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鸾凤长吟》 第一章 夜杀 皓月当空,清莹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地上。 潇雨林中只有竹叶被微风吹动的微响,整片竹林似在酣睡。此处乃梁国边壤,西临叶国,北临狄国。梁狄两国战事频发边防森严,而叶国与梁国敦睦邦交,若想安全穿梁入狄,只能舍近求远先抵叶国。 丑时三刻,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还有多久出边?”马车上的老者掀开一角窗竹低声问道。此人头戴一顶黑帽,帽中嵌着一块拇指大的玉翠,身着锦衣玉带体态臃肿,从他脸上的皱纹和鬓角白丝可看出他已过耳顺之年,城府深沉目露寒光。 “回大人,再过十里便可出林,出林再行十里可入叶国”回应者身着金盔铁甲,手持一柄长戟,身形魁梧面如罗刹,骑在马上紧紧跟随在车轿边。 “叶国那边可安排妥当?”老者语气阴沉,紧紧捧着手中的锦盒,身体僵直地坐在软凳上,唇角下垂眉头紧蹙略有不安。 金甲骑兵胸有成竹地贴着窗格道:“大人放心,已万事俱备” “嗯”车轿上的人闻言似有一丝安心,但眉头却依然紧锁难掩忐忑,车骄晃动之下他闭着眼睛期待这难熬的时间快些过去。 这一行共十二人,四名金甲铁士骑马开道,后跟二人驾车。车轿两侧紧随两人,车后三人护尾,此阵容看似一道金甲铁网,将车内之人置于最安全的位置。 此时,他们并未察觉暗夜中有一双眼睛闪着敏锐的光芒正紧紧地盯着他们,这双眼睛的主人身着一袭鲜红罗裙,外披品月缎绣凤羽氅衫,纤瘦的身体立于树梢之上却丝毫未有摇摆。 她双手背于身后,嘴角轻轻挑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那神态就像已结下一张大网的蜘蛛,正等着猎物送上门来一般。 微风撩起垂在她面前的篱纱,可见她的面色如同月光一样洁白,神色也如月色一般阴冷。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黑檀木打造的剑鞘上盘绕着黄金镶嵌的玉兰,而如此优雅的花朵此刻却散发着一股嗜血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见时机成熟,她从树稍缓缓落下,抱住双臂立在路中。 “吁……”开道的骑军发现异状立刻勒紧手中的缰绳,身下的马儿一声长嘶划破了夜空,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声响。 “出了何事?”轿中之人听见声响立刻寒毛卓竖,大声询问。 “大人莫慌,不过是一介女流”金甲骑兵随即踏马上前,手里的长戟在月光下闪出一道银光。 “你是何人!”他举起手中的长戟直指对方,短短几个字却含有一股似从虎豹口中传出的凶狠。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悠哉地道:“取你狗命之人!” 说话时,她安如磐石纹丝不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风雷啸而不惊,群妖乱而不惧的淡定。虽然眼前的这些人各个身材魁梧装备精良,可在她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几棵会呼吸的竹子罢了。 “给我杀!”魁梧的男人被眼前嚣张的女人所激怒,一声怒吼手举利器向她冲去。不过数秒他的长戟已快落在女子身上。 “啊!”只听一声痛苦的叫声响起,这喊叫声让原本阴森的竹林又增添了几分恐怖。 方才气势凶猛体型壮硕的男人应声而倒,戴着金盔的头颅像石块一般滚落到一旁目眦尽裂,嘴巴狠狠地张着,头颅根处瞬间渗出一滩血渍。 月亮似乎不愿意看到血腥的场面,悄悄藏进了云彩里。 剩余之人似乎还没有从这杀人如闪电般的速度中缓过神来,竟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本姑娘没功夫陪你们消遣,识相的就自行解决,莫要浪费时间”女子向前一步,幕篱之下她动了动嘴角,语气冷如冰霜。 “给我杀!”剩余几人不知是因恐惧还是气愤,齐刷刷地像发疯的雄狮一般朝她杀去。 “哼,不自量力!”随即,只见她腾空而起,像一缕红色的烟雾直飞半空。 进攻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又见她自上而下冲了下来将手中的剑横起凌空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电光闪烁之下,红色身影像一团红色的火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呵……不堪一击”不过片刻的功夫女子冷笑一声收剑入鞘,淡定自若毫发无损。 不费吹灰之力她已解决了这些自不量力的小喽啰,她踢开脚边的一颗人头,自腰间取下一个金壶,扬起头来饮了一口。 喉间传来的辛辣散发着浓郁的酒香,这萧王府的桂花酿余味无穷,只一口便化了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人也杀了,酒也饮了,女子将目光投于轿中挑了挑眉儿:“出来吧” 车娇上的人只觉浑身一紧,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掀开车帘。 当他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时,身上的血液快速凝结,额头与后背迸沁出冷汗,一双腿不自觉地颤抖,任他如何压制也停不下来。 “出边近在咫尺,万不能功亏一篑”强烈的欲望给了他一丝勇气,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子强装镇定:“你是朝廷的人?” “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女子并未理睬他的问题,一个跃身落在他面前的马背上。 马儿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重量,丝毫没有惊慌。 老者知道来者不善惶惶道:“今日你若放老夫一马,老夫定能满足你要的一切”活了六十多岁,他早已深知一个道理,这世间很少有权利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你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女子突然仰头笑了起来,似在嘲笑对方的愚蠢。 一向老谋深算的老者想必是一心求生,竟未发现她话里的嘲讽。听她这么一问似见曙光,立刻换上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道:“老夫一向言出必行,只要姑娘能放我一条生路!荣华富贵保你享用不尽”。浑浊的眸子里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 “那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女子笑意更浓,这老东西怕是被油荤糊住了脑袋。竟还真的跟他论起买卖来了。 “你……你究竟是谁?老……老夫与你有何冤仇?”老者这时已难掩惊慌,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女子抬起纤细的手臂缓缓摘下幕篱扬起脸颊朝他看去,神态自若地道:“千染” 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巨鼎,狠狠砸中老者的胸口。 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凝视着对方,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那个可怕的名字和眼前这个眉目如画除尘脱俗的女子画上等号。 千染,江湖第一剑客,上杀朝廷贪官,下斩江湖恶霸。她行事缜密,下手狠辣,行踪诡秘,她曾以一抵百剿了边境匪窟,也曾让那些朝廷派去暗杀她的黑子卫们有去无回,这世间没有人能躲得过她的剑,也没有人能将其收服。 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和内心深处出来那种股极致的恐惧。 可是自己与她并无交集,或许她只是找错了人……抱着一丝侥幸他缓缓开口道“传闻天下第一剑客千染只杀贪官恶霸,老夫为官清廉,从未欺压百姓,临死前可否给我个死而瞑目的理由。” “你手中的锦盒里是我朝在狄国内密者名单”女子双手抱怀,倒也不急着杀他。 “你为朝廷做事?”这不可能,她杀的官员不计其数,不可能是朝廷的人! “不!”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忧伤,虽然这次的行动受命于萧无惑,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她和萧无惑都只不过是彼此的棋子罢了。 “天下第一剑客不是只杀贪官恶霸?现在连叛国也插上手了?”老者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手中的东西为何会引来江湖剑客的兴趣。 “叛国?你怎么能算叛国呢?尔绵庸,你本就是狄国人。”女子冷笑一声继续道“你在梁国潜伏数年,为的就是这张记载我朝内密的名单。我虽不为朝廷做事,但我是梁人,你们狄人在我国北境奸淫掳掠暴虐无道,杀我多少百姓,侵我多少良田!你们这帮畜生难道不比贪官恶霸还要该死!”说话时,她紧咬牙关。义父曾言,她全村遭狄人屠害,若不是爹娘将熟睡的她藏于空缸内,她怕是早已重新投胎。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老者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等机密她一介江湖人士怎会了如指掌! “既然你已快去黄泉报道,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见他那副惊愕模样,女子半弯下腰将脸凑到他的跟前:“左丘山庄可曾听说?” “你是左丘的人?”老者彻底瘫软在座椅上。 左丘山庄是一个脱离任何势力管辖神秘之地,江湖人的恩怨全由山庄主人解决,无人敢不服,此庄藏龙卧虎,不乏各类奇人,他们不与朝廷为敌也不为伍。但凡是被他们找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出现就是一张阎王殿的催命符,连初一都躲不过。 “我就是左丘庄主,晋千染”说话时,她的长剑已抵上他的喉间。 此时,老者知道自己已毫无生机,无奈地闭上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左丘山庄要这名单何用?” “这个问题你去问阎王吧”下一秒,黑暗中闪出一抹银光,夜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萧无惑,我已完成了你给我的第一桩任务,下一桩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 女子收剑入鞘,露出悲戚自嘲的苦笑。 ------题外话------ 此坑已完稿,会持续更新绝不断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章 入府 一个月前,萧王府 正值九月,桂花开得正欢,沁鼻的香味使人沉醉。 赤璃在院子里舞剑,或是连冰冷的利刃都察觉到她心里的欢喜,划出的弧度都比平时温柔几分。 万花之中她独爱桂,更爱这甜而不腻的香味。 自汉朝起桂花已是名贵花木上等贡品,平常百姓只能靠风赏赐闻上几口却是无缘见得。 她的院中却有几棵桂树,不过是因为她的一句“我喜欢”,萧无惑便在春时为她栽上。 想到这里,赤璃明亮的眸子里漾出欣喜,唇角轻扬。 侍女素素端来一盘酥糕轻轻放在桌上笑盈盈道:“姑娘,这是王爷特意为您准备的,您慢用”说罢,又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好”收了手中的剑,她缓缓坐在石凳上瞧着那金黄的糕点儿还未入口已觉出甜味儿来。 “王爷还说,今儿这酥糕是桂花馅儿的,您一定爱吃”素素一脸喜悦地看着眼前冰肌玉骨美若天仙的女子。不禁暗叹,姑娘上辈子不知供了多少花果在佛堂,此生才能生得这般好模样。 赤璃听闻微微一笑,拈来一块放入口中:“嗯,确实好吃,你也尝尝”说着,又拿起一块递给素素。 “啊,奴婢不敢,这是王爷赏给姑娘的!”素素看着那双支细白的手吓得面颊通红连连摆手后退。入府之前爹娘再三叮嘱,在王府干活一定要恪守分寸,若失了分寸可是要掉脑袋的。 赤璃见她这般局促不安不禁心生怜悯,轻声道:“他赏我的便是属我了,这个是我赏给你的,拿着吧” “那……奴婢谢过姑娘”素素看着她手中那软糯金黄的糕点着实诱人,又见姑娘诚心赏赐心里轻松了不少,唯唯诺诺地接了过去。 她知素素当着她的面不能用食便仰了仰脖子道:“你且忙去吧,有什么事我再唤你” “那姑娘您慢用,奴婢先退下”素素退后几步之后转身离开。 素素欣喜的背影却掀起了赤璃心中的涟漪,同样是人,有些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些人生来就得伺候别人。说到底不过就是强者用武力剥削掠夺了弱者的权利,并定下所谓的规矩,而那些被剥削的人也默认了这不平等的规矩,荒谬的究竟是这混沌的世道,还是人心? 出了庭院素素将酥糕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小小地咬上了一口“好甜”,满足的笑容立刻堆满了她的脸,心里对姑娘又多了份喜欢。 她伺候姑娘三年,姑娘一点不似别人口中骄横的主子,她很少差遣下人,更别提为难下人了。 平日里她做的最多的就是舞剑和读书,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交谈。 但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相貌惊为天人的姑娘是王爷最在意的门客,虽然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认得,但从王爷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足以可见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 所以,府里上上下下都对这位姑娘客气有佳,生怕得罪了贵客。 王爷几乎每日都会来探望姑娘。府里下人私下里都以为姑娘可能是未来的福晋,但前几日她去领月银时却听管家说王爷就快成亲了,但要娶之人却不是姑娘,而是刘太师的独女。 想到这儿素素突然为姑娘感到忧伤,口中的咀嚼也停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从王爷对姑娘的态度来看,即便姑娘当不了福晋,当个侧福晋那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不是。 这个念头让方才的忧伤一扫而空,素素将剩余的酥糕一股脑儿塞进嘴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赤璃连着吃了三块酥糕,感受着味蕾带来的满足感之余,又闭上眼睛像贪婪的孩童一般深深吸了几口最爱的芬芳。 这气味让她想到初时与他相遇。 三年前也是这般秋季,午时刚过她在馆子里饮了酒,刚出酒家便与人擦身而过,浓郁的挂花香味掩过酒味钻入她的鼻中。 回身望去,午时的阳光毒辣刺眼,抬手遮挡之下透过指缝她望见一抹白色身影,那人身着白衣锦袍,身姿清瘦挺拔,步伐优雅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尊贵优雅如诗如画。虽是男子却好似一朵脱俗的水仙花一步一绽放。 或是她望的失神,腰间的银袋被人盗去也未曾察觉,当她回过神时那贼人已消失无踪,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是一个失神就丢了刚刚用人头换来的赏银,这小贼如果知道今天他偷了天下第一剑客的钱袋,不知会作何感想。 也罢,取人首级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费吹灰之力。 正如她的名字,千染,千人之血染利剑。人命,对她现在的身份而言只不过是或多或少的酒肉钱罢了。 压低幕篱,她快步向千夜阁走去。 千夜阁位于南郊隐处,是猎庄聚集之地。 所谓猎庄便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他们从来不管要杀的人是谁,也不管发布任务的人是何身份,他们要的只是银子,别人的是非恩怨与他们毫无干系。官府管不了的恩怨断不明的是非,都会落到千夜阁用银子解决。 经过一里无人区后可见一座青砖黑瓦的单层独院设于空旷之地。 朱红色的大门上嵌着两枚十余寸大的铜虎头,虎眼目露凶光,虎嘴里清晰可见尖锐的虎牙,似在告诫准备进门的人儿,这里并不是太平之地,生人勿近,门外无人看守,只轻轻一推便可随意进入。 千夜阁共分三厅,每一厅里只有一柜,此柜宽高各半尺,分上中下三行,每行三格共九格。每一阁中放一锦盒,锦盒里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个人的名字,没错,看似华贵的锦囊就是一张死亡名单,只要名字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离阎王殿不远了。 柜子上层三格任务简单,赏银也少,底层任务难度最高,赏银自然也多。 大部分猎庄只会选择前厅上层锦盒,不是他们不想多挣些银子,而是因为千夜阁有个规矩,但凡领了任务未能完成者,便会成为其他猎庄的猎物,悬赏金是普通任务的十倍。 入了大门即是接了任务,没有任何返回余地,所以千夜阁的大门,易进难出。 正是这个规矩让大部分杀人如麻的狠角色有了忌惮,选择保守做派,别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不值钱,但自己的命可是不能轻易丢的。 中厅后厅亦和前厅一样格局,只不过越往后任务难度越高,所以中厅平日里几乎见不得人影,而进入后厅者更是少之又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赤璃推门而入直接进入后厅。 正当她准备打开木屉时,却听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阁主想见你,随我来” 她收回已按在剑上的手,犹豫片刻便跟上前去。 义父果然料事如神,这千夜阁的人的确在她领满百件悬赏后有所行动。 领路者身高七尺披着黑色的斗篷,步伐却稳健轻盈似踏云中,可见内功极高。 穿过一条长廊,黑衣人推开一扇门道:“进去吧”。 赤璃看着眼前漆黑的大门像一张紧闭的虎口,里面暗藏怎样的危险她一概不知,但她知道即使是龙潭虎穴也容不得她迟疑退却,此门必入。 自己耗了一年的时间接满百桩任务,为的就是鱼儿咬钩的这一天。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推门踏入一片幽暗中。 还未待她适应那暗沉的光线,便听见年轻男子的声音:“可愿为我做事?” 说话的人站在房中最暗的角落里,他的面前垂着一层黑色长纱,让人根本看不清样貌,他的声音平和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人反抗的威力。 赤璃没有急着做答,四下环顾了一番,这是一间即豪华又简陋的房间。 说豪华是因为这里的顶梁与墙柱皆为黄花梨木所制,而简陋是因为偌大的屋内却没有一件家具,只垂了若干帘帐,幽暗的光线下漂浮的帘帐像一道道鬼影,看得人心里发怵。 她向来对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格外反感,内心越阴暗之人越喜欢甩弄一些见不得光的把戏来故弄玄虚。 “姑娘为何不语”角落里的人似乎并不是急性子,见她不做回应,语气中也未露不悦,依旧轻声细语。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是谁?”语气不卑不亢中夹带着一丝不屑。 “我是这里的主人”男子声音浑厚低沉却富有磁性。 “为何带我来这里”她向来不喜欢转弯抹角。 “我要你做我的人”说话时,他撩开纱帐朝她走去,模糊的脸庞也逐渐变得清晰。 居然是他?那白如月光的身影和优雅的步伐使她十分确定就是眼前这个人害她丢了银袋。没想到他的正面比背影还要好看。清新俊逸的五官美如冠玉,一双眼睛生得细长,而他身材高挺的像一株白杨,浑身蕴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当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闻到了方才那股令她失神的浓郁花香。 “什么意思?”她眯起双眼,满腹狐疑。 “千染,今日起,你便是我萧无惑的人”他的语气却比命令温柔几分,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未等她回答,已下了命令。 她微微一怔,未曾想眼前的男人竟是传说中那位“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萧无惑! 此人乃梁国开国功臣,足智多谋神机妙算,不仅为梁帝除了内患夺得了皇位,对外更是统筹帷幄赢了关键几仗,剿东夷灭南蛮为梁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也正因如此梁帝视他为宝,亲封为王。 而此时他显然已知自己江湖第一剑客的身份。 那他此举又是为何?莫不是要将她缉拿?他堂堂萧王爷难不成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想到这里,她的手已忍不住摸向长剑,心里更是盘算起若真打起来自己是不是刚才那位黑衣人的对手。 为保万全,若真遇危险,她就擒贼先擒王!虽然他生得这般端正俊朗,但美色与自己性命想比她绝不会本末倒置丢了分寸。 萧无惑看见不过片刻功夫她的脸上已闪过复杂多样的神色,甚至还出现了一抹杀机。 开口道:“你杀官之事我不予追究,我若真想擒你便不会站在你的面前” 赤璃听闻一惊,此人果然不简单,居然看透了她心思。 冷静思索后,她也打消了顾虑,正如他所说若真想对她不利,绝对不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他不会蠢到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一个江湖剑客的性命。 “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她仰起下巴对上他的目光,既然不是要擒她,那就将计就计吧。 “随我入府” …… 第三章 赐婚 自打她入府后便被萧无惑改名为赤璃,并以门客身份入住明德苑。 此苑三庭两阁栽种名花奇草无数,常见百花争艳之景,四季皆春,院中假山如玉,池中鱼儿嬉戏,池水在石缝涓涓流淌,宛如世外桃源。 右庭直通书斋,内设三列金丝檀木书架,上陈书籍百余册,站在门外便可闻见浓郁的纸香扑鼻。 左庭尽头为寝,房内奢华至极堪比宫殿。 上等青玉铺设的地面光洁如云,四桌八柜皆为绿檀木所制,散发出阵阵异香。外阁墙壁悬挂稀世丹青,实属无价之宝。内阁妆柜上摆设铜镜一枚,软金雕刻的祥云镶边极为精致。 可她却独爱后院,沿着鹅卵碎石铺成蜿蜒小径走到底儿便是一片草地,石凳三座,石桌一张,桂树三株,她最爱在这里舞剑,像隐居山中远离尘世浮华。 萧无惑身居要职公务繁忙,却总是抽空教她读书写字,还大费周章地从宫里找来礼仪司的嬷嬷教她礼仪姿态,对于他所有的安排,她从未抗拒也从不问原由,她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所做的一切皆有原由,时机成熟时真相自会浮出水面,以不变应万变,是她一贯作风。 “姑娘,王爷请您去书堂”素素再次入院,这次步伐听着有些急促。 “知道了”起身前她又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却不禁皱起眉头。 三日前,她从书堂出来遇上一个人,那人身着黑衫面戴铁具,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内力,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锦盒,那是她十分熟悉的东西,此物正是千夜阁的悬赏盒。 自那日后,萧无惑便未再像以往一般唤她过去教她读书,而是一直在书堂与人交谈。 风忽烈,重来复,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莫名的心慌是她加快了脚步,未有半点耽搁。 见她到来,萧无惑放下手中的琉璃盏朝她招了招手道:“璃儿,过来” 她如往常一般乖顺地坐在他的身侧,仰起脸来问道“唤我来何事?”说话时,她发现今日的他不似往日温和,俊美的脸上透露着疲惫与忧伤。 萧无惑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如丝般的长发,轻轻拈下一粒黄色花瓣:“这几天可只顾着舞剑未有读书?” 赤璃狡黠一笑:“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已在读南华经了”萧无面露欣慰,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要顺从乖巧,他曾以为她会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没想到她却这般温顺如水,他交代的事她从不敷衍,也从不欺骗讨巧。 “是,方读齐物论”虽是对他撒了谎,但她心里却无半点心绪愧疚,俏皮之余还有些得意。 自己在他身边已经历三轮四季,这三年来他亦师亦友,他教她古书经典,教她诸子百家,教她琴棋书画。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王府中有位文采斐然的奇女子。可是没人知晓,这一切全归功于她的出色演技,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混迹江湖的剑客。殊不知她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力,早已将那四书五经章籍典训倒背如流。 “有何感悟?”见她洋洋得意,他出题考她。 如果不能学以致用,那读书有何用?他见太多苦读多年的学子一生都沉于死记硬背,可每每遇到问题却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那些典训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考取功名的手段而已。 赤璃双手扶案面色从容道:“世间万物皆不离大道驱使,正如你我及芸芸众生,生而为人总因无边冗愿欲望所累,殊不知那冗愿欲望恰似蝼蚁运蜜,飞蛾扑火般蹉跎日月。而众生只觉蚁蛾之蠢,却未自省皆与蚁蛾无异,不过是大者悲小,小者笑大,皆未适于逍遥也。庄生之道意,是教导众生超脱小我体会忘我之境,方能逍遥,方能……无惑”她侃侃而谈却毫无卖弄。 萧无惑听得仔细,虽面色平静但心里却如潮涌一般波澜起伏。 有多少自称道派之人,却连道之根本都无法表述,只会用“道可道,非恒道也”来装神弄鬼掩盖自己的无知。而她不过只读第二篇,便能理会道的根本,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看着他沉默不语只紧紧盯着自己,赤璃突觉心慌:“我之所言可有不妥?”她问。 “想必是我小瞧了你”他收回投射在她脸上的目光,淡淡一笑。 “嗯?什么意思”她仰起脸望他,品不出言语中的意味。 萧无惑似被东西堵住了嗓子应声沉默,眼神空洞闪躲。 进门时她已察觉今日相见并非寻常,便又问“今日唤我来究竟何事?” 数秒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前日皇上赐婚,我与延儿婚事已定,明年二月即迎她入府”说话时,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杯盏泛出青白。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赤璃心中的暖意。 遇见他之前,她的心如她的剑一般冰冷,可这三年时光却像一团火,一点点将她融化。 这三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腥杀戮,就像是偷了别人的安逸时光做了一场干净的梦。 呵……万般温情不过是南柯一梦,偷来的安逸时光,总是要还的。 他曾多次与她提过这位即将过门的女子,她虽未见过,却已从他的嘴里将她了解了七八分,刘延,此女为当朝太师刘威之女,萧刘两家世代交好,又同为开国功臣,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幸得梁帝赐婚,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地和的一桩婚事。 此女性格如烈日骄阳,却从不跋扈,她们自幼相识,虽小他两岁却总能让他乖乖听话。这想必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而她呢?无论是天下第一杀手,还是左丘庄主,又或是小小的猎庄,没有一个身份能配得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萧无惑。她不过是他权力欲望上的一把剑,一颗棋,一条命而已。 想到这里,赤璃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哭还要难堪。 “恭喜王爷”虽是道喜的话,却更像是一声无力的哀鸣。 “璃儿”他看向她,眼里尽是不忍。 即便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此刻也找不出只言片语来安抚眼前这个满眼忧伤的女子。而他自己又何尝快活?如果当初选中的人不是她该多好,那么此刻他便不用陷入这忠义两难的困境,更不会因为她的眼神而感到心疼。 自己纵有千般智慧,机关算尽也没有算到这个女子会变成自己谋策上的羁绊。 “王爷唤我来只是为了与我分享喜悦?”赤璃拈起桌案上的酥糕放入口中道:“确实很甜”。 萧无惑只定定地看着她不做声,他知道若再开口说出下面的话便会将她推入无底深渊,他……不忍。 她躲开他炙热的目光又拿起一块酥糕放入口中“今日的酥糕格外好吃”,只是这甜如蜜的滋味却丝毫化不了心中满溢的苦味。 “若喜欢吃,我让人多送些去你房中”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用,吃多了便没了念想”她起身,抚了抚裙摆“今日有些疲乏,赤璃先行告退”在伪装脱落之前,她要离开这里。 曾经她最爱的这间书房,此刻却成了她最想逃离的地方。 “赤璃……”他虽有重要的事未说,却被她孤冷的背影止住了嘴。 罢了,明日再提吧。 从书堂到明德苑不过一巷之隔,可今日这条路突然变的好远,眼前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赤璃将头狠狠低下,只看见自己的双脚机械式地前后摆动。 曾经多少个日夜,他读典故于她听之,出词联于她对之,出之谜于她猜之。 他的书堂里,她是常客,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心痛超乎了她的想象,她曾扮演过很多人,向来游刃有余,任务完成,她又立刻回到自己本来的生活,丝毫不会受影响。她可以人前哭的肝肠寸断,人后躲在屋檐上喝着大酒。 可如今呢!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现在的疼是真真切切的,她好怀念遇到他之前的自己,可是她好像回不去了。 义父常告诫她不可感情用事,可这戏演的深了,连她自己也开始分不清真假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与他而言是什么身份,他们之间的相处时而无声时而细语,她经常伏在他的桌案上睡去,醒来时身上披着他的白色长衣。 她见过他得意时如浴春风的笑容,也见过他闷海愁山时的不语。她们曾一同把酒言欢,也曾彻夜谈古论今,政、军、经、文……他们的话题无尽,却唯独没有情愫暧昧。这似乎是便他们之间的默契,发乎情止乎礼,如是《关雎》乐而不淫,皆守分寸。 恍惚中她想起曾经某个夜晚。 他放下酒盏,迎着月光:“赤璃,不知陪你终老的会是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像梦呓,像自语,像一股盘旋的寒风将她裹入其中。 她微微一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忍夜尽,不忍天下无君,若众生皆可读,千余日夜有何趣意?浅尝易,戒心难去,尚有余念,来者似其”。 可这天下,只有一个萧无惑,而她可能也无幸活到老。 他的笑意渐渐化成一抹忧伤,久久不得散去。 夜里,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她坐在圆凳上发呆。杯中的桂花酿也失去了平日的香浓,喝下去的酒全部化成泪,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他待她的好确实真切的近似宠溺,她爱吃什么他便日日差人送来,她爱红色,他便送来最名贵的红缎,她爱桂香,他便为她种上桂树。或许正是这些细水长流般的温柔,一点点融化了她的心,但此刻他所有的善待都成了一种怜悯和折磨。 呵……万物皆有阴阳两面,她享过那些快乐,便要承受这种痛苦,圣人古训她读了个遍,可偏偏轮到自己身上,还是钻进了牛角尖,寻不到解脱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白学了一场啊。 ------题外话------ 大家觉得还不错的话,别忘了收藏哦。此文已截稿,会每天更新哒 第四章 棋子 一道曙光撩开天幕,送出猩红旭日。 急促的叩门声让赤璃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进来吧”她揉了揉眼睛,只觉浑身无力。 “姑娘,王爷有请”素素推门而入瞧见她坐在桌前睡眼惺忪,惴惴不安道:“昨夜骤冷,姑娘这般若是受了风寒怎生是好” “我无碍”赤璃正了正身子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素素看了看桌上散落的酒壶轻叹了一声无奈退去,看此情形想必前几日的传言姑娘已是知晓。 联想到那日撞见捧着锦盒的黑衣人,再想起昨日萧无惑欲言又止的模样,赤璃套上披风快步而去。 书堂内,萧无惑听见愈渐清晰的脚步声响起立即起身迎去,这一夜对他而言是何等煎熬。 “昨夜未睡好?”她的憔悴他看在眼里,语气中带着些许心疼与内疚。 “唤我来何事?”赤璃压制着咳嗽轻声问道,将目光投入脚下语气客套且疏离。 萧无惑沉默半刻拿起桌案上的锦盒取出里面的一卷丝绢递给眼前人:“你打开看看” 赤璃展开丝卷见到一个人名“尔绵瑞”。 “狄人?”她皱起眉头,陷入思索。 狄人向来只在边境侵扰,现在出现在锦卷上说明此人已在梁国。 “尔绵瑞原是狄军将士,因遭胞弟尔绵庸迫害以至妻儿被杀故投于我朝。此人被我朝所用改名为赵瑞。狄国向来是我朝大患,只因北漠难攻始终未能击败”萧无惑面色沉凝。 “既然他已投我朝,为何不让他带军攻入北漠……”问题刚出口便后悔了,自己能想出的注意他又怎会想不到。 “狄人狡诈,北漠沙防只有内军知晓布阵图,每隔三月一换。即有地图,若无阵型图,也是有去无回”萧无惑眉头紧锁,这个难题已困扰他许久也困扰了皇上许久,只有彻底攻克北狄骑军,才能一保边境安稳。 “易守难攻”她已明白其中难处,仰起脸来等他接下来的话。 “尔绵瑞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有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并想通过千叶阁取之性命,此人正是尔绵庸”肖无惑轻抿茶盏又接着道:“经我彻查发现尔绵庸早已潜伏我朝多年,并已获取我朝派入狄国的内密名单” “你设立千夜阁的目的看似江湖中媒,实则是为了掌握收集重要情报”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千夜阁存在的真正目的。 “没错,尔绵庸已在筹划将名单送出边外,在此之前你要替我取回这份名单”他相信这件事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顺便取他性命”她笑着补充。 自己在这里享受了三年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怎么说也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是。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和她的价值。 “赤璃……”他岂能听不出她口中的怨。 “赤璃遵命”裙摆垂落,她委身叩拜。这一拜,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萧无惑背过身去强忍内心酸楚:“取得锦盒之后你赶往顺平城将名单交给司马都谢允。” “何时出发?”她面色平静,自己曾杀人如麻,取人首级对她而言与吃饭饮酒无异。 “还有一桩事要你去做,也非你不可”原本洪亮的声音变得嘶哑,隐约能听出被极力控制的哽咽。若他要她做的只是这件事,又何须这般苦恼。 赤璃笑望眼前愁云满面的男子淡淡道:“托王爷的福,我在府中过了三年养尊处优的太平日子,若再歇下去怕真的要忘记如何用剑了,王爷有事不妨直说,赤璃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王爷栽培” “璃儿……”他缓缓向她靠近,眼神悲痛。只不过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已不似从前,那个曾经乖巧体贴温柔的女子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疏离与冷漠。 下一秒,他拉她入怀,力道之大似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 面对这突来的拥抱,赤璃僵住身体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她能感受到他的强烈的心跳与体温,甚至能听见他呼出的沉重而急促的气息声。 可是为何,她这般心酸。是因为这个怀抱像极了永别吗? “说吧……还有何事”她闭上眼,气如游丝。他的怀抱使她努力筑起的心墙轰然崩塌。 “若要胜利,需知己知彼,欲攻狄军,必先得阵图”他松开怀抱将目光投向远处。 “你想让我窃图”她终于明白他的难处,这个任务又岂是杀人那么简单。 萧无惑摇了摇头愁容更浓:“狄皇偰勒阿付令有两子,大皇子偰干生性残暴一直主攻梁朝,并多次率兵侵扰北境。次子偰律为汗女所生,性格懦弱温和只懂玩乐,我要你助偰律取得皇位,窃图之事难度巨大并无胜算。与其孤注一掷不如使用怀柔政策封供互市,如此一来便可从根本上削弱狄国势力,长保边境太平。而此计划,只有偰律登基才能实现。” 一直听闻萧王爷精通兵法神机妙算,今天终于见识到了他的深谋远虑与大智大勇,这一招怀柔政策着实高明。 秋风来袭,吹开了半扇窗。 她欲去关窗却被一双手按住了肩膀:“明年狄王西巡我需要你出现在他的必经之地”语气沉重。 “我需要如何做”她已猜到在这场缜密的计划里,自己将成为一颗九死一生的棋子。 萧无惑垂下双手,唇角的肌肉微微抽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书膛内只剩那半扇窗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说吧”她闭上眼勾起一抹绝望的笑。 “此人钟爱中原女子,若途中遇见你定会将你带回汗宫,你要做的便是……得到他的宠爱”残忍的话终于还是从口中钻了出来。 虽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这番话还是让赤璃倒吸一口凉气。她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仔细,因为每一个字都像利剑一般戳在她的心上,想忽略都难。 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她稳住了摇晃的身体。 “赤璃……”他欲靠近,却被她抬手挡去“何时动身?” “明日……动身,待你将名单交于谢允后,他会派兵送你去北漠境地,为防狄军察觉,军队不能随你进漠,你需携三日水粮按尔绵瑞的路线独自行走。” “然后呢”空洞的双眸中再无往日灵动。 “然后……等”他背过身去眼眶浸润心如刀绞。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准备”说道,她转身离去没有片刻停留。 他养她三年,为得就是这一天吧。 他给她的任务,无非只有两种结果。得到狄王的宠幸或死在荒漠,而这两种选择,都是他萧无惑给的。 第五章 绝望 子时,偌大的书堂内,一袭白衣的萧无惑神情萧索,黯然良久。 脑海里全是那双浸染了绝望的眼睛,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再也拔不出来。 当初千百人中之所以选中她,不过是因为她剑法一流心思缜密,杀人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摘下幕篱时的样子,清新秀丽,双瞳剪水,好似霞裙月帔的仙子一般脱俗,虽杀人无数,眼底却有清澈如泉的光芒。她聪明好学智慧过人,别人苦读十年的成果她数月便可达,可出星斗文章,可作浩瀚词赋。 这样的她,不就是他要的吗?可如今,他却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相处至今,他已将这个女子视为自己的私物。 赤璃和延儿不同,延儿会命令他揪着他的耳朵撅嘴责怨。而赤璃永远像只温顺的小兔,他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从不反抗。 延儿书信里指责他不该将女门客收在王府引来诸多闲言惹她难堪。 他回信“棋子”二字作以安抚。 上封书信里延儿已命令“我入府时府中绝不可有她”,他了解延儿的性子,她虽蛮横却从不无礼。 这次想必是女人家的醋劲,终是因为倾心于己,不得怪她。 赤璃就像他悉心栽培的稀世花草,他赐她阳光,供她养分,待她全然盛开之时,他却将她送上万恶之地。 后悔吗?是的,他后悔了,他后悔当初根本不该选上她……可这棋局已定,他悔不得,这场博弈关乎大梁江山,关乎黎民百姓,关于所有人对他的万里之望。 皇帝的信任他不能辜负,延儿的未来他也不能辜负。 天亮之前,萧无惑停下了脚步狠狠一拳砸向桌案,殷红的血滴淌而下:对不起,赤璃,我……别无选择。 北漠之地,万生皆尽。 风烟之下,只有卷起的黄沙及一望无际的沙海,犹如一片原始荒野,满目苍夷中看不见一丝生机。 若风刮得厉害些,或许能看见零碎的骨屑,或人或畜。如果有人误入这片沙海,这里便是他生命的尽头。 能在这片沙海中自由穿行的只有狄国军兵,自然资源贫瘠的狄军也正是因为在这种天然屏障的保护下,才敢屡次进犯梁国边境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而梁军追击的脚步始终只能止于北漠,望漠难进。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生命的结界,即使是再勇猛的将士也不会白白拿命去喂沙,而治沙和攻漠始终是梁帝的心病。 这天的北漠和往常一样暗沉,太阳贴着沙漠的棱线,似在酣睡。 唯一不同的是,沙漠中多出了一抹鲜艳的红,像一滴鲜血滴在黄海中凝结成块,又似一朵奇艳的花,开在绝地。 赤璃是一个人的名字,给她取名的人此刻刚娶妻三日,正逢喜事。 这曾经被她奉为天字的姓名此刻却像利刃一般刺入她的心脏,这种疼痛比身下滚烫的黄沙带来的折磨更加凶猛,令人麻木与窒息。 艳阳之下,云不见一丝,风没有一缕,黄沙泛出金色的光芒。 躺在沙漠中的女子紧闭双眼,面色因暴晒而变得暗黄,嘴唇裂出一道道猩红的血痕,鼻腔里已钻满了细沙,只有忽动的睫毛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她的双眼已无力睁开,身体也早已动弹不得,她感觉身体与意识正在逐渐剥离,皮肤上的焦灼感也在减弱,内心的绝望越来越重。 她仿佛又闻到了一股桂花香,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她只是伏在他的桌案上睡了个午觉该有多好。 浑噩中记忆像一幅画卷,渐渐展开在她的脑海里。 某个午后,太阳西晒,晕黄的光线懒洋洋地洒进书堂里,这样的光线让人变得放松和慵懒。 萧无惑放下手中的书,突地问道:“秦皇你可敬” “不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用纤细的手指卷起发梢轻轻搔弄着桌案一副无心于事的模样。 “为何?”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赤璃坐起身子伸了懒腰接着道:“如果所谓的安定皆来自对武力的惧怕,百姓心中无敬,那这安定便不可长久。” “汉武你可敬”他又问。 赤璃直言:“好大喜功,劳民伤财,虽一扫匈奴丰功伟绩无数,但他垄断经营加重赋税,使得商客衰落,百姓亦被压的苦不堪言,简直是到了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地步,几使大汉王朝趋于亡秦之势。” 萧无惑似不甘心,眯着眼儿问道:“在你眼中至上权位中由古至今谁可敬” “无”她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困意。 “何故此言?”她的回答,倒让他意外。 “自三皇五帝起,无论禅让亦或世袭,皇权更迭皆染满鲜血藏匿无数阴谋与杀戮。我为何要敬践踏人命之人”她打着哈欠懒洋洋道。 萧无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皇权在她心竟是如此肮脏。 他表情的突变像一道刺眼的阳光直直照进了赤璃的眼中,顿时困意全无。 她居然当着王爷的面说了如此大不敬的话来。 “璃儿,你……幸好不是男儿身”他起身前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似笑非笑。 她一直没有看懂他笑容里的含义,只懊恼自己被阳光迷惑忘了彼此的身份。 突然萧无惑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淡成一缕烟随风而散… “萧无惑……”她想用力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口腔干裂的疼痛剧烈难忍。 耳边是狂风卷起黄沙的声音,越来越大,无数的细沙落在她的脸上,像有成千上万支蚂蚁在爬。 若就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被黄沙吞没了吧。 “萧无惑,如果我就此死去……你会不会有一丝心疼?”干涩的眼角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会是狄王吗?心中的绝望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 第六章 苏醒 “禀告皇上,她醒了”一头白发的刘太医见一直昏迷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睛,便收回了手中的银针跪向身后的男子禀报。 “此人身患何疾?”说话之人身着黑袍,锦袍上用金线绣着九龙飞天图案,气宇轩昂龙颜甚伟,浑身散发出高贵与冷冽之气。 “回皇上,此女脉象细弱平稳并无恶疾,昏迷想必是长期缺水而致,服药七副即可痊愈”太医将自己的诊断之结果原本道出。 “你且退下吧”说话时,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床榻上的女人,若有所思。 “渴……”细弱的声音从那张干裂的口中传出。赤璃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像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口渴万分。 突然,一支手臂伸入女子的后颈将其缓缓托起,动作轻柔无比,似在担心一不小心便会将这瘦骨嶙峋的身体给折断一般。 早已焦渴难耐的人感觉到温水滑入干燥的口腔时,对水的渴望变得愈发强烈。她想捧起嘴边的杯盏再多喝一些却无力抬起手臂,只能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被动地张着嘴巴。 男子平稳地端着杯盏控制着水流的速度,剑眉紧蹙。 水分的涉入缓解了她口腔与喉咙的撕痛但意识仍未恢复,不过是清醒数秒之后,天地又合在了一起,赤璃再次陷入一场幽深的梦。 梦里她在无边的黑暗中赤足行走,耳边时而是狂风呼啸的声音,时而是海浪翻涌的巨响,世界像一张无边的大网令人感到窒息和恐惧。 这一觉,她不知睡了多久。 待她醒来时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忽闪出淡淡红光。 赤璃艰难地支起身体环顾四周。 即使是如此昏暗的灯光,也难掩房内的气派华贵,白石所砌的墙壁莹润无暇,黄金雕成的荷花在白石中妖娆的绽放,从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可以判断出这里的家具均为上等金丝檀木所制,连地面也由墨玉铺设,而她身上所盖之物亦是金丝蚕褥,能用上这等料质之地绝非一般。 难道……这里是狄国皇宫?! 她真如萧无惑所计划的一半被狄王带回汗宫了吗…… 惊疑之余,赤璃掀开丝被朝身上低头望去,原先那一套鲜红的嫁衣此刻已变成一件白色云锦内衫。 这里到底是哪里?是谁在荒漠中发现了她?是谁为她换的衣裳?无数个问题纠缠在她的心中,像一把大锁,紧紧锁住了她的眉头。 为了尽快掌握更多的信息,她悄声下床未发出一丝声响。 当她走出主屋刚想踏入厅房时,却见一名侍女双膝跪地,身体伏在地上已然入梦。 此女粉色素衣裹身,下着鹅黄烟纱散花群,与中原衣着无异。 见此情形她收了脚步,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自己需要绝对的独立思考时间。 于是,她迅速回到床上拉好被褥,佯装未曾苏醒。 次日清晨,她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响。 宫女心儿迈着碎步先走到床边瞧了瞧,轻叹一声之后转身吹熄了桌上的灯烛。 此时太医院的宫女华儿手捧药罐走了进来对着心儿轻声问道:“这姑娘还没醒吗?” “是呢,未有动静”心儿指了指她手中的药罐:“这是……” “刘太医昨晚临时改了方子,让我赶紧熬了新药送来”华儿将手中的药罐轻轻放在桌上吩咐道:“用法和之前一样,四个时辰一副”说罢伸着脖子朝床榻上的人望了眼儿。 “辛苦姐姐,心儿知了” “那我先回了”华儿刚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问道“听说她是皇上从北漠救回来的?” 心儿点了点头道:“是呢” “那你可得好生伺候着,这姑娘生得这般好看,这日后啊最不济也是个嫔主儿”华儿捂着嘴儿轻笑,眼珠灵动。 心儿闻声伏在她的耳边附和道:“那日我亲眼瞧着皇上亲自将她抱进来的呢” …… 两位宫女小声的对话被躺在床榻上的人尽收耳底。 看来自己是真的被狄王带回了汗宫,此刻还有命活着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该感谢箫无惑的神机妙算。 按照他的计划下一步自己应该要顺水推舟的成为狄王的女人了,杀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可这幕中之事,她又该如何应对。 放于被褥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心中的酸痛难以抑制,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倾流直下。 “奴婢拜见皇上!”心儿刚将屋里火炉添了些新炭,转身便看见一道黑色身影,立刻拜跪。 “她可醒?”男人径直走入内房,立在床边询问,眼里亦如往日阴冷,语气深沉。 “回皇上,未曾醒过”心儿如实回答。 “再传太医!”男子声音微怒,明显不满这个答案。 “是!”心儿吓得浑身一颤,立刻快步寻人。 男子缓缓靠近床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上许多,不再枯黄暗沉。 脸上的黄沙洗净,却是这般秀丽。她的脸上是泪痕吗? 赤璃双眼紧闭虽然看不见任何事物,却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萦绕在身边。 突然,脸颊被手指轻柔地扫过,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和委屈,生怕自己一个冲动会忍不住起身杀了这个轻薄之人。 “微臣参见皇上!”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面露惊恐。 男子收回投在女子脸上的目光:“她为何还未苏醒”声音不怒自威。 面如土色的太医惶惶道:“微臣日日复诊,此女脉象尚佳已与常人无异……可不知何故依旧昏睡” 此时赤璃的心里纠结万分,虽说她曾杀人无数,可死在她剑下的无一良人,眼下若她继续昏睡,恐怕是要连累了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太医。 “咳咳……”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皇上,她醒了,她醒了!”惊恐万分的太医看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立刻转忧为喜。 “这里是哪里?”赤璃缓缓睁开眼睛,故作惊疑。 “你们且退下”男子扬起黑袖下了命令。 “是!”……众人应声纷纷退下。 男子俯视着眼前的女子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北漠?“半垂的双眸中探不出任何情绪。 女子抬起空洞的眼睛朝他看去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喃喃重复她的话,眼里阴霾更甚。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目光闪动下,悲伤、焦急、无奈等该有的情绪都恰如其分地涌在她的脸上。让本就虚弱的人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男子见状沉思片刻道:“你且养病吧”说罢大步离去。 第七章 梦呓 辰时刚过,天微微亮,卧房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萧无惑扭头看了眼身边睡得正熟的夫人便轻轻掀开被褥朝门外走去。 门一开,寒风涌入撩起衣摆,他吩咐下人往屋里再添些炭火后方才大步离去。 朦胧的天色下,一个黑衣人已在偏阁等候。 “可有她的消息?”萧无惑几步之遥便急着开口询问,面色凝重。 “回王爷,属下一直在打听赤璃行踪,至今并未获得消息”黑衣人脸上戴着一副金色面具,看不见真实样貌,他见王爷不语继而又道:“这已过去一月有余,想必……”话说到此处,他看了眼神情悲痛的王爷便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萧无惑挺拔的身子微有晃动,半晌后缓缓开口:“想必什么”这一问是有几分惩罚自己的意思。 黑衣男子直言:“北漠地形复杂,即是体力壮硕的男子若走不出去亦无生存可能” “你可打探清楚?”说话时,萧无惑修长青白的手指紧紧压着桌案,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他不愿相信那个曾经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女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更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将她送上死路的这个事实。她的一颦一笑每日都在他脑海里回荡,那个鲜活的身影无数次闯进他的梦中是那样的清晰……她怎会就这样死了。 黑衣人抱拳答道:“属下已打探清楚,狄王绝无带任何女子回宫” “知道了,你速回狄国继续打探”萧无惑闭上双眼,佝偻的身体已如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是!”黑衣男转身离去,一个飞身跳出高墙院落消失在王府中。 “无惑”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随即一个秀丽的身影缓缓踏门而入。 福晋刘延一袭紫色棉锦外披着白色狐裘云肩,头上倭坠发髻斜插一枚镶金玉钗。肤如凝脂杏眼含笑,身型圆润却丝毫不显臃肿,一颦一动皆如阳春白雪青春俏皮。 进门后她掸落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下人们说你一早就起身见客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薄唇轻动下吐出如玉珠儿落在盘中一般清脆悠扬的声响。 萧无惑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道:“你怎么不多睡会?”语气三分怨七分宠,笼罩在脸色的阴霾瞬间被眼中的柔情一扫而光。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踏实”刘延撅起嘴儿道。 “耽搁夫人休息了,是我的错”萧无惑眼中笑意更甚。明明是轻佻暧昧的话,可从她的口中吐出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别扭。 “近日我闲得发闷,想回府探望爹娘”说话时刘延抽回被他紧握的手儿,挽上他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 “好”萧无惑未做思索直接点头回应。 刘延开心之余突见桌上的酥糕便拈了一块儿放入口中不经意地问:“以前不记得你喜欢吃这东西,怎么每回见你桌上都有?”含糊的声音下裹着香甜的味道。 萧无惑微微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自己总不能告诉她因为另一个女人爱吃所以他日日摆放不是。“我这就为你安排车马”他岔开话题没有正面回应。 刘延拍了拍手上的糕沫儿一脸得意地仰起脸儿道:“我来之前已经吩咐人准备车马,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好,我随你同去”面对这样的要求他不忍拒绝。延儿在他面前一直是这般任性霸道,但从不恃宠而骄。她的情绪和想法能被人一眼望到底,没有心机没有伪装,只有一颗干净的不含杂质的心。 他喜欢与延儿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不用猜忌亦不用防备。 而赤璃呢,虽然大多数时候她温顺的像只没有脾气的小白兔,但她的口中却经常会说出一些让他感到意外的话来,而那双晶莹的双眸里也会时不时地闪过他参不透的光芒。 他不止一次感觉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这个陪在他身边三年的女子。 可此时,他已不想去猜她任何心思,他只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下人们忙活了一个早晨终于将八个装满了贵重礼品的黄花梨木箱稳稳地拴在马车上。 车轮碾在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冷冽的寒风被狐毛制成的车帘狠狠挡在了车外。 十六个府兵开道下一顶紫檀大轿被人缓缓抬离了王府。 按照民间的规矩过门不足半年的女子是不许回门探亲的,可福晋嫁来不过一个月王爷便亲自陪她回娘家探望,这在京城可是前所未闻的稀罕事儿。 下人们望着那远去的车轿不禁感叹:福晋的命是真好啊。 厚重的车帘挡了风雪也遮了光。 晃动的车轿内黯淡的光线使人昏昏欲睡,刘延想着很快便能见到父母了内心难免激动,自然格外精神毫无困意。 她时不时地揭开帘脚儿朝外看看却又禁不住寒风的侵扰,只得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边已然入梦的王爷身上。 看着那张俊朗的睡脸刘延娇俏的脸上露出坏笑,下一秒她便用冰凉的手指捏向他挺直的鼻子。 她最喜欢捉弄总是一本正经的萧无惑,一想到他醒来时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已经乐的笑出声来,圆润的身子微微地打着颤儿。 熟睡的人被这突来的瘙痒惹得眉头一皱,本能地抓住那支冰凉的手唤了声:“赤璃” 这个名字如一盆冰水直直泼在了刘延的心上,脸上笑意瞬间凝结,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委屈。对于这个自己在意了很久的名字,她自然是不陌生的。 令她欣慰的是自己嫁入王府时已不见此人踪影,萧无惑确实履行了对自己的承诺,可当她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再来给她添堵时,却瞧见了这一幕。 冰凉的眼泪划过脸颊钻进了脖子里,她倔强地咬着嘴巴不许自己哭出声儿来。 走出梦境的萧无惑看见背转而坐的夫人瞬间清醒,耳中传来的是心脏撞击心壁的剧烈声响。 他在梦中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躺在沙漠中奄奄一息,她的嘴里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的遥远又清晰,他想伸出手去抓住她,这一抓却在现实中闯了祸。 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声音轻柔细弱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延儿” 刘延撩起窗帘看向窗外,脸色的泪水被寒风一吹变得更加冰凉。可此时她已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因为她的心中正烧着一团火。 第八章 回门 萧无惑见一向性格直爽的夫人沉默不语,顿时心慌不已。这样的她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害怕。 他宁愿她发怒指责或是捶打他几下也不愿见她这般隐忍。 “我将她送去了北漠……生死不明,我有些愧疚”他思索片刻又解释道。 明亮的车轿突地暗了下来,刘延放下窗帘扭过头来冷眼问道:“为你萧王爷卖命的人不计其数,难道就没有死过人?”直视的目光中难掩愤怒,他真当她是傻瓜吗? 萧无惑一怔,微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原以为这个理由可以消除对方的怒气,被她这一问才发现即使再单纯的女人在面对某些问题时也是机智过人不好糊弄的。 哼……刘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后坐到了对面的椅垫上不去看他。 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 “王爷福晋,太师府到了”车外传来的声响打破了沉默。 萧无惑先行下轿,正转身想将夫人扶下来时却被人挡开了已伸出一半的胳膊。 下轿后刘延提着裙摆大步朝前走去,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要踩碎地砖一般沉重。 萧无惑加快脚步跟上,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追一个跑的画面儿来。 下人们忙着卸货,并未留意这异常的一幕。即使看到,也只当是福晋心切,谁也不会多想。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刘府的下人见到小姐回来,一脸兴奋地跑到厅堂和老爷夫人汇报。 听见这个消息,刘太师与刘夫人赶忙步出厅堂张望。 等待之际刘夫人紧紧搀着老爷的胳膊道:“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风韵的脸上尽显慈母温情。 刘太师虽感惊喜却还是沉住了气,拍了拍夫人的手儿道:“定是她又任性了” “爹!娘!”刘延一路小跑穿过悠长的庭廊,远远就看见爹娘翘首期盼的模样。心中委屈更甚,眼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萧无惑看着身前的人儿,只能随着她的步子跟在身后却不敢拉扯。 “延儿……”他在背后唤她。 前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搭理,反而越跑越快。 “我的延儿,真是想死娘了”思女心切的刘夫人一个多月没见到女儿,自然想念的不行。待女儿站到自己面前时立刻拉着她左右端详。“快让娘看看你胖了瘦了”语气是满满的疼爱,这孩子自打出生后从未离开家这么久过。 “延儿,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一向注重儒家礼节的刘太师虽也十分想念女儿,却没有和夫人一样将那惊喜之意表露在外,语气严肃眼神慈爱。 “拜见岳父岳母”萧无惑随即行礼,低头间悄悄瞄了眼刘延。 “惑儿不必多礼,快进屋来”刘夫人一向对这个女婿满意的紧,见他亲自陪女儿回来心里更是高兴的不行。虽然女婿的权位高于老爷,但老爷和他父亲萧剑乃莫逆之交,女婿自小便长随他爹来刘府玩耍,自己早已将他视为半子,即使如今他已贵为王爷,却也毫无半点生疏。 “是!”萧无惑说话时又用余光望了一眼延儿忐忑不已。 “延儿”心思细腻的刘夫人不多久便瞧出了小两口关系间的异样,拉着女儿的手亲轻叹道:“你已嫁入王府就不可像从前在家那般任性,你不仅为人妻更是堂堂的福晋,切莫做出让人笑话的事来”语气虽有些严肃,但更多的还是试探和关心。 刘延垂下一双杏眼儿瞧着自己的足尖一言不发。 “岳母大人,延儿一切都好,府里人对她无一不称赞敬重”萧无惑赶忙接话。 为官多年的刘太师自然也察觉到女儿脸上的不快开口道:“王爷,延儿任性您可不能何事都随着她,老夫知道王爷待小女向来宠溺,但涉及规矩之事还是要有个度数,这也怨老夫,膝下只有这一女从小娇惯坏了。但既然她已入了王府,自然要守王府的规矩,老夫可不想叫旁人在背后议论老夫教女无方啊”刘太师放下茶盏缓缓说道,脸上暗藏几许复杂的神色。虽然夫妻之间闹矛盾是常有之事,但这新婚之际两人就生了间隙,着实叫人放心不下。 刘太师的话表面上是让女婿不要放纵女儿任性,但实际上是敲打萧无惑这女儿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万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岳父放心,延儿虽然性子直接,但凡事都讲分寸道理,从未做过不妥之事”萧无惑当然听得出岳父的言下之意,态度极为谦顺。 “延儿,皇上前些日子赐了很多西域进贡的上等丝绸,你来挑一些喜欢的带回去”刘夫人起身朝女儿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对女婿道:“惑儿你陪岳父好生聊聊,我和延儿去去就来” 萧无惑赶忙起身相送。或许是屋里火炭烧的太旺,他感到后背已微微冒出汗来。 待母女二人一走,刘太师一改含蓄开门见山道:“王爷,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无惑起身行礼道:“岳父大人还是唤我惑儿吧” “呵呵呵,好”刘太师闻言严肃的脸上笑容四起,一双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对女儿还是格外重视。 “你与延儿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语气并无任何指责之意。 “岳父大人莫要担心,只是小小误会”萧无惑知道此时若再隐瞒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便直接承认。 “哦?可方便告诉老夫?”刘太师道。 “几个月前我欲将一人派入狄国收集情报,可进展并不顺利,此人至今下落不明,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我经常为此劳心。”萧无惑避重就轻地说了个大概。 “那延儿何故为此事计较?”刘太师知道此事一定另有玄机,便又追问。 “为我所用之人是个女子,方才来的路上我打了个盹,可能是常为此事费神,梦里也不踏实。延儿唤我时,我失口念了那人名字”萧无惑强作镇定,语气平常。 “哦呵呵呵,原来如此”刘太师听罢敞亮一笑:“延儿自小性格顽劣,眼里容不得沙子,虽然对你我来说这是小事一桩,但她涉世未深又对你一往情深,你也莫怪” 刘太师这翻话不仅给足了女婿面子,又给女儿的生气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让人不至觉得是自己女儿小肚鸡肠。 萧无惑立刻道:“岳父大人,我对延儿一心一意绝没有半点分心”坚定的眼神中不含半点虚伪。 “行了行了,不过是女儿家的醋意罢了,你们新婚燕儿可莫叫这种鸡毛蒜皮不相干的人伤了感情”刘太师释然的笑意下带有一丝不屑。他堂堂太师之女怎么可能去吃那种命如草芥般女子的醋。 岳父的话让萧无惑心中生出一丝怒意,赤璃的生死怎么能是鸡毛蒜皮的事!可他却将这情绪狠狠地压了下来并未表露。 第九章 失忆 半晌过后,刘夫人领着女儿再进门时刘延的脸色虽已不似之前那般阴霾,却依然无视萧无惑的存在,直接走到父亲身旁坐下:“父亲,女儿想在府中多留几日陪陪您和母亲”她挽着父亲的胳膊道。 一向宠溺女儿的刘太师这次却一口回绝了女儿的请求,语气严厉道:“不可如此任性,用了晚膳赶紧和王爷回去” 刘夫人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胳膊,顺着老爷的话儿道:“晚膳已经备好,咱们快些吃了让他们早些回去” 刘延嘟着嘴闷闷不乐,却也未再坚持。 萧无惑更是沉默不语,任由安排。 天黑前,小两口上了回府的车轿。 送走了女儿,刘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爷道:“延儿已与我说了她生气的缘由,此事你怎么看?” 刘太师的目光仍停留在那辆远去的马车上,微微点头道:“我也旁敲侧击地问出个大概,王爷虽是轻描淡写,但我认为他与那女子的关系并不寻常”纵横官场多年,他什么阴谋阳谋没有见过,女婿虽巧言掩饰,但当自己故意用草芥形容那女子时,女婿的目光里却闪过了一丝愤怒足以说明两人之间定有蹊跷。 刘夫人听老爷这么一说立刻焦急地问道:“你可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虽说王爷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女儿与王爷青梅竹马的感情怎能刚结连理就生了间隙。 “夫人莫急,我明日就派人去查探清楚”刘太师说着回身往府中走去。 刘夫人搀上老爷的胳膊道:“这事你可得盯紧些,虽说你与王爷父亲萧剑是同盟,但毕竟萧剑已故,万一无惑他真负了延儿……” “夫人切莫杞人忧天”刘太师抬手打断了夫人的话:“当年皇上能够顺利登基都是我与萧剑的功劳,即是萧剑已故,若他萧无惑真做出伤害我女之事,老夫也定有办法惩治他”刘威一改慈父之色,目光凌厉。即便他是个王爷,论门阀势力自己也绝对在他之上。 “希望真的只是我们杞人忧天”刘夫人轻叹了一口气道。 萧无惑回到王府时已快戌时,一路上夫妻二人并未多语,但车轿内的气氛却已缓和了许多。 舟车劳困下刘延将头靠在萧无惑的肩上沉沉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见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剩下的余气也消了个尽。 母亲说的没错,自己与无惑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无惑也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定不会因为那些来路不明的女子见异思迁。 何况母亲有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如果他真对那女子有情便不会拿她的生命去冒险,仅凭这一点就说明那个叫赤璃的女子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想到这里,刘延下垂了一天的唇角终于又扬了起来。 叶国 金碧辉煌的玉门殿内坐着一位男子。 他一如既往的身着黑色锦袍,袍内隐约可见银色龙腾纱锻镶边。头戴束发青玉冠,须若刀裁,眉似墨画,修长的身体慵懒地依在龙椅上,淡漠的神情中夹带着一丝邪魅。 他的身侧坐着一位娇媚如水的女子。 桃红锦绣丝裙将她丰盈的身材衬托的玲珑有致,面如桃瓣儿眼含春水,饱满的双唇微微翘起,勾出一抹浓郁的妩媚。她用纤细的手指拈起一粒葡萄轻轻送入男人的口中,甜腻的嗓音随即响起:“皇上,臣妾近日胃口总是不佳,什么也吃不下”,话中之意耐人寻味。 男子勾起嘴角俯身道:“莫不是有喜了?”语气温柔,眼里却闪过一丝嘲谑。 女子只觉耳鬓一阵瘙痒,伸出粉拳轻轻捶向他的胸膛羞怯一笑:“若真如此,臣妾真是莫大的福分” “朕今日一早便听喜鹊声,是吉兆”男子眉头一挑龙声威震:“来人,传太医” 娇媚的女子应声向他望去:“真的?”瞳波荡漾难掩激动。 未过多时,应召来诊的太医收回垫在细白手臂上的医帕惶惶道:“回皇上,贵妃脉象所示乃阴盛格阳之状并非喜脉” 本是一脸期待的女子听闻后气急败坏尖声怒斥道:“胡说!这几日我格外贪睡,食之无味,常有反胃又喜吃酸,根本就是有喜的症状”尖利的语气下一扫方才媚态,眼神犀利凶狠,像是要活活吞了眼前这个碍事的老东西。 “回瑶妃,老臣确信自己诊断无疑”刘太医道。 “哼!”女子拂袖起身对皇上道:“皇上,臣妾这困意又来了想先去宫歇息,改明儿臣妾再请其他太医瞧瞧” 刘太医低头不语,惹娘娘不悦和欺君知罪比起来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好”男子面色从容眯着眼儿浅笑道。 傍晚时分,镶满金银玉器宝的龙辇在清影宫门前停下。 “参见皇上!”宫女心儿一见来者立即叩拜。 “都退下”男子双手背于身后,进门前冷冷吐出三个字。 赤璃听见声响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她只得故作柔弱地顺势躺回床榻。 “你为何出现在北漠”男子平缓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质疑,眼色凌厉。 “我……不知道”赤璃故技重施,脸上又现一阵迷茫。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时,她绝不可鲁莽回应。 “你是谁?”男子又问。 “我是谁?我是谁……”细长的手指轻抚前额紧锁眉头,像是极力思索回忆。 男子见仍然问不出所以,沉默半秒之后道:“你且休息”说罢再次转身离去。 赤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可短暂的轻松过后,缠绕在心中的迷雾却越来越重。 这里明明是狄国,可为何狄皇所穿的衣物却与狄人不同?还有宫女与太医,他们的穿着亦是汉人之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并非在狄国?若不是狄国那这里又会是哪里!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三日后,赤璃刚用了早膳便听见心儿惶惶的声音:“参见皇上” 一抬眼儿便见一阵黑风,直直刮到了她的面前。 “你可忆起自己是何人?”黑亮的锦衣将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衬得格外白皙。 但这张白净的脸上却是不容忽视的严峻和阴冷。 “我还是想不起来”赤璃将眼狠狠垂下,怕被他看出端倪。 “微臣反复为姑娘号脉,均未发现异样……”紧随其后的太医慌忙解释“姑娘可能是患了离魂症,近日微臣日夜翻查医书,此症患者大都遭受莫大的惊吓后所致,微臣斗胆猜测姑娘被救之前已觉自己将死,于是……” “嗯……”男子轻哼一声,这个理由似已将他说服。 面对死亡,人人都会惧怕,何况是这么个羸弱的女子。 “何时能愈?”他转身询问。 “……回……回皇上,离魂症乃因人而异,有者几日可愈,有者终身未愈”太医的额头已渗出汗珠。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第十章 荒谬 听着两人的对话,赤璃灵机一动掀起身上的被褥连忙行礼。 “叩见皇上”身子刚蹲下一半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拖了起来。 “你伤未痊愈,不必行礼”几日未见,她的脸色比之前红润许多,只是这离魂症若不愈。她的出现就像一团迷雾,让他诸多不安。身着鲜红嫁衣的女人出现在北漠,这绝对不是一件寻常事。 “谢皇上”赤璃始终不敢正眼看他,只将目光落在扶她起身的那支手上。 那手指如玉竹,修长洁白,可虎口之处却茧厚成痂,一看便是长年武弄兵器所为。 “可还有哪里不适?”男子语气轻柔,一扫之前的冷漠。 “回皇上,小女子并无任何不适……只是……”话到此处,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男子掀开长袍坐于圆凳之上。 赤璃将头埋的更低怯怯道:“民女想知自己身在何处…斗胆恳请皇上解惑”说罢,她双膝跪地浑身发抖。 “此处乃叶国”男子一手将她扶起:“至于你是何人,朕定会弄清楚” “叶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了!全都错了!这里居然不是狄国而是叶国,而自己眼前的这位皇帝居然是那个传说中不理朝政只懂享乐的叶国皇帝叶隐修!惊愕之余她捂住发闷的胸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她这是怎么了?”男子猛地站起身来问向太医。 太医连忙答道:“回禀皇上,离魂症乃脑疾,顾常伴头痛之症” “那要如何医治?”语气因急生切,龙颜微怒。 “微臣日夜翻查古书,却是找到了一个方法,古书说离魂症者如若回到令她恐惧之源地,刺激之下令患者眼目所及或可忆起前事”说话时太医不敢抬头,一来他不确定此方可否真有效,二来他知道此人是从北漠救起,若要试这方法必须带她回到北漠。 “此法你有几成把握?”男子松开紧攥的双拳问道。 “微臣……没有把握,此法微臣并未亲试”太医额头的汗已浸湿须鬓。 “下去吧” …… 戌时三刻 赤璃缓缓睁开双眼。 虽然方才平白无故挨了几下太医的定魂针,但原本狂乱的心绪却是变得平静许多,心跳也不再那么猛烈。 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静,既然事情已发展到目前这看似荒谬的地步,她就只能接受一切从长计议。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于叶国,她了解的并不细致,只知叶国位于梁朝西侧,与狄国西北接壤,梁、叶、狄三国均为彼此临边。 相比梁狄两国,叶国无论国力军力等诸多方面均为弱势,但因梁狄两大强国长年征战,无暇顾及叶国,无论哪一边想攻下叶国,另一方必出兵相助不会轻易将这块土地被对方吞并。因此,叶国反到成了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祥和之地。 相传叶国皇帝叶隐修此人懒于朝政,勤于女色,而他治国之道于民是“无为”,百姓自由发展,朝廷不多干涉,与军为“中庸”,多年无战事,与梁狄均有贸易往来。正是因为综合因素多角发力,使得叶国成了梁文化与狄元素的综合体。 自己与这个叶国皇帝前后见了数次,虽未过多了解也无正眼相视,但她从心底藐视那种爱憎不明贪生怕死的中庸之君。说好听些是独善其身,说难听些便是夹缝中的苟且偷生。 赤璃趁侍女随太医取药的间隙,轻声下床打开窗户。 窗沿上的冰锥像一根根银白的尖刀直对地面,凛冽的寒风直面扑来,她轻盈地跳出窗外未发出一丝声响,但双脚刚落地便感到刺骨的凉意从脚下蔓延到全身,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但此刻赤璃已顾不得寒冷,取下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链。 看似模样普通的饰物其实暗藏玄机,小巧的吊坠呈细管状,赤璃将它放在口中轻轻吹了数秒后静静地盯着天空等待。 不过片刻功夫,黑夜中一支羽毛雪白的鸟儿伴着月光朝她飞来。 她兴奋地抬起右手,鸟儿立于她的掌中。 左丘山庄的信鸟天下无二,此鸟生命力顽强,飞行速度急快。除了北漠无论她在哪里,它都紧密跟随,即使在任何地方停留也无人会留意一支看似普通的鸟儿。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将自己的处境尽快告知萧无惑,但此时身在叶国,她只能先与义父取得联系,再等义父安排。 义父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二十年前,义父将她从遍地尸骨中救了出来收养在山庄。并且教她读书习武,教她医术毒术。义父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他足不出户,便可算尽天下大事。 可当她十四岁时,义父突然诈死,并将山庄庄主之位传给她。 而这世上只有她和义父二人知道他还在世的消息,虽然她一直不明白义父此意为何,但她相信,义父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她只需照做即可。 “银霜,这次全靠你了”说罢,她将早已准备好的纸卷绑在鸟儿的脚上,再一抬手,鸟儿便又消失在月色之中。 赤璃躺回床榻,心稍稍安了下来。 昏暗的光线,寂静的夜晚,回忆来袭,扰得她心烦意乱。 萧无惑,每每想起这个名字她的心便痛到不能自已,算算日子此时他正直新婚燕尔,春风得意着。 他会惦记她的生死吗?他会在意她的生死吗? 不,即使在意,也是因为她的生死关乎他计划的成败。 若要有一丝真心,又怎会舍得如此对她呢。 可悲的是道理她都明白,但该想的还是会想,该痛的还是在痛。 无药可救。 第十一章 劣童 七日后 静夜无声,赤璃听见窗外轻微的异响,立刻起身朝木窗奔去。 银霜扑腾着羽翅落在窗檐上,她轻轻取下绑在它脚上的纸卷,展开后不禁蹙眉深叹…… 又是一个新的身份需要她去扮演。 呵,自己的脸上究竟戴着多少张面具,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连她自己也快要分不清了。 可即使心里再抗拒,也不能辜负了义父对她的养育之。 既然接到命令,那接下来便是要按义父的指示找寻时机“痊愈”,可太医又给她扣了个“离魂症”的帽子,怎么做才能是恢复记忆看起来毫无破绽呢?!总不能一觉睡醒便什么都记起来了不是。 这个问题让赤璃辗转反侧,直至天露青白,还是毫无头绪。 晌午过后,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扰得她更加烦乱。 想必是在屋里闷太久不但身体僵硬,连这头脑也变得不灵光了。 想到这儿,赤璃抬脚向门外走去。 心儿正在院子里除雪,突见一抹清丽的人影走出屋子立刻放下扫帚跑了过去毕恭毕敬道:“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赤璃看着眼前小宫女唯唯诺诺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在王府里照顾了自己三年的素素。语气亲和道:“我想四处走走” 心儿仰起小脸神色担忧地摆了摆手:“姑娘身体尚未痊愈,眼下天寒地冻万一伤了风寒可不得了”皇上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姑娘,若是姑娘病了皇上定会怪罪下来。 看出她的焦虑,赤璃出言安抚道:“方才太医已来瞧过,说我身体已无碍,他也嘱咐我多些走动更利于恢复” 听她这么一说,心儿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那女婢随姑娘同去” “不必了,我就在这外面走几步便回”赤璃婉拒,自己出门本就是想寻个安静,若身后再跟个人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那女婢给您取件披风”说罢,心儿快速跑回屋去。心里暗忖着虽说这姑娘现在还不是娘娘,但从皇上对她的关切程度来看上位可是迟早的事,决不能有丝毫怠慢。 冬风肆虐,扬起丝丝雪沫,赤璃走出宫门踏入悠长的宫巷。 白雪皑皑,宫墙深深,放眼望去只有那一个个高耸的庑殿顶钻过高墙展示着自己的雄威霸气。 修养数日之后,她的皮肤已褪去暗黄恢复了以往的剔透白皙。随意一身装扮已显出玉女天成之美。 鲜红的长丝锦衣上白色丝线绣成的朵朵祥云,一根黑色腰带紧紧地束着她纤细如柳的腰肢,使得原本就清瘦的身体变显得更加娇小,瘦弱的肩膀上披着一件白色狐毛裘衣,而她如凝脂般白净的皮肤犹如无暇白玉一般晶莹剔透,黑亮的长发如水一般散落在肩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脱俗典雅之灵秀,似画中仙,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她入宫一来第一次走出清影宫。 赤璃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再看看身边陌生的宫墙,强烈的孤独和茫然让她感到悲凉。 这里或许比萧王府华丽,但对她而言,萧王府的一草一木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也承载着她无法遗忘的回忆。 而这里的陌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意外出现的过客而已。 低落的情绪随着不停变化的景色似乎变得明朗了一些,叶国与梁狄两国均有交壤,宫墙内的风格自然也结合了南北之精华,豪华气派之余又显得别具一格,奇花异草也是多不胜数。 再加上冬天的空气虽有些凛冽却有提神沁脾之效,混乱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心情也不再那般烦躁。 突然远处一座造型独特的假山引起了她的注意,刚下过雪的假山顶上覆盖了一层雪白,远远看去像一个白发老人盘腿而坐着实有趣。 她刚想迈步靠近,却被一个东西砸中了后脑,赤璃捂住脑袋转身呵斥:“是谁这般眼拙?” 可身后却空无一人,正当她一头雾水转回身时,肩膀处又遭遇了突然袭击。 赤璃气的压根痒痒,若不是义父吩咐她以防身份败露让她自封了武功,这种雕虫小技怎能伤得了她! “明人不做暗事,做这种拙劣之事有何趣意?”她拍了拍肩上的雪沫不再急躁,强压制心中的怒气,故作平静。能做这种无聊之事的人,目的就是看人气急败坏,一旦自己表现出平静与不屑,对方自然也就会觉得无趣。 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她话音刚落就见身后假山脚处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孩儿。 小儿约莫八九岁光景,身穿一身侍者服侍,可脸上那一副蛮横乖张之色却与他的打扮丝毫不相衬。 他态度格外嚣张地仰着头问道:“你是什么人?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说话时,手中正搓着雪球,颠儿颠儿地朝前走着。 赤璃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孩子,暗忖道,虽然小东西年纪不大,但是敢这般蛮狠应该是宫里的老人了。可随即想想又觉着不对,自己这一身怎么看也不像宫女吧,若他是宫里老人怎会这般胆大。 “那你又是谁?”她反客为主,也做出嚣张不削的表情。 “我是谁?”小儿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突然笑了起来:“我是……” “你是刚入宫的侍从吧”赤璃打断他的话,只有才入宫的小侍从才会这般调皮,入宫久了便会被现实磨平棱角知道现实的残酷,言行举止自然小心翼翼,像他这般张扬定是还未体会似海宫门的规矩和阴暗。 “嗯?”小儿被她说的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突然他一拍脑袋哈哈地笑起来,像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来。 “是啊,我刚入宫不久,那你又是谁?”说着,他又一蹦一跳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他单纯欢快的样子,赤璃突然心生怜悯。这天真的笑容过不了多久就会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吧,皇门之内那一条条残酷的法则绝不会善待任何一个地位低下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她半弯下腰来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她想伸手摸摸小儿的头,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 “你骗人,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儿感觉自己像被人捉弄了一般地皱起眉头,满脸不满。白净的小脸上虽稚气未脱却不难看出他眉眼中的俊俏。 “我没有骗你,太医说我得了离魂症”赤璃一脸真诚道。 “什么是离魂症?”小儿歪起脑袋若有所思,这个新鲜词眼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呃……就是什么都记不清来的那种”赤璃歪着脑袋看着他,极有耐心的模样。生怕自己解释的不够到位对方听不明白。 “哦……”小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立刻换上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道:“我有办法治好你!” “嗯?”惊愕时脑门上又传来冰凉一击。 赤璃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小儿已跑的无影无踪,只听见一阵由近而远的狂笑声回荡在她耳边。 这一砸彻底消除了她心中的怜悯,气愤之余不禁感叹:荀子言“人之初,性本恶”此话当真是不假啊! 第十二章 打探 赤璃被小鬼这么一闹完全没了闲逛的心情,闷闷不乐地回了清影宫。 宫女心儿见姑娘脸色不佳,做起活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她的撒气筒。 赤璃郁闷之际望向心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心儿被这突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答道:“奴婢叫心儿” 赤璃见她这般怯生生的样子上前一步将她扶起:“你别害怕,我只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姑娘有什么事儿尽管问,心儿一定知无不言”对方和善的态度缓解了心儿的担忧,言语间也不再瑟瑟发抖。 “这宫里的下人你可都认识?”赤璃坐在圆凳上仰着脸儿问道。 “回姑娘,宫里侍从宫女少说也有几千人,每人各守其主各尽其职,奴婢只认识一些常打交道的下人们”心儿如实回答。 “那你可认识一个年纪约莫八九岁模样生得十分俊俏的小太监”赤璃道。 “公公们多是十岁前入宫,入宫后在礼司部调教三年再入公职。八九岁的小太监应该尚未有公职,自然和奴婢也不会有什么接触”心儿虽然好奇她为何要打听一个小太监,但作为下人自然不敢多问。 “好,没事了,你且去忙吧”赤璃轻轻扬了扬手道。 看来想找到那个顽皮鬼无疑是大海捞针。 罢了罢了,自己还有一大堆正经事要做,没功夫和一个孩童计较。 月华宫内炉火烧得正旺,即使外面天寒地冻只要一进了这里便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装修气派豪华的屋子里两名女子正半依在软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姐姐,你可听说皇上一个多月前从北漠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说话的人是三个月前刚晋为贵妃的上官云。 此女容貌娇俏眼神妖娆,唇红齿白双眸如珠。外披大朵牡丹刺绣淡蓝长袍,内衬白色锦衣紧紧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头上斜插一支珊瑚玲珑釵,坠下金丝流苏盈盈摆动。 上官云虽年纪尚轻可言行举止却极为成熟老练,满含春情的双眸中写尽了世故与圆滑。 见对方不语,上官云抱着暖玉香炉朝她拢了拢身子又继续道:“我听下人们都在传那女人生得一副好模样,看来咱们又要多一位姐妹了”说罢,她抿嘴一笑,等待着对方回应。 月华宫的主人瑶妃与上官云中间隔了一个檀木方桌,正慵懒地半依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桃色的锦袍上用金线绣满了祥云,脸上的妆容格外艳丽,只见她半眯着双眼冷哼道:“既然妹妹这般好奇,怎么没亲自去瞧瞧?” 上官云被她问得一怔,略显尴尬道:“妹妹我也就是跟姐姐随便聊聊,呦,这快用午膳了,妹妹就不叨扰姐姐了”说罢她起身行礼,出门前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 本想着以瑶妃一向张扬嚣张的性子来看听到这种话后定会暴跳如雷,可她这次竟这般沉得住气,看来自己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瑶妃待人走后,原本悠然平静的脸上陡然现出一抹愤怒与阴冷。 撇了眼儿身边的贴身宫女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个被皇上带回来的女人。” “是!”宫女安儿立刻朝门外走去。 三九天已过,可北方的气候却依旧寒冷,光秃秃的树枝上瞧不见半点绿色。 赤璃在屋里闲的无聊想去院中透透气儿。 她刚一开门便狠狠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这突如其来的冲撞使她踉跄地朝后跌去却被人拉住了胳膊拽向身前。 惊呼间赤璃赶忙挣脱束缚,待她看清来者样貌后立刻委身叩拜:“拜……拜见皇上”刚才那个拥抱让她又恼又怯,脸上不由泛出一阵红晕。 “是朕来的仓促,吓着你了”叶隐修看见了她脸上的羞涩,语气中含着几份难得的柔情。 “是民女鲁莽,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说话的人狠狠低着头,害怕被人瞧见自己滚烫的脸颊,薄唇轻动下细柔的声音略有颤抖。 “不必多礼,平身吧”说话时他朝她靠近一步:“朕已找到为你医治的法子” 一直低着头的赤璃看着眼前那双黑靴忽然迈动,本能地往后退去:“让皇上为民女之事劳心,民女实不敢当”加速的心跳将呼吸也带的急促起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叶隐修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帘,双手背于身后不再靠近。 “民女……”赤璃眉头紧锁,不知该如何回应。 “今日你早些休息,明日随朕去一个地方”说罢,叶隐修转身离去。 “是!”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赤璃终于松了一口气。近日来她一直为“恢复记忆”这件事困扰不已,眼下既然他找到了法子那就好办多了。 此刻,瑶妃的贴身侍女安儿正急匆匆地朝清影宫走着,刚入了宫巷便看到皇上迈着流行大步走出宫门上了龙辇。 安儿立刻躲回拐角处探头张望,待龙撵消失在视野等后她才从墙角闪出身来。 眼瞅着快走到宫门口时,安儿故意放慢了步子假装不经意地朝里面瞄了几眼。 正在打扫院落的心儿一见安儿的身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走过去打招呼“安儿姐姐,您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语气客气中又有几分畏惧。 宫里人都知道安儿和她的主子瑶妃一样,都不是惹不起的主儿。虽然她也是宫女,但她是要瑶妃的陪嫁侍女,如今瑶妃得宠,安儿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下人们见着她都格外巴结客气。 安儿撇了一眼心儿,搁到平时她压根不会理睬这些身份低贱的小丫头,可今儿自己可是带着主子交代的任务来的,自然不能白跑一遭儿。于是正了正身子挤出半点笑意道:“这已打春了不是,我家主子差我去花房挑些好看的盆花弄回去”说着又抬起眉角往院里瞅了瞅:“你这是伺候谁呢?” 花房明明在后巷,从这里走的话要多绕两条道儿呢。心儿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可她却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依旧露出单纯的笑容回道:“前些日子皇上从北漠带了个姑娘回来,这人伤的不轻正在宫里养着呢” “哦,咱们皇上可真是菩萨心肠”安儿假意寒暄后又继续问:“那这位姑娘伤势如何?” 心儿立即做了个嘘的手势四下瞧了瞧压着声音道:“我听太医说这位姑娘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可能一辈子都瞧不好呢” 听到她这么一说,安儿露出惋惜的神色道:“呦,那真是可惜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花房了”。 “唉唉,姐姐慢走,留意脚下”心儿半蹲着身子道。 起身后她朝安儿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 自己来宫里已有五年时间,前后伺候过两位主子,见识过各种勾心斗角的场面,她目睹了第一任主子被人算计赶出了宫,也目睹了第二任主子受不了冷落郁郁寡欢自结了性命。现在只要别人一个眼神,说几句话她就能大概揣摩出对方的目的和心意来。 因为前两任主子的凄惨下场,别人常笑话她是专克主子的扫把星,她们做宫女的谁不想跟个得宠的主子沾沾光儿,这次如果姑娘日后真能得到皇上宠幸,那么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今日安儿来探听情况,定是因为瑶妃收到了风声派她来打探。 瑶妃阴险善妒,此时若不削弱她对姑娘的关注力,姑娘的前程和自己的好日子都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第十三章 入漠 探听到消息的安儿前脚离开清影宫,后脚就回到了自己主子身边将听来的情报事无巨细一一回报。 “嘁……还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不过是一个病秧子罢了,这上官云也真是大惊小怪,”瑶妃挑起眉角儿轻蔑一笑,皇帝身体猛健怎可能会看上那种女子。 话音刚落她又想起什么,立刻蹙起眉头看向安儿:“今晚皇上宣了谁?”语气阴冷暴躁。这个时辰敬事房还未来通传,说明皇上是翻了别人的牌子。 安儿早有准备迅速答道:“回娘娘,皇上今夜未宣任何人” “哦?”听到这个答案瑶妃的眉头略有舒展,可又不禁疑惑。 皇上登基之后还未曾有这种不宣人侍寝的情况发生,今儿这是怎么了…… 合心殿里,宫女为皇上脱下外衣,散下发髻。 叶隐修一头黑密的长发倾落而下,刚毅俊朗的面孔又增了几许阴柔与飘逸,深邃的双眸中暗藏万千思绪。 明日一早他将带那个女人回到北漠寻回记忆。 叶狄两国外交贸易频繁,北漠外圈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但对于此行的结果他却没有多少把握,只能任由天命。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她的来历那般在意,只记得初见她时,她像个被人丢弃的皮偶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任凭日晒风吹黄沙覆盖。 而自己将她抱起时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对人生再无留恋的绝望,那神情像极了母后咽气前的模样,想到这里,叶隐修的面色犹如一座冰雕,寒气逼人。 次日,辰时刚过,一辆刻花青木车轿在清影宫门前停下。 赤璃上轿时,发现已有人先她而入。 “皇上,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她怯怯地问向与她相对而坐的人。 “你可记得你被朕带回皇宫之前身处何地?”叶隐修面如冠玉明目朗星,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厚而不扩唇线分明的嘴巴。他面色温和语气轻缓地看着眼前瘦弱白皙的女子。 他发现她的胆子好像很小也不爱说话,更不像其他女人那般谄媚殷勤,反倒有些不喜见他。 “我……不记得”赤璃摇了摇头又将眼睛垂下,心里已大概猜出这此外出的目的地。 “北漠,你躺在北漠,若再迟一个时辰遇上,你可能已经死了”叶隐修眉心微蹙,这个假想让他很不舒服。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赤璃故作惊疑抬起眼儿问道。 叶隐修缓缓道:“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昏暗寂静的车轿里两人对面而坐,与陌生人共处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让赤璃觉得十分别扭尴尬。 更何况对方又是这么个特殊的身份,更让她诸多拘谨如坐针毡。 叶隐修似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曲起一条腿来搭在软凳上躺下身子慵懒道:“朕小憩片刻” 赤璃轻嗯一声,立感轻松。 过一会儿,她听见对面呼吸变得粗重仰起脸儿朝他望了望深深地松了口气。 暮霭苍苍,残阳似血,日落前车窗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皇上,再行五里便是漠边” “知道了”应答间叶隐修脱下黑色长衫套上一件绿色对襟袄夹,裤脚用绳轻绑后塞入白鹿皮靴内,魁梧之余身上却没有多余的赘肉,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乌黑的头发用一条黑色绸带束在头顶,更凸显出神斧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型。一双眼睛寒光如星,胸脯横阔骨健筋强,整个人散发着雄狮一般的粗犷之气。 车轿又朝前晃悠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缓缓停下。 叶隐修先行下轿撩开车帘,又将手递给轿中的人儿:“随我下来” 赤璃虽然心里百般不乐意,但还是将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中抬脚下了车轿。 士兵将马牵来,赤璃瞅了一眼立刻被那马儿勾了魂:好一匹汗血宝马! 只见那马身泛着淡淡金色,体形饱满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霞光照射下向一座移动的金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叶隐修跨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随即再次将手递给她:“上来” 赤璃将目光从马儿身上收回被人拉上马去,后背贴住宽厚的胸膛时,一股清幽的木香钻入她的鼻腔。 叶隐修一手扬鞭一手挽缰,风驰电掣下已经没有武功的赤璃被强烈的颠簸震得格外心慌。 幸而,环在她身侧强健的手臂以及身后那一堵结实的“墙壁”又让她给了一丝安全感。 他们的身后紧随着上百名骑军,一行人在沙漠中掀起一股黄色巨浪汹涌翻滚,气势恢宏。 随着四周黄沙蔓延,前路也变得越来越混沌。 熟悉的场景再现,赤璃突然被一种恍如隔世的凄凉打翻了回忆,不久之前她曾一个人在这里徒行,对沙漠地形毫不熟悉的她来说,仅凭着一张路线图是否能正确的走到目的地,她一点也没有信心,行走在荒漠里的三日中,她能依靠的只有信念,那信念的源泉是萧无惑眼中的希望,是她不忍辜负的希望。 那萧无惑呢,他就那么坚定的相信她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吗? 不,他也没有把握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让她去试一试,用她的生命去试一试。 想到这里她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揪起,疼到窒息后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感受到了她身体轻微的颤抖便轻轻勒住缰绳问:“可有不适?” “我无碍”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 “驾!”男子沉默片刻继续驰骋。 夕阳西下,红霞给沙漠渲染上一层温柔的红光,狂躁的风也渐渐停了下来。 赤璃放眼望去竟看见了别样美景,天色与漠色相接,宛如一道三色霞光,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的黄海此刻却美如仙境,如果那日自己未被他遇上,这仙境已成她的墓地了吧。 马蹄渐止,悲伤未尽。 赤璃被人拦腰抱下马来,这亲密的动作让她的脸上泛出与夕阳一般的红艳。 “夜行危险,今夜只能在此委屈一下”叶隐修将深邃的目光投在眼前的女子脸上,她平静的面色却掩盖不了眼中的哀怨,这哀怨比冰更凉,比酒更浓,如云遮残月一般若隐若现。 “连累皇上受此坚辛,民女……”她向来惧怕虚伪客套之语,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你且歇着,朕去去就来”他看出她的窘迫,说罢转身离去。 第十四章 旧恨 夜幕降临,兵士们支起营帐点燃篝火。 食盒里的饭菜虽然不比宫里花样频多,但能在沙漠里吃上已是天大的恩赐。 可即便是珍馐美馔她也食之无味,虽然已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上次入漠时的场景,但那些画面却偏与她作对一般,反而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叶隐修看她面色越来越凝重,轻声问道“可是忆起什么?” 赤璃摇了摇头:“没有,只觉得心里难过”说话时她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不禁暗自懊恼,怎么封了武功之后,连性格都变得脆弱了,从前的她可没这般好哭。 “今夜只能在这里对付一下”叶隐修指了指她身后的营帐又道:“帐外会有人守护,你无需害怕好生安睡” “谢皇上,那民女先行告退”赤璃起身退下,掀开营帐走入其中。 光影反射下,叶隐修看着帐内那一抹消瘦的人影似一片落叶飘然而下,娇弱的身体因哭泣而抖动不已。眼中的阴霾愈加深重。 黑夜无边,明月高悬,无数颗璀璨的星斗镶嵌在黛色的天幕上熠熠生辉。 可与这唯美天色对应的,却是一片荒凉压抑的沙漠。 西风呼啸,飞沙乱震,四周都充斥着一股大自然带来的腾腾杀意。 赤璃刚掀开一角帘帐,便被无孔不入的狂风吓得躲回帐内,这可怕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怒吼令人毛骨悚然。 这声音又一次残忍地将她拉入回忆的漩涡中久久不能自拔。 她带着对自己无比的憎恶狠狠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剑客,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连泪水也无法控制的无用之人,而这一切都是拜他萧无惑所赐。 萧无惑,如果你知晓我现在的处境,是会为我还活着感到高兴,还是会为我没能实现你的计划而失望呢? 这一夜,她无眠,却在无尽悲伤中想到了一个与他取得联系的方法。 东方破晓,朝霞透过营帐洒入一片晨光。 赤璃深吸了一口气撩开帐帘。 叶隐修立于一丈之外似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便走上前道:“昨夜睡得可好?” “我……”赤璃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是梁人” 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可是都想起来了?” 赤璃摇了摇头垂下眼眸:“我只依稀记得自己是梁人,其它的事我还是想不起来” 叶隐修安抚道:“无碍,今日继续前行或能让你想起更多”说罢正欲上马,却被人扯住了衣角。 “荒漠之景大同小异,再行也无意义”赤璃眼扫四方又缓缓开口:“昨夜梦里我好似瞧见很多零碎的画面,隐约记得梦中出现在城门上的字” “什么字?”叶隐修松开手中的缰绳道。 “顺平”她轻皱眉头似在回忆,心中却早已翻起滚滚巨浪。 自己曾在顺平将那份内密名单交予司马都谢允,只要能见到谢允便能将目前的处境告知萧无惑。 “顺平”叶隐修喃喃重复之时白净的脸庞已笼上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而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的紧紧攒握成拳,幽深的双眸中隐含着浓烈的恨意。 见他这般模样赤璃的心里一惊,却不知他为何对这个地方如此敏感。 一阵死寂之后,她被人拉上马背。 “我们这是要回去了吗?”她按耐住激荡的情绪试探地问。 “去顺平!……驾……!”说罢长鞭一扬,沙漠又掀起一阵巨浪。 赤璃激动的心也犹如飞驰的汗血宝马一般跌宕起伏,快而有力。 漠边之地已有军马立队等候,身着戎装的将军看见皇上立刻上前叩拜。 “你先上轿”叶隐修将她抱下马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架车轿道。 “是”赤璃委身告退,上轿前回头望了一眼。 海棠树下阳光斑驳地斜照在那一抹黑色的身影上,男子欣长的身影伫立在戎装将士面前,散发出万夫莫敌之威。 呵……赤璃轻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世人皆知叶国皇帝贪图享乐,文治武功无一精通,真是浪费了这副皇威凛凛的好皮囊。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车帘被人掀开。 叶隐修长衫似墨,乌黑的长发如流云一般披散垂下不扎不束,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尽显冷峻与威严。若不是那一双不羁与邪魅并存的双瞳,真叫人误以为是来度化人间的道骨仙家,浑身散发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琉璃之光。 车轿驶出二里之后赤璃掀开后帘看了看发现并未有官兵随行,思索片刻后终忍不住问道:“此行只有我们三人?” “梁国地界不比北漠无需多人跟从。昨夜梦多,你一定倦了,睡吧”叶隐修坐在她的对面,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子柔声说道。 赤璃点了点头确感疲惫,于是闭上眼儿侧身卧在柔软的椅塌上试着睡去。 随着车轮前行,叶隐修脸上的阴冷也越来越重。 顺平是梁国西北城池,亦是关塞要道的必经之地,而他的杀父仇人也曾居于此地。 痛苦晦涩的回忆像一张血盆大口,渐渐将他吞没。 四年前,先太子薨逝,祖父叶宣宗欲重新立储,父王叶远和叔父叶铮的权位之争也拉开帷幕。 父王曾横扫千军为大叶立下护国之功,他精通兵法骁勇善战,尽管是在面对狄梁两国夹袭攻击腹背受敌的艰难处境下,依然凭借着自己设计的那套易守难攻的金钟阵,将两个野心勃勃的强国大军狠狠挡在了城墙外。 然而在有利条件均偏于父王的优势下,太祖却听信了叶铮党羽的谗言,指派了一个必败的任务给父王作为对他忠诚和能力的考验。 太祖命父王率领十万军队趁狄梁开战之际攻打梁国西境。梁朝兵力雄厚,即使是分散了部分军力去抗击狄国,但区区十万人又怎会守不住。于是,父王出征后有去无回,战后梁国送回父王头颅以示休战之意。 父王死后母后因伤心欲绝衰毁骨立不足三月也撒手人寰,次年太祖驾崩传位与他。 登基后,他将叶铮党羽连根拔起诛杀九族。而叶铮此刻正在天牢里享受着求死不得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报了一半的仇,当年那一战梁国车骑大将军吴禅不仅灭了十万叶军更是连父亲的全尸都没留下,这个仇他得报,可偏偏上天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内密在数月前传来消息,吴禅因叛国之罪九族尽灭,他的仇恨又该如何宣泄?! 第十五章 入梁 或许是真的困极,这一觉赤璃竟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时天色已晚,车轿内更是一片昏暗。 她撩开车帘睡眼惺忪地问道:“皇上,这是到哪儿了?”扭头的瞬间才看见对面男子神色低沉眉目紧锁,眼里的寒光像是能刺穿人心一般的尖锐,可口里的话儿已吐了出去,就是想收也来不及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叶隐修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揉了揉眉心道:“前方三里便入巡关城,这一趟尚有几日路程要走,我们先在此住下明日再行”声色疲惫。 “嗯”赤璃轻声应和,不再多语。 车轿入城关时被守门的护卫拦下。 “你们是哪里人?”护卫提起手中的佩刀挑开轿帘往里看了看,语气强硬。 驾车的阿四立刻跳下马儿满脸憨笑道:“官爷,我们是叶国贺县人,我家主子此行是来探亲访友” 阿四面色黝黑皮肤粗糙,声音雄厚体格健硕,若阴下脸来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可此时他面色可掬笑容憨厚,话语中多少带着点讨好的味道。 “哦?叶国人?”护卫用警惕的目光对阿四上下扫视一番,又朝车内瞟了一眼儿道“你们来寻何人?” 阿四正欲回答,车内的人却先开了口:“巡关城署长何贵与我家父乃世交,家父病重特命我来送封书信”话语客气有余却无半点谄谀之色。 说话间他朝阿四看了一眼,阿四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五两银子塞入护卫手中小声嘟囔:“官爷辛苦了” “嗯”护卫颠了颠手中的银子长臂一挥:“进去吧” 待车轿入城之后,赤璃忍不住问道:“你可当真认得那个署长?” 叶隐修见她一脸好奇,勾起唇角儿:“认得”。 他何止认得这个小小的署长,他手中那份名册上详细记录着梁国十州六十郡所有官员的名字和职位。不过,这些她是不会知道的。 “哦”赤璃坚信不疑地点了点头,此行仓促乃临时之策,他确实没有提前准备的时间,想必是真的认识。 看来这叶皇果真如传言一样四处游玩交友广泛。 他虽待她不薄,可从他搁置朝政却将精力用于陪她寻找记忆之事来看,着实不属明君之列。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自己只不过是误入叶国的匆匆过客,管他是不是明君贤主。 半晌过后,车轿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赤璃一心只想着避免多余的接触,便趁对面男子动身前先他一步跳下车轿,落地后方才想起礼仪尊卑等诸多规矩来,不禁心虚地朝身后的人瞄了一眼儿,看他面无怒色这才松了口气。 阿四安置车轿的间隙,她随处望了望。 据说巡关只是个小城,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热闹繁华。虽已快入戌时可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多未打烊,辉煌灯火之下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繁荣之景。 见她望得出神,叶隐修轻咳一声道:“走吧” 赤璃收回目光,跟着他走入客栈。 店小二见有客到,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阿四一番交涉之后小二将三人领入客房咧着嘴儿笑道:“客官,这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几间客房,靠山面水景色极佳” 阿四见主子面色尚佳,便掏出碎银丢给小二道:“你去准备些上等酒菜送来”厚重的声音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是!”小二接住银子乐不可支地小跑着下了楼梯。 阿四转脸儿又换上一副恭敬的态度推开正对着的两扇房门道:“公子,姑娘请入房休息” 赤璃颔首致谢,抬脚迈入房内四下打量了一番。 客房收拾的十分整洁,虽谈不上华贵却也还算清雅别致。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酸痛的快要散架,连日的奔波让她深感疲惫。 想当初她曾在山泉中彻夜舞剑,也曾独自在马背上奔驰数日,她可用半个时辰登那泰山之顶,亦可连斩百人依旧轻松自如。 可如今呢,没了内力支撑不过几日颠簸就让她精疲力尽,身娇肉贵的连自己都嫌弃。 困乏间赤璃解开系在脖间的丝结脱下厚重的披风,挂衣时只轻轻抖落了两下,脚下便悉悉索索地落了一地的细沙。 看着地上那薄薄的一层金黄,她伸手捋过发梢放在鼻尖闻了闻,尽是一股子北漠的味道,顿时满脸嫌恶。 不过多时,笑容可掬的店小二端来热水与酒菜,态度格外恭谨。 能住得起天字房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是不能有丝毫怠慢。 “小二,可有猪苓或皂角?”面对满桌美食赤璃却毫无食欲,只想尽快梳洗一番。 小儿一脸活络儿道:“姑娘,我们这儿有贵客专用的浴房,只需二两银子保证让您用的舒舒服服” “你等等”赤璃犹豫片刻踏出屋子轻轻扣了扣对面的房门。 叶隐修打开房门看见来者,本不耐烦的脸上随即展出一抹笑意:“何事?” “皇…公子可否借我二两银子一用”虽然在路上他已交代用“公子”作为称呼,但一时间她还有些不适应。 “好”说话间他取出荷包整个递给她。 赤璃摆了摆手道:“无须这么多,只要二两即可” “哦,你要来何用?”他打开荷包拿出二两银子问道。 “我……我想去浴房”说话间,脸上绯红一片。 叶隐修瞧出了她的窘态,呵呵一笑:“这几日奔波劳累,确实该好好去个乏” “谢谢公子”赤璃道谢之后,将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拿着银子甩起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儿:“得嘞,姑娘你且跟我来” 赤璃低着头赶忙跟了上去。 叶隐修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无奈一笑,自己当真是有那么可怕? 赤璃跟着小二下了三层楼梯之后拐入一条长廊,小二在一扇木门前收住了脚步道:“咱这浴房设在客栈底层,男女浴房对立而置各有六间,相隔二丈有余又有屏风遮挡,姑娘可放心入浴。浴房热水乃温泉之水,水量充足,各类浴物齐全,姑娘请慢用。”小二边说边打开了一扇原木方门,一股热气随之扑面而来。 第十六章 虚惊 或许是因为自己杀人太多所以早已养成了警惕多疑的习惯,赤璃进了浴房并未急着更衣,先四下检查了一番,观察的尤为仔细。 整个房间长宽各约二丈,墙壁地面皆由铁力木打造,这种木质遇水不易变型多为造船所用。房内正中是一口石砌的圆池,池中的水浪向外凸涌冒着热气。 墙壁上吊了八盏灯烛,腾腾雾气下光线明亮而不刺眼十分柔和温馨。 浴房西角是个雕花木架,架子上整齐地摆着毛巾猪苓和各种浴房用品。 东面墙上有一面十寸大小的窗户,赤璃走过去抬头朝窗外望了望,只看见皎洁的月光和几枝风中摇曳的树梢。窗户高度可防人窥视,窗口大小也不容人通过,想必是为通风而设。 一番巡查之后她才放下心来,缓缓脱下衣裳散下盘在头顶的长发。 细白的手指抽出发簪之际浓密的乌丝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将她单薄的后背完全遮盖。 只见其肌肤如雪白皙娇嫩,面容晶莹如新月之晕,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纤柳细腰又增几许娇柔。 赤璃轻轻抬脚踏入池中,整个人立刻被水雾围绕,像云中仙子纯白无暇。 感受到热水将全身完全包裹时,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所有的疲乏都被水温驱散而去,身上的酸痛得以缓解。 她贪恋这从肌肤渗入骨子里的温暖,索性将脸也埋入水中。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安逸。 可这种安逸的感觉却又让她回想起某段时光。 萧无惑收起纸扇轻轻敲打她的脑袋:“叫你读书,你又偷懒”话虽责备,却透着满满的温柔与宠溺。 赤璃伸了伸胳膊直了直腰,不满地扬起下巴:“谁说我偷懒了,我正在梦中作诗呢” “梦中作诗?”萧无惑被她这般明目张胆的狡辩惹得哭笑不得:“那可否读于我听听?” 面对考验她毫不惊慌,撇了一眼窗外的秋色张口就来: “金风不语卷千州, 一曲新词尚未求。 再畏人间君可问, 别今道古撰清秋。” 萧无惑本以为她不过是随口扯了个理由,没想到这整齐磅礴诗句却真的脱口而出。 他定定的望着她,眼中闪烁出欣喜的光芒。 “呼……”赤璃将头探出温暖的水面,温馨的画面立刻烟消云散。 伴着回忆的余温,她用指尖在潮湿的池壁上写下新词: “暮暮朝朝,最喜闻君笑。梦里笑弄秋尚早,却闻北风啸啸。 古今道之从容,愚人沉似戏中,桂园花开一梦,再无客岁仲冬。” 萧无惑,你我秋时相遇秋末而别,如万事规律,不咎其因,如今这词全当清别之语,若有缘再见,亦只剩权益利用再无真情实意。 咚…… 一道突来的声响打破了她的哀思愁绪。 “谁?”雾气之下赤璃本能地将毛巾护在胸前大声呵斥。 见无人应答,她快速起身踏出池子,扯下衣裳裹住身体。 异响之后整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极度惊慌之下她四处寻找响声的来源,终于在小窗下方不远处看见一个小石块。 “你到底是谁?”她抬头看向小窗声音又高了几分,语气虽还镇定身体却不自觉地瑟瑟发抖。问题抛出之后回应她的只有石池中的水流声。方才让她感到无比轻松的地方此刻已变得异常诡异。 赤璃快步朝门口跑去想离开这里,正要伸手开门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吓得足下一滑摔落在地上,早已积压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扯开嗓门抱住脑袋惊声尖叫。 下一秒,木门被人撞开。 一脸怒愕的叶隐修看见蹲在地上的女子立刻脱下身上黑袍盖在她身上安抚道“别怕,是我” 赤璃闻声抬眼望去,惊恐之余抓住他的衣袖道:“你怎么来了?”已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礼数。 他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解释道“我从对面浴房出来时听见你这里有动静便想询问……” 赤璃稍稍平静之后指了指地上的石块道:“不知何人从窗外丢了石块进来” 叶隐修面色阴沉地将她从地上扶起带出浴房。 此刻听见尖叫声的店小二正一脸惊慌地赶来,还未到跟前已瞧见男子眼中那股要将人撕碎般的怒火。 “对不住对不住”小二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虽然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先道歉总是没错儿的。 “有人往浴房内扔石头”赤璃语气微怒,但未弄清事情始末前亦不想为难他人。 站在一旁的叶隐修狠狠压制住内心的怒气并未发作,若不是因为不想引人耳目,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对不起客官,让您受惊了!我这就去查看究竟是何人所为!您二位可先回房,待小的查明情况后再跟您请罪!”店小二听闻,赶忙鞠躬赔礼,态度诚恳的就差磕头认罪了。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交代”叶隐修双拳紧握语气冷冽。 “是是!”店小二说罢赶忙朝外跑去。 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 赤璃转了转脖子感觉身上的酸痛已消了大半。 昨夜她已将自己的计划传给了义父心里踏实不少。再加之温泉浸泡解了周身的乏,这一觉她睡得格外香沉。 收拾一番后她正欲拉开房门,却突然想起昨天的窘态又收住了脚步,待调整心绪后才探出身子朝对面的房间望去,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动静,正犹豫要不要敲门时看见阿四从转角处走来。 阿四一脸笑意道“姑娘,公子已在楼下等候多时,早餐已为您准备好,请姑娘随我来”。 赤璃跟在他的身后,穿过梯廊时瞧见坐在一楼食厅里的男子,脸又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昨夜可睡安实”他见她来,语气温和,一贯冷漠的双眸里多了几份柔情。 “谢公子关心,昨夜睡的极好”她低头回应不敢与他对视。 “吃吧,我们一会还要赶路”见她又露羞涩,他指了指桌上未动的食物道。 “昨夜调皮作乱的小娃,你可否不要追究?”动筷前赤璃轻声道。 经过店小二的盘查,不久便找到“真凶”,不过是七八岁的男童随父入住,孩童生性顽劣闲耐不住,趁父亲熟睡溜出房门闲逛,见小窗有热气冒出便捡起石屑丢入。 “好,我不追究”他点了点头。既然不是有意冒犯她又毫发无损,他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若是真有人伤了她……他的眉头突地皱起,那日她躺在北漠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眼前。 ------题外话------ 文中的诗和词都是我自己的原创。 词牌名为《清平乐》:) 此书已完稿,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别忘了收藏哦。 第十七章 祥城 阿四结账后店小二将人送出客栈,看着那远去的车轿不禁抹了把额上的汗,想到昨日那位公子阴冷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觉着后怕。 车轿驶出城关一路前行,耳中只听见马儿奔跑的声响。 赤璃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却不敢露出半点焦急之色。 “今日即使快马加鞭,到达下一城邑时也得是亥时”叶隐修屈起一条腿躺在椅凳上将包袱垫在脑袋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道“明日可入荥城,再行两日便可达顺平”提到顺平时他的语气突地冷了下来。 “让皇上如此操劳,民女实不知如何报答!”赤璃此话并非假意虚伪,确是有几分愧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这个游手好闲的皇帝耍得团团转着实有些不地道。 “呵……那就先欠着,等我想好要你如何报答时再说”他闭上眼睛又将胳膊垫在脑下,语气调侃却无轻浮。 “如果我最终还是没有想起任何事该如何”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么问,这个问题好像自己钻出来的一般。 “记不起来就罢了,试过了便没有遗憾”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倦意。 赤璃看着对面的人,突然觉得他似乎并没有之前自己认为的那样讨厌。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言行得体未有任何侵犯。若说他图她什么,自己出了这个身体之外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而如果他真想得到根本无需费这么大的功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叶国都是他的又何况是一个从阎王殿门口捡回来的一个弱女子。 想到这里,内心的愧意又深了几许,自己从头至尾都在骗他,可他却不辞辛苦地想帮她找回记忆。他是真的太闲,还是有点傻? 对面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粗重,赤璃应声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瞧他,熟睡中的人面如温玉墨发垂散。高耸的鼻梁挺如岱山,宽阔的额头干净饱满,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搭在细长的眼线处,菱角分明的下颚上钻出的青须又为这俊逸的脸庞增了几许阳刚之气…哎?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那么多重要的事还等着她去做,此刻却对一个熟睡中的男人看得入迷。 赤璃懊恼地伸出手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将脸撇向窗外。 丝丝细雨落在地上,马车在泥水中飞奔前行,空气中弥漫着初春的气息。 她合上车帘斜靠在椅背上,想起去年春天萧无惑为她栽上了那几颗桂树,心里顿生酸楚。 离别后的这几个月里,她已无数次梦见那抹白色的身影,他依旧是那几年岁月静好时的模样,干净白皙的面容,优雅的体态,有时温文尔雅有时剑戟森森。 他常坐在她的院子里一边饮茶一边看她在树下舞剑,她累了坐下,他便将自己的盏杯递给她。他常在夜里处理文书,她也时常彻夜相伴,有时他累了,她便将字读于他听。 无数个日升月起的日子里,她如影随形。 是啊,她永远只能存在于他的身影之下,而陪他白发终老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回忆里的甜渐渐化成了浓浓的苦,而这苦味浸透了她的心又从眼里溢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睡梦中的人忽然开口。 “我……没想什么”说话时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心虚地将目光撇向窗外。 对方没有追问,亦沉默起来,他醒时见她失神,表情忧伤的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这样的她,激起了他的怜悯和保护欲,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心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执着于她的来历,或许是她的那一身鲜红的嫁衣,让他觉得格外刺眼。 她应是要去成亲的人?难道她已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如果真的是这样,若她真的记起一切会不会选择留下来与那人成亲?她还会跟自己回叶国吗?这一系列的假设让叶隐修感到有些烦躁。 两人相对无语。 初春的夜褪去了白天的温暖,又掀起阵阵寒意。赤璃不由地紧了紧衣裳搓了搓手。 躺在对面的男子见状,起身脱下外袍递了过去“穿上”。 “我不冷”赤璃连连摆手,并未接过。 “怎么?要朕亲自为你穿上?”男子的手并未缩回,嘴角挑起一抹邪魅的笑。 这句话对赤璃来说格外有效,她立刻接过他手中的黑袍披在身上顿感阵阵暖意。 亥时三刻,奔行了一天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叶隐修下车后不禁皱起眉头。 “公子……祥城穷困,今晚怕是要委屈您和姑娘了”阿四望见他的眉色无奈地道。 赤璃跟着下车,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披在他的身上道:“这里挺好,咱们快些进去吧”此刻她只想找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 话虽如此,但眼前的场景确实不算“挺好”。 黄土围砌的院墙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墙外一根高杆上挂着四个破旧褪色的灯笼随风飘摇,只有一只还亮着微光。几根被麻绳捆绑的灰柱歪斜地竖在地上撑起一块招牌。开裂的木板上隐约看到暗红漆字写成的“安来客栈”四个大字。院落里的马棚稀疏的棚顶下栓着几只马匹,整个客栈全然一副简陋不堪的潦倒之色。 进入院落顺着往里走几步便是客堂,昏暗的光线下可见堂内只摆放着四张方桌并无任何多余的装潢。 入门右侧的高台里小二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客前来,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阿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敲了敲柜面:“给我来三间最好的客房” 店小二被这粗重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支起身子,待他看到说话的人时立刻扫去了脸上的不快,揉了揉眼儿翻开小本一脸堆笑道:“客官,咱这今儿只剩一间客房了……” 阿四转身望了望身后的男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离这最近的客栈有多远?”叶隐修扯动嘴角声音低沉,眉头依然紧锁。 “客官,咱这小城总共就四家客栈,这刚开春途中走动的人多,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没几个人赶夜路。我听后面来的客官们说其它客栈都满了,他们才找到这儿来的”小二打量着眼前的两男一女,无论从装扮还是气质来看都不似一般人家,便极有耐心地解释着。 “公子,我可以在马棚凑合一晚,只是您和姑娘……”阿四一筹莫展道。 叶隐修沉思片刻转脸看向赤璃“你睡客房,我在车轿上对付一夜”话语真诚并无一丝虚伪。 赤璃未曾想到他竟会如此安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阿四惊愕后急忙道:“公子,天气寒凉车轿上又无被褥,您万一受了风寒……” 叶隐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么定了” 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女声:“马棚无遮无挡四面通风绝不可住人,阿四就委屈一下睡车轿里,若公子不嫌可与我同住一屋”她此言并非客套,自己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让一国之君睡在车轿里不是。 “是啊公子,您就和姑娘住屋里吧”阿四随声应和道。 “走吧客官,他们说的没错,您一看就身娇肉贵,可别受了风寒”困意正浓的小二也跟着敲边鼓,只想赶紧应付了他们再补个回笼觉。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收藏和打赏 第十八章 变化 无奈之际,三人只得跟着店小二朝后院走去。这里说是客栈其实只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住家院子改建而成。踏出前厅的门槛便可将所有房间一览无余,三墙六屋围成的院落里堆散着一些杂物,东南西各有两间客房,整个院落狭小又杂乱。 月色朦胧烟雨丝丝,赤璃一手遮顶一手提裙,踮起脚尖跟随着小二穿过小院在一扇半开的木门前收住了脚步。 “客官请进吧”小二说着便进屋用手中的烛火点亮了桌上的灯烛。 赤璃刚跨进屋子就被一股霉味熏得皱起了眉头,可当她看见那张布满黑云的面孔时立刻微笑着道:“收拾的还算整洁” “再取一床被褥来”叶隐修的声音和目光一样阴冷。 小二立刻点头哈腰解释道:“真对不住啊客官,咱这客栈一屋一被没有多余的被褥” 赤璃在他发作之前赶忙道:“你先下去吧” 小二立刻如获释重地退了出去,阿四亦将包袱轻轻放在椅凳上:“公子姑娘早些歇息,我去喂马”行礼后转身轻轻带上房门。 赤璃走向窗边正想推开木窗驱散霉味时,却听见身后桌椅被人拖动的声响。 她回头望去见叶隐修已将三个方凳抵着墙面合在一起。 “我睡这里就好”叶隐修道。 赤璃惊愕之余立刻上前一步道:“民女万不敢让皇上睡凳,请皇上移步去床榻歇息” “这是皇命”强硬的语气不容置疑。 赤璃犹豫片刻径直走到床前抱起被褥铺在方凳上:“皇上若执意如此,就把这被褥垫上。”突来的倔强让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她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温顺的样子,萧无惑曾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说她像一只乖巧的小兔。这温顺的面具带久了好像连自己都开始相信,这就是她的真实性子。 叶隐修看着眼前外表柔弱却满脸坚持的女子,心生暖意。 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们从来只会讨好谄媚,但那些拙劣的演技只会让他感到厌倦与嫌恶。 而此刻,这个女人对他的关心却是单纯的直接的,无关身份与目的。 他无奈一笑随手脱下身上的长衣递去:“你盖着衣裳。” 见他妥协,赤璃接过长衣委身行了个礼便退回床榻。 初春的夜乍暖还寒,男子宽大的衣袍能完全包裹住娇小的身躯,但无孔不入的凉意还是逼着她耸肩缩背蜷成了一团,可恶劣的环境终究抵不过深深的困意,不过多时便入了梦。 天色微亮时轻睡的人被窗外的鸟儿吵醒,她揉了揉眼睛朝他的方向望去,只见他身着单衣面墙而睡,身下是三张光溜的木凳。 这一幕让赤璃从迷糊间立刻惊醒,她本能地低头朝身上望去,发现黑衣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自责懊恼之余她赶忙起身将衣被盖在他的身上,动作轻柔。 看着他双臂紧抱面墙而睡的模样,赤璃只觉眼眶酸痛。 这些年来,她体会过的善意少之又少。义父虽供她衣食无忧却也给她无尽磨练,萧无惑虽曾百般温柔却最终将她推向绝境。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份尊贵又与她毫无干系,却宁愿自己受冻也要护她周全。 这一夜他们虽共处一室,他也未有半分逾越之举,她不禁怀疑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是否客观真实。 蜷缩的人似被温暖化去了寒意,渐渐舒展了身子仰面而睡。 赤璃至上而下的看着眼前的人,熟睡中的他面色平和眼窝深邃,剑眉斜飞入鬓,肌肤光洁如玉,整张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亦正亦邪俊逸非凡。 赤璃轻笑,面对这般盛世美颜若不是她的心早已被人占据,恐怕世间又要多了一个为他痴情的女子了。 “姑娘瞧够了没有?”睡梦中的人突然开了口。其实早在被褥落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已醒来。 “我……我……”慌乱结舌间赤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叶隐修支起手臂垫在脑下歪着身体一脸揶揄道:“没想到姑娘还有这种嗜好” “你这样睡,定会伤风”被嘲笑的人又气又恼地皱起眉儿道。 “姑娘目光如炬,在下未得暑病已是万幸”见她这样,叶隐修更用力地调侃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泛着得意的光芒,嘴角上扬的弧度如新月一般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 赤璃狠狠翻了他一眼后闷闷走回床榻收拾包袱,不再搭理这个油腔滑调笑话她的人。 几日相处下来她似乎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畏惧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就像一团迷雾,让人摸不准看不清。时而阴冷沉默,时而玩世不恭,时而温柔有礼,时而强横霸道,然而此时自己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他还有这邪泼无赖的一面。 如果说萧无惑像一支优雅的猫,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一支狐狸……对,狡猾的狐狸。 三日后 午时刚过,马车缓缓驶入顺平城。 此处是梁国北部最大的城邑,城土面积广阔人口数量众多,这里不仅是军事要塞,更是各国贸易往来的重要枢纽。 宽阔的街道上随处可见长相着装与汉人不同的色目人,梁帝对内以仁治国爱民如子,对外实行包容开放政策,允许异国人在此地学习、经营、生产、安居乐业。四通八达的大道与密如蛛网的小巷紧密相联,街上车水马龙珠光宝气,一派蓬勃昌盛之景。 随着马车前行的速度,赤璃的心跳得愈加猛烈。 她必须在这里将自己的消息传递给萧无惑,这里是她最后的机会。 “咳咳……”咳嗽时叶隐修将拳头抵在嘴上企图降低声响。 赤璃收回延伸的思绪转脸看向一脸病容的男子道:“待会务必找个大夫医治”。 叶隐修摆了摆手:“只是小小的伤风,无需医治”声音嘶哑语气倔强。 赤璃轻叹一声从水袋里倒了一杯热水递去:“热水喝一些总可以吧”这个人固执起来真是让人无奈,他咳了一路但任凭自己和阿四如何劝说就是不肯看大夫。 叶隐修接过她手中的盏杯一饮而尽眯起眼睛问道:“姑娘这么关心我,莫不是对我有什么邪念?” 赤璃收回杯盏又朝他翻了个白眼儿撇了撇嘴“这都被公子瞧出来了……” “……咳咳…咳咳…”这个回答让叶隐修大为意外,本要脱口而出的笑声却被咳嗽声给抢了先。他顺了顺气道:“你变了”语气中藏着一丝欣喜。 “可能我原本就是这样”赤璃耸肩轻笑。 之前的自己就像一株没有灵魂的傀儡,只不停地扮演着各种角色,所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大都是装腔作势。她甚至搞不清楚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而现在,她总能感到那个真实的自己正时不时地冒出头来,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十九章 梨汁 阿四入关后一路打听,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目的地。 赤璃跳下车轿抬眼朝那高大的乌木楼牌望去,“君莫愁”她小声念道招牌上面的字,似带着一股希望和祝福的力量。 金色余晖照耀下,她将视线延伸拓展后不禁感叹这顺平第一客栈真不是浪得虚名。 客栈的大门足有五丈之宽,六扇金丝木雕花大门外均站有门童招呼着来往宾客。 站在门外便可见里面宽广的园亭阁楼和豪华气派的布景,低头可见地上铺着充满异域风情的明艳地毯,抬眼可见天顶上垂悬无数金黄流苏花球,三层高的客栈每一层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分布在各个角落里的盆栽绿植又给这富丽之地增了许多生气与明快。 抬脚跨入,厅内亦是一片旖旎之景。 一层是偌大的厅堂,东面两层台阶之上有六张大桌,八张小桌。 西面是一个巨大的鱼池,鱼儿在水中嬉戏,周边围着几个孩童正将手里的鱼食往池里抛丢,碧色荷藕,粉色水莲极为美观。 往南看去是一座假山,玲珑剔透重峦叠嶂,足以体现出不菲之价。绕过假山又见新天地。里层视野更加开阔,左右各有两道楼梯通向上层。每一层不下二十间客房。楼梯转角处摆着高半寸的精致花瓶,上等木材所制的拱窗和转角的石台尽显雍容华贵之气。 三人随着小二到了顶层,这一层是客栈规格最高的客房,无论是摆设还是用品,都与其他客房有别,当然,价格自然也是不菲。 赤璃进房后匆匆地洗漱了一番又推开对面的房门走了进去。 “咳咳……”叶隐修半靠在床上,眉头紧皱“有事吗?”说话时他狠狠压制着瘙痒的喉咙不想再咳出声来。 “你咳得越发厉害,若再不医治得了肺病该如何是好?”她被他咳的异常烦躁,一张娇俏的脸上细眉微蹙目光严肃,担忧的语气中是有几分责怨的味道。 “姑娘这是在关心我吗?”他见她微怒,又忍不住逗她。 “我是怕你万一真得了恶疾,连累我掉脑袋!”赤璃见他尚有心情说笑更为不悦。 见她真有些恼怒,叶隐修收起玩笑的嘴脸道:“不过是小小的伤风,过几日便可愈” “若明日我还见你咳嗽,就一定要看大夫”赤璃说罢不等他作出回应便转身离开,脑海里却总是抹不去那张苍白憔悴又固执的脸。 看着她生气的背影,叶隐修笑意更浓,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之前自己只是对她的来历感兴趣,但他渐渐感受到这个外表看似娇弱胆小的人内心却藏有另一面,这个发现让他愈发想了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入夜后,喧闹的客栈渐渐静了下来。 赤璃所住的房间里摆着两个铜制暖炉一鼎纯银香炉,香炉里散发的丝丝香味一闻便知是上等香料合制而成,不仅自然芬芳更有安神助睡的功效。 靠窗的青花瓷盆中栽着一枝冬梅,红木打制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镀金首饰盒。 坐在床上抬头可见头顶下垂的一道道黄色流苏,柔软的床榻上摆着两床蚕丝被,一薄一厚。连枕巾也是用上等绸缎所制,并用金丝银线绣出巧夺天工的秀丽图案。 可即使是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她却无法安心入睡,对面时不时传来沉闷的咳声,扰得她心烦意乱。 自己虽通晓医术可此时却又无从下手,困扰焦虑之际她缓缓打开房门轻声走下楼去。 虽已是夜里,但客栈里依旧灯火辉煌,东面食厅尚有人围桌而坐把酒言欢。 “姑娘有何吩咐?”店小二一见是之前入住贵客房的姑娘,立刻点头哈腰地殷勤招呼。 “可否为我炖碗梨汤?”赤璃看了看那边吃饭的人,估摸着灶房应还有人当值。 “好嘞,咱们这全天都有人,姑娘您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这就差人给您做去” 小儿说着便快步朝后院跑去。 半个时辰后,赤璃捧着梨汤叩响了叶隐修的屋门轻声道:“公子,是我” 几秒之后屋里传来回应“什么事?我已睡下”里面的人清了清嗓门道。 “我有重要的事与你说”说话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她知道他是怕自己发现他咳嗽越来越重,故意想打发她走,但自己这招绝对有效。 莫非她是记起了什么?想到这里,叶隐修立刻起身披上衣裳朝门处走去。 “可是想起什么?”他打开门一脸期待,却见她手里端着一碗奇怪的汤水正对着他笑。 “我就知道你没睡”说着,赤璃不请自入地进了房里。见他还站在门处不动,便招手道:“赶紧趁热喝,我刚叫人给你做的” 叶隐修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蹙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瞧着怪恶心的” “恶心?这是梨汤,可甜可香了!”她怕他不喝,立刻舀了一勺放在他的鼻子前道“不信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看她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叶隐修强忍住笑摆了摆手又躺回了床上道:“我不喝,咳咳” 赤璃见他又现无赖泼皮之色,便愤愤地把碗放在桌上:“喝不喝随你,若明日还咳嗽我就去请大夫来,到时候药汁可就没这么好喝了”说罢她转身离去,不再理会那个倔强的人。 随着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带上。 叶隐修歪着脑袋盯着那瓷碗瞧了片刻再次起身朝木桌走去。 溅洒在桌上的汤汁让他想起她方才气急的模样,轻笑间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总是不忍辜负。 第二十章 初探 次日晌午,赤璃将从店小二那要来的顺平邑图铺展在桌上仔细端看。 羊皮所制的邑图上清晰地标绘着城市里每条街上的重要机构,粮铺、药铺、盐铺、绣庄等等,一应俱全十分详细。很快,她便在图上找到了“司马府”,好在司马府离她居住的客栈并不很远,若徒步行走来回也仅需两个时辰。 一番思索后,她收起邑图走出房门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你就吃了这么点”进屋后赤璃看着桌上的早食还剩大半,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叶隐修半靠在床上面色蜡黄嘴唇青白,却故作轻松之态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一脸嫌弃道:“寡淡无味,如同嚼蜡” “马上我出去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既然心中已有打算,便只当被他糊弄过去了。 前几日的粗茶淡饭也不见他嫌弃,现在却又诸多挑剔,显然是因身体抱恙没有食欲却又不想被人发现才扯了这么个牵强的理由来应付。 “我也同去”叶隐修说着便要起身。 赤璃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道:“我已找小二要了邑图定不会迷路,顺平治安如此严密更不会有什么闪失,若有你在跟前定我便不能心无旁骛,恐怕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滴水不漏的理由她在出门前早已想好。 叶隐修见她说的合情合理一时间也无法反驳只能点头道:“一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赤璃抿了抿嘴考虑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姑娘家腿脚不能跟你们男子比,两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 “把这个带着,看见喜欢的玩意就买回来”叶隐修取出银袋递了过去“若真想不起来也无碍,权当游玩了便是” 想到自己确实有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赤璃便从银袋里取了三两出来道:“带这么多银子反到是不安全了,我拿三两就好” “嗯,快去快回”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叶隐修对刚进门的阿四道:“你跟在她身后好生保护” “遵命!”阿四随即快速跟去。 赤璃出了客栈放眼望去四处皆是繁华安宁之象,灿烂的阳光映照在红砖绿瓦之间,挑着货物吆喝的小贩川流如梭,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五彩纷呈,偶有马车在街上穿行而过,发出悦耳的铜铃声响。 她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本领,早已将邑图全部挤在脑子里根本无需反复翻看。 约莫走出二里时她已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不用回头也知道跟踪自己的人肯定是阿四。虽然她已经自封了武功,但剑客敏锐的感知和听力并未丧失。 有了这个发现后,赤璃只能先假意东张西望,又时不时地拿出地图来左看右看。这些小动作并不影响她朝心中的方向走去,只不是要多浪费一些时间罢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个时辰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虽然只进过一次却记忆犹新的地方。 