎么攒啊?” 春归瞥了他一眼,一副小狗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养孩子就是这点不好,骂就骂了,打不下手。 她不得已,点了点知平手边的那张画。 “等这四乡八村的都缓过来了,我就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人收画样儿的。” 这几个孩子不是夸她画得比村里老齐秀才扇子上的扇面图还要好的,那她就试试能不能借着这身画功挣钱了。 “也不拘是扇面还是绣图,我能画着新花样,到时候看有没有人收吧。” “一定能!”知行立刻喊道,忙不迭地展开那张图,神采飞扬:“嫂子,我真没骗你,你画的图一定是别人没见识过的,看到了保管来求的!” 春归忍不住笑出声,她话不敢说太满,知行倒是对她信心满满。 那张图摊在桌上,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活灵活现。 “春姐,知行说得不错。” 程祁佑看着画样儿也一脸真诚地说道。 春归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春姐的画和别人的不同,我虽然没见过,但刚从知平手里看了就舍不得挪开眼,这画自有它得到之处。” 春归忍不住“扑哧”一声:“行吧行吧,那就借两位未来状元的吉言了。” 一顿饭这才热热闹闹地继续下去。 吃完饭程祁佑就告辞了,带着春归给的一个熟鸡蛋走进隔壁屋子。 这间老屋是他爹娘年轻时候住的,屋里散了一下午的味道,这会儿还留着一些霉味。 点了灯,关了窗,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突然陷入沉默。 屋子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器具一应俱全,过日子是能过了,只是……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熟鸡蛋,这是饭后春归给他的,说他今天没开火,晚上要是温习功课饿了可以填填肚子。 他突然有些怅然,他对他那对兄嫂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会被赶出去也不意外。本以为一辈子就靠着自个儿过日子了,甚至也动过恶念头,盼着这场大旱别过去才好。没想到来了个人暗地里给他出头,再将他的心思从头到尾点了个透,没多少功夫竟然把他给骂醒了。 他突然笑出声,转头朝隔壁屋子望去,屋里正穿出来几声笑,想必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笑着笑着也就停了,不知怎么的……他有些羡慕。 再等了会儿,他终是打开了许久未翻的书。 第六章 放田 第二日一早蔡氏带了一小碗红糖上了门,春归实在推脱不掉,便接过了。 蔡氏看她收了才露出笑脸:“春归啊,如今旱情过去,咱们周边也都照常地过日子了,你们家知行有什么打算啊?” 蔡氏眼神不住地往里屋探,春归也就知道她的来意了。 她笑道:“蔡姐姐,您放心,咱们知行再休息两天我就让他温习功课了,年后还是要让他上私塾的,他跟祁佑两人,我都牢牢看着呢!等他们温习了功课,欢迎小宝来跟知平一道玩!” 蔡氏这才露出点不好意思来:“你看你这心善的,祁佑有你这个邻居姐姐顾着,比在那狼窝好太多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的造化,那到时候便等小宝过来了?” 蔡氏忙点头:“提前谢过你家知行了!” 她想到什么继续说:“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说与你听!” “什么好消息?” 蔡氏笑道:“因着今年下半年的旱情,孩子们都停了半年课,可今年年初交的是一整年的束脩。几个秀才便定下明年只收一半便可。” “幸好新县令来得快,我这儿还保下了一点积蓄。我预想着过几天我就买点什么千字文,让他自个儿先学着,慢慢学总能赶上,明年开年我就把他送到老齐秀才那儿,以后的束脩我省一省,牙缝里也得攒出来!” 春归眼睛一亮:“那可真是件好事儿!” 蔡氏:“可不是嘛,这私塾当初是村长那一辈的人建起来的,都打心眼里为着咱们考虑呢!” 蔡氏走后春归坐在门口看着远处这一座山陷入沉思,这消息确实让她心里一动。明年既然只交一半,她不如将知平也送进去,两兄弟的束脩加起来便还是二两银…… 那眼前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挣钱,毕竟蔡氏是保下了一半积蓄,可她们家却是仅剩这么一钱银子。 再看如今口粮的事儿解决了,这田地也该动一动了。柳家的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她得全解决了才能安安心心去挣钱。 过了两天,春归一早就叫上知行知敏在分下来的蔬菜种子里挑了点萝卜种子,三人合起来种了半块地儿。冬季萝卜赛人参,她现在种上一点,冬天里正好够吃。 知敏蹲在地上问:“嫂子,种子还有的多,怎么不全种上啊?” 春归给她擦了擦汗:“嫂子留半块地儿种别的。”想到分粮前那次上山看到的野番薯藤,春归笑了笑:“到时候种出来敏敏再瞧。” 吃过饭她得去山上看看,已经下过几场雨,她们家院子里那池子都积了不少水。如今山上的苦菜有不少已经冒了黄色的小花儿,再半个月就老了。而野番薯苗耐长,新的一茬正当时候,若是多了,她正好种上半块地,接下来三个月便能撑一撑,也给几个孩子换换口味,开年初春再下早稻。 “祁佑呢?”春归看了看旁边紧闭的大门,他们三个忙活了这么久,隔壁那屋一点动静也没有。 知行摇摇头:“不知道啊,估摸着出门了吧。说起来昨天晚上也睡得早,我去找他一道看书时他已经睡下了。” 春归洗了手又看了看那道门,心里不免疑惑,自那日她留了人吃饭,这些天还真没见过人了。 “那等见着人了,知行分一半小宝她娘送的红糖过去,让他泡着水喝了。” “成。” 春归想了想,告诫几个孩子:“若我不在时,小宝她娘再有什么东西送过来,你们便回绝了她,他们娘儿俩过得比咱们容易不了多少,这份红糖估摸着也是千省万省出来的。” 知行知敏连忙点头:“嫂子,我们知晓,之前爹娘在时也是这么说的。” 知平也坐在长凳上,宝贝似的捧着她那副画,晃荡着脚丫:“嫂子,哥哥教小宝认字儿,我教小宝画画。” 春归抿了抿唇角,欣慰地点了点头。年后把知平也送到私塾,跟小宝两人正好做个伴。 种完地她又撒了一遍水,再进屋把那日剩下的野兔骨头加水炖上,上回知平吃过一次滑滑嫩嫩的蛋羹后一直念着,她又把家里仅剩的一个蛋拿出来蒸上。 做完这些后她才走出门往村子里走去,一路上有人见着她就招呼一声。经过那日放粮,村子里的人都不免对他们家分出一丝怜悯,春归一一回过招呼后进了里正家院子。 里正家人丁兴旺,老爹老娘加上里正两兄弟都住在一起。四四方方并排的几间房连着,哪怕里正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分家。快到饭点了,一家十口人正在堂屋闲聊。 春归客气地站在偏门喊了一声:“里正叔在吗?” 里头立马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年轻人,看着比知行大不了几岁,春归认得他,是里正弟弟的大儿子李觉,看到她后直接把人迎了进来。 “大伯,是春归妹子来了。” 不想比里正先出来的是里正家几个媳妇。里正他娘,他媳妇儿,还有李觉他娘,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拉着春归就来回看。 “可怜见的,这些天也没把身子养回来,还是这么瘦。” 里正媳妇儿摇摇头:“柳家一家子孩子如今都靠着这姑娘呢,难为你这么实心眼儿,是个好孩子。” 春归哭笑不得,连忙道:“多亏了里正叔,家里的粮能吃到春种了。” 又转头看向里正媳妇儿:“也多亏了婶子,又送鸡蛋又送玉米的,知平刚刚还在家说呢,说李婶婶给的鸡蛋吃着香!” 几句话把里正媳妇高兴的:“嗨!知平喜欢吃等会儿你再拿几个回去!” 吓得春归连忙摆手:“别别别,婶子,您好心咱们一家都知道,如今拖托里正叔的福,等过了春种家里便会好起来的。” 她满心感激地看了一圈众人,微微低头:“您这么客气,我接下来就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里正敲了敲烟枪,招呼着人进来:“有甚不好意思的,你说就是,能帮的老叔都帮。” 春归接过李觉递来的小凳:“先谢过里正叔。” “是这样,我到底年纪轻,不用说知敏是个半大姑娘,知行年后的课业也不能落下,我便想着,开年家里那些田地就让乡里卖了田地的叔叔伯伯们帮着种下了。” “我想托里正叔帮我找户家里有青壮年却失了田地的人家。” 里正他爹原本只旁听着,春归一说完老人家立刻抬眼。 里正也敛了神色,扫了一圈众人:“春归,你是如何考虑的?” “前头听村长说过,村里有不少人卖地换粮,等开了春想必更是艰难。” 春归一脸诚恳道:“我们家里没了大人,承蒙各位叔伯照顾,我与知行商量过,便只收六成租。” 这回里正还没开口,里正他爹直盯着她:“丫头,你就不怕吃了亏?” 镇上财主家的地收的是七成租,还不算中间克扣的,以往那些佃户最终拿到手的粮能有两成半就算好了,她若是找佃户还能妥妥地多收一成租。 春归坦然地对上老人家试探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怕。” 堂屋一片寂静。 她微微垂头:“过去几个月,有像我们爹娘这样为找粮失了性命的人,也有卖地换口饭吃的叔伯们,已熬过了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们爹娘如今已回不来了,那些叔伯却不能再失了盼头。” “何况.......”她抬头露出笑脸:“剩下六成粮食仅够我们吃了,说不定还有剩余呢!” 她说完,周围人都早已露出心疼的笑脸。 里正已站起身来回踱步,他边走边摇头:“孩子啊,这不是里正叔在帮你的忙,是你帮了里正叔啊!咱们都要谢谢你。” 春归讶异地看着他。 里正停下步子,语气难掩感慨:“你村长爷爷昨天刚才跟我提过,村里那些卖了田地的乡亲今后该如何自处。”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找过一些家里田地较多的人,也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以佃田的方式帮一把乡亲。” 春归抿了抿嘴,庄稼人不嫌田多,家里若是有正年轻的人手,哪里会有人愿意平白将田地佃出去。 里正叹了口气。 春归继续说道:“若里正叔愿意再帮一把,祁佑那三亩水田也同样托付出去,来年他也好一心学业。” 里正连忙应道:“这哪会不愿意,春归啊,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里正叔记下你们这份情了!” 里正他爹抽了一口烟,给她定了定心:“孩子,你放心,找人这事儿就让你里正叔去办,你且等着。我知你心中忧虑什么,你里正叔挑来的人我也会过一眼,保管心术不正的人到不了你跟前。” 春归这才笑道:“谢过爷爷,谢过里正叔!” 里正一家人将她送出门,又看着她走远,里正他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头嘱咐小辈们:“柳家这几个孩子和程家二小子你们能多结交就结交,能帮上一把便帮一把,若无错处,他们的前程大着呢。” 春归感受着背后一家子的目光,垂头笑了笑。这原本是共赢的一件事,她找人种田,那人也可得些粮食,她费些功夫自己找两户人家就能将田地直接佃出去。 但到底不如里正一家出手来得快,得到的效果好。 一来里正找的人必定是纯善之人,二来这种造福乡亲的事就算是过了里正的明面。 虽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她家如今没有依仗,急需一些好名声在村子里撑起一点威望,柳全之人若有顾忌也不敢再来犯。 第七章 吃饭 到家后,院子里一片清爽,想必知敏知行又清扫了一遍,野兔架子汤的香味老远就能闻见,春归暗暗感叹,还是得吃肉,她可一点都不想回味刚来那天的米糊了。 她随意扫了一眼,水池边上竟然堆了一丛番薯苗!连根带叶,底下的土块还保留得完完整整,难不成是知平上山挖来的?还是谁送了一茬给她们家? 她疑惑地进了厨房,一看,三个崽正背朝着她蹲在炖锅前眼巴巴地盯着柴火,从大到小整齐划一的三个萝卜头。 春归刚忍不住想笑,知平忽然吸溜一下,糯糯地问:“哥哥,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呀?” 知行呼噜了一下小孩儿的头:“不知道,再等等,等嫂子回来一起吃。” 知平有些蹲不住,索性靠在知行身上:“我闻到蒸蛋的味道啦!” 知行改拍他的脑袋,告诫道:“家里已经没有蛋了,以后别吵着嫂子要蛋吃,嫂子养我们已经够辛苦了,吃野菜也是一样的。” “好吧.......” 知平有些委屈地从哥哥身上下来,转头歪在知敏身上。 春归刚想笑又给憋回去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谁说知平不能要蛋吃啦,我们知平想吃什么就跟嫂子说,嫂子什么都给做。” 她一出声,三个萝卜头就齐刷刷地转头。 知平委屈的小脸只维持了一秒,立刻伸出手喜滋滋地要春归抱。 知行小大人似的不赞同:“嫂子,知平大了,不能这么惯着。” 春归一手抱起知平,另一只手揽了揽两兄妹,佯怒道:“瞎说,你跟敏敏都还是孩子。” 知平双手抱住春归蹭了蹭,显然开心极了。 知行还想说什么,春归连忙问道:“院子里那丛番薯苗谁拿来的?” 知行:“草藤吗?” 春归点头,她倒是忘了,这儿的人只把番薯苗叫做草藤。 “祁佑拿来的,他说先前在山上看嫂子摘野菜时看过几眼这草藤,今天他上山看到已经长了一大丛,便给你摘回来了。” 春归一愣:“他今天上山了?” 知行点头:“刚刚回来的,看着挺累的,这一大丛草藤全是他摘来的。” 知行继续道:“嫂子,这草藤比不得山苦菜,得汆好久的水才能去掉其中的苦涩味。” 春归笑了笑,循着原身的记忆,番薯苗是近几年才被人发现当成了野菜,穷苦人家为了温饱,一般在番薯苗新长成时便掐了尖,当成野菜煮了吃。既是掐了苗,也就没人见过长成的番薯。若是有漏了的藤蔓长成,这番薯隐在地底下,谁都瞧不见,自然也没人吃了。 她原本还打算吃了饭上一趟山,如今倒省了事儿。 知敏也说:“嫂子,草藤味涩,今天来不及煮了,咱们还是吃山苦菜吧。” 春归将知平放下,转头将一整锅汤倒出来:“咱们不吃那草藤,敏敏不是问那剩下的半块地种什么吗。”她转头:“就种那草藤。” 知敏知行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露出疑惑。 春归没舍得把野兔架子扔掉,她预想着还能再煮一锅汤。 转头看见两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笑着把人推到饭桌前:“好啦,嫂子保证绝不浪费那半块地,再过几个月就让你们吃到好吃的东西!” 知行眨了眨眼,小声道:“嫂子,咱们相信你的,你种什么我们吃什么。” 春归将小半碗蛋羹划过去:“傻小子。” 哪怕心里还不接受这番薯苗,也没朝她辩驳,依旧无条件地信任她。 这便是一家人吧。 饭后,春归想起田地的事儿该跟祁佑说一声,洗了碗后便径直往隔壁走去。 隔壁那老屋跟柳家不同,院子要小一些,老屋约是柳家的三分之一,四周的墙体看上去已有些老旧,且外面看去只开了一扇窗,想必里屋比较昏暗。 也不知道祁佑那孩子平日里怎么温习功课。 她在门外喊了几声,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随即门便开了。 祁佑似是没想到她会过来,神色有些难掩的怔愣。 春归挑了挑眉,这孩子难得有神色外露的时候。 “怎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她说完就朝里走。 祁佑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阻拦,春归已一眼看到饭桌上的菜色。 一叠清煮的山苦菜,一碗米饭。 春归一愣,又扫了一眼四周,隔间的厨房口正放了一篮子新鲜的苦菜。 她神色平静地朝厨房走去,除了一篮苦菜,灶台上只有一小叠盐和一小份红糖。 这红糖还是她让知行分出来的。 春归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当初分家时粮食衣物都有里正押着全数送到老屋来,但油盐酱醋这些细枝末节的物品却是没多少人都能顾及的。 这两日村里有些人家里已经重新饲养鸡鸭,生活日渐上正轨,而程祁佑说到底只是一个分家出来的孩子,性子又极为淡薄,分家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放逐。 祁佑看着春归扫视他屋里各个角落的陈设,一言不发,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终于在春归扫视到他时,他咽了咽干哑的嗓子,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些时日,我每日都温习功课的,没有落下。”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角。 春归没想到他能说这话,简直像个证明自己真的改好了的纨绔子弟。这算什么,是在解释他虽然在物质上自我放逐,却没有违背她之前的训斥,依然在精神世界狂奔吗? 春归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心里这股火突然就被压了下去。 “我来是想告知你,那几亩水田我已经托里正叔帮咱们找人家帮种,都是给出的六成租,等会儿要你和知行写两份书面协议。” 祁佑心里一阵松懈,缓了口气:“这些春姐做主就是,等下我便动笔。” “还有.....” 祁佑松下去的这口气又渐渐提了上来。 春归指了指自家方向:“还有谢谢你送来的草藤。” “以及......” 祁佑:.......... 春归走过去端起那叠苦菜又放下:“背上一袋米放我这里,我们家饭点什么时候你都知晓,别迟了。” 说完她不顾愣在原地的少年,跨出了老屋:“吃了饭过来帮我一块种草藤。” 剩下祁佑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叠菜,心里微微酸胀,头一回有不知所措又夹杂冒头的喜悦的情绪。 他拎着一袋米跨进柳家门口时,知行知敏已经在松土,知平也拿了根小木棍慢慢地戳着。春归正背对着他打理那一丛草藤。 见他来了,知行边擦汗边招手:“祁佑!你来啦!” 祁佑点点头,目光寻到春归后停下。 知行直接起身将他手里那袋米接过:“嫂子跟我们说啦,以后我们都一起吃饭!” 祁佑有意扫过几个人,知行和知敏脸上都无介怀之色,知平更是,笑眯眯地盯着他:“以后祁佑哥哥吃完饭可以看我画画啦!” 春归笑着掐了一把知平的小脸:“又瞎说,吃完饭你祁佑哥哥要回去温书,你当跟你这小萝卜头一个样儿啊!” 知平猛地涨红脸:“.......嫂子.....嫂子才是萝卜头!” 春归被萌得心肝颤:“知平才是萝卜头,又小又矮的萝卜头。” 小孩儿噘着嘴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知平!知平会长高的呀!” 看小孩儿急了,春归连忙把人抱起来,哄道:“是是是,咱们知平当然会长高,长得比嫂子都要高!” 知平这才把满眶的眼泪憋回去,只是嘴还撅着,边用脸蹭春归的脸,软乎乎地小声道:“长得比嫂子高,保护嫂子呀........” 春归晕死过去的情形大概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对她越来越黏糊。 春归心一下安宁,抱着知平不再撒手,对上祁佑的眼神轻声道:“以后就在家里吃饭,这些天倒是比放粮前更瘦了。” 祁佑从这幅窝心的画面里回神,对着春归点头:“好。” 此时说谢字反而把他和这家人越推越远。 春归手里抱着知平,便指挥这三个孩子松土,挖坑。祁佑虽然看着瘦,干活却十分有劲,春归边监工边跟他们闲话。 “你每日都上山?” 祁佑仰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座山慢慢活过来了,山上的野货想必会更多。” 难怪知行说他每晚都这么早睡。 春归见识过他猎了两只野兔的情形,点了点头:“可有碰上什么?” 祁佑将一株番薯苗种上:“有的,都是些没长成的小玩意儿,等再大些我再去一趟。” 他解释道:“如今我有了裹腹的口粮,便不猎捕那些小东西了。”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此时万物更新,等再过些时日,咱们一道上山,抓些野兔山鸡放家里圈养。” 祁佑再抬头,看着她道:“好。” 等水池子里蓄上足量的水时,村里的水源也早已恢复,到时候再捕上些鱼养在池子里。 这院子总会越来越热闹的。 这半块地的番薯苗三个孩子只花了两刻钟便种完了,想到程家老屋里昏沉沉的氛围,春归直接将人留在了柳家,又让祁佑搬了些书过来,与知行两人在她临时划出来的书房里一道温习功课。 晚上,里正便带来了租田人选的消息。 第八章 合约 里正是直接带着人过来的,老远看了看程家老屋一片漆黑,倒是柳家灯火通明,院子里已焕然一新,篱笆墙里一片清爽,并排的两块地里有松土的迹象,想必已种下了什么。 里正眼里一片欣慰,转头跟边上两人说道:“柳家的几个孩子都是会过日子的人。” 他领着人直接往柳家走,门口正敞开着,屋里刚吃完饭,知平一个小人儿抱着碗不肯撒手,正对着知行哼哼唧唧道:“中午是哥哥刷的碗,晚上该轮到我了!” 知行捏着他的脸一言难尽:“你才几岁啊,洗什么碗,画你的画去!” 知平这两天被春归惯得无法无天,见状也有模有样地反驳:“你几岁啦,洗什么碗呀,看你的书去!” 把春归逗得哈哈大笑,在旁围观的祁佑也被勾出了点笑模样。 而知行却气得直跳脚:“都是嫂子惯的!” 春归一边笑一边要认下这罪名,这下知平不干了,当即放下碗,迈着小短腿扑到春归怀里,气呼呼道:“不准你说嫂子!” 春归又是想笑又是满足,只好一把抱起他:“今天让哥哥洗,明天嫂子陪你一起洗,怎么样?” 知平这才鼓着嘴点头。 里正三人看到这儿才出声敲了敲侧门。 春归抱着孩子看过去:“呀,里正叔,您怎么过来了?”扫到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春归便知晓了来意,连忙笑脸迎道:“陈大哥与李爷爷也来了?” 两人一个是里正媳妇的同宗长辈,一个正好是那日帮祁佑扛粮食的陈猎户。 李老爷子是劳苦人家,一家五口,儿子几年前便死了,儿媳改嫁留下三个孩子,一对老夫妻带着三个孙子过得尤为艰难,最大的孙子已经二十,最小才十岁。 而陈猎户家里只有一对兄弟,因是做了这猎户,也没正经姑娘看上,两兄弟便相依为命。 两户都是在旱期卖了地,如今无地可种的人家。 里正握了握知平的手:“你们家正热闹,里正叔都舍不得来打扰。” “祁佑也在啊。” 没等春归指挥,祁佑已端上热茶,知行知敏也随后,里正多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人,又看了桌上没收拾的碗筷,点了点头。 “祁佑今日在这吃饭?” 祁佑刚想回,春归截住了话头:“因着旱期几个孩子都瘦了一大圈,祁佑一个人开伙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吃,正好来年开春知行与他都要复学,如今吃了饭一道温习功课也方便些。” 她没错过里正眼里的一丝犹疑。 里正点了点头:“你们两家做了邻居,这倒也方便些。” 喝了一口水,里正又打量了一番,抛出一句:“开了年,祁佑该十五了吧。” 春归眼神一闪:“祁佑就比知行大一岁,是要十五了。” 如今还听不出里正话里的意思那她就是蠢了。 十五岁在这乡里是可以定亲的年纪,她如今正好十八,比祁佑只大三岁。虽然没正式过柳家的门,但也是柳家正经养大的童养媳,这是在让她与程祁佑避嫌呢。 她刚想出口反驳,程祁佑突然上前,清声道:“祁佑如今是个独户,兄长不慈,蒙春姐照顾,给了这诸多关怀,祁佑都记在心里,也谢过里正叔记挂。” 春归愣了愣,随即心里暗笑,读过书就是不一样,程祁佑这话不就是说程天保都靠不住,邻居照顾几分倒还成了话柄,你不说可没人这么觉得。 再看祁佑此刻倒是一本正经。 里正顿了顿,再喝了口水:“你与知行都要好好用功才是,才不辜负春归丫头啊。” 这回知行直接跳出来:“当然啦,里正叔,我嫂子可是最好的嫂子。” 知平也搂着春归凑上几句。 一时之间便转换了氛围,里正心头那点心思也就歇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或许是多想了。 他将正事提了出来:“祁佑也在,正好把佃田的事儿一道给了了。春归丫头,你李爷爷也算看着你们长大的,又是你婶子的同宗亲戚,陈实也是实在人,叔给你们两家挑的帮手你看看是否满意。” 春归掩去笑意把知平放下,坐到里正对面,认真说道:“我今日把这事儿托付给里正叔便是怎么也信得过了,祁佑也是一样的。” 几个孩子立刻立在春归背后不再吭声,连知平都不再吵嚷,懵懂地贴着春归的背。家里的事儿已经无形中全付由嫂子出面担过去,而他们只要乖乖待着就行。 祁佑自爹娘没了后头一回觉出这种有人无条件庇佑的滋味,一时之间也由着心站在春归的羽翼之下。 里正摆摆手:“我只负责给你叫来人手,具体怎么安排还是你做主。” 春归点点头,从袖口拿出四张粗糙的纸,上面是知行与祁佑两人手写的几行字,各是一式两份的合约,她分别将合约递给两人。 “李爷爷家人口多,便佃了我家的七亩水田和祁佑家的一亩山地,陈大哥与陈二哥便接了祁佑的三亩水田一亩山地,这样安排可好?” 两人都认不得太多字,里正在旁帮他俩校对。。 春归再看向那两位:“李爷爷,陈大哥,我们是小辈,今日便请里正叔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两家只收六成租,其余四成全数归你们。” 来之前里正特意没告知具体佃租,原本就是要春归自己说出来搏个人情。果然,两人听了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两人还来不及表态,春归又说:“若是收成不好,那便是五五分。这便是那合约上的内容。” 里正点点头:“春归说的与这纸上写明的一分不差。” 李老爷子闻言擦了擦眼睛:“孩子啊,你.......你这不是吃亏了吗。” 春归笑笑:“爷爷,我又不是地主,您和陈大哥也不是佃户,您就是里正叔看我们人小艰难给我们请来的帮手,我们没有银钱回报,便只能用粮食抵了。” 这番话说得两人具是妥帖,陈实直爽:“春归妹子,还有祁佑,你们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要有用得着我兄弟俩的你就直说!” 春归摇摇头:“陈大哥不用介怀,只别嫌我心眼多拿了这合约出来就行。” 里正闻言立刻笑道:“这孩子,这哪就是心眼多了。” 祁佑却听出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春归苦笑了一声:“里正叔,我肚子里也确实有些心思。” “您只听我跟您说清楚。” 里正神色一顿:“你直说便是,你这么为你李爷爷陈大哥考虑,若有什么顾虑咱们几个大人都会替你周全。” 她抿了抿唇角,无奈道: “我便直说了。” 她扫了一圈众人,继续道:“据我知道的,柳家同宗里就有几位卖了田地,如今只剩一两亩地强撑的亲眷,那些人难免不会注意到我们家这几亩地,谁会嫌田地多呢。我们家失了双亲,剩下的都是些没长成的孩子,说到底我也不姓柳,若有像柳全叔那样的长辈出面接手,打着佃田的旗号,我是做不了主的。” 那到时候他们家能拿到几成粮食谁也不知道。 她又看了看祁佑:“而祁佑是里正叔您亲自监察分的家,您知晓如今程天保家里还剩些什么,他们夫妻俩怕是做梦都想着把祁佑的东西抢回去。分家不分户,祁佑一个半大孩子又要念书,田地由程天保接手合情合理,可照着他们夫妻俩的谋算,到时候漏到祁佑手里只怕连五成都不足。” 春归看着里正一行人越来越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 “实在是我家与祁佑都摊上了不好相处的亲戚,我不能多想些法子保住这田地,这合约过了里正叔的明面,李爷爷和陈大哥若是签了,要真有我小心眼预见的那日,这田地他们也抢不走。” 里正的脸色愈加肃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春归:“丫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一朝被柳全这样的亲戚咬了一口,这些孩子怕是谁都信不过了,只不过想借着他的旗号给自己求一份稳妥。 李老爷子和陈实两人都是见过那日放粮时的情形,此时也都叹了口气。 屋里静了片刻,里正继续道:“你放心,你要是信得过我,这桩协议我便替你担保了,若真有你说的那事发生,我保证这田地还是归属知行这一支,佃给谁是你们柳家的选择,旁的人强迫不了你们。祁佑也是一样的。” 春归勾了勾唇角,眼里也终于涌上一丝真切的笑意:“那我就谢过里正叔。” “还有李爷爷与陈大哥。” 里正吐了一大口气,伸手点了点春归:“丫头,心眼是不小。” 春归拿出印泥,几人上前摁了手印,这份协议各自收起。 李老爷子和陈实两人出门后,里正也背着手要离开,跨出门后像是想起什么,转头说了一句: “祁佑跟我出来。” 程祁佑瞥了一眼春归后跟上,两人出了院子,里正才认真打量了眼前这瘦高的孩子,他开门见山。 “祁佑,今天这一场你也见着了,叔跟你掏心窝子讲几句,你听好。” 程祁佑不作声,只弯腰作了一个揖。 里正看着通亮的里屋拍拍他的肩。 “春归这孩子虽不是你亲眷,但今日所做所为却处处在替你考虑,你得明白这一点。” 他起初还意在让他们避嫌,如今想来是他太过小心眼。 程祁佑搓了搓指尖,低声道:“叔,我都明白,春姐她.......待我很好,就如待知行一般。” 里正叹了口气:“叔不会错看,你将来必是能光耀门楣的人,若有那一日,你只别忘了这一家真心待你的人。” 程祁佑微微垂下的头仰起,偏过头也看着屋里通亮的灯火:“怎会呢。” 第九章上街前夕 又下过几场雨水,院子里种下的番薯苗又抽了几公分,各人有各人的忙法。只知平坐在院子里,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蔡氏已将小宝送来,此刻正端坐在里间,手里捧着千字文,一板一眼地读着。 知敏没好气地点点知平的脑袋:“你就不能学学小宝多认几个字啊?” 知平抠着掌心,不出声。 知敏知道他气什么,也不再搭理他。 知平更加幽怨,扒着门框继续盯正在给菜地除杂草的春归。 春归也强忍着不去抱他,不是她心狠,实在是这孩子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今天一早她想着院子里的小水池里已蓄满了水,那正好让知行和祁佑一道去河里捕个鱼回来养着,知敏是半大姑娘,就留在家看着知平。可知平一听就不干了,吵着闹着也要去。村子里的河水足足能漫到知行的胸口,她哪敢让知平一个小人儿跟过去。知平眼看着两个哥哥越走越远,终于气得眼泪汪汪不肯再看书,只坐在门边上一个人闹情绪。 期间小宝来劝过两回,还是不顶用。 除了杂草,春归看他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终于叹了口气,蹲到小崽子面前,戳戳他的脸。 “说说你几岁。” 知平眼巴巴地看着她:“六岁。” “过了年都七岁了,你六岁就知道跟嫂子生气了,十六岁是不是得有更大的气性儿啦?” 知平压根听不得春归说他,眼里已经蓄上了泪水。 春归继续说:“河里的水有多深你知道吗,有两个你这么高呢,你掉下去了可怎么办,嫂子上哪儿再去找一个知平回来?” “几岁就做几岁该做的事儿,懂不懂?小宝今天可比你乖多了。” 春归还想再说几句,知平已经歪过头眼泪啪塔啪塔地掉,委委屈屈地伸手要她抱。 春归无奈,只能把人抱起来,自己惯出来的孩子,挨不了骂,受不得冷落。 她正苦恼着,小崽子的头突然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脖子,抽抽搭搭地挤出一句:“错了。” 得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她家崽子虽娇里娇气,好歹能认错。 春归抱着人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半碗不久前蔡氏送来的红糖,浇上热水融成一大碗甜甜的糖水,又分了三份,让知敏给小宝送了一碗。 知平捧起糖水喝了一小口,终于止了眼泪,边吸着鼻子边道:“嫂子,糖水好喝。” 春归点点他的额头,再看向院子里那半块地的番薯。再过半个多月到十月份,这番薯便能收获了,除了能当主食果腹外,加糖煮得软烂也是一道好喝的糖水。小孩子倒是会喜欢吃。 当初想到栽番薯苗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是蔡氏这一小碗红糖启发了她。除却糖水,番薯能磨成粉,能扯宽面,用处大着呢,这半块地想来是不够的,下一季还得扩种。 到时候……春归看了看隔壁,到时候跟祁佑商量商量,看能否在他家也开垦出一块地。 起码他们日常的必需品能够自给自足。 知行和祁佑两人傍晚才回来,箩筐里除了四条大鱼外都是活蹦乱跳的小鱼。 听闻知平因为没跟着一起去抓鱼哭了一场还骗了一碗糖水喝,知行气得要去掐小崽子的脸,知平哈哈笑着躲到祁佑背后。小崽子如今精明得很,知道家里谁拿他没辙,谁又常常护着他。 知行左抢右抢愣是没把人从祁佑手里抱回来。 “嘿!你帮着那小东西做甚!” 祁佑叹气:“你又招他,等会儿哭了春姐又得哄半天。” “不成!谁都不许哄他!” 祁佑无奈地朝春归望了一眼。 春归两手撑着下巴边笑边看:“行了,知行去把小鱼倒进池子里,知平帮嫂子把这些杂草送去给小鸡吃。” 昨日陈实兄弟两个上山打猎收获颇丰,分了他们家两只野鸡,一只瘸了腿脚,春归便将它圈养起来,另一只早已拔了毛,知敏清洗了一遍后挂在房梁上。 两兄弟得了任务,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了。 “祁佑,你过来。”春归想起什么朝他招了招手。 “明日我想去集市看看,知行太过跳脱,明日你帮我看着点这几个孩子。” 祁佑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抬眼问道:“春姐可是要去接活儿?” 春归点头:“如今家里日渐安定,但底子到底是薄,还是得早做打算。” 祁佑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春归挑眉:“你这是?” 他淡笑道:“这是放粮那日里正给我的银子,如今除却姓氏,我也算半个柳家人,春姐可拿去维持家用。” 他早有预见,那日饭桌上知行能有那样反应,可见柳家家中早已捉襟见肘,不然春姐也不会这么急着上集市,想来明年开春知行的束脩还是问题。 “乱说!”春归反应过来直接将他的手推回去。 “这是你上学的束脩,明年虽然只收一半,可后年呢,大后年呢?” 春归摇摇头:“你无需如此,你比知行聪敏,日后科举哪样儿不用到银钱,凡是为自个儿多顾虑些。” 祁佑似是早想到她会回绝,反将布袋推过去,坚持道:“从放粮那会儿开始到现在,春姐已为我顾虑太多,你只当我投桃报李,若春姐过意不去........” 他抬眼对上春归清澈的眼神:“可否开春后仍留我在这儿吃饭?” 春归一愣,随后“扑哧”一笑:“当然,你以为等你上了学堂我就要赶你走了?” 祁佑闻言眼神蓦然深邃:“春姐答应了?” 春归长吁一口气,反手将布袋接过,再塞到他的手里握紧:“你呀,这么久了,头一回听你说想要什么。”头一回像个孩子模样。 祁佑眼神投到交握的两只手上,温暖细腻的触感从手背传过来,再听到春归的话,他一瞬间有些失语。 春归站起身,将手松开,像拍知平那样拍了拍他的头。 “那晚里正过问,我回他留你吃饭是为着你与知行一道温习功课方便些,难道开春了你们俩就不一起温习功课了?” 春归有些无奈,刚见他是多桀骜一孩子,什么都撇下了,如今应是在意的东西多了,也知道自个儿争取了。 想到这儿,她开口跟他保证:“你放心,姐姐锅里永远留着你的饭。” 祁佑微微垂头,半晌,“嗯”了一声。 “至于这银钱,若我开春前没有挣到分毫,我一定毫不客气地问你借上一借!” 祁佑哑然,这又是回绝的意思了。 “行了,这样,这集市咱们全家明日一起去,一个都不落下。” 她索性拍板做了决定,那一钱银子还有些购买力,家里紧缺的油盐要买,有什么便宜的吃食也买些回来给几个孩子换换口味。 这么想着,她赶紧走到正在喂野鸡吃草粮的知平面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果然两人立刻抱作一团,知平小脸通红,显然高兴极了。 祁佑远远看着,将布袋装回袖口,心下一片平静。 晚上吃饭时饭桌上尤为热闹,知敏再过两年大了之后就不好再出门了,因此十分珍惜这次出门机会。到吃完饭,几个孩子还在讲述上次上街时候的情形。 知敏心心念念街口的肉包和馄饨,而知行喜欢旁边的炸酥饼,知平人小,什么都记不起来,急得直拉祁佑的袖口。 说到兴起时,里正媳妇捧了五个鸡蛋从门外进来:“哟,这么热闹啊!” 春归连忙把人迎进来:“婶子,你怎么来了?” 里正媳妇把几个蛋放下:“家里鸡也跟知道坏日子过去了似的,最近一个劲儿地下蛋,我想着你不是说过知平惦记着这口蛋嘛,就挑了几个给你们送过来。” 瞥到祁佑她也不惊讶,招呼道:“祁佑也吃着呢。” 知平看着她手里的蛋眼睛都亮了,两条小腿不停地在凳子上晃荡,春归失笑道:“婶子,您这是要把知平惯坏了。” “怎么就惯坏了,知平吃了蛋长得高,快点长大给你嫂子考个小状元!”里正媳妇又摸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塞他手里,把知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春归示意后才乐颠颠地收了。 里正媳妇扫了一圈内屋笑着点点头:“那日你里正叔回来跟我说春归丫头会过日子,我总还是不太放心,想着来看看才行。” 春归笑道:“婶子看过了,怎么样?” 说着知敏倒来一碗凉白开,里正媳妇接过后把人搂着打量了一番,抬眼道:“当然放心了,家里井井有条,几个孩子脸色也都好起来了,你的功劳。” “院子里那只看着可不是家养鸡,你进过山了?” 春归摇头:“那是陈大哥进山匀给我们了两只鸡,这只还算利索,我便想留着下蛋了。” 说起下蛋鸡,几人又不免想到那柳全。 春归忙说道:“婶子,说起下蛋鸡,我倒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里正媳妇点点头:“你说。” “我记着咱们村里一贯是自家养了鸡下蛋吃,我是想问问婶子,这四乡八村有哪户人家如今有卖小鸡子,我想买上四五只。” 里正媳妇立马露出笑脸:“你这算问对人了,隔壁甜水村如今已经在晾晒开春的种子,前两天他们村里正还过来问咱们借晒谷场呢。我听他们说了一嘴,什么孵小鸡儿啊,开地啊,可比咱们村热闹多了。你要是急着要,我赶明儿帮你说一声!” 春归喜不自胜:“那可真是多谢婶子了。” “不用多,四五只就成了。”她如今这一钱银子经不起花用,若是明日能挣到钱那便不用怕了。 里正媳妇哪会不明白,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婶子给你讲价,四五只鸡子不费银钱。” 春归低头盘算,池子里养了鱼,院子里种满了菜,田地找好了人手,过几天鸡也要养起来了。刚来到这儿百废待兴的模样已经慢慢有了章程,明日她再上街接个活儿攒银钱,日子已是越过越充实了。 第十章 画样儿 日头慢慢变短,第二日天还没亮,几个孩子便因为太过兴奋悄悄起了床,凑在一起说话。 知行自认为最大,拉着弟妹开始劝告:“咱们就是去街上看看,你们两个别缠着嫂子要这个要哪个。” 知行转过头特意用指头点住知平,严肃道:“特别是你!柳知平,过了年你就是七岁的大孩子了!平时嫂子太宠着你,你别顺拐着往上爬啊,那日嫂子晕过去时家里还剩多少银子你是知道的,咱们连给嫂子请大夫都请不起。” 眼看着就要说得眼红了,他赶紧吐了口气:“知敏我是放心的。” 知平懵懵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仿佛在想什么。 知敏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呼噜知平的头,软软道:“知平很乖的,等姐姐以后挣了钱给你买馄饨,买肉包子,今天咱们就先不吃啦!” “家里虽然有了粮食,但零零散散的东西肯定还得备上,这趟上街,嫂子肯定前前后后算过账了,咱们只要在后头看着就行。” 知行话说完了,开始分配任务。 他打头去隔壁叫祁佑,知敏把前一晚春归用小锅炖起来的米粥搅了搅,已经煮的绵软。剩下知平什么也不用干,于是溜进了春归的房间,乖乖巧巧地蹲在春归床前。他的小脑袋抵着膝盖时而皱眉,时而眼眶红了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归是被一阵米香闹醒的,自从里正帮忙找到了种田的帮手,她算了算家里那些屯粮和院子里的一季番薯,便不再刻意省着粮食,晚饭后便一碗米四碗水地煮上一锅粥,小火煨到天亮。米粥养胃又养生,再好不过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一起身就被蹲在床边的小萝卜头吓了一跳。 “知平?” 知平抬头,随即乖乖地露出一张笑脸:“嫂子,吃饭啦。” 春归疑惑地望了望外面,确实有了些动静。 “哥哥姐姐都起来了?” 知平点头:“哥哥去叫祁佑哥哥啦,姐姐在厨房。” 春归边披上外衣边起身,站定后把小崽子从地上拉了起来:“那你在干什么呀?” 知平顺势把小脸埋在她怀里,闷闷道:“我想嫂子了。” 