高大宽广的门匾上挂着红木金字所制的三个大字“司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左右两边各立一只高约半丈的石狮,四名面色威武庄严的带刀侍卫镇守门外。 她假意路过不经意地朝里望去,却被一面巨大的石屏挡住了所有视线。 见此情形,赤璃不禁暗忖:想见谢允在这里守株待兔定不可行,一来谢允出门必坐车轿,二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掌握他的出行规律,三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个……保镖,如果长时间逗留此处必会引起怀疑。 也罢,今日只当来此摸个底,回去再另想办法。 回程的途中,赤璃直直走进一家店内,再出来时,手上多出一捆药包。 “这一路她都去了哪里?”客房内,叶隐修轻声问道。 “回公子,姑娘一直漫无目的闲逛,只是在一个地方稍作停留”阿四一五一十地说道。 “哪里?”他直了直虚弱的身体,眼神犀利。 “一间药铺”阿四道。 “咳咳……药铺?他去那里做什么?”正当他若有所思之时,房门被人推开。 来者一袭蓝衣,腰间系一条银白色腰带,如丝般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发髻之上只简单插了一个木钗,素静的装扮显得她整个人如一株白兰清新优雅。 “你不愿看大夫,那我便只能依着大夫的方子为你熬了药来”莫离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捏了捏耳垂。 “烫着没?为何不让别人熬?这客栈连个会熬药的人都没?”叶隐修看着那泛红的指尖,露出不悦之色。 “大夫交代了火候和水量,我怕别人偷懒减弱了药性”赤璃再次捧起碗来凑到他的面前道:“快些喝吧” 叶隐修见状立刻接过药碗扬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儿。 赤璃见他一脸呕心抽肠般的痛苦忍不住打趣道:“别人不知,还以为我给你喝的是毒药呢” 站在一旁的阿四见此一幕不禁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得如铜铃。宫里谁人不知皇上最厌恶喝药,御医为了让他喝药只能想出将药煎出药汁后和入米粉后搓成丸状予以吞服。而今天皇上居然捧着大碗直接喝了起来,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不由地望了身边的女子一眼:这位姑娘可真是不简单啊。 “来,吃一颗蜜枣去去苦味儿”赤璃说着便将捏在手中的蜜枣直接塞入了他的口中。 “嗯……”叶隐修依然双目紧闭,嘴巴本能地咀嚼着。 赤璃见他服了药便将药碗收回笑吟吟道:“大夫叮嘱每日喝两幅,五日方可痊愈”想着他很快就能痊愈,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听到这句话,叶隐修猛地睁开双眼惊吼道:“什么?!还要喝?!” 被他这么一叫赤璃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的碗,接着也跟着气恼起来:“如果前两天你肯喝药,最多三日就能痊愈” 阿四见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立刻打起圆场道:“公子,您喝了药早些休息,姑娘今日想必也疲乏了也早些回屋休息可好” “好,明日早上我再来”说罢,她转身离去丝毫不管身后的人脸色有多难看。 阿四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公子,这位姑娘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话里完全没有离间之意。 “嗯,确实如此”嘴里的蜜枣已经完全化去了方才药汁的苦味,叶隐修扬了扬唇角:“你也下去吧” “是!”阿四从外面将门带上,左右看了看两人的房间无奈一笑。 第二十一章 密道 次日,赤璃手捧药汁准时出现在对面的房中。 叶隐修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便也不再挣扎,待最后一口药汁吞下后,眼睛还没睁开便开口道“枣呢?” “呶”赤璃勾起唇角将早已准备好的甜枣塞入他的口中一脸欣慰道“你瞧,已没那么咳了不是” 眉眼紧蹙的人见她又换上了出门的行头便将枣放在嘴里裹了裹问道:“又要出去?” “嗯,昨日在南城转了转,今日准备去北城瞧瞧”赤璃说话时瞄了眼身边的阿四,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还是两个时辰”有阿四保护他倒也放心,便不再阻拦。 赤璃点头微笑快步离去。 “君莫愁”位于主街东面,出了客栈往西走上二里便是三岔口,左巷通往南市,右巷通往北市,中间一条路正通西城门。 阿四紧紧跟随着身前的女子不敢有丝毫松懈,虽然跟踪一个女子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可街边两侧店铺繁多,街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拥挤,而自己的目标人物又总是频频不定向的张望,确实为他的任务增加了难度。 正当阿四左藏右避地往前走时,却见前方一个手提酒壶的醉汉满脸通红地大声嚷叫:“老子今天就不回家,看你这臭婆娘能奈我何!”他东倒西歪的步伐和张牙舞爪的姿态吓得旁边的人纷纷闪躲,突然间醉汉摇晃之下一个趔趄撞倒了伞铺旁那根挂伞的高柱,数十个五彩缤纷的油伞瞬间从天而降纷纷散落下来。 这一幕吓得许多胆小的姑娘们花容失色连声尖叫四处躲闪。 阿四的视线被这群人挡了个严实,当他连推带搡地走出人群时却已寻不见姑娘的身影。情急之下他想起姑娘方才说今日要去北市,便迈着步子朝右路追了过去。 赤璃见成功摆脱了阿四的跟踪,便从南巷探出身子揉了揉被醉汉绊的生疼的小腿后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司马府。如昨日一样,门口的四名护卫身如劲松面似钢铁,左手按在刀鞘上眼神犀利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深知时间紧迫,她径直走向前去。 “站住!什么人!”护卫提起刀剑面色凶悍地将她拦下。 “请问司马大人可在?”不卑不亢的语气中却有几分焦急。 “你是何人?”护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穿着普通的女子道“若有冤屈去衙门告状,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麻烦你转告谢大人我是萧王府的人,有急事相告”说话时她扬起脸庞声色严厉。 两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位侍卫道:“你且等着!”说罢迈着四方大步踏入府门。 片刻功夫后,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快步出来,当他看见站在门前的女子后立刻殷切地将她迎进府去。 “姑娘!我们都以为你……”谢允将人领入院内语气又惊又喜。 “我也以为自己会死在北漠”赤璃淡淡一笑,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道:“谢大人,请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予萧王爷手中!” “姑娘放心,老夫一定亲自送去!”谢允接过书信面色凝重道:“王爷一直在寻找姑娘下落”。 听到这句话赤璃心里一紧,虽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时间紧迫不容她过多寒暄。 “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她将万千情绪狠狠压抑正欲转身却听谢允忧声疾色道:“近日来狄军行动诡异,我等收到密报得知已有北探潜入顺平,想必我这司马府外早已被人监视,姑娘身份特殊万不可再从大门离开。”谢允随即朝前迈了一步:“姑娘请随我来” 赤璃抬脚跟上。 两人穿过后院绕过长廊,谢允推开一扇木门道:“姑娘请进” 待人进屋后,谢允四下张望一番后关上屋门,疾步朝一列书柜走去。 赤璃正打量着这间看似普通的藏书阁,只听“轰”地一声,一道暗门应声打开,原本用来遮挡暗门的巨幅丹青随之一动。 谢允忧叹道:“此路直通城郊,出了洞口再往北走上七八里便是东城门,眼下形势所迫只能委屈姑娘了” “大人考虑周全,赤璃听从大人安排”说罢,衣摆低垂委身叩谢。 “顺平上月设了城关夜禁,每日戌时便关闭城门不可进出,姑娘定要在此之前入城,此时已是申时,若不出意外姑娘是来得及入城的”在她进入暗道之前,谢允再次叮嘱。 “是,多谢大人提醒”被他这一提醒心中焦急更甚,立刻走入暗道。 暗道内墙壁光滑地面平整,每隔二丈便设烛台,光线尚佳。 此路没有多余岔路,只一条路弯曲延展。不知走了多久,随着步伐急促地迈动赤璃已觉得腿脚有些酸痛,可内心的急切却让她更为焦躁,按照约定酉时之前她应回到客栈,可现在看来除非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否则定是来不及了。 心烦之际终于走到了密道的尽头,当她拨开遮挡在洞口茂密的枝条时,天色已暗。 四处观望下她确定自己所处之处是一座山脚下的密林。 谢允说出了密道往北直走便是城门……正当她准备迈步时突然发现一个重大的难题摆在自己的面前。 她虽知方位,可这顺平城乃陌生之地,方才那暗道又七转八绕,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朝何处又该如何分辨东西南北呢。慌乱中她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乌云密布,而耳边呼啸的狂风和一道道闪电似在告诉她,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回到密道待雨停之后再行。要么就凭借运气冒雨寻找东城门。 犹豫之际,她想起那张倔强的脸以及自己临走前与他的约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关上了石门。 她可是堂堂的左丘庄主,怎能被这片林子困住了脚。连无边的荒漠都没夺了她的性命,眼下这片林子又算的了什么!勇气就这样一点点地聚集在心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动力蔓延至全身,脚下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 曾经她仅凭一个人眼里闪烁的希望便敢之身入漠,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吓得了她?萧无惑,你的温情让我变得脆弱,你的绝情让我变得坚强,至此之后,任何困境之下只要想起你赐我的那方绝地,便可扫平一切恐惧。这勇气之渊,也真是讽刺至极。 第二十二章 雨夜 出了石洞,赤璃未走几步雨水便从天而降,似乎只一个眨眼儿的功夫便从丝丝点点变成了暴雨倾盆,将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可眼下她已无路可退,只能加快脚步一路向前。 奔走之下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剑飞射而下势不可挡,浓墨似的天空中一道道闪电擦出令人心惊的光线。整个世界就像一面巨大的瀑布,狂风呼啸中那密集的雨水如烟如雾打在她的脸上遮挡着视线与前路。她迈动着双腿机械式地朝前走着,时间对她而言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 衣裳浸了雨水变得沉重,地上的淤泥又格外湿滑,穿梭在林中的寒风也跟着捣乱,变得愈加冷冽,此时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冻得乌青,双脚浸在冰凉的雨水已快要麻木。 渗入骨头的寒冷让她想起了北漠那滚烫的黄沙,想必自己前世一定十恶不赦罪孽滔天,否则老天为何将这人间极恶都让她尝了个遍。 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那方才千辛万苦才传递出去的信就白送了,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客栈里那个倔强的人不知又会如何,还有那个无辜的阿四... 所有的如果和假设又给了她一丝动力,可是她真的好累,眼睛被雨水冲刷的快要睁不开,而双腿也像绑了铅块一般越来越重。 绝望之际,似乎看见远处有一丝微弱的光,赤璃用冰凉的手背擦去脸上的雨水朝前望去。 没错,真的有光……这微弱的光给了她无限的希望,拼命地朝那光源挪动快要麻木的双脚。 寒风肆虐下,破旧的门框不停摇摆着身体吱吱作响。 风声、雨声、雷声以及那一道道闪电给眼前的破庙笼罩上一片诡异阴森的气氛。可对于一个被暴雨冲刷许久的人来说,能躲过风雨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害怕。 凌乱空荡的庙堂里已没有佛像供奉,供桌上的烛台和地上的铺垫还留在原地,屋顶梁柱四处布满了蜘蛛网,墙角里堆着一些草褥枯柴。天雷诈响,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倾盆大雨仍心有余悸。 暴雨已避,寒风未躲,四下搜索之后她从角落里搬了块大石抵在门前终于挡住了大半风势,转身之际看了眼桌上闪着微光的灯烛小声地唤了声“有人吗?“ 片刻无声之后一个中年女子撩开褪色的桌布从桌下钻了出来,躲在她身后的男孩也跟着探出脑袋。 女子身穿打满了补丁的粗布棉衣,头发凌乱身形消瘦如枯柴。而她身边的孩童一张黝黑的小脸上露出怯生生的表情,用一双无辜稚嫩又好奇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你们……”赤璃刚想开口便听女子道:“我们是从黎城逃难过来,本想入城却遇夜禁,只得在此处暂时歇脚安身”说话时女子脸上的神色已由不安渐渐转为和善,眼前的姑娘一看就不是坏人。 “请问前方可是东城门?”听她这么一说,赤璃顿露喜色。 “是呢,出了林子便是城门,我们已去过又折回此处。”女子声音微弱目光憨淳,尽显老实本分,她见对方紧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便指了指角落里的枯草道:“那里有干草,我来为你生堆火烤烤”说着便朝墙角走去。 “多谢大姐”赤璃快步跟上前去,心生感激。 女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生起一堆火来,暗红的火光瞬间给空旷潦倒的庙宇带来一丝明亮与温暖。 赤璃贴着火堆坐下不停地搓着早已冻僵的双手,虽然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但比起方才的绝境已算是化险为夷。 她脱下鞋袜将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也凑到火堆前,抬头问道“你们为何要逃难?” “姑娘有所不知,黎城多年来外有狄人侵犯,内遭土匪掠夺,官吏贪污腐败朋比作奸,渐渐的变成一座三不管地带,任由百姓自生自灭。”女子说着悲不自胜,用手抹泪:“我相公就是被土匪活活打死的”说到这里她紧紧搂着男童:“现在就剩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真不知该怎么过” 狂风透过破旧的木窗吹进庙堂,火苗被吹的四处摇曳,女人用掌心按住双眼抑制不住心中的无奈发出悲痛的呜咽。她的手背干裂粗糙如一块树皮,本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像经历了半个世纪一般的苍老。 赤璃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却无从安慰,这表面上看似强大的梁国,却依旧暗藏动乱,所谓国泰民安,安的只是富人罢了。 此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摸出身上的几两银子道:“我身上就这么多银子你先拿着”说着便将银子塞进女人手中。 “不不,姑娘,这银子我不能拿”女人惊愕地摆了摆手,虽然她已身无分文,却不能平白无故地拿别人的银子。 “为了孩子你也要拿着”赤璃伸手摸了摸男孩黝黑的脸庞,目光怜爱。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跟着母亲四处颠沛流离着实可怜。 女子低头看了儿子一脸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银子,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明日我们一起进城,我给你们找个安生之所”若无住所,这几两银子根本不能解决她们的生存困境。 女人闻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片刻惊愕后立刻跪了下来感激涕零道:“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 赤璃赶忙将她扶起,拍了拍她膝盖处的灰尘:“大姐心地善良一定会否极泰来”。 女人摇了摇头哭叹:“我们从未做过缺德事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些坏人十恶不赦却好生生的活着,老天不开眼啊” 赤璃不语,盯着那高窜的火苗暗叹:不是老天不开眼,而是人被欲望蒙了心。才让”善有善报“成了句笑话” 第二十三章 庙劫 “砰!”突然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围在火堆旁的三个人立刻惊慌失措地朝门外看去。 电闪雷鸣下,一个身穿虎皮背心身高魁梧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进庙堂,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长刀腰间系着一条长鞭,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匪气。 壮汉面色狰狞额方脸宽,浓密的络腮胡盖住了嘴巴,进门之后他用凶神恶煞般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三人,当他的目光停留在赤璃身上时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没想到这破庙中还有如此尤物,幸也!幸也啊!”。 男娃被壮汉可怕的模样和渗人的笑声吓哇哇大哭,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 赤璃看见他眼中的贪婪与欲望,心里的恐惧犹如海浪一般汹涌澎湃。若她没有自封武功,这等废物她只需三秒便能让他命送黄泉,而解封武功需强烈的内力所为,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你……你要做什么?”惊恐中她胡乱地抓了一把稻草挡在身前强壮镇定道:“你要银子我可以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们,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这时,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尔绵庸死前提出的交易,原来金钱在她的潜意识中,也是能买命的呵。 壮汉张开嘴来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你和银子老子都要!”说罢,他迈着大步朝眼前的猎物走去。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赤璃尖叫着向后退去,前所未有的恐惧已灌满她的全身,可除了无力的叫喊,她再也找不到任何对抗的法子。 当大汉快要走到她面前时,蜷缩在一旁的女人突然一把抱住了大汉的右腿,朝赤璃大声叫道:“姑娘!快跑!”女子瘦弱的身体像一根稻草,在壮汉的踢耸下不提地左右摆动,粗衣在地上不断的摩擦扬起一层灰土。 赤璃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这个见面不过一炷香时间的陌生女子居然会为了她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只要你放了我们,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求你放了我们”她不能不顾别人的性命苟活,泪流满面跪地求饶。 早已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壮汉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大刀向脚下碍事的女人砍去!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大刀直直插入女子后背。 “噗……”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女子顿时没了气。 “不要!”赤璃尖叫着捂住眼睛,不忍看那血腥的场面。 壮汉一脚踢开身下的尸体,狠狠地啐上一口又将那贪婪的目光投放在眼前的猎物身上。 “娘……娘……”原本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男童见到自己母亲被欺负,立刻跑过去用力拍打那粗壮的大腿“你是坏人!打死你!打死你!”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怒,丝毫没有恐惧。 早已急不可耐的大汉见又有人来碍事,抬起脚来朝男童猛地抬脚踹去,毫无半点怜悯之情。 瘦小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力道,踹耸之下直直地撞向木桌,男童痛的嚎啕大哭,可当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母亲时,不顾疼痛用尽全力再次爬起来紧紧抱住大汉的腿。 壮汉烦躁难耐,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大刀…… “不要!!只要你放过他,你要怎样都可以”赤璃的双腿已经瘫软,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 高举的大刀停在半空,随即又是凶狠的一脚踢向那娇小柔软的身体。撞击之下,男童晕死过去,嘴角渗出鲜血。 赤璃匍匐着朝男童的方向爬去,将手指探向他的鼻尖。好在,尚有气息。 解决了绊脚石,壮汉将手中的大刀狠狠插入地面,卷起衣角再次向自己的猎物走去。他的眼神犹如饿狼看见羊群一般的贪婪,那双邪恶的眼睛里可怕的欲望经呼之欲出。 “你不要过来!”赤璃将男童紧紧护在怀里,求饶的声音却是无比绝望。 耳边传来飓风席卷树林的巨大声响,那声音就像是那些死在她剑下的亡魂嘴里阴冷的笑声和哀怨哭声……她刚刚还在为逢凶化吉感到庆幸,没想到老天爷留着她的命,是为了给她更痛的折磨。 片刻之后,大汉将蜷缩在角落里的猎物一手拎起丢在桌案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腰间传来的剧痛赤璃已无暇顾及,她本能地伸出手在脸前胡乱抓挠,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此刻,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宁愿自己死在北漠的黄沙中或是刚才那片树林中也不愿受到这样的侮辱。 赤璃绝望的闭上眼睛,将舌头放入牙槽之内。 千钧一发之际,正在行凶的大汉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肥壮的身子像被连根斩断的大树一般,“轰”地倒在地上。 当她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叶隐修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庞和通红的双眸,他披散的长发在风中摆动,跳动的青筋如的青竹般立在颈项之上,整个人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嗜血妖魔,阴气阵阵。 再低头瞧去,野兽般凶猛的壮汉此时已双目紧闭的倒在地上,头下正涌出大量鲜血。 意识与理智渐渐恢复后,赤璃几乎快要停止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体内积压的恐惧终于化成一股巨大的气息从喉咙里发泄而出。 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礼仪身份,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眼前的男子放声大哭……她闭着眼任由眼泪流淌,任性地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不愿放手,她怕一松手自己将会掉入万丈深渊又回到刚才的噩梦中。 被她抱住的人狠狠压制着心中的愤怒,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重复说着:“别怕,别怕” 温柔的语气之下,眼里散发的恨意却无处发泄,若不是此刻正拥着她,他定要将那具尸体斩的粉碎! 第二十四章 愧疚 不知哭了多久,赤璃将心中的恐惧发泄一空之后抽噎着抹去眼泪,缓缓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仰头道:“我……迷路了” “嗯,我知道”男子轻柔的声音好像一股春风,静静安抚着她那颗受了惊吓的心。 “快看看那个孩子”理智恢复之际她突然想起受伤的男童,不顾身上的疼痛立刻朝那瘦小的身体奔去。 “他无碍,只是暂时的昏迷”叶隐修伸出双指搭向细细的颈项道。 赤璃长舒了一口气,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再次夺眶而出。 她哽咽地将方才发生的事一并道出之后,向女人的尸体磕了三个头:“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 男童还在昏睡,叶隐修将他抱于腿上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血痕。 “眼下怎么办?”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赤璃惶惶不安地看着他问道。 “交给我吧”叶隐修轻轻放下男童起身将庙门关上,拎起大汉的一条腿向后院走去。 赤璃惊魂未定坐在外堂不敢动弹,半晌之后见他回来轻声问道:“如何处之?” “已丢入枯井”说话时他的语气难掩愤怒,一想到他对她的轻薄,就恨不得将那畜生千刀万剐! “这女子对我有恩”赤璃一脸愧疚与悲伤望着地上的女尸道。 叶隐修伸手抚平女人半睁的双眼:“我去后院将她埋葬,眼下只能委屈她了” “嗯”赤璃将头埋进膝盖里泣不成声,她恨极了这个无能的自己和这残酷的世道。 半晌之后,叶隐修收拾好一切后从后院归来,用干木叉搭成木架又将外袍脱下挂上,黑色的外衣像一张屏风将二人阻隔开来,轻声道:“你浑身湿透,务必脱下外衣烘烤,否则定会生病,我在这里守着,你尽可放心” “我……”赤璃欲言又止,一张羞涩的脸在火堆的烘烤下红的像个火球。 “姑娘莫不是怕我乘人之危?”见她犹豫,他故意激将。 “你也浑身湿透,与我一同取火”说话时,她又将头埋入膝盖中。 叶隐修勾起唇角背过身子:“那本公子就谢过姑娘好意了,衣服给我”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赤璃将手中潮湿的外衣递过去道。 ”我见天色已晚你尚未归来便猜想你可能去了梦中所见的城门,我在门关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便在夜禁前出了城门沿路寻至此地“方才凶险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用力拧干潮湿的衣裳狠狠抖了抖,溅出一层水雾。 “哦”赤璃抿起唇角点了点头,未曾想他还有如此心细的一面。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风也不再那么猖狂,赤璃透过破窗正好看见满月如镜。 身前的男子背身盘腿而坐,怀里抱着昏睡的男童,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枝。 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让她觉得太不真实,不过短短数月,她仿佛经历了万世沧桑一般心力交瘁。 同样月圆之夜,她的心却感受不到一丝圆满。 记得去年八月十五,她和萧无惑还坐在桂树下饮酒赏月。 “迢迢月兮,如明我心,遥遥盼兮,此生莫离”萧无惑饮酒入喉,吐出的话亦含着浓浓的酒意,这酒意让莫离赤璃沉醉,她在脑海中反复默念最后四字,这四个字像无孔不入的种子,迅速地在她心里深处开出花来。 此生莫离……现在看来是多么讽刺的四个字啊。 苦笑之余,她将目光从月亮上移落下来,这感觉就像是梦境与现实交换的瞬间,让人分不清真假。眼前宽厚的背影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她第一次发现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以前,她总是独来独往,坚强的像有一具不死之身,能够陪伴和保护她的只有自己手中的那把剑。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需要保护,因为她足够强大。 弱者总被保护,强者总被牺牲,这究竟是谁定下的规矩。 “我再去取些木柴”身前男子突然起身,轻轻放下怀中的男童。 “谢谢你”赤璃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到。 男子定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以后切勿乱跑让我诸多担忧” 这句话让赤璃觉得格外耳熟,萧无惑曾经也这般形容过刘延,他说“延儿生性耿直总爱胡闹,叫人诸多担心,不像你行事缜密让人省心” 呵……任性之人皆是有恃无恐,我如此谨慎不过是因为命只一条,丢不起罢了。 “嗯”她点头回应,当弱者的感觉真好,被人在意的感觉真好, 卯时已过,叶隐修知道身后的女子已经入睡,他悄然取下木枝上已干透的衣袍盖在她的身上,思绪杂乱。 他不知自己是希望她想起过往,还是希望她彻底遗忘。 思忖片刻,他起身推开庙门朝外望去,东方欲晓已显出淡淡红色,林中依然寂静一片,可这寂静却维持不了多久,辰时城门开放,难免有人路过此地。 而顺平最多亦可再留三日,废庙中的尸体一经发现发现,定要戒严盘查难免引来麻烦。 他未曾料想自己会这般平静的来到顺平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他曾发誓要从这里带回吴禅的项上人头为父报仇,可他已经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父亲与母后的死皆由他起,而他却就这样轻易的死了!连报仇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父王母后,孩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吴禅未能死在我的手中,我就让整个梁朝为你们陪葬。 十年,十年后我定会一统江山,让梁狄覆灭。 “公子……”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化开了男子眼中的愁云:“我在这里”他靠近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天色已亮,我们何时离开这里?”说话时,赤璃不禁抓紧对方的衣角。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便开,我将这里处理一番后带你回客栈”说话时,他取过木枝上干透的衣裳递给眼前的女子后便背过身去。 赤璃套上外衣站在角落里看他用碎土掩盖血印,又不禁想起昨夜的场景… 看见她脸上再次现出惊恐,他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就当是一场噩梦,莫要回想” 赤璃点头,擦去眼泪,此刻她希望自己真的患了离魂症,以往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没有背负别人的期望,也没有急如星火的使命要她去完成。 她厌倦了尔虞我诈和刀光剑影,她只想做个简单的人过平凡的日子。 “原来,能忘记一切其实是一种幸运”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幸运的事向来与她无缘。 叶隐修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信誓旦旦:“朕且在,再无人可伤你” 赤璃抬眼迎上那双幽深的眼,只觉得心底的愧疚越来越强烈。 他救过她两次,可她却一直在欺骗。 第二十五章 花影 一直守在客栈外的阿四,见到两人归来立刻跑上前去语气略有激动道:“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说话时,他怯怯地望了一眼满脸阴沉的男子,汗颜无地。 赤璃愧疚道:“都怨我太过莽撞,害你们为我担忧” “不不不,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阿四一个激动差点说漏了嘴。 “咳咳……别说了,进去吧”叶隐修轻咳一声将怀中尚在昏睡的男童交给阿四,牵起身边女子的手径直踏入客栈。 赤璃感受着他手掌的温暖,竟未觉得别扭。 回到屋内,她直奔木屉。 “你去哪里?”见她又要出门,叶隐修一个转身将她挡在身前。 “我去给你煎药,你还有几副药未喝”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的药包,见他这般紧张自己,心中又燃起一丝暖意。 “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吧,姑娘你且休息”阿四见状立刻接过她手中的药包。 “冷水浸泡,头煎二煎合成”她知道此时若不让阿四去便是为难他了。 “姑娘放心”阿四将男童放在床上便拿着药包疾步出了客房。 “昨日你可是一直未眠?”赤璃倒上一杯清茶放在他的面前,见他眼里布满红丝心绪难平。 “是”叶隐修端起茶盏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某人梦呓连连,扰的我不能安睡” 赤璃一听惊愕地问:“我都说了什么?” 叶隐修突然沉默起来,自己不过调侃一句没想到她却如此紧张…… “你反复念叨一个名字”他眯起眼睛,故作严肃。 “什么名字?”她小声追问强忍忐忑,只害怕他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我没有听清”叶隐修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闪过。她的眼神里,分明闪过一丝掩饰与……心虚。 “哦”听他这么一说,她高悬的心才落了下来。 萧无惑…名声显赫,若真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切就会更加复杂,好在,他没有听清。 “你且回屋休息,孩子就留在我这儿,大夫应该就快来了”赤璃岔开话题,将他轻轻推向门外。 男子眉色凝重,方才那种不安的感觉依然萦绕在他的心中未曾散去。 “我就在这里睡”他绕开眼前娇小的身体,径直朝大床走去。 还未等赤璃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已将黑靴脱下掀开被子躺在男童身边。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了解此人顽固起来无人能敌,再看他一脸倦意便不再与他做无畏的纠结。 傍晚时分,夕阳倾洒而下,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投映出柔美的花影。 赤璃依坐在桌边用手托起下巴,静静地看着床上睡意正浓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心中一暖。 这短暂祥和的一幕与梦重合,一夫一子一屋一世,阳光正好岁月温柔,这正是她幻想中圆满人生的场景不是。 可这圆满不过是一层虚幻的薄纱,风一吹便消散而去,露出残酷阴冷的本质。 男童喝了药,此刻正睡的安稳,但醒来之后呢,昨夜他亲眼目睹了娘亲的惨状,那一幕想必他此生都不会忘却,定将成为他终身的阴影。 想到这里,赤璃起身在男孩身边坐下,用手轻轻抚摸那张稚嫩的小脸,心中的悲痛无尽。 阿四端着饭菜进门,看见这温馨的一目竟有些进退两难。 赤璃听见声响转身回望,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先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唤他起来用” “是”阿四将手中的餐盘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便快步离去,从外面将门轻声关上,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几时了?”睡在里侧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撑起身体,看向床边人问道。 “你醒了”即使是这般亲近的距离她也未再脸红羞涩,经历了昨日危机自己已不再惧怕他,反而觉得他的存在能让她有一丝的安心与踏实。 “大夫来瞧过了没?”他看了看身边的男童,面露忧色。 赤璃拍了拍身旁的小人儿轻声道:“瞧过了,好在只是伤了皮肉,养上一段时日便可恢复” “那便好”听言,他一扫担忧面露欣慰,又躺了下去。 瘦小的身体突地扭动,黝黑的小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他眉头紧皱,嘴里嘟囔着发出细弱的声音:“娘!娘!……我怕!” 赤璃俯下身去将他抱在怀中,轻拍他的后背“乖乖,不怕不怕” 孩童被这温暖的怀抱安抚住紧张的情绪,急促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 身旁的男子亦坐起身子,轻轻抚摸他的额头:“不怕不怕” 小孩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看了看围绕在身边的两个陌生的脸庞,突地大哭起来。 赤璃慌忙掏出锦帕,为他擦去满脸泪珠与鼻涕。 “姐姐,我娘呢?”孩童哭着问道。 “你娘……”赤璃鼻根发酸,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你娘回老家找你爹爹去了”叶隐修从她怀中将小人儿抱了了过去。 孩童吸了吸鼻子,撇着嘴巴道:“我爹爹不是死了吗?”虽然他不知道死是哪里,但娘曾说过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 赤璃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娘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以后你就跟着姐姐一起生活,你娘还说要你乖乖听话,等你长大之后她就回来了” “可是我看见娘被坏人杀死了”男童的双眼已被不止的泪水浸得睁不开来,紧紧搂着眼前男子的脖子不愿松开。 “那是你做的梦,等你长大娘就回来了”叶隐修看了一眼女子,顺着她的谎说了下去。如果谎言能消除痛苦,又何必固执的追求真相。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赤璃待孩童情绪稍稳,轻柔地问道。 “我叫平儿,娘说是平安的平” “平儿……”她紧咬下唇强忍住悲伤,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来。 是夜,平儿在哭泣中睡去,淡淡的眉儿紧紧揪在一起,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悲伤的梦。 赤璃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未曾离去,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废庙中,或许他娘就不会死,或许她们会在顺平找到一个落脚之地,哪怕是乞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生死分离。 “这不是你的错”叶隐修在她的脸上窥出深深的自责,将她的手包入自己的手掌中。 赤璃眉目低垂摇了摇头:“那人歹意因我而起,我又怎能撇的一干二净”她为了达成自己的计划连累了无辜的生命,追根究底她与那行凶的歹徒又有何区别呢。 “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男子手中的力度加重,眼中的心疼之色也随之更重。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赤璃抬眼望去,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恳求。 “好!明日一早我就带你们离开”他目光深沉地望向她:“回叶国” 第二十六章 出城 日次一早,赤璃正收拾包袱,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嘈杂,立刻掀开窗户应朝下望去。 正巧此时屋门被人推开,叶隐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房中。 “怎么了?”他亦听见异响。 “你瞧”赤璃侧过身来指了指窗下:“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家蜂拥着往门口走去”说话时,她的心跳得厉害,担心会不会是破庙里的尸体别人发现。 “阿四”男子转身唤了一句。 “属下这就去查探”阿四立刻领会主子的意思,迈着流星大步匆忙离去。 “会不会昨夜的事被人发现了?”赤璃一脸不安地问道,自从封了武功胆子也越来越小,一点动静都会让她如临大敌般恐慌。 “有我在,莫怕”叶隐修将手按在她消瘦的双肩上,语气平和有力。 赤璃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手指缠绕双目低垂。 片刻功夫阿四回来禀报:“公子,方才有大批军兵入城正从这主街往南市方向前行,瞧那阵势怕是有大事发生”说话时阿四一改平日憨厚朴实,语气中尽显沉着冷静。 阿四本名胡勉,是堂堂的叶国禁军统领,只匆匆一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顺平城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赤璃听闻,原本忐忑的心变得更加难以平静,楼下看热闹的人随着军队的远去渐渐散了开来,客栈又恢复了往日喧哗热闹。 “此地不宜久留”叶隐修思忖片刻,吩咐阿四:“你且收拾包袱准备车马,我们立即回程” “是!” “如不出所料,顺平不日即会封成,若不趁此之前出城怕是诸多麻烦”他转身望着眼前一脸不安的女子安抚道:“此事应与破庙之事无关,即是发现尸体亦不会这般阵势” “公子且回房等我,我收拾一下便来”赤璃点头道。 “嗯”叶隐修转身离去之前又回望了一眼,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什么事。 待人走后,赤璃跌坐在床榻之上思绪越发凌乱。 如若不是尸体之事又会是何事?阿四说军兵朝南城方向行去,而司马府便在南城。谢允前日说城里早已混入狄人……此事会不会与司马府有关?猜测之下又想到自己交予谢允的那封书信,心里顿时翻滚如潮。 此时平儿已醒,揉了揉眼睛问道:“姐姐,这是哪里?” 赤璃将平儿抱出被褥为他换了身新买的衣裳道:“平儿乖,马上姐姐和哥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孩子毕竟是孩子,一听好玩的地方立刻喜笑颜开拍手笑道:“好哦!”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离城关,赤璃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刚走出一里她掀开车帘往后瞧去,城门处又涌进大队人马。 高大巍峨的顺平城门上方笼罩着大片黑云,像一口随时都会跌落的砚台。 驾车的阿四眼明手快见前方有兵官朝这边驶来轻轻勒住了手中的缰绳朝车轿里的男子说道:“公子,大路兵马众多,依我之见咱们可选小路更为安全” “好”叶隐修眉头紧锁,这一批又一批的军兵入城,若频繁交汇难保不会遇上多事之人。 眼下虽不知是何状况,但从这兵马阵容来看必须快速离开此地才是良策。他的身份经不起盘查,若叶国之君在此处被俘,梁国根本无需动用一兵一卒便可将叶国纳入囊中。 “驾……”与前方官兵交汇之前,阿四加快速度绕进了一旁的林间小道。 从清晨到夜幕,马车只短暂停歇过一次,其余时间均是马不停蹄地前行。 林间小路坎坷不平斗折蛇行,使得马车颠簸的厉害。赤璃紧紧抓着木栏,心乱如麻。眼下虽已出了顺平,可她依旧未能找到时机“恢复记忆”……义父交予她的任务还未完成,萧无惑的计划也还没有实施,她不能就这样回去,时间对她来说再也拖沓不得。 “吁……”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随着一声惊呼整个车娇向后翻去,马儿的嘶吼声瞬间划破长空。 赤璃感到身体犹如一粒骰碗中的骰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摇晃起来。但她仍紧紧抱着怀中的平儿丝毫没有松手。 “痛……”肩背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意。 经过加固处理的车轿前轮竖立之后又重重落回原地,晃动感也随即停止。 赤璃立刻被一个宽厚的怀抱拥进怀中“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耳边是他焦急的声音。 在这紧要关头,身上的疼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苦苦找寻的时机……终于来了。 “我无碍”她抬起头,泪眼婆娑。 “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男子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一脸惊慌地寻找她的伤处。 “我真的没事”赤璃强忍背部的疼痛紧紧抓住他的手,以此打消他的担忧。 “姐姐,我怕”平儿从她的怀里探出脑袋,撇着小嘴欲哭出来。 “平儿莫怕,这是赶车的哥哥在逗你玩儿呢”她伸手摸了摸平儿的脑袋故作笑意。 “公子!姑娘!”被甩落在远处的阿四顾不得腿伤,一瘸一拐地快速朝他们奔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男子暴跳如雷瞋目切齿大声吼问。 “属下该死!方才我正驾车前方突然钻出一个女子……”阿四立刻跪下,刚刚那种情况若他不勒马定会将那人撞死。 赤璃拍了拍眼前怒不可遏的男子“人命关天,你总不能让阿四眼睁睁将人撞死不是” 见她没有大碍,他的火气也消了大半蹙眉问道:“那人呢?” 阿四立刻朝方才那女子窜出来的地方望去“她在那!”他指了指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白色身影道。 “将她带来!”叶隐修依怒气难消,语气不悦。 “是!”阿四受令,一瘸一拐地朝那道人影走去。 “姑娘,姑娘”阿四见女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做回应,无奈之下只能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欲将她唤醒。 第二十七章 善意 躺在地上之女子在一顿拍打之下突地惊醒,她惊恐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吓得惊慌失措高声尖叫“救命啊!!!” “别喊了!”阿四本就一肚子恼火,听着刺耳的尖叫声也顿时来了脾气。 女子被他这么一呵,居然乖乖闭嘴,怯怯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阿四略带烦躁道:“我正要问你呢,这深更半夜你跑到这郊外林间来做什么?”若不是她突然跑出来自己也不会弄得人仰马翻,说话时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女子被他一问,突然低头哭了起来。 这一阵梨花带雨眼泪横飞,哭的阿四心里直发毛,战场杀敌血肉横飞的场面他是未曾怕过,但他就怕女人哭。 见她哭得格外伤心,阿四清了清嗓子语气也跟着和缓了许多:“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女子伸手抹了抹泪幽幽地道:“小女名为卓锦家住顺平。上个月为了给爹爹治病,我将屋契带去张佃户那里换钱,可他将我田契收去后却百般抵赖扬言说这田契是我爹欠他银两还他的。我去告官,却得了个污蔑之罪挨了二十大板。如今,爹爹走了,屋子也没了,我身无分文只得将爹爹葬于这荒野之处”说完,女子哭的更加厉害。 阿四听闻气得牙根痒痒,简直没有王法了。 为眼前的姑娘愤愤不平之时,他忽然见她身下有一根长绳,心里暗道“她莫不是要自寻短见?!” “姑娘,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阿四见状心里也拿不定注意也做不了主,便转身向车轿走去。 待他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之后,叶隐修阴冷的面色依旧未有一丝动容。这天下的可怜人多如牛毛司空见惯,一时的同情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我们继续出发”他一声令下,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那她怎么办?”阿四想到她身下的那根白绳小声问道。 “她的生死与你何干?”男子龙颜微怒,眼里的寒意更浓。 “是”阿四正欲上马,却被人止住了脚步。 “遇到即使缘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赤璃突然开口,眼神中闪烁着正义坚定的光芒。 如果众人皆求自保不理别人死活,那人与牲畜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平儿他娘与自己不过只一面之缘,便能以命想救舍己为人,连乡村妇人都可做出这等大仁大义之举,眼下见人落难她又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将她带过来”叶隐修看了看怀中的女子,立刻改了命令,语气无奈。 “是!属下这就带她带来”阿四离去前看了一眼姑娘,眼中闪出一抹敬佩之色。 微弱的月光下,一男一女缓缓向车轿走来。 赤璃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顿生怜悯。 春寒夜冻,她只穿一件灰色布衫,腰间系了一根白麻孝布,消瘦的身形恍如稻草一般,摇摇欲坠。头上的发髻已凌乱不堪,脸上挂着深深的泪痕,眼神悲戚哀怨,似有如海的委屈藏于心内。她的脚上并未看见鞋袜,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整个人立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卓锦姑娘,你家中还有何人?”赤璃轻柔的声音满含善意,一双眼睛如珍珠一般清澈明亮。 卓锦缓缓抬起眼眸看着眼前提问的女子,还未发出声来眼泪便夺眶而出。 赤璃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道:“不急,慢慢说” “爹爹死了,如今世上只是我独自一人,再无牵挂”满脸的泪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莹,为原本憔悴的脸庞更添了一份凄惨。 “方才可有伤到你?”赤璃关切询问,这姑娘看起来正碧玉年华,模样生的也是秀丽乖巧,可偏偏落了个这般可怜的地步,说到底还是这世态炎凉人性丑恶造的孽。 桌锦怯怯地看了眼驾车之人,紧紧咬住双唇摇了摇头。 站在一旁的阿四开口道:“回姑娘,她的脚好像受了伤”方才他们走过来时,他已发现姑娘的右脚使不上力,想必是惊吓之时扭伤了脚。 “是我自己不小心,和这位大哥无关”卓锦焦急地解释,生怕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说话时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姑娘身边一言未发的男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顿时红了脸。 赤璃并未察觉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只一心想救下这个有轻生念头的弱女子便开口道:“既然此地你已无亲无故,可愿跟随我们?”说罢她朝身边的男人看了一眼。 叶隐修回了一个任你处置的眼神之后,便跷起腿来躺在软垫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卓锦听闻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自己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她居然愿意收留自己,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善良的人吗? 正当她犹豫之时,耳边响起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你若不愿就赶紧滚”躺在车轿内的男人此时已有些不耐烦,语气中满含厌恶。 卓锦此时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立刻跪下磕起头来道:“谢姑娘收留,卓锦愿跟随姑娘车前马后好生伺候” 赤璃赶忙将她扶起用手掸去她裙上的灰土,又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双新袜递给她:“天气寒凉,我这有双新袜,你快穿上吧”平儿母亲舍身相救,若能把这份恩德传报在她的身上,也算是善意循环恩德流转。 “多谢姑娘”卓锦感激地看向眼前这个绝美的人儿,心里一阵暖意和羡慕。同样是女人,眼前的女子不仅容貌生的极美,还能获得别人的宠爱,可是自己……想到这里,她尖一酸,又红了眼眶。 “还有多久可到客栈?”叶隐修面色沉凝地看向阿四。这一趟出行已有十余日,文轩殿内定已有堆成山的公文等着自己批奏。 阿四从内襟掏出一副邑图看了看道:“最近的客栈在桂城,这偏僻蹊径道路难行,即使马不停蹄最少还需四个时辰方能抵达。” 赤璃见他面色焦急,一脸愧疚道:“公子出行多日,定耽搁了许多要事” 叶隐修轻笑安抚:“君逸臣劳实乃养身之道” 赤璃知道他在宽慰自己,也只得回以微笑。 第二十八章 身世 “公子,我们这是要去何方?”卓锦望着那张俊朗的侧脸轻声问道,脸上难掩羞涩。这个男人虽不苟言笑深情冷漠,但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和魅力,让人忍不住地想接近。 凌厉的眼神从一双深邃的双眼中射出,吓得她赶忙闭上了嘴,脸上的红晕更浓。 叶隐修沉思片刻支起身子道:“生火,天亮再行”命令语气亦如寒霜一般不含一丝温度。 “是!公子!” 阿四收起邑图卷起衣袖,在旁边拾了些干燥木柴堆在一起。不一会儿,小小的火苗越烧越旺,给黑夜增添了一丝光明和暖意。 卓锦蹲在阿四的身边伸出手来烤了烤火,忍不住又向车轿内的人望去。 方才还一脸无情阴冷的男子突然换了一副暖如春风般的深情对旁边的女子道:“你与平儿在车上凑合一宿”语气中尽洒柔情宠溺。 卓锦咬了咬下唇神情低落,她没有见过世上尽有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前一秒还冷如寒冰,后一秒立刻温情如水,只是这温柔却与她无关。想到这儿,她将手边的干柴狠狠地往火堆里丢去,原本可怜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甘与委屈。 阿四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眉头微皱。 火光透过布帘映在车轿内,昏暗的光线并未给赤璃带来一丝困意,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将自己的身份说出口,方才那一撞本是好时机,但卓锦的出现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 叶隐修正欲下车,却被人扯住了衣角:“我们睡车上?你睡哪里?” “天为被地为床,我比你睡的宽敞”男子望着眼前的女子,橘色的火光将她的脸色衬的更加动人柔美。 赤璃将怀中睡着的平儿放在对面的椅凳上,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座位道:“你就在这儿凑合一宿,或者我随你一起下轿” 叶隐修无奈地笑了笑,放下已掀起一半的车帘坐回她的身边,她总是有办法使自己心甘情愿的妥协。 车外的阿四听着车内的对话,不由地笑了笑。 这一路上,他已习惯了两人这种特殊的浓情蜜意。 姑娘看似柔弱的外表下,似乎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和胆魄,她与后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女子不同,她的脸上没有谄媚和讨好,眼中没有心机与虚伪。她的勇气与直率,更像是一个刚正不阿锄强扶弱的女侠客。 “大哥,你在笑什么?”身边的卓锦藏住眼里的落寞,转身问道。虽然她不知道这几人的身份,但已大概猜出车轿里的人非富即贵地位绝非一般。 或许,身边这个男人能给她更多的信息。 阿四继续打理火堆并未回应卓锦的目光,只淡淡道:“姑娘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身为禁军统领,不仅需要极强的军士能力,更重要的是懂得观察人心,孔圣人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心能够隐藏,但细小的行为却足以透露出一个人的本性,方才他已从对方的动作细节察觉到一丝妒意,此人心思不正。 篝火在天亮之时渐渐熄灭,最终化成一缕青烟直直散去。 林中的鸟儿叫的欢快,草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透,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青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春天独有的味道。 赤璃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已陷入一片宽厚的胸膛。 身边的男子背靠在车木上被挤在一角,即是如此他还是腾出一支胳膊来将她护在怀中。这一幕让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泛起酸痛…… 她挣脱怀抱,正了正身体,身边的人也随之睁开双眼。 “我有话想对你说”她压低声音,不敢看他。曾经说谎对她来说一如吃饭般简单,可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突然感到不忍与愧疚。这种愧疚即是面对萧无惑时,也未曾有过。 可即便是万般不愿有些事她必须去做。 叶隐修展了展修长的胳膊,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莫不是要以身相许?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赤璃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将头狠狠低下,并未像平常那般与他调笑揶揄。 她刚动了动嘴角,眼泪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你怎了了?”他见状,立刻收起玩笑,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扳向自己。这样的她,让他没来由的心慌与心疼。 赤璃缓缓抬起双眼向他望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话一出口,如珠般的泪水再次顺着她白净的脸颊倾泻而出,娇小的身躯也随之颤动难以自制。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他惊愕之余亦感到心中波澜不静。 为什么此刻他的心中没有期待和喜悦,她脸上的绝望和悲戚让他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一般。直觉告诉他,她的回忆里充斥着痛苦与阴霾。 “是!我全部想起来了”赤璃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横飞。她真的不想再撒谎,不想再欺骗这个几次救她与水火之中的傻皇帝,她的眼泪越是汹涌,心中的自责就越重,重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叶隐修……对不起,我真的没得选择。 这一刻,她突然不那么怨恨萧无惑了,或许他将自己推向深渊的那一刻,也是这般无奈吧。 原来,人间最残忍的事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违背良知和本意去做出取舍。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曾经自己确实对她的来历万分在意,可是如果她想说,他便可不去探究不去追问,管她是不是已有婚配,管她是否已有心上人,他统统都可以不在乎。 赤璃苦笑着摇了摇头,眼泪已将她的双眼变得模糊,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姓吴,名赤璃。母亲本是父亲府中的丫鬟,被酒后的父亲占了身子,随后被正妻发现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母亲万念俱灰之时发现了我的存在,便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谎言渐渐拉开序幕。 “然后呢”男子的目光像一道炙热的光,脑海中闪出的场景又让他对她的怜爱加重了几份。 赤璃将眼投向别处继续道:“此后母亲便带着我颠沛流离,终于累垮了身子。咽气前,她怕我此生无依便让我投奔于父亲。可当我找到父亲府宅时却得知他犯了通敌叛国之罪已被满门抄斩。我怕被人发现身份仓皇逃出顺平,接着便晕倒在路上。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娇中身着喜服。我不知是谁将我安置于轿中,亦不知他们要将我送去何处。于是趁夜里歇脚之时,我趁机逃出误入北漠……”一口气将故事说完,赤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流下最后一滴泪。 待她说完,男子眼中的温柔从他的眉宇中流逝,锐利的双眸中,隐约透出嗜血的恨意与绝望。 他闭上眼睛,嗤笑一声。这笑声包含对命运的愤怒和对自己的嘲讽。 梁国、吴姓、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这所有的信息串联在一起只有一个人的身份能全然对应。 “你的生父……是谁”或许只是巧合,他带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和希望问了一句之后闭上眼睛等待绝望来临。 “梁国车骑大将军,吴禅”…… “哈哈哈……”阴冷的笑声从车轿中传出,带着来自深渊的嘲讽和愤怒。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清晨的树林中,鸟儿惊飞,树叶飘落,春色尽失。 第二十九章 回宫 叶国清影宫 “砸!给我狠狠地砸”尖锐的怒吼从一张鲜红的口中喷发而出,一身华服之下瑶妃娇媚的脸上写满的嫉妒与恨意面目狰狞扭曲,随着肢体的摇动,头上的金钗流苏凌乱地摆动起来发出清脆撞击的声响。 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东西都让她感到厌恶,这里就是那个女人被皇帝藏了数日的地方,屋子里弥漫的屡屡清香在她的脑海中化成一道道恩爱缠绵的画卷,让她恨不得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 安儿收到主子命令,带领着几个小宫女将屋里所有能砸的物件都砸了。即是这样,她似乎还不能泄愤,扯起床上的丝被用力撕扯,听着丝帛撕裂的声响心里格外解气。 令一个宫女见状也想在主子面前出力讨好,立刻举起桌上的香炉用力一摔,瞬间满屋子乌烟瘴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原本整洁清雅的寝宫在一番折腾下变得一片狼藉凌乱不堪,像糟了恶贼扫荡。 此时,一直留守在殿里的宫女心儿早已被这疯狂的阵势吓的魂不附体,瘦小的身体跪在地上不住地发抖。心中一个劲地默念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自己能逃过这一劫。 安儿见屋里已无发泄之处,便迈着大步向心儿走去,脸上的赘肉抖得厉害。 她狠狠揪起心儿的耳朵向上拎起,口中大声骂道:“小贱人,你居然敢骗我”这个可恶的小丫头那日明明和自己说住在这里的女人得了治不好的重病,可一晃眼儿皇上居然带着她四处游玩去了。这小蹄子分明是故意让自己掉以轻心,害她被主子狠狠赏了几个嘴巴。想到这里,安儿手里的力道加重,恨不得将她的耳朵给扯下来。 “啊!”心儿痛的眼里直流,却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只能随着力道扬着脸任由施暴大声解释“安儿姐姐心儿没有骗你,太医却是这么说的,他说姑娘的病恐怕一辈子都瞧不好” 瑶妃见她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便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过来,扬起手来重重扇去。 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响起,心儿瘦小的身体瞬间歪向一边。嘴角渗出一条殷红的血渍。 “贱俾,不过是伺候了几天那个小贱人居然忘了规矩”瑶妃抬起脚来踩在心儿脸上,眼中杀气滔天。 血液顺着额头滴进眼里又混着眼泪流了出来,心儿大声求饶“奴婢不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娘娘饶命啊” 心儿苦苦的哀求并未唤起任何人心中的怜悯,瑶妃抬起脚来冷笑一声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娘娘饶命啊!我是冤枉的!娘娘饶命……”心儿被人架起胳膊拖出清影宫,一双腿不停地蹬踏挣扎。惨烈的哭喊声让原本寂静的皇宫变得格外压抑。 很多人都听见了她的哭喊,但都只装没有听见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宫中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若想保住脑袋,就要学会适时地装聋作哑,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管的不管。 瑶妃站在凌乱的宫殿内看着眼前的残破之景心中的怒意却丝毫未减。 平日里一双散发着妩媚妖娆的眼睛里只剩下满满的恨意。 自从得知皇上带着那个贱人悄悄出了叶国后,她的心中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难忍,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不得安宁。 皇帝虽风流多情,可他向来雨露均沾除了对自己格外偏袒外,再也没有见他对任何女人另眼相待。可如今,他居然为了帮这个女人医治好怪病,不惜搁置朝政带她四处游玩,还为她以身示犯险出了边境。 想到这里,她紧握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论姿色,多少官家子弟曾上门求亲只为一睹她的芳容,论家世,父亲是当朝太师位高权重,哥哥是骠骑将军曾多次平息叛乱为叶国立下汗马功劳。论人脉,当今朝堂重臣多由父亲提拔上位谁人不敬她陆家几分。 她陆瑶在这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与她为敌。 她不仅要坐上皇后宝座更要得到皇上的心,如果有人敢来抢夺,她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何况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拿什么和自己斗! “主子……”一直守在清影宫门口的宫女突然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般慌张!”本就怒意无处发泄的陆遥一脚踹向宫女瞪着眼睛大声怒斥。 被踹倒在地的宫女立刻趴向主子身边小声说道:“皇……皇上回宫了!” “什么!?他回来了?”烦躁愤怒的女人听闻立刻欣喜若狂快步而去。 日落黄昏,一辆黑色马车迎着晚霞缓缓驶近内城。 守门的禁卫军一看到驾车之人手中的金色令牌,立刻齐齐放下手中兵刃立行跪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人下了车轿,文武百官伏地叩拜,众人齐呼之音如洪钟一般震慑人心。 他们所拜之人立于漫天红霞之中,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高贵,修长高大的身姿,孑然矗立间折射出一股傲视天地的强势,似一条黑龙散发着九五之尊的磅礴之气。 一脸惊愕的卓锦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下的车轿,她早已被眼前的一切震惊。 光滑的青石地面上闪耀这温润的光芒,雨后的宫殿在袅袅雾气笼罩之下显得格外神秘与庄严,红木雕刻的龙飞凤舞在高檐上展翅欲飞,金顶,红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所有的一切都散发出一种至高权利的庄重感。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渗出,一想到车上男人那凌厉的目光就不寒而栗。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冷若冰霜之人人居然是一国之君,急张拘诸间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生怕这一切只是场盛大的梦。 “姐姐,这里是哪里,我怕”车轿内平儿一脸惊恐地抱着女子的肩膀,显然已经被车外的动静吓坏。 “平儿不怕,这里是哥哥的家”赤璃轻轻抚摸平儿的头给予安慰。但此时自己心里的不安亦十分强烈。自从那日将假身份告诉他之后便风云突变。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温情如浓雾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仇恨、愤怒与矛盾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色。 之后,他们一路再无言语,之前的那个温柔的灵魂像是从他的身体里彻底抽离,消失的无影无踪。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他不说,她也不问,这世上万物都是应道而生,何必执着因果。 “下来”冷漠的声音透过窗竹传进车内。 赤璃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平儿的背:“我们下车吧”。 片刻迟缓之后,她抬起脚踩在地上,脸上瞬间被彩霞印上一抹柔光,裙摆随风轻漾淡然出尘。身着一袭白纱的纤瘦身影伫立在青石地面上如一株绽放的莲花散发着纯净脱俗的国色天姿。 两人相对而立,两股极端又强大的气场混和在一起,似仙魔之隔,又似龙凤之配,气象万千。 “全部退下”龙威大震之下,众人皆如潮水退潮般齐齐散去。 胡勉将平儿抱下车来,牵着他的手离开,卓锦见状,也急忙跟上前去不敢逗留。 第三十章 释怀 玉门殿内,男子头戴束发嵌玉金冠,明黄色的龙袍上锈着沧海龙腾之图,他端坐在金龙宝座之上,一双眼睛深邃阴冷,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温情,浑身散发的气息好比天降魔主深不可测。 掌事太监将女子带入殿内后便急急退下。 叶隐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殿下的女子道:“如果朕将你送回梁国,你可知会是怎样的下场?” 赤璃动了动嘴角一脸平静道:‘“必死无疑”吴禅所犯之罪乃通敌叛国之罪,她的身份虽是私生却也依旧难逃死劫。 她脸上的平静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叶隐修心中的愤怒,她这般淡定是以为他不会将她送去梁国还是真的不怕死?不,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 “你可是以为朕不舍得你死?”说话的人眼里满是嘲讽,呵气成霜。她真的以为喂他吃了几碗药,走过几座城便能抵消杀父之仇和丧母之痛吗?绝不可能。 “赤璃不敢”即使是曾经百般善待于她的萧无惑,也能亲手将她送入深渊绝境。自此之后,她又怎会高估自己在任何人心中的地位。 她嘴上说着不敢,可那平静的面色中却丝毫没有一丝恐慌和畏惧,这种淡定像一股巨大的力量,抗衡着男人心中堆积的愤怒。 “那你觉得朕应该将你如何处之?”雄健的身躯离开龙椅,一步步向她靠近,每一脚都铿锵有力步步似锤。 “赤璃任凭皇上处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今世道万物刍狗,她根本没有权利选择命运,只能任人宰割。本打算回到叶国之后静待萧无惑的回应,可从当下的形式来看想在叶国混个安生恐是没有可能了。 义父,你此举究竟是何意?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个进退两难的角色给我。此时郁闷懊恼已无用,她也无心再揣摩这个问题,她唯一在意的便是谢允手中的那封信能不能交予萧无惑手中。 “你……”叶隐修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攥成铁拳,却又找不到宣泄愤怒的出口。 “皇上!”突然,门外一声娇媚甜腻的声音响起。 “进”一声高呵之后,愤怒的男人坐回龙椅之上。 此人来得正是时候。 …… 殿门被人推开,瑶妃的身影伴着夕阳洒在蓝色琉璃地砖之上显得格外张扬。 