春归失笑,把人抱起来亲了一口:“我们知平这么贴心呀!” 这孩子本就是撒娇讨喜的年纪,却失了双亲,无所依傍的时候让她这么宠了几天,大概是把她当成了娘。 抱着孩子出了房门,院子里知行正在喂鸡,知敏想必在厨房,祁佑正取了水照料菜地。 几个孩子不声不响的把她的活儿全干了。 春归假意叹了口气:“唉,看来这上街的魅力是真大,大到你们连觉都不睡了。” 两人一同抬头,知行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嫂子,粥已经好了,咱们吃了就能出门。” 祁佑也点了点头。 等吃完饭,春归看祁佑穿得单薄,强制他回去加件里衣。 如今天还早,清冷得很。 等人走出屋子,春归拉住了要去洗碗的知行,拉着走到里间,她问道:“祁佑平时喜欢吃什么菜?” 祁佑是个闷葫芦,除了那次提过想要留在柳家一起吃饭外,再没有提过什么。她总心疼这个什么也不说的孩子,只能来问问知行了。 知行想了想:“嗯......好像是饺子,祁佑娘很会包饺子,我有一次吃婶子包的饺子,婶子原话说的,祁佑最喜欢吃饺子了。” 春归:“行,我知道了,你碗放那儿,我来洗。” 知行笑了笑,下一刻就拿着碗溜进厨房。春归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家这几个孩子,祁佑喜欢饺子,知行喜欢包子,知敏喜欢馄饨,全是面食。 几人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全,刚没走两步,后边有人叫了几声。 春归回头一看,是熟面孔,蔡氏丈夫的一个老表姑,姓柳,关系掰扯起来跟他们柳家还连着宗。这小凉山和周边的四乡八村在百年前是并在一起的,一部分人南迁来到这里,人多了之后便各自独立成村。 这些年来柳姓李姓程姓蔡姓各个姓氏的人互相婚配,自此分散在各个村子里。如今人是多,但也都逃不出这几个姓。 春归连忙打了声招呼:“表姑,您这是.........” 柳氏提了一个竹篮子,上面用一块湿布盖着,看样子也是要上街。 另外几个也跟着喊了人,柳氏慈笑着应过,掀开布头给她瞧:“如今这时节野菜少了。可不是下过雨吗,我就上山瞧了瞧,长了不少蘑菇出来。” 春归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 村子里蘑菇不起眼,可在镇上,蘑菇可是一味山珍,山货在那些大户人家眼里都是宝贝这要是能卖给酒楼,一篮子四斤约有六十文上下。 柳氏将布头盖起来一脸喜色:“是好东西,我也就试试看能不能赶个巧,多少挣点也是好的。” 春归没吭声,酒楼都有专门的进货渠道,哪里看得上这么两斤蘑菇呢。柳氏又没酒楼的门路,也只能在街口坐地起摊,看过路人能否要一点,这样必定会被压价。春归目光黯淡下来,说道:“表姑,那咱们一道过去,你卖了蘑菇,我跟弟妹们完事儿了便来找你,咱们再做个伴一道回来。” 柳氏笑道:“那敢情好。” 春归牵着知平,旁边跟着知敏,祁佑和知行一前一后护着她们。 祁佑高高瘦瘦,背脊挺直在前方走,柳氏边瞧边悄声说道:“程家二小子如今跟你们走得近?” 春归直接认下了:“和知行一道作伴,咱们家也热闹些。” 柳氏琢磨了一下:“表姑多说一句,也就这几年可走得近些,你家如今没了长辈,等再大些便不可这样了。” 春归心里叹气,这根深蒂固的男女大防竟然还要从娃娃防起。 她扯了扯嘴角:“表姑,知行再大一些就要院试,因着守孝,科举得守三年,祁佑不同,他人聪明,不出意外,考了院试后便考举人,这么一路下去,他在村子里也待不了几年的。” 柳氏这才放了心,拍拍她的手道:“祁佑这孩子虽看着面冷,但心是热的,你如今待他好,以后他有出息了不会忘了你们家的。” 春归笑了笑没吭声。 她身上没有原身原来的情感基础,她跟这些孩子之间的牵绊也是到这儿之后在日常相处中处出来的。祁佑和知行这几个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需要照顾,她也愿意照顾的孩子,不曾有过任何偏颇,这是属于她自己本身的情绪本能。 如今一个又一个的人提醒她避嫌,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祁佑,正小步往前走,偶尔踢走一块小石子怕绊着后头的人。 柳氏说得没错,他虽面冷,但心热。 春归牵紧了知平的手,又看了看身旁的知敏,算了,不想了,总归这些孩子都还小,若真要避嫌,几年后再说吧!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集市,这儿离村子半个时辰的路程,可热闹却一分为二。一方石匾磕着四方街三个大字,喧闹声不绝于耳。 小摊贩已经挤满了半条路,包子铺,裁缝铺也已开了门,路过的人正笑着商量着去酒楼吃一顿好的。 想到已经没了的柳家夫妻和原身那个没成亲的丈夫,春归突然有点沮丧,这个时候的种地人确实只能靠天吃饭,天灾一来,便是钱也没了,地也没了,人也没了,而阶层越高的人受到的影响总是越小。 祁佑一直留意着,看她露出这般神情,也若有所思。 柳氏告了别,寻到一个间隙插到两个菜贩子之间,又跟后头管着的工头交了两文摊位费。春归回了神,便也领着几个小的往前走了。 知行到底是男孩子,喜欢热闹,眼睛不停往边上的摊位里望,知敏也兴奋地看着,春归看了看知平,反倒是这个小崽子一板一眼地哪儿都不看,只紧紧牵着她的手。 抬眼看祁佑,不想他正看着她,春归失笑道:“你跟知平两个怎么了?上了街没个笑模样。” 祁佑收回眼神,摇摇头:“我只在想待会儿买些什么。” 春归低头挠了挠知平:“那你呢,在寻思什么?昨天不是还挺高兴呢吗?” 小崽子脸色微红不吭声。 春归只道他换了陌生环境心里害怕,便将人抱了起来。 她转头看那两兄妹难忍的兴奋,便开口:“知行知敏还有祁佑,跟着嫂子不免无聊,你们三个一道去逛逛吧,看中什么便买了。” 说着塞给了知行十个铜板:“逛累了便在表姑那儿等嫂子,别走散了。” 十个铜板,够两人买点小吃了。 可知行一看到铜板就要还回去,急道:“嫂子,我们就看看,不用给我们钱!” 春归哪会看不出来这孩子是舍不得花钱,拍了拍他脑袋,佯怒道:“瞎说,哪有上了街不买东西的。” “你们几个孩子跟着我反倒不便,我带着知平就行了。” 知行收了铜板,兴奋的情绪反倒散了大半,看着春归缓缓点了点头:“那嫂子,咱们到时候在表姑那儿见。” 他一说完,祁佑突然开口:“我跟着春姐吧,你跟知平两个咱们也不放心。” 春归一愣:“你不准备买点什么吗?跟着我做甚,怪无聊的。” 祁佑摇头:“此时想不起来,边走边看,或许看到什么便买了。” 知行早已出声应和:“对,嫂子,让祁佑跟着你吧,这儿人太多了,万一磕着碰着。不然我跟着你吧,让祁佑带着........” 春归无奈制止:“行了行了,那就祁佑跟着我,你赶紧带着知敏去逛一逛。” 如此便兵分两路,春归看两兄妹走远了,也放了心往前走,祁佑却突然在前,伸手把知平接了过去。 “我抱吧。” 春归乐得轻松:“这小子最近吃得多,有些重啊。” 原以为知平会出声反驳,没想到只安安分分趴在祁佑怀里,睁着眼睛看她,又乖又可爱,看得她心软成一片。 她试探道:“我们知平今天实在是太乖了,嫂子等会儿要奖励知平!” 果然这孩子眼睛立刻一亮,如此她心里也有了数,小崽子是刻意收敛着,怕给她添什么麻烦呢。她摸了摸知平的脸,又夸了几句,直把孩子夸得眉眼间具是得意。 安抚好了孩子,她才继续往前走。 此时她走在右侧,祁佑抱着孩子走在左侧,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只有一旁的路人来去和摊贩闲聊的声音。 春归边走边找,直到路过挂着“清正雅居”牌匾的铺子,看到里面罗列的一排扇面,她终于停了脚步。 第十一章 四花图 当朝圣主尚文,大开科举,书生文人便受人崇敬,连带着周边产业也十分兴盛。无论哪个时代,商人们永远跟着风向标走,笔墨纸砚还好,可折扇玉佩这一块却是被炒得红红火火。 祁佑在旁站定,看到一排扇面便想到了春归的意图。 知平凑到他耳边悄声问:“祁佑哥哥,嫂子要做什么呀?” 祁佑低声道:“嘘,咱们先不打扰你嫂子。” 知平连忙点头,捂住嘴巴。 祁佑笑笑,抱着知平在门一侧静静地看着。 春归走进铺子就有伙计迎上来,那伙计见是个女子神色也无半分不妥之意。 春归扫了一眼铺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柜排列三层的成扇,扇骨均古润苍细,打磨光亮,第一层题字,楷行草皆有;第二层描了画,多是墨笔勾勒湖光山色,千篇一律。春归看到这儿心里便有了数,成扇在这儿基本上已定了型;第三层不过是多加了一枚扇坠。 看完了成扇,她又看了一眼在旁的伙计。身上穿的虽然朴素,但十分干净,也不因为她身着普通而面露傲慢。可见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转身道:“劳烦小哥,叫一下你们掌柜的。” 伙计摸摸脑袋不知所以但也听从,小跑进去叫人。 春归看了一眼乖乖待在门口的一大一小,笑了笑示意他们再等一会儿。 没一会儿掌柜就出来了,和她想的一样,掌柜身形清瘦,脸孔端正,眼神清明,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春归行了个小礼:“掌柜贵姓?” 那人看是一个面貌清丽,虽衣着清苦但态度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心里不免讶异。 “小娘子好,周边都叫我齐掌柜,敢问小娘子有何事?” 春归淡笑道:“齐掌柜好,你家的扇面只有这单色调吗?” 齐掌柜一愣,又笑道:“敢问,何为单色调?” 春归走到那一柜子折扇前,指着第二层:“墨水勾勒,湖光山色,再没有其他的样式吗?” 齐掌柜疑道:“扇面不就是这样?” “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红荷青竹,清水远山……这些画样儿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话,齐掌柜听着便恍了神,他当即走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又怕礼节不当收了回来。 “你......你说得慢些。这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是何意?红荷青竹是点了颜色?” 春归微微一笑:“君子高风亮节当为梅花之傲,兰花之幽,青竹之坚,菊之淡。若以梅兰竹菊为扇面自成一套君子之扇,想必销量会更上一层。” “至于红荷青竹......我观掌柜的这件铺子,扇面多以墨色为主,为何不点上颜色。” 齐掌柜暗暗道:梅兰竹菊,梅兰竹菊......这种整套的卖法他还从未试过。 可说起这颜色,他皱了眉:“不瞒小娘子,确有画师在扇面上画红点翠,不过大都用在女子团扇中,还未见男子折扇也这般。”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春归,抬手作了一个揖:“想必小娘子是念过书见过世面的,老齐我请教了。可实在是在男子折扇中点色闻所未闻。” 春归摇头退了半步:“齐掌柜客气了,请教不敢当。” 短短几句交谈,市场上扇面图的行情她已心中有数。 这扇子是当今重文之后的产物,不过短短几年的进程,官家小姐,文人墨客都以执扇为荣。颜色用得分明,男女之间便在无形中划了道分水岭。想来是有画师给女子扇上了颜色便刻意不在男子折扇上用颜色。一副墨色的画更显文人庄重之感。 这些年女子扇多是美人吟,颜色繁复,极尽多样,文人扇便对颜色敬而远之了。 久而久之,众人就像这掌柜认为的,折扇一旦沾了颜色,便是过于女气。而这只是社会习气初养成中的一个误区。 想到这儿她继续道:“只是画师过于着相了。” 齐掌柜顿了顿:“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也想过在折扇画样儿上下功夫,不拘是点颜色或是换画样儿。”不仅是他想过,春归知道其它做扇子的人都想过,只是十几年的大类市场下,难有人跳出来重新构画一类新鲜的事物。 掌柜摇摇头:“可与我商铺合作的画师画技有限,我想那就算了,墨色总不容易出错的。” “却也趋于千篇一律。” 春归淡淡地看着他,直到齐掌柜叹了口气。 “小娘子说得不错,圣上重文后,这折扇前些年确实卖得红火,但这些年扇面过于单一,好的画师难求,市面上便也不强求了,反倒........” 春归接上:“反倒更加重视折扇上的扇坠了。” 齐掌柜点头垂下眼:“不错,小娘子看得通透。扇坠上的玉石这些年一换再换,如今顶级的折扇扇面反倒是次要,但必有一块好玉相配。” “而像我这样的小铺子,一无渠道去寻到好玉,二也没本金购入,只能在这小镇上挣口饭吃了。” 折扇的重心移到了扇坠上,就更无人关注这扇面了。 春归适时出声:“若我说,我能解了掌柜的您目前的困境,你可愿与我合作?” 齐掌柜猛地抬眼:“小娘子可不要诓我。” 刚刚春归的一番言论,他虽对折扇上点色有所疑虑,但梅兰竹菊的涵义以及整套打包的卖法确实让他眼前一亮。 春归只笑笑:“伙计,可否给份纸笔?” 那伙计听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一般,此刻倒是掌柜还没应允,他已小跑进内堂,拿出毛笔宣纸来放下。等春归落笔后他才意识到,抬头朝掌柜的憨笑。 齐掌柜此时也不在意他,走上前看着春归动笔。 一张宣纸正好铺满,春归研磨沾笔,横勾疏画,梅花的枝干落在下方,又点了几笔,一枝梅花便印在纸上,兰花改了手势用的笔墨画,由底端入笔上挑画枝干。她画的速度极快,本来也是随意勾勒,梅兰竹菊于画中的形态自有加成。 再是修直挺拔的竹子,花之隐逸者菊。 此时在门口等着的知平已伸长了脖子想要瞧一瞧,便小声怂恿着祁佑。 祁佑早已眼神专注地看上了好一会儿,早在春归说出四花的含义时他便震了心神,如今也迈动了步子,脚步轻悄地走入内堂。 春归搁笔后便让出了位子,偏过头一看,两个孩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连忙将知平抱起来,一脸歉意:“怪我,画着画着把你们俩给忘了。” 祁佑摇摇头,目光已转向桌上那副四花画。 梅花孤傲,兰花清幽,竹子挺秀,菊之淡然,这画中各花的的形态竟是和她刚刚话里的表述一一相对。似乎四花的品相就该如此。 他再抬头看向正单手给知平整袖口的春归,心下不免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掌柜已经捧着画沉默,春归也不扰他,只等他开口。 半晌,齐掌柜终于把画放下,再抬头,对春归竖了个拇指。 “小娘子,妙极啊!” 画样儿妙极,花的涵义更是妙极。 他又看了几眼:“我与画师商讨过多次是否该换了市面上的画样儿,商讨了许久就是不知道该换什么,你这一出手就是四副画样儿,又各有名头,我.......实在佩服!” “哎,这孩子是?” 春归笑笑:“这两个都是我弟弟,家中另有一弟一妹。” 掌柜夸得诚心诚意:“好极好极,小娘子这般头脑,想必令弟们必是才学出众。” 这话说得春归舒心,她继续道:“就如我刚刚所说,四幅扇面可分开卖也可一同售卖,一同售卖便制定礼盒寓意君子之扇。” 齐掌柜是念过书的人,又做了多年生意,如今崇尚君子之风,他心中有数,就是冲着这四把扇子的寓意也能引来一批读书人。一整套或许比一把一把的单扇要好卖,若他好好计划,这扇子或许能引领一阵风向! 春归看了看祁佑,眉眼一动:“掌柜的若是容许,我这弟弟还有些许才华,不如叫他在这扇面上各题一首诗。” 她转头朝他眨了眨眼,这钱既然要赚了,不如赚上双份的。 祁佑一愣,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随即配合地朝掌柜的作了一个揖。 齐掌柜心情大好,加上对文人独有的一份尊重,语气更加温和:“那敢情好,那我老齐便请一请这位小郎君的墨宝了!” 春归立刻示意他上前,祁佑点点头,自是明白春归的用意。 齐掌柜招呼伙计将人领到了内室作诗,转头对眼前的女子已高看许多。 “还没问过小娘子怎么称呼,以及这画.........” 春归将知平放下来:“我姓越。” 原身虽然是柳家的童养媳,可毕竟没过门,她还算个未嫁女。 等了一会儿,祁佑已拿着画样儿从内室出来,梅兰竹菊四花图上各题了一首诗,诗文各表四花的性情,用词脱俗清丽,齐掌柜又是连连赞叹。 春归见状偷偷给了一个大拇指,祁佑抿了抿嘴角,隐去笑意,立在她身旁。 诗画相得益彰,若是印入扇面,便直接和市面上的墨色山水图有所对比了。 齐掌柜终于正了神色:“越娘子,那老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四幅画以及你建议的售卖方式,我十分认同,不知你刚刚提及的合作是何样?” 春归面上平静,心里已是大喜。她没出声,转身看了一圈整间铺子,看到齐掌柜面上有了急切的神色才开口道:“齐掌柜,我这儿除了梅兰竹菊和刚刚说的四时景物外还有其他的画样儿,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齐掌柜急道:“当然!” 春归点头:“那我便定期给掌柜的绘上一批画样儿,按件算银两。” 她说完便留足时间让齐掌柜考虑,自己上前和伙计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她需要的朱砂,土黄,蓝三色。她起笔调色,调出淡黄点在兰花上,红色点在梅花瓣底部,再是青竹,紫菊。 知平已经趴在桌子前,一张嘴张大,眼里对春归的崇敬快要溢出来,把春归逗得不行,抬手戳了戳这孩子。 齐掌柜沉思片刻,等再抬头,眼前的四花图已是栩栩如生,花色点得极正。 他连忙道:“一副画样儿我给你二十五文,若有诗文也是二十五文,但诗文我得看过后才给报酬。越娘子,你看如何?” 春归又调了几道颜色,淡淡道:“齐掌柜厚道,我知你对画样儿上点色还有疑虑,这上了色的四花便送与你,你用不用随意,但我之后给你的画样儿也是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的,你可认同?” 齐掌柜早已走到四花图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比起之前的墨样图,眼前各色的花极具灵性,并无丝毫女气。所以不是给扇面上色就是女气,而是那人不会画而已。 这上了色的四花图,他一下便借由春归建议的售卖模式联想到了单扇墨色,单扇上色,四扇墨色,和四扇上色四种。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总有一款适合。 而他,却是想把每一种都收集起来!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开口道:“我怎好占你的便宜,这上了色的我也一并收了!” “至于今后的画样儿,同一张画若有墨色和上了颜色的,我都按两件的量收!” 第十二章 蘑菇 这话一出,便是敲定了与春归的合作,春归面上依旧不卑不亢,她将笔放下,又对齐掌柜行了个礼。 “齐掌柜,我这儿仍有一件难事。” 齐掌柜吩咐伙计将画收好,看春归的眼色已是十分亲切:“你说。” 春归摸了摸知平的脑袋,缓缓道:“你也知晓前阵子旱情刚过,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否则我也不会想到来卖画样儿。” 齐掌柜点头:“这次旱期较长,底下确有几个村子受灾严重。” 春归继续道:“因着旱情,家中给两个弟弟练字的纸也仅剩几张,若是要画画样儿,我这儿笔墨与染料怕是有困难。” “您看我可否每张画少收五文钱,这染料与.......” 说到一半,齐掌柜便制止了:“不必不必,我这儿的画师我也得另付一笔颜料的银钱,你这儿我便提供笔墨纸砚与颜料,银钱还是原样,少不得往后我还得给你提一提价。” 齐掌柜显然对她的手笔十分有信心,话说到这儿,春归也不再开口。 齐掌柜想到什么又添了一句:“画师临摹多少与原稿有所差异,若有问题,还希望越娘子不吝赐教。” 春归点头:“我就住在小凉山村口的柳家,你有事派个人来叫我就成。” 没一会儿伙计便替她拿了一篮子材料,见着明显给多了的宣纸,春归忙抬头。 齐掌柜摆摆手看了一眼立在春归身后的祁佑,见他从头到尾目光镇定,心中自有丘壑,便开口道:“有多的便给你家两个弟弟用吧,少年才气盛,以后出息着呢。” 说完他又取出三百文:“一共八幅画样儿,四首四花诗,你看看有无错处?” 春归扫了一眼便向齐掌柜道谢告辞:“谢齐掌柜厚道。” 一支配了普通扇坠的折扇八文钱,她给的画样儿和销售模式,大可定价往上提一提,若是配了好的扇骨,扇坠,往大了营销利润是翻倍的,这些齐掌柜自己便懂,这二十五文的定价不算高,但算上了诗文的钱,又折上这些笔墨纸砚也算可以了。何况这诗文还能让祁佑和知行也挣上一笔。 齐掌柜见她满意,心下也开怀:“如此我便等着你了!” 知平蹦蹦跳跳地出门,跨出了门立刻仰起脸看向春归:“嫂子,你好厉害啊!” 半月前春归画了一只小熊猫一直被他藏着,可见他有多喜欢,今日又看到一连四幅画,可想而知有多震撼。 春归提着一篮子材料,另一只手牵过知平,刚走出没几步,手里的篮子便被祁佑接了过去。春归笑着搓搓小崽子的脸:“知平想不想吃肉啊?” 知平懵懵的:“家里的鸡肉吗?”他是指陈实两兄弟给的另一只鸡,正晾在房梁上。 春归笑道:“不是鸡肉,是猪肉,知平最喜欢的烧肉!” 她本以为小崽子会立刻一蹦三跳地点头,没想到整个人愣了。 春归弯下腰拍拍他的脸:“怎么啦?高兴傻了?” 知平当即回过神,咽了咽口水,猛地摇头:“不……不吃,不吃烧肉!” 春归脸上的笑一顿:“是烧肉哦。” 小崽子干脆直接摇头,她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祁佑,祁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春归若有所思,想到这孩子今天一路上的沉默,她试探道:“知平忘了吧,去年爹娘带你和哥哥姐姐上街,哥哥喜欢吃肉包子,姐姐喜欢馄饨,你吃了一口爹手里的烧肉夹馍,回来想了好几天。” 知平眼神倏得清明,昨天晚上还想不起来,被嫂子一说立刻有了画面。他忙不迭又咽了口口水,可一想到今天早上哥哥的嘱咐,他又急忙摇头。 “不吃了,知平不喜欢吃。” 小崽子两只手绞着衣服,一脸的纠结。 春归叹了口气,小东西是故意帮她省钱呢,大的不肯拿那十文钱,小的不要吃肉,估摸着一早就通了气说好了。 她蹲在小孩儿面前,面露难色:“可是……嫂子想吃呀。”她又抬眼拉了拉祁佑:“你祁佑哥哥也想吃。” 知平一听脸色反倒松了下来:“那嫂子和祁佑哥哥吃。” 春归起身和祁佑对望了一眼,估摸着都明白了。 等下看一看知行,若他手里那十文钱一文没动,那就是兄弟几个早就说好了,这一趟刻意帮她省钱呢。 三人迎着来时路朝柳氏的摊位走去,果然,老远就看到知行知敏两兄妹站在摊位前,看到他们来了,连忙招了招手。 春归先跟柳氏打了声招呼,篮子里还有大半的蘑菇,卖得并不好。 一问是这柳氏价低了觉着亏,价高了这儿来往的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还不如搭点钱买上一斤肉来得划算。一来二去这篮子蘑菇便耽搁下来了。 柳氏又朝篮子里洒了点水,说道:“春归,表姑估摸着还得待一会儿,你若是好了便领着孩子先走吧。” 春归摆了摆手:“表姑,您忙着,我还得买点东西,中午咱们还是一道走。” 得了这几百钱,家里还有缺的少的都得补起来。 见两人聊完了,知行立刻掏出十文钱道:“嫂子,我跟知敏逛了逛,没什么想买的!”又特意看了看知平,见他两手空空,他便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春归一脸无奈,这些孩子,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 她将十文钱收回来:“走,咱们逛街去!” 两孩子一愣,知行摸了摸脑袋:“逛什么街啊?” 春归叹气:“上街当然是买菜呀,祖宗。” 两个小祖宗还一脸懵,看了看祁佑手里满满的一篮子不知道什么东西,难道嫂子还没买完吗?一钱银子也买不了这么多啊…… 这一带都是买蔬菜的摊贩,春归就近挑了几样时令蔬菜,现代常见的蔬菜在这儿只能见到一两样,她只好每样多买了一点,冬瓜,黄瓜都易存放,买多了还能做成酸冬瓜,腌黄瓜,等冬天没菜吃的时候也能吃上几口。挑了两个小冬瓜,五根黄瓜,绿叶菜一大把。手里拿不下便花了一文钱,在摊主那儿买了个篮子。 蔬菜便宜,加上篮子林林总总花了十五文。 知行提过菜篮子,皱着眉念念叨叨:“早知道出来时该带上篮子,没有篮子我背个箩筐也行啊,白白花去了一文钱。” 春归一脸好笑:“行了,别念了,不过一文钱。” 哪知道这小子一脸抠门小财主样儿,眼神坚决:“下回知敏你提醒我,咱得备上一个大篮子,我记得爹之前编过一个,等回了家我便将它找出来。” 春归一言难尽,早知道她该早点出来挣钱,也不至于把个读书郎活生生逼成一个小抠门。 走过菜摊子便是肉摊,肉摊只开了一家,春归来得晚,五花肉卖得差不多了。 知行眼见着嫂子走向肉摊,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春归如今见了肉,一心盘算着做什么菜,压根没瞧见知行示意的眼神。 肉摊的老板一脸豪气:“大妹子,你得赶早,现在好肉都卖完了!” 春归笑了笑,指了两样:“大哥,将这块肥肉和那块肋条称一称,还有这些骨头我也要了。” 说完摸了摸知平的脑袋:“今天肉卖完了,嫂子给你做烧排骨吃。” “妹子,肥肉熬油,肋条还算有点肉,我这儿买的人也有,骨头可不好啃啊。”他话虽这么说,但也手起刀落给她称了称。 “肥肉算你十二一斤,这儿两斤二十四文,肋条便宜六文钱一斤,有九斤,这骨头我半卖半送通通算你五文,这一共是八十三文,零头给你抹了,算八十文。” 春归也心算了一遍,连忙道:“那谢谢大哥了!这骨头正好给我这些弟妹们熬个汤。”这些骨头少说也有个五斤。 那摊主心道这骨头缝里的血水难清洗,熬汤熬出一锅腥气能好喝到哪里去。瞥到她身后跟着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想必日子过得艰难,便又提了刀。 “这肋条我帮你切成块,到时候孩子也好啃些。” 春归一边道谢,一边要掏出钱,却不想衣角被拽了两下。 她回过头一看,知行一脸焦急,小声对她道:“嫂子!八十文,咱们只有一钱银子!刚刚花了十五文了,买了肉咱们就只有五文钱了!” 春归一脸好笑,瞥到知敏,果然小姑娘也是一脸焦急:“嫂子,咱们吃菜就好。” 春归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揽了揽知敏的肩:“嫂子刚刚挣钱了,乖,等回家了再说。” 两人愣了愣,不是才上了趟街吗?哪这么快挣到钱? 知行看向祁佑,看到他点了点头,面上才一阵放松,可心却还是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春归从小布袋里数出八十文钱。菜篮子里这下算是全放满了。 祁佑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等他再回过神,已经到了一家药铺。他忙不迭跟进去,春归已经拿起一块生姜在跟店家讲些什么。 知行连忙放下篮子,拉过祁佑好奇道:“嫂子今天就挣到钱了?” 药铺人虽不多,但这生意的事儿祁佑也自觉不能多说,便只点了点头:“到家了再说。” 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问,只是这胃口吊得足足的。 春归那边已经称好了五六块生姜,茴香八角等药材也买了一些。这些东西在现代是配料,可在这儿却是药材,价格总要翻上一番,光买这些便花了二十八文。 知行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春归将二十多文钱递出去,此时眼里已是一片崇敬,这么多东西买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嫂子果然厉害,才一会儿功夫便挣了钱! 东西买齐全了,春归刚转身想走又转了回来:“掌柜的,你可知这里有人收蘑菇吗?” 第十三章 饺子 药材铺毕竟来往的人多,不比寻常街头,来来去去的都是小老百姓,舍不下银钱买上一些。有人买吃食为了温饱,也有人为了一口新鲜。柳氏来一趟集市也不容易,要是无功而返,一篮子蘑菇仍原样带回去,心里必定不是滋味。 掌柜的一听,眼睛倒是亮了:“怎的,小娘子手上有?” 春归一看心里踏实了,柳氏那篮子蘑菇或许有着落了。她连忙点头:“我表姑在山上摘了一篮子蘑菇,此刻正在街口摆着摊呢,生意不太好,我便想着问问您。” 掌柜的听了皱了皱眉:“你表姑怎的去街口摆摊?往酒楼门口一喊,多的是人收呢,尽管往上喊价。” 春归疑道:“酒楼不是有专人提供吗,咱们怎好坏了人家的规矩。” 掌柜的笑她:“又不是抢了那人生意,你这一篮子碍不着他什么事儿。不说菌菇,时常也有猎户提着野猪山鸡往酒楼送,小买卖,不用守那道上的规矩。” “就算酒楼不收了,你往哪个员外郎门口招呼一声,保管有管家过来采买。” 春归脸上一喜:“如此就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摆摆手不甚在意:“那今日这门生意便做给我成不?” “我那媳妇儿害口,前些天还闹着想吃蘑菇炒肉,边上那迎宾楼才开张,蘑菇缺着呢。这不她想了好些天了,我正想着关一天铺子去山上给她找找呢。” 春归哪能不答应,送上门的生意。 “当然成!掌柜的您等等,我去叫一下我表姑。” 她刚转身,祁佑便上前开口道:“我去吧,我走得快,你们留在这儿等会儿。”说完便走出了药材铺。 掌柜的招呼几人坐下,开口与她闲谈了几句。春归这才知道这掌柜姓傅名青,几年前带着妻子儿子从外乡来的,开了几年药铺,如今妻子正有了第二胎。一家子和和美美,守着药铺过日子。 那傅掌柜也知道了她带着几个弟妹过得不容易,见一旁的知行挺直腰板,眉目清正,知敏温婉和顺地贴着春归,知平乖乖巧巧地蹲在篮子前拨弄一支毛笔。 又想起刚刚出去的那个孩子,清冷却体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春归的眼神也更为钦佩。 没多久,知行便领着柳氏过来了。柳氏一进门便找向春归,手紧紧捧着篮子。 “春归啊,这........” 春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表姑,是这位傅掌柜想买些蘑菇。” 柳氏赶忙朝人笑道:“傅掌柜好,这蘑菇都是我一早去山上采的,雨水后老树根里的蘑菇,您大可放心,新鲜着呢。” 她说着把篮子上的布拉开,傅掌柜拿起一个瞧了瞧嗅了嗅,各个完整清香。 他点头道:“婶子,您这蘑菇长得好,我这一篮子都要了。” 柳氏又是惊又是喜的:“哎呀,这一篮子都要也太多了,您这一顿可吃不完的。” 傅掌柜将哪一个蘑菇放进篮子,笑道:“一顿吃不了便第二顿,还是吃不完就晒干,也是方便的。不知这价格怎么算?” 一提到价格柳氏便犹豫了,这一上午也不是没人来问过价,只是少了她不舍得,多了人家又不乐意买,她实在为难,偏过头看向春归。 傅掌柜做了几年生意,哪里会不知道柳氏的想法,便直接开口:“这样吧,婶子,我前头也收过菌类,都是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收的,您要是实在定不了价,我便以十五文一斤向你收了这一篮,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出柳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连点头:“行的行的,傅掌柜,我这篮子也可搭送给你。”说着把一篮子推了过去。 傅掌柜连连推拒:“怎可白要你一个篮子,我这儿多的是草筐,这篮子您带回去吧。” 两人称了斤两,四斤多二两,傅掌柜直接给了七十文。 柳氏拿到那七十文连连道谢,等跟傅青告了别,几人走出这药铺老远,柳氏才真心实意地跟春归道了个谢,要不是春归,她这一篮子蘑菇还得原样拿回去。她硬要分给春归十文钱,被春归推拒了回去。 春归指了指祁佑手里放着宣纸颜料的篮子,悄声道:“婶子,不瞒您说,我今天正好接了个画扇面图的活儿,价格还算公道,您不必忧心我们这一家子,这十文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柳氏满眼讶异,用力紧了紧春归的手:“你这孩子,有这身本事可了不得!” 隔壁甜水村出了不少手艺人,村里的条件也好过他们小凉山,那有一手好画功的一个老爷子,前几年就盖起了新房,可见这手艺挣钱着呢! 这一趟便是乘了圣上崇文的东风,短短几年,这世道便形成了一股浓厚的文人之风,凡事沾了书画琴棋的,受人尊敬不说,连挣钱都比让人容易许多。 春归看了一圈这些孩子,笑了笑:“早知道我该早点出来接活儿,还能把我们家知平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晚不晚!你这身本事在,家里只会越过越好!”柳氏喜笑颜开,又紧着她慢慢往前走。 路过馄饨包子摊时,春归留意了知敏和知行,果然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往里瞧,可今儿刚巧没摆出来,两人都有些沮丧。春归摸摸知敏的脸蛋,小姑娘乖巧可爱,往她身边靠了靠。 “等回去嫂子给你们包包子馄饨吃。” 知敏立刻笑了,羞怯地小声道:“真的呀。” 春归:“当然,咱们知敏最喜欢的馄饨,还有知行最喜欢的包子。” 她转过头,看向立在一边神色平静,眼神却也朝空着的摊位看的祁佑:“还有.......” 她弯了弯唇角:“还有祁佑最喜欢的饺子。” 祁佑当即愣住,眼神从空摊位收回来,呆呆地看着春归。 似是没想到还有他的份儿。 他神色不明,张了张嘴,下意识道:“春姐......怎么知道我.....” 春归截住他话头:“馅儿就随我调,等回去了,咱们一起包,一个也别逃啊!” 知行立刻从笑脸转成愁眉苦脸:“嫂子,我洗碗行不行啊,我不会包.......” 春归没好气地点他额头:“你都洗了几天碗了,还洗成习惯了?” 知平也跟着附和,春归可没忘记,知行洗了几天碗,知平就跟着抢了几天。眼见着两兄弟又闹作一团,知敏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成了成了,你们几个也别碍事儿了,我自个儿包。” 说完后春归偏过头朝祁佑笑了笑。 祁佑已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随即也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祁佑走在一侧,看着和柳氏交谈的春归,沉思片刻,终是又笑了。 他一直都明白,昨日主动提出留在柳家吃饭大概是心底里最迫切的一个恳求。许是放粮时,春归将他从漫漫虚空的自我放逐里骂醒,许是那日让他背上一袋粮食进柳家的一刻,许是一顿又一顿简单却温暖的饭里,无形中他对柳家的的依赖越来越强。 可他是内敛不露声色的读书人,爹娘死后愈加严重的孤僻让他不得不一边向往,一边又自我疏离。他明白,却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善,幸而有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在他快要赶不上时,拉拽一把。 就像此刻,一顿饺子便又将他和这个家变得紧密了些。 他何德何能,还能有此境遇。 - 到家后已是正午,春归赶紧让祁佑将那一篮子染料和宣纸拿进隔间,自己拿过知行手里的菜篮子,将肉菜全取了出来,该放的放该藏的藏,猪肋骨拿篮子装起来吊在房梁上,和昨日那三条鱼一道挂着。 再烧了一锅热水,另外起锅加冷水将骨头加酒去腥烧出一锅血水后,又切了几片刚买来的生姜并两粒花椒放入炖锅,重新加刚烧的热水开始炖。大锅里加了半勺冷水把肥肉切成小块熬猪油,又从粮袋子里取了半盆粗面粉。放粮的粮食精细不到哪里去,好在比起糙米,粗面粉加工成饺子包子好吃多了。 揉了面正打算把孩子们叫过来,没想到知行直接就跑来了,一脸的喜色,结结巴巴道:“嫂.....嫂子!那个!那个诗我若写得好,也能给家里挣钱了吗!” 春归一脸无奈,想必是祁佑耐不住知行,将她接活儿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是,你若写得好,一首诗便有二十五文钱。” 得到了回答,知行整个人乐得不行:“二十五文钱咱们能吃上快一斤半肉了!” 春归让他高兴着,将面粉端到他手里:“拿到那桌子上,帮嫂子继续揉面团。” 知行喜滋滋地干着活,春归经他一说,倒是想起了那三百文里有一百文是祁佑的,便取了出来,走到正堂,祁佑拿着一小碗蘑菇正进来。 “刚刚柳婶拿过来的,说家里还有些蘑菇,分一碗过来。” 春归也不推脱:“那正好,等下切碎了加到馅儿里。” 说着她取出那一百文:“来,这是你那份。” 祁佑愣了愣,又将那钱推了回去:“春姐,不必给我。” 春归笑了声:“赶紧收下,这是你得来的。” 少年人不易,她多看顾几分就不由得多为他打算几分。若是允许,她倒是想让人直接住进柳家,衣食住行跟家里这些孩子一道,可惜这是古代,除了一顿顿饭,她也只能在钱财上替他琢磨。 祁佑却摇头:“若无春姐的画,我也写不出那诗,是春姐的功劳。” 两人又推了几次,祁佑不得已拿出里正给的那袋子钱,讨饶道:“里正叔给了三两呢。” 神色但是几分像知平撒娇的模样。 春归有些意外,心底一阵妥帖,可也还是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可是要科举的读书郎,如今就该慢慢将银子攒起来了,三两哪够啊。”不说那私塾的束脩,就上京赶考哪哪儿不是花钱。 祁佑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心情倒是愉悦了,抬手朝春归正正经经作了个揖:“那就劳烦春姐帮我攒着了。” 说完端起那碗蘑菇直接走进厨房。 春归看着那一百文,叹了口气,叹过之后倒是笑了笑。 她今日提这饺子提对了,这孩子总算在这家里随性了些。 第十四章 过日子 骨汤炖了半个时辰,香味十分浓郁。正午已过,早上又只喝了点粥,一家子此刻都是肚里空空。看着一直耸着鼻子蹲在炖锅前的知平,春归想了想,取出知行揉好的面团,分了一半出来擀平切条拉成面条,又从炖锅里舀了几勺骨汤,柴火滚过后下面条。剩余的骨汤仍用小火炖着。 今日买的青叶菜洗过后也扔了进去,没过多久,大锅里的面条便滚透了。 知行早已有眼色地取了五个大碗出来,眼巴巴地等着。 等起了锅,几人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加了生姜花椒的汤没有一丁点腥味,熬的时间虽不长,但对于这些没喝过的孩子们来说也足以鲜掉舌头。 知行喝了两口汤就陶醉了:“嫂子,我最喜欢喝你炖的汤了!” 这里的人也喝汤,只不过没有春归肯下功夫,之前的鸡汤,鱼汤都是她花了足足的时辰炖煮,甚至把骨头都煮软了,鲜味都融进了汤里,也难怪这几个孩子这么喜欢。 想着知平知敏人小,春归就给他们盛了半碗,没想到两个孩子吃完后捧着碗还想吃,春归摸了摸两孩子的肚子,又给添了两筷子,还一人给了一根大骨,教怎么吸里头的骨髓。 一顿饭又是吃得开怀,这么喂养到年后,这些孩子定能养得健健康康,从前的亏损也能补回来。这么一想,春归满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吃过大骨汤面,春归见两个大的精神头足,便赶去温习功课,两个小的精神不济便赶去睡觉,年纪小才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怕是吃不消的,而她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调馅料。 熬出猪油的油渣子已经晾凉,并切碎挤掉水分的大白菜和小半块切碎的生姜一道调成荤馅儿。柳表姑送来的蘑菇切成丁和切碎的青叶菜调成素馅儿。 调好馅儿,她又分别擀出馄饨皮,饺子皮和包子皮。天还早,准备工作做好后,她再到里间摆出一张桌子,将宣纸颜料各自放妥当。 来这儿后的第一趟上街收获颇多,好在也不辜负。 因念着开年开春把知平也送进私塾,知敏一个女孩子也得知礼识礼,虽不能进私塾,可基本的字也得认起来了,所以两个孩子睡醒后春归就把两人送到了知行和祁佑那里。 齐掌柜送的宣纸各拿出一张让他俩练习千字文。 悄悄关了门,春归刚想进去休息一会儿,外头突然有人叫了她几声。 她出门一看,里正媳妇正一脸喜气地赶过来。 她忙上前去迎:“婶子,你怎么来了?” “春归啊!快快快,跟我来,昨儿我去说了一声,甜水村那儿来人了,挑了两篮子的小鸡子,这年头难为人家还孵了这么多小鸡出来。”里正媳妇一路赶过来的,沿路通知了不少人家,远远看去,里正家门口还真站了不少人。 春归连忙关了门,拿起门口的一个草筐。 里正媳妇儿道:“这趟的小鸡子我看过了,都活泼着呢,赶上好时候,雨水后地虫多,听说都吃了三五天的地虫了!你这儿要是缺着银钱,婶子这里还有些,先借与你,还是多买几只养着吧!” 祁佑虽推了那一百文,可她也不好真要这孩子的钱,那一百文另算,手头上刨去买菜的花用,算了算共还有二钱银子,买十来只小鸡早够了。 她便道:“婶子说的是,我也预想着多买些。” 里正媳妇儿比她自个儿还要操心:“你家里孩子多,知平又喜欢吃鸡蛋,养到年后还能吃鸡肉,再划算不过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没一会儿便到了里正家门口。 那卖小鸡子的是隔壁甜水村的李姓老农户,跟里正家是同宗,年轻时候卖了家里的一半田买了鸡子,常年放养在自家的地里,这么多年过去倒成了养鸡大户,旱天里壮士扼腕宰了一半的鸡风干腌制,这么撑到了现在,好在剩下的鸡都活了下来,养了几天也算是养回来了。 今儿来这儿的李老伯的儿子,满满两大筐小鸡叽叽喳喳地叫着,把周围人看得眉开眼笑。 里正媳妇儿凑到春归耳朵边偷偷讲:“那李老伯家跟咱们家连着宗,我刚跟那小子说好了,给你算便宜些,你待会儿在旁待着就好,等他们都走了咱们再上去。” 