她身穿艳黄锦绣袍缎,外套一件鲜红的羽毛披风,颈项上围着白狐窄领,头上的鎏金花座像孔雀之屏向外伸展,上坠金丝屡屡,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着璀璨的光芒。脸上的妆容妖冶艳丽,眉毛高挑,嘴唇樱红,眉间一点红梅更突显出成熟女子的风韵与性感。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张扬魅惑的气场。 瑶妃进殿之后高昂着下巴,步伐缓慢,用锐利的目光扫视殿内,最终将焦点停留在那抹清瘦的背影之上。 在自己的雍容华贵面前这个凡俗的背影就像是一棵野草,根本不配与她抗衡。 “皇上,臣妾昨日听说您微服私访去了梁国,至此后寝食难安,万般担忧”说着她藏起眼里的不削,加紧步伐朝龙椅之上的人走去,腰肢扭摆似若无骨娇媚。 叶隐修收起脸上的阴冷,将来者揽入怀中邪魅一笑:“爱妃担忧什么?”语气中尽显暧昧轻浮。 被揽入怀中的女子娇媚的眼神中忧愁满溢,娇软的身体顺势靠近他宽厚的胸膛:“皇上虽乃九五之尊有龙气护佑,可当今世道混乱臣妾实在放心不下”她确实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的是因为有一个贱人跟在他的身边,一想到这点她的醋意再被打翻,脸上难掩不悦与嫉妒。 见她如此,男人邪魅的脸上喷发出一股强烈的欲望和暧昧:“是放心不下,还是寂寞难耐?” 瑶妃假意娇嗔笑容却更加肆虐,皇上能够当着她的面与自己情话绵绵,大抵是不在意她的。 她嘟着嘴道:“皇上,你好坏啊,一回来就拿臣妾逗趣”说话间,她用余光扫了一眼一直站在殿下仿如空气的女人正是这一瞥却让她脸上的笑意瞬间被阴冷和恨意所取代。 此人低着头虽看不清长相,可那清冷的气质却不容人忽视,即使是一件素白未加任何修饰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也犹如浮云冉冉飘现,又如夜珠散发着阵阵柔光,难掩脱俗之色。 叶隐修将她眼里的变化尽收眼底,用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道:“爱妃这几日身子可还有不适?” “皇上,你怎么一回来就惦记臣妾的身子”说话时她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缠绕,像千万之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脱口而出的挑逗情话更是让清冷的大殿染上一层浓烈的春光。但她心里的恨却和口中的甜一样浓烈。 赤璃突然被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亲热劲恶心到了,不由吐出一记不齿的轻笑。 这叶隐修果然是名不虚传,荒淫到礼义廉耻也不顾了,被女人一近身子立刻就露了原型。亏得自己之前之居然还当他是正人君子待了去。 这一刻,内心所有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反而让她觉得轻松许多。 男人精准地捕获了她脸上的不削和释怀,一股难以自制的愤怒从他的胸膛之处燃烧起来。 他捏住怀中女人尖翘的下巴勾起邪魅的笑容道:“爱妃怕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与你想比,全天下的女人均如粪土,朕怎能不惦记?” 随即一记粉拳袭来,他顺势将厚而不阔的嘴角欲向女人粉香浓郁的脸颊上凑去。 “皇上,这还有外人呢?”陆遥一派娇羞地推开身前温暖的身躯,挑起一指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她是何人?” 叶隐修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宽厚的手掌在瑶妃丰盈的腰肢上捏了一把道:“无关紧要的人而已,莫要扫了我们的兴致” 站在殿内的人依旧静默不动,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浮云。 她实在没有兴趣观赏这桃源春色,只一心惦记着那封书信。至于这个淫君口中的“粪土”,确实让她有那么一丝不悦。但这不悦转瞬即逝,能将眼前这个俗不可耐的女人视为瑰宝,足以可见他的品位,自己又何必与这种没有品位的人计较。 “皇帝不在这几日,可苦了臣妾”陆遥说着,哀怨地扭了扭身子,撅起鲜红如血的小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告诉朕谁这么大胆敢让你受委屈?”甜酥的话从他的嘴里吐出,可他的目光却投放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她眼神里空无一物,一副思绪神游的模样。 即使现在生死未定,即使自己与别人调情都没有引起她的一丝波澜! 吴禅,你这个老东西果然该死!体内流着你血液的人都该死! 第三十一章 失望 陆瑶并未发现男人眼中隐藏的怒火,紧咬下唇泪光莹莹道:“还不是臣妾宫里的那几个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下人,她们一听皇上你带了个女子出宫便立刻跑去清影宫谄媚讨巧儿嚼舌根,还在背地里辱骂诋毁臣妾” “大胆!宫里居然有这等事情发生!爱妃莫气坏了身子,朕一定会为你做主!”男子一掌拍向龙头扶手怒发冲冠,这一掌借机散了心里积压的愤怒。 见他为自己愤怒不平,陆瑶立刻抽离柔软无骨的身躯顺势跪下:“皇上息怒,臣妾唯恐被这等不守规矩的下人们乱了后宫风气,便自作主张严惩了她们,还请皇上责罚” 叶隐修长臂一卷又将人搂入怀中满脸宠溺道:“朕赏你还来不及” “臣妾谢皇上不罚之恩”女子得意之余,又将眼中的利剑射向下方直立之人。 “谁说朕不罚你?今晚就要你吃尽苦头”男人俊朗如星月之斧雕刻的脸上露出邪魅又性感的笑,言下之意足以让女人面红耳赤,又不可抗拒。 陆瑶强压心中的酥麻和喜悦仍保持着哀怨之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虽然皇上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但她必须借此机会让后宫那些翘首企盼等看她笑话的贱人们知道她的地位是何等稳固。 “爱妃为何如此伤怀?”他一眼便看出她眼中的贪婪和不满,顺势问道。 “赶走了那些作乱的下人之后臣妾宫中如今只有安儿一人伺候,臣妾并非贪图享乐安逸之人,可这般凄寒实在愧对贵妃名分,只怕会抹了皇上威严,臣妾百般自省,懊悔万分……”说着,原本挂在眼眶的泪水像脱了线的珍珠一般倾洒而下。 “爱妃处处为朕着想,朕尤为感动。此等小事何以烦忧,宫中侍女任你挑选便是”说道,他大袖一挥豪迈万丈。 听着这俗套的对白,赤璃的脑中不禁浮现出烽火戏诸侯的画卷。如若周王和褒姒看见眼前这一对矫情肉麻之人也会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吧。想到这里她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伸手捂住嘴巴,祈祷那对沉浸在缠绵中的男女没有发现。 她居然在笑!叶隐修被这一发现彻底激怒,脖子上的青筋尽现。 “真的任意挑选?”陆瑶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扬起得意的嘴角。 “君无戏言”他早已猜出她的目的。 话音刚落,陆瑶便抬起手来指向一直站在殿下的女子道:“那臣妾就选她吧” 赤璃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卷入这场俗媚的交谈中,一脸惊愕望向拥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抬头的瞬间,陆瑶终于看清她的相貌,只一眼,便摧毁了她所有得意与安心,心中再次拉响警报。 远处的这双眼睛是她此生见过最明亮的双眸,而她清秀的脸颊如白玉一般无暇,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独特如二月之梅,坚韧如四月之松!这等姿色即使皇帝此刻未有动心,也难保日后不会。 赤璃脸上的惊愕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叶隐修心头的火焰。他低头对着怀中的女子宠溺道:“朕依你便是” “谢皇上恩赏”陆瑶的笑容绽放在娇媚的脸上,只要这个女人进了她的宫里,她自然有一百种法子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皇宫内院中。 “我不去”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忍不住做出回应。她冷冷地看着龙椅上的男子,见他一副沉溺与女色的昏庸模样只觉得恶心。她这一生扮演过很多角色,但从未伺候过别人。她的剑不许,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可以死,但绝不会低眉顺眼地为人端茶倒水,尤其是这种女人。 “看来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男子终于等到了他期待的结果。阴冷的语气中却含着一丝笑意。 他厌恶她面如死水一般的沉着,厌恶她与己无关的无视。 她可以恨,可以怨,但惟独不可一副心如止水行若无其事的模样。 “民女自幼清苦每日只为一口饱饭奔波,未曾学过伺候别人的本领,只怕会诸多鲁莽冲撞了贵妃,皇上还是另寻他人伺候吧”若是依着她自己的性子,这种几近卑微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可想着在萧无惑找到自己前还得在这宫中混一段日子,只能委曲求虚伪应付。 “朕命令你去”男人笑意更甚,像是从她的反应里找到了极大的乐趣。 “我说了,我不去”强硬的语气中难掩嫌恶,触及到她底线的事她向来不会退让,之前不会,之后也不会。没有人能践踏她的自尊,她的字典里只有“心甘情愿”没有“苟且偷生”。若他以为权势会是她屈服,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陆瑶未曾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居然敢用这般强势的态度对抗皇上,立刻愤然起身狠狠指向那个格外刺眼的身影道“大胆!你竟敢违抗圣旨!”违抗圣旨只有一个结果,说不定自己根本不用动手,今日就是这个贱人命丧黄泉之日。 面对她的反抗,男子到是显得格外平静,他拿起桌案上的金樽放在嘴边抿了抿:“你想死朕可以成全你,顺便也成全平儿早日和他娘亲相见的心愿”说罢,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底下的女子。对有些人来说,精神上的折磨比一刀要了性命更残忍。 赤璃听闻一怔,从他期待的眼神里敏锐的察觉到强烈的目的。他在等她发怒或是求饶,他想用这种方式折磨她,可她这人有个习惯,与对方抗衡时首要原则就是不让对方得逞,即使鱼死网破,也不让对方逍遥快活。 她可以输,但对方也不会赢。 “呵……多谢皇上仁慈,赤璃愿伺候贵妃娘娘”原本坚韧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屈服于他的威胁和无耻之下。 她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自尊,但不能用平儿的性命来换。 叶隐修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场景,却看见她笑容里的鄙夷。 原本以熄灭的怒火又一次被她轻易的点燃,他大袖一挥:“全给我退下”这声怒吼像沉雷一般砸向大殿里的每一处。 “是!”瑶妃被这突来的火气吓的一怔,瞬间从他怀里弹开。她步下殿堂在女子身边停下,眼角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第三十二章 心墙 夕阳透过窗纸照在陆瑶明艳的脸上,橘黄色的光线却并未暖化她眼里的极寒。 她高昂着头颅像一支骄傲的孔雀,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动,吐出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咒骂。 赤璃转身前,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的人,眼里除了厌恶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看着她悠长的身影消失在暮光下,那原本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男子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为什么朕要带你去寻找记忆!为什么你要记起一切!为什么你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 积攒了几天的怒气此刻像火山一样倾然爆发,他愤怒地拔出宫壁上的宝剑,砍向面前的桌案,结实的木桌一分为二应声而倒,而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并未因此而平息。 一直守在殿外的安儿见主子出来赶紧跟上前去,匆忙中并未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待她们绕过第一道宫墙时,瑶妃突然止住急促的脚步猛地转过身来。 安儿被这突来的转身吓得不轻,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主子向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看这模样不知又是谁惹了她。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响起,安儿脖子一缩闭上眼睛。 待她回过神来惶惶抬头,只见主子刚落下的玉手又再次抬起狠狠朝一个人扇了过去。 她顺着那支手望去,却被一张绝世容颜惊的舌桥不下。 赤璃挨了巴掌却没有伸手去捂,只将脸撇向一边看着地面,嫩白透亮的面颊上浮现出大片红印。而她纤瘦的身体也丝毫没有颤抖只笔直地站着,任由一道道耳光在她脸上抽打。 此时安儿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大致猜出被打之人的身份,她果然和传言一样,长了副蛊惑众生的好皮囊。一想到自己因为这个女人被白白挨了几巴掌,心中的委屈立刻转化为深深的怒气和敌意。此刻看着她那无暇清莹的脸颊在主子的掌掴之下泛起红肿,顿生快意。 主子虽然任性跋扈,却十分聪慧机敏,此时能堂而皇之的这般对她,想必是方才在内殿得到了皇上的恩准。 陆瑶足足打了十掌有余终于垂下手臂,若不是手心的疼痛让她难忍,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活活打死。 可当她转身正欲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不知我做错了什么?娘娘要这般惩罚?” 此话一出,陆瑶和安儿双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过身去。 眼前的女子明明孱弱的像一颗野草,头发凌乱,脸色红肿……但她眼中的凶狠却让两人为之一振,那双眼睛此刻就像暗夜林中的森森绿光,满含致人死地的兽性。 “大胆!狗奴才!”安儿望见主子失神立刻挺身而出“看来还没人教你规矩!居然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说着她也扬手要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不过是住了几天清影宫,竟敢这般猖狂! 赤璃狠狠抬起头迎上,直直地看向眼前这狐假虎威的小人。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我不死,今日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日后我要你们拿命来还! “住手!”安儿的手掌还未落下,只听一声呵斥从身后响起,吓得她赶忙缩回手去。 陆瑶顺声望去,冷哼了一声道:“胡将军,怎么?本妃教训下人也轮到你来管?”她望向一身戎装的胡勉,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满。但顾及此人虽只官居四品却是禁军首领颇得皇帝信任,自然也不好直面冲撞撕了面子。 “下官不敢,只好心劝告一句,此人肌肤不可有伤,望贵妃三思”胡勉语气不卑不亢,面色沉着。强壮的身体像一面结实的城墙直直挡在面颊红肿的女子身前,皇上方才下了口谕,他便急急赶来。 “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胡将军自己的意思?”陆瑶听闻内心一惊,却故作镇定地试探。 “下官即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喻”胡勉抱拳朝东方一举,面露威严敬重。 此话一出,瑶妃眉儿一挑道:“这贱婢不懂规矩,本妃怕因她行为粗鄙丢了皇上威严便替皇上小以惩戒,行了,本妃乏了,安儿,我们走”说罢,她撇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安儿道:“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安儿这才像从梦中惊醒,双手托上主子的胳膊往月华宫走去。临走前,她又朝那女子狠狠瞪了一眼:贱人,来日方长,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赤璃抬起红肿的脸颊望向胡勉,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多谢胡将军”。 历经无数沙场的八尺男儿,此刻却被她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感到一阵揪心。皇上之前明明待姑娘有如心头肉,可这转念之间怎么突然变了脸?!他实在是不解。可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他能猜得透的。 “姑娘,保重”他不忍再直视她的脸颊,低头抱拳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要本宫来请你不成?”刻薄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赤璃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强忍住眼泪。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散,深蓝色的天幕里再无一丝柔光。日夜更迭人心难测,原本卸下防备的心墙又一砖一瓦地重亲堆砌。 叶隐修,之前你救我的恩情,此刻我算是还清了。 三十三章 绝配 月华宫内,瑶妃斜卧软榻之上,怀中抱着一个软金小暖炉,那暖炉造型小巧精致工艺精良,一眼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暖壶外裹着一层狐毛垫层,摸起来既温暖又不会烫着手儿。 身侧的紫玉桌台上摆着十来件糕点,件件玲珑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珠宝,个个色泽诱人散发着阵阵香甜。 只见她面色悠闲地闭目养神,时不时看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女子目露寒光。 哼,一声冷笑从她殷红的嘴里喷出,一会可有你好瞧的。 “贵妃姐姐,这是我特意给您挑的几样小玩意儿,您看可还喜欢” “参见贵妃!” “参见贵妃” ……门外陆续地进来几个模样尚好穿着精致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贵荣华。 为首的是上官云,一向穿着明艳的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素雅,水蓝色的锦袍外套了一件白狐披风,略施粉黛薄唇微红,俏皮的言语中尽显青春活力。 以她对瑶妃的了解,此时唤她们过来绝非只是闲聊解闷儿那么简单。 进屋之后上官云假装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番,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她委下身子对瑶妃行了个礼,随即解下披肩递给随身的丫鬟,娇俏地笑道:“姐姐今儿定是有什么喜事,面如红光格外好看”说话时,她又撇了一眼那个新来的宫女,一脸瞧好戏的神色。 陆瑶扯了扯嘴角,慵懒地道“嗯,先坐吧”语气略有不屑。这个上官云表面上对自己巴结谄媚,其实后宫嫔妃中就属她心思最深,可她论辈分算是的太皇太后外戚侄孙女,自然要给几份面子去,只要她继续恪守分寸,自己也不会太难为她。 紧跟其后的是一位身着浅紫锦袍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有余,眉眼生的虽不惊艳,但也十分端庄大气。尤其是眉间那一粒朱砂痣格外添了几分柔美风情。 她示意自己的宫女将手里的小盒递给安儿后,并未像上官云那样行礼,只朝着瑶妃颔首微笑点了点头:“妹妹这屋里熏的是什么香,竟这般好闻”言行举止大方自如,温文尔雅。 陆瑶半挑眉儿不削地瞟了她一眼:“这是暹罗进贡的罗勒香,是皇上前些日子赏给我的,希贵妃若是喜欢,明儿我差人送些到你宫里”话语虽是客气,但那身姿神态全然是一副打赏下人的模样。这希贵妃在皇上登基之前便跟了皇上,之前与自己斗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个贱人,好在去年她身为太傅的父亲见了阎王,从此之后她的气焰明显弱了下去学会了服软儿,哼,算她识相。 “即是皇上赏给妹妹的,我又怎能夺人所好,妹妹留着慢慢用吧”说话之人语气平常,但内心早已怨气滔天却又不好表露,自己与她位分相同且是皇上亲封的第一人,不过是因为父亲病逝之后朝中再无靠山,如今才让这陆瑶仗着陆家声势作威作福。想到这儿,韩曦儿的眼中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 “参见贵妃”最后进屋的是一个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皮肤雪白头发卷曲且泛黄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体态丰盈,灰色的内襟之外套了一件彩色纱衣,腰间系着一片红色三角绸缎上缀着无数条粉色的流苏,更衬出纤腰肥臀的女性之美。下身是一条黑色纱裙,隐约可见白皙修长的大腿。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异域风采。 “嗯”陆瑶看了眼空手而来的马伊莎,只冷哼一声便未多理。这个女子若不是那个游手好闲的狄国二皇子偰律赤送给皇上的“礼物”,自己定好好教教她宫里的规矩。 见人已到齐,瑶妃正了正身子,瞟了眼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宫女道:“贱婢,你是瞎了吗?还不过来给小主们上茶” 众人闻言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角落的女子,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 上官云仔细观察屋里所有人的面色,抱着看戏的心态。 希妃韩曦儿瞅了眼容貌出众的宫女也未露声色,只暗自揣摩着瑶妃今日的目的。 倒是最后进门的马伊莎,一见眼前的女子便不假思索道:“哇,她长得可真好看”。 话音刚落只看见瑶妃冷冽的目光朝她望来,马伊莎不明就已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我……说错了吗?”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夸赞瑶妃宫里的宫女竟会惹她不快,她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妹妹,贵妃姐姐这的绿豆糕味儿最正,你快尝尝”上官云说着将眼前的绿豆糕推向发呆的马伊莎面前,朝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闭上嘴巴。 马伊莎好像读懂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只闷闷地叹了口气。 她入宫虽已有一年,但总觉得中原人太难相处,尤其是这后宫里的女人,表面上以姐妹相称,可总是明里暗里的相互较劲儿,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赤璃面无表情地沏了茶,一杯杯地端到女人们的手中。 “姐姐,这个小宫女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啊”上官云接过手中的茶盏,不怀好意地挑起话头儿。 瑶妃眯着一双细长的双眼冷冷地回道:“她是今儿新来的宫女,你自然是没有见过” “呦,这宫里侍女这么多,怎么能让这等不懂规矩的新婢伺候姐姐”上官云放下手中的茶盏,故作关心,眼里却藏着深深的恶意。 瑶妃一脸得意道“她就是之前那个皇上从北漠捡回来的女人,本来本宫是不想要,可皇上偏要将她赏给我” 上官云听完眼珠子一转,故作惊愕道:“什么?她就是那个陪皇上悄悄出宫游玩的女人?”她知道这句话对瑶妃来说是致命的刺激,但这刺激之下的愤怒绝不会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问句包含了阴险毒辣的恶意,赤璃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眼说话的女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青春甜美的表皮下居然裹着一颗肮脏的心。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隐修,你宫里的这些货色跟你还真是绝配。 第三十四章 随寝 上官云的话像一根毒针扎中了瑶妃最敏感的那根筋,可谓是将稳准狠做到了极致。 陆瑶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愤怒所取代,她将手里的暖壶重重砸向那个瘦弱且碍眼的女人身上大声骂道:“贱婢,整天哭丧着脸是想给本宫惹晦气吗!” 赤璃强忍肩膀上的剧痛垂头隐忍。 安儿见主子发火立刻冲上前去扇了赤璃一个耳光道:“快点给娘娘笑一个!” 红肿的脸颊上傍晚的掌印还未消此刻又添了新印,赤璃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捂嘴偷笑的上官云,又迎向安儿恶毒的双眼道:“我又不是卖笑的戏子,为何要笑?” 上官云瞬间收了笑意恨得压根痒痒,这个女人竟敢讽刺她! “我说安儿呀,你这是怎么调教的人,这温吞水连茶叶儿都泡不开,叫人如何下口” 安儿正被怼得无言以对,又听别苑的娘娘抱怨自己,愤怒之下扬手要打,却见主子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向白玉地面大声骂道:“贱婢,连杯茶都砌不好,给上官娘娘重新换一杯”此时的瑶妃就像一条含有剧毒的花蛇,朝着猎物嘶嘶地吐着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赤璃吞下委屈与愤怒低身下去拾捡碎片。 安儿趁势抬脚恶狠狠地踩去,鲜血瞬间顺指缝缓缓流出,白皙的手指瞬间被染上了红色。 赤璃心中闷哼,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只抬头冷冷眼望向一脸坏笑的安儿。 安儿见她这般态度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碾踏:这个贱骨头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今天看我不废了你的手! 旁观的女子们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 陆瑶捕捉到三个人脸上的畏惧和惶恐,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轻咳了一声。 安儿领会了主子的意思,缓缓松开了脚。随即又拽着女子的耳朵欲将她提起,可她刚一上手,眼前的女子突然伸出胳膊狠狠推了她一把,安儿一个没站稳竟摔了个大跟头。 众人未料到这新来的宫女居然敢如此强硬地反抗,惊愕之余又见暴跳如雷的安儿迅速起身扬起手掌扇了过去大声骂道:“好你个贱婢,今儿我就让你知道该怎么守规矩”。 响亮的耳光又一次在月华宫响起,被打之人瞬间跌向一边,额头狠狠撞上桌柱。 赤璃只觉得眼前一黑,耳里嗡鸣阵阵。 她的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如果她自封武功,此刻定将这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和她的主子挫骨扬灰。 “行了!”陆瑶从椅塌上缓缓站起身来捂了捂嘴道:“我这宫女不懂规矩,扫了姐妹们的兴,今儿就散了吧” “是,那妹妹就先告辞了”上官云立刻起身挽上面露同情之色的马伊莎将她一同拽出房门。生怕这个没有眼见力的色目人分散了瑶妃的注意力。自从她第一眼看见那个女人,就知道此人的存在远比陆瑶对自己更有威胁。必须借着瑶妃的手将她除掉,以免留下后患。 韩曦儿不慌不忙的起身整了整衣裳道:“那妹妹好生歇息,咱们改日再聚”说罢,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去。踏出门槛时,她用余光回望了一眼不禁暗忖:瑶妃今儿这一出一石多鸟之戏唱的可真够狠的。 趁众人散去的间隙,赤璃并未理会额角的疼痛,她撩起裙角用力扯下一条丝布缠绕在手腕之处,可殷红血液还是很快渗透薄丝印了出来。 陆瑶斜着眼角朝安儿使了个眼色,安儿眼珠子一转立刻拿起桌上的灯烛对准她的伤口将蜡油波了过去。 “啊!”这钻心的疼痛让赤璃忍不住惊叫。本就出血不止的伤口,此时被热油一浇已痛到失去知觉,血液和蜡油混在一起形成一滩血糊,白皙的手臂此刻皮开肉绽让人触目惊心。 瑶妃听见她痛苦的喊声,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皇上驾到!”门外突然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 本一脸得意的女人眉目一惊,从塌椅上站了起来对安儿道:“快带她下去,莫要脏了皇帝的眼睛” “是”安儿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拽起莫离的胳膊将她拖进后院。 陆瑶待两人消失在视野中,又恢复以往娇媚的神态朝宫门处迎去:“臣妾恭迎皇上圣驾” 叶隐修面如冠玉,一袭龙袍加身,气宇轩昂之下却又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他缓缓步入宫内,深邃的双眼扫视了屋内每一个角落。 “爱妃在做什么?”他掀起龙袍一角,坐于锦塌之上。 “臣妾刚请了几位姐妹过来闲聚,这不,她们刚走”陆瑶拈起一块绿豆糕儿轻轻放入男子的口中又道:“皇上前几日出巡想必是格外疲乏,怎没回龙悦殿歇着” 叶隐修一把握住女人柔嫩的小手满含春情道:“朕说了今晚要好好惩罚你” “皇上……”陆瑶娇嗔之余已将柔软的身子贴上他宽厚伟岸的胸膛道“皇上若真挂念臣妾,直接宣了便是” “朕今夜不走了”说话时他看见了地上的一抹鲜红,眉头一皱:“朕今日赐你的宫女用着可还顺心?” 陆瑶是何等精明,凭着直觉她已猜到男子的目光正停留在那抹凝血之上,便抬起手来指了指那抹刺眼的殷红道:“璃儿生性鲁莽,方才不过是让她给姐妹们沏个茶,就手忙脚乱地砸了杯盏。不过皇上放心,臣妾已命安儿好生调教” “那便好”男子口中柔情未改,可原本邪魅的脸上此刻却只剩阴冷。 “皇上今日当真留在月华宫?”陆瑶岔开话题,抬起顾盼生辉波光涟漪的双眼望向眼前人。 “朕几时骗过你?”他勾起她的下巴,微张的唇角吐出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今夜让新来的宫女随寝伺候” 陆瑶听闻一怔随即道:“臣妾遵旨”话儿答得干脆,可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凝重。 下人房内,安儿动作粗鲁地收好药盒,刻薄的双眼里尽是恨意:“贱婢,今夜你可要好生伺候主子们,若有半点怠慢,有你好看!” 被安儿警告训斥的女子此刻额头裹着一层白纱,手腕之处裹着黑色的锦条,由于伤口太深微微一动便有血渗出。 面对态度恶劣的安儿,赤璃低头不语只轻轻转了转手腕,若这伤口再偏一寸自己的左手怕是要彻底废了。 月明星稀,夜阑人静。 豪华的寝宫里弥漫着一股女子的粉香与男子的汗气融杂一起的暧昧气味,床帐内更是春色一片,赤璃跪在粉色的垂帐之外,将床上的一切声响尽收耳底。 这一连又一连的声响,让她羞色难当,恨不得捂住耳朵当个聋子。 这对男女毫无廉耻之心,简直与牲畜无异。一想到自己曾和这个人同屋而眠,她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垂帐之内的两人正沉浸在欢愉中,各怀心思地奋力而行,直至丑时才停了动静沉沉睡去。 第三十五章 警告 天未亮,月更浓,原本低垂的账帘被人掀开。 男子如丝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上似仙身下凡冷峻无比,白色的单衣微敞露出雄健的胸膛。他将目光投在那道伏地的身影上,眸中暗藏的光芒如朦胧的月色一般阴晴不定深邃迷离。 被主仆二人折腾虐待了一天的赤璃本该双膝跪地,却在睡梦中放松了身子蜷曲地侧躺在地上。粉色的纱衣裹着她娇小的身体,脑袋枕在左臂上,纤细的手腕处缠着一层黑巾,顺着看去是一支红肿不堪的手,额头上裹一圈白纱,隐约可见血迹斑痕。弯月细眉微微蹙起,显得疲惫不堪。 “璃儿”睡梦中,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 赤璃揉了揉眼睛,看见艳阳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向自己缓缓而来。 来者月牙白色的锦服上绣着片片竹叶,与他头上的墨玉发簪互相辉映,孤瘦的身影如雪一般不染风尘。他洁白的皮肤就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一双清澈的眼眸像极了天山之巅的圣潭池水。 “你来了”她笑了,这一刻,自己已等待太久。一别数月,对她而言却是沧海桑田,轮回了几许。 来者将她搂入怀中用下巴摩擦她的秀发,他的怀抱温暖的像一潭温泉,散发着她独爱的的桂花香。 “带我回去吧”她抬起脸儿央求。 她真的累了,天下不公与她何干,世道不宁又与她何干。她只想回到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光里与世无争垂垂老去。 “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他推开她,眼里只剩失望。 随着怀抱的消失,阳光也渐渐消散,她又落入无尽的黑暗里无助的徘徊…… 借着月光,叶隐修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泪和颤抖的身体,不禁握紧拳头。 他很想走近她的梦里一探究竟,是什么让她的面色如此悲凉。 不,他决不能心软!这些都是她应有的惩罚,她的身上留着吴禅的血液! 赤璃,怪只怪吴禅那个老东西死的太早,他的债只能由你来还,否则朕无法给父王母后一个交代! 合上垂帘,男子重新躺回床榻……他闭上双眼,胸膛起伏难平。 再醒时,帘帐之外已换成安儿端着金盆盐水伺候,昨夜那道身影已消失不见。 陆瑶正坐在妆台上梳妆,妖艳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又甜美的笑容。她从铜镜中瞧见男子起身,便扭着柔软的身子走了过去:“皇上,天色尚早,怎不多睡会” “不睡了”说话时,男子张开双臂被人伺候着穿衣,健硕挺拔的身体散发出磅礴的真龙之气。 陆瑶扬了扬手打发了宫女,亲手为他整理衣冠:“皇上昨夜睡得可好?”她媚眼儿轻佻勾起唇角问道。 “朕说过,不要伤她体肤”叶隐修俯视眼前的女人,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这平静的语气却又像一股阴风,让人不寒而栗。 陆瑶心跳乍停了几秒立刻跪下惶惶道:“皇上赎罪”内心的恨随着恐惧又一次达到了顶点。 一旁的安儿见状立刻跪上前去为主子圆谎:“回禀皇上,是那个贱婢自己鲁莽摔碎了杯子割伤了手,与娘娘无关” 叶隐修正了正腰带,朝跪在地上的宫女迈了一步冷冷道:“那她额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这一句,已不似刚才的平静。眼里的阴冷已化成一道利剑,直直射在安儿的身上。 此时安儿只觉得乌云压顶,一股强而有力的危险气息将自己紧紧环绕。 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怯怯地道:“她摔了杯盏,奴婢本想小以惩戒推搡了一把,未曾想她脚跟不稳自己撞上了桌角”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肥硕的身体抖得难以自止。 殿内静如死寂,主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心里的恐惧越发强烈。 “朕再说一次,不可伤其体肤”说罢,大袖一挥迈步而去。 安儿瞬间跌坐在地,后背早已被汗浸透。 陆瑶看着他冷酷的背影,动了动嘴角:“去把那日和贱婢一起入宫的女人给我找来”方才的恐惧让她渐渐意识到,他的内心其实格外在意那个女人。这样的发现,让她觉得自己骄傲的自尊正被人玩弄。 “是!奴婢这就去办”安儿抹了把汗立刻起身朝门外跑去。 春雨无声,浸湿了大地。 安儿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地上溅起大大的水花,这一朵朵愤怒之花从月华宫一路开至尚服司。 卓锦蹲在尚服司的内远离正奋力地搓洗着盆中的衣物,洗完最后一件时她抬起酸胀的胳膊拭了拭额上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 可还未等她起身,脚边的木盆却被人一把端了过去。 “还给我……”卓锦急忙起身想要将盆抢回来,可还未等她看清来者面容便被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死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施暴的宫女打完之后一脸嚣张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落井下石叉着腰儿道:“翠儿姐姐苦心教你规矩,你可别不知好歹” 受到欺负的卓锦捂着肿烫的面颊,紧紧咬住嘴唇看着面前两张可憎的面孔,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反抗,只能在心中暗自叫苦。 自打入了宫后她便被安排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每天都有数不尽的衣物要洗,不过短短几日双手已被水泡的皱皮开裂,不仅如此每日还要受人欺辱,本以为遇见皇上能让自己否极泰来,没想到是愈加潦倒。 待那两人得意的离去之后,卓锦恨恨抬头望天,老天爷我卓锦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竟要这般对我! 眼睛垂下之际,她将这股子怨气从老天爷的身上转嫁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若不是那个女人假装慈悲自己也不至沦落到这般境地。 正当她愤愤不已时,只听身后一阵踩水的声响。 卓锦不禁打了个颤,怯怯地回过头去:莫不是那两人又回来找茬? “你可是卓锦”安儿斜着眼儿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道。 卓锦见对方气势明显不是好惹的主儿立刻低下头回道:“奴婢正是卓锦” 安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跟我来” “是!”卓锦立刻快步跟去。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从她的打扮和说话的态度来看绝对是得罪不起的人。 第三十六章 提防 雨过天晴,天空中现出了一道彩虹。 安儿领着卓锦走过几道宫墙后入了月华宫“你且在这等着”她将人领入外室交代了一声便转身朝内室走去。 一直低着头的卓锦这才敢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翡玉石砖砌成的墙面上嵌着无数多用软金雕刻的兰花,脚下地板上铺着锦织缎绣的地毯上绣满了牡丹。抬头望去,金色的天顶上绘着百鸟朝凤的图案色彩斑斓。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高柱,石柱上亦有金丝缠绕下展翅高飞的凤凰图形。屋里上好檀木雕成的桌椅散发着清雅沁鼻的木香,精致的小桌上摆放着各种名模样别致的瓷器。东面儿墙角立着一面绿色的书柜,紫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几片花瓣儿。 而她所站的门前正悬着一条流苏银帘,在斜射的日光下泛着如梦如幻的银光。 卓锦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微张的嘴巴半天也合不拢,即使让去梦,也怕是梦不出眼前这般华贵的景象来…… “你……进来吧”正当她恍惚之时,安儿从里屋出来对着她勾了勾手。 卓锦不禁吞了吞口水怯怯地走了过去,脑袋里一片空白。 瑶妃半卧在软榻上用娇嫩的手指抚摸着怀中的猫儿,斜着眼角看了卓锦一眼。 卓锦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竟忘了行礼,只呆呆地站着。 安儿看她呆愣,严厉训斥道:“还不快点拜见瑶妃娘娘” 瑶……瑶妃娘娘!卓锦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拜见娘娘”显然已被这突然的召见吓的魂不附体。 瑶妃的名讳她早已如雷贯耳,入宫后便从别人的嘴中得知此人是后宫里最不惹不起的女人,也是如今最得宠的妃子。皇上对她万般恩宠,她在后宫是呼风唤雨威风无人可及。谁要是惹了她,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丢不起。 陆瑶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提了提手道:“起来吧”语气尚还平和,不似平时阴冷。 她对卓锦展现出来的畏惧十分满意,做下人的只有心怀畏惧,才会乖乖听话不敢兴风作浪。 “谢娘娘!”卓锦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不敢抬眼儿,手心里全是汗。 瑶妃将怀中的猫儿交给安儿,挑起手指勾起卓锦的下巴看了眼儿问道:“听说,你是在梁国遇上皇帝的” 卓锦惴惴道:“回娘娘,确是如此” “嗯,将你见到的一切给本妃一一道来,不可少了任何细枝末节”瑶妃将身子靠回软榻之上,面前女子的平凡相貌已让她放下警惕。 “是……”卓锦听闻眸中灵光一闪,立即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全盘托出不敢有一丝欺瞒,更是将皇帝对另一个女子的宠溺描述的愈发详尽。 “你是说,皇上之前对她很好?”本还淡定的陆瑶勃然色变,眼里的光像一把利剑一般射向面前的人,柔软的身子也僵了起来。 卓锦此时已顾不得害怕,头如捣蒜一般答道:“是呢,奴婢遇上他们时,皇上对她和颜悦色,温柔的紧,什么都依着她” 瑶妃压下愤怒眯起眼睛又问“那之后呢?”她早已发现皇帝对她绝非一般,却又不知为何会故意轻视。而这越是不合情理的态度,越说明他们二人之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和秘密。 “第二天早上皇上突然对她冷漠起来”卓锦仔细地回忆了一番道。自从那天清晨开始,皇上便一直保持沉默,脸色更是阴冷的吓人,对于这一点儿她也一直觉得莫名其妙。 “你可知其中原因?”一直站在身边的安儿上前一步道。 卓锦摇了摇头:“女婢一直坐在车外,并不知晓原因” 软塌上的女人盯着卓锦看了几秒,料想她不敢对自己有任何欺瞒,抿了口茶道:“你可愿为本妃做事?”说话时,她已料定此人一定能为自己所用,因为在方才她捕到了对方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嫉妒与阴毒。 卓锦闻言心里的小算盘啪啪作响,又惊又喜立刻磕头大拜:“能为娘娘效力是奴婢三生有幸” 只要能入月华宫有有瑶妃娘娘撑腰,那些人就再也不敢欺负自己了,想到这里她终于看见一丝曙光。 “好……”陆瑶勾起唇角儿满意地笑了笑。 七日后 赤璃拆下额上的纱布丢进污桶,额上的伤口已基本愈合幸而并未留下疤痕,只是手腕的伤口太深,至今尚有浓血渗出。 说来倒也奇怪,这几日那一直视她为眼中钉的主仆二人居然都没有再为难她,只让她清扫后院干些杂事儿,甚至连正厅也未让她入过。 但正是这种欲盖弥彰的平静,却让她的危机感更加强烈,那瑶妃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熟知兵法的她,已本能察觉出瑶妃此举正是要攻她不备。 绝不能掉以轻心。 春意越来越浓,满园绿色昂然,午时刚过,赤璃扫完庭院正欲离去便听见刻薄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璃儿”她的脑海里已完全勾勒出安儿那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赤璃转身一脸轻蔑地看向来者,毫无行礼之意。 安儿强忍怒火,扯了扯嘴角:“你去尚服司将娘娘那套百花金丝服取来” “好”赤璃放下手中的扫帚,掸了掸衣裳转身而去。 安儿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发泄怒气,自己每每见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贱人明明身为奴婢,却偏要摆出一副清高模样,若不是主子交代,定要打到她磕头求饶! 赤璃走在路上不禁暗忖,月华宫里下人无数,却偏偏要让她这个连宫里的路都认不全的新人去取衣裳,这看似简单的任务其中定有蹊跷。 可敌在暗,她在明,除了小心谨慎之外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是不知这二人究竟是在哪儿挖坑等着她往里跳。 带着疑惑,她一路寻问之下终于找到了尚服司。 当宫女将衣服交给她时,她假借瑶妃的名义将叠好的衣服展开瞧了个仔细,确定没有任何破损后又重新叠好放入托盘中。 看来问题并非出在衣服上,那她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弹劾 满腹狐疑之际,赤璃刚一脚儿跨出尚服司的门槛,便听身后有人唤了声:“姑娘” 她捧着衣裳回头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此人身穿与她一样的宫女服侍,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卓锦姑娘”赤璃点头招呼,黯淡的双眸突地明亮起来,嘴角勾出深深的笑意。 在这危机四伏的宫墙中,眼前的女子让她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自从那日回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和平儿。 虽然之前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但这个女子的可怜身世却让她格外记挂。 只可惜如今她是自身难保,也没有闲暇顾忌其它。不过从她的神色来看,过得应该还不算差。 “你这是要去哪儿?”卓锦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脸上笑容依旧,比起之前相处时多了份从容,少了份敬意。 赤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裳道:“我来替瑶妃取衣,正准备回月华宫” “哦”卓锦点了点头儿正琢磨着如何打开话匣进入主题时又听对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这句话时,原本挂在赤璃嘴边的笑意渐渐淡去,心里的暖意也瞬间结上一层寒冰。 眼前的女子脸上没有初相识的胆怯和尊敬,更没有对她成为瑶妃侍女之事感到任何质疑,这完全不是该有的反应,可见狐狸还未成精啊。 听她这么一问,卓锦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郁闷道:“我进宫后便被分到了这儿”一想到那些被人欺辱的场景,便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 但这阴沉只是一闪而过,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卓锦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笑意。 她将身体朝赤璃靠了靠小声问道:“姑娘,皇上之前对你那般宠爱,怎么后来却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你们那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说话时,她一脸担忧和焦虑,像是在为对方叫屈。 看着她拙劣作做的模样,赤璃强忍笑意微瞪着眼儿故作惊恐道:“卓姑娘可莫要乱说,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会对我一个婢女有所宠爱,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怎生了得” 卓锦正等着对方掏心窝子诉苦,却没曾想她居然是这般反应,气恼之余满脸委屈道:“看来姑娘是不信任卓锦,想必是嫌我身份低微吧” 看她换了战术,赤璃亦表现出更深的委屈:“卓姑娘此言差矣,你我身份相同怎来嫌弃之说呢” 卓锦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可又不愿轻易放弃,只有从她口中探出情报自己才有望摆脱当下的困境。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哭了起来:“卓锦这条命是姑娘给的,至此后便日日祈祷姑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可皇上之前明明待你很好,回宫后却让你伺候瑶妃娘娘,卓锦见姑娘受委屈,心里实在是难受的紧”吐星四溅,眼泪横飞,可她始终没有擦拭。 赤璃耐着性子欣赏着她的表演,待她说完后缓缓开口道:“卓姑娘想必是在那恶人的刺激下乱了心智记岔了什么,我再说一遍,皇上从未对我好过,也有劳卓姑娘以后莫要再说类似的话,娘娘待我向来不薄,此话若是传到娘娘耳朵里定会以为我是个吃里爬外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最后三个字格外加重了力道。 卓锦听完她的话脸上青白一现,吸了吸鼻子道“既然你不想说便罢了,我这就不打扰姑娘了”说罢转身离去,之前的怨气瞬间升华成浓烈的恨。这个女人不但含沙射影地讽刺她得了臆症,还骂她是白眼狼!简直是太可恶了! 赤璃看着她的背影,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论演技,她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自己独行江湖这么久,如果连这点阴谋花招都瞧不出来,怕是早就粉身碎骨了。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只当那日自己的善意喂了狗。 回宫的路上,她不禁揣摩卓锦的出现并非巧合显然是有人精心设计,这个人自己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可惜啊她们找来的狗腿子太蠢,一眼就被自己看穿了目的。 卓锦的出现证明瑶妃很想知道皇帝对自己态度急变的原因,眼下卓锦无功而返,她必定会再想其它法子来对付自己。 现如今,自己在这叶国犹如板上之肉完全毫无防守和还击的能力,每日都只能如履薄冰日夜提放。 哎……早知如此艰难,当初还不如在死在北漠一了百了,说不定来世还能投个好人家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对,她这一生也算是杀生无数,若真死了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算了,既然死不如生,那就管它什么妖魔鬼怪统统放马过来吧,我天下第一剑客岂会怕你们这些个鼠目寸光的蛇蝎毒妇。 等本姑娘重出江湖之日,必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想到这里,赤璃一扫丧气,迈着骄傲的步伐向前走去。 玉门殿中,一袭龙袍的男子将手中的文书狠狠摔在地上爆发出雷霆之吼:“这些弹劾你的文章你可都看过!” 面对龙颜大怒,堂下满头白发的陆训倒是显得格外镇静。 他举起手来正了正自己的官帽一本正经道:“微臣辅政三朝向来忠心不二,只以一颗丹心报国。从古至今朝官之争屡见不鲜,微臣群而不党周而不比之风自然会令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心生恨意,还请皇上明察!” 叶隐修看着眼前这个老家伙冷笑一声:“这上面写的每一条罪状都理据清晰证据确凿,你又如何狡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师陆训满含屈怨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皇帝:“若皇上不信老臣,老臣愿已死以证清白,老臣年事已高死不足惜,只是不忍皇上由此背负宋高明英之恶名,老臣……冤枉啊皇上!” 此话一出,叶隐修已愤怒的难以自持。 这个陆训仗着自己是多朝元老,在朝中拉帮结派豺虎肆虐,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证据面前他居然这幅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模样,着实让人忍无可忍。更可气的是他竟拿宋高宗明英宗这种斩杀忠臣的昏君来比喻自己!简直是罪该万死! “皇上!胡将军有要事禀报!”正当他怒不可遏之时,掌事太监刘公公匆匆进殿。 “你且退下!”他大手一挥,压住满腔怒火坐回龙椅之上。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与其即鹿无虞不如静待时机将其连根拔起。 “微臣参见皇上”胡勉迈着四方大步走入殿堂。 “朕命你调查之事进展如何?” “回禀皇上臣以查明,那日顺平军队集结是因梁国司马都谢允被杀之事而起” “知道了,下去吧”这个消息让叶隐修的怒气略有平复,谢允之死定与狄国有关,看来离狄梁开战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 第三十八章 心愁 顺平城 暗沉的天色下滚滚乌云如万匹野马,奋踢扬鬃脱缰而来。 梁国北部向来最繁华的城邑“顺平”此时的气氛亦如天色一般笼罩在重重危机之中,压抑的使人喘不过气来。 原本热闹的街市上再不见往日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之象,商家店铺已关闭数日,即是白天,街上也只零零散散可见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身着盔甲手持刀剑的守卫军将整个司马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府宅二里之外也都清了个干净。 这般严峻的阵势已持续了一月有余,城内百姓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个人心惶惶紧闭门户不敢擅自出门,原本热闹繁华的顺平城突然变成了一所巨大的监牢人人自危。 而巍峨坚实的东西两侧城关处也添了重兵防守,不准任何人出入。 午时三刻,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护送着一辆金顶铁梨木车娇从大道驶来。 一袭白色身影缓缓走下车轿,锦衣之下原本强健的身躯似是清瘦许多,萧无惑昂头凝望了一眼门匾上的“司马府”三个字,憔悴的面色上再不复往日神采。 微风袭来,扬起他的衣角和垂在两鬓的乌丝,更显寂寥。 “草民参见王爷”客堂中,身着灰色布衣的管家一见来者立即跪拜,语气尊敬难掩悲痛。 萧无惑抬了抬手面色凝重:“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皮被沉重的心事所压,垂了一半。 管家老泪纵横道:“一个月前,老爷突然让小的准备车马,说是有重要的事必须亲自前往萧王府,小的本想随老爷同行,可老爷吩咐小的留在府中打理便只带了四个精兵护卫匆匆出府。谁曾想次日便传来老爷遇害的消息……”管家呜咽着抹泪。 萧无惑沉默片刻又问:“此行突然,谢大人可交代原因?” “老爷并未交代什么,只是那日有一女子来访,女子走后没多久老爷便吩咐我准备车马”老管家细细回忆着一个月前的片段,生怕错漏了分毫。 “那女子是何模样?”萧无惑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回王爷,那女子穿着打扮格外朴实,但模样却极为秀美,堪比仙子下凡。”虽已相隔数十天,但那女子出众的样貌却让人过目难忘。 “你可知她的姓名?”原本坐在椅上的人听闻突然站了起来,憔悴不堪的面色亦重现生机。直觉告诉她,他说的这个女人很可能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人。 “老爷亲自将她迎进内堂后便吩咐我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说着,管家似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语气变得急促:“草民隐约听见那姑娘口中提到了王爷您的名讳” 萧无惑一把拉起跪在地上老者钳住他的胳膊追问:“之后那女子去了哪里?” 管家见他如此激动已意识到此人的重要性赶忙说道:“约莫半柱香后,老爷一人从内堂出来,那姑娘却未在露面,府中设有密道,草民猜测姑娘是从密道离开” “速带我去!” 暗道内,一双黑靴踩着青砖而行,青白的手指摸向光滑的墙壁,昏暗的烛灯将他的身影拉的悠长。 沿途中,他似乎能看见那抹飘逸又倔强的身影曾在这里经过的场景…… 赤璃,赤璃,他的心中不停地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身后的护卫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松懈。 穿过密道,他拨开挡在石洞的茂密枝条四下望去,只有风雨。 “王爷!”不远处的护卫似乎有了什么发现大声呼叫。 萧无惑撩起衣脚大步而去,一根粗圆的树干上隐约可见刻着一个“赤”字。 她曾说自己在方向不明之时便会沿路留下印记,以免令自己陷入毫无退路的绝境。 真的是她!她还活着…… 萧无惑释怀地笑了,江山万里虽未见,知道你尚在人间便是解了我最大的心愁。 上百名护卫军沿着记号一路寻找,发现了一所废庙。 “王爷,属下在后院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骸”一名侍卫从后院归来急急禀报。 萧无惑只觉一阵晕眩,方才的欣喜瞬间荡然无存……他艰难地抬起脚像后院走去。 白布之上放着两具尸骸,其中一具男尸已腐败不堪散发着恶臭,从土坑里挖出来的女尸尚还可见肉色。 萧无惑只觉呼吸已经停止,闭上眼睛不敢看向那女尸的脸,他怕这一眼又会将他推向无止的漩涡之中不可自拔。 “王爷……”一直跟随其后的司马府管家道:“这具女尸不是那位姑娘” 萧无惑听闻,缓缓睁开双眼。 片刻之后从口中喷出一口憋藏已久的气,身体也不由地晃了晃。 幸好,不是她…… 回司马府的途中,一向处事不惊的萧无惑却思绪难平,只反复思索着两个问题 其一,既然她还活着,为何不直接回王府而选择通过谢允与自己联系,莫非她是被什么人所控制了自由?不,这不可能,她既然能去司马府送信就代表没有被人控制。 其二,谢允究竟是被何人所杀,而那人杀他的目的又是为何!狄国正在储备战马,时机尚未成熟应不会贸然行动。 带着这两个未解之谜,萧无惑回了京都直奔梁宫。 “微臣参见皇上!”萧无惑对着龙椅之上的梁帝行跪拜之礼。 “爱卿请起”梁帝面色忧疾道:“谢允可是被狄人所杀?” “以微臣所见此事并非狄人所为,目前狄国骑军不足三万若与我朝贸然开战并无胜算,故不会轻举妄动”萧无惑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出。 “那会是何人所为”梁帝一听此事与狄国无关,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想看到梁狄对战的那一天,此战一旦展开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百姓沦于水火之中。 “微臣尚未查明”萧无惑道。 梁帝深叹了一口又问:“叶狄两国之间的马匹交易你可想出对策?”若不能及时制止这两国之间的交易,开战亦是迟早的事。 “微臣已派三批使臣前去商谈,尚无结果,那叶皇性格懦弱又无远见,只知围拢叶狄关系以求自保,却不知此举亦是为他的江山埋下祸患。若梁狄一旦开战,他叶国也将再无宁日。”提到那位以昏庸无能著称的叶国皇帝,萧无惑即无奈又鄙夷“请皇上再许微臣半年时间,若半年内仍无力辅佐偰律继位,微臣亲自访叶劝谈”既然赤璃还活着,那他的计划就还有希望。 “好,就这么办吧”梁帝抬手揉搓眉心,一脸倦色。 第三十九章 落水 百花园中,卓锦垂丧着脸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向瑶妃禀报。 陆瑶抱着猫儿坐在亭子里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儿烦躁地摆了摆手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卓锦被这一斥,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尚服司,望着那深红的大门却迟迟不愿进去,她只觉得一迈脚儿自己又将陷入狼窝之中任由撕咬。 本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却被那个阴险的女人坏了自己的美梦,通过今日的交谈她更加确信那女人之前的善良温柔都是伪装,或许欺负自己的那些宫女也是她故意派来的。像她这种伪善的人比抢了她地契的张佃户还要可恨! 满园春色的反衬之下,瑶妃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自己不但低估了那个贱人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也低估了她的能耐。 她的心机远比自己想的要深,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一件事: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怀中的猫儿被这突然的力道惹的啊呜一声张嘴去咬。 陆瑶惊恐之余瞬间将猫儿摔进池子里…… 看着池中掀起的水花,突然心生一计。 她朝安儿勾了勾手在她耳边交代了一句,眼中尽显阴毒。 赤璃刚回到月华宫将衣裳放在桌台上便听安儿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 一听见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泛恶心。 那主仆二人就像是两条疯狗,见着块肉就不撒口,总是一副不将她吞了誓不罢休的模样。 本以为遇到一个叶隐修已够麻烦,没想到现在又多了这两条疯狗,自己在这叶国怕是真的快混不下去了,若不是她已将那信送了出去,大不了拍拍屁股逃走了事也不至落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处境。 算算时间,卓锦应该已经禀告完毕。 恶妇作妖惯用伎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得,又有新坑等着她了。 赤璃跟着眼前那肥硕的身子一路快走,深刻体会到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滋味。 “娘娘,她来了”安儿俯身在瑶妃耳边说道。 “嗯”瑶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撒入池中,鱼儿成群结队地游了过来。 赤璃从安儿眼中探出一抹兴奋,心中略有忐忑。 不知这主仆二人又想到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陆瑶侧过脸来着指着鱼池道:“皇上赐我的猫儿落水了,你去将它救上来”语气满是阴冷邪恶。 “赤璃不识水性”她看了一眼鱼池,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来这两人已经是狗急跳墙了,连这么低劣的法子也想的出来。 话音刚落。 啪!一道响亮的耳光响起,赤璃只觉面颊一阵刺痛。 “给我捡!”陆瑶心中的愤怒被她这孤傲的姿态彻底点燃,打完耳光之后又抬起脚来向眼前的女子踹了过去,完全不顾及自己那尊贵的身份。 “娘娘,切勿为了这等贱婢气坏了身子,让奴婢来收拾她!”安儿起身挡住已然发狂的主子,目露凶光,她已经忍了这小贱人很久了,今日终于有了出气的机会岂能错过。 赤璃不顾小腿上的疼痛,看着面前一脸杀意的女人,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她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弱点就是怕水! 安儿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了恐惧,心中一阵暗喜,原来这个贱婢怕水!发现了她的弱点之后,她快速冲了过去抓住她的衣裳猛地一推。 扑通……雨花池里掀起一阵水花,鱼儿们被这突然的打扰吓得四处游蹿。 “救……救命……”落水的人在水中不停的扑腾呼救,可她越是挣扎身体就下沉的越快。 理智瞬间被灌入鼻腔的池水驱散,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双臂乱拍,在水面上溅起层层水花。 不断下沉的身体又一次让她感受到了死亡发出的冰冷讯息。 强烈的窒息感,像是地府的鬼差正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将她往下拉扯。 沉浮数十次之后水慢慢掩盖了她的嘴巴……鼻子……额头……仅存的意识也开始涣散。 此时,站在亭子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儿后迈着急促的脚步,离开了园子。 酉时三刻龙悦殿内 “皇上……姑娘六邪疫疠之气所致阴虚发热,再加长期劳倦气虚血衰,需经多日调理方可好转”太医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看向身后的男子道。 “她何时能醒?”叶隐修双手背于身后,冷漠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只一双眼睛里散发着阵阵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微臣已为她施针,大约明日可醒”太医合上药箱惶惶道。 “退下吧”男子扬了扬手,面如青石。 胡勉看着床上的女子语气沉重:“若不是微臣恰巧经过,姑娘此刻怕已命送黄泉”今日他从内阁出来便见一个宫女领着姑娘匆匆往百花园走去,不过几日光景姑娘原本纤瘦的身影又清瘦了几分。而他更是从那宫女的神态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意,便跟了过去。 “园中除了她,还有何人?”男子背身而立,只静静看着躺在面前的女人。 “微臣听见呼喊一心救人,未留意其它,只是……”胡勉欲言又止。 “说!” “微臣跳池之前似看见瑶妃娘娘的背影,但情急之下臣不能确定”事关重大,他的确不敢仅凭一撇就断下定论。 “知道了,你也退下” “是!” 胡勉离去前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若瑶妃真有意害她,不知道姑娘能躲得过几次。 明亮的殿内,只剩一睡一醒两个人。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潮湿的发梢贴在面颊之上,双眼紧闭嘴唇青紫,秀丽坚挺的鼻子因寒冷而泛着桃红。可即使如此狼狈亦未能削弱她分毫的魅力,反倒是更增添了几许令人怜惜的柔美。 男人缓缓坐在她的身边,用锦帕擦去她脸上的水珠,动作轻柔的像在擦拭一件无价之宝。 此时他眼里的冷漠此刻已全然卸下,只剩柔情。 赤璃,朕舍不得你死,也不能待你如前,你告诉朕究竟该怎么做?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在低语,却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此事她只觉自己身陷冰窖之中,冷…… 好冷…… 叶隐修脱下龙袍将颤抖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她的身体冷的像块冰,狠狠吸收着他身上的热量。 他压制了许久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释放,赤璃,在你苏醒之前,朕给你最后的温柔。 这一夜,格外短暂,他的脑海中只回顾了一遍他们所经历的画面,天便亮了。 他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温暖的身体,抽出垫在她颈下的手臂,起身离开。 第四十章 反击 瑶妃在期待中等了一夜,却等来了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那个贱婢不但没死,还睡进了皇上的寝宫! 该死!该死! 哐!铜镜被摔在地上发出巨响。 她愤怒地拔掉头上的金钗狠狠插入身边宫女的胳膊上。 “啊!”无辜的宫女痛惨叫一声立刻跪在地上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贵妃娘娘,皇上宣您进殿”正当她怒不可歇之时,刘公公站在殿外传来口谕。 瑶妃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取代,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儿,顿有种不祥的预感。 主仆二人惶惶进入龙悦殿,陆瑶一眼便看到躺在龙床上的女人,醋意瞬间沁透五脏六腑,酸入了骨子里。 “皇上这么急着唤臣妾来是有何事?”她按耐住心中的波澜,一如往常般妩媚。 安儿站在主子身边偷偷瞄向龙床,这一眼差点将她吓出尿来。 床上的女人正直直的望着自己……阴森地笑。 安儿顿时汗毛树立,血液逆流。 面对女子的娇媚,身着龙袍的男子却一改往日邪魅轻佻,面如寒冬一般阴寒。 “朕问你,她是如何落水?”他双手背于身后,一脸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陆瑶满脸委屈地跪在他的身后,张嘴的功夫连串儿的泪珠已从眼角滚出:“回皇上,臣妾刚刚才听说璃儿落水之事,此事与臣妾无关啊”说着又悄悄地朝安儿使了个眼色。 安儿只得硬着头皮状着胆为主子辩解:“皇上,昨日您赐娘娘的猫儿不知跑去了哪里,宫女们四处寻找,奴婢猜测可能是璃儿寻到池边失足落水,此事确实与娘娘无关啊”。 “哦?真是如此?”男子眯着眼睛看着这主仆二人,突然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女子道:“朕问你,她们说的可是真话?” 赤璃在他转身的瞬间迅速收起脸上的笑意,将哀怨、委屈、畏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正当她准备回答时却见瑶妃缓缓走到她的床边看着她道:“璃儿,虽说本宫对你平时管教甚严,但此事关乎本宫名誉,你可不要乱说”语毕,又动了动嘴角读了个名字,口中却并未发出声响。 赤璃知道那两个字是“平儿”,看着瑶妃眼里得意的笑意,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得意的笑容。 陆瑶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她这是什么表情?! 还未等她品出对方笑容里的含义,便见她用胳膊支撑起身轻啜道:“咳咳……回禀皇上,她们撒谎”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污蔑本宫!你这个贱人”陆瑶气急败坏的指着眼前的女人破口大骂,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威胁对她丝毫不起作用。原本白净的脸庞此时已涨成猪肝色。 “是啊!皇上,是这个贱婢撒谎!她落水之事我们是方才将将知晓”安儿立刻下跪,内心却也惊恐万分。她以为只要主子拿平儿来威胁她,她一定不敢乱说。没想到……她……她居然毫不畏惧。 男子并未理会主仆二人的狡辩,迈步朝龙床走去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道:“你继续说” “是!”赤璃懒理面前的两条疯狗,用更重的哭腔道:“昨日傍晚,娘娘传我去百花庭,说猫儿落了水命我去救,可我不懂水性便恳求她放过我,此时安儿便冲过来将我推入池中……”赤璃说完吸了吸鼻子,擦拭泪水。 当意识到叶隐修的目光已离开自己身上时,她再度抬起双眼朝那两人再度露出阴冷挑衅的笑容。 对付她们这种毒妇,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软弱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 更何况,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以德报怨”只有“以恶治恶”。 此时陆瑶的情绪已全然失控,她扑在男子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衣摆哭喊道:“皇上!她在污蔑臣妾!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皇上,赤璃有事相求”她们以为这就完了?呵……好戏还在后头。借刀杀人,落井下石这种事她只是不削去做,但不代表她不会,不过用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这种人还是非常合适的。 “说!”男子站在她的床前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方才娘娘靠近我时,拿平儿来威胁我,想必此时平儿已有危险,望皇上能护他周全,赤璃愿用自己的命换平儿的命”说罢,她掀开丝被赤着双足跪在床边,双肩颤动如翅。 此时的陆瑶已如丧家之犬瘫坐在地,她瞪着双眼看着床上那个故作可怜的女人,内心已愤怒到麻木……她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般阴狠恶毒不好对付。 赤璃跪在黄袍身躯之后,对着瑶妃眨了眨眼,一副看你能耐我何的模样。 