春归满眼感激,连忙握住她的手:“婶子,您让我说什么好,这些时日都是您跟里正叔这么照顾着我们一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还没跟您说呢,今儿早上我去街上......” 里正媳妇儿赶紧截住了她的话头:“先别声张!”随后四下看了看,紧了紧她的手,告诫道:“你表姑刚刚给咱家送了一碗蘑菇,我跟你里正叔都知晓了你的本事。” “你里正叔是这个意思,你有这手艺先自个儿做起来,等真上手了再让乡里知道也不迟,低调行大事,总不会错的。” “你家如今只有你当着家,知行到底还是个孩子,我便直说了,柳家除了柳全还有不少缺心眼的玩意儿,我那侄子挑着鸡子过来,刚刚说起柳全那个住在甜水村的堂弟,可是赌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你既然想到了让你里正叔帮着找人种田这事儿,想必也是要避开那些族亲,事儿不能做一半,如今你得低调着点。” 一番话说得春归心神一震,想来里正媳妇儿这一趟也不光是叫她来买鸡子,更是里正叔让李婶子来提点着自己。她当初正是因为自个儿到底是没过门的童养媳,做不得柳家正式的主,怕柳家族亲没皮没脸地上门来接管田地,才将田地由里正担保佃给了李家和陈家。 如今柳家宗族里的人没空管顾他们家,不过是觉得她家经历旱期没了家底吗,若是她画扇面挣钱这事儿传到甜水村柳家本家那儿,财帛动人心,保不齐又来一个柳全那样的。 春归叹了口气,得等到知行过了十五,她心中的忧虑才会少上几分。 她抬眼看向里正媳妇儿点了点头:“李婶子,我明白了,谢过您和里正叔。” 里正媳妇儿也叹了口气:“你叔虽是里正,但也管不到宗族里的事儿,咱这村子柳程李蔡各个姓氏都有,唯独你们柳家的程家的本家在甜水村,你叔更是管不着了。今儿你柳表姑也是这么个意思,她那头也替你瞒着,你就先偷偷摸摸地挣着,等再过几年知行大了,一切也都好说了。” 两人站在一边一时无话,春归看着乡民们家家户户最少挑了四五只养着。最后人走得差不多了,只三三两两几个还在决定到底买几只。 蔡氏最后挑了三只小鸡,看到春归后招呼了一声:“春归啊,你打算要几只?” 春归回过神,看了一眼里正媳妇儿,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预备多买几只,李婶子好心,帮我向李大哥讲了价。” 蔡氏一听,笑道:“那敢情好,李婶子人好,我去年买的鸡子也是李婶子帮我讲了价呢!” 剩下几人连忙抬眼看过来,见是春归,又低头继续挑鸡子。春归和蔡氏嘛,都不容易,里正媳妇儿帮着一把也是应当。 春归又叫住了正打算走的蔡氏:“婶子,蔡姐姐,家里包了包子,晚饭前我送几个过来。” 蔡氏也不推辞:“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正好我娘又送了些糖过来,红白都有,晚上等你来拿!” 春归失笑:“这又成了我占便宜了。” 里正媳妇拍拍她的手:“阿珍的娘种了一亩地的甘蔗,最会制糖,你无需多想。” 春归眼神一闪,这可真赶巧了,前些日子知平他们喝了红糖水喜欢得不行,她正想着等新一季番薯好了,便做一点糖水,以后买糖便有了门路了。 等人都散去了,春归才上前打算挑:“李大哥,我要十只鸡仔,劳驾您帮着挑挑。” 却不想那李小哥掀开了一侧的布头,底下是一笼毛色发亮一看就精神的鸡子。 李小哥看了一眼里正媳妇儿,笑道:“婶子前两日跟我爹说过了,这一笼便是留给你跟婶子的,都是最精神的一批了。”说完他又挑出十只放到春归带过来的草筐里。 “这鸡子地虫吃惯了,放到较湿润的地里,它自个儿就能找着,防着不走丢就成。” 春归连忙接过草筐一边道谢一边掏钱。 价钱是里正媳妇儿给她定下的,原本一只小鸡是七文钱,春归那儿给抹了两文,十只鸡子共五十文钱。 春归再三谢过后抱着一筐小鸡回了家。今日和里正媳妇儿的一番话到底还是警醒了她,既然已经在田地上防着柳氏族亲了,其他地方也少不得要防着了,回去还得跟知行他们通个气儿。 放小鸡的草棚是一早就扫过的,铺了一层干草,草棚和院子里的小水池之间隔了一道篱笆,既防着知平玩水不留神,如今也防着小鸡掉入水中。草棚里原本就有一只瘸腿的山鸡在,十只小鸡一落到草棚里就互相挤着,似是对环境还不适应,倒是山鸡一副大方的模样,主动朝这几只小鸡靠近。春归也不管它们,检查了一番后撒了一把野草,若是地虫吃不饱,这些野草也够了。 进了厨房,骨汤已经越炖越浓郁,春归搅了搅馅料,看着日头开始动手。 素馅儿和荤馅儿的包子各是十个,饺子整两盘,最后包馄饨,春归取下几块肋排剃了肉。剃下来的肉剁碎,全部放入剩下的素馅儿里,包了三十来只馄饨。 这回几个孩子倒不是闻着味儿来的,而是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鸡仔引过去的。 等春归蒸了包子,便听到院子里知平知敏的笑声。 她走出门一看,两个孩子正各捧着一只小鸡小心翼翼地喂草根。 看到她来了,知敏一脸欣喜地跑过来给她看手里的小鸡:“嫂子!它好小啊!” 春归由着他们开心。 至此,家里有粮,河里有鱼,院里有菜,棚里有鸡,一个像样的家总算被她磕磕绊绊地扶起来了,如今剩下的便是挣钱了。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第十五章 祁佑受伤 包子和饺子蒸好后天已经快黑了,春归暂时先用小火温着。骨汤已然煮得喷香,她掀开锅将馄饨全数下了。 知行和祁佑温习了一下午的书,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与知行的鬼哭狼嚎式喊饿不同,祁佑不知道要斯文多少。 春归没好气地拍掉知行朝大锅里跃跃欲试的手,自己掀开盖子,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嫂子!我能吃好几个包子!” 春归又打开一个锅盖,里头是两大盘饺子,知行又叫道:“嫂子!我能吃好多饺子!” 春归无奈道:“这边还有馄饨呢,你是有几个肚子?” 说完也不管他,叫了声正在收拾碗筷的祁佑:“祁佑,你看一下馄饨,得搅拌一下,别沾底了,我去给里正叔和小宝那儿送点包子。” 里正家人多,便拿了五个荤馅儿的包子五个素馅儿的包子,蔡氏家荤素馅儿的包子各两个。等回来的时候,她手上又多了一大包蔡氏送的白糖,里正媳妇儿送的一碟子腌菜。 想到白天时候答应知平的烧排骨,春归将榨好的猪油舀了一勺另起油锅,下生姜和几块肋排爆炒再加调料,最后放水闷煮。 最后两盘水饺,一碟子腌菜和烧排骨放中间,每人一碗大骨汤馄饨,一荤一素各一个包子。剩下的的包子放进橱柜,明天一早当早饭吃。 前半个月,这桌上的人,有的还游荡在外,有的饿了两三天没吃一口,如今却都吃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春归看着正发愣的几个孩子,催道:“赶紧吃呀!”说着一人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你们别觉着旁人不常吃这肋骨便是它不好吃,要我说啊,排骨啃起来最香了!” 还是知行先回过神,咬了一大口包子,油渣子立刻在嘴巴里爆开,配上大白菜一点儿也不腻,差点把知行的眼泪给吃出来,嘴巴里还没咽下去就忙不迭地喊好吃。 知平早已吃了一口排骨,软糯香,悄悄夹了第二块。 知敏的馄饨是加了几只大蘑菇的,混着骨汤最香不过。 春归扫过一圈后看向祁佑,正一声不吭地吃着饺子,吃完一个后抬眼正对上她试探的目光。 祁佑咽下后露出一个笑容:“好吃。” 春归也终于笑了。 一家人将一整桌吃得一点不剩,知平知敏人小,不克制,吃得肚子滚圆,春归带着两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圈。知平知敏边走边背诵千字文,小孩儿声音清脆可爱,一阵一阵回荡在小院儿里。祁佑不抢知行洗碗这活儿,便也站在门前,看着春归和两个孩子一道走圈。 他边听边看,出声道:“知平,错了,是‘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知平不好意思地捂脸,知敏跟春归解释:“知平老是背反,背成‘鸟官人皇,龙师火帝’。” 春归恍然大悟,直接把知平拎出来:“欺负嫂子不会千字文是吧,去祁佑哥哥那儿背!” 知平一脸苦色,慢吞吞地挪到祁佑跟前开始背。 春归继续带着知敏走圈,夜色里,一大一小,一个摇头晃脑,一个慢悠悠地听着,神色前所未有地平和从容。 祁佑静静地看着,眸色渐深,又挑出知平一个错:“坐朝问道,垂拱评章。” 知平瘪了瘪嘴,只能重头再背。 - 几日后,下过一场雨水,天气颇有些转凉的意味,春归随口念叨了一句:“山头该有一丛新鲜蘑菇了,还剩些骨头一起炖个汤倒是好。” 祁佑正巧翻完书,闻言接了一句:“陈大哥正找我一道进山,我到时瞧瞧,若有了给春姐摘回来。” 春归看了看池子里的鱼,应道:“那正好,你去的时候注意点,天气转冷了,加件衣服再走,这鱼大了点,晚上捞一条上来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祁佑应了一声,便朝隔壁走去。 春归偏过头看着,这么些天,祁佑总是一早来这儿,晚上再回隔壁睡觉。前两天她又去隔壁看了看,整间屋子清清冷冷,没有一点人味儿。 她皱了皱眉,想到之前柳表姑的示意,她到底不能留人住下,只能任由祁佑这么两边跑。 陈实家在村尾,进山得一路走到村口,今儿路过里正家时随口多说了一句,这趟祁佑跟着一道进山。 里正欣慰道:“你们两兄弟能多帮着点祁佑也好的。”说到底分了家,祁佑终究成了半个独户。 陈实兄弟俩笑道:“咱们哥儿俩可没做什么,柳家妹子可是实心眼儿,对祁佑跟几个孩子都一个样儿!” 里正满意地点点头,春归那丫头确实实在,人又机灵,若是柳家大郎还在的话,这会儿两人该成亲了,日子大概也是过得美满。如今这身份实在尴尬,他媳妇儿来回跟他说过好几次春归丫头往后的路子该怎么走。 几十年前蔡家有过她这样成亲前没了丈夫的童养媳,那会儿宗祠里挑出一个适龄的年轻人一道成了亲,只不过日子过得不太美满。新郎官不乐意,新娘子心里有着前头的人,没过几年便一拍两散,求了合离各过各的,如今都跑到外边去了,估摸着各自的孙子孙女都有春归这般大了。 说到底,他一个非柳姓人,哪怕是个里正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也不知春归自个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唉,这么个灵巧的人,可惜了,且看着吧。 祁佑进了山,知行便带着知平知敏在院子里钓鱼,用的是自制的地虫鱼饵,三个孩子有模有样,等钓着鱼就把它扔回小水池里,如此反复,三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春归一脸无奈,由着他们玩,自己进了里间打算好好琢磨给齐掌柜的画样儿。 上回为了勾起齐掌柜的兴趣,她说了梅兰竹菊和四时景物,梅兰竹菊已经交换拿了报酬,这四时景物图也该画上了。 只是要怎么画才不落于俗套呢....... 市面上的墨色扇面都是高山流水,曲苑亭台,她再画这些明显会被齐掌柜看轻。 春归来回踱步,又嫌屋子里门,索性开了一扇门,从门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群山连绵。 她不由得感慨,初来时只有稀松的植被,如今已处处绿色,虽是一样的山川,却变化如此之大。 她想了想,突然来了灵感,提笔在宣纸最左侧花了山林一角,初春时节,山花点点,树梢还是翠嫩的青色,一只小山雀从上方掠过。 一幅落笔,另一幅仍在刚刚的图样儿边上开始,大片的树连绵,正好接上第一幅的那一角山林。山花已落,处处深青,一只身型大了些,毛色也深了点的山雀落在树梢上,张着嘴似乎叽叽地叫着。 画了第二幅,第三幅便更加容易了。满树黄叶,地下落了一片,山雀躺在山林尽头最后一棵树的鸟窝里打理羽毛。 最后一幅皑皑白雪,是山林边上一处结冰的湖面。 四幅图各自成画,可拼凑起来却是完整的一副,从左到右由山林一角至深处,再到最后一棵树,最后是树林那端的一处湖泊。明明时一处景象,却一分为四,又集合了春夏秋冬四季。 春归自己画完都忍不住得意。 趁热打铁,她又赶紧画了一套墨色四时图。如此便只等祁佑和知行的诗了。 等画完晾干后,春归伸了伸腰,才觉时间已然过去了好久,门外天都暗了几分。 知行几个知道她在作画,不会来打扰她,如今听着声音,三个孩子应该在念书。 她正想去厨房做饭,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她眉心突然一跳,突然有些不适应......... 祁佑怎么还没回来? 越想越不对劲,她连忙将画收好,出了院子往隔壁敲了敲,里头是黑的。 祁佑之前上山,天还没黑便会回来,没有一次出过错漏,今日怎么这么晚人还没见着影儿。 她抿了抿唇角,压下心里的不安,转头回了家门朝里间走,边走边喊道:“知行,你在家看着知平和知敏,我去陈大哥家看看祁佑有没有回来。” 那头知行小跑几步出来,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连忙道:“好,嫂子你慢点走!” 春归快步跑了几下,刚跑出几步,身后却传来祁佑的声音。 “春姐!” 春归还没转身心里便安稳了下来,转过身正想说他几句:“今日怎么来得这么.........” 剩下的话当即哽在喉咙........ 前方不远处,陈实陈庆两兄弟各占一边,正抬手撑着中间的人。 祁佑脸色苍白,腿上正浸透了血,即使裹了一条止伤的衣带,血也正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春归一瞬间眼睛一酸,腿脚有些软。 陈实也喊了她一声:“春归妹子!” 她猛的一回神,连忙快跑回去。 在三人面前站定时,春归想伸手又怕伤着他,咽了咽酸涩的喉咙:“......还...还伤着哪儿了?” 陈实两兄弟一脸歉意:“是我们俩没看好,早前我在山上放了陷阱,可时间一长我便给忘了,祁佑不留神踏进去的,正巧被陷阱割到了脚。” 春归压根没心思听,只一心找着祁佑身上其他的伤。 祁佑听着她微微哽咽的声音,看着她这番着急无神的模样,心头一软,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只伤着脚了,春姐,先让陈大哥和二哥送我回隔壁。”他自嘲道:“这下我得养几天了。” 春归嘴唇微微颤抖,闻言瞪了他一眼,她一咬牙,吼道:“去什么隔壁,来我这儿!” 第十六章住进柳家 这话一出,眼前三人齐齐愣住。 春归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 说完她又朝里喊了几声:“知行,快出来,去请一下里正家隔壁的李大夫!” 她这番焦急的模样,陈氏兄弟都不敢再耽误,两人扶着祁佑便往柳家走。 春归在前头开路,径直将人带进一间不大的房间,只一张空荡荡的床和两个大箱子。 两人扶着祁佑坐定,看着春归忙里忙外,从隔壁抱来一床被褥,没一会儿功夫便铺好了床。 这房间小,原是知行和他大哥小时候住的,后来知行渐渐大了,六岁时柳爹便把稍大点的隔壁清出来给孩子住,这间房便慢慢闲置下来,偶尔放些杂物,春归前两天便收拾了干净,本来打算等知平大了些便让他搬过来,不至于跟知行两人挤一起,如今正好让祁佑住下。 收拾好床铺,春归就让陈实两兄弟把人扶到床头。 知敏和知平也闻声跑了过来,两个孩子,一个年岁小,一个又是女孩子,看着祁佑一条腿血淋淋的,都眼泪汪汪地凑上来。 “小心些。”她一边看着一边手也虚扶着。 等人半躺下,春归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角的虚汗:“我去打盆水,知行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先忍忍。” “知平知敏,在旁待着,不要怕啊。” 祁佑抿了抿唇角,静静看着春归嘴上安抚这两个孩子不要怕,自己却冒了一额头的汗。 春归说完人便出去了。 直到她拐出门口,祁佑才将目光收回来,看到陈实两兄弟歉疚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陈大哥,陈二哥,这事儿怪我,你们俩不必自责。” 陈实伸手捶了下桌子,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怪我俩,那陷阱便是我放的,过了个大旱天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祁佑摇摇头淡笑:“大哥不必多想,本就是我想跟着你们进山,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何况我应该没伤到筋骨,皮肉伤养几天便好了。” 他这样说,两兄弟却更加歉疚。 陈庆看了看门外,厨房那边正有炊烟燃起。 “倒是惹着春归妹子着急了。” 这话一出,原本淡笑的祁佑却收了笑容,望着门外,眉头微皱。 他转头朝知平和知敏招了招手:“敏敏,知平,不要怕,哥哥不疼。” 两孩子连忙跑上来,瘪着嘴巴,一人捏住祁佑的一根指头。 陈实陈庆两兄弟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春归,互相对望一眼。 柳家一家子对祁佑确实真心。 春归足足烧了一大锅热水,被陷阱的利器割伤,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她心里又自责又慌张,明明祁佑是个读书郎,她还放任这孩子时不时地进山。要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拦上一把。祁佑也是,旱期在山上晃荡着也就算了,如今旱期早过了,还往山上跑。 一锅水烧完,她打了一整盆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正看到知行领着大夫小跑过来,后头跟着的还有里正夫妻俩和其他四五个乡民们。 李大夫跟里正媳妇儿是本家,又住在里正家隔壁,知行去请,连带着里正一行人都引来了。 大夫已经进了房间,剩下一群人细细嗦嗦地嘀咕着,春归细看,里头还有两个程家的远亲。 春归眼皮一跳,端着热水朝那一行人道:“里正叔,婶子,你们来了。” 里正催促道:“赶紧赶紧,去看看祁佑,腿要是伤到了筋骨,这科举路可就断了!” 本朝科举不许身有残疾的学子参加,里正一听到是祁佑伤了腿脚,又是急又是气。 春归扫过里正身后众人,心下明了,她端着盆转身冷笑,难怪,这些人想必是来打听祁佑伤势的。程祁佑孤身在外游荡没见有人过来给上一口饭,一听到腿伤了可能参加不了科举了,一个个倒是都紧赶慢赶地打听消息来了。 她进到房里,陈实兄弟已经给大夫让出了位子,看着祁佑因失血过多泛白的唇角,春归鼻子酸了酸,又叫了声知行,嘱咐他端一碗糖水过来给祁佑喝,此时人多,知敏和知平也被她哄着去了隔壁。 床头,祁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捧进来一盆热水,心头不知怎么的,收缩了一下。 他尽力勾了勾嘴角,缓缓道:“春姐,蘑菇在陈大哥的背篓里,山上长了许多,这趟我便摘了满满一背篓,咱们能吃好久。” 春归放下那盆水,绷着脸不理他,只看着大夫用剪刀剪开一层裤子,小腿处有深深的一道口子,她皱眉道:“李大叔,祁佑这伤有否伤到筋骨?” 祁佑知她心中有气,刚想继续开口缓一缓春归的情绪,待看到春归身后又进来了一批人时,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地隐了。 春归只认出了其中两个程家人,她不知晓,这几个其实全是程家的族亲,表的堂的,都在祁佑的家谱上挂着呢。 祁佑收回眼神,垂下眼沉默着,手指轻轻摩挲。 里正看着带血的布条更急,凑上前又问了一遍,后边几个程家的族亲探头探脑地张望,引得春归一阵烦躁,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李大夫动作快,处理了伤口,又敷了药,对着祁佑拍了拍肩膀:“你小子命大,只皮肉伤,养好了并无大碍。” 春归提着的这颗心总算落了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瞥到祁佑淡笑的模样,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里正夫妻俩也松了口气:“没伤到就好,没伤到就好。”以祁佑的聪慧,若是因腿伤不能参加科举,实在是遗憾。 后头几人听到这消息不知道是何情绪,只一个劲儿地嘀咕着。 春归实在烦躁,偏过头道:“各位叔婶能否安静些,别打扰祁佑休息。” 没想到其中一人开口道:“我说春归啊,祁佑毕竟也不小了,住你这儿是不是不合适啊。” “就是啊,你一个柳家的媳妇儿.......” 春归还没反应过来,祁佑顿时眸色一冷,抬眼盯着那开口的女人道:“难不成堂姑想接我过去照顾到我痊愈?” 论辈分,这人算是他的堂姑,正儿八经的亲戚,把人接过去照料合情合理。 里正也转过身问道:“程氏,你可是这个意思?” 这话一出,剩下那几个人便停了嘀咕,眼神瞟了瞟说话的女人,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程氏假笑一声连忙道:“不是还有天保夫妻在吗,这亲哥亲嫂哪儿抵得过我们这些旁亲啊。”她话里话外都是推辞,倒是把里正媳妇儿惹了。 “你既然不愿照顾祁佑,来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里正媳妇儿揽过春归,气道:“程桂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这儿为着什么,如今祁佑腿无大碍,还能考科举,消息打听到了,还不赶紧各回各家?!” 至于她口中的程天保夫妻,压根无人想提。 程氏嘟嘟囔囔:“我们探听什么消息啊,只不过听人说这几日祁佑都是在柳家吃的饭,心里这不是急吗!你说春归一个柳家的媳妇儿,咱们祁佑过了年也十五了,过些时日还得考科举,我可是为咱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 里正媳妇儿“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柳家的媳妇儿,柳哥柳嫂当初把她当女儿养大的,若我们春归嫁了人,那今日便还是柳家的媳妇儿,既是没嫁,那就是柳家的女儿,你嘴巴是痛快了,可有想过女儿家的名声吗!” 春归只站着不吭声,当初里正早就试探过一回,也歇了心思。这些时日她所做的也足以见得真心,她不信里正会被这几句话影响。 这时长久未出声的陈氏两兄弟也开了口,陈庆性子直,直截了当道:“程婶子,有你这样的吗,自己不愿照顾还不让春归妹子照顾。人家虽不同宗,可这些日子咱们都看在眼里,春归妹子对几个孩子都是掏心掏肺的,您真没必要这么想!” 程桂香还想说什么,被里正一眼看过来,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里正皱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也知道祁佑这几日是在柳家吃的饭?既如此,你们做长辈的怎的不帮一把孩子?你们做大人的不出手,还不许人孩子互相拉扯一把?” “祁佑在这儿吃饭,我一早就知道了,不过是为着与知行两人温习功课方便,春归也体谅他一人开伙艰难!若真为你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当初祁佑被那程天保赶出来时,你们这些叔叔婶婶怎的不把人领回去?!” 周围一片噤声,那几程家人倒是脸臊红了一圈。 里正却越说越气,走上前指了指这些人:“既然觉着祁佑在这儿有碍名声,那你们老程家便出来个人,把孩子带回去,看大夫上药,吃喝用度都包揽了!” 程桂香一下急了:“我也没那意思,就是提醒提醒。”她边说边腆着脸笑:“春归这孩子厚道,咱们这儿谁不知晓啊!”说着看向春归,伸出手想拉扯一把。 春归冷着脸不吭声,侧过身避了避。 剩下几人脸上都有几分尴尬。 第十七章住进柳家(二) 里正说完也不看他们,只偏过头看了看半躺在床上正垂着头的祁佑,一个半月前瘦削清苦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如今面上有了肉,眉眼间的郁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看向春归,这孩子敛声屏气,只是看着祁佑腿上的伤口。 此时知行正从门外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他并不知晓房中争执,只边走边道: “快快快,祁佑,喝一碗糖水缓缓。” 祁佑接过后一口一口地喝着。 知行这才有空看他腿上的伤口,看得直皱眉,大声道:“哎呀,祁佑,你伤得这么严重,咱们的功课先停了吧!” 语气又是夸张又是好笑,倒是把沉重的氛围给打破了。 春归一听没好气道:“又瞎说,祁佑受了伤,怎么你就得停功课了!” 祁佑抬眼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每日便在这里温习功课吧。” 知行当即一副丧气的模样。 春归抿着唇没吭声,谁也没开口。 祁佑继续不紧不慢,小口地喝着,直到喝完一整碗甜滋滋的糖水,嘴里俱是甜腻的味道。 良久,终于,里正忍不住敲了敲知行的脑袋:“臭小子,你每日勤奋些,早些有了功名给春归长长脸,给你们柳家长长脸。” 春归松了口气,里正这是应了。 “我有了功名与知行有了功名是一样的,都是给春姐长脸。”祁佑看了一眼春归,嘴角勾起一抹笑:“再说,里正叔,上私塾时知行可是齐秀才最常夸赞的学生。” 知行高兴了,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与祁佑谁考中功名都一样!” 里正见他口中不提程家,心里也有了数。本家没一个真心的人,反倒是柳家人掏心掏肺地护着,换了谁不心寒。 他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好好养伤,两夫妻便离开了。路过程家那几个旁亲时,里正愣是没瞧一眼。春归也只当她们不在,不招呼也不赶人,没一会儿几人也都悻悻地离开了。 陈氏两兄弟留到最后,将一箩筐蘑菇放下,另外留了一只山鸡:“春归妹子,这鸡留着给祁佑炖个汤补一补,今日是我们俩的错,实在是不好意思。” 两兄弟连连道歉,言语中已将春归视作祁佑的至亲。 春归连忙跟上前,又转身把知行拎了出来,将两人送到院子。 屋子里也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祁佑平静地看着屋外,鼻尖萦绕着房间里长久没住人的味道,与他头一天搬进程家老屋时的味道一模一样,可他的心境却天翻地覆。 他摸了摸绑得严严实实的伤口,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屋,嘴角却淡淡勾着,春姐知他性子孤傲,里正知他处境单薄,却无人知他心里所想,比如此刻,他十分庆幸伤了这一条腿。 - 春归将两兄弟送走后,朝知行说了几句话。知行即刻小跑到隔壁屋,没一会儿便拿了一叠衣物过来。她接过知行手里的衣物,又让他将祁佑的书整理出来再送到里间。 柳爹当初造这房子位置选得好,每间房都打了窗,开了窗太阳便能照进来,到了傍晚屋里都是亮堂堂的。屋子里虽然还有些味道,想必也很快就散了。 春归手拿着那一叠衣物,开了一个空置的箱子。 她边放边开口道:“这两口箱子我前两天便清洗过,本是用来装那些扇面画。如今这一口你先用着,换洗衣物我都放在这儿,平时取用都在了。” “还有你平日念的书大多都在知行那里,如今知行在整了,等晚一些再叫他把隔壁剩下那些也都拿过来,一并放在这里。到你腿好全之前,你与知行两人便都在这儿温习。” 春归关了箱子,起身看向他:“这样可好?” 她样样具是妥帖,祁佑哪有不应之理。他稍微起了起身,眼神诚恳道:“一切都听春姐的。” 春归看得心里一软,缓了缓道:“还有,这山里咱们还是能不去就不去了吧,如今院儿里有十来只小鸡,池子里也养着鱼,不缺山里头那些东西。何况咱们手头上还有活儿,这扇面我尽量画得快些,你跟知行两人实在空了便来作诗。” 春归是怕了,里正说残疾了便不能考科举,今儿这孩子的前程差点就给毁了。这次只伤着了筋骨,若有下次难保不出更大的问题。 祁佑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也顺从地点头:“春姐今日可是作了画?” 看他答应,春归才放了心,又起身看了看他受伤的腿:“画了,过几日等你好得差不多了,你与知行一人两幅图。” 春归想起什么,又懊恼道:“成了,本来今日想给你们做烧鱼吃,你如今这样还是别吃了。我去将陈大哥送的山鸡处理了,你好好休息。”说完给他拉过一床被子,盖住了半个身子。 祁佑目送着她出门,再仰头往后一靠。 心底的愉悦久久未散。 山村无小事,一点消息不到一刻钟便能传遍。里正家里送走第三个来打听消息的人后,里正终于烦了,直接让儿子把院子里的木门给关了。 已是到晚饭时刻,里正媳妇儿一边从厨房端菜,一边跟家里其他几个说着柳家的事儿。 里正爹坐在正位,抽着老烟听着。 里正皱着一张脸:“爹,您老也看看,这么久了,程天保那对夫妻愣是连走过场都没过来走。好歹是连着血脉的亲弟弟,连去看一眼都不肯。” 程天保那屋子离柳家可不远,可连蔡氏都带着儿子急匆匆地从他们家门口快步走过去看望,也没见着他一嫡亲兄长上门。 里正他爹摇摇头:“你虽是个里正,可也管不到人家务事。何况程家两兄弟又是你亲自看着分了家,程家老大不露面也只是情理上过不去罢了。” 说着弯腰敲了敲烟杆,沉默半晌,想起什么又抬头道:“听你说,祁佑说了考中科举也是替春归那丫头长脸?” 里正叹了口气,点了头:“这孩子自小心性坚韧,那会儿天保藏着银钱不让他念书,愣是拖到了十一岁开蒙,不过才一年便考中了童生榜首,以后保不齐就是个有出息的。” “我看他那意思是心寒了。” 当年程天保刚娶了媳妇儿,被撺掇着硬是拿走了程家爹娘给小儿子准备的束脩。足足六两银子三年的束脩被夫妻俩藏得严严实实,一双爹娘又哭又求还是没能将银子拿回来,最后程父程母没法子,东拼西凑还借到了他们家。他还记得,当年的祁佑比村里同龄的孩子要高些,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另一处正在咒骂的兄长,他当初以为这孩子似乎也不在意能否上学,却没想到一年后便考了童生。此后,里正他才意识到这孩子胸中的韧性。 童生之后,村长和程家族长发话了,程天保才不敢冒头。 没成想才两年,程家爹娘人没了,后来就大旱,分家。 如今想想,祁佑心里这口气至今还没出过。 里正看他爹估摸着也想到了这儿,没吭声了,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 “换谁谁不心寒?你们是没看见,程家那几个老姑婆一个个憋着心思地胡扯,祁佑不是她老程家的根儿了?往十四岁一孩子身上扣什么清不清白的字眼,我瞧着都亏心。” 里正媳妇儿端出最后一碗菜,一家人围坐着边吃边聊。李氏继续道:“我看祁佑住在柳家挺好的。从前柳家妹子原本就跟程家大嫂要好,如今祁佑又跟知行要好,两个孩子现在一道上学,以后一道科举做官,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程天保是什么脸色。” “你这样想,未必别人也这样想。前些天村子里言语不少,却也碍着祁佑到底还没成年,两家又有一番情谊在,就没敢到明面上说。” 里正指了指外面:“日子长了,等几个孩子都大了,春归又有那层身份在,到时候便只能避着嫌了。” 李氏嗤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春归既然没过门,那就还是正正经经的姑娘,以后也是可婚配的。难不成柳氏宗族里还真死皮不要脸地让她一个半大姑娘孤苦一辈子?” 说到这儿,李氏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惊天的想法,惊得她拿筷子的手一顿。 若是........若是祁佑与春归.......两人便就在一起了,这嫌也就不用避了...... 想到这儿,她又赶紧回神,不靠谱的事儿,不想了不想了! 柳家这边也开了饭,祁佑采回来的蘑菇洗干净炖了骨头,正好以形补形。山鸡下的两个蛋跟黄瓜一道炒了。蔡氏刚刚带着小宝过来看望,想着春归今日也没心思做饭,便带了一碗亲手做的酱菜。顾念着祁佑的伤,今日都是清淡的菜色。 春归怕他走路磕磕碰碰的又碰到哪儿,便单独分出一份,往他床前放了一张小桌子。 知平和知敏吃得飞快,两个孩子今日是被吓着了,吃完就跑到祁佑床前,趴着看他那条伤腿。 春归进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缩到床角,祁佑正伸手摸着知平和知敏的脑袋安抚着。 少年面色清冷,眼神却异常温和:“哥哥也不是很疼,因为只顾着开心这些时日能跟知平和敏敏住在一起了。” 第十八章日常 祁佑受伤这几日,两个小的异常乖顺,又是捉水池边上的地虫给小鸡吃,又帮着春归晾晒剩余的蘑菇。因着祁佑不好行走,连千字文都是两个孩子趴在他床头背的。 蔡氏送小宝过来时,知敏正好背完一整轮,蔡氏连连感叹:“这是要养出一个女状元啊!” “小孩子认字知礼,长大了明是非也是好的。”春归给小宝也冲了一碗糖水。 蔡氏忙接过,笑骂道:“我才给你了多少白糖啊,大半都进了我家小宝肚子里了。” 春归笑眯眯地给孩子递过一张宣纸,叫他跟知平去练字。 “还有这宣纸可不便宜,你可真是,叫姐姐我怎么谢你呢!”蔡氏心疼地看着那一大张宣纸:“小孩子练字用泥沙混着,拿根鸡毛写写也就成了,你倒好,又是纸又是墨的。” 春归倒不甚在意,齐掌柜大方,给了一叠的宣纸,她一张纸便能作四幅图,预留下画纸和用来题诗的纸,剩余的足够几个孩子日常用了。里正与李婶子有意让她将画扇面那手艺瞒下,她也没跟蔡氏明说,只说这是以前柳家爹娘在时舍下银钱给知行备着的。 蔡氏只道:“明日我便再给你送些糖来,你不论是煮粥用还是煮水喝,不必给我省着,你也知道我那老娘有一身本事。” “如今我那弟弟成了婚,大体上算是分了家,我那老娘心疼小宝,便三不五时地送些糖过来。” 蔡氏娘家除了一对爹娘外还有一个弟弟弟妹,今年年初刚成的婚。老爹老娘便有心力心疼这个年轻丧夫的女儿和外孙,大旱过了之后便立刻重新翻种了一季甘蔗,再过约莫一个月的样子便能收上一季,家里的糖确实多着呢。 春归也没推辞,这糖她是有用处的。她往窗外扫了一眼,院儿里的番薯苗栽下去已有两月,长得十分茂盛,估摸着也快成熟了。 两月前知平喝着第一口糖水时高兴的模样她一直没忘,这一丛番薯她早就预想着煮成红薯糖水,给几个孩子尝尝鲜。 “成,那就多谢蔡姐姐了。” 第二天蔡氏果然又送来了一包白糖一包红糖,春归想了想,将红糖藏了起来,白糖依旧给几个孩子日常泡水喝一点,却也不能多喝,知平再过会儿便要换牙了。 又过了半月,春归的番薯又长了些,野番薯也有野番薯的优势,长势十分喜人,已经长出地里一大圈,颇有向草棚那儿长的趋势,引得棚里的小鸡时不时地啄上几口。春归赶紧围了个栅栏,将长出去的藤移了回来。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一块地下一季的番薯怕是不够长的,隔壁祁佑的院子空荡荡光秃秃地一片,得跟他说说,看能不能在他那儿开出一片地来。 如此想着,她便进了屋。 这半月,李大夫来换过几次药,伤口只有些肿,旁的问题倒是没有,祁佑也能下地走几步。 屋里祁佑正和知行两人题诗,这些时日她又画了几副画样儿,知行作诗的兴致高涨,两人各自写完后便互相斧正。春归也乐得看他们如此,明年二月份才开私塾,如今还有三月时间,若是每日都是温习功课不免无聊。 见她来了,祁佑放下笔,知行连忙将写完的诗词推过去,一脸得意:“嫂子,你看,我们写了大半了!” 春归不懂这些,随便翻了几首,挑了挑眉:“我诗词倒是看不出好不好的,不过这字嘛。” 她抬眼瞥了一瞥:“柳知行,你怎的写得如此急躁。” 一张纸一分为二,一头是知行写的,一头是祁佑的笔墨,祁佑那端工工整整,知行写的那一方字迹却越来越潦草。 春归目光满是不赞同,又翻了几页。知行笑嘻嘻地将剩余的纸拿回来:“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春归不管他了,放下纸在桌子对面坐下:“祁佑,我与你商量件事。” 祁佑点头:“春姐说便是。” “是这样,两月前你从山上挖下来的草藤如今长得茂盛,我是这样想,能否在你那院子里开垦两块地,下一季我想多种些,若有剩余,其他萝卜白菜一类的蔬菜我也想种上。” 祁佑闻言沉思片刻,春归以为他有疑虑,却不想他开口道:“春姐开口定是想得十分周全了,我看了院子里那草藤,这样的长势怕是两块地不够的。春姐若是想好了,便开上四五块地吧。” 春归讶道:“四五块地怕是要把你这院子占满了,我哪儿用得上这么多。”她哭笑不得。 祁佑哑然,过了会儿呐呐道:“.......那春姐的意思是开几块。” 眼前容貌清俊的少年微红了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 春归笑道:“那便开三块吧,等这一季草藤成熟了再开!” 知行听到这儿突然凑了过来:“嫂子,这草藤不早就成熟了吗?都过了季了,又老又苦,咬都咬不动。” 春归一愣,继而笑了出来,她倒是忘了,这儿的人还没吃过番薯,番薯苗早就长成了,在知行眼里当然是不能吃了。 她目光掠过一副懵懂模样的知行,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两月里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帮那番薯除杂草。 她想了想,说道:“你现在去挑一株草藤,把它连带着根部一道挖上来。” 知行眨了眨眼:“现在啊?” 春归挑着眉点头:“当然,快去。” 知行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去了。 等他出了门,春归才转过头看向一样茫然的祁佑,她安抚道:“你等着便是。” 继而看了看他的腿:“再过一月便能好全了吧?” 祁佑神色当即一顿,语气晦涩道:“.......腊月应该好了。” 春归放心地点了点头:“赶紧好才是,如今这样毕竟行动不便。” 祁佑却沉默了,垂头看了看这条腿。再过一月这腿就要痊愈,那他住这儿的日子便能倒数。 没一会儿,知行就惊叫着跑进门:“嫂子!嫂子!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小个未长成的番薯,只有知平小拳头这么大,却足以让从未见过的知平惊叫出声,连祁佑看了也有几分讶异:“春姐?” 春归倒是没想到能长这么快,按照现代的生长期,这会儿番薯应该只结了一个小疙瘩才是,这里的倒是大了一圈。 她接过番薯,得意地晃了晃:“这便是草藤长成后的果子。” 知行上蹿下跳,左看右看:“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嫂子,你以前也没跟我们说过。” 他一说完,春归连忙咳了一声,心虚道:“.......我去年跟娘进山采过野菜,看到过这草藤结的果,吃着味道不错,想来是能果腹的。” 知行注意力全在这番薯上,也没问下去,只道:“那嫂子,这怎么吃啊?生吃吗?” “还能怎么吃啊,蒸着吃,煮着吃,就将它当成玉米,米饭。到时候你吃一次便知道了。” “是吧祁佑。”她双手撑着下巴,面上有几分强压住的心虚。 祁佑勾了勾嘴角:“春姐厉害,做出来的必定是好吃的。” 春归一秒就将心虚抛之脑后,又恢复了得意。 知行有数不清的问题,揪着春归不停地问,两人有来有往地对着话,祁佑便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应一句春归的话。 他不是第一回认真看过春归的样子,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被柳全哄骗时已是大相径庭,明明是一样的容貌,可聪慧,坚韧,善良这些他切身体会到的品性加诸在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已发着淡淡的光亮。 祁佑环顾四周,细数着十二月到来的日子,心下一阵茫然。 日子临近十二月,天气便慢慢转凉,下过一场雨后便是入冬了。春归翻出了厚实的衣物,早就把知平知敏两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屋外正下着入冬的雨,打在身上刺骨般的冷。 春归靠在门边上往村里张望,家家户户院门里都长了一片,多是白菜萝卜,远远看过去生活气息已十分浓厚。她盘算着她的院子里也差不多了。冬天给知行他们烤个番薯,再煮一碗甜甜的红薯糖水驱寒。敏敏喜欢喝汤,那萝卜便跟骨头一道炖成汤,若是吃不完便做成腌萝卜。说起骨头,她得找个时间去趟集市了,这回得买上些五花肉,那日到底没给知平吃上烧肉。 既然要去集市,手里攒的几张扇面图得给齐掌柜送过去了。因是祁佑伤了腿,她便迟迟没能交这画稿,也不知齐掌柜是否等急了。 她胡乱地思忖着,正想进门,突然从山脚那边下来一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跟知平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冒雨小跑过来。 春归心下疑惑,这么大的雨想是跑多快都不成了。 等人跑近了些,她才看清楚,这不是佃了他家田的李爷爷跟他的孙子吗! 春归一急,连忙朝两人喊道:“李爷爷!快进来躲躲!”李老爷子家在村尾,这么跑过去只能越淋越严重,这一老一小身体那吃得消啊! 她说着便四下扫过,扫到一把伞后立刻撑开,朝两人赶了过去。 李老爷子全身打得湿透,眼睛睁得艰难,全凭着心头那点对路况的熟悉赶着路,怀里的小孙子也冻得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篮子顶在头上,听到春归叫声后,李老爷子连忙加快了步子。 