她知道,只有将阴谋变成阳谋,才是对平儿最有利的保护。至此之后,瑶妃绝不会敢动平儿一根手指,但凡平儿有事,皆会算到她的头上。 “贱婢!你怎可如此污蔑本宫!”陆瑶在这番刺激下丧失了所有理智,像疯子一般冲向床边……可那尖锐的指甲还未碰到地上的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到在地。 “放肆!胆敢在朕面前撒泼!”叶隐修怒不可遏地指着地上的疯妇大声呵斥,眼里已喷出熊熊烈火。在他面前她尚敢这般猖狂,可想而知平日里她是如何凶狠。 “皇上……这个贱婢血口喷人污蔑娘娘!皇上绝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是这个贱婢自己没站稳落进水中,奴婢根本没有碰到她啊”安儿此时已顾不得害怕,立刻扑向主子身边,哭的肝肠寸断。却未曾想自己在慌乱中口不择言露了陷儿。 “哦?这么说,她落水时你确实在场”叶隐修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道:“来人!” 安儿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被人架起胳膊抬了起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娘娘救我” 陆瑶见皇上动了真格这才真的感到害怕,理智也恢复了大半。 她跪在男子的脚边苦苦哀求:“是臣妾一时糊涂,没有管教好奴婢,求皇上饶了她吧,安儿是臣妾的陪嫁宫女,求皇上看在臣妾伺候多年的份上饶了她吧” 叶隐修拂袖冷笑:“看在你伺候朕两年的份上,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安儿杖毙,你继续做你的贵妃。第二:朕送你入冷宫,安儿继续做你的宫女”说罢,他勾起她的下巴,冷冷地等她回应。 陆瑶听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再无往日嚣张。 “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安儿绝望的喊声越来越远…她怎么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连呼风唤雨的主子也未能保住她的性命。 第四十一章 妖怪 众人散去之后。 赤璃一身素白单衣,长发铺盖在消瘦的后背,裸着双足站在他的面前。 “为何要帮我”她收起所有表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道。 “朕这么做是整顿后宫风气,与你何干?”叶隐修看了眼她白净的双足蹙起眉头呵斥道:“滚回床去” 赤璃撇了撇嘴乖乖掀开丝被躺回床榻,手腕上的伤口经水一泡伤口再度溃烂,她强忍疼痛翻身面向墙壁,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经过这次折腾瑶妃应该暂时不会再有什么行动。 宫女从门外进来端来汤药,她喝了后便沉沉睡去。 迷糊中,她感到脸上时不时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像毛茸茸的猫尾巴不停地瘙痒着她的鼻尖。她抬起手来揉了揉却被人抓住了手。 “啊!”这突来的触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本能地向后转身脑袋撞上了墙壁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她立刻捂住额头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为何会在这里?”这个淫君难道是想趁人之危吗?想到这里,她不禁扯过丝被紧紧地护在身前。 “你这是朕的寝宫?朕自然在这里”叶隐修依起半个身子冷眼相对。 赤璃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语塞,微弱的月光下,他一袭黑色单衣,黑亮的头发垂散而下不扎不束,背着月光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如果没有经历回宫的这段日子,她对他已全然没有防备。可现在自己已识穿他的淫君本色,便再也无法坦然相对。 见她这幅模样,叶隐修突然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道:“朕对你这种枯瘦的女人没有兴趣”说罢他重新躺下,翻身的瞬间又补了一句“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能离开龙悦殿半步” “你……”赤璃心中复杂的情绪起伏翻滚,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而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莫名其妙。 他阴晴不定,性格怪异,阴冷、残酷、邪魅、柔情、无赖、正直、荒淫……无数的性格在他身上轮番上阵,她不由地猜想这相貌堂堂的国君是不是患有精神错乱之类的脑疾。 春意盎然,满园花开。 本是欣赏万物生机的好时节,赤璃却只能在殿内的院中赏赏盆栽小景,哪也不能去。 虽说她本也无心热闹,可自己不愿出门与被人软禁根本就是两回事。 唉!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啊!一声长叹之后,赤璃撩起裙摆无奈地回了屋里。 近日来一向沉闷的宫墙总有人窃窃私语,她们的话题只围绕着一个人,据说皇帝寝宫住着一个宫女,此人拥有倾国倾城之容貌,来历不祥,身份神秘,神妖难定。 “姑娘,您这伤口已痊愈明日就不用再上药了,只不过……”御医合上药箱叹了口气道:“伤口太深又多次感染恐是要留下疤痕” 赤璃看了看手腕上桃红色的新肉笑了笑:“不打紧儿,这些日子有劳刘太医了” “姑娘客气了”刘太医起身告辞离去。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她一人。 算算日子,自己离开萧王府已有数月,整整跨了两个季节。 往年冬季,她会和萧无惑在院子里堆雪人喝烧酒,嘴里哈着雪白的雾气吟诗作对。 “密雪疾风除旧尘,落步银痕半掌深”萧无惑看着满天飘散的雪花,出了新对。 “目中不见多余色,阴阳一瞬无黄昏”不过一口酒入喉的功夫,赤璃便接了下句。 那一刻他眼里的欣喜的光芒格外耀眼, 萧无惑,不知此时你是否已经看到那封书信。也不知正值新婚的你可曾有那么一瞬想起过我。 心酸的感觉再次袭来,赤璃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禁嘲笑起自己这卑微的念头。 无意间她望了眼宽大华贵的龙床,突然觉得这段日子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谬的梦。 自己竟与那淫君同床共枕数十日,虽然他并未对自己有非分之举,可一想到他与那毒妇欢度春宵的场景,她就觉着格外恶心。 晌午过后,赤璃正望着窗外发呆,却听吱呀一声门被人开一条缝。 她应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你是谁?”她用手撑着下巴问道。 小孩做了个“嘘”的手势暗示她莫要出声,接着又转身猫着腰儿透过门缝往外望了望方才如获重释地松了口气。 待他确定了无人跟随之后,挺直了身子大摇大摆地朝眼前的人走去。 赤璃煞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倒也不急着出声。自己被关在这里已半月有余,早已百般无聊。 嗯?这个小人儿怎么如此眼熟? 是他!待看清他的模样后她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小人儿正是不久前用雪球作弄自己的小混蛋。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今天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听说这里藏了个妖怪,该不会就是你吧!”看着眼前的人并非是自己想象的厉害模样,小孩儿稚嫩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失望。 “什么?妖怪?!”赤璃被他说的一愣,完全不明白他此言何意。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妖怪了。 “你是什么妖怪?”小孩儿已完全不记得这个人曾被自己捉弄过,微微皱起眉头,像是有那么一丝害怕。 看他这个表情,赤璃突然露出阴森的笑容,用类似于“飘”的姿态慢慢朝他靠近:“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百变,以人血为水,人肉为食”说着,她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小脸:“犹好孩童之肉,格外鲜嫩味美” 小孩儿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红润的小脸变得煞白。 赤璃强忍着笑,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救……救命……”小孩张着嘴巴想要发出呼救,可因为害怕,呼救的话语却只能闷在嘴中吐不出声儿来。 此时,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屋里的光线瞬间亮了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望去。 “皇兄!”小孩见到来者立刻朝他奔去紧紧抱住他的腿。嘴里还稀稀拉拉地说了一大堆教人听不懂的话,显然已被刚才那一幕吓得不轻。 皇兄???这个称呼像一记重捶砸向赤璃,完了……她心中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己好像又惹上麻烦了。 “渊儿,怎么了?”叶隐修瞟了眼一脸心虚的女子后蹲下身来用手擦去男童脸上的泪水,满脸疼爱。 ------题外话------ 此书已完结,每日三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别忘了收藏哦:) 第四十二章 妙计 小孩儿抬头望向哥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哽咽道:“有妖怪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说着又哇哇地大哭起来。 “妖怪?”说话时,他再次抬起双眸朝她望去 赤璃被他这一望心跳瞬间乱了几拍,眯起眼儿尴尬地笑了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叶隐修垂下眼儿摸着胞弟的小脑袋道:“渊儿,你说的妖怪在哪里啊?” “就是她!她说她是九尾狐,专门吃小孩的肉”有了哥哥的保护,小孩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勇敢地伸出手来指认。 “哦?”叶隐修缓缓起身,勾起嘴角一步步地朝那已经躲在墙角的女子走去“你是九尾狐妖?”他微俯下身子问道。 赤璃只觉乌云压顶,慌忙摆手一脸赔笑道:“皇上,我方才是跟小王爷逗趣呢,我怎么会是狐妖呢” 她要真是狐妖,还用得着在这里寄人篱下任人宰割吗! “你骗人!你就是妖怪!”小孩躲在哥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又怯又恼地指着她喊道。 “王爷,我真不是妖怪”赤璃露出抱歉又尴尬的笑容解释道。 “那你为何要骗我?”小孩撅起嘴巴,腮帮鼓鼓地问道。 “我这是跟王爷开玩笑呢”脸上的假笑更浓。 “哼!一点也不好笑!”小孩吸了吸鼻子,被吓白了的小脸上又恢复了红润。 “你好大胆子,竟敢捉弄王爷”男子语气阴沉,眼中却不见丝毫怒气。 “我……”赤璃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如果承认说自己此举是为了报复,着实有失气度。 “渊儿,你想怎么惩罚她?”叶隐修转身看了一眼胞弟轻柔地问。 “我要她陪我玩儿!”小孩的脸上此时已完全没了恐惧,又恢复之前的混世魔王的嚣张模样。 “好,从今日起,你就去王爷寝宫贴身伺候不可有丝毫怠慢”叶隐修挺直了身子,下了道御令。 胞弟这一番胡闹正巧解了他的烦恼,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她。 “赤璃遵旨”呼,赤璃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这个小王爷明显不是个善茬儿,但能逃离这个囚笼已是万幸。 看着她如获重视的模样,叶隐修心里忽地燃起一丝怒气,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自己的身边么。 是夜,床上的小人儿已经熟睡,赤璃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轻轻放入锦被,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她已累的精疲力尽,这小王爷似有使不完的劲,捉迷藏,踢毽子,打鸟…花样百出,玩得不亦乐乎,而自己像个旋转的陀螺一般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再这么下去,怕是还没等到萧无惑的消息,自己便已累死在这叶国宫里。 “啊!”清早……女子的尖叫声从文祥殿中传出。 守门太监急急冲进殿内查看。 “噗”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幕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又悄悄退了出去。 此时尖叫的人已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她看着床上那个已笑的前仰后合的身体,恨不得狠狠地揍他几下。 方才,她正准备唤小王爷起床,谁知那小鬼戴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鬼魅面具突然转过身来。吓得她差点尿了裤子,以为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她压着怒气对着床上那个弯腰捧腹的小主子翻了个白眼儿:“王爷,殷太傅已在明昌阁等候多时” “我不去!我不想读书。那老头子凶的狠”叶文渊的笑容陡然停止,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读书方能明智,你身为王爷总不能只顾着玩乐不学本事”赤璃不顾他的倔强一把掀开被子声色俱厉道:“你可知多少学子不惜每日爬山过河远足数里,只为求知,而王爷却荒废这天赐良机不学无术” 被她这一训,叶文渊也来了火气吼道:“你凭什么训斥本王!” “你身为王爷,学识怕是连我这个宫女都不如”赤璃撇了撇嘴故意激将。 这一招果然有用,只见一脸不服的小王爷掀开被子坐起身来问道:“好,那我问你,读书何用?!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赤璃面色从容地缓缓道来:“你不读书,如何明德?不明德将来如何平天下?” 叶文渊听之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宫女尽可背诵《礼记》之内容。 见他不语,赤璃又施软计:“若王爷肯乖乖去读书,璃儿明日带你见个新鲜玩意儿。 “什么新鲜玩意儿?”叶文渊顿时来了兴致,歪着脑袋问道。 “明儿你就知道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读书,回来把所学的内容背诵一遍”说着,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切,这有何难?!”叶文渊一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背诵文章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自己只是觉得枯燥死板懒得读罢了。 赤璃见状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将手里锦袍套在他的身上。心里暗忖:自己竟沦落到整日跟个小鬼斗智斗勇的地步了。 太阳渐渐从高处落下,橙红色的光柱透过云层晕染而下,犹如蓝色的天幕被拉开,缓缓呈现出绝美绮丽之景。 下学后,叶文渊十分守信地坐在桌前,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背诵今日所学内容:“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 赤璃静静地听着,将雪白的梨块整齐地摆在瓷盘中面露欣慰。 这王爷虽生性调皮,却机敏过人,颇有一丝自己的风范,若能好生调教用心苦读,说不定日后真是个人才。 第四十三章 爬树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通传,身着龙袍的人已迈着大步踏进殿内。 “皇兄!”叶文渊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奔宫门处。 他怎么又来了!赤璃眉头一紧,只得无奈跟去。 “渊儿在做什么呢?”叶隐修拍了拍胞弟的小脸问道。 叶文渊咬了口梨片儿洋洋得意道“渊儿正在背书” “背书?”男子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小子居然会乖乖背书,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啊!”叶文渊见皇兄不信,又将方才未背完的内容背了一遍。 叶隐修望了一眼站在一丈外的女子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自己的弟弟他是十分了解,绝不会自觉用功。 赤璃低着头儿道:“王爷天资聪颖勤学好问,赤璃未有干扰”说着她看了眼正吃着雪梨的小王爷。 “璃儿说只要我背出今天太傅所教内容,明日她带我见识个新鲜玩意”儿叶问渊只顾享受美味,根本不知道他此话一出,有个人差点气晕了过去。 “明日你不用去明昌阁读书,随我一同会见外史”话毕,他望了一眼面露窘色的女子道:“不准再用歪门邪道曲导王爷”说罢,他拂袖离去,却不经意地勾起唇角。 赤璃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小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究竟是造了哪门子孽,碰上这两个冤家。 三月末,百花齐放。 成群的雀鸟落在宫檐和数枝上叫的欢快,为这清冷的宫墙内增添了一丝喜庆与祥和之气。 空气中再也没有冷冽的寒意,微风似北归的大雁,驾着五彩祥云娓娓而来, 深红的宫墙边钻出绿色的嫩芽,用生命迎接春色。 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天蓝草绿春意盎然,可赤璃却完全没有精力去感受这生机勃勃的春意,为了兑现承诺自己熬了一宿才将纸鸢做好,此刻她只觉得眼皮沉重,困乏不堪,站着都能睡着。 自己种的因,就得自己来承担,即使再困再累,她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顺着风一路小跑起来,恰时,天空送来一阵强风,原本低飞不稳的纸鸢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展翅高飞,给湛蓝的天空点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它飞了,它飞起来了”身边的小王爷从未见过这么有趣的玩意,兴奋地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地在草地上又蹦又跳。 赤璃见纸鸢已经飞稳,便将手中的线轱递到小家伙的手中嘱咐道:“轻拽轻放,切勿用力” “好!”叶文渊接过线轱,立刻在草地上撒起欢来。 赤璃趁机坐在草地上歇歇脚,正当她打盹之际,突然听见小王爷心急如焚的喊声:“璃儿!线断了!线断了!” 赤璃抬眼望去,原本展翅高飞的纸鸢像断了翅的小鸟一般从高处狠狠坠落。 “王爷别着急”她见他一张小脸已挂满了泪珠,立刻起身拍了拍裙上的草叶:“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捡回来便是” “嗯”叶文渊吸了吸鼻子,一脸焦急。 草坪尽头是一处园林,赤璃提起裙角沿着那道滑落的弧线朝园林跑去。 四处寻找之下,终于在一棵槐树的枝头看到了那支彩色的“小燕子”。 若是搁到从前,她只需一个跃身便可将它取下,可现在武功被封,这足足有二长之高的杨树确是让她一筹莫展,不禁懊恼:好端端的弄什么纸鸢,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今日不将这纸鸢取下,那个和他哥哥一样固执的小家伙一定会无休无止地哭闹,最麻烦的是皇上昨日已吩咐今日有客史来朝,还宣他同宴。要是他不能准时赴宴,这笔帐算来算去又得归到她的头上。 想到这里她撩起群摆系在腰上奋力一跳,紧紧抓住了一根离地面最近的枝条。 接着她使出全身力气抬起一条腿勾住树干,垂下大半个身子。 哎,自己堂堂左丘庄主居然要用这种丑陋又狼狈的姿势“爬树”,若要被人看见传了出去定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好在,这里僻静,不会别人发现。 好不容易踩住落脚点,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后背已被汗浸湿,赤璃抬头像目标看去,瞬间只觉得两眼昏花心里暗自叫苦。 停顿片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赴死的心情,撸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不顾树结摩擦在细嫩的肌肤上带来的疼痛,再次咬紧牙关跳了起来并用双腿死死夹住树干,双膝用力地向上蹭着。 可这粗大的树干像抹了一层桐油,根本没有着力点。她使了吃奶的力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正当她又一次向上跳去时…… 树下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姑娘” “啊!”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本就精疲力尽的女子脚下一滑,直直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下落的瞬间,她闭上眼睛等待疼痛来袭,却未曾想身体却跌落在一双有力的臂弯之中。 赤璃惶惶地睁开双眼,迎上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 她赶忙挣脱怀抱甩下卷起的衣袖跟眼前人道谢“多谢相救”面颊已涨得通红。 此时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头发凌散,衣服脏乱,最丢人的是……还摔掉了一只鞋。 男子看出了她的窘迫,弯下腰来拾起身边的一支白色绣花鞋放在她的脚前道:“先穿上吧” 这一举动让她更加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趁她穿鞋之际,男子一个起身,如一缕青烟徒地而起,又似一片落叶缓缓落下。 “姑娘可是要取这个”说着将手中的纸鸢递了过去。 莫离这才抬头望去。 站在她对面的男子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林立春风之中,身穿一套深蓝长袍,外套一件黑色背夹。他肤如古铜,发须浓密,头发高高地束成马尾未用发冠束缚。如刀刻般菱角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不同于中原人的异色双眸,泛着深邃的光芒。 “璃儿……”远处,叶文渊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先走了,多谢公子相助”赤璃委身道谢之后急忙逃开他炙热的目光,迈着大步跑出了园子。 见她狼狈逃跑的模样,男子脸上泛起笑意。 第四十四章 客史 每逢有客史来朝,宫里的下人们天不亮就得起身忙活。 寅时刚过,尚食司,尚仪司的宫女们便摩肩接踵地奔走在各个宫墙苑内,丝毫没有片刻休息。 眼见着宫宴就要开始,赤璃连哄带骗第将小王爷顺利地送进了云霄殿。 此时,殿内已依稀落座许多人。 进殿后她一眼便看见坐在最高处的男子正与依偎在他身侧的瑶妃厮磨耳语,不禁冒起鸡皮疙瘩,趁他们缠绵之际她赶紧将头低下,不想与这二人有任何目光接触。 自从安儿被处死之后,瑶妃确实安分了许多不再找她麻烦。 一脸媚态的陆瑶看见那刺眼的身影跟着小王爷走进殿内,原本柔软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瞬间垮下脸来,但吃过亏的她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冲动,很快又恢复笑意将心里的恨压了下去,贱人,咱们之间的恩怨,来日方长。 小王爷叶文渊虽然年纪小,可按级别位份自然坐在了离皇上最近的侧位之上。 赤璃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垂头而立,只将目光投在脚下。 殿内悠扬的曲乐和众人的欢笑声都与她无关,她只希望这一天快些过去,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乐声轻缓,人声渐止。 只见一名高大的男子捧着酒樽站起身来对着殿前上方道:“此次我国临增三千马匹着实让皇上费心了,偰律敬皇上一杯!”男子说完抬起酒樽一饮而尽。 叶隐修亦举起酒杯回道:“二皇子莫要客气,叶狄两国睦邻友好休戚与共,朕自然会倾力相助”爽朗的笑容下暗藏着无尽心机:狄国将三千匹军马突增至五千,看来他们已迫不及待想要与梁国开战了。 两个人友好的对话传进赤璃的耳朵里,像一股强劲的风吹走了她浓重的困意。 偰律!!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她立刻抬起头来。 是他!居然是他!赤璃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筹莫展万念俱灰之时居然柳暗花明,苦苦寻找的目标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紧紧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子,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来确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做白日梦。 叶隐修放下酒樽的瞬间朝那个突然抬起头的女人看去,他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意外和惊喜,不禁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又硬生生地吞入了肚子里。 坐在偰律身边的女子突然站起身来问道:“皇上,这位可就是传说中天赋异禀见经识经的文渊王爷?” 说话的人女子正直豆蔻年华容貌俏丽,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勇者无畏的光芒,一头曲卷的长发洒脱地披在肩背之上,麦色肌肤在一袭橘色裙衫的衬托下更显出骄阳般的青春活力。 “正是”叶隐修点了点头道。 赤璃惊愕之余听到别人这样评价小王爷倒也不觉得意外,昨日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长文背的只字不差足以说明他却有极高的天赋和悟性,到是这个女子的状态看来并非只是称赞那么简单啊。 “那可否让索嘉领略一番王爷的才学,涨涨见识?”少女说着高高地扬起头来神采飞扬一副自信的模样。 叶文渊听到这句话朝那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将脖子一缩埋下头去。 “哦?那你想让他如何展示?”叶隐修端坐在龙椅上看了眼心虚的胞弟,眼带笑意。平日里让他读书他不听,眼见着要出丑了才知道害怕。 女子踮着脚儿离开自己的位置向前走了两步道:“方才我以“桃”“梅”“桂”“樱”分别作诗,小王爷才华横溢这简单的字题诗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吧”说罢,她朝对面的小王爷眨了眨眼,露出调皮的笑容。平日里哥哥总爱拿他和自己比较,今日她到要看看这个家伙究竟有多大能耐。 “渊儿”叶隐修强忍笑意唤了声已将头埋在胸前的胞弟。 叶文渊被逼无奈之下灵机一动,站起身来指了指身后的宫女道:“作诗有何难?连我的宫女都会” 此话一出所有人纷纷将眼光都投射到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而正坐在她对面的偰律此时也早已将她认出,虽然她身穿宫女服侍但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和魅力。 即便是与这殿内穿着华贵打扮精致的后宫嫔妃佳丽相比也是独占鳌头。 而想起方才她爬树那一幕,粗犷飒爽的男子是难掩心中的笑意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男子目光却变得格外阴冷,尤其是他看见偰律眼中的倾慕与笑意时,更是怒火中烧胸膛起伏难平,脸色越发沉重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见识见识她究竟有多大能耐?”索嘉满脸不削道。自己方才作诗词数篇众人皆赞,偏偏这个小王爷却拿一个宫女来和自己比较,简直是可恶! “索嘉,不得无礼”坐在女子身边的偰律连忙站起身来面向龙椅之上的男子作揖道:“皇上,我这皇妹不懂规矩多有冒犯,还请皇上赎罪”眼见着那位姑娘遇到囧境,他实在不可坐视不理。 “无妨,公主性情豪爽并无冲撞,二王子莫要责怪”叶隐修见他有维护之意,语气客气,面色却已寒若冰霜。 陆瑶见状欣喜若狂故意高声说道:“皇上,既然公主诚意相邀,何不成全她的心愿”之前自己被这个贱婢伤了面子又失了安儿,好不容易逮住这个让她出丑的机会,她怎能错过! 索嘉手绕发丝跟着不依不饶地挑衅道:“莫非文渊王爷是信口开河狼烟大话?” “我才没有说大话!璃儿就是比你厉害!”叶文渊被这一激立刻站起身来对峙,一张小脸儿涨的通红。 赤璃站在他的身后不由轻叹:这小子为了自保显然已经豁出去了。 “行了!”龙颜微怒,众人皆闭上嘴巴不敢言语。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兼容众善,既然公主难得有此雅兴,朕自当成全”说罢,他看了一眼站在殿下低头不语的女子:“你且听公主吩咐” “是”赤璃抬起眼来直视那道趾高气扬的目光。 作诗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只是若她对出来就等于得罪了公主,若对不出又丢了皇帝的颜面。 但既然皇上发话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四十五章 作诗 叶隐修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阵惊疑,他未曾料到她居然是这般胸有成竹的反应。 陆瑶眼里的笑意更浓,全然摆出一副瞧好戏的神态,一想到那个贱人很快就要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心情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站在对面的狄国公主轻蔑一笑高昂着下巴道:“既然王爷说你善做诗词,本公主也不难为你,你就与我一样以“桃”“梅”“桂”“樱”分别作诗便可” 众人听闻不禁窃窃而语,更有心气高傲的官员抬起袖子挡住半张脸暗自摇头,想必今日皇家的脸怕是要丢尽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只见站在王爷身后的女子沉默数秒之后,双眼中闪出如星般璀璨的光芒,张开薄唇盈盈道来: 《桃》 玄都花骨落无形 散入肩头香满盈 不费吹灰寒冬碎 自是人间最风情 《梅》 吾欲赞花花不知 满园新客恨来迟 一字未起春风硬 寻遍俗尘无配诗 《桂》 忽闻馥郁盈千帐 万缕鹅黄九里香 过目凡枝难回望 秋风再起染霓裳 《樱》 秦时入来汉时观 东风携去未相还 半染暮春无争议 晨露偃月泪不沾” 连贯的诗句从女子的口中一首首地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极为轻细,却足以震惊在场每一个人,念完诗后她又将重新低下头去。 原本热闹的宴会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殿之下身着宫女服的女子却如满月一般明亮,令在场的其他人全部黯然失色。 众人皆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宫女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叶隐修眼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大掌一拍打破了沉寂,众人如梦初醒,整个殿内掌声轰鸣。 小王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立马儿跳起来指着方才挑衅的女子洋洋得意道:“谁说我狼烟大话来着?” 赤璃见他如此高调兴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暗示他不要太过招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你可是方才在门外偷听了我的诗早有准备!”索嘉显然没有料到她能应对自如,顿时恼羞成怒。都说中原人阴险狡诈,这其中一定有诈! “索嘉!不得无礼”偰律再次起身阻拦任性的妹妹。那女子眼中的从容不迫和身上散发出的自信足以说明她的学识货真价实,自己方才的担心简直是太多余了。 “公主若有质疑,再出新题即可”此话出自坐在龙椅之上的男子口中,虽然他已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但他就想瞧瞧这个女人到底多有“本事”。 赤璃微微一怔举目望去,只一眼儿便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目的,不禁暗叹:这下又惹上麻烦了。 索嘉紧追不舍地绕过桌子直直走到她的面前,指了指殿外天空那绚烂的红霞道:“我要你用现在的天色作一首” 赤璃轻叹一声无奈地朝殿外望了一眼张口就来: 绿枝玉木春风赠 千里之行未见僧 万点痴云遮瑰日 筛白落赤染三层 声罢,她缓缓退了几步站回小王爷身后面色平淡不骄不喜,可心里已是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平静日子,被这个刁蛮公主一闹又不得消停了。 众人再次惊艳于女子的才华,竟一时间找不到称赞的话来,怕自己一开口便露了拙。 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小小的宫女居然出口成章一步五诗,且均为佳作。 而此时原本骄傲的少女此时脸上再无张扬之神色。嘟着嘴闷闷不乐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如一夺枯萎的花朵垂下骄傲的脑袋:“我输了”这一次,她输的心服口服。 “皇上,臣妾胸口突然闷的厉害,想先回宫歇着”见事情的发展与自己预料中的截然相反,陆瑶心里的愤怒已经快要爆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嗯”男子轻哼一声抬了抬手,不想被任何事打扰了思绪,他的眼中此刻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即便是读了万卷书的文人墨客,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所以她的身世绝不是她自己口中所言那么简单,看来之前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 “璃儿,你真厉害”小王爷激动地拉起赤璃的手,满脸敬佩。 赤璃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心虚地瞄了一眼身着龙袍的人却发现他正用一双尖锐的目光盯着自己,顿感心慌腿软。 她知道,在他提问之前,自己必须先想好说辞,否则身份必会穿帮。 小王爷啊小王爷,你若能好好读书,今日我又何须这般困扰。 宴会结束之后,赤璃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到了文祥殿。原本早已疲乏不堪的她,此时却全无睡意。 她万万也没想到在这叶国皇宫中居然遇到了狄国的二皇子,此人正是萧无惑给她的任务中的关键人物。这对她来说确实算是一个惊喜,可令人烦恼的是那个昏君好像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哎……她扯过被子将头蒙了进去,前路难行啊! 清晨,赤璃正为小王爷穿戴。却听门外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跪迎,心里却打起鼓来。 “渊儿,你随刘公公去明昌阁”来者语气严肃面色阴沉。 叶文渊看见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皇兄今日变得格外严肃,乖乖听话地跳下床来牵上老太监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迈出门去。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原本明亮的房间瞬间暗了下去,斑驳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屋里,将一袭黑袍的男子身影拉的悠长且邪魅。 赤璃不禁吞了吞口水,保持着僵硬的身体不敢动弹,只看着那双黑靴由远而近。 “那些诗是谁教你的”叶隐修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开门见山地问。 “是……是……”她知道这一刻迟早要面对,昨夜本已想好说辞,可眼前的男人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像一座冰山,令她不敢轻易说谎。 男子又逼近一步冷冷开口:“不要妄想欺瞒朕” “回禀皇上,诗是赤璃自己所作”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哦?”他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每日只为了一口饱饭奔波的人不仅读书识字,还能出口成诗?” “赤璃六岁时随娘流落湘容县,娘在私塾里谋了份苦差,我闲暇时便在书堂外听先生教学……”说完,她又将头低下,祈祷这套说辞能将他糊弄过去。这个理由虽然有些勉强却也没有什么破绽,即使他想要调查也并非那么容易,毕竟梁国又不是他的地盘。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天资超凡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叶隐修半信半疑间出言嘲讽。 ------题外话------ 文章里的诗都是我的原创,希望大家喜欢:) 第四十六章 计划 赤璃正犹豫该如何回应时,却被人扯住胳膊向上提起。 “朕再问你,你与那狄国二皇子可曾相识?!”关于她方才给出的答案,他自有办法查证。可今天他来此的目的,并非只这一个问题。 对于她作诗的事,他可暂且放过。但昨日她在宴上与那偰律眉目传情郎情妾意的样子,他实在忍无可忍。 赤璃被这一问惊出一身冷汗来怯怯答道:“奴婢一介草民怎会与二皇子相识”这个问题完全在她的计划外,丝毫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时间,说话时多少有些心虚。 她的慌乱让眼前的男人更加恼火,叶隐修一把将她推向身后的床榻怒骂道:“贱婢,平日里装出一派清高模样,骨子里确实个放荡货色!看见权贵公子就想谄媚攀附!” 面对如此污言秽语,赤璃实在无法忍受,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立刻起身道:“赤璃若真是攀附权势之人,为何不攀附皇上而是舍近求远去攀附那二王子!”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自己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么说,你是在怪朕没有给你攀附的机会”叶隐修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邪恶阴冷地朝她靠近。 看着巨大的身体朝自己靠了过来,赤璃本能地用手去挡,却与人一同跌落床铺。 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喷在她脸上的气息。 “让开!”她用力一推,满脸险恶。 自从那日目睹了他和瑶妃的春色之后,只要一靠近他她就觉得恶心。 “装什么正经!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她眼里的厌恶和惊恐让他的愤怒之火更加旺盛,话语中更加重了嘲讽与羞辱之意。 “赤璃不是攀附权贵之人,皇上后宫佳丽众多又何必拿奴婢来取笑”她调整呼吸,不再反唇相讥,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既然你们不认识,为何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你当朕是瞎了吗!”怒吼之下,他抓起她的脚,将她扯到自己身下狠狠地看着她。 “皇上……皇上误会了”对于他这样的反应,赤璃只觉得不可理喻。难道……难道他在吃醋?不不不,他怎么会吃醋呢,他一定是……脑疾又发作了。 “误会?”他放开她的手,面色阴冷地等她解释。 赤璃无奈只得将早上捡纸鸢的事说了出来。 “所以,他是抱了你”叶隐修听完之后脸色并没有好转迹象反而变得更加阴沉。 赤璃拿出所有耐心道:“换做是任何人,二皇子也会相救吧”她真的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连丢鞋的丑事都抖了出来,他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你这么了解他?”他又一次扣住那纤细的手臂。 赤璃气恼地看着他愤愤道:“在皇上眼中赤璃不值得被救,就应该摔死是吗?”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地激出她的脾气,简直是不可理喻。 见她这幅模样,叶隐修缓缓起身:“以后不准放纸鸢,不准爬树,更不准再看他!” 说罢,转身离去。 赤璃握起拳头却无处发泄:这人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金鼎龙撵离开文祥殿直奔内阁殿。 早已等候多时尤太尉见皇上入殿,即刻将手中的文卷交予太监总管瑞公公面露忧疾道:“禀皇上,经臣核查发现此次二王子送来换收马匹的物质质量参差不齐以次充好,并且这种情况已不止一次”尤太尉面色严谨,将自己的发现禀告皇上。 “嗯,朕知道了”叶隐修语气平和地端坐在龙椅之上。 “依微臣所见,既然狄国不守信用,我朝亦无需按数交马”尤太傅见皇上似乎并未因事而感到愤脑着实有些失望,直言不讳道。 “不可!必须按约定数量给交马”龙椅上的人果断否了对方的提议。 尤太傅听闻愤颤着一张老脸道“这狄国仗着兵强马壮在交易时缺斤短两,这种无耻之举不仅侵损我朝国库更是在侮我朝威严啊皇上!” “行了!退下吧,按朕说的做!”龙颜微怒之下,眼中却闪烁着旁人参不透的深沉。 看着尤太尉愤怒的背影叶隐修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光短线的迂腐老臣。 叶国当下的安定繁荣蓬勃发展皆源于梁狄两国长年征战分身乏术,也正因如此才为叶国提供了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的好时机,若是断了狄国贸易,一来间接助长了梁国的气势,二来也会断送他的计划。 狄国每年春秋收马两次,需五年时间备战。一旦狄国骑军部队准备就绪,狄梁之战便一触即发。而他只需在这五年时间内屯粮练兵,当两国交战时先带领三十万大军去援助弱势一方扫除强者再趁弱者损兵折将之际攻其不备便可坐拥天下为父王母后报仇雪恨! 所以,别说狄国是用废物来换马,就是分文不取,这马也得给! 待尤太傅离开内阁殿后,他转身对瑞公公道:“把二皇子请来” “是!”瑞公公半勾着身子退下。 尤太尉心怀不甘地走出内阁殿,抬头看了眼漫天乌云心中更加沉闷。 叶狄两国自四年前签定了休战契书之后一直和睦相处,外交贸易也十分密切,狄国资源荒瘠所用战马均从叶国所购,而用来收购马匹之财大都通过抢夺梁国而获。梁国曾多次派人前来商协,希望叶国中断与狄国的贸易之交以此削弱狄国军力,可这得罪狄国之后的结果,又无承担之心。 损己利人之事叶国自然不会做,多次商谈无果之下,梁国也只能任由狄叶相交,打不得,管不得。 近年来梁国加强了边境防守,直接削弱了狄国经济。狄国原本购买马匹的银两便由“皮革”“金笋”等漠区特产所替代,这些物资对叶国来说根本就是鸡肋,但为了保持友邦之谊,即使是亏本买卖他们还是接受了。可此举不仅没有获得狄人的感恩,反而更得寸进尺的用破皮烂笋来应付。 简直是欺人太甚。 尤太尉回府的路上,正巧碰见瑞公公引着偰律往内阁走,看见那个不学无术浪荡子的身影,他心中的怒焰更浓。此人身为皇子手中却并无实权,这个游手好闲的人无聊时便在狄叶梁国游玩,一来二去便与皇上混了个臭味相投,互送美人之事更是屡见不鲜。 如今叶国虽表面平定安稳,可国库却是日渐紧缩。内有贪官中饱私囊,外受强国欺诈勒索,偏偏皇上却对这些事充耳不闻,每日只顾享乐不予改革,若再这般下去叶朝江山终将不保啊! 哎!尤太尉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掉头离去,实在不想和狄国人寒暄客套。 第四十七章 鲁莽 偰律进入内阁殿双手抱拳作揖微笑淡定着行礼:“参见皇上” “二皇子,你我之间无需多礼”叶隐修只一身黑袍锦衣会客,语气亲和毫无君王之势。 偰律垂下手臂上前一步道:“不知皇上唤我来是有何事?”他看出对方脸上闪现的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询问。 叶隐修请他入座的同时缓缓道:“方才官员向我禀报你此次带来换马的物资有多为次品” 谢律这想起刚才太尉拂袖离去的背影,面露惭愧:“皇上,这件事……并非我意” 临行前,自己因提出诚信交易而被父王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他懦弱无能整日里只将那没用的仁义礼智信这些屁话挂在嘴边。而他的哥哥偰干更是火上浇油地辱骂他的懦弱是因为身体里掺杂了汗人的血。想到这里,一向开朗温和的男子难掩心中的愤怒,眉头紧锁。 叶隐修摆了摆手道:“朕当然知道与你无关,所以已将此事压了下来” 狄王掌管朝政,大王子统领军事,只将这种闲杂贸易之事交予偰律手中,他只负责收货却无任何实权。 “谢皇上体谅”偰律双手抱拳致谢内心却十分落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空有头衔的皇子。 “行了不说这些了,你难得过来莫让这等小事煞了心情”叶隐修拍了怕他的肩膀,将话题引向别处:“公主可还在生气?” 一想到昨日妹妹咄咄逼人的样子,偰律赶紧起身赔礼:“昨日皇妹宴上失礼,还请皇上莫要怪罪,父王对她太过宠溺才使她这般任性。” “二王子此言差矣,公主年纪尚轻性格单纯,朕到是十分欣赏”叶隐修此言并无虚伪,相比那些暗藏心机的女子,狄国公主的直率到显得尤为可贵。 何况,若没她闹这么一出,自己又怎会有那意外的发现。 “皇上心胸宽广,偰律自愧不如”偰律笑容豪迈,露出雪白的牙齿。 “今日怎未见公主?平时她总是跟你形影不离”叶隐修随口问道。 “这丫头一早就跑的没影,不知又去哪里闯祸去了”偰律话虽如此,可眼里的宠溺却溢出眼底。这个妹妹虽与他同父异母可从小就爱粘着他,反而对她自己的亲大哥偰干格外疏离,还经常在背地里嘲笑他是个只懂舞刀弄棒的野人。母亲死后,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给他温暖的也只有这个妹妹了。 “呵呵,朕觉得公主并非像你所说那么莽撞,反倒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身为狄人却热爱中原文化并能学以致用,由此可见此女日后方可成器。 而此时他们口中谈论的对象,正急匆匆地去见一个人。 巳时三刻,趁小王爷去明昌阁读书之际赤璃见院子里的花儿开的艳丽,便取来剪刀准备修剪花草。 “璃儿姐姐,这些活儿哪需要您做呀”院里的宫女取过她手中的剪刀一脸谄媚道。 赤璃未做推辞,只淡淡道了声谢任由她去。 自从自己当了小王爷的贴身侍女之后,其它宫女见了她都变得格外客气,平日里一切粗活重活根本不用她做。 看着面前不过十三四岁的姑娘脸上浮现的殷勤与谄媚,她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这宫里的人似有千面万化,对待不同的人态度也大相径庭,就是在下人中也总分个三六九等,人人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在欺与被欺之间来回切换寻找平衡。 “喂!”正当她感叹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扬的女声。 赤璃应声望去看见白玉拱门下正站着一个靓丽的身影,心凉了半截。自己刚斗完瑶妃那个难缠的恶妇,还没安稳多久难不成又要迎战? “参见公主”赤璃委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你叫什么名字?”索嘉手里玩弄着自己的辫梢,颠着脚尖向她走去。太阳拨开云彩探出脑袋,阳光之下女孩偏深的皮肤上泛着古铜色的光,更凸显出她的可爱与活力。 “回公主,我叫赤璃”说话时她抬起头来与之对视,看见对方一改昨日的骄傲和沮丧,正笑容灿烂地看着自己。她的笑容十分自然真诚,爽朗之余可见深深的酒窝和洁白的牙齿,圆圆的眼睛也眯成了月牙儿。 “我叫索嘉,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索嘉立刻挽住那纤细的手臂道“昨日我输的心服口服,赤璃姐姐才思敏捷文采斐然,索嘉以后要好好跟你学习”开朗的语气和她的笑容一样真诚没有丝毫虚伪。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赤璃意外之余多少有些不自在,本能抽回胳膊后退了一步低声曼语道:“公主谬赞,赤璃才疏学浅斗胆卖弄,还请公主赎罪”她原以为这个娇蛮公主今日定是来者不善,没想事实却恰恰相反。看来狄人生性野蛮,胸怀却比中原人豁达。 少女眼中的欣喜瞬间黯了下去咬了咬唇道:“赤璃姐姐可是不愿与我做朋友?” 看见她脸上的失望,赤璃突然觉得内疚,连忙解释:“公主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索嘉一扫失落,立刻恢复了活力。 “…承蒙公主厚爱,赤璃三生有幸”赤璃无奈点头,不忍再用虚伪回应别人的真诚。 “走!”索嘉兴奋地拉住她的手。 “去哪?”赤璃还未反应过来,只一脸愕然地被人拉着手向外跑去。 …… 内阁殿中两个男人相聊甚欢,却被突然闯入的身影打断了话题。 只见两女携手而入迈进殿内,站在前面的女孩神采飞扬兴奋之色难以言喻,而她身后的女子却是一脸无奈地低着头。 “索嘉,你这是……”偰律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自己这任性的妹妹可有为难她。 而另一个男子的脸上却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索嘉绕过莫离的身后将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往前轻轻一推:“从今天起赤璃就是我的好朋友了”说完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慷慨陈词:“以后有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咳咳……”叶隐修闻言突然咳了起来,方才她还觉得这个小公主不是个鲁莽之人,现在他决定收回这个评价。 第四十八章 反抗 索嘉作出承诺之后立刻跑到叶国皇帝的面前道:“皇上,索嘉有一事相求”只沉浸在兴奋中的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脸色的突变,只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恳求地望着他。 “公主但说无妨”叶隐修强装淡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带赤璃回狄国”说完她又看向哥哥:“皇兄,赤璃的才华一点也不比国相低,我要拜她为师” “这……”偰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自从昨日在园林中偶遇之后,这个女子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但毕竟在叶国要人,他说的话也不为算,还得看另一个人的意思。 此时殿堂里突然的安静让人格外压抑,赤璃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想带她回狄国?”叶隐修半垂着双眸似在思考,叶狄两国向来交好,公主不过是要个宫女,自己若不应准确实说不过去。 可为何偏偏要选她…… 索嘉一脸诚恳道:“是啊,索嘉喜欢赤璃姐姐,还请皇上成全” 赤璃看着身前的女孩,心里对她的好感又重了几份。 人们经常会在不经意间将内心的真实表露出来,她方才的话中只有单纯的目的和心愿,却未有提到“将她赏赐给我”这类用词,由此可见在她心里确是将自己当朋友看待。 沉默片刻,叶隐修突然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女子道:“你可愿意随公主去狄国?” 此时,若是他开口拒绝自然会伤了和气。这个女人曾险些命丧荒漠,大抵应是会拒绝的吧。 赤璃被问的一愣,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将这个问题交给她来决定,不禁思忖: 自己任务的目标本就是狄国,眼下身处叶国纯属意外,现在终于有了个让一切回到正轨的机会,她又岂有错过之理。 “奴婢愿意跟随公主去狄国”说话时她扬起头,肯定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勉强。是的,这绝佳的时机她没有任何理由错过,只有去了狄国才有机会实现萧无惑的计划,也才能结束当下毫无意义的生活。 “太好了!太好了”身边的少女像是收到了最好的礼物,开心的跳了起来,完全没有发现黑衣男子脸上的怒气和脖子上凸显的青筋。 “朕不同意”冰冷的语气从他的口中传出,那一双幽深的双眼中更是迸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另外三个人感到意外,赤璃微皱了眉头又将头低了下去。 她真的很想大声问他一句既然你不同意,又何必要问我! 可问了又有何用,这里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他也从来都不是讲理的人。 “为什么!赤璃姐姐这么有才华,在这里做宫女简直是暴敛天物,再说皇上宫里这么多宫女也不差姐姐一人。为何不能让我带她走”耿直的索嘉似乎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连个宫女都舍不得送给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索嘉……不得无礼”偰律失望之余赶忙阻止妹妹的无礼,但对叶国皇帝的反应也是感到太过意外。 “因为他是王爷的伴读”叶隐修阴冷的脸上不见平日温和,散发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坚定和霸气。她想走是吗?他偏不准。父母的仇还没报,她这条命只能留在叶国。 “朕还有要事处理,今日就不陪二位了”说罢,他一把抓起身边女子的胳膊向门外走去。 “哥……”被留在殿内的索嘉一脸委屈地看着哥哥:“叶国皇帝怎么这般小气” 面对妹妹的抱怨,一向好脾气的偰律竟开口训斥:“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当这里是汗宫吗?竟如此胡闹” 刚被人驳了面子,现在又被哥哥这么一训斥,本就委屈的索嘉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蛋!我不理你们了”说着便转身跑了出去。 偰律站在空荡的殿内,明亮的双眸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个叶国皇帝表面贪图享乐昏庸无能,却又以一种近似无为的方式将叶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国泰民安。他对外交贸易从不斤斤计较,甚至豁达到让人觉得愚蠢的地步,可在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时,他却从未失手。由此可见这个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而眼下,他居然能为了一个宫女不惜伤了狄叶两国之间的和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女子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半晌过后,龙悦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赤璃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了钳在她胳膊上的手大声喊道:“放开我!”纤细青白的手臂因巨大的掌力而现出淡红指印。 一进入这个地方,她就觉得压抑和烦躁,甚至连这里的空气都散发着让她难以忍受的味道。这豪华的房间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黄金打造的鸟笼,曾禁锢了她许久。 “看来朕早上对你的警告并未起到作用”说话时他用高大的身躯将她抵在墙角一支大手直直掐上了她光滑洁白的颈项。他恨她答应时眼里闪过的期待和坚定,她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离开这里。 “呃……”喉咙被人死死扼住,赤璃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掰开这铁夹一般的手掌,却根本使不上劲儿。苍白的脸上只剩痛苦,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而下,此刻她的心中已没有恐惧,只有不甘和愤怒…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叶国,死在这个昏君的手中吗! 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之前,男人松开了手。 柔弱的身体顺墙壁直直地跌落……咳咳……咳咳…… 她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这种感觉将她所有的理智击溃。 “你既然要杀我,当初为何要救我!”这一刻所有情绪都爆发而出!她受够了,受够了这个叶国里的每一个人,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受够了他的荒谬无耻……总之她宁愿死也不想要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贱人!你为何答应去狄国!”她的歇斯底里又为他心中的愤怒添了把火,整个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变得如波涛一般起伏不定,眼里的火焰足以烧毁整座宫殿。 “只要能离开这里,任何地方我都愿意去!”赤璃扬着脸用仅有的力气反抗,她愤怒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面对这种人她根本不想再伪装。 “我看你想去狄国的目的就是想攀龙附凤接近偰律,像你这种低贱放荡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去痴心妄想!”他俯视着身下愤颤的女子恶语相加。早上她还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对偰律并无他念,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便要随身而去!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对!你说的对!我就是想攀龙附凤,我就是看上了那二皇子!……”她连死都不怕了,还会在意他出言辱骂吗。 “你就这么急不可待的想爬上他的床?”他垂在身下的手再度抬了起来,双眼因暴怒而变得通红,铺散的黑丝将他的面色映衬的更加寒气逼人。 赤璃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笑意:“是啊,我这种放荡的女人就是想成为二皇子的女人,只可惜皇上不成全”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与其在这里暗无天日的活着,倒不如给她个痛快。 “哈哈哈……好,非常好” 阴冷的狂笑从男子的口中传出,却像是来自地府的召唤:“来人!把这个贱婢关入死牢,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 第四十九章 死牢 死牢内,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味以及人体的肉味混合在一起的恶臭,每呼吸一口都会令人忍不住地干呕。 黑砖堆砌的墙壁之上依稀可见干涸的血迹,脚下的一堆枯草上若看的仔细,亦能发现无数小虫正穿梭爬行。一根根坚实粗壮的铁柱打造的牢门,丝毫不给人任何逃脱的希望。 牢房外面挂了盏油灯,孱弱的光被黑暗的砖墙所吞噬,只留下微微一缕晕黄,使阴森的地牢显得更加诡异和恐怖。 牢房中的光线不会随着月升日落而发生变化,被关在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的生命从进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冻结。 这里是一个人间地狱,唯一与地府不同的是,看押他们的是人而不是鬼。 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身上穿着黑色囚衣,披散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盖住了本就消瘦的脸庞,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就像一个隐形人,让人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赤璃将头埋进膝盖里,却依旧阻挡不了那无孔不入的恶臭钻入鼻腔,而这股恶臭里的一部分是属于她自己的。角落里的干草堆里有她的尿液和粪便,一个时辰之前她就像牲口一样蹲在地上排泄…… 铁栏外放着的破碗里的饭她没有动,不用看也知道里面一定有虫子在爬。她宁愿饿死,也不要再体会刚才那种比挖心还要令她痛苦的折磨。 这里能摧毁人的意志,撕掉人的自尊,将人皮剥个干净与人间隔绝,就像是阴阳两界的隔层,她经常能听见细微的啼哭和不知哪里传来的私语,活人和死人共处一室,谁也不妨碍谁,谁也不怕谁。 对面牢房里躺着的那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动弹。如果他真的死了,倒也是种解脱,终于能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叶国这个阽危之域甚至比江湖还要险恶,短短数月她已无数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赤璃不禁怀疑,在萧王府那三年安逸时光是不是用如今的磨难换来的。 萧无惑,如果可以重来,我绝不会跟你回府。 “放我出去啊……我是冤枉的……” “哈哈哈哈……老子是姜子牙转世……你们这帮妖孽还不放我出去!” “呜呜呜呜…” 隔壁的疯子每天都会不定时地嚎叫,回荡在地牢里的绝望哭喊比每日送来的酸水馊饭更让她无法忍受。 赤璃紧紧地捂住耳朵,却无法将噪音隔绝。 她听见远处传来钥匙晃动的声响及杂乱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两个狱卒正拎着酒肉朝她走来。 此二人一胖一瘦,胖子满面油光脑大脖粗,腿如橡木腰似水缸,走起路来全身横肉坠颤像一坨行走的猪肉。瘦子形销骨立脊背略有佝偻,被身边的同伴一衬托像个没有发育好的孩童。 到是眼里的淡漠风霜出卖了他的真实年纪。 两人在她牢房外的木桌边坐下,空气中的的恶臭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胃口,对着烧鸡肥肉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胖子扭头看了眼牢房里的女人,狠狠咬了一口烧鸡满嘴冒油地道:“这小妞模样还挺俏……”说话时,一双被肥肉挤压成缝的小眼里闪烁着肮脏的欲望。 瘦子将腿翘在椅子上提起酒壶灌了两口:“你这老毛病又犯了,碰这里的女人你也不怕染了晦气”语气中虽有些鄙视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胖子便放下手中的烧鸡搓了搓油腻的手坏笑一声:“老子的裤裆不怕晦气!”说话时他已掏出腰间的一大圈钥匙,朝牢房走去。 “杀了她!杀了她!她是妖神,是妖神,哈哈哈哈啊”隔壁牢房里的疯子突然冲到门前将脸紧紧贴着铁杆兴奋地大喊大叫。 胖子被这突然的喊叫吓了一跳,愤恼地提起腰间的长刀用刀鞘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嘴里大骂道:“给老子闭嘴!” “哎呦!哎呦!”疯子被打的抱头鼠窜,躲回角落里去。 本蜷缩在墙角的女子看着肥硕的身躯离牢门越来越近,慌忙站起身贴紧墙壁大声喊道:“你不要过来!”破庙中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那熟悉的恐惧感又一次将她吞没!讽刺的是那日救她与水火之中的人和这次将她推入绝境的竟是同一个人。 此时已看清女人面貌的胖子如获至宝,急不可待地解开在铁杆上的锁链,语气急喘:“小妞别害怕,待会儿爷准保让你快活” “你若今日敢动我,皇上一定会诛你九族!”眼看对方就要踏门而入,情急之下她只能搬出皇权镇压,这亦是她仅有的办法。 这番话对胖子丝毫不起作用,显然他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将她这句话听进耳朵里,只一心想快点享受,哪里还顾得上思考。 倒是原本坐在一边喝酒的瘦子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慌忙上前按住了胖子的手。 正在兴头上的胖子一脸埋怨地吼道:“你这是干啥,莫误了兄弟好事” 瘦子没有理睬,对着牢房内那个瘦的几乎没有人样的女子,眯起眼睛问道:“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见这招或许有用,赤璃憋住眼泪故做张扬之色道:“你可知瑶妃的贴身宫女安儿是怎么死的?” 听她这么一说,瘦子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道:“听说她是因为将一个宫女推下了水……难道……” “没错,那个被推下水的人就是我”赤璃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尽量表现出嚣张的模样。 瘦子犹豫片刻又道:“皇上若真在意你,怎会将你关入地牢”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未见一个犯人出这里活着出去。 赤璃嗤笑一声:“十日内,皇上必会放我出去!若今天他动了我,非但你们两个的命不保,连全家老小可都得陪上性命”对有些人来说,威胁比求饶管用。 “你少他妈吓唬人!”胖子一把将瘦子推开企图闯进牢房。眼看到嘴的肥肉就等着他张嘴了,岂能因她这三言两语就放弃。 赤璃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关键时刻,瘦子用身体挡在门前道:“行了,这种瘦枝枯柴有何意思,一会我请你去胭红楼快活,那里的姑娘可比她强多了”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之事,他可不能冒这个险。 胖子一听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可莫要匡我!” “不匡,不匡!收了差就去”瘦子见胖子收了手赶紧给牢门上了锁。 虽说要用银子满足胖子的欲望确实让他感到心疼,但也只能自我安慰:若她的话属实,自己也算是花钱消灾了。 见危机解除,赤璃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任眼泪无声地流淌。 十天内他怎么可能放自己出去。十天一过若胖子发现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再要行凶,那自己也剩自尽一条路可选了,或许这十天就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刻。 她曾想过自己会死于别人的剑下刀下毒下,可怎么也没想过可能会死在自己的手中。 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第五十章 走水 雨过天晴,天边出现一道彩虹,为雄伟壮观的宫殿扣上一顶绚丽的帽子。 月华宫里,陆瑶正安逸地坐在院子里赏花。自从知道那个贱人被关入死牢后,她的心情就好比这盛开的花一样,美不胜收。 无论官职多高,权势多重,只要进了那地牢,就很难再重见天日,只有死路一条。 “娘娘!”她的惬意被人打断。 卓锦穿着蓝色碎花长裙,腰间白色的系带随着她急促的脚步飘了起来。 陆瑶被扫了性质不悦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卓锦俯下身子趴在主子的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静静地等着主子发话。 “把那个狱卒给我找来”瑶妃眉儿一紧,原本晴朗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是!”卓锦得了命令赶紧向外走去不敢有丝毫耽搁,自从安儿被杖毙之后自己便被瑶妃要了过来,为了尽快得到主子的信任和赏识,必须为主子多办些事儿才行。 只要主子高兴了,她的日子便好过了。 宫里向来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早上她不经意间听到传言说地死牢里关了个厉害角色,不出十日就会放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一番打听下,终于找到了传话的源头。 这件事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个茶余饭后消遣话题,可对主子来说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瘦高男人跟在卓锦身后快步走着,心里揣满了不安。这宫里最没有油水的差事便是在死牢当差,因为没有人会为里面的人花一两银子,所以当眼前的女人找到他的时候,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瑶妃召见,即使是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狼坑虎穴他也得往里跳啊! 瘦子被领进月华宫,点头哈腰地走到了瑶妃跟前,低垂的眼里闪现着防备又机警的光芒。 “告诉本宫,你从那女人嘴里都听到了什么?”瑶妃斜着眼角问道。 狱卒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懊恼地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怨自己没有管好这张嘴来。 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也只得听吩咐做事,面对瑶妃他可是半句谎话都不敢说,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 听完狱卒的话,瑶妃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强压怒火朝卓锦比划比划道:“打赏” 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瘦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兴的合不拢嘴,连忙下跪磕头:“奴才谢瑶妃赏赐!” “嗯,下去吧,从偏门出去莫要人看见”说罢她摆了摆手,阴沉的双眸里只剩杀意。 这个小贱人被关在死牢里还敢如此猖狂,好,本宫倒要看看如果你死了,皇上还怎么放你出来! “娘娘,您为何赏他那么多银子”卓锦待人离去后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自己鞍前马后好生伺候着,娘娘也从没这么大手笔地赏赐过,这人不过就说了几句话…… 陆瑶冷哼了一声挑起眼儿道:“这些钱若是用来买他的命,你还觉得多么” 卓锦听闻瞬间出了一声冷汗:“不多,不多……” 没有月亮的天空,夜色像一块厚布将大地套入黑暗中,除了微风触摸万物的声响外,整个叶宫就像是沉睡了一般,寂静无声。 龙悦殿内伺寝的妃子已带着疲惫的身子入梦,可她身边的男人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将女人搭在他胸膛的小手拿开,起身套上单衣踱步至窗边向西山望去。 五日已过,他心中的怒气已消大半,或许是时候放她出来了。 “走水啦!走水啦!”一道道凄厉的喊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而此时他已看见西方天空泛出的异常橙光。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叶隐修拉开殿门怒声问道“哪里走水!” “回皇上!是死牢走水了!”将将收到消息的瑞公公立刻向主子禀报。 话未落音,只着单衣的男子已如旋风一般朝殿外奔去…… “皇上!皇上……龙体要紧啊!”瑞公公抓起龙袍抬脚追了去。 巍峨的西山脚下此时已是一片火海,那火焰像一条条火龙正随着风向往着四周飞蹿,丈余长的火舌舔在屋檐上,又连一片新的火光。 大火肆虐之下,死牢里传出鬼哭狼嚎一片凄惨的叫喊声,熊熊燃烧的烈火如恶魔狞笑,不时地发出噼啪的燃烧声,腾空而起的火焰照亮了半片天空,像一支火凤正欲冲向云霄。整座牢房在红光之中颤抖着,伴着晃动的梁木摇摇欲坠,看似随时都要坍塌。 忙着救火的宫女太监们一桶桶地朝里面波着水,可嚣张的火势像是在嘲笑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类一般,喷出更多的火舌来。 面对着眼前凶猛的火势叶隐修双眼中喷射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红色,透过火焰他看见紧闭的牢门心里一阵刺痛,大声吼道“快给朕救人!” “皇上,火势凶猛,冲不进去”身边是太监们焦急的声音。 本来他们倒也是并不惊慌,毕竟关在死牢里的人和死人已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做做样子应付应付,可当他们看见皇上居然为了这场大火赶来时,顿时慌了阵脚。 “如果救不出里面的人,你们全都得死!”龙颜暴怒之下发出震天撼地之音。 所有人都加快了手脚的速度,许多宫女吓得一边泼水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在她们眼里想从这火中救出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砰!一根火柱突然向着人群砸了下来,众人惊呼着逃开,牢里牢外哭声连成了一片。 危险之际,他拔出身边将士腰间的大刀,冲入火海之中。 咔! 铁锁应声被人砍断,男子奋力一脚踢开牢门径直冲了进去…… “皇上!皇上!!!” 瑞公公尖细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手中的龙袍滑落在地上,苍老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悲痛,过了今夜这皇位怕是又要易主了! 此时牢房中已是浓烟滚滚热浪腾腾,犯人哭叫声不绝于耳,此时的死牢真的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完全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浓烟之下赤璃的喉咙被灌入的烟气熏的刺痛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勉强睁开双眼不过三秒就被呛的眼泪横飞,只能趴低身子在地上一顿摸索后捡起石片砸向伏在桌上沉睡的狱卒,可是那两个人却像死人一般动也不动。 一番无用的折腾之后,她的意识变得模糊,连捂住口鼻的力气也没有了。 消瘦的身体如一片落叶,缓缓飘下 在眼皮合上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越艳红的火光朝她奔了过来。咦?这个身影看起来好像很眼熟,不对,怎么会是他呢,不会的,他不会来的,嗯一定是幻觉…… 第五十一章 宿怨 报…… 太和殿内,一身军服的将士手捧急书匆匆入殿。 瑞公公接过急书交予皇上手中。 “好!胥城传来捷报,陆将军已平定赵王之乱”龙椅之上,叶隐修爽朗的笑声响彻太和殿的每个角落。赵王一死三藩之乱彻底平定,自己终于一揽王权再无内忧。 堂下一阵喧哗,众大臣们的夸赞祝贺之词不绝于耳。 站在第一排的太师陆训高昂着头颅目空一切地听着身边人对自己儿子的赞美,心情大好。将这最后一个藩王解决之后,叶国再无诸侯,原本三候掌管之地均实行郡县制,彻底实现了皇上中央集权的愿望。自己身为朝中太傅,儿子眼下又立了如此大功,女儿一旦坐稳了后位,这半个叶国便是他陆家的。 想到这里,他撇了一眼左侧官居同职的胡康宁冷冷一笑,满朝欢庆之际只有这一人未能融进这欢乐的气氛中,像一条霜打的茄子一般垂丧着头。 一想到自己与这个人斗了整整二十年终于快要分出胜负,陆训捋了捋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散朝之后,其它官员均已退下,只有胡康宁一人被皇上留了下来。 陆训离开时两人的余光不期而遇,彼此用冷笑回敬了对方。 “恭喜皇上收复胥城”胡康宁口中虽是道喜的话,可他的眼中却并无一丝欣喜之色。想起方才陆训脸上的得意与挑衅,他实在是挤不出半点笑意来。 叶隐修端坐在龙椅之上,将对方脸上的阴霾尽收眼底,心壁交寒。 平定赵王对朝廷而言可是头等捷报,可这胡康宁身为太师却只看重私怨,着实让他失望。 陆胡两家的根仇宿怨朝堂之中无人不知,两人在朝中拉帮结派,彼此身后亦形成了两股巨大的党争力量相互牵制抗衡。对了削弱对方的实力甚至不惜残害忠良,搅得朝廷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这二人还动不得,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平衡双方实力不让一家独大,以此来稳顾大局。 叶隐修眯起眼睛问道:“陆将军此次平乱有功,依你所见朕该如何封赏?” 老谋深算的胡康他微微一笑:“右将军立此大功自当重赏,依微臣所见可赐黄金前两” “朕不仅赏他黄金前两,还准备将他提为上将军,你意下如何?”叶隐修定定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皇上……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陆康宁在抬头之前一扫眉间的愁闷,面色平淡。 “爱卿但说无妨”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心中的鄙夷与嘲谑。这个时候若他赞同附和,便不是他认识的胡康宁了。 胡康宁义正言辞道:“虽说右将军立有平乱之功可他年纪尚轻,四年之内连升三级……一来恐怕会惹得其他人不满,而来也属拔苗助长对将军的长久发展无益,不如多磨练些时日提拔更为妥当” “嗯……爱卿考虑周全,是朕疏忽了……你且下去吧”说罢,他大袖一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是!微臣告退!”胡康宁暗藏喜色退出内阁殿。自己身为禁军统领的儿子本与陆之然官职相当,若是让那姓陆的升了上将军,那他家的实力便明显低了下去。他万万不能让那个老东西得逞! 月华殿内,陆瑶正躺在软榻上小憩,卓锦拿着两个红木小捶轻轻地在主子腿上敲打按摩。 为了将主子伺候的舒坦,她特意找御医弄了张穴位图整整琢磨了一个月。 看着主子一脸舒服的模样,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 主子虽说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但只要她顺着主子的意来办事儿便能落个安生。 自从跟了主子,她吃的好用的好,最重要的是原本欺负她的那些小贱人们一个个都变得像孙子一样对她赔礼的赔礼奉承的奉承,自己原本空空的首饰盒也装的越来越满。 这种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对比她之前来说已是判若云泥。 自从爹爹死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仁义良心都是狗屁,只有权利才能给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达到目的必须不择手段,这个世界没有是非黑白,只有输赢。 “娘娘,陆太师来了”门外的宫女进来禀报。 陆瑶一听父亲前来,立刻坐起身子。 卓锦赶忙将主子扶起来,为她理了理压皱的衣裳。 “父亲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陆瑶打发了其他宫女,将父亲搀进内屋。 陆训看了眼身边的卓锦问道:“她是新来的?”语气中尽显堤防之意。 陆瑶听出了父亲的意思,朝父亲点了点头道:“她是锦儿,虽是新来的丫头但还算乖巧听话” 自己之所以用她,是因为看穿了她的野心和欲望。她要的就是这种目的明确的人,钱可以让她衷,权可以让她惧,只要有这两种东西,她就一定会卖力的为自己做任何事。 听女儿这么一说,陆训便放下了戒备。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他是十分了解,一向多疑的她既然说此人可信,那便是真的可信。 “父亲今日来可是有事?”陆瑶将桌上的杯盏递给父亲面露担忧,父亲公务繁忙,绝不会做空谈之事。 陆训烦躁地推开茶盏愤怒道:“你哥哥这次平定了赵王之乱立了大功,皇上本已决意将他升为上将军,可那该死的胡康宁却从中作梗坏了事”当他留在太和殿的眼线将此事禀报于他时,他恨不得冲到胡府亲手宰了那个老狐狸。 “什么!他居然这般可恶!”陆瑶一听也来了气摔了手中的茶盏为哥哥不平:“那老东西真的该死!他全家都该死!”一想到胡勉从水中救了那个贱人的命,她就气的牙根痒痒。 陆训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与那老贼整整斗了二十年仍未分出胜负,眼下皇上如此信任胡勉,形势对我们并不利啊!若你能早日怀上龙种坐上皇后的位置,那姓胡的就再也不敢猖狂了” 第五十二章 夏夜 一说到怀孕的事儿,陆瑶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她伺候了皇上两年,可这肚子就是不争气。信不过宫里的御医,她还从外面找了大夫调理,可还是不见动静。 见女儿不语,陆训又提醒道:“皇上俊朗风流,万一让其她人捷足先登……” 陆瑶听闻嗤笑一声:“父亲大可放心,这宫里第一个生下太子的除了您女儿不会有别人。” 一向老谋深算的陆训看见女儿眼中闪出的阴狠,自然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接着又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加把紧”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女儿知道了”陆瑶点了点头,被父亲这一提醒她对那女人的恨又更深了一层。自从落水之事后,皇上对她有意冷落,已经很久未传她伺寝。 “对了,你哥哥下个月回宫,在此之间你也多跟皇上耳边吹吹风,或许能让他改改主意”陆训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是!”陆瑶将父亲送出门,看着他越发苍老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早日拿下这皇后的位置,万不能落了个希妃的下场。 三庚入伏,酷暑难耐。 下学之后叶文渊一路狂奔地回了文祥殿,俊朗的小脸上泛出两片可爱的粉团。他人还未进屋,便按耐不住兴奋大声唤道:“璃儿!璃儿!你瞧我弄了什么回来” 赤璃见他满头大汗便放下手中的笔,掏出丝绢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怎么跑得这么快,也不怕摔着”自从她在宴会上的一番精彩表演后,这个小王爷就对她无比崇拜再也不捉弄她,不仅如此还格外地依赖她。太傅教的课他不爱听,却对她所教的东西听得用心仔细。惹得那殷太傅曾一脸无奈地和旁人说“老夫空有八斗之才,竟连个宫女都不如啊!” “你瞧!”叶文渊将手里的小方盒递到她的面前一脸神秘:“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当了两个多月的瞎子使她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方才在他进门时她便听见了蛐蛐叫,但因不想扫了他的兴致赤璃故意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倒是这盒子瞧着怪精致。” 叶文渊一脸得意地坐到圆凳上朝她勾了勾手:“你过来”难掩兴奋。 赤璃笑着走去,弯下身来准备一探究竟。 “哇……你从哪弄来的蛐蛐儿”她十分配合地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嘘!你小声儿点!”叶文渊赶紧用手按住她的嘴巴一脸心虚道:“可莫要被我皇兄知道,他这人诸多规矩看什么都嫌脏” 一听到那个人,女子的脸色不自觉地暗了下去,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死里逃生,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下次估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见她发呆,叶隐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璃儿,你不会又瞎了吧” 赤璃回过神来抓住他的小手道:“呸,你可别咒我” 自己被那场火燎伤了眼睛,前几天才拆了蒙在眼上的敷袋,虽说眼里还是有些模糊,但总归能看清个大概。好在是复明了,若要当一辈子瞎子,她可能真的没有勇气在无边的黑暗中活下去。 “我才不想你瞎”叶文渊嘟着嘴道:“这是胡将军送给我的” “哦,说起这胡将军我还没机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提到这个救命恩人,她的心里难得闪出一丝暖意。听人说是胡勉不顾危险冲入火海将自己救了出去,加上之前落水那次,他已两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叶文渊扬起小脸一脸真诚信誓旦旦道:“璃儿,等我长大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好,那你就用心读书,只有成为一个学识的人才来才能保护我”赤璃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了笑。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可结果呢,差点要了她的命。 “嗯!本王一定用功读书,做一个顶天立地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叶文渊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今日我们继续学习兵法之道……”赤璃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虽说这兵法之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学之尚早,可眼前的小王爷并非平凡资质,完全能领悟书中的道理并能举一反三,既然如此又何必凡事都按常理规矩来做。 夏天的夜晚繁星满天,赤璃无心观赏夜空之色,托着下巴坐在石阶上发呆。夜晚的风已褪去了滚滚热浪吹在身上格外舒服,可仍然吹不去她眉间的愁闷。 那封书信交予谢允已有四个多月,却石沉大海一丝回应也没有。谢允应是可信之人,而萧无惑既然将重任托付于自己,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她是真的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在这里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难道余生就要被困在这里虚度光阴混吃等死吗? 想到这里,她起身回屋拿出纸笔…… 天亮之前,一支银色的鸟儿飞离叶宫。 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她决不能在这里浪费生命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空荡的龙浴宫里立着八根金龙柱,四边垂着淡紫色纱帐无数,巨大的白玉池里洒满了沾染着浓郁芬芳的新鲜花瓣儿。池中的泉水冒出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让整个宫殿如仙境般如梦如幻。 一袭黑袍的男子被人伺候着褪去锦衣散下乌发,只见他眉目如画额角分明,鼻子似黛青色的远山一般挺直,灰色的眼眸里藏着清冽和威严,伟岸的身姿如松木一般挺拔,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皇族贵气。 他迈开双腿随着雾气踏入池中,似天降之子在凡间闪现,开出一朵炫目的金莲。 自从闯入火海之后已有三个月没有沐浴,每日只能拿清水擦拭,如今后背疤痕已脱了个差不多,终于能痛快地沐个澡。 一想到那日的火他的心狠狠一坠,若不是自己赶去她必死无疑。 这场突来的大火绝非偶然,而是有人想将她置于死地。 在这宫中最恨她的只有一人,看来自己的冷落并没有让她学会自省,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残暴不仁,根本不值得别人同情和善待。 第五十三章 封赏 一个月后 一袭戎装英姿飒爽的男子立于太合殿下,他高大魁梧英姿勃然,如琼枝一树,栽于金色宫殿之中,全身散发出强势的雄风霸气。 “臣叩见皇上!”他撩起衣襟跪向龙座。 “平身吧”叶隐修龙颜大悦,眼中迸发的笑意足以可见他对此人的满意与欣赏。 “谢皇上!”陆之然起身退到父亲身后,等待着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封赏,这是他用命为陆家挣来的风光,亦是他杀敌时的动力之源。 “这次右将军定乱有功,朕决意将赵府所有搜缴之物均赏赐于你” 龙言洪亮,如潮水般漫响四处。 ……殿下瞬间一片哗然,这赏赐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赵王资产富可敌国,在国库并不富裕的情况之下皇上居然做出此等决定确实令人大为惊讶。 可对于这样的赏赐,某些人却非常不满。 胡康宁低着头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足尖,忿忿不平。 儿子胡勉曾在藩王攻城时用命守住了城门,皇上也只是赐了黄金千两官升一级。这陆之然不过是平了个赵王,竟获如此封赏。 皇上这等厚此薄彼,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而站在他右侧的陆训此时亦是一脸沉闷,赏赐虽丰,却不是他所期待的东西。 陆之然此时的心情和父亲无二,却故作欣喜地一个大步上前叩拜谢恩:“谢皇上恩赏!” 散朝之后众人纷纷像陆训拱手道喜,即使是胡派党羽也表面客套地奉承了两句。 陆训强撑笑脸纷纷应付,当余光扫到胡康宁时他冷着眼道:“多谢胡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儿美言” 胡康宁停住脚步微抬下颚道:“这本是右将军该得的赏赐,与本官何干”他岂会听不出陆训话中的含义,他这是在怨自己坏了他儿子的好事。 陆训听闻冷笑一声便拂袖离去,即使在众多人前,他也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敌意与嫌恶。 胡康宁也只将对方的无礼当成空气,根本没去理会。 他们二人之间的斗争恩怨早已放在明面儿上,又何须做虚伪的掩饰。 下了台阶,趁四下无人时一直跟在父亲身后的胡勉开口道:“父亲大人莫要生气,总有一天我要让那老贼向你磕头谢罪!” “我不仅要他磕头,还要他的项上人头!”若不是有这个老贼从中作梗,此时儿子已是官居二品的上将军。 陆训愤怒之余转身道:“你得空去悄悄你妹妹,听说她近来心情欠佳”关于皇上有意冷落女儿之事他已有耳闻,这件事可大可小也着实让他放心不下。 “是!儿子先回将军府一趟,明日边去月华宫探望”一提起妹妹,原本粗犷的汉子脸上瞬间浮出柔情溺爱之色。 还不到寅时,月华宫已是人流如梭。 卓锦双手搭在腰上在宫中四处走动,一会儿指挥人擦柱,一会儿指使人扫亭,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的指挥下忙的不亦乐乎,即使是一夜不睡也没有感到一丝困意,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满足。 卓锦小人得志的姿态大伙儿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私下里互使着厌恶的眼神宣泄心中的不满。 “你瞧她那副模样,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宫女一边擦着门框一边小声低语。 “就是,不过就是条会拍马屁的狗罢了”另一个宫女随声附和,朝着卓锦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之前的安儿就够嚣张了,她居然比安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嘁,再嚣张还不是被杖毙了” “行了不说了,干活吧” …… 对于别人对她的厌恶卓锦丝毫没有察觉,她所感受到的只有别人的奉承和谄媚,自然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听说主子的兄长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次还立了大功,这说明以后主子在宫中的地位便更高了。而今自己可是主子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水涨船高,以后的日子啊…… 想到这里,卓锦指使起人来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让人把铜炉里的黑炭都给洗白了。 天还未亮,一向贪睡的陆瑶却起了个早。 哥哥长年镇守营地,自己与他已有半年未见。记得上一次离别前,她还一脸得意地将皇上对自己如何宠爱说于哥哥听,可如今不过数月,自己的境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若是让哥哥知道皇上竟然为了一个贱婢对自己冷落,一向视自己为宝的哥哥一定比她还要伤心难过。 人多嘴杂,万一哥哥问起自己的处境,被不识趣的下人说漏了嘴,可不得了。 “今日让其他人全部退下,留你一人伺候便好”陆瑶对着镜子里正在为自己梳发的卓锦道。 “是!”卓锦虽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心里却十分高兴,这么一来更显出自己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来。 主仆二人仰首翘盼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终于将人等来。 “哥哥怎么到现在才来!”原本娇媚的女人一见到哥哥立刻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一脸委屈地撒起娇来。只是,她脸上的生气是假,但心里的委屈倒是真的。 “上午陪你嫂嫂去全安寺祈福耽搁了时间,瑶儿莫要生气”陆之然摸了摸妹妹的头宠溺之色快要溢出眼底,魁梧的身姿即使脱下金甲仍散发出万夫莫敌之威猛。 “嫂嫂可好?”陆瑶卸下的伪装的不快,扬起脸来问道。 “都好着呢”陆之然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精巧的盒子递给妹妹“这是从西域弄来的香料,不知你可喜欢”妹妹自小便爱胭脂水粉,自己每回远归必要给她带些礼物,否则她能气上许久。 陆瑶笑着望向哥哥:“哥哥还当瑶儿是小孩子呢” “无论你多大岁数,在哥哥心里永远是个孩子”不管她是贵妃还是皇后,永远都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陆瑶接过盒子放在鼻尖闻了闻转手交予卓锦手中:“好生收着” “是!”卓锦双手接过盒子,抬起眼来看了男子一眼,双颊瞬间泛出两抹红润。 第五十四章 结案 这一眼竟让她失了魂,定定地站在原地忘了主子嘱咐的事儿来。 陆瑶见卓锦站着不动,眉头一皱:这丫头一向手脚麻利做事敏捷,怎今日如此反常。 当她抬头望去时却在对方脸上找到了答案:“还不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主子的怒斥犹如当头一棒,卓锦立刻回过神来踏着碎步往内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陆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妹妹近来可好”陆之然坐在凳上一脸关切,父亲的嘱托让他十分不安。 “我还是老样子,哥哥无需牵挂”陆瑶强撑笑容将身子往哥哥身旁凑了凑岔开话题“听父亲说,皇上本想将你提为上将军却因那胡康宁从中作梗坏了好事” “嗯”陆之然沉下脸色大掌一拍恨恨道:“这笔账,我迟早会讨回来”桌上的瓷器猛地震了起来,发出清脆撞击的声响。 “哥哥也无须太过气愤,赵王的家产全部赐予你也算是不小的封赏”想到那可堆成山的财富,陆瑶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可陆之然却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安慰舒展眉心,依旧阴沉着脸道:“你终归还是女人家,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陆瑶正了正身子压低了声音将头探向哥哥:“哥哥此话什么意思?”她确实不明白,那上将军的官衔难道比赵王的家产还要值钱? “光有钱有何用,那赵王的家产还不是一夜易主入了我陆家的库。只有权利能带来不尽的钱财,亦只有权利才能守住那些钱。”对于这一点,父亲比自己看的更加透彻。 “那哥哥接下来有何打算”陆瑶总算是明白了哥哥的不快。 若没有权利守财,再多的财富也可能只是过眼云烟。 “边境传来消息,南蛮部落日渐强大频频进犯我国南境,我欲带兵一举攻下再立战功。”他早已做好计划,只要灭了蛮贼皇帝就再也没有理由不给自己提官。 “那妹妹就在此等候哥哥佳音了!”看到哥哥胸有成竹的样子,陆瑶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哥哥征战多年,还从未打过一场败仗,升官之事近在咫尺。 “听父亲说,近日皇上对你似有冷落?”陆之然又将话题扯回正题上,这也是他最不放心的事。妹妹若不能坐稳皇后之位,将来太子的位置便也与他陆家无关。 陆瑶不禁皱了皱眉道:“不知父亲从哪听来的风语,皇上待我很好并无怠慢”她不想让父兄担心,也不想承认自己深陷困境,她有信心用不了多久她一定重新夺回皇上的心! 陆之然见妹妹这般回应变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从小就爱争个脸面,若要她承认皇上的冷落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罢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也不便多问,但你别怪为兄啰嗦,龙种之事还是要趁早”说着,他放下茶盏起身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好好休息吧” “嗯,瑶儿知道了”陆瑶挽上哥哥的手将他送出宫门:“哥哥保重” “恭送陆将军!”卓锦赶紧跟着行礼。 看着那一抹强健的身影渐行渐远,她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失落。 本就窝了心火的瑶妃见到卓锦那副娇羞做作的模样冷冷道“本宫警告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否则别怪本宫对你手下无情”这种女人怎配觊觎英勇无敌的哥哥,简直是痴人说梦。 “奴婢万万不敢!”卓锦吓得连忙跪下,却因被人看穿了心事而羞愧难当。 这幅不打自招的样子瑶妃看在眼里却懒得理会:“去把陈太医给我请来” “是是!”卓锦爬起身来跑了出去,却将主子刚才的讽刺记在了心里。自己一心一意的伺候却唤来这般刻薄的对待,难道自己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吗! 委屈的眼泪突然冒出了眼眶,卓锦用手背擦了擦害怕被人看到。 好在主子说她时身边没有别人,否则背地里肯定会笑话她。 片刻之后,御医收回垫在瑶妃腕处的医帕道:“娘娘脉络顺畅强劲,气血无亏并无异样” “那为何迟迟不孕?”陆瑶冷眼直问,丝毫没有半点女子的含蓄矜持。 “这……”这个问题来的突然,太医思忖片刻只能给了个自己听来都十分荒谬的答案:“子女缘分皆由天定,想必是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陆瑶面露嘲讽“你们这帮庸医,但凡束手无策时便拿缘分这种事来打发本宫,行了,下去吧” “是”太医如释重负地提着药箱离开了月华宫。 待人走后陆瑶转身问向卓锦:“死牢走水之事刑部可还在调查” 卓锦上前一步道:“回主子,刑部已认定是狱卒醉酒后撞翻了烛台引发的火事,现已结案”走水后她每日都在留意此案生怕被刑部的人顺藤摸瓜查到那下了迷药的酒坛子上,好在那酒已被那两个狱卒喝得精光没留下任何线索。而纵火的守门狱卒更是会守口如瓶,此案一结,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嗯,那便好”陆瑶点了点头又道:“那日是谁将那贱人救出来的?” 卓锦满脸郁闷道:“奴婢问了好几个在场的下人们,她们都说是胡将军救的人”本以为这场火能将那个女人烧死,没想到她居然能死里逃生,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陆瑶听闻不禁咬牙切齿:“哼!又是他”愤怒之余她又抬眼儿看了看天色问道“今夜谁伺寝?”这个时间还未有人通传,伺寝之事自然又是没希望了。 卓锦缩着脖子怯怯道:“回禀娘娘,今日皇上又宣了云贵人”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做任何事都要格外小心。 陆瑶思索了片刻指了指妆台“你将我屉盒里的梅花玉钗准备好,明儿随我去茗香宫一趟”这个小贱人这段时间到是没少伺候,若自己再坐视不理,那小蹄子指不定要掀出什么浪来。 “是!”卓锦赶忙将玉钗取出,包入锦帕内。 第五十五章 耻辱 次日午时,上官云正在午眠却被贴身宫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扰了清梦。 “什么事?”她不悦地依起身子问道,昨夜里被皇上折腾了一宿,方才睡着却又被吵醒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回娘娘,瑶妃娘娘来了”宫女伏在她耳边悄声到。 “什么!她怎么来?!”上官云一听到此人的名讳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还未等她挽上发髻,已见一道身影闪入门内。 “不知姐姐大驾光临,妹妹有失远迎还请姐姐见谅”上官云说着赶紧委下身子行礼,心跳加速。 瑶妃提了提手道:“妹妹快起来,前几日本宫身体抱恙便在宫中养了些日子,闲得我快发霉了,这不身子好了便过来找妹妹聊聊天解解闷儿”说话时她撇了眼对方憔悴的面色,不由地联想起许多画面,醋意大发。 上官云立刻起身挽上她的胳膊道:“姐姐以后可得爱护好身子,您若是病了不仅自个儿难受更是要心疼坏皇上了” 陆瑶强压醋意扯了扯嘴角儿道:“瞧你说的,后宫佳丽众多皇上怎会将心系在我一人身上”说话时眼里的阴冷与哀怨呼之欲出。 上官云觉察到对方脸上的不悦接着哄道:“姐姐可不能这么说,这后宫所有人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好了好了,你这张嘴啊永远抹了蜜似的,难怪皇上对你越来越宠爱”陆瑶脸上笑意不减,可眼里的阴冷却越加凝重。若是之前上官云说这番话,她到也不觉着有什么,可现在明知道皇上对她有所冷落这个贱人这么说明摆着就是嘲笑自己失了宠。 这话一出上官云立刻琢磨出对方此次前来的用意便撅着嘴道:“姐姐可别笑话妹妹了,皇上对我永远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陆瑶就算是皇上现在对她有所冷落,可她有陆家撑腰,自己也绝对不能招惹她,眼下只有卖惨才是明智之举。 陆瑶心中冷笑一声朝身边的卓锦使了个眼色:“昨儿我瞧见这个玉钗时突然想到了妹妹,妹妹青春貌美与它格外相衬,便拿来赠与妹妹” 卓锦立刻将玉钗奉上。 上官云看着玉钗心中一怔迟迟未敢接下,犹豫片刻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妹妹万万不敢收”这瑶妃向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人,今日给她送礼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见她拒绝陆瑶立刻沉下脸来道:“妹妹可是嫌弃它配不上你?” 上官云见她变脸,面露惊慌地解释道:“妹妹怎敢嫌弃姐姐的一番好意,只是觉得礼物太过贵重” 瑶妃说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将手盖在她的手背上道:“妹妹莫要跟我客气了,有些东西能拿有些东西不能拿,只要是我给你的自然都是能拿的”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上官云听闻深吸了一口气道“妹妹谨遵姐姐教诲”说罢接过玉钗,靓丽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陆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嗯,明白就好,本宫知道你昨夜伺寝格外辛苦就不多打扰了,你歇着吧” 人走之后,上官云看着她那嚣张的背影紧紧咬住了唇。她刚想扬起手来摔了玉钗,却又压下了火气。这瑶妃日后若要知道她摔了玉钗,定又要大做文章,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只能忍耐! 酉时正 敬事房的太监手捧银盘递到皇上跟前儿:“请皇上恩点” 银盘中放着数十块绿头牌,牌子上用金字描着后宫佳人的名字。 叶隐修垂眼看了片刻问道:“为何不见云贵妃的名字” 太监道:“回禀皇上,云贵妃病了”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阴冷的语气中似有半分质疑。 “回皇上,据说是伤风……”太监双手高拖着银盘不敢抬眼儿。 站在一旁的瑞公公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银盘道:“行了,你下去吧” 待人走后,瑞公公压低了声音道:“奴才听说今儿中午瑶妃去了一趟香茗宫” 身着龙袍的男人沉凝片刻后从银盘里拿起一个绿头牌往前一丢:“就她了”木牌没有落进托盘里而是直接掉到了地上摔成两半儿。 沐浴后,瑶妃对着镜子端详了许久道“锦儿,你说我这胭脂是不是淡了些” 卓锦立刻回应:“娘娘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主子阴晴难定,她可不敢随意评说。 “嘁!”镜中的人儿笑着翻了她一个白眼儿又拿起胭脂在脸上掸了掸,这才勾起一抹娇媚到骨子里的笑容来。 看来这上官云还算是个聪明人,自己不过略施警告她就懂得知难而退。 时辰到,陆瑶在大红锦被的包裹下被人抬出了月华宫,只一张妖艳的俏脸儿露在被子外边与天上的明月对视。 被抬去龙悦宫的路上,以往恩爱缠绵的画面不时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暗自想着:皇上终不是那样薄情之人,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随着太监的脚步晃动,被子中的女人却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于是悄悄地掐了掐大腿,心中自嘲:不过是两个月没有伺寝罢了怎还生出怯意来了 太监将人抗进龙悦宫,揭去她身上的红被放在龙榻之上。 瑶妃像一条光滑的白蛇,顺着敞开的被角处钻了进去。 可她滚烫的身体只钻到了一半却被人扯住了头发往上提去。 头上突来的钻心疼痛惹得她大声惊呼“皇上为何宣了臣妾又如此对待” 叶隐修掀开锦被怒道:“朕若是再不宣你,怕是整个后宫的女人都要病死了” 陆瑶震怵之余又觉委屈,泪眼盈盈道:“皇上这话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 “朕今日宣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耍那些令人恶心的手段”说罢,他对着还未走出宫门的敬事房太监道:“将她送回去!” “嗻!” 几个时辰后,瑶妃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月华宫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叶国皇宫。 上官云听到消息后吓得腿软,自己虽已经委曲求全做到了仁至义尽,但难保瑶妃不会把被拒之事算到自己头上来。 怎么办……怎么办…… 上官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头已经微微冒出汗来。 第五十六章 请命 宫里是个永远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只要一有新鲜事儿很快就能随着风传遍整个宫墙内。 只有一件事例外。 那场大火烧死了死牢里所有犯人,唯独一个女人侥幸存活,而救她的人正是当今的皇上,他不顾生死安危冲入火海将她抱了出来。这件事那日参与救火的人全部都看见了,可他们都将此事烂在了肚子里无人敢提。 能让他们如此守口如瓶的原因只有一个,皇上有命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在场者统统诛杀九族。 从此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任凭其他人怎么问都问不出一丝头绪出来,他们不仅自己不敢说,还担心其他人不小心说出去害自己丢了性命。 只要关乎到自己和家人的生死,天下便没有守不住的秘密。 当瑶妃的丑闻传入赤璃耳中时,她却心如止水丝毫未起波澜。虽然这个可恨的毒妇死了都活该,但此刻她实在没有心思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她盯着从银霜脚上取下的黑色药丸举棋不定,只要将它吞下,自己的内力既可恢复。可义父在信中告诉她萧无惑已带军到了顺平,不知可是有什么行动,要她再多等一个月。 萧无惑若知道她在叶国,一定会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系,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遇到了偰律,相比萧无惑之前的计划,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潜进狄国。 自己大半年都熬过来了,又何必计较这几十天。 想到这里,赤璃将药丸藏入枕下的香包内拍了拍,有它在,原本没底的心里突然稳了起来。 早朝之后,陆训刚踏下台阶便隐约间听到背后有人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当他回头望去时那声音又戛然而止。 此时胡康宁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的笑容格外诡异。 陆训被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弄得心烦意乱,刚回到府里便从夫人口中知道了原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自己女儿的房事竟然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陆训大怒之下将厅堂里能砸的玩意儿全砸了个稀巴烂,坐在椅子上气的直川。 陆夫人坐在旁边大声哭诉:“我女儿究竟是做了什么孽,竟要受这等屈辱!” “行了!别哭了!”本就怒不可遏的陆训被夫人这么一哭更是心烦意乱。 “都怪你!为了名利非要将女儿送到宫里去!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啊!”女儿从小心气儿就高,若她知道自己被辱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傻事来。想到这里,陆夫人的哭声更高了。 陆训回味着方才胡康宁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立刻站起身来准备去宫里讨个说法,可刚一起身便觉得两眼昏花直接摔回了椅凳上。 “老爷!老爷!”耳边传来家奴的喊叫,他捂着额头半天才缓过气来。 这姓叶的不想宣就不宣了便是,何必用这种方式羞辱女儿,简直是欺人太甚! “父亲!”陆之然亦收到消息闻讯赶到了太师府。望着府中的一片狼藉,和父母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不得不将心头的火压了下来。 “你妹妹从小要强,如今受到这等侮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陆夫人看见儿子赶来,又哭了起来。 见母亲这般伤心,陆之然赶忙拍着母亲的后背安抚道:“母亲切勿气坏了身体,我先去找妹妹问清个缘由再说” “站住”陆训气归气,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理智,见儿子如此鲁莽不禁训斥:“你这个时候去就是火上加油!你妹妹若是知道这件事人尽皆知,你还让她怎么活” 陆之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将父亲扶坐在椅子上:“是孩儿鲁莽了!” “皇上如今敢这么对你妹妹,说明他已经不再忌惮我们陆家的势力,当初太祖遗训任三公辅政,龚太师一死便只剩我与那胡康宁二人暗自较量。若不是我乃三朝元老人脉根固你又手握重兵,他可能早就要对我不利,之前在内阁殿我与他已有过交锋”陆训神色沉重地分析道。 “父亲放心,一旦孩儿升了上将军咱们陆家的势力又会大大增固”陆之然本计划先回军营,过一阵子再请命侵剿南蛮部落,可现在看来这件事竟成了当务之急。 陆训苦笑:“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给你升官!?”这个时候儿子还想着升官,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到父亲眼中的质疑,陆之然却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明日早朝父亲便知道了!” 陆训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次日,玉门殿内。 待所有人上奏完毕,陆之然突然站了出来手持文卷:“皇上,微臣有一件事禀报” “说”原本已准备起身回宫的叶隐修又稳稳地坐回龙椅之上。他倒想要看看这陆家父子又要耍出什么花样来。 “南境边城屡遭蛮贼侵犯,对方虽军力不敌我朝,但因境外地形复杂我军每每追缴总以失败告终,长久下去不仅百姓受苦,更是会影响我朝威望”陆之然将那蛮侵之事刻意放大。 站在殿下的陆训听闻暗自点头,原来儿子是想再立战功。此时若趁机剿灭蛮贼,皇上必要以提官作为封赏,而剿杀那区区蛮人部落对儿子而言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而此时站在陆训身侧的胡康宁眉目紧锁,思绪飞转地思考着对。 “那陆将军有何见解?”叶隐修平静地问道,一双眼里却散发着智慧的光芒。这陆之然却有战绩,论军力亦是一等一的良将,只可惜他与他的父亲一样贪婪成性,自己已收过无数秘状告他可口军饷公饱私囊。这等无德之将若长久留在身边便与那恶虎无异。 胡之然单膝一跪信誓旦旦道“微臣向皇上请命,率军五万不足一月定将那蛮贼彻底剿灭!” “皇上……!”还未等皇上开口,胡康宁突然站了出来道:“陆将军南征北战久经沙场,像这等小事派他前去简直是大材小用,相比蛮贼之扰,陆将军所守的西境军情更为严峻,如果没有陆将军镇守怕是无法抵抗外敌……”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均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第五十七章 阴谋 胡康宁话音未落,一向沉着冷静的陆训终于忍无可忍当庭指着对方怒吼道:“胡康宁,你一介文官岂懂带兵打仗之事!我儿不顾生死一心报效朝廷,你却这般阻拦,到底居心何在!” 胡康宁见他如此失控心中窃喜:这老东西终究还是不敌自己沉稳。 端坐龙椅之上的叶隐修早已将这两人的心思看了个彻底,故作疑虑地问道“那依胡大人所见,蛮贼之事谁带兵更合适?” 此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胡康宁会推荐自己党羽的人,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睁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胡康宁上前一步抱紧双拳:“依微臣所见,此次出兵的最佳人选非皇上您莫属!” “皇上!万万不可!”陆训惊愕之余瞪着胡康宁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怎能出兵打仗!万一有个闪失……姓胡的,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陆大人切勿急躁,且听我将话说完”胡康宁侧过半张脸来冷眼看了气急败坏的宿敌继续道:“蛮贼内部三个部落首领内斗不止,绝无团结之心,即使他们集结在一起兵力也不足三万。只要皇上在境边扎营住下,不用出边亦能鼓舞将士们的士气。皇上御驾亲征之事不仅能使我军士气大涨以一当十,亦能在史册中留下威名,至于陆大人所说的闪失,亦是万万不会发生。”胡康宁气定神闲,将自己心中的万全之策说了出来。 叶隐修龙颜大悦:“好!准备兵马粮草,十日后朕御驾亲征!” “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 “皇上三思啊!” 面对阻拦的声音,他霸气地扬了扬手道:“朕出兵之时,朝政之事暂由胡太师监理,退朝!” 官员纷纷退散,陆训很恨地看了一眼得意的胡康宁拂袖而去。 寅时三刻 陆训的书堂内仍亮着灯,屋内只有陆家父子二人。 两人对烛而坐,面色铁青。 今日所有人都从皇帝的选择中看出了端倪,再联想瑶妃被辱之事,但凡长了脑袋的人都已看出陆家大厦将倾之势。 散朝之后,原本身为陆家党羽之中的某些人已开始刻意想胡康宁谄媚讨好。 “父亲,皇上这是明摆着偏向胡贼”陆之然铁拳紧握,怒不可歇。 对于胡康宁的阻碍他早已见怪不怪,可皇上却一改往日中立直接偏向胡家的态度却让他气愤之余更为不安。 陆训脸上僵硬的肌肉动了动:“我陆训乃三朝元老,一生为国效力,没想到这忘恩负义的叶隐修居然想在羽翼丰满之时想陷我陆家于困境,想当初太祖临终前将他托付于我时对我是何等的信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想到这悲戚的事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不,他绝对不会任人宰割。叶隐修,我既然能将你扶上皇位!自然也能将别人扶上皇位。 看见父亲脸色浮起的杀意,陆之然不禁问道:“父亲有何打算?”他知道以父亲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 …… 天亮之前,一场巨大的阴谋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拉开序幕。 陆训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出,他知道这一步一旦迈出,就再无退路,此乃破釜沉舟之计,即使关联全家老小的性命他也必须孤注一掷奋力一搏。 听完父亲的计划后陆之然眼中的愤怒一扫而光,颇显兴奋道:“如果皇上因此次御驾亲征而出了意外,那胡康宁也降必死”父亲这一石二鸟之计简直是天衣无缝。 陆训见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莫要忘了” 陆之然一头雾水地望向父亲:“孩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所以说你还是太嫩了”陆训捋了捋胡须道:“光杀了皇帝有什么用?我们必须找一个听话的人来继位。” 陆之然听完哈哈一笑道“替位的人自然是文渊王爷”没有人会比九岁的孩子更适合做傀儡,难道父亲连这一点也没有想到吗。 “小王爷年纪虽小容易摆布,可你忘了他的老师是谁吗?”陆训眼里闪烁着对儿子的失望和提点。 “殷太傅……孩儿明白了,殷太傅是胡康宁的人”陆之然经父亲这一提点立刻恍然大悟。 “如若让小王爷上位,就等于将权利拱手让给了胡康宁,他非但不会死反而会独揽大权”他怎会奉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去为他人做嫁衣。 “除了小王爷哪还有其他人选”陆之然突然急躁起来。即使是杀了皇上,可天下还是叶家的天下,除了小王爷他实在想不出其它人选。 陆训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还有一个人!” “谁?”陆之然追问。 陆训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 “他?”看到这个名字确实陆之然着实一惊,心里对父亲更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训与儿子对视一眼:“小王爷不能留,但此事需要找个替死鬼。对付那个半大小子,没有比用毒更为合适的法子,想要在这皇宫里用毒,只有能接近膳食的人才能做到。” “那还不简单,我买通尚食司的宫女,事成后再将她……”陆之然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陆训微微抬手打断了儿子的提议:“不可,万一此人留个心眼将事透露出去只怕后患无穷”能进尚食司的都是宫里的老人,表面上看似老实听话,可见惯了各种阴谋手段的她们比鬼都精明。 “那……”胡之然突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决不能卡在这道坎儿上。 儿子的束手无策反倒让陆训有些得意,论智谋,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敌的过自己。 “小王爷的贴身宫女与你妹妹有很深的过节,这件事可以借瑶儿的手去做”陆训看了眼儿子继续道:“她自然会找到不留后患的法子”对于女儿的心机手段,他是毫不怀疑。 陆之然大致理会了父亲的意思又问:“这件事可要告诉妹妹?”一旦杀了皇帝,妹妹便…想到妹妹年纪轻轻就要守寡,陆之然显然有些犹豫。 陆训急急摆手道:“此时事关重大,未防你妹妹感情用事此事万万不可告诉她,与其让她在后宫之中受冷落屈辱,不如老子养她一辈子!” “是!孩儿明白了”陆之然点了点头。 第五十八章 暗喜 小暑时节,炎热的空气令人烦闷难耐。 世界像个巨大的蒸笼,地面在烈日的烘烤下散发着阵阵热气,连吸进鼻腔的空气都是滚热的。 下人们的衣裳一天得汗湿个好几回却也只能暗自叫苦,该干的活儿一件也少不了。 相比其他人的苦闷,卓锦的日子倒是过得格外滋润。 伺候主子用了午膳后,她手持小扇休闲地坐在自己的房里小憩,主子每日午休的这一个时辰是她最自在逍遥的时光。 屋里的木桌上摆着一个盛着冰块的青花瓷小缸,冰块冒出的阵阵寒气抵抗了外面的热浪,将这个简单的寝屋变成了一个别人望尘莫及的清爽之地。 主子虽前几日受了皇上的羞辱,可凭着陆家强大的势力撑腰,宫里那些势力眼儿依然不敢对月华宫有任何怠慢,每日清晨便会从冰窖里运冰过来,主子随手便赏了她一些。大树底下好乘凉,虽然主子带她也时常刻薄,但自己的日子比起过去和其他下人已是好了太多。 她学着主子的模样眯着眼睛斜靠在床头,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被人伺候着捶捶肩儿揉揉腿儿。 其实,这宫里也有不少宫女被官爷看上娶回府中做妾的,虽做不了正房太太可只要是嫁入官家便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还有下人伺候着。 咚咚咚……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白日梦。 卓锦眉儿皱起不悦地问道:“谁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哪个经不住热的宫女想进屋赠她的福气来了。 “是我,陆之然”来者声音低沉很有磁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钻入门缝中的光线。 卓锦一惊!怎么会是他! 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她幻想中的人现在居然实实在在地站在她的房门口,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卓锦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立刻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立刻回复道:“来了来了”惊喜之余她立刻起身却并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拿起铜镜照了照将头上的碎发抹平,这才迈着碎步朝屋门走去。 “奴婢参见陆将军!”拉开房门卓锦急忙叩拜,一张脸早已红的发烫。上次偷看他被主子发现的事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懊恼羞愧不已。 “外面酷暑难耐,你这房里到时凉意十足,可否让本将军进屋喝杯水凉快凉快?”说话时陆之然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将军快请!”卓锦赶忙起身将他让进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自己已经成了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陆之然迈着潇洒的大步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了一番夸赞道:“卓姑娘一看便是个贤巧之人,竟将屋子收拾的这般清雅” 卓锦按耐住心中的喜悦与兴奋,从茶罐里取出主子前些天赐她的新茶沏了一杯递了过去:“陆将军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这陋室何来清雅之谈”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主子屋里伺候着,回到这简陋的屋子总觉得不习惯,连自己都嫌弃的地方,倒是硬生生地让他夸出别致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见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尔德馨”陆之然抿了口茶,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早就瞧出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像她们这些人投胎不利便想着用其它法子改变命运,宫女主动勾引官员之事在这宫里早已屡见不鲜司空见惯之事。 “将军过奖了”说话时她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看他。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卓锦赶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见她拘谨,陆之然岔开话题道:“我今日来想将这个玩意交给娘娘,但婢女说她正在午休我便不做打扰了,有劳卓姑娘替我转交给娘娘”说着,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对耳环放于桌上。 “将军放心,待娘娘醒来奴婢定向娘娘传达将军心意”卓锦赶紧从屉子里取出一条新的锦帕来准备包裹耳环,这条帕子可是她一针一线绣了许久的心爱之物。 “咦?你这帕子上的鸳鸯怎这般生动?”陆之然大手一伸从她手中抽过帕子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味道也是格外好闻” 卓锦见他如此举动,脸上的红润瞬间染上了脖子根儿。 “这是奴婢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若……若将军不嫌弃,这帕子便送给将军了”她垂下眼帘,只感受着强劲的心跳似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那本将军就不客气了”陆之然露出爽快的笑容,将手中的帕子揣进内襟。心里冷笑:对付这样不自量力心怀鬼胎的女人,他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办事。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问你”他突然收起笑脸严肃起来。 卓锦见他脸色突变,也跟着皱起眉来:“将军但问无妨,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冷落了娘娘?”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将来龙去脉探了个清楚。 卓锦眼珠子转了转,犹豫片刻道:“这件事是与一个人有关!” “谁?”陆之然站起身来俯视着眼前的女子,面色凝重。 卓锦面对他强大的气场不禁吞了吞口水道:“就是之前被皇上从北漠带回来的女人,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后皇上便对娘娘日渐冷落起来” “什么?皇上居然为了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冷落娘娘?”陆之然故作愤怒又道:“那此人当下可已入后宫?” 卓锦摇了摇头道:“说也奇怪,皇上之前对她格外宠爱,可不知为何后来又将她赐给娘娘做了婢女,此女手段阴狠不仅害死了安儿姐姐还挑唆皇上与娘娘之间生了间隙” “简直是欺人太甚!”陆之然愤怒之下按住卓锦的肩膀道:“安儿是娘娘的陪嫁侍女,如今她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娘娘” 卓锦肩头一沉心里一暖,用力地点头道:“将军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伺候娘娘” “嗯!辛苦你了”陆之然轻叹一声道。 “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将军莫要客气”卓锦感受着搭在自己肩头上那手心里的温度,不禁暗喜。 第五十九章 主意 吉日吉时 悠长的号角吹起,如春雷长响震慑人心。 云霞将天空凝结成绚丽张扬的色彩。庞大的精军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走出城门,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闪烁,战士们高呼口号散发出足以对抗天地的英勇豪气。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勇气,似乎自己此次要去的并不是战场,而是一场封赏盛会。 而给他们莫大勇气的正是队伍中间那个骑着黑色骏马光华四射的男子。 叶隐修宝剑斜眉河路天苍插额入鬓,一双俊目黑白分明。乌黑的长发束在头顶,系一条红带迎风飘动。他身穿青金甲,原本魁梧的身材在这坚固的外甲增色下显得更加威壮。像天外神兵,散发着超脱凡人的威猛和气概。 皇上御驾亲征百年难遇,能与皇上同战是所有战士们心中的至高荣誉。 此时,叶国巍峨坚实的城门之上正站着一个人。 他静静地看着庞大的部队消失在地平线,苍老的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天色,先皇子叶远带领十万精兵从这里出发,最终有去无回。四年后,他的儿子也会得到和他一样的下场。这或许就是宿命的轮回,而掌控这命运之轮的人正是自己。 想到这里,陆训仰天大笑…… “父亲”陆之然走到父亲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后宫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三日内,此事必成。” “回府再说”临走前陆训又看了一眼远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夏季的夜晚来得格外迟,虽已用了晚膳太阳却还未落山。 陆瑶放下筷子望了望天色苦笑道:“皇上这一走,本宫到是觉着轻松了不少” 自从那日被送原封不动地回来之后,她再也未走出月华宫半步。让她禁足的不是皇命而是她破碎的尊严,她知道此刻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有多开心。 想起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恨不得让她们全部消失!可是自己如今已经失了皇上的宠爱,她还有什么筹码去跟她们斗呢。 这些天来,她总是不停地做着雷同的噩梦,她梦见自己被人脱光了衣裳扔在街上,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对她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更可悲的是现实虽不如梦中那般凄惨,可从前那般逍遥快活的日子也怕是一去不复了。 站在她身边的卓锦完全能体会主子话中的无奈,皇上出征之后主子便不用在意他今晚又翻了谁的牌子,没有期待亦不会再有失望。 这种心情她之前完全无法体会,可自从遇见了陆之然后,她已彻底明白了那种翘首期待和欲求不满的滋味。 这些天来,原本让她感到最清闲的时光,因为期待一个人的到来而变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在等他到来和怕他不来两种情绪的交缠下品尝着甜蜜与苦涩交织的快乐。 好在,每日他都会如约而来,从未让她失望过。 他的出现就像一袭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他不仅会送她好看的首饰,还教会她许多道理,比如说她必须“投其所好”才能获得主子的信任和提拔。 换做从前,主子情绪不佳时她一定不会多嘴,可想起陆之然对自己的点拨,卓锦壮着胆子开口道:“若不是那个贱婢从中作梗,娘娘和皇上的感情好着呢” 此话一出,她便感受到一股锐利的目光正射向自己。 死就死吧!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娘娘,奴婢有一个主意不仅能解娘娘心中之气,还能让那贱婢从此在这宫里消失”想要改变命运,就要学会突破自己。这也是陆之然教她的道理。 陆瑶放下已经扬起的手掌压住火气冷冷道:“说来听听”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丫头究竟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那个贱人。 卓锦连忙跪下一本正经地道:“奴婢听说前些日子狄国公主想带那贱人去汗宫,便开口找皇上要人。皇上却以她是王爷陪读给拒了回去。” 听到这里,陆瑶心中的火气更盛,皇上居然为了那个贱人不惜得罪狄国公主。 “你说这些是诚心想气死我吗?”陆瑶抬起脚来朝跪在脚边的卓锦踹了过去。 “娘娘莫急,请听奴婢说完”卓锦不顾胳膊上的疼痛爬起来继续说道:“这其中另有蹊跷,那贱人不知怎地和狄二皇子偰律互生了情愫,皇上问她时她也大方承认,还怨皇上误了她的好事。所以皇上才一怒之下将她关入死牢。” 陆瑶恨恨道:“这个贱人四处魅惑人心,简直就是个妖孽!也不知皇上是中了她的什么邪。”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正是对付那贱人的好时机”卓锦见时机已到便从怀中取了包粉末来:“既然皇上拿王爷做挡箭牌坏了她的好事,如果小王爷出了事,便可嫁祸在她的头上,即使皇上想救她也怕是鞭长莫及”卓锦将陆之然教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陆瑶看着眼前的婢女,眯着眼睛问道:“这是谁教你的”这个丫头显然已是早已做好计划,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为何,难道真的只是想为自己出气吗?不,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奴婢的好日子全是娘娘赏的,那日见娘娘被冷落,奴婢心如刀割日夜难免,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她猜到娘娘会怀疑,便早已想好该如何回答。 陆瑶听她这么一说便打消了顾虑,自己若倒了,她的好日子自然也到头了。这就对了,这丫头不会那么好心不求回报的为她做事,却会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这是什么药?你从哪儿弄来的”陆瑶蹙着眉头问道。虽然她比任何人都想要那个贱人的命,可毕竟是涉及小王爷性命之事,她不得不慎重以待。 卓锦看出主子的顾虑,便安抚道:“娘娘放心,这药粉只有轻微毒性,并无性命之忧。奴婢爹爹之前患胃疾时,大夫交代过方子里的这味药有毒性不可单用,我便托人从宫外抓了药来,绝不会引起怀疑” 陆瑶思索一番点头道:“你到还算心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莫要出了叉子” “是!”说罢,卓锦难掩激动地退了下去,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身后那双眼里闪出的杀意。 陆瑶冷眼看着她的背影思忖:卓锦,若这件事成功,本宫可得好好赏赐你,不过可惜你怕是却无福消受了。未防你日后以此要挟,本宫只能让你永远开不了口才能心安啊。 第六十章 上钩 难得的休差日,卓锦一早便去浴房里痛痛快快地沐了个浴。刚回到院里,就看见有人已在她屋门外等候。 “锦儿姐姐这是您要的香粉,我哥哥今日刚托人送进宫来”月华宫新来的宫女燕儿见她到来,赶忙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一脸谄媚道。 “嗯,多少银子我给你”卓锦假模假式地摸了摸衣袖,却并未真的打算掏银子出来。 燕儿轻轻按住她的手一脸机灵道:“姐姐喜欢就好,若是给钱了便在骂燕儿了” “那好吧,我就不跟你客套了”卓锦说着便拿着小盒回了屋里。 见时间尚早,她将衣柜里所有衣裳都取出来堆在床上认真挑选,选来选去终于挑了件看起来最新的蓝色锦衣套在了身上。接着又对着镜子扫眉描唇了一番后突然挑起食指自言自语道:“今日本夫人想吃杏仁露,快些去准备” 卓锦被自己幻想出的画面逗得乐不可支,娇笑连连。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又勾起小指从粉盒里搲了一团香粉朝空气中弹了弹,深深地吸了几口满意地笑了起来。 环顾四周,她的心里漾出满满的幸福感。 陆之然用过的杯盏,坐的椅凳,所有的一切物件似乎都沾染着他的气息, 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无比嫌弃的简陋小屋,此刻却成了最温馨浪漫的世外桃源,装着她和陆之然两人之间的秘密和回忆。 午时三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熟悉的人影准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今日的胡之然未着戎装,一身灰蓝长衫之上是线角精密的滚边刺绣,轻薄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强健的身体,头上那一顶黑色绒帽中间缀着翡翠,浑身散发出的俊朗与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站在他的面前,卓锦觉得自己像一朵低开的野花,显得那样卑微与平凡。 陆之然瞧出她的沮丧,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问道“是谁让我的锦儿这般委屈?” 卓锦扭捏地躲开他的怀抱,背过身子不做声。自己的委屈怨不得任何人,若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有投胎到富贵人家。 陆之然从身后将她圈入怀中轻声问道:“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周?” 背对着他的卓锦并未发现身后那张脸上浮现出的厌恶,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不禁转过身来道:“将军切勿这么说,锦儿身份低贱配不上将军这般对待” 陆之然会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安抚道:“我说你配的上你就配的上。” 这般情话卓锦哪里招架的住,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出眼眶,她想起瑶妃对她的警告吸了吸鼻子道:“遇见将军之前,锦儿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苦命的人,可如今却又觉得自己是最有福气的人,锦儿知道这份福气不能长久,但还是要谢谢将军赐了场这场梦给锦儿”这每日短暂的相会确实让她感到快乐,可越快乐就越不安,她真的很怕突然有一天这份快乐就消失了。 陆之然听完,藏起心中的嘲谑故意问道:“为何不能长久?” 卓锦撅起嘴来娇嗔:“将军这是明知故问”难道还要她亲口说出想要长久就得娶她为妾这种臊人的话来不成。 “我陆之然向来是只认人不认身份地位,若我认定了你,就一定会给你个名分”他抛出一个对方根本无法抗拒的诱饵之后,勾起阴冷的笑。 卓锦身子一紧,细细回味着话里的意思…… 见她不语,陆之然突然往她肩上嗅了嗅道:“你好香啊!” “将军……”卓锦扭捏着身子闪躲,却早已心花怒放。 见她这幅娇羞造作的模样,陆之然笑容更加邪魅道:“怎么,不过是这样的距离你就害怕了,那成亲后,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了。” 听他这么一说,卓锦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伸出粉拳向他打去:“将军又在戏弄锦儿” 突然一股有力的大手将她的拳头紧紧抓住,她抬眼望去,迎上那双明 春色满堂的双眼。 陆之然见她这幅欲拒还迎的模样强掩心中厌恶,故作失落道:“你可是不愿随我回府?” 卓锦哪里禁得住这般试探,立刻委下身子道:“若锦儿有幸能得将军垂爱,即是刀山火海也愿与将军同去。只是自觉身份低位配不上将军” 陆之然抬起她低垂的下巴,眼中的深情让眼前的女人彻底迷乱。 卓锦看着那张倾慕已久的脸庞向自己靠过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柔软的双唇碰在一起,但沉溺在爱情中的女人并没有发现对方微睁的双眼中正暗藏着阴冷和嘲谑。 屋内的气氛瞬间被暧昧笼罩,紧合的床帘之内亦是一番无边春色…… 陆之然此时清楚地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鱼儿已经彻底咬住了钩子再也不会挣脱。 良久之后,卓锦倚在男子的胸膛上闭着眼睛贪婪地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听着他急促的心跳。 自打第一眼相见,他的身影便成了她梦里梦外的常客,而现在,曾经幻想的一切居然都一一成为了现实。 身体的酸痛渐渐消退之后,她想起主子前几日对她的警告,巨大的压力和不安又笼罩在她的心上。 “将军,你我身份悬殊,若真在一起会不会带你为难?”说话时,她依旧闭着眼睛。她怕自己一睁眼,梦就醒了。她到不是担心他不娶,而是深知陆家位高权重实力雄厚,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地位悬殊之下难保不会有人阻挠。 陆之然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我身为堂堂右将军,难道连自己的婚事也做不了主?” 卓锦抿唇一笑,可还未等她悬着心彻底放下,陆之然突然欲言又止:“但是……” 这两个字让卓锦原本放松的身子立刻提了起来,仰起脸来问道:“但是什么?” 陆之然坐直了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妹妹的性子,眼下皇帝对她格外冷落,她心情自然是不好,若不能让她高兴起来,你我之事怕是要拖上许久” 卓锦沉思片刻道:“只要我能帮主子除了心头的恶气,定能让她高兴”虽然她没有办法让皇帝重新宠爱主子,可若是帮主子解决了那个女人,也能让她心情好起来。 第六十一章 中毒 陆之然点了点头道:“若你除了瑶儿的心头大患她定会好好赏你,到时候我再跟她要人,她自然不会拒绝。” 听着他轻柔的声音,卓锦脑海中又浮现出很多画面,想到不久后自己就能成为将军夫人,成为主子的嫂嫂,她的心绪如波涛一般澎湃的不能自已。 陆之然掩藏内心的焦急故作平静的问道“你可想好计划?”时间紧迫,片刻也不能耽误。 “将军放心,我自有打算”卓锦说着又抬起头来问了一句:“那药可会伤了小王爷性命?” 陆之然眉头微皱道:“傻丫头,那东西服用后只会让人短暂昏迷绝无性命之忧,你可是不信任我?” 卓锦见他面露不悦,立刻为自己的多虑感到自责:“是锦儿多虑了,将军莫怪” “还唤我将军?”陆之然手指划过她红润的面颊道。 “之然……”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便能梦想成真,卓锦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掩藏笑意。即便主子对自己再好,下人永远是下人,只有嫁入将军府才能真正改变她的命运。用那个女人的命来换自己余生的荣华富贵绝对是一桩必做的买卖。 每日未时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云彩似乎已被太阳的热度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颗大大的火球骄傲地悬在透蓝色的天空上朝大地喷吐着毒辣的热气。 这个时候主子们大都在午眠,宫人们便也趁着这个间隙躲在阴凉处偷点儿懒。 可只有尚食司的人半点也闲不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若论最忙的差事,必属尚食司无疑。 宫里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宫女太监的伙食都需要这儿的宫人张罗准备。 每日从丑时忙到酉时,丝毫没有片刻偷懒的功夫。 可即便是如此辛苦的差事,下人们却是挤破头的想进来,原因只有一个,在这儿当差不但饿不着,还总能尝到些新鲜玩意儿,这人活着就是图了一张嘴快活不是。 这天和往常一样,尚食司的宫人们刚将各位主子们的午膳伺候去,又开始准备各式精致点心,每日未时三刻各宫的宫女们便会来替主子们取食,片刻不得耽误。 卓锦算准了时机守在尚食司不远处的巷子口等待一个人的身影出现。 今日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可是对她来说却十分特殊,因为今天将成为她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急促强烈的心跳让她十分难受,可一想到陆之然给她的承诺,心中涌上来的勇气立刻将紧张和不安的情绪击败,呼吸也变得平顺起来 眼见着取食的时间已到,陆续有宫女进入尚食司。 为了不让人生疑,卓锦故作寻物姿态,低着头在巷子里来回走动。 “锦儿姐姐,您这是找什么呢?”