第十九章红糖姜茶 等春归接到那一大一小后,自己也淋了半湿。等看到老爷子怀里颤栗的小孩儿,春归心里一急,直接单手抱过李老爹手里的小孩儿,又把伞塞给了他,大喊道:“李爷爷,我抱着孩子先过去,你打着伞过来!” 祁佑在里间温书,听到动静后即刻放下书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躲在春归怀里发抖的李家小孩儿。 李老爹大名李正荣,年轻时候靠一身力气挣下了一点家底,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可惜儿子病死了,儿媳受不住扔下三个孩子改嫁,自此李老爹两夫妻便接过了养孙子的重任。前两个孙子身子骨健壮,也渐渐地大了,唯独这第三个孙子。 这孩子排行第三,叫李志远,生下来带着病,比旁的孩子要弱上许多,虽然比知敏小两岁,可看着却与知平差不多大。李家二老和志远上面的两个哥哥一门心思地为着这个孩子,打小连平时吃的都是精米糊。大旱时没了粮食,为着这孩子还卖了地换粮。 知平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小哥哥,可李家小孩儿脸色苍白,微张着嘴唇,神色警惕,想来胆子也小。春归也没敢放下他,等李老爷子打着伞进了门,那孩子才缓缓看向他爷爷。 春归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幸好没什么热度,她指挥着几个孩子:“敏敏去爹娘房里拿一件爹以前穿的衣服让李爷爷换上,知平去箱子里拿你两件你穿的衣裳,知行再去套一件衣服,拿好伞去李大夫那儿叫人。” 春归抱着孩子来回走,边哄便道:“这么大的雨,虽然没发热,也得让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这头知敏和知平去找了衣服,知行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他突然道:“嫂子!我差点忘了,李大夫陪她媳妇儿回镇上的娘家了!要明日才回来呢!” 春归连忙看向祁佑。 祁佑点了点头:“我刚也要开口,昨日李大夫提前留了药膏给我。” 春归面色急了,这一老一小正是虚弱的年纪,此时虽然没发烧,可也得预防着呀! 这么想着,怀里的李家小三忙不迭地打了个喷嚏,小脸红红的,呆呆地看着她。 春归摸了摸他的额头,已有些烫了,她来回走的步子突然一顿,对了!家里还有生姜,上回蔡氏给的红糖她还收着! “祁佑........”刚要把孩子递给祁佑,她看了看他的腿又赶紧把孩子抱给了知行:“我去厨房煮点姜茶,你抱着。” “李爷爷,你赶紧换身衣服,先在我们家待会儿,这雨太大,你带着志远不方便,我去煮点姜茶你们驱驱寒,等雨小了再走啊!” 老爷子擦了擦脸上的水,连连点头:“哎哎,李爷爷知道的,谢谢你这孩子啊!” 春归嘱咐过后便进了厨房,刚要坐下生火,却见祁佑也掀了帘子朝里走了过来。 “春姐,你去准备东西,我来生火,这样快些。” 春归连忙起身:“行,火大点,你看着点你的腿,别磕着了!” 蔡氏给的红糖有一大包,这个天气伤寒入体最容易不过,家里又都是孩子,春归索性舀了两大勺水,放了一半红糖进锅,又切了一整块生姜,切得碎碎的。熬上这么一大锅,待会儿一人都喝一碗才行。 外头李老爷子和李志远已经换好了衣服,小孩儿缩在爷爷怀里不吭声,李老爹叹了口气,看着如今活蹦乱跳的知平,又看看自家小孙子,眼里满是羡慕。 春归那丫头会带孩子,一个个孩子,大的聪慧,小的机灵。 没过一会儿,春归一手拿了一叠碗,一手掀开布帘,祁佑端了一整锅的红糖姜茶从里头出来。迎面一股浓浓的姜味儿便涌了出来,把几个小孩儿刺激得够呛。 李老爹到底年纪大,经的事儿多,一闻就闻出了是生姜。 淋了这么久的雨,老人家也冻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发抖道:“丫头啊,你还备着姜啊?” 春归将手里几只碗一个个摆开,头一只放在李老爹跟前,拿起勺子舀满:“李爷爷,赶紧喝了,红糖加姜,驱寒最好不过。” 又将另外几只碗舀满了,她再端起其中一碗,拿小木勺一口一口喂李老爹怀里那孩子。 李志远又瘦又小,一双眼睛凹得圆溜溜,就跟头一回见知平时一个样儿,春归心疼得不行。 小孩儿虽认生,但也感觉得出善意,春归一喂便张嘴乖乖喝了。 就这么喂了大半碗。 春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开口问道:“李爷爷,你们俩今儿怎么上了山?” 李老爹摸了摸小孙子的额头,叹了口气:“今儿是我那儿子的忌辰,我便想去山上瞧瞧,一早志远也说了要去,我想着那就带着去吧,看天色快下雨了就赶着下来了,没想到这雨来得急,走到一半就落了。” 这场雨来得及,两人急匆匆地下山,到底也没躲过去。 他将空碗往桌上一放,春归又给他舀了一大勺,劝道:“李爷爷,你淋了这么久的雨,得多喝点。” 李老爹见状便想推辞:“春归啊,这姜是药铺买的吧,这不便宜,红糖也费钱,我喝一碗尽够了。” 春归摇摇头笑道:“爷爷,这红糖是蔡姐姐送的,您也知晓蔡姐姐娘家是做什么的,至于这姜,如今是入冬的时节,我备着一来为着炒菜炖汤时去腥,二来便是驱寒,我们家知平敏敏年纪也小,底子得养着。” 李老爹推不过春归,又喝了满满一大碗。春归继续喂着小孩儿,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几个孩子,也都乖乖喝着。喂完了孩子,刚放下碗,眼前便出现了一碗姜汤。 春归抬眼一看,祁佑一手端着,眼神示意着:“春姐也淋了大半,赶紧喝了。” 春归一愣,垂头看了看身侧,果然半边衣服都滴着水了,她接过姜汤道:“没事儿,没湿进去,里面还是干的。” 祁佑目光却不太赞同:“春姐喝完也去换件衣服。” 春归品出他语气里的坚持,也没再反驳:“行,我喝完就换。” 她边喝边细想,心头觉出一丝暖意。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样子,这雨还是没见小,志远身上的热度倒是褪了下去,李老爹提着的心算是放下去了。 春归索性把小桌子搬到了正堂,知平和知敏围着桌子练字背书,知行跟祁佑被赶去温书。知平玩心重,眼神老是往志远那儿瞟,春归也不拘着他,见志远眼里也露出一丝羡慕,她便也给他分了一小张纸,一只炭笔,让他一道画。 自己则是跟李老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老爹最不放心的便是小孙子的身子骨,说的最多也是志远。 “因着他身子弱,我一直不愿意将人放出去跟别的孩子玩,他两个哥哥岁数又大了,以致到了这个岁数,志远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李老爹叹着气,看着知平时不时地摸摸小孙子的脸,小孙子虽然胆怯,却异常兴奋,两人处得倒是好。 春归看着两个孩子一道画着画,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试探道:“李爷爷,你要是放心,不如就将志远放我家来吧。” 李老爹面上一愣:“丫头,你这.........” 春归继续道:“您看我家知平也没什么玩伴,就一个敏敏还嫌这弟弟玩心重呢,反正年后你们便要春种,李奶奶到时做饭送饭也是忙不过来,不如就将孩子放我这儿吧。” 李老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可人家既解了他们家无地可种的困难,如今又要帮他照顾他家小孙子,李老爹颇有些不好意思,愣是张不开这个口。 春归怎会看不出来,她看了一眼正玩得起劲的几个孩子,小声道:“不瞒您说,我有意让知平明年也跟着他两个哥哥上私塾,这般岁数也该开蒙了,不知李爷爷是怎么想的?” 李老爹顿了顿才想明白她话里的两个哥哥一个是知行一个是祁佑,他暗自想着,春归这是把祁佑当成自家人了。 他一咬牙,说道:“我也说句实在的,丫头,咱们家旱期卖了地,除了糊口的粮食外还有些许银子。我前两个孙子有一身力气,就想着补贴家里,这科举的路早就断了。”他摇摇头:“可我这小孙子,身子弱,胆子小,除了念书我也实在想不出能走其他路子了,这念书的钱,我和你李奶奶都替他攒着呢!” 这是把家底都给春归透了。 说到这儿春归也懂了,李家二老早想着让孙子念书谋出路,可惜一来身子弱,二来没有玩伴怕受人欺负,便这样拖到了整八岁。 春归思量了一番:“李爷爷,我是真心的,志远这岁数再不跨出门走走,再过些时日,这性子便定了,走科举更是艰难。我也是真心想为知平寻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一道看书认字,蔡姐姐家的小宝也时常来家里一道玩呢。” 李老爹直直点头,他是知道蔡氏家的小宝也在这儿认字的,才半年功夫读完了千字文。 春归继续道:“知平和小宝都是您看大的,我们知平虽有些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小宝更是乖巧懂事,再加上你们家志远心细温和,这三人若有缘分一道长大,以后不知会有何种造化。” 李老爹被说得心中感慨,春归话里话外都是将摊子往自个儿身上揽,可确实是他们家麻烦了她。 他抹一把眼睛,长叹一声:“丫头,李爷爷一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第二十二章再上街 那日雨稍小了些,春归包了些红糖,半块姜给李老爹。志远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趴在李老爹身上静静地看着知平,知平知敏在门口待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进来。 春归也不瞒他们,饭桌上直说过两天志远便会跟小宝一样,时常来家里一道看书认字。知平立刻欢呼道:“嫂子!我喜欢这个弟弟!他太乖啦,比我还要乖!” 知行没眼看:“那是哥哥,还比你大几岁呢!” 知平立刻改口:“那我喜欢这个哥哥!” 春归只说了这桩事,至于年后让知平一道去念书的事儿她没说,等束脩攒够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二章再上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红薯姜茶 十二月后又下了几场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李家那孩子换季时节身子最虚,一家老小不放心,要等天气彻底放晴了再送过来。这些天李家两个大的为了感谢春归,愣是前后送了不少山货来,加上陈时兄弟时不时两兄弟送的,他们家的草棚里愣是多了好几只山鸡,每日下的蛋能让知平开心好久。 扇面得来的一两六百钱银子,六百钱用作家用,另外一两连同祁佑的三两银子她藏了起来,慢慢攒着,等来年念书时用作束脩。如今不用再忧心祁佑住进她们家后的闲言碎语,她心头松快不少,可一想到是那日的事儿换来的平静,她又觉着难受。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三章红薯姜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退烧 李家的小三入冬居然没生病?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李家那三小子,生出来体弱,到了五岁还在吃米糊糊不说,一换季便伤风咳嗽,今年竟是一点也没病? 说起春归,这些人无一不想起那日祁佑被程天保夫妻押着卖作书童的事儿。 好些日子过去了,这桩事儿还是不免被人提及。 更何况那几个抱着孩子的人里有两个程家人,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柳家旺媳妇儿的爹是秀才,教出来的闺女也知礼数,开口前连忙朝李老爹行了个礼。 她面上一片焦急,婚后一年才得的孩子,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四章退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糖水摊子 那两个孩子偶尔咳几声,做娘的都心疼半天。 春归宽慰她们几句后道:“婶子们,我今日炖了些骨汤,一家子人都是吃的面条,正好还剩了些,两个孩子估摸着也跟小金子一样没怎么吃,便在我这儿吃上一碗骨汤面吧。” 那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跟着嚼过春归舌根的,没想成这孩子如今心善。此时两人都有些羞愧,那程家的人尤甚,连连说道:“这祁佑有你照顾是他有福气啊!” 春归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这两个孩子咳嗽厉害,想来是底子差。” 程家那个一听立刻苦着脸道:“李郎中也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五章糖水摊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糖水摊子(二) 春归挑了挑眉:“镇上?在镇上住下吗?” 祁佑没回。 讶异了一会儿,她便认真想了想:“若是银钱够了,当然想去更远更好的地方。” 她不是原身,对这片土地有根源性的情感,她是不断积极向上的外来者,若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往前走,那便要走到更辽阔的地方。 何况,这片土地也不是她理想中的家园。 她偏过头疼惜地看着边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她道:“兴许到了那会儿,我便能为你和知行找个更好的夫子。”就像那些员外郎的孩子上的私学,官家子弟上的官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六章糖水摊子(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糖水铺子(三) 第二日一早春归便起了大早,两口大锅里都滚着已削了皮切成小块儿的番薯。番薯煮软没多久,几个孩子便陆陆续续起来了,春归早已准备了早饭,几人从灶台那儿摸出几块番薯,排着队从瓦罐里盛了粥,吃完了洗了碗筷便自行帮着做事儿。 天气晴朗,春归在院子里扒拉出了个木板,就着小池水洗干擦干,手比划着能写几个字。既是要摆了这个摊子,名字可得先取好。可惜这块板儿有些小,字也得写小一些。 祁佑正半蹲着分辨地里几个熟透了的萝卜,分辨好了便挖了出来。前日春归便说了,萝卜若是吃不完,便做成腌萝卜年后也能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七章糖水铺子(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我家的人 两人各忙各的,时而说几句话,日头渐渐起来,前头赶集市的一批人也回来了,见着是春归摆的糖水摊子,蔡氏一张嘴,能说出一朵花来,也都买上了一碗。 加上一早柳村长家的赶集时说了几句这糖水的妙处,一众人也是来了新鲜。 有的觉着这红糖姜茶太辣,有的倒是偏好这一口。更多的是给家里孩子带的,这儿每户人家基本上都有两三个孩子,再加上头一次吃这红薯,两文钱也舍得下,红薯这一锅便卖得极快,没一会儿便见底了。 日头升起来后,村口便开始聚起了人,连着好几天的阴雨,好不容易赶上好天气,趁着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八章我家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与蔡氏合作 春归神情严肃,话又说得坦荡,村口的人听得直点头。对比此刻畏畏缩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程天保夫妇和刚刚跑得比谁都快的程家人,春归掷地有声的话显然更让人信服。 日子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过着,过成什么样儿大家都看着。 如此这般,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又是临近饭点,一群人附和了几句后便也结伴走了。等人群都散了,春归才敛了神色,叫上蔡氏进门一道吃饭。 蔡氏把帕子往篮子里一收,起身朝春归摇头道:“程天保夫妻没脑子,程家这些长了岁数的人也没脑子?都过了快一月了,人祁佑早已能跑能跳,瞪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二十九章与蔡氏合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郭小姐 第二日天还没亮,蔡氏就敲了门。春归一开门迎面一个足有脑袋大的坛子。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失笑道:“蔡姐姐,也不急在一时啊,你这一大早的,放心小宝一个人在家吗?” “没事儿,放下我便走。” 蔡氏咧着嘴将坛子放到她手里,昨晚上她连夜跑了蔡家村,跟她老娘说明了情况后,她老娘是个爽快人,当即给她装了一坛子的红糖,愣是一分钱都不肯要。 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帮这个守寡的闺女,如今有了门路,她是什么都肯舍下的,何况只是一些红糖。 除了红糖,她老娘还给了一沓包红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章郭小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郭小姐(二) 做的不算正经果腹的吃食,春归也不舍得下猪油,只稍稍放了小半碗的菜籽油。饶是这样,祁佑看了都有些欲言又止。 春归平日里做菜舍得放油盐醋,可也没今日这样多,祁佑眨了眨眼,看了会儿还是乖乖坐下继续生火。春归瞧他那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这一家子孩子都一个样儿,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一味地附和,哪怕心里有些困惑,也还是任由她折腾。那番薯是这样,如今她变着花样儿鼓捣吃食时也是这样。 番薯丸子好做,只要将番薯蒸熟后捣碎加面粉和白糖揉成团下油锅炸定型就好,做起来也不费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一章郭小姐(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来意 春归神色一下冷冽,偏过头直视那已隐在一旁不敢抬眼的男人。 “祁佑,怎么回事?”她问出口时心里已有猜测,能让祁佑有这么大反应了,除了被程天保发卖那日再也没别的事儿了, 那马车前的主仆二人齐齐顿了顿步子,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垂头不语的中年男子。 那郭小姐终于开了口,声色冷冽道:“郭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春归不动声色,拍了拍祁佑的背,将人拉到身侧,眼神示意道。 祁佑动了动喉结,敌视地瞥了一眼那郭管家:“那日程天保就是带着他来了这里,要将我买做书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二章来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合作 她又看向蔡氏:“蔡姐姐,劳烦你把孩子们带进去,厨房里还有两盘子番薯,给他们都分了吧。” 蔡氏连忙点头,这春归要谈的都是正经事儿,她虽百爪挠心似的好奇,此时也不能碍着事儿,几个孩子也都乖乖巧巧地跟着进了里间。 郭小姐目送着几个孩子进屋,眼里俱是歆羡:“越姐姐的几个弟妹真是懂事。” 春归微微一笑:“郭小姐,天色也渐晚了,说正事才是正理儿,再晚些封路不说,你们一行三人也不安全。” 那姑娘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久,这才是真真正正地进了主题。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三章合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过年 郭小姐走后没多久李老爹也上了门,他是看着柳家有人便特意在村口等着,等郭如意马车走了后才上门接走了志远,与那些围观的人不同,李老爹什么也没问,只将孩子带走了。 