别苑的宫女见状殷勤道:“我来帮着你一起找吧”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还不一定是落在这儿了”卓锦一边将人打发一边盯着司里走出来的每个人。 文祥殿的宫女云霞端着食盘刚一脚踏出尚食司便被人撞了一下,险些弄撒了瓷碗中的雪耳羹。 “是谁这般鲁莽”她不悦地转身望去,待她看清面前之人立刻赔礼道:“云霞不知是锦儿姐姐,还请姐姐原谅”现在宫里谁人不知,卓锦是瑶妃的贴身丫鬟,若是她有心使坏在主子面前嚼谁的舌根,那定是要吃亏的。 卓锦一改平日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扬了扬手道:“不碍事儿,也怪我只顾着找东西没见着你出来” 见对方不做计较,云霞终于松了口气道:“多谢姐姐体恤,云霞先走一步” 卓锦点头道:“嗯,你去吧” 可云霞还刚抬脚还未迈开两步,便又被人叫住:“你这丫头怎这么粗心,腰带松了也未察觉” 云霞低头看去,发现腰间的粉带不知何时松散开来垂落在裙边。 这……望着手中的托盘云霞面露困色。 卓锦见状上前一步:“罢了罢了我先帮你托着你赶紧系好便是,这幅样子若叫主子们瞧见成何体统” “那就有劳姐姐了”云霞感激地将手中的托盘交给对方撩起腰带系了起来。 卓锦左手托着食盘,右手轻轻掀起瓷盖儿将手心中的粉末撒了进去再利落地将盖儿盖了回去。 对于卓锦这一连串的动作,云霞丝毫未有察觉。 “谢谢姐姐”云霞系好腰带儿赶紧接过她手中的食盘委身道谢。 卓锦道:“行了,赶紧去吧” 望着云霞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中却莫名地慌了起来,害怕,兴奋,期待,担心……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形成一股冷意在全身蔓延开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云霞回到文祥殿时,小王爷睡的正香。 赤璃拿着小扇靠在他的身边,扇着扇着竟也打起盹来。 云霞端着食盘进了屋轻声唤道:“璃儿姐姐,王爷该起了” 一向轻睡的赤璃立刻恢复了精神放下手中的扇子,轻轻拍了拍叶文渊的肩膀将他唤醒。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被人扰了清梦居然闹起了脾气,他嘟着小嘴道:“我不想起来,我还要再睡会儿” 赤璃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道:“若任由你这么睡下去,夜里又该闹人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家伙,他表面上调皮捣蛋爱捉弄人,其实内心十分的善良,会因为受伤的小鸟难过,会在下人家里有难时慷慨解囊,还常常在听古人事迹时为那些受屈者感到悲愤甚至流下泪来。 这孩子有一颗慈悲善良的心,也有许多人不具备的高尚品德。 云霞将食盘放在桌上,揭盖瓷盖儿笑道:“王爷,今儿的甜食可是您最喜爱的雪耳羹” 一听这话,叶文渊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赤璃朝云霞使了个无奈的眼色,便拿起衣裳给小人儿穿上。 “别急,小心烫着”赤璃刚叠好锦被,扭头看见小家伙正拿着勺儿搅弄着。她赶紧起身前去担心他心急之下烫了了嘴。 待她走近时,叶文渊已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赤璃从他手中取过碗勺轻轻搅动,却随着碗中散发的热气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对!这……这是马钱子的味道。 此时,赤璃已顾不得其它,立刻起身将手指伸向叶文渊的嘴中紧紧地压住他的舌根进行催吐。 不明就理的叶文渊被她这突来的举动吓的不轻,在手指的按压下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将方才吃的东西呕了出来。挣扎中打翻了桌上的碗碟。 第六十二章 查案 守在殿外的宫女们听见屋中有器物摔碎的声音立刻冲了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连声尖叫。 赤璃一边拍打着叶文渊的后背一边大喊道:“快传太医!”额上的汗水她已无暇擦拭,被吞入体内的余毒必须尽快清除才能保住他的命。 经她这么一喊,原本像木头一般杵在原地的宫女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迈开步子朝门外跑去。 毒羹虽然大部分被吐了出来可还是有一些入了胃,并在小小的身体内产生了反应。 御医赶来时,小王爷已陷入昏迷。 原本红润的小脸此时变得苍白,乌青的嘴巴紧闭,一副濒死之相。 赤璃将他抱在怀里心疼的不能自己。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将他当成弟弟般疼爱。 “快将王爷放在床上”御医一边焦急地吩咐一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 和御医一同入殿还有胡康宁,听到小王爷中毒的消息后他立刻奔了过来,若是皇上知道在他的监理下出了这档子事该如何使好! 胡康宁一脸愤怒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一排宫女质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宫也想知道发生了何事?”还未等人回答,便见瑶妃的身影踏入门来。 陆瑶身穿明黄色的锦袍,头戴流苏凤钗,浑身散发出的阴冷气场,给原本酷热的夏季带来了一丝凉意。 跟在她身后卓锦进屋后迅速环视了一番,眼前的一切皆由她而起,她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来。 可眼下她必须保持镇定,自己下毒时并未留下一丝破绽,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用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依着门框远远地望着。 “本宫听说王爷被人下了毒便赶紧过来看看”陆瑶抬脚走进殿内,目光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个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之人。 胡康宁见陆家人不请自来又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语气不悦道:“贵妃娘娘,此事本官正在查问” 陆瑶转身面向说话之人,眼里的阴冷不减阴阳怪气道:“胡大人是该好好查问查问,你刚被皇上派为监理王爷就中了毒,难保背后不会有人议论是因为胡大人德不配位冲撞了龙气所致。” 胡康宁闻言气的紧咬牙根,这刁妇和她父亲一样阴毒刻薄处处与他为敌。可眼下并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他强压愤怒轻咳一声道:“娘娘放心,本官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娘娘可先行回宫,待查出结果本官自会差人向娘娘禀报”语气中尽是驱赶之意。 “本宫留在这里不会影响胡大人查案吧”瑶妃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言下之意,不但没走反倒是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胡康宁冷笑一声道:“娘娘身份尊贵何来影响之说,只是本官听说娘娘不喜喧哗,留在这里只怕是会扰了娘娘的清净。” 陆瑶听闻气的双拳紧握,这老东西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被辱后便不再出门之事! “胡大人莫要浪费时间了,赶紧开始询问吧”这个老东西的帐,她以后慢慢算。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贱人的命。 “胡大人,经下官诊断王爷昏迷乃中毒所致”御医眉目紧蹙道:“此毒名为马钱子,无色味轻,若放在食中很难被人察觉,此物毒性奇强,只需区区分量便足以要人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均吓的面无血色。 而此时,卓锦若不是正依着门框怕是要摊坐在地上。陆之然明明和自己说这毒药不足以致人性命,为何御医却说的如此严重… 原本得意的瑶妃亦被御医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愤怒地看向躲在门口的卓锦。没想到这个贱婢居然这么大胆! “什么!那王爷……”胡康宁此时已无心和瑶妃暗自较劲,只一心顾念着床上人的生死。皇上最在意的人便是这个弟弟,若他出了什么事,那皇上定不会轻饶他…… 御医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回大人,好在小王爷已将大部分毒物吐了出来,剩下的余毒并不会伤其性命,调理些时日便可祛除余毒,只是王爷尚要昏睡几日” “好,好,王爷无碍便好……”听御医这么一说,胡康宁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的卓锦也因此而松了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发闷的胸口。 而她这奇怪的举动,却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一直跪在地上的赤璃在太医来之前已经知道在自己的挽救下王爷并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并没有其他人那般惊慌。她知道王爷中毒之事定是人为,而这个下毒之人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个房中等待结果。所以她一直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屋里的所有人。 胡康宁的焦虑、瑶妃及卓锦脸上不寻常的惊愕与释然,统统入了她的眼睛。 此时,她的心里已大致猜出此事的出于何人之手,也猜到了她们这么做的目的。 躺在床上的叶文渊是无辜的,因为凶手真正要对付的人是自己。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恶毒的人居然会对一个半大孩童下手,简直是毫无人性可言。 叶文渊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陆瑶收回投在卓锦脸上的目光,催促道“既然王爷无事,胡大人就抓紧调查吧” 面对对方的催促,胡康宁不悦地回应道:“中毒之事非同小可,能在宫中不声不响地用毒并不是件易事,本官自然需要时间好生查问不能放过丝毫细节,娘娘何须如此着急?”说话时,他不禁疑惑:她一个后宫之人为何会对此事格外在意? 陆瑶略有心虚挑起眼角看向胡康宁道:“本宫是担心若不尽快找出凶手,类似事件还会发生,到时候最心急的应该是胡大人吧!” 胡康宁没有搭理眼前的女人,吩咐身边的侍卫:“来人!速查文祥殿上下,不要放过一个角落!”既然能在王爷的碗中下毒,定是这文祥殿里的人。 接着他又对眼前跪成一排的宫女问道:“今日是谁替王爷取的食?” 云霞缓缓抬起头来颤抖着身子答:“是……是奴婢” 胡康宁又问:“从你取食到回来这其中可有什么人碰过食盘?” 云霞心中一惊,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色威严的胡大人,刚想开口却又发现站在他身边的瑶妃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突然想起那些因为得罪了瑶妃而在宫里莫名消失的人,轻轻吞了口吐沫道“回大人,并没有别人碰过食盘”说完,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第六十三章 委屈 “我再问你,小王爷中毒之时你在做什么?” “回大人,奴婢将食盘送进来后便准备将王爷的靴子送去尚服司清洗,可还没走出院子便听见房里有碗碟打碎的声响,就赶忙跑了回来”云霞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发生的情况说了出来。 胡康宁捋了捋胡子又问:“然后呢” 云霞支支吾吾道:“然后……然后看见……” “看见什么!”胡康宁见她犹豫,怒拍桌子。 云霞吓的浑身一哆嗦,继续道:“奴婢进门看见璃儿正抓着王爷,将手放在他的嘴里……” 陆瑶瞅准时机突然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骂道“好你个贱婢!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往王爷嘴里灌毒药!” 胡康宁没有理会她的撒泼,低头看向赤璃问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赤璃抬起头来看向胡康宁不紧不慢道:“回大人,云霞所言属实。赤璃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发现了甜羹的异状,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用手指按压舌根的目的是让王爷将毒吐出来” “住口!你这分明是狡辩!”陆瑶站起身来绕过胡康宁径直走到女子的身边,咬牙切齿道:“你说你发现了甜羹的异样,方才御医说了此物无色味轻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而你又是如何察觉?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胡康宁虽极度厌恶身边这个聒噪的女人,但她这番话也不无道理,点了点头道:“这个问题你怎么解释” 赤璃早料到会有人这么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奴婢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医自然也略懂了些药性,而这马钱子单用为毒,若与其他药物搭配亦有通络止痛之效。” 胡康宁转头看向御医:“她说的话可属实” 御医拔出扎在王爷身上的最后一银针道:“没错,却是这样” “嗯……”胡康宁点了点头。从这个宫女沉着冷静的模样来看,并不像是在说谎。 “大人!”门外的侍卫急促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铁盒递到大人面前“属下在一个宫女床下找到了这个” 御医上前接过铁盒闻了闻,大惊失色道:“此物正是马钱子!” 赤璃看了看那个铁盒又看了看瑶妃,此时她正与另一人对视。从她们险恶得逞的目光里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是谁的床铺?”胡康宁向随查的宫女问道。 随查宫女指了指跪在太傅脚下的赤璃道:“回大人,是璃儿的床铺” 陆瑶立刻拍案而起大声斥骂:“贱婢,你方才也已承认你懂得此物的药性,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何狡辩!” 胡康宁隐约觉得此事尚有蹊跷,将铁盒放在她的面前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回大人,奴婢从未见过这个东西,而且若真是奴婢所做,又何必留下证据等人来查?奴婢究竟是在给王爷喂毒还是让他将毒吐出来,等王爷醒了自然能问个明白”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嗯!”胡康宁点了点头,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女子,可她的解释却丝毫没有破绽,合情合理。 见胡康宁没有立刻做决定,陆瑶走到了他的身后道:“胡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你不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信了她!如果胡大人今日不将她绳之于法,她定会继续行凶作案!若宫里再生枝节,胡大人也不好跟皇上交代吧”眼见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决不能让她再一次死里逃生。 瑶妃这番话到是提醒了胡康宁,若他不将此女关押起来,真正的凶手可能还会行凶,只有将她暂时关押才能保证这段时间的太平。凶手好不容易找到了替死鬼,绝不会在她关押期间有所行动。 想到这里,胡康宁下令:“来人啊,将此人关进天牢” “是!” 对于这个结果,赤璃突笑了起来。 自从到了这个叶国,她已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水淹火烧,死牢天牢……好像上天送她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她受尽折磨。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那日她一定会选择立刻吞下药丸恢复功力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赤璃被两个侍卫架住胳膊抬出了文祥殿。 “既然真凶已经找到,本宫也可安心的回宫了”瑶妃说着便朝门外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次看还有谁能救她! 胡康宁从对方嚣张而得意的脸上似乎探寻出蛛丝马迹,他招来手下的侍卫小声道:“吩咐下去,天牢需严加看管,莫要让人伤了那女人的性命” 如果此事真与陆瑶有关,那这个女人一死便会死无对证。 待皇上回宫后定会彻查此事,一旦皇上知道王爷中毒之事为陆瑶所为…… 呵呵,陆训,你我斗了二十年,你唯一比我占上风的便是将女儿送上了龙床。 若是她被打入冷宫,看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斗! “你们全部退下”回到月华宫之后瑶妃便将其他人打发走。 “主子……” 啪……卓锦刚一开口,便实打实地挨了一巴掌。 卓锦被这突来的耳光打懵了赶紧捂着脸跪下,却难掩心中的委屈。 自己为主子做了那么多事,她非但不领情,居然还恩将仇报! “你好大的胆子!”陆瑶用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居然想毒死王爷!”虽然她是恨那个贱人,但是她并没有想过要杀王爷。方才的得意已完全被愤怒和后怕所掩盖。 卓锦这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挨打,立刻磕头认错:“主子饶命……奴婢……奴婢……”她想辩解,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理由。总不能告诉主子这药是陆之然给她的。 “好在现在有人当了替死鬼,否则不仅你的命不保,就是连本宫也要被你拖下水去!”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瑶妃又扬起手来扇了卓锦一记耳光。 此时卓锦的心中的委屈已难以言表,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打完之后瑶妃怒吼一声:“滚!”她实在不想在看到她这幅令人恶心的嘴脸。若是此事被皇上知道,自己非但永远坐不上皇后的位子,怕是连命都没了。 “是!”卓锦连滚带爬地跑了自己的屋子,委屈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陆之然为何要骗我!无处发泄满心怒气和委屈的卓锦看见桌上摆着陆之然所用的茶盏,一把抓起来摔在地上。 这一夜,卓锦辗转反侧彻夜未眠,自己为了让主子高兴不惜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下毒,可到最后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得罪了主子自己的将军夫人的梦也彻底碎了。 想到这里,她将头蒙在杯子里又嚎啕大哭起来。 第六十四章 杀意 次日中午,卓锦不似往常那般精心打扮,只呆坐在椅凳上等陆之然来给她个交代。 “锦儿”熟悉的声音如约而至。 卓锦心中再无兴奋,只有满腔委屈与哀怨,她慢悠悠地拉开房门将人让进屋来,脸色阴沉。 陆之然早已得知昨日的情况,自然也知道这个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可是在怪我”说话时,他向她靠近。 卓锦将身子背过去惨淡一笑:“奴婢怎敢责怪陆将军”刚一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满肚子委屈无法发泄。 陆之然当然听的出来她话中的怨,又上前一步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卓锦满怀怨气地转过身来压着嗓门喊道:“你可知我差点毒死了小王爷!”这个宫里谁人不知皇上将王爷看的比命还重要。 一想到那个可能发生的结果,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激动,陆之然按住她的肩膀解释道:“我也是被人利用,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说完,他松开双手也背过身去,紧握着拳头。 卓锦一听,立刻紧张地问道:“什么阴谋?” 陆之然并未作答,只是摇头叹气。 卓锦见状上前抓住他的衣角追问:“你到是说啊,究竟是什么事?”相处这么久,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忧愁的模样,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或许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 陆之然这才转过身来一脸苦闷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会儿我得去妹妹那一趟,眼下没有时间与你解释。今晚戌时你在雨花林等我,我带你见一个人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你去娘娘那里做什么?”卓锦对他的话丝毫没有任何怀疑,只一心想着他所说的阴谋。 “晚上见面再说吧”陆之然说着伸出收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硬生生挤出一抹苦笑来。 “那你快去吧”此时卓锦知道他不是诚心欺骗自己心情已好了很多,又恢复了往日的娇柔。 瑶妃午眠刚醒,便知哥哥求见。 她赶紧披上衣裳吩咐:“快请将军进来!”哥哥来的真是及时,她正有事相求。 “娘娘!”陆之然进屋后匆匆行礼。 “哥哥快起”陆瑶将哥哥扶起对身边的宫女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宫女们慌忙退出门外将门合上。 卓锦正从屋里赶来伺候,却见房门紧闭问道:“娘娘还未醒?” “嘘!”守在门外的小宫女压低嗓门道:“陆将军在屋里,娘娘吩咐任何人不可进入” “哦”卓锦听到陆之然的名字,立刻心虚地点了点头和其他人一样守在门口。 “王爷中毒一事我已听说”陆之然目露担忧开门见山道:“瑶儿,哥哥多问一句,此事可与你有关?” 陆瑶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都怪卓锦那个死奴婢多事,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 “你真是糊涂,为了一个女人竟差点害死小王爷!”陆之然故作责怪。 陆瑶见状一把抓住哥哥的手道:“瑶儿也不知那毒那般强烈,那丫头信誓旦旦说那药只会让王爷昏迷并无性命之忧……”说着,她又狠狠锤了锤自己的腿道:“也怪我蠢,居然信了她的话。” 陆之然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抚道:“幸好王爷无事,否则这件事若追查起来……哎!” “看来,那丫头是留不得了”陆瑶抬眼看向哥哥。 即使皇上回来后追查起此事,只要卓锦一死便死无对证,何况这丫头的胆大程度已超出了她的预料,多留一天都是祸患。 陆之然沉默片刻点头道“这件事……哥哥来替你解决” “还有一件事让妹妹格外烦心”陆瑶一脸哀求地望向哥哥:“王爷身边的贴身宫女璃儿一直是我的心头大患,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与皇上之间的感情亦不会恶化到今天这般地步,而此次也正是因为想置她于死地我才默许了那死丫头的计划” 陆之然听闻眉头紧锁,站起身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你想要一个宫女的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陆瑶被哥哥这么一说亦觉得自己欠缺考虑,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襟道:“瑶儿知道错了,可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御医说小王爷尚要昏睡几日,而等他醒来若说出实情,那贱婢一定会被放出来。” 陆之然眼里浮出杀意:“在小王爷醒之前杀了她你便可高枕无忧,而卓锦一死这件事便将会成为一庄悬案” “嗯!妹妹正是这个意思!” 兄妹两相互对视……各自打着算盘。 戌时刚过,浓浓的夜色之下如勾新月泛出微弱的光芒,茂密的树叶像一张大网遮去了大半月光。 雨花林属南宫后苑,平日里即使是白天亦很少有人走动,只有负责打理草木的宫女们隔三差五地来这里驱个虫扫个叶儿。 而到了晚上,更是连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卓锦双手抱着胳膊站在与陆之然约好的地方焦急地等待着。 四周安静的连一丝声响都没有,这种安静让她感到害怕,她只能数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分散注意力。 突然,她听见有人踩踏地面发出的声响,便从树后悄悄探出脑袋望了望。 借着微弱的月色,她看见一身黑衣的陆之然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确定了来者身份之后,卓锦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提起衣裙向他小跑而去。 “你怎么才来?”卓锦嘟着嘴皱着眉儿问道。 “嗯,刚才遇见过来路上遇见侍卫巡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待他们走远后才赶过来。”此时陆之然的语气并没有之前那般温柔,相比白天时亦显得十分平静。 卓锦瞧了瞧他的身后,并未发现别人的身影略有疑虑道:“你不是说要带我见一个人?” “是,你很快就能见到了”陆之然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脸上浮现出一股淡淡的笑。 卓锦早已适应了林子里的暗沉的光线,便在微弱的月光下看清了对方脸上怪异的表情,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儿。 第六十五章 天牢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不……不会的……卓锦极力地想安抚自己这种危机感只是自己多虑。 眼前的这个男人昨天还和自己恩爱缠绵,信誓旦旦的要与她成亲……怎么可能会伤害她。 虽然不愿相信自己的预感,却还是试探第问道“那……他人呢?” 陆之然并未作答,只四下望了望,挂在嘴角的笑意又增了几分。 “我……我们还是去别处说吧”卓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双腿也不自觉地像后退去。甚至开始怀疑他为何要选这么僻静的地方见面。 “我一会就带你出去”陆之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帕抖了抖,语气阴冷。 “你想做什么?”卓锦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送他的那块,也已经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阴冷和杀意。 “我说了要带你见一个人”陆之然动了动嘴角,将手中的锦帕整齐地折了两层,动作温柔又缓慢。 “你要带我……见谁!”卓锦此时已吓得魂不守舍,整张脸的肌肉都在抽搐,双腿已软的像两团棉花。 “阎王爷”陆之然说话的同时已朝前迈了一步。在对方转身逃跑之前,他已掐上她的脖子用手里的锦帕死死地盖住她的口鼻,任凭怀中的女人张牙舞爪地挣扎,他直直第立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难过。 卓锦瞪大了眼睛用指甲狠狠抓向那支曾经温柔抚摸过她身子的手,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从未付出过丝毫真心。 一番无用的挣扎后卓锦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双腿一蹬瘫下了身子。 陆之然将锦帕塞进了她的袖袋里,扛起尸体朝林中最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瑶妃的怒骂声响彻了整个月华宫。 “贱婢!竟然这么鲁莽摔坏了皇上赐给本宫的钗子!你现在就滚!此生不准再入宫!” 宁静的夜里,瑶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了月华宫每个人的耳朵里,但大家都假装没有听见,住在一起的宫女们更是聚在一张床上捂着嘴偷笑。 她们早就恨急了那个马屁精,知道她快要滚蛋的消息后自然是乐的不行。 陆瑶唱完独角戏之后,看着地上被自己摔断的玉钗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这根钗子” 陆之然将卓锦的尸体丢进之前已挖好的深坑中,又用厚土埋了个结实,这才放心地离开。 子时三刻,他入了父亲书堂。 “父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得知叶文渊没死的消息后,他已方寸大乱。 陆训倒是一脸沉着:“叶文渊尚有几日昏睡,在此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至于叶文渊,我自有办法让他一睡不起!” “父亲说的人是叶铮?”见父亲点头,陆之然眯起眼来又问:“如若那叶铮不愿意配合,我们又该如何!” 陆之然看了眼儿子失望地摇了摇头:“这种愚蠢的问题亏你问得出口。换做是你,是愿永远在大牢中受非人之苦,还是愿意当皇帝?” “孩儿愚拙!”陆之然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又道:“孩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可是想问我怎么进到那天牢里去?”陆训勾了勾嘴角,早已猜到儿子想说的话。 “天牢防伪森严,若无御令任何人不可入内。”陆之然眉头紧锁道。 陆训面色深沉开口解了儿子的疑虑:“谋权之事仅凭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达成。天牢乃尤孝林掌管,此人由我一手提拔升为太尉,他早已对皇上不满。今日我已与他密会,他愿同我们共成大业!” 陆之然待父亲说完不禁朝父亲拱手一拜:“父亲神机妙算孩儿佩服!” 陆训抬起眼来将手按在儿子肩头问道:“待我会了叶铮,剩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件事,你可有把握完成?” 陆之然感受到来自父亲掌中的力道,拍了拍胸脯道:“父亲放心!孩儿保证让他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好!此事一旦成功,这天下便是咱们陆家的天下!”陆训的野心已化成了一团火,从眼里透出光来。 天牢内,赤璃的手脚已被锁上沉重的铁链,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这次入牢,她仔细地观察了这里的一切,因为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天牢共有三门,入了第一道门之后是刑房,刑房的墙上挂着各种刑具,中间摆着一张只可容一人的木床,通过床上的斑驳血迹已能想象出曾经躺在这里的人曾受过怎样的折磨。 进入第二道门后,是一个狭长的通道,通道将两侧牢房隔开,每侧六间,共十二间牢房。而这十二个房间里只间隔着关押了三个人。 打开通道尽头的第三道门,可见三间牢房,最右侧的牢房里空无一人,中间一间里躺着一个人,赤璃还未看清他的模样便被人丢进了最左侧的牢房。 这里相比死牢而言,并无太大区别,一样的昏暗,一样的恶臭,一样的让人看不见生的希望。 牢房的墙壁全由精铁打造,地上只依稀散落着几根沾满血渍的稻草。唯一不同的是,后墙上开有一扇约十寸大小的正方形小窗,通过这里可看见外面的世界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你是犯了什么罪?”待狱卒从外面将门锁上之后,旁边的牢房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此人声音沙哑无力,语气中却带着一股骄傲和威严,与他此时所处的环境完全不符。 赤璃捡起地上的一根稻草晃了晃,苦涩一笑道:“我被人诬陷毒杀王爷” “叶文渊死了?”老者说话时身上的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语气中夹杂着几许兴奋。 赤璃眉目一紧,没有立刻回答。 她已从对方略带兴奋和喜悦的声音中猜到此人希望听到的答案。 他究竟是什么人?不但直呼王爷名讳还希望他死……而他语气中的傲气也足以说明此生之前的身份定不普通。 正当她犹疑之际,听见有人开门的声响。 第六十六章 希望 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赤璃紧紧盯着牢门,巨大的恐惧感又一次朝她袭来。那瑶妃知道王爷醒来之后自己的罪名就会被洗脱,所以很可能在此之前对她不利。 “姑娘!”正当她惴惴不安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阿四……哦不,胡将军!”赤璃看到眼前的人就像看见救星一般立刻扑到了门口。 胡勉身着金甲军装威风凛然,与之前驾车时的他截然不同。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尽是不忍与怜悯:“我听父亲说你被关在这里” 赤璃紧抓铁杆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她记得自己被押进天牢时,守卫仔细核查了押送者的令牌。 胡勉掏出腰间的令牌道:“是父亲给我的令牌,吩咐我每日来此监察” 赤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胡太师是胡勉的父亲。 她惨淡一笑问道:“如果我说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你可相信?” “我信!”胡勉回答的铿锵有力。虽然他们相处的时日不久,但他相信眼前的女子生性纯良绝对不会做出害人之事。 “谢谢你”赤璃回以感激的微笑。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是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也是爱莫能助……对不起啊姑娘”胡勉难掩自责地低下头。 “胡将军千万别这么说,你能来探望我已万分感激”这世道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自己身陷牢狱他还能来探望,已经是十分难得。 “王爷目前尚在昏睡,怕是还要再委屈姑娘几日”胡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赤璃垂下手苦笑“只怕我没有命等到王爷醒来”手上的铁链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胡勉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眼神坚定道:“胡娘放心,天牢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此处看守森严姑娘绝不会有事” 赤璃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抓住铁杆恳求道“胡将军,赤璃有个不情之请” 胡勉毫不犹豫道“姑娘请说,只要在下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我的枕头下有一个荷包,那是我娘留在世上的唯一物件,胡将军可否将它取来给我,若是我真的死在这里,也好带着它跟娘相见”苦涩的眼泪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胡勉犹豫片刻道:“我这就去为姑娘取来”这个小小的请求并不触犯军令,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多谢将军!”赤璃含泪而跪。 她不想欺骗一个信任他的人,但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是谁诬陷你?”待胡勉走后,被关押在旁边牢房的人又开口问道。 赤璃冷冷吐出三个字:“不知道”既然这个人期待叶文渊死,那么就一定不是什么善类。 老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又问“你和胡勉是什么关系?”从她穿着来看应该只是个宫女,可为何身为禁军首领的胡勉会对她这般客气。这一点到是让他很感兴趣。对于这个问题赤璃并未作答,抬头通过小窗看了眼青白色的天空又缓缓闭上双眼。喉咙的干痒令她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她只想保存体力等待破茧成蝶的时刻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赤璃正靠着墙壁昏昏欲睡,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开锁的响声,顾不得手上的铁链立刻向牢门探去。 “姑娘要的可是这个?”胡勉大步走来从衣襟中取出一个绿色的荷包递了过去。 “是!谢谢胡将军”赤璃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荷包。 “姑娘……在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胡勉看着眼前的女子,怜悯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自己穷极一生地追寻正义公道。可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无辜的却又束手无策。 赤璃放下荷包朝后退了三步,突然跪下:“这一拜,谢胡将军曾救我于水!”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胡勉惊愕地将手伸进牢笼想将她扶起,却根本触碰不到对方。 他只能焦急地喊道:“姑娘快起来!” “这一拜,谢将军曾救我于火!”接着又是一声额头碰击地面的声响。 此时胡勉的已红了眼眶,将脸撇向别处狠狠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最后一拜,谢将军成全赤璃的心愿”是的,这个看似普通的荷包里装着的是她的希望,她的自由,还有……重生。 “姑娘快起来吧”她的行为将他心中的自责转化为一股愤怒。他恨自己无能,也恨这不讲理的世道。 “姑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他已经憋了太久,即使是违背皇命,他也要让她知道真相。 说话时,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牢房,暗示她向自己靠近一些。 赤璃速速起身上前一步道:“将军所言何事”。 “其实那日将你从地牢的大火中就出来的人不是我”胡勉尽量压低了声音。 “那是谁?”赤璃诧异地看着胡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穿过火海奔向她的白色身影。难道…… 胡勉未防隔墙有耳开口道:“是……公子” “怎么可能是他?!”这句话看似问句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他不是很恨她吗?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相救。 胡勉摇了摇头道“虽然在下也不知道公子为何对姑娘的态度突生变化,但在下知道公子其实十分在意姑娘” 赤璃一声苦笑:“我知道了,谢将军相告”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此时所有的是非恩怨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告别这段荒谬的时光,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罢。 “将军,若赤璃死在这里,还请将军多多照顾平儿,他娘是因救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平儿是她在这里唯一的牵挂,自己任重道远实在无法将他带在身边。 “有我在不会让平儿受委屈,姑娘也一定会活着出去!”胡勉说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便转身离去,不忍再看她这般凄惨之状。 玄铁门又一次被人从外面关上。 牢房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阴冷与安静。 赤璃退回墙角打开荷包取出那一粒如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 眼下,她一刻也不能再等,如果不能在敌人下手之前恢复功力,那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她扬起手来将药丸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盘腿而坐。 渐渐的,她感受着身体里一股温热强劲的气体正渐渐地凝聚游走,冲击着身上所有经脉。 第六十七章 篡位 一个时辰之后。 赤璃感到手脚上原本沉重的铁链似乎失去了重量,而原本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身体也变得轻盈有力。这种久违了的感觉让她欣喜又激动,她缓缓睁开双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砾,只轻轻一握,那石砾瞬间变成一把灰色的粉末。 她摊开手心看着洒落的石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 现在离自由还剩最后一关,那便是离开这座天牢。 可这里的墙壁均由精铁打造,而她手中亦无可斩断牢杆的青玄剑,所以即使恢复了武功也没有办法出去。 看来,只能等待有人主动打开牢门自己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体验了一把弱女子的生活后,赤璃彻底意识到在这个世道上生存,指望别人保护根本就是笑话,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活得长久活得自在。 小窗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变成了深蓝色。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赤璃放下翘在膝盖上的腿坐起身来朝外看去。 只见一个狱卒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放在她的牢门处,用手中的铁棍敲打着铁杆道:“赶紧吃,一会胡大人要提审你” “提审我?”赤璃眯着眼睛试探道:“可是王爷醒了?”以她对那药性的了解来看,王爷最少得昏睡四五天,可既然王爷没醒,胡太师提审自己又有何意义呢。 “少废话,吃完跟我去政刑司!”狱卒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为什么我没有?”隔壁的牢房里传来不满的抗议声。 狱卒没有理会他,转身出去将门锁上。 赤璃盯着地上的那盏瓷碗似乎已猜到这碗饭的不寻常,她伸出手取来瓷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嗯,是断肠草啊。 这个发现让她不禁乐了起来,既然外面有人不让她活着出去,那么不如将计就计成全对方也正好解决自己的大问题。 约莫半个时辰后,狱卒再次进来往牢房里看了看。接着便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牢门。 他蹲下身子将手指放在躺在地上的女人鼻下试探几秒后又起身离开牢笼并未锁门,因为死人是不会逃走的。 赤璃听见脚步声渐远,歪着头看了眼半敞的牢门,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如果她选择躲在门后等人开门时攻击对方,那也只有把握冲出这第三道牢门,而前方还有两扇门等着自己,若被外面侍卫发现,她便成了瓮中之鳖,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既然这个办法不可行,那么只有等待别人将她的尸体带离天牢,这才是万全之策。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轻点气门封住呼吸又继续装死。 不过多时,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声音不同于平时的巡查,很明显是有外人前来。 通过声音,她分辨出对方是三个人,其中两人年轻体瘦会一些三脚猫功夫,而另一个不会武功的是个体态臃肿的老者。 铁门应声而开,却只有一人进入。 来者身穿黑色锦衣,外套一件长长的戴帽披风。低垂的帽幕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使人无法辨别出他的身份。 中间牢房中的犯人敏锐地看出此人的身份不同寻常,便开口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并未回答,只是抬脚走向最里面的牢门深深地望了一眼。 地上躺着的女人面色铁青嘴角渗出白色的唾液,身边的瓷碗中还有一些饭菜残渣洒落在地上,她瞪着双眼看着高处,模样凄惨又恐怖。 确定此人已死之后,陆训摘下头上的帽子走向中间的牢房。 叶铮一眼便认出对方的身份,却并未挪动身子,冷哼一声道“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大人啊” 陆训抱拳弯腰行礼道:“王爷在这里受苦了” “呵呵,本王之所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也是托陆大人之福啊”当初若不是他们三公相助,那小畜生怎有机会登上皇位。本还平静的叶铮此时眼中已难掩愤怒。 胡训摇了摇手道:“王爷此言差矣,当初我亦是尊崇太祖遗训才无奈辅助叶隐修上位,此事并非我个人意愿” 此言一出,叶铮正了正身子陷入沉思:他居然直呼皇上名讳…… 陆训接着道:“王爷身在天牢自然不知这叶国如今已陷入何等危机之中,那叶隐修昏庸无道骄奢淫逸,导致我朝民生凋敝军纪散漫,若再任他胡作非为下去,我朝终将不保啊!” “昏君临朝乃我叶家之辱,乃百姓之祸,可本王如今身陷牢狱已是自身难保,即知国家有难亦是有心无力,陆大人又何必来增我心乱。”叶铮一脸悲拗地试探,平静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激动兴奋的心,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暗无天日之地度过余生,可眼前这个人却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或许……他还有机会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胡训不想过多虚伪,开门见山道:“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已决心要救叶朝百姓与水火,但此事需要还需要王爷的支持” 叶铮神色凝重地看着对方暗自思忖:这个陆训向来心思缜密精明狡猾绝非正义之士,而他如今已位高权重又是国丈,怎可能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策划谋反之事?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已身陷不测之渊,不得不反! 叶铮仰头直问:“陆大人需要本王如何支持?”既然已看穿对方的目的,那大家就都痛快些吧。 陆训原本下垂的眼角突地一抬义正言辞道:“王爷只需要做一个好皇帝!荡涤奸邪开创盛世!其它的事我自有安排” 这个答案对一个被长期关押在囚笼里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振奋人心,自己即将从一个阶下囚变为皇帝,登上他梦寐以求的龙头宝座! 叶铮兴奋之余又生疑虑,谋权篡位之事岂会那么简单,即便那小贼再昏庸无能,亦不会将皇位拱手让出。但陆训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此时,他终于不再沉默低声问道:“此时非同小可,陆大人有何打算?” 陆训捋了捋灰白色的胡须道:“眼下叶隐修带兵出征剿蛮,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我会让他有去无回……” 第六十八章 诈尸 叶铮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极压的平静。 他拖着身上沉重的铁链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双眼垂泪道:“若陆大人能为本王夺回江山!本王定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第一公!” “臣谢主隆恩!”胡训应声而拜,看着地面的双眼中却毫无敬畏,只有对权利的欲望和勃勃野心。 赤璃将两人的话听的仔细,虽然她一心想要离开叶国,完全不想理会这里的是非恩怨,但听见这两个老东西居然将篡位之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内心的正义感又冒出头来。 “爱卿快快平身!”此时的叶铮似乎已忘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也忽视了自己身上穿的囚衣和手脚上的铁链,完全以皇上身份自居。 “谢皇上!”胡训起身道:“未防打草惊蛇还得委屈皇上几日,待时机成熟臣立刻选择吉日助皇上登基!” “嗯!爱卿一片苦心,朕尤为感动。只是那叶文渊……”叶铮激动过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即使那小子死了,按宫礼规定亦会是叶文渊即位而伦不到自己。 “为了大叶江山,为了黎明百姓,不得不牺牲小王爷。皇上放心,臣会让小王爷走得舒舒服服,定不会让他遭罪”陆训立刻出言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赤璃一听这二人企图谋害小王爷,恨不得立刻起身杀了这两个阴险的老东西。现在看来,此事她是非管不可了。 叶铮虽然看得出陆训眼里的自信,但此事事关重大他还是诸多担忧和疑问:“叶隐修亲征身边定有军队跟随,你准备如何动手?” 陆训胸有成竹道:“那小子此次不会随军出边,而是留在南境驻扎,驻扎兵力不会过千,我用计将他引回,跟随者最多五百,我儿陆之然会率五千人马埋伏在谷雀林将其一网打尽。” 叶申狐疑道:“那叶隐修既已出征,又怎会轻易回程……” “哈哈哈……”陆训突然笑了起来,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尸体道:“这个女人与叶隐修关系非同寻常,他曾为救她不顾性命直冲火海,只要将她被打入天牢即将处死的消息告诉他,他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叶铮恍然道:“难怪昨日胡勉两度前来探望,原来是因为她和那小子有瓜葛。她现在已死你准备怎么处理?”方才他已经听到碗碟摔碎的声响,早就猜到此时旁边的牢房里已不会有活人。 陆训道:“这个臣自会处理,皇上只需再委屈几日便可执掌大叶江山!” “好!朕在此等你的好消息!”叶铮已难掩心中激动,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是!臣先告退!”陆训说完便打开铁门,对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后又戴上帽子缓缓离去。 半晌过后,陆训指派的两名侍卫一头一脚地抬着用黑布包裹的尸体朝西山走去。走在前面的人不禁感慨道:“这姑娘生得这般俊俏却死的这么惨,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要不待会埋她前你再让她尝尝这做人的快乐?”后面的人一脸嘲笑地讽刺同伴。 “呸呸呸,你留点口德行不行!”被笑之人无心玩笑,转过头来对着尸体道:“他口无遮拦,姑娘有怪莫怪!好生上路!” 见他这样,后面的侍卫冷哼一声:“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死人有啥可怕,我现在给她几脚她还能跳起来咬我不成” 赤璃听着两人的对话,真想来个诈尸杀人,杀掉那个刚才用言语侮辱她的侍卫。但是现在她必须去救叶文渊所以不能贸然行动,只有乖乖地做个死人才能展开后面的行动。 入了西山,两人找了合适的地方停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侍卫道:“咱动作快点,天快黑了”他向来最怕鬼,西山是宫里的慌墓之地,但凡死在宫里又无人认领的尸体统统会埋在这里,他只想在天黑前离开。 “瞧你那怂样!”另一个人往手心里啐上一口又搓了搓,便开始挖起坑来:“你站着干啥?不想早点走啦?” “哦哦”胆小的侍卫亦跟着忙活起来。 待一切动静结束之后,赤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用掌力震松了压在身上的泥土,一个轻跃跳出坑来。 她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受着新鲜和自由的空气。 此时的西山一片荒寂,借着月光她可以看见四周有许多没有石碑的土坟,可她丝毫不觉得害怕,自己现在一身黑衣,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就是连鬼见了自己怕也只会将她认作是同类吧。 而且这世上人比鬼可怕多了。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在叶国宫墙内飞檐走壁身轻如燕。 想要救小王爷,那么必须要找那个人帮忙。 胡康宁自从被皇上委任为监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太师府,而是留居在宫内的政事房。宫里的大小事情都得经过他的同意,几天下来他已觉得精疲力尽。这权利真是把双刃剑啊。 戌时刚过,他放下手中的文书吹熄灯烛准备就寝。 突然,门被人推开。 “谁!”他大惊失色,慌忙中拿起已熄灭的灯烛朝来者照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来者身穿黑色囚衣,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是人是鬼!” “胡大人莫要惊慌”赤璃将披散的头发卷在头顶打了个髻,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支笔当做发钗插了进去。 “你……你是谁!”胡康宁胆战心惊地问道。 赤璃抬手一扬,胡康宁面前的灯烛噗的一下亮了起来。他本能地将光对上了对方的脸,待他看清来者容貌后吓的捂住胸口狠狠退了一步:“你的死不关我事”半个时辰前他刚接到此人暴毙在狱中的消息,可此刻她…… “这世上哪里有鬼”赤璃见位高权重的堂堂太师居然露出如此惊恐之色,只觉得哭笑不得。 “那你……”胡康宁此时已从恐惧中慢慢缓过神来。但他实在想不通,如果她不是鬼,又有何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全天都有禁军看守的政事房! 第六十九章 行刺 “现在形式紧迫,我必须长话短说,方才……”赤璃将天牢中听到的每句话都告诉了胡康宁。眼下只有他才能保护叶文渊,也只有他才能阻止这场篡位阴谋。 “什么!他们……他们居然敢谋反!”胡康宁怒发冲冠,没想到那个姓陆的竟如此大胆! 赤璃上前一步道:“我想像胡大人借一样东西”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这里,她还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做。 胡康宁犹豫片刻问:“你想要何物?” “我要出宫令牌”叶国城墙看守森严,若硬闯出宫虽有胜算但难免造成骚动打草惊蛇。 “这……”这个要求确实让胡康宁感到为难,毕竟眼前的女子是毒杀王爷的嫌犯。 赤璃见他纠结的模样不禁笑道:“胡大人雄才大略定不会做本末倒置之事,我若想做对叶国不利之事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胡康宁一番思索后点头道:“你等等”接着从腰间取下金色令牌交于她的手中,又将自己身上的钱袋一并递了过去。 “赤璃谢过胡大人”道谢之后,她打开房门脚尖一个轻点便又消失在夜色中。 出城之前,赤璃潜入尚服司换了一套太监的衣服后朝城门大步走去。 胡太傅的令牌果然好使,守卫看见令牌丝毫没有阻拦立刻放行。 赤璃走出一里回望那巍峨的宫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长达八个月的磨难让她彻底体会到命如草芥的卑微和无奈。 片刻感叹之后她快步而去寻找第二个帮手,胡康宁能保护小王爷的安危,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她只能托付给胡勉去做才能放心。 …… 叶国南境山峰高耸河谷幽深,山麓有滔滔江河,山谷有股股泉水。 皇上御驾亲征与战士们同袍同泽,这令所有人士气大涨,即便是风餐露宿也各个胸怀豪情大志誓死剿杀蛮贼一保大叶江山。 五万精兵已奋勇出边在副将军的带领下分三路应敌,此战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只想速战速决凯旋而归。 余下两千人扎营境内与境防军合力守边保护皇上安全。 粗糠林里,叶隐修一身黑色锦衣立于大帐之内,讯兵又来捷报,他大笑一声将沙盘里的一颗红帜拔出扔在地上。蛮贼虽猛,却不敌我军之勇,若照此发展下去,再过十余天他们便可大获全胜凯旋回朝。 “皇上!”门外随行太监突然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叶隐修目光依然定格在沙盘之上。 “这是尤太尉派人送来的急书,请皇上御览。”太监双手呈上文书。 “知道了,放下吧!”一听是那个愚昧老臣送来的急书叶隐修并未在意,此人总爱小题大做没事找事。 “皇上……”小太监手捧急书跪下道:“尤太尉交代此事十万火急,请皇上御览”自己收了别人银子,自然要拿钱干事。 “哼!”叶隐修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接过文卷。 可数秒之后,原本淡定的男子突然暴怒,那满腔怒气犹如疯狂的雄狮一般发出狮吼:“来人!速速备马随我回朝!” 半个时辰之后,一支由千人组成的骑兵队伍从粗糠林向北狂奔,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声势浩荡。 冲在最前面的人,头无金盔身无铁甲,只一件黑色锦衣飞速前行,像一道流星划过山川与陆地。 而他身后的千余人马亦奋起直追,形成一团黑雾向前进的方向翻涌。 正当军队进入一片丛林时,突然一场密密麻麻的箭雨朝他们飞射而下。 “有刺客!保护皇上!”即使在危急时刻,带军首领依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下达指令。 面度这突然的袭击战士们猝不及防,慌乱中只能拔出刀剑挥舞抵挡,可那毒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穿透盔甲刺入血肉之中。哀嚎声瞬间划破了夜空,战士们一个个从马背上摔下来,毫无还手之力,围在皇上身边的人墙被渐渐冲散瓦解。 叶隐修此时只想立刻妃回皇宫去救一个人,愤怒赐予他无敌的勇气,他一个飞身蹿入树稍挥剑而起,藏于树梢之中的刺客随着被砍断的树枝一同摔落在地。 其余战士已从慌乱中稳住了阵脚,他们发现了敌人的藏身之地,纷纷砍断身边的竹竿与落地的敌人奋力拼杀。 失去了优势的刺客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速速败下阵来。 竹林里顿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正当战事以精军优势一边倒的形式发展时,突然从远处又涌入黑压压的步军一个个手持长刀狂叫着向他们冲来。 本就损失惨重的精军此时幸存人数已不足六百,面对新一轮凶猛的刺杀,他们很快溃不成军,如此劣势之下他们却无一人逃跑,全部奋死抵抗。 “一个活口都不准留!”突然一声洪亮的声音盖过激烈的拼杀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被十余人围困的叶隐修已体力不支地用插入地上的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那一声施令中他已知道这帮人的幕后主使是谁。若他能活着回宫,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汹涌起伏的喘息间,他只有一个信念:赤璃…朕不让你死之前你不准死! “杀!”本围着他不敢靠近的刺客们听见指令立刻喊叫着向目标冲了过去。 叶隐修拔出插入土里的长剑,爆发出巨大的怒吼。 他的剑在月光中划出一道道银光,一个又一个的此刻在他身边倒下,可其余的刺客像流不尽的泉水一般一道道地朝他身边涌进。 他的手臂越来越重,已渐渐精疲力尽。即使是天兵神将遇见这种消耗战术已无胜算,若不是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恐怕早已倒下。 看他体力不支,刺客们心中惧怕已慢慢减退,他们举着武器试探地向眼前这个就像恶鬼一般的男人缓缓靠近。 无数次的刀剑挥舞之下,他再无抵抗之力跌坠在地上。 此时一道银光闪过,长刀砍入他的后背,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长剑脱离了厚实的掌心坠像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第七十章 药铺 陆之然此时已解决了阻挡他步伐的几十个精军,骑上马儿朝目标人物靠近。 手持刀剑的刺客们见主帅前来,迅速站成两排等待主帅下达命令。 他们都知道眼前倒在地上的人是什么身份,没有主帅的命令他们万不敢杀。 胡之然穿过人墙并未下马,提起手中的长剑指向躺在血泊中的人冷冷开口:“不留活口”眼中尽显杀意。 “是!”收到主帅的命令后,刺客首领拔出已收入刀鞘的大刀向目标靠近。可正当他举起刀的那一刻远方突然传来一阵马啸,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一匹黑马朝他们冲了过来。与此同时,持刀的刺客一声惨叫便倒在了地上。 待黑马越来越近时,众人才发现马背上不知何时居然多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可对方的速度太快,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冲进了人群中,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一个弯身捡起地上的人放入马背之上呼啸而过。 当那身影即将离开视线时,胡之然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立刻策马追去。眼见着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他决不能功亏一篑! 追兵在后,前路无遮无挡,赤璃低头看了眼身前只剩下半条命的人,眼泪顿时飙了出来。 破裂的锦衣下已是一片模糊血肉。入骨的刀伤就像一条红色的裂谷,鲜血不住地往外浸渗。 巨大的恐慌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她拔掉插在头上的毛笔向后射去,那笔正中马腿,陆之然连人带马狠狠摔在了地上。 “啊!!啊!!”眼看着自己即将的手的猎物被人救走,陆之然跪在地上狠狠地捶砸着地面,发出疯狂的怒吼。 “吁!”终于摆脱了追兵,赤璃勒马而下将叶隐修从马背上背了下来。 眼前的男子此时只剩一丝微弱的呼吸,身下的碎石瞬间被染成了红色,红浆正迅速向外蔓延。 风声在幽深的石谷中回荡像是大地口中传出的呜咽,放眼望去也只有高耸的石壁和一望无际的黑暗。 她曾以为只要恢复了武功,就能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此刻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噗”已经昏迷的人突然又喷了一口鲜血……她本能地用手去接,殷红血液顺着指缝滴淌而下。 此刻,她顾不得倾泻的眼泪,撕扯下大块衣布紧紧缠住他的身体。 不,我绝不会让你死……带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赤璃再次上马朝着东面叶梁交界之地急速狂奔。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她知道追兵一定会按照回宫的路线追击,所以她必须舍近求远。 马背上的颠簸,掀开了回忆的画卷。 他曾用强健的身躯将她围在怀中在沙漠中穿行,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此刻他却像个软泥一般垂在马背上,再无往日雄风。 而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如果他不是为了就自己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若不是胡勉告诉她他曾不顾生死冲入火海将她救出,她亦不会放弃直奔萧王府的计划赶往陆训口中的埋伏地 她是真的不希望看到他出现在这里,那样她便能安心的回梁国,与他再无纠葛。 可这个傻瓜却真的中计了,若她再迟上片刻他已死在了别人的刀下。 混杂的记忆伴着强烈的绝望充斥着她的心。 叶隐修,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在我快要喜欢你的时候让我恨你,又为什么不让我一直恨下去…… 耳边的风声呼啸,陌生的前路被泪水模糊,她一路穿行终于看见前方石门上的三个字“峻山县” 入夜后的县城显得格外安静,紧闭的户门里看不见一丝灯火,街道上散落的破旧物件随风翻滚,四处皆是一派凋敝萧瑟之状。 “砰砰砰!!!”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张大夫从睡梦中惊醒,他披上外衣哆嗦着朝外屋走去。这帮山匪昨日才来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今日怎么又来了。 张大夫打开门一脸苦涩道“我真的没有钱啊……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现在除了这条命他确实拿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了。 赤璃没有功夫理会这莫名其妙的求饶,她大步进屋将背上的人放于长桌之上。此时他的脸上已不剩一丝血色。 慌乱中她快速扫视着这个挂着“药”字的铺子终于看见一排药柜,她扑向前去疯狂的翻找,可几十个小木格里根本没剩多少草药。 “可有金疮药!”她转身对早已吓呆的老者吼问。 张大夫无奈道:“姑娘……所有的草药都在这里了”若不是草药不能吃,怕是连这点东西也不剩了。 “什么都没有你还开什么药铺!”一向沉着冷静的她此时已快要奔溃。说话时她将双手按在桌上激励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眼前的药铺是她唯一的希望,可这里却连最寻常的金疮药也没有。 张大夫反身将门关上,目露辛酸道:“姑娘一看就是外乡来的,我们这个小城已经快成匪窝了,我连米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银子买药……”说着他将目光落在柜顶上,那上面藏着他仅剩的半袋米。 赤璃心中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他在说什么,又将所有木格翻了一遍…… 她不能放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 生草乌、香白芷、天南星、当归、菖蒲……她手忙脚乱地将一切能够之血的药全部倒了出来,再用药臼捣碎后入二两清水搅匀。 “我来帮你”张大夫此时已可断定她并非恶人,救人之心速起,立刻上前搭起手来。 赤璃解去缠绕在他身上的纱布,红浆瞬间涌了出来。 “快将他放平”张大夫见女子心慌意乱下不知从何下手,赶紧抓住叶伤者的肩膀将他面朝下放在桌上。待他剥开与血肉粘在一起的衣布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医多年,他从没见过如此严重的外伤。 “这么深的伤口必须缝合,否则根本止不住血”情急之下张大夫赶紧将缝合的针线取来。 动手之前他对浑身发抖的姑娘道:“姑娘莫要看了,等我弄好了唤你” 第七十一章 保命 赤璃别过脸去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头顶的天随时都会塌下来。 “好了,可以上药了”张大夫忙完后已累的直不起腰来,看着桌上那一堆血布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流了这么多的血即是缝合了伤口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啊”。 赤璃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来鼓起勇气向桌上的人看去,只一眼便又将她的泪催了出来。 那条十余寸的伤口像血蜈蚣一样趴在他的后背上,整个皮肤已变成了青紫色,全无一块好肉。 她想要拿起桌上的药臼为他上药,可是一双手却怎么也不听话颤抖的厉害。 “我来吧姑娘”张大夫见状停止捶打酸痛的腰背,接过她手中的药臼用勺棒一点点地涂抹在伤口处。 涂完之后他指着伤者肩胛处那一块暗红的皮肤道:“这位公子不久之前被烧伤过啊” 赤璃麻木地点了点头又向老大夫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张大夫赶忙将她扶起:“姑娘莫要客气,我这里草药不足,公子出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呐……!” “他不会死的”赤璃扯动嘴角,双眼空洞的像个没有灵魂的人。 “但愿如此”张大夫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道门:“这间屋子是我儿生前住的,如今他不在了便一直空着,若姑娘不嫌我这医馆简陋就和公子先住下,有什么事你只管唤我”眼下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其他的只能看公子的造化了。 “请问您怎么称呼”赤璃感激地看着头发灰白的老大夫。如今叶隐修身患重伤,若住在客栈太招人耳目留在这里却是最好的安排。 “乡亲们都叫我张大夫,不过近几年这里匪事不断,有力气跑的都跑光了也不剩多少人了”张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难怪我一路走来没见几户人家”赤璃看着他苍老的面孔顿感心酸,亦为自己方才的无礼感到自责:“您方才说的土匪是怎么回事?”她这才想起来进门时张大夫那惊恐的模样。 张大夫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继续道:“咱这个竣山县原本土地肥沃每年粮食收成格外的好,虽然人口不多可家家户户都过的衣食无忧有滋有味,可自从五年前这儿连续经历了旱灾、瘟疫之后百姓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一个产果子的山头也被那土匪抢占了去,他们还隔三差五的下山来抢劫,我儿就是因为与他们反抗被活活打死了”说到这,张大夫不禁老泪纵横,抬起手来擦起泪来。 赤璃愤愤地问:“衙门不管么?”她想起平儿和他娘所在的黎城,亦是这般惨况。 张大夫又深深叹了口气道:“那些当官的但凡有点能耐的都不会分到咱们这儿来,分来的都是些没有家底的芝麻官儿,上一任县令来了不足四个月就辞职回乡了,留在这里莫说是剿匪,怕是连命都得丢咯。那之后朝廷派的新县令一直未来报道,怕是早就中途跑了。也难怪,摊上这么个烂摊子不跑才怪” 赤璃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人:叶隐修,你听到了吗?你的江山生灵涂炭,你的百姓民不聊生,你快点醒过来救他们于水火好不好! 这一夜,她将手指一直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每时每刻都在担心那绵薄无力的跳动会突然停止。 天刚刚亮,张大夫提着水壶进来放在桌上,又为伤者把了把脉面露欣慰:“这位公子竟然能熬过昨夜,命已保住一半了” “谢张大夫救命之恩!”赤璃起身跪在张大夫脚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姑娘快起来!”张大夫赶忙将她扶起:“使不得使不得!” 赤璃起身擦了擦泪道:“等他康复后,我们定当全力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即使自己快要无米下锅,他还是选择将他们留在这里丝毫不怕增添负担。锦上添花的事常有,可雪中送炭的恩情更为可贵。 “换做任何人也会像我一样这么做的,姑娘言重了!”张大夫满脸褶皱的脸上浮现出朴实的笑容,他指了指后院道:“我去院子里摘几颗菜做点菜粥给你,我这里只剩这些了,真是委屈姑娘了” 赤璃拦住他,从腰间拿出钱袋一把塞到张大夫手中:“我出门急,没带太多银子,您先把这个收下”胡康宁在她临走前将令牌和银袋都给了她,现在看来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不不不!