走时春归将盘子里剩下的拔丝番薯和番薯丸子分了分,给志远特意多装了些。 甜口的东西,李老爹夫妇这样的老人也爱吃。 剩余的让蔡氏装了起来。 因耽误了些功夫,春归的晚饭便做得简单了些,有蔡氏帮忙,又有李老爹先前送来的腌豆皮。晚饭便简单一份腌豆皮,一份炒鸡蛋,萝卜炖了几块肉,米饭依旧拌了番薯。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四章过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束脩 春归只淡笑着看了几眼没掺和进去。 李老爹年后有她家的地佃着,家里两个孙子能做工能打猎的,日子难过不到哪里去。至于那什么堂叔,跟柳全交好的可不就是第二个无赖吗。春归垂头冷笑了一声,上回买小鸡子时里正媳妇儿也提过醒,叫她低调些免遭了亲眷的嫉恨。 柳程两家的本家都一个德行她早已知晓,可柳家族长管不管用也不关她的事儿了,如今她们一家过得好好的,往后也靠不着任何人。 因而她也没在意这些话,知行与祁佑也一个样儿,绷着脸装没听到继续扫雪。 妇人们聊天什么都能聊,没一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五章束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谋划 甜水村不远,知平这样的小孩子走几步也不觉着累,没一会儿便到了村口。和他们村一样,家家户户都在扫雪,另有青壮力在村口的大道上清理,见着祁佑与知行他们一道来了也不觉着奇怪。 柳家族长跟程家那族长抱团快半个月没露面了,祁佑和知行倒是拎着节礼拿着束脩欢欢喜喜奔前程了。 祁佑刚想让知平叫人,知平早就脆生生地开口,一口一个婶子,姑姑,婆婆地喊过去,模样机灵又懂事儿,与在家中皮猴似的完全掉了个个儿。 甜水村里住着柳程两家的本家,本就是这两家人居多,如今看着小辈进来免不了多问候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六章谋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李志存单恋对象 屋里的骂声这才停了,没一会儿李老爹也走了出来,面色尴尬地把人叫住。 春归只当没听见,笑着过去将点心送上:“李爷爷,那郭小姐送了我几盒点心,想着志远应该爱吃我便送些过来。” 跟着一道出来的还有李老爹的老伴儿,李志存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李老爹叹着气接过,见着知敏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心里不免更加愤懑。满肚子的怨就这么撒不住嘴地漏了出来。 “唉,春归丫头,让你见笑了,实在是爷爷我憋不住了,今日骂了个痛快。” 春归只笑着摸了摸知敏的脑袋:“李爷爷放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七章李志存单恋对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年夜饭 后头一对年轻夫妻连忙笑着朝她示意,春归这才看清人手里拿着的东西,两大包红糖,一整只猪腿儿,三只腊鸭。 这礼已然十分厚了。 春归刚要推辞,蔡氏早已过来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这腊鸭是我娘亲手做的,未出嫁前我最爱吃了,你也得尝尝她老人家的手艺。还有这猪腿儿,我弟弟昨儿刚宰的猪,吃了一整年的料,虽然八九月份饿瘦了些,但这几个月也胖回来了。” 她兴致高,愣是把春归的话给憋回去了。 “你可不许推辞,我跟柳叔柳婶交好了这么多年,又跟你做了这么久的伴儿,我娘就是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八章年夜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和蔡氏谈心 一家子又进了厨房,这回实实在在忙起了年夜饭。红烧的那只鸡焖了好一会儿盛出来,烘烤的那只腊鸭早已流油,知行将它切成了块儿摆了一大盘。祁佑那儿继续倒腾萝卜丝,糖醋汁淋了上去凉拌。知敏和知平将饺子倒进鸡汤里煮着。 春归又烧了一条鱼,另一锅煮的番薯红豆饭。 还有一盘子炒黄豆,知平长出来的新牙也正跃跃欲试。 等到鸡汤里的饺子都浮了上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几乎都是荤菜。新旧年的头一回,知平知敏早已馋得流口水。 人人面前的碗里装了鸡汤饺子,春归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三十九章和蔡氏谈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知平被罚 “不会。”春归当即打断:“当然不会,没有哪条律例规定女子嫁过一次人后便只能认命。” “蔡姐姐,若有一日你遇上喜欢的人,若有一个愿意聘你为妻愿意将小宝视为己出的男子,那时我便攒上一份厚礼替你压妆,若是还未遇上,你还是我的蔡姐姐,咱们俩守着那摊子,我琢磨些新鲜吃食,你绣着帕子给我看摊子,这样的日子也有何不好?” 蔡氏听罢心里便有了足足的底气,连连点头哽咽:“春归,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春归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姐姐,你别怕,我保证,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不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章知平被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田地、新扇面 “祁佑,再过半个月,那田地得让陈大哥跟二哥犁起来了,你们来时往山脚那儿望一望,听蔡姐姐说今日陈大哥在那儿放陷阱,若是见着了跟他说一声。晚上回来送志远过去时也跟李老爹说一声。” 春归吃到一半想起这一茬便说了,开春下过几场雨后,田地的事儿就要提上日程了。去年由里正作保立了佃田的字据,如今这田地一事她便可放宽心了,专心跟蔡氏一道摆一摆摊子,若得闲把那些新鲜吃食摆到镇上摊位里卖上一卖,再细细琢磨郭小姐那扇面。 不等祁佑回了,春归继续道:“等闲时咱们分些种子过去,李老爹当初卖了田也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一章田地、新扇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两厢情愿 春归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小孩儿,叹了口气接过番薯。 知平也知晓嫂子这是原谅了他的意思,当即摆了个笑脸。 等知行跟祁佑回来时,知平已经乖乖巧巧地认了错,又帮着春归种完了半地的番薯。 春归忙活完便擦了擦汗,起身道:“祁佑,书房里有我新作的扇面,你俩要是得了空这个月前便作了诗附上去吧,今日就不必了,头一天想必齐秀才好好考校了功课,好好休息吧。” 祁佑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点头:“田地一事跟李爷爷和陈大哥都说明了,三月初他们便开始犁地,准备播种,特意说了不叫你担心,直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二章两厢情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开店的念头 临近月底,按着字据上写的,郭小姐是月底前一日派人来取扇面,若扇面合格就在月底最后一天送二两银子过来。春归便趁着私塾放假的一日叫祁佑和知行把扇面上的诗先给做了,三月她就打算直接画扇面,不让他俩在这诗词上面费精力了,虽然齐秀才说这两人院试稳中,但她也不敢冒险。 院试之后就是乡试,这中间半年的功夫万万不能松懈,日子还是越加紧迫的。 自从春归让知行也一道参加乡试后,知行劲头十足,日日勤学,再也不敢有一分懈怠,好不容易休了假便犯了困,春归也心疼他,让他在房里睡觉。 而祁佑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三章开店的念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牛奶芋头 这门口的吃食也是新鲜东西,这扇面又是这四乡八村独一无二的一份,到人多的地儿开个铺子或许还有更大的机缘。 她这一问,倒是让春归和一侧的知行祁佑都愣了愣。 “这扇面不拘是只卖我家和那齐掌柜家,你若是制成成扇也能挣上好一笔。若是不想卖这成扇,越姐姐你做得一手好点心,只消稍稍包装便能在镇上独树一帜。” 郭如意越说越起劲,似是要把满腔生意经说给春归听。 春归心头一顿,也确实被这话勾了勾,摆摊子前她曾在厨房和祁佑一道畅想过,以后若有机会便要开个店,一边卖糖水一边卖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四章牛奶芋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院试前夕 三月开春后再过五日便是院试之日,知行跟祁佑每日便早早地去了私塾备考,几个小的起不来便分了时间过去,都是李志存早起一并将几个小孩子送到甜水村,再返回来去镇上做小工。 让春归没想到的是,第二日晚上,李志存连夜跑到了她家,说是院试那日他会借了村长家的牛车,一道去镇上,到时春归要摆摊卖的吃食都可放上面。 春归眼里俱是讶异:“李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镇上卖吃食?” 她这一问,李志存突然脸色一红,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春归想了想,心里便有了数,怕是蔡氏跟他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五章院试前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娘子 车子在门口停着,蔡氏怀里抱紧了小宝,身上盖了床被子。见着春归后忙提了醒:“衣服穿厚实些,这日头还得有一会儿才起来。” 初春寒气还是重,草草呼一口气都能成雾,天还是灰蒙蒙的,春归将两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也跟着抱了两床被子,一床给了知行祁佑,另一床自己跟两个小的裹着。柳村长那驴车是改过的,空间大了不少,可坐了这许多人还是有些挤,再加上春归一桶羊奶,一摞的芋头,一摞的碗碟。蔡氏那儿也有两笼屉包子。 一行人把一架驴车坐得再没落脚的地儿了。 上了车,蔡氏连忙掀了笼屉,每人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六章娘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售罄(一) 春归已将那牛奶芋头与郭如意说了一通,郭如意一下便来了兴致,到底也是姑娘家,对甜点大概都是爱的。两人正谈得起劲,即刻被这一句话惊得止了声。 郭如意当即拧住了弟弟的耳朵,连一丝斯文都装不下去了。 春归一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祁佑,祁佑也是没想到,耳根子红了一片。 春归见他这反应倒是失了笑。 祁佑微微偏过头,搓了搓指尖不发一言。 这郭少爷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不过脑子,却让他乱了一丝心神。 那头郭如意拧着弟弟耳朵,气得咬着牙骂道:“女子名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七章售罄(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售罄(二) 日头渐渐上来,常有小厮从高门大户里溜出来,跑到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挑挑拣拣,想是给家里的小少爷带点新奇玩意儿。 这一带除了那些小厮丫头外就是走马逗鸟的闲人,年岁大的小的都有。小厮丫头们出来晃悠,路过便买了蔡氏这儿的包子。问到价钱时,春归抢先说了三文钱一个酸菜肉馅儿的包子,两文钱一个的红糖馒头。 蔡氏面上犹疑着,生怕卖贵了,却见那些人虽嘟囔了一句“倒是比街口的要贵些”,说完却也买了。 蔡氏这才松了口气。 虽贵了些,蔡氏用的料却足,红糖都是不要钱似的放,包子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八章售罄(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被抢地(一) 初春的日子,家家户户有地的也都犁上了,有老黄牛的赶牛,没黄牛的便自个儿亲身上阵。经历了大旱,乡里人分外珍惜田地,老一辈的时不时就要过来看上几眼。 李老爹见到了这时节,春归近日又忙着摆摊儿,家里几个孩子大的要院试小的正念着书,各有各的忙头。趁着今日就起了个大早,靠着锄头到了山脚处柳家的田地上锄草给泥土松松劲儿。 他佃了柳家的地这事儿乡里人还不大知晓,这时节未到,各家有各家的事要忙,管不到别人家,李老爹也没这个闲心特意跟人说一嘴。 何况除了他,这乡里还有一两户人家在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四十九章被抢地(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被抢地(二) 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帮混混已经叫嚷着上前推推搡搡要开出一条路。 柳成气得直跺脚,却也顾忌着一把老骨头,挨不过这些年轻人的动作,忙不迭先把要上前跟柳贵辩驳的李老爹拉了过来,又拦了另外几个老人家。 “老哥哥,别跟他们掰扯了,咱们这个身子骨,要是磕着碰着了就得见阎王了!” 这都是跟着柳贵偷鸡摸狗赌钱的混混,最擅长的就是闹事,如今又是有备而来带着家伙事儿的,可见早就看中了知行家的这几亩地。 李老爹气得直捂胸口:“这柳家怎的出了这么个泼皮?!” “春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章被抢地(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闹宗祠(一) “哎哟,贵哥,你要是认下了这一门,咱们兄弟算不算升职做了叔伯了呀,啊?”一群混混起哄着。 春归还没出声,另一边李老爹就拿着字据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里正,没想到的是里正媳妇儿还有柳姓的几个亲眷都跟在后头,这一下倒是来了不少人。 里正手里还拿着燃了一半的旱烟,显然是刚抽了两口就被蔡氏给喊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后头里正媳妇儿连忙上来揽住春归破口大骂:“你们柳家要出多少祸害东西啊?!可劲儿逮着我们春归一家薅是吧!” 这一句把紧绷着身子站在原地的春归说得鼻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一章闹宗祠(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闹宗祠(二) 蔡氏和李志远得了吩咐,一个朝村尾柳村长那儿跑去,一个泪眼婆娑赶忙回家照看孩子。 “里正叔,咱真要去那宗祠?”柳家一个小辈出声道。 没等里正开口,柳表姑已然朝柳贵唾了一口:“没见春归已经过去了,你们若是看得过去,舍得让春归吃下这亏,大可以不过去。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说完她就快走几步跟上了春归的步子。 里正媳妇儿随即跟上,剩下几个柳家长辈摇摇头,纷纷叫了在旁的小辈:“回家把你娘叫上。”说完也都跟了过去。 这事儿注定是要闹大了,那鸣冤鼓一响,哪怕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二章闹宗祠(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要公道 柳族长整半年的不见人,此刻是被里正硬生生拍门叫来的,来时还叹了一路的气,里正知晓他那说好听是中庸,说难听点就是胆小怕事的心性儿,只将人叫出门一道过来了。 一行人刚到祠堂,载着柳村长的驴车便也到了,柳村长颤巍巍地从驴车上下来,即刻就有一众人上山搀扶,这里头只有柳村长跟族长是同一辈儿的,年岁还比他大上一些,是柳家正经的长辈。 众人均是没想到,柳村长竟然也来得这么快。 柳村长一下驴车,瞧见柳族长便忙不迭地走过去训人:“大半年的不出来,你这族长还不如退位让贤吧!”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三章要公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高烧 今日上了宗祠已是在这四乡八村闹了家丑,若是闹到县衙里,这两桩事一放到众人面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的过错,到时柳家的脸面算是彻底给撕破了。 柳族长求救似的望了望柳村长,又看了看里正,而两人都不接茬,避开眼神只当做没看到。 春归腰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咬着牙根:“族长,我不欲为难你,只要个公道。” 她闭了闭眼,借着知平知敏小小的身子撑了撑,两个孩子也是贴心,稳稳地扶着她。 “知行今日正是院试,如今首试已过,我只愿在他回来之前将这一堆乱事都处理清楚。”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四章高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高烧(二) 这一晚村里村外好些人都睡不安稳,春归这儿蔡氏和里正媳妇儿守了整晚,交替着给春归抹药膏喂汤药。 甜水村除却挨了板子的柳贵柳全两兄弟疼了整晚,柳族长也头一回失了眠。 知行和祁佑过了院试首试的消息已经由众人的嘴传遍了这四乡八村,只待明日两人就要回来,家族里出了个秀才,便是极大的门面。等消息到了,他这个族长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庆贺,再给宗族里谋求点便利,比如要些墨宝,带宗族里几个小的去认认门,可如今这个局面倒让他没脸过去。 他自个儿也知晓他是这等不作为的性子,今日是被春归逼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五章高烧(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好转 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傅夫人施针还算顺利,春归中间慢悠悠醒转过一次,腰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淤血化了后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些。醒来见已换了地方,心中也不讶异。傅夫人亲自喂的汤药,边喂她喝下边心里难受。 “你就在这儿养着,等身体好转了再回去也不迟。” 春归嘴角起了水泡,笑起来扯着疼,只轻声道:“夫人说笑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在呢,不回去我不放心。” 傅青抓了几种草药包成小份,闻言道:“刚刚不是有个小子去接你另两个弟弟吗,他俩年岁大,回家照顾两个小的不就成了。”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第五十六章好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