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张大夫将手上的银袋放回桌上,连连摆手“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 “我这个人最怕欠别人东西,若您不收,我这便带他走了!”赤璃说着又将银袋拿起来塞入对方手中。 见她如此坚持,张大夫只得做出让步:“那就谢谢姑娘了,我这就去隔壁镇上买些米菜,看公子的伤势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有起色,不能让姑娘跟着我挨饿。咱们这个地方不太平,银子带多了容易生是非”说着他从满满的银袋里只取出一两银子后,又将银袋塞进了他们的床褥下“剩下的权当是姑娘帮我保管着” “那就有劳您了!”赤璃感激地点了点头。 张大夫刚踏出房门,又突然回过身来交代:“若有人敲门,姑娘千万不要做声!那山匪不定期的来搜刮粮食,我这里倒没什么物件怕他们抢,到是姑娘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自己老骨头一把也没啥好怕,倒是眼前的姑娘模样生的如此俊俏,若是被那山贼看到定是要吃亏。 赤璃狠狠点头道:“您放心,不管谁敲门我都一定不会开门!” 见她如此说,张大夫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回到小屋后她在叶隐修身旁坐下,用手抚摸他的面颊,眼下正值大暑,即使坐着不动也能闷出一身汗来,可是叶隐修的身体却凉的像块冰,没有一丝温度。 片刻之后,赤璃掀开窗檐将银哨放在口中深深地吹了一口:叶隐修,我不仅要保住你的命,还要保住你的江山,绝不会让那些恶人得逞。 第七十二章 捉匪 皇帝遇袭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叶宫,宫内瞬间乱成一锅粥。朝中内阁官员们连日议会探寻解决之策。 胡康宁立即下令调遣三军沿路护迎。 与此同时,另一批由黑衣人组成的神秘队伍亦由南向北展开搜寻,药铺、医铺、客栈但凡背部有伤者的男性均遭杀害。 叶国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依我所见当立新君稳固朝政”陆训首当其冲态度强硬,自己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一旦叶铮顺利登基,即使那叶隐修有命回朝也将是个毫无权利的废帝,再也威胁不到他陆家地位。 胡康宁冷笑一声:“陆太师,你此话是什么意思?”皇上不过之失踪了十日,这个老狐狸便已藏不住尾巴了。 陆训横眉冷对用手指着这个多年的宿敌毫不客气道:“如今皇上下落不明生死不定,叶朝所有大小城邑都不见皇上的踪影,朝廷不可一日无君,你身为朝中太师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胡康宁背起双手,用眼角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对手不紧不慢道:“皇上虽没有消息,却亦没有噩耗,陆大人你这也太心急了吧!难不成你是希望皇上出事?” 陆训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勃然大怒:“姓胡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胡康宁用一种阴冷嘲讽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道:“本官什么意思陆大人心知肚明又何须明知故问?” “两位太师莫要争了,依下官所见眼下一切尚未明朗,还是再多等十日再议可好?”身为尚书的裴文寅站出来圆场,他入阁已十余年怎会不知这二人的恩怨,眼下事态紧迫形式不明,唯有将拖长时间方能事缓则圆。 “好!本官就再等十日!若十日后再无皇上消息,就立刻备选新帝不可耽搁!”陆训说完便愤愤离去,眼中恨意十足。 与之相比胡康宁到是显得平静的多,深沉的目光中蕴藏着别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这个老贼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盛夏时节,虽已过酉时天色却依然未暗,淡蓝的天幕上隐约可见无数星星正呼之欲出。 赤璃如往常一样用温水轻轻地为仍未苏醒的叶隐修擦洗,看着眼前这个被她从阎王殿门口抢回来的人,她的心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柔软。嘴里不停念叨着自己过去扮过的那些角色和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期待他能有所回应。 看着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正渐渐透出血色,黑密的胡渣从挺翘的下巴上探出头来。她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这一切都说明他正在康复,过不了过久便能苏醒。 “姑娘,吃饭吧”张大夫将饭菜准备好放在桌上,朝屋里轻轻喊了一嗓子。 赤璃端起木盆跨出偏屋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一想到这位萍水相逢的老人不仅援手施救,还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她们,她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报答他的恩情。 “不辛苦不辛苦,这几日托姑娘公子的服,我也跟着吃了几天的肉呢”张大夫露出朴实憨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外面天色的时候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指了指桌上的菜道:“趁天黑之前咱们把饭吃了吧,今晚开始咱们就不能点灯了”苍老的脸上涌现出不安与无奈。 赤璃夹起鸡腿放进张大夫的碗中满脸不解地问:“为何不能点灯?” 张大夫急急吞下口中的饭道:“你们来的前一天晚上土匪下山来扫荡了一圈抢了些粮食去,这算算时间他们又该要来了”自己这也算是被抢出经验了。 赤璃吞下口中的食物淡淡问了声:“他们每回会来多少人?” 张大夫长叹一声:“以前镇子上还有壮丁的时候,他们会来三四十个人,现在每回差不多会来五六个人,但对付我们这些毫无还手能力的老弱妇孺也是绰绰有余啦” 赤璃起身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不经意地又问了句:“那山匪一共多少人?” 张大夫被问的一愣,思索了半晌道:“具体多少人我还真不清楚,我估摸着最少也有五六十吧”他不知道姑娘为何这么问,但她的脸色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像是嫌少似得。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好,我知道了”赤璃点了点头端着空碗碟走去后院刷洗。 张大夫揉了揉眼睛,便回了自己的屋里。没多久他的屋里便响起雷鸣般的鼾声。 赤璃笑着摇了摇头,就这动静比点灯更容易招匪啊。 轻笑间她从医盒里取出针灸袋系在身上抬脚向外走去。 明月当空,巷子里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只有几盏掉了色的灯笼在月光下随风摇曳。 赤璃加快脚步走出巷子,主街上也是同样清冷的场面,街边的房子大都破旧不堪,根本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她轻轻一跃跳上最高的房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脚下凋敝的街景。这里视野开阔,东可见田野,西可见城门,北边是暂居的药铺,南边是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湖潭。只要守在这里,任何人进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等了许久都未见异样,一个时辰之后正当她躺在房檐上昏昏欲睡时却突然听见西边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朝声音的来源之处望去,露出狡黠的笑容。 待那几道人影渐渐接近主街时,她一个纵身从高房上跳到一颗矮树上。 “吁……”正悠哉悠哉骑在马上的山匪朱大成突然勒住缰绳对身后的人道:“二……二哥……我好像见鬼了!”说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方才他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嗖地一下从眼前飞过。 被称为二哥的土匪赵川提起手里的大刀狠狠地骂了一句:“放你娘的屁!这世上哪有鬼!” 老三吴元上前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我说老四,你是不是晚上酒喝多了眼花了!” “我刚才真的看见一个红衣服的人影在飞”老四揉了揉眼睛又朝那个方向看去。可眼前却空无一物,莫说是鬼影了,连根毛也没有。他拍着脑袋一脸懊恼:“对不住哥哥们,估计是我眼花了” 第七十三章 捉弄 老二赵川朝地上很啐了一口扬了扬手里的大刀一脸凶悍道:“若真有鬼,老子也能打的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是是是!有二哥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咱也不怕!”虚惊一场的老四立刻跟着点头附和,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行了!莫要废话了赶紧去找找有什么粮食可拿!”赵川指了指巷子两边紧闭的房门道:“这帮老不死的精得狠,你们可得找仔细了!” 老四朱大成凑到二哥跟前道:“二哥,上回咱们挨家挨户搜了个遍就弄了些米回去,这里好像确实没啥东西能拿了,要不跟大哥商量商量咱换个地方去抢?” “其它镇子人口多衙门也管事,不好对付”老二紧了紧身上的腰带道:“只要这帮老家伙没饿死就说明身上还有银子,自然会想办法去买粮食,什么时候这里的人死绝了,咱们再换地方。” 宁静的夜里,他们的话清晰地传进了赤璃的耳中。 她的眼中闪烁出愤怒的火苗,这帮没有人性的畜生简直是死有余辜,若让他们轻易的死了倒是便宜了他们。 一个飞身,她落在离他们最近的屋檐上。 这一闪,被老二赵川瞧了个正着。他突然扬起脖子大吼一声:“什么人?赶紧给老子出来,莫要装神弄鬼”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刚才并不是老四并眼花,因为他也看到了一个红色身影从前面一晃而过。 “怎么了二哥?”老三吴元被这突来的一叫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赶紧夹紧马肚朝二哥靠了过去。 赵川骑着马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又大吼一声“快点给老子出来!” 其余五人见状如临大敌,提起手中的武器挡在身前四下左右观望起来。 突然,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屋顶上缓缓落下,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老三看着眼前诡异的身影不禁吞了口吐沫壮起胆子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且不说她这大半夜穿了一身红衣,光说那长发飞舞身如飘絮的造型怎么看都不像人。说话间一个没留神手里的长刀落在地上发出“铛”地一声,吓得他脖子一缩捂住了眼。 原本凶悍的赵川此时却突然没了声响,眼前的女人面色惨白,身上的红衣随风飘逸,披散的长发垂在面颊两侧……更渗人的是她脸色阴森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他握了握手里的长刀,紧紧勒着缰绳,生怕这马儿一个犯抽朝前冲过去。 而原本就胆小的老四已悄悄的躲到了其他人的身后,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赤璃冷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鄙视之余突然想好好捉弄他们一番。 她用轻功使自己的身体腾空十寸,足尖垂直对着地面,低头任由长发在脸颊上随风乱拂,以一种漂浮的姿态慢慢向他们靠近。口中发出类似与喊冤哭泣的声响。 鬼……鬼……老三吴元的嘴角发颤愣是半天没吐出个完整的字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女鬼由远而近地向自己跟前飘来。 “……鬼啊!”老四朱大成也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破了胆,蹭地一下跳离自己的马儿爬上了二哥的马。 看见自己两个兄弟这般胆小,老二又气又恼地用刀指着鬼影道:“兄弟们给我杀”就算她是鬼,自己这么多人还能怕她不成! 这一声命令对老三老四来说根本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他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倒是身后那三个土匪听到了头头的命令,立刻向前冲了过去。 赤璃一看没吓住他们便停止漂浮,不紧不慢地从腰间的针袋里取出几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几个人射了过去。 她的速度极快,进攻的土匪还未见她动手便被点了穴道摔下马来。 哀嚎声四起,给这暗夜增了继续阴森恐怖的气氛。 这一幕投射到后面人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这个女鬼自带屏障将攻击的人弹了出去。 “二哥我们快走吧,她真的是鬼!”老四此时已被吓的魂不守舍,用双腿狠狠地拍打着马肚。 身下的马儿被他这么一使力居然朝前面奔了过去。 眼见自己离那女鬼越来越近,赵川一改往日勇猛,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气调转马带着老四逃了个没影儿,连个屁都没放。 此刻除了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唯一能动的人就只剩还没从眼前的一幕回过神来的老三吴元。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个兄弟,又回头看了看二哥和四弟狼狈的背影,立刻跳下马来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磕头道:“你……你放了我……我给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你要多少我都烧……还有香……蜡烛……”此时他认定对方是鬼,还是个红衣厉鬼。 赤璃停止漂浮,冷冷道:“你过来”说话时不禁感叹,看来在所有人眼中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可以用钱来买通的。 听她开口说话,老三定了定神寻思着可能是自己提出的条件让对方感到满意。他闭着眼睛艰难地挪动着发抖的双腿向她靠近,心里头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既然这么怕鬼,又为何要杀人?你这是心中有鬼”说话时,赤璃已收了轻功稳稳地站在地上,扬手撩起吹散的长发扎起露出秀丽的脸庞。 此时她已没心情再陪他们玩下去,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她必须天亮之前将这帮人解决掉。 听她这么一说老三已察觉出不对劲儿,睁开眼睛朝她望去,顿时觉得自己是被人耍了。眼前的女人虽然还是身着红衣,可浑身却散发出了一股子阳刚之气,丝毫没有鬼气。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大半夜的装鬼吓人!”老三停下脚步身上也恢复了力气,既然对方不是鬼,不过就是一介女流那还有啥好怕。 赤璃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你找死!”老三看着她嚣张的态度,又想起自己方才白白受到的惊吓愤怒地举起手中的刀向她砍去。 可还未等他迈开几步,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了身体重重地撞上了土墙。 第七十四章 归山 土墙倒塌的瞬间,老三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再也没有能动的地方。他气的大叫:“妖女!你这是什么妖术!快点放开我!” “我若放了你,你以后还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吗?”赤璃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用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碾压。 老三疼的龇牙咧嘴,不由喊道:“哎呦,不做了不做了!女侠饶命!” 赤璃松开脚,一个弹指解了他的穴道。 被解穴的老三感觉到身上的束缚已被解除立刻捡起刀来向眼前人砍去,可手刚抬起来还未落下又被人踹出一丈远,砰地摔砸在地上。 老三只觉胸口一闷喉咙一紧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此刻他已经意识到无论她是人是鬼都能轻松地要了他的命。 “别……别杀我……”他看着向他一步步靠近的女子立刻跪地求饶。 赤璃弯下腰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用冰冷的刀剑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比划着:“今天我要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比鬼可怕” “不……不……”老三俯视着那把已抵在他喉尖上的刀,胯下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赤璃用刀挑起他的脸恨恨道:“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求我饶了你,可你杀别人的时候可有理会过他们的求饶?!” 老三缩着下巴尽量朝后缩去躲开刀尖,颤抖着嘴唇道:“女侠饶命,我没杀人我只抢东西,我真的没杀过人!”说话时脸上已挂满了泪水,鼻尖垂着一抹鼻涕。 赤璃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另外三个土匪问道“那他们呢?他们可有杀人?” 未等老三回答,躺在地上的几个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没有杀人!女侠饶命啊” 见他们抵赖,赤璃大吼一声:“既然你们都没有杀人,那人是谁杀的?” “他们是自己饿死的……不关我们的事!”老三哭着解释,生怕她一个手抖就要了自己的命。 “是啊是啊!不关我们的事!”那几个土匪也跟着喊了起来。 “就算他们是饿死的也是因为你们抢了粮食,所以今天必须有人拿命来还。”赤璃蹲下身来指着那几个土匪问老三:“今天我让你来选,是拿你的命来还,还是拿他们的命来还” 面对这个问题老三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们的,用他们的命来还!” “姓吴的你个狗娘养的!我们跟了你们这么多年,你居然这么绝情!”其中一个土匪听到他这句话气的破口大骂:“你们兄弟四个坏事干绝,若不是当年想着与其被你们欺负不如跟着你们混还能有口饭吃,老子也不会干这些杀人放火的事!” “是啊!女侠,我们几个就是抢点粮食,那杀人最凶的就是他们兄弟四人!”另一个土匪也激动地喊了起来。 赤璃悠闲地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狗咬狗并不作声。 这时候老三突然放声大哭道:“女侠女侠,你莫要听他们放屁,我真没杀过人!我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 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哭的像个弱女子,赤璃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道:“那你那几个兄弟有杀人吗?” 老三看了看她手里的刀犹豫了三秒缓缓开口:“他们确实杀过人……”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兄弟义气。 “好,那你带我去找他们”赤璃一手将他提了起来朝那几个人甩了过去:“解下他们的腰带,将他们绑起来!” “是是是!”老三立刻按照她的吩咐解下那几人的腰带粗鲁地捆住他们的手,动作相当麻利。 被他捆绑的土匪朝着老三的脸狠狠地啐上一口“呸!你个孬种,居然连自家兄弟都能出卖!” 老三将手中的腰带用力一拉骂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嘲骂,义气跟命比起来就是狗屁! 被捆在一起的土匪们排成纵队在前面领路,赤璃像赶尸人一样跟在后面优哉游哉地骑在马上向匪窝出发。 一行人往西走了四里到了山脚下。 “女侠,到了!他们都在上面”老三点头哈腰地往三上指了指道。 赤璃跳下马来将马绳栓在树上,解开了拴在他们手上的绳子道:“你们去告诉上面的人,让他们洗好脖子等着我” 几个人被解了穴松绑后相互看了一眼,撒开腿就往山上跑。 老三跑得最快,哼哧哼哧地往山上跑了约莫一里之后立刻恢复了土匪头头的气势,转身对着山下大喊道:“妖女!你给老子等着!” 这小娘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是山上八十多兄弟的对手! 赤璃嫌恶地摇了摇头,劣性难除啊。 此时,土匪头子孙照正坐在石座上听老二和老四绘声绘色地讲述与女鬼搏斗之事,突然听见石洞外传来老三的喊叫声。 “大哥!大哥!”声音刚落,便见吴元便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太好了三弟,你还活着!”老二赵川嘴上说着庆幸的话,可心里却咯噔一声。担心三弟会将自己逃跑的事给抖出来。 老三想起方才他逃跑的样子气得不打一处来大口喘息间指着二哥怒道:“二哥!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只顾着自己逃跑连兄弟的命都不顾了!” “三弟莫要动怒,我……”赵川被怼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 孙照看了眼老三潮湿的裤裆一掌拍向石座大吼道:“行了!不过就是个女鬼,咱兄弟这么多阳气这么足怕她作甚!你……你赶紧去换身衣裳!” 此时他已猜出事情大致原委,若任由老三继续说下去自己的脸就要被这三个人给丢净了。 老三跑得太急歇了半天还是喘得厉害,猫着腰摆了摆手道:“大哥!她不是鬼!” “妈的!不是鬼!一个女人就把你们吓成这个鸟样子!”老大孙照听闻气的将手中的杯盏朝老三狠狠砸去。 老三本能地抬起手来挡了挡脸,又扯起胸前那片被血染红的衣裳哭诉道“她……她比鬼可怕多了!若不是我跑得快早就没命了” 第七十五章 算账 “是啊是啊!”跟在后面跑进来的三人似乎忘了刚才与老三的对骂,也跟着点头附和道:“她武功太高,我们几个拼死抵抗才能活着回来!” “一群废物!一个女人就把你们打成这样!”孙照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清瘦的身体却爆发出慑人的气势大吼一声道:“你们几个带路,我要亲手宰了她!”他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女人为自己挣回面子。 “大……大哥……”吴元佝偻着腰指了指洞外道:“您不用去找了,那个妖女……她……已经上来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幽深的洞径抬脚往大哥身边跑去。生怕后面会突然伸出一支手来将他抓出去。 “什么!!”孙照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不但不跑,还敢送上门来?! “她还说让老大你洗干净脖子等她来杀……”另一个山匪似乎嫌事不够大,将老三没说出来的后半句给补了个齐全。 “她娘的!”孙照听完之后暴跳如雷拿起靠在墙边的紫龙剑就冲了出去。胸中的怒气无法得到宣泄,他边走边抽出剑来在石壁上疯狂地划了几道。幽暗的山径里随着他的挥舞和石壁炸裂的声响迸闪出几道淡紫色的光。 见老大这般架势,其余的人一拥而上跟着冲出了山洞,口中发出呜呜地喊叫声来壮大声势。 黑压压的一伙人杀气腾腾地走出洞口,东张西望之下看见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坐在一颗果树上悠哉悠哉地晃着腿,手里只拿着个果子上下抛动并无携带任何武器。 “老大!就是她!就是她!”吴元看见这个刚才差点将他打死的妖女,立刻条件反射地躲到了大哥身后,只伸了胳膊出来朝她的方向指了指。 原本怒不可遏的土匪头子孙照看到眼前的女子一副沉着坦然的姿态倒是沉住了气,只向前走了一步质问道:“你是谁?”之所以没有贸然攻击,是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来送死的,或许她还有其他团伙在这四周做好了埋伏,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那么多兵书他可就白读了。 “我的名字你们这帮畜生根本不配知道”说话间,赤璃轻轻一跃从果树上跳了下来。说是跳,倒不如说是飘,她的身体似乎没有重量,像树叶一般飘落而下。 “他娘的!少在那装神弄鬼”老二赵川知道她是人不是鬼后,方才的恐惧一扫而光,听她这般侮辱他们立刻提起刀来砍了过去,他要将方才丢了的面子给找回来。 “等等……”孙照看见一个黑影从身边蹿过去时,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月光下,只见赵川的刀刚刚举过头顶便停在了半空中,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他肥壮的身子便摊在了地上。 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赤璃弯下身子将手中的果子一掌拍进死人微张的口中,接着拎起带血的人头朝对面的人群里丢了过去。 此时人群中突然有道声音响起“他杀了二哥!给我杀!”说话的人正是一直缩在最后的老四朱大成,他举起手中的刀往前晃了晃身体却像是被黏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片刻间,十几个人拿着武器又朝眼前的女子冲了过去。 孙照在手下冲锋的同时反倒是后退了一步,一双机警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女子身后可有帮手出现支援。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在这般紧迫的状况下女子身后也并未出现帮手,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面对多人围杀,此人却丝毫没有逃跑之意。 只见她抬起脚来跺向地面震起无数碎石,而她的身体也和那碎石同时飞升而上,接着她一个旋转将那碎石吸在手中,待落地之前扬起双手将碎石射了出去。那碎石瞬间变成了一道道流星从天而降打穿了攻击者的脑袋。 那些倒地的土匪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未发出就见了阎王,鲜血混着粘稠的脑浆从额头处的黑洞中涌了出来。 这一幕之后,动里洞外都变得格外安静,所有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也不敢动。 照她这种杀法,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杀个精光。 “还有谁活够了就过来吧”见他们不动,赤璃拍了拍手里的灰,向前走了两步。 众人齐齐向后退去提起武器挡在身前,完全没了以往抢劫时的凶猛气势。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是过来被我杀,第二是全部给我跪下!”月亮恰时探出脑袋照亮了说话的人,让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眼中的冷毒和浑身散发出的强烈杀意。 “女侠饶命!”众人还在犹豫时,孙照放下手中的长剑扑通一声带头跪下。 大哥这一跪让所有人彻底放下了强撑的尊严,纷纷跪了下来。 赤璃俯视着脚下的几十个山匪问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中的阴冷的怒气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土匪们面面相觑全部低着头不敢说话。 “女……女侠饶命,兄弟们有眼无珠得罪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弟兄们一马” 孙照见自己被点了名字,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便主动开口求饶。 赤璃闻声朝他走了过去打量起来,此人看起来模样白净体态清瘦,头发整齐地挽在头顶怎么看也不像个打家劫舍的人,确实和她想象中的土匪头子有很大的出入。 “你就是这里的老大?”说话时她收回目光,语气中尽是戏谑和嘲讽。 孙照显然是明白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连忙狡辩:“不不,咱们这没有什么老大,就是兄弟们给面子看我年纪大随口叫的”。 赤璃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在黑压压的人头上扫视了一翻道:“我今天来是为镇子上的人讨个公道,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们应当明白!”一想到初见张大夫时他那惊恐的模样,她就恨不得立刻要了这帮恶人的命。 “女侠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老大一听立刻指了指山洞道:“我们这就去把抢来的东西还回去,” 第七十六章 送粮 见老大这幅模样,其他人也都跟着跪地求饶。看这架势,别说是八十个兄弟,就是再来八十个也不够她杀的。 赤璃勾了勾嘴角道:“我可以不杀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对于峻山县的百姓来说,与其杀了这帮人为他们报仇倒不如让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偿还。 孙照立刻头如捣蒜:“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们也答应!”只要不要他的命,她要啥他都得给。 “好!第一,我要你们把抢来的东西还回去,可能做到?”她挑着眼角问道。 “做到做到!”众人皆点头答应。 “第二,我要你们明日起去翻耕农田,选用可用的谷种耕种,不可让田荒着。可能做到?”民以食为天,若不能解决粮食问题即使没有这帮人,那些没有劳动力的乡亲们迟早也会饿死。 “能能!这里很多兄弟以前都是农民,因为吃不上饭才跟了我做匪”孙照说着抬头吼了一句:“明天开始给我下田干活!” 这时候不管会种不会种田的土匪都大声地喊道“是!” “第三,从现在开始不准你们再伤害无辜百姓!如若被我发现只要有一人不轨,我就让你们其他人一起为他陪葬!听到没有!”一想到他们曾经那畜生般的行为,她的怒气突然而生! “听到听到!我们绝不再作恶!”老大被她这一呵吓得又磕起头来。就怕她一个激动取了自己的性命。 “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人,我说什么你们就得去做,我这人从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有人不愿意的话现在就站出来”说完,一道凌厉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好,现在你们就去把东西分一分,挨家挨户地还回去”赤璃说完刚准备转身,却看见老大手中那把剑,在月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紫龙剑? 她收住脚步指了指地上的剑毫不客气道“把剑给我” “呃……”老大一听她这个要求,顿时将剑抱在了怀里,这把剑可是他千辛万苦挖了三天的墓才弄出来的宝贝…… “怎么?这把剑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阴冷的声音里藏着十足的杀气。 “主人喜欢是我的福气!!!”孙照承受着挖心之痛捧起手中的剑向她递了过去,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自己抢了这么多年,今日却被一个女人抢劫了,唉!世风日下啊! 其他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这把剑老大连睡觉都带进被窝里,方才他们还真怕老大不给惹怒了女魔头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赤璃接过剑来在拿在手中瞧了瞧,果然是一把好剑!玄铁打造的剑鞘上滚着银边,而正中间镶了一排紫龙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如果没有猜错,这把剑和她手中的青玄剑都是出自天下第一剑师逸丰尘之手。 此人是她左丘的人,却一向神宗诡秘时常寻不着人影,而这逸丰尘的嘴巴和他铸的剑一样锋利,常怼遍山庄上下无人可敌。 看着手中这把锋芒逼人削铁如泥的宝剑,赤璃忍不住想笑,若那嘴不饶人的逸丰尘知道自己这把可劈山斩金的宝物落到个土匪头头的手中会是什么反应。 兴奋之余她对着月光扬手一拔,剑身如一道闪电瞬间发出紫色的剑芒,如白昼交错的霎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接着她飞起身来将手里的宝剑在空中竖直地划去,三丈之外的巨石瞬间炸裂,无数石块向四面迸射飞弹。 赤璃满意地收剑入鞘,紫光立刻在夜色中消散而去。 土匪们此时不禁吞咽着口里的吐沫,颤抖的更加厉害。 天色已变,渐渐泛出青白。 一道红影从山头之处蹬踏着树稍缓缓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 老三吴元见妖女已走,立刻搀扶起跪在前头的老大满脸委屈地问道“老大……我们真的要把东西还回去吗?” 孙照的腿已跪的麻木,刚想起身却又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他狂躁地拍打着地面吼道:“快点去收拾东西!” 吴元似乎领会了大哥的意思对着那些还跪着的弟兄们指手画脚大声喊道:“听到没有!快点收拾东西准备换地儿!” 坐在地上的孙照抬起脚来狠狠一踹,将吴元踹倒在地:“你他娘的!谁说要撤啦,我让你们快点准备东西挨家挨户的还回去!老子的紫龙剑被她弄去了怎么能就这样走了!”眼下只能先用缓兵之计应付着,待她放松警惕之后自己不但要把剑弄回来还要用她的命来一雪前耻。 “是是是!”吴元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往山洞里跑去。 墨蓝色的沉重天幕卷起边儿来徐徐向后退去,橘色的晨曦从东方向外晕染开来。 张大夫迷迷糊糊中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奔向外屋推起长桌抵住大门。 “姑娘!不好啦!土匪下山啦!”惊恐之余,他死死抵住长桌朝偏屋喊道。 “出了什么事?”赤璃闻声掀开屋帘走了出来。 “嘘!”张大夫紧张地蹲下身子躲进了桌子下面又朝莫离招了招手:“土匪下山啦!快躲起来!” 赤璃忍住笑意向他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看了一眼后院道:“咦?那是什么?” 张大夫应声望去瞧见个蓝色布袋,口中低嚷道:“别管那东西了,你快躲起来!” “我去看看是什么”赤璃说着便朝院子里走去。 “莫要看了莫要看了,先躲起来再说!”张大夫对着她的背影压着声音喊道。危险时刻,谁还管这袋子里装的是啥!难不成天上还能掉馅饼。 “好多粮食啊!”赤璃打开布袋惊呼道。 听她这么一说,张大夫愣得说不出话来,难道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菩萨显灵啦!菩萨显灵啦”这时屋外又传来一波激动的喊叫声。 张大夫愣了几秒后一下子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拉开窗户向外探出脑袋望去。 只见巷子里住的三户人家都跑了出来,张大婶,李大婶还有钟老太全部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哭喊道:“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啦!” 张大夫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迈开步子跑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七章 成全 李大婶激动地指了指自家院子道:“我今儿一早起来就看见院子里有袋东西,一打开全是粮食啊!一定是菩萨看我们过得太苦,来搭救我们啦!” 张大夫一听立马儿向大街跑去…… 大街上亦是雷同的场景,一夜之间,小镇里仅剩的三十户人家都收到了这神秘的恩赐。 所有人跪在地上对着天空拜了整整一个上午。 可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张大夫午觉刚醒便听到镇上有人敲锣的声响。他拔腿就往外跑,心里又气又急。大家才刚得了些粮食,闹这么大的动静出来若将土匪招来一顿扫荡,乡亲们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当他顺着声源找敲锣的人时,发现镇上的三十户人家都基本上到了个齐。 敲锣的人是镇东头的李大妈,她住的东头离田最近,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李大妈放下手里的铜锣道:“我方才想把今日菩萨赐的粮食藏到荒田里去,却……却看到一帮人在翻地耕作,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走向上前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那些人全是土匪!我认出其中好几个来!”李大妈指手画脚地一顿比划。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以为她是不是因为菩萨仙灵给高兴疯了,土匪怎么可能会去种地呢! 乔老太拄着拐杖歪着头问道“你是不是眼花啦?” “真的!真的!”李大妈怕众人不信拍着胸口道:“我若骗人,不得好死”! 见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相信了她的话。可是这就奇怪了,土匪既然下了山,不来抢东西却跑去翻耕那荒田,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老太激动地倒了倒手中的拐棍道:“一定是菩萨保佑,将那些坏人的魂带走了,现在他们是被神仙给附身啦!”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大家一听完全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她们根本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张大夫听闻匆匆赶回了药铺。 “姑娘,姑娘!”他进门后没有向往常那样关上屋门而是直接冲进偏屋道:“咱们以后再也不用躲啦!” 赤璃故作惊讶地问道:“为何?” 张大夫把事情原委说了个仔细“一定是峻山县死去的乡亲们在天之灵保佑啊!”说话时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皱纹横生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 赤璃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对,您儿子正保佑着您呢,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嗯嗯!”张大夫听闻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盛夏的午后,火辣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瓦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彩。 荒田间,一群人头顶烈日正哼哧哼哧地翻着土。 身上的布衣早已湿了个透,很多人干脆脱下衣服光着膀子干活。 被老大派来翻田的土匪刘玉突然将衣裳脱下来拧了一把汗大声喊到:“他娘的,老子不干了!与其在这里种田,老子不如回家种!” 听他这么一说,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的另一个土匪将挂在肩上的衣裳甩在地上附和道“就是!咱们凭什么要听那个女人的话!”额上的汗水落进眼里,腌得生疼。 “兄弟们!士可杀不可辱,咱们去跟她拼了!”两人越说越激动,刘玉扛起手里的铁犁就往田外跑去。 早已过惯了快活日子的土匪们哪里受得了这种罪,见有人带头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跑了出去。 可还未等他们走出荒田,却看见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的面前。她早料到这帮人不会这么容易降服,看来,还得浪费几条人命才能让他们学乖。 刘玉在太阳的暴晒下早已烦躁不堪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烧光了理智,他举起铁犁狂叫着就朝眼前的女人冲了过去。 其他人被他的奋勇所感染一拥而上将女子包围起来,整齐有序地用手中的犁敲打这地面为自己造势。 赤璃站在人墙中抱着手臂冷笑道“怎么?昨天答应我的事这么快就反悔了?也难怪,你们这帮畜生连人性都没有,又怎会有诚信呢。”语气中三分戏谑七分恶嘲。 刘玉见兄弟们已将她围了个严实,仰起脖子道“你少在那里装仁慈!你杀的人比我们还多!凭什么说我们没有人性!” “杀生护生,以恶治恶,善恶是非全凭发愿。你们杀的是人,我杀的是畜生”赤璃冷眼看着刘玉,和这种人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 刘玉懒得理会她说的狗屁道理,大声骂道:“你少他娘的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屁话,识相的就滚远点莫挡了老子的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话时他扬了扬手里的铁锹一脸凶狠。 赤璃眯起双眼朝他迈了一步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刘玉见她靠近不禁吞了口吐沫,但眼前这么多弟兄正瞧着呢绝不能丢了面子,便壮着胆子开口道:“老子叫你滚蛋,你能怎……” 后面的话还未等他说出口只觉胸口一空,他张着嘴巴低头看去,只见胸口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接着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其他人似被人点了穴一般纷纷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赤璃捡起那块血肉模糊的心脏蹲下身来塞进刘玉的嘴里冷冷道:“听不懂就去地狱里面慢慢的悟!”说着又抬起一脚来将他整颗头踩进了土里,顿时一股血浆呲地一下滋了出来。 接着,她甩了甩手上的血在人群中悠闲地转了个身问道“还有谁想走的?” 当她以为土匪们的反抗会随着刘玉的惨死就此结束时,却出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一幕。 人墙中一个大个子扔下手里的铁锹,昂起脖子道“我就是不想干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吧!” 其他人惊愕地看着他,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赤璃鼓了鼓掌道:“好,看在你这么有勇气的份上,我就成全你”这世上总是不乏愚蠢的人,即使是知道自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大个子听完紧闭双眼,高昂头颅,一副英勇就义与恶势力拼死抵抗的模样。 突然,一支瓦片从他的腿上飞过,大个子的身体嗖地矮了一截,膝盖直直地戳在了地上。 “啊!!!我的腿!”片刻之后,他死死地抱住少了半截的双腿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喊叫,那凄惨的声响让人在烈日下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 第七十八章 工钱 赤璃上前踩着他的脸道:“从现在起,你可以不用干活了,你若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但是我会一刀刀的将你身上的肉刮下来,让你慢慢的死。现在你只有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以恶治恶向来是她的强项。 大个子已经疼的满脸抽搐,蜷缩在地上抱着只剩了半截的腿哆嗦着嘴巴道:“我……想活……”他不怕死,可他娘的怕疼啊! “还有谁不想干活的现在就站出来,过了今天可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说话间,她阴冷的目光从其他人脸上划过。 剩下的人早已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给惊呆了,立刻飞奔到田里继续干活。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一个人敢离开。 入夜之后,赤璃翘着脚斜靠在原本老大的位置上,左手拿着山果,右手拎着酒壶,看着跪在脚下的一众土匪扬起脖子喝了口酒道:“今日耕作的人都给我站出来” 话音落了之后半天也没一个人敢动,生怕这个残暴的妖女拿他们的命助兴下酒去。 “快点站出来!”这时跟他们一样跪在地上的孙照发话了。 被他这么一呵,人堆中哆哆嗦嗦地站出几个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赤璃眯起眼儿用手点了点数:“不对,还少一个” “回……回主人,少了的那个是刘玉,他被您打穿了心脏就地埋了”其中一人颤颤悠悠地道,就怕她以为有人逃跑让他们陪葬。 赤璃咬了口山果面露不悦:“直接埋了?” 那土匪为表衷心狠狠点头道“嗯……嗯……直接埋了!” 本以为这么一说能落个好,可没想到眼前的妖女却将果子核儿往地上一丢斥责道 :“你们埋之前应该先把尸体弄碎,正好给田里上点肥,若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记得先拿东西把尸体劈碎了再埋” 这话一出,众人惊恐之余不禁联想到某种画面更是觉得恶心不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容貌秀美的女人心肠竟这般歹毒,不禁各自盘算着逃跑计划。他们又没有紫龙剑要讨,留在这里迟早得死在这个女人手上。 赤璃又朝老大勾了勾手道:“你过来” 老大愣了两秒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主子有什么吩咐” 赤璃从袖袋里掏出银子来:“今天干活的每人发一两银子” “啊?!”老大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银子迟迟没敢接,完全不明白这个妖女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干活拿钱天经地义,怎么?你当我和你们一样是土匪?”她收回翘在桌案上的脚挥手一扬大声道:“从今日起,所有人按劳拿工钱,耕种的耕种扫街的扫街,镇子上所有的活只要你们做了,都来我这领银子!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谢主子赏赐!”这回众人的回答的格外大声,但却不再是因为畏惧,而是兴奋。这种兴奋瞬间打消了他们心中想要逃走的念头。 老大将银子发放到他们的手里,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他转身对赤璃道:“老大,你看我适合干些什么?”他没想到这个妖女居然这么有钱,兄弟们就是下山抢几趟也弄不来这么些银子啊。 赤璃喝了口大酒挑着眉儿问道:“你都会做些什么?” “呃……”这个问题到是难住了老大,他愣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自己能做的事儿来。 赤璃嗤笑一声:“看来,你只会做土匪啊” “我大哥中过秀才,他会写状子”这时,胆小的老四朱大成突然站出来为老大争取赚钱的机会。 “闭嘴!”孙照抬脚朝他踹去,在这里写状子有啥鸟用,这傻子这不等于告诉这妖女自己会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吗。 “哦?你还读过书?”赤璃倒是因为这句话上下打量起这个人来。你别说,他看起来还真与其他人略有不同,身上隐约能看到丝书香气来。 “小的确实读过几年书……”老大点了点头不情愿地回道,好像读书这件事对他而言反倒成了一件羞耻的事情。 赤璃看他这样不禁摇了摇头:“枉你还是半个读书人,居然不顾仁义道德做尽匪事,你那些书也是白念了” “主子,我大哥以前可是一等一的好人!若不是……”朱大成见大哥被误会立刻为他辩护,肥硕的大脸涨的通红。 “闭嘴!”孙照大吼一声制止,不许他继续说下去。 赤璃见着他的异常反应,走下石座站在他的面前道:“你既然是秀才自然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为什么要选这条路?难道你读的都是些教人作恶的狗屁文字吗?” 老大将头撇向一边,紧紧咬着牙硬是不做声。 “好,你不说”赤璃看向老四朱大成道:“那由你来说” “不……”老大刚转身想阻拦却被人点了穴道直直地定在了原地,急的眼珠子乱转胸膛剧烈的起伏。 赤璃捏住老四的下巴冷冷道“说” 老四感受着下巴上传来的力道,又看了眼被定住的大哥,长叹一声道:“我和老大都是木棉镇人,老大自幼聪明好学被镇上的人誉为文曲星转世,他还有个弟弟,那小子却喜欢武刀弄棒,后来朝廷征兵他就被招了去,有一天朝廷派人送来丧报说老二战死了。可那一年根本没有战事发生,后来同乡的另一个人悄悄传信来,说是因为老二的军营首领总是克扣军饷,老二跟他争执时被活活打死了!” 赤璃蹙眉问道:“他跟的是什么军?”若叶隐修知道他的军队里发生这样的事不知会做何反应。 老四愤愤道:“二子去的是当朝右将军陆之然的大营!那陆之然克扣军饷公饱私囊,让人替他卖命却不给钱,简直就是畜生!更可气的是我大哥知道此事后便向衙门写状子,却遭到了毒打,大哥不服又往上告却打的一次比一次狠,差点连命都丢了!……呜呜呜”老四说着便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第七十九章 善恶 一提陆之然的名字,赤璃瞬间联想到叶隐修背上的刀伤,愤愤地握紧拳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扬手解开了老大的穴道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孙映”说起弟弟,老大再也管不住眼框里的泪水,蹲在地上抹泪。 “既然我是你的主子,这个仇我就一定会帮你报,朝廷不管我来管”赤璃说着长袖一甩,浑身散发出仙魔混合之庞大诡异的气场来。 孙照听她这么一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狠狠地磕了个响头:“若主子能为吾弟报仇!孙照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报答主子!”说完又是狠狠三拜。 “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一个月,一个内后我必将他的人头交到你手中”说话的人眼中毫无半点玩笑,她这辈子所做的任何承诺都会兑现。 “弟弟!哥哥无能不能亲手为你报仇!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主人顺利为你讨回公道啊!”此时的孙照仰天长泣,这个承诺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原本阴暗的内心,亦融化了他心里的冰。 赤璃一把拎起孙照愤怒地道:“恶人杀了你的家人,但是你却将自己的人性杀死了,你将仇恨报复在无辜的人身上,你这样做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这种人真是即可怜又可恨。 老大掩面大哭:“只要主子为我兄弟报仇,我愿用这条命来偿还我曾做下的恶!我和弟弟一起在天上保佑主子!”说着他一头朝石壁上撞去。 “砰!”老大的身子还未触及墙壁,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推向了一边倒在地上。 “你现在死了他们就能活过来吗?!”赤璃怒吼一声,将手中的三两银子砸到他的身边:“明天去临镇买些书,以后你就负责教你的兄弟们读书写字”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只有这些人内心怀有仁德二字,才能剔除恶根。虽然让一个恶人去教人学仁义道德看似荒谬,可有些人是因为无知才会不明善恶,知识不能改变所有人,却能拯救一部分原本善良却被无知荒废的灵魂。 “是!一切听从女主人吩咐!”老大又是深深一拜,可这一拜他拜的心甘情愿,心怀感恩。 天亮之前,赤璃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药铺。 张大夫的鼾声比往常更加猛烈,想必是这一觉睡的格外安稳。 叶隐修依旧保持趴卧的姿势睡在床上,身体在喘息间轻微地起伏着。原本壮硕的身体在这长达半个月的消耗中日渐消瘦。 赤璃将他的身子扶起轻轻靠在软枕上,取过桌上的米汤舀起一勺来放进自己的嘴里再轻轻捏住他的嘴巴将米汤一丝丝地划入他的口腔中。。 此时的叶隐修只剩本能的吞咽功能却无法裹食,若用羹匙喂食很容易让被呛了气管。 她能听见他吞咽的声音,能感受到他鼻尖的气息,此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和羞涩,只一心想要他活下去,醒过来。 喂完米汤之后她将他揽入怀中,像呵护婴孩一般用脸颊贴着他的头发喃喃自语:“你要快点醒过来不能就这样睡下去,江山在等你,百姓在等你,我也在等你” 被她抱在怀里的人,长密的睫毛突然闪动一下又恢复了静态。 这日一早,赤璃正将张大夫从临镇购来的草药一一摆放在药柜里,却听张大夫在偏屋急切地唤道:“姑娘,姑娘快过来!” 这一喊让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以为是床上的人出了什么事。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房中问道:“他…他怎么了?” 张大夫满脸欣喜道:“我方才为公子清洗下身时,他的腿好像动了一下” 赤璃一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抚着他的脸轻声唤道:“公子,我是赤璃,你听得到吗?” 床上的人对这一声声的呼唤完全没有反应,依旧紧闭着双眼像睡着了一般。 “姑娘莫要着急,这肌体需要一点点恢复,待气血全部通畅了公子自然就醒了”张大夫指了指手中的木盆道:“今日我为他擦洗时发现他出恭了,这说明他的五脏已在渐渐恢复运作,依我的行医经验来看如此下去七日内必可醒来”张大夫说着端起散发着恶臭的木盆走了出去。 赤璃抬脚追过去想从他手中接过木盆:“您把盆给我,怎能让您做这种事” 张大夫伸出胳膊挡了回去笑吟吟道:“姑娘莫要这般见外,我孩他娘死于慢疾,在床上躺了六七年才走的,这种事我早已照顾习惯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这种事让一个素味平生的人去做极为不妥用身子挡在张大夫的前面。 “姑娘和公子是我们镇子上的福星,自从你们来了之后这里越来越太平了,这都得托你们的福啊!你就莫要跟我争了”张大夫说着又不禁红了眼眶,十几天前,他已经做好了要饿死的准备,可自从她们来了之后整个镇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镇上的人都说是菩萨显灵,但他不信这个说法,他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姑娘和公子带来的福气。 赤璃见张大夫如此坚持亦不好再勉强,只跟着他往后院的茅厕走去。 “这几日那帮人可还在耕作?”这三日她没有去山洞,一来考验他们是否真心悔改,二来需要收传叶文渊的密条无法脱身。 “他们翻了土又种了许多菜芽,每天都在田里干活呢。”张大夫将污秽倒入茅厕中转头又道:“不仅如此,那匪头子今日在大街上当着镇上所有百姓的面向我们磕头认错,你说……他会不会真的鬼上身了?” 赤璃听了扑哧一笑:“也许是吧”看来那孙照还是个性情中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咱们镇子上剩下的都是些干不动活的人,那些山匪每天都会帮着她们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比亲儿子还孝顺。今早上你在后院洗菜时有一个土匪来我这敲门要帮我干活被我婉拒了,我说我身体硬朗用不上他帮忙给,他便丢了一袋粮食给我就回了,看那客气的模样……我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说着张大夫摇了摇头:“若他们真的被鬼附身了,只能说明鬼比人善良啊” 赤璃笑道:“善恶只在一瞬间,或许是他们良心发现了也说不定” 张大夫点了点头:“是啊,做恶和行善都是同一双手能做到的事……” 第八十章 密信 夜晚降临,雨后的果林中弥漫着果子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茂密的果叶像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大伞,保护着身下的果实。 朦胧的夜色下一道轻盈的身影在林间飞跃,自下而上不用多时便登了山顶。 “主人,这是这几日的出工记录,请您查阅”孙照恭敬地将手里的册子双手奉上。 翻阅之后赤璃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银子来放在桌上:“这是工钱,你按劳发给他们” “是是!”孙照取过银子对着名单叫名字。 念到名字的土匪们排好整齐的队伍,一个个面露喜色等着领钱。 赤璃看着眼前剩下的六十三个土匪问道“现在还有没有人想离开这里?想走的可以走,我绝不留也绝不伤。”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离开。 “主人待我们这么好,我这辈子都要跟着主人”其中一个刚领到工钱的土匪将手里的银子举过头顶激动地说道:“以前是因为没饭吃才昧着良心做了山匪,现在吃的饱又有工钱拿,我可不走” “是啊是啊!我也永远跟着主人,以前乡亲们看到我虽然表面害怕但是心里都在咒骂,现在大伙看到我特别热情,张大娘今天还给我擦汗呢”另一个土匪咧着嘴也跟着符合。 “做好事比做坏事心里舒服多了,这钱拿着踏实!大伙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话题被人打开后便如开了闸的水收也收不住,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地聊起来。 赤璃只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自己不过是做到了公平二字他们便感恩戴德,若这世道能公平一些那么又会少了多少恶人呢。 “你这几日交了他们什么?”片刻之后他对着站在身边的孙照问道。 孙照一个箭步走到她的面前一脸正经道:“我将不识字和识字以及读过书的分为三组,不识字这几日都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识字的我让他们读了三字经,读过书的我亦制订了新课” “好,这是你的工银”赤璃拿出一粒碎银递给他。 孙照并未接过,摇了摇头道:“主子为我报仇我无以为报,只能多为主子做事,绝不会收您的银子”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我杀陆之然是为民除害而不是与你交换什么,我这人从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赤璃说着便将银子塞进他的手上。 “若我们早日遇到主子……”看着手里的银子孙照又红了眼眶。 “朝得道,夕死可矣。只要你们真心悔过,永远都不晚”赤璃笑着起身,是时候回药铺了。 七日后叶国宫内 胡康宁踏入文祥殿后径直走到小王爷的床前,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叶文渊他愁容满面地对伺候的宫女道:“去把御医请来” 宫女听闻跪在地上小声回应:“回大人,刘御医刚走没一会……” 胡康宁怒斥:“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宫女吓得连忙跑了出去。 胡康宁走到门边朝外望了一眼之后又迅速回到床边拍了拍:“王爷可以起了” 这时,原本昏睡在床上的小儿噔地一下坐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可急死本王了” 胡康宁面露无奈道:“眼下形势严峻,只能出此下策委屈王爷了” 叶文渊摆了摆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道:“无妨,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一举铲除奸党,这点苦本王还受得住,睡觉可是本王的强项呢” 胡康宁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禁想起那日出现在政事房的宫女,看来此女能对王爷的影响着实不小啊。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宫女进屋后看了一眼床上人暗暗地松了口气。 “王爷的病究竟还有没有得治?”胡康宁直视太医问道。 刘太医突然跪下面露自责道:“回大人,下官已翻遍医书尝试了一切办法……却依旧找不到救王爷的办法。” “你那日不是说只需几日王爷便可醒来吗?”胡康宁怒问。 “回大人,下官遗漏了小王爷的体格尚未发育完全这一点,那马钱子毒性太强已沁入骨髓,下官只能每日喂食补药续着王爷的命,但这毒实在是化不去了”御医欲哭无泪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吗?”胡康宁说话时已瘫坐在凳子上。 “是下官无能……请大人责罚……”刘御医无奈地摘下了头上的官帽摆在地上。 胡康宁苦笑着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下官告退”刘太医起身离去,眼神中尽是悲痛。 “你叫什么名字?”胡康宁看了一眼宫女问道。 “回大人,女婢名为喜儿”宫女唯唯诺诺地回答。 “今日御医的话不可告诉别人”胡康宁嘱咐了一句便转身向外走去。 “是!”说话时喜儿抬头看了眼他的背影,恭谨的神色瞬间消失。 次日一早,尚库司派人送冰至文祥殿,喜儿趁机将纸条塞进一个太监手里使了个眼色。 半个时辰之后陆训将手里的纸条放在蜡烛之上,看着燃起的火焰露出阴险的笑容。 再过两日,他将重提立新帝之事,到时候看谁还能阻拦! 戌时三刻,文祥殿的宫女喜儿将小王爷房中的灯烛吹熄之后伏在凳子上睡去,没过多久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叶文渊听到动静后起身拉开房门对一直守在外面全副武装的禁军道:“进来吧” 胡勉进屋之后摘下头盔,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宫女道:“今夜的药量没有三个时辰她是醒不来的” 叶文渊将手里的纸卷递个他:“璃儿和皇兄在峻山县,我们必须在陆之然找到他们之前将他们接回来” 胡勉考虑片刻道:“皇上此次亲征的军队副将陈浩是绝对可信之人,我可传急书于他让他假借追击蛮贼余党之由带军赶往峻山镇,如此一来便不会引人怀疑” “好!后日内阁大臣会再论新帝之事,你还需要去做两件事”叶文渊稚嫩的脸上却浮现着与他年纪不相配的成熟与稳重之色。 “王爷请说” 第八十一章 陷阱 晨钟一响,内阁官员们纷纷入殿。 陆训看了眼最后一个入殿的胡康宁不由地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实现,只要将叶申扶上皇位便是那胡贼的死期。 胡康宁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得意,不动声色地入了殿也并不急着开口,这时候有人比他心急,不如给他们充分的表演时间,自己就当是看场猴戏好了。 见人到齐,内阁大学士蒋域忠开口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他见时机成熟后朝龙椅之处抱了抱拳面露悲愤之色道:“皇上至今仍无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胡康宁看着这位陆训的心腹爪牙冷哼一声:“蒋大人说此话恐怕为时尚早吧”。 蒋士忠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屑,顿时火冒三丈。 他转身看向胡康宁毫不客气道:“胡太傅可是有皇上的消息了?”语气中的敌意十分浓烈。自己从前不敢得罪他是因为他位高权重,可如今即使他是监理也无需再畏他,因为皇上即将换人,他的权利自然也将不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胡康宁已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面对他的质问胡康宁倒显得十分平静,双手背于身后反问道:“你又可有皇上遭遇不测的消息?” “好了!二位大人莫要在做这无谓的争论,皇上失踪的消息若让他国知道,难保不会趁我朝无主之时发动进攻,到时候我大叶江山必将不保!”陆训显然已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否则又将陷入上次的僵局。 胡康宁转身面向陆训轻蔑一笑,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那陆大人有何高见?”对于对方接下来将要说什么他是一清二楚,却还是明知故问。 陆训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揶揄,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高声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立新帝之事刻不容缓!” 此时,内阁殿内除了陆训、蒋士忠、胡康宁,其余四名内阁成员只静静地看着这三人唇齿碰撞间的暗战一言不发,混迹官场多年的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内阁会议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若此时选错了队伍将来丢的就不仅仅是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了。 胡康宁看着陆训那高昂的气势笑了笑:“陆大人的提议确实可取,但皇上尚无子嗣,遵照皇谱亦该由文渊王爷继位,可王爷如今尚未康复,依我所见还是等他康复再说” “胡大人说的没错,王爷确是最佳的继位人选,可据我所知王爷怕是醒不过来了”陆训扬起头走到胡康宁的面前又道:“这一点想必胡大人也很清楚吧”精明的双眼中暗藏着一丝笑意。 面对陆训如此咄咄逼人之势,胡康宁却一改往日强硬,捋了捋胡须道:“陆大人如何这般肯定小王爷苏醒无望?既然陆大人也赞成王爷继位,那为何不多等几日?” 陆训显然是没有多少耐心跟他在这里打太极,他必须尽快将叶申扶上皇位,以免夜长梦多,叶隐修虽失踪多日却没有死讯传来,万一在新帝登基之前回来,那他的计划,他的前程,他陆家所有人的性命就全完了。 想到这里陆训难掩心中愤怒指着胡康宁的鼻子吼道:“姓胡的,眼下立新帝之事已刻不容缓,你却万般阻拦究竟有何居心!王爷根本醒不过来,你难道不清楚吗!” “谁说本王醒不过来?”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叶文渊一身藏蓝色四爪蟒袍双手背于身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小小的身体却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容忽视的君王之气。 叶文渊的出现恍如当头一棒打在陆训的头上,一向老谋深算的他顿感大事不妙。 “拜见王爷!”胡抗宁勾起嘴角趁众人未能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时已行君臣之礼。 “本王听说今日诸位大臣在讨论新帝之事,眼下可有结果?”叶文渊走向殿台之上,俯视着下面的七人,语气不威自怒。 方才一直嚷着要立新帝的胡训此时却沉默了,从叶文渊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无论这场会议的结果是什么,都将对他不利。 胡康宁自然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和愤怒,他笑盈盈地问道“陆大人,您怎么不说话了?” 叶文渊机智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仰起脖子道:“看来你们还未做出决策,那本王就再给你们七日时间商讨如何?” 陆训此时抓住了时机慌忙回道:“是!” 众人纷纷离去,胡康宁与小王爷对视了一眼后亦行礼退下。 一向以智谋无双自居的陆训此时已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中,但是这场博弈他绝不能输,也输不起。走出大殿他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胡康宁你莫要得意的太早! 暗争不行,那就明抢! 虽已立秋,可太阳的威力却丝毫未减,大地散发着似要将万物都烤熟般的热气。 一直坚守在天牢外的侍卫早已热的汗流浃背,却依旧坚持在岗位上任由汗水在坚固的盔甲内肆意流淌。 此时一名身穿黑袍长帽遮面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扬了扬手中的令牌。 侍卫打开牢门放人进入后又像松树一般笔直地站回自己的岗位上。 陆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牢房内,心中已没有之前那稳操胜券的信心,只剩下背水一战的勇气。 叶铮一件来者立刻扑向牢门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爱卿!事情进展的可还顺利?”自从那日陆训走后,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每日看这窗口外的天空数着天数,期盼着穿上龙袍登上长生阶的那一幕早日实现。 陆训沉默不语,微微叹了口气。 “朕何时能登基?”叶铮看出了对方脸色的沮丧和愁闷,却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他抓着铁杆追问。 “皇上,现在计划有变,微臣此次来是告诉您一步应该怎么做”说着,他将手中的一颗黑色药丸递进牢内:“皇上半个时辰后吞下此丸” 叶铮蹙着眉头看这手里的药丸问道:“你这是何意?” 陆训回头望了望将脸凑近铁杆道:“眼下必须先将皇上救出天牢,剩下的微臣自有安排!” “好!”被关在牢房里的人虽然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可还有什么比自己此时的处境更糟糕呢。眼前的人是他唯一的希望,即便手中的是毒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第八十二章 偏见 一个时辰之后,叶铮的“尸体”被两名狱卒抬出了天牢。 却被早已守在天牢之外的禁军拦了下来。 “站住”胡勉提起手中的佩剑挡住了两人的前路。 其中一人稳住了心慌点头哈腰道:“胡将军,有何指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胡勉放下手中的刀剑,沉着一张脸问道。 狱卒立刻回答:“回将军,这囚犯方才突发恶疾死了,眼下这天气炎热必须尽快将尸体抬走” 胡勉揭开裹尸布用手探了探尸体的脉搏点头道:“嗯,确实是死了,按照规定此人乃朝廷重犯,当葬于乱岗”说着,他对身边的两名士兵下了命令:“你们去将他埋了” “是!”士兵立刻从狱卒手中接过尸体。 两个狱卒互看了一眼却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松手。 “等等!”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陆训从天牢里走了出来。 “陆大人?”胡勉看着一脸惊慌的陆训故作惊愕道:“陆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哦,本官最近在翻查一庄旧案,来这里准备提审个犯人”情急之下,陆训只得随口编了个理由,眼神却停留在那个尸体上。 “原来如此”胡勉差点被这个理由给逗笑,可还是忍住了笑意一脸严肃道:“那就不打扰陆大人审案了,下官告辞” 陆训见他要走急忙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指了指叶铮的尸体道:“此人身份特殊,应该等皇上回来亲自安排其葬身之地,胡将军若是莽撞处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怕是担当不起啊” 胡勉听闻立刻朝陆训作了作揖:“是下官疏忽了,只是眼下天气炎,若不尽快处理怕有尸疫” “哦呵呵,这个本官可令尚库司准备些冰块妥善处理”陆训紧紧握着手中的解药,强壮镇定。若半个时辰内不将这药喂进他的嘴里,这假死便要成了真死。那自己的计划也将彻底失败。 “那就有劳陆太师了”胡勉转身对抬着尸体的两名禁军下属道:“放下吧” 侍卫将尸体放在地上,却并未离开半步。 陆训见此对身后的狱卒道:“还不快点将他抬去尚库司!” “是是!”狱卒说着便蹲下身来准备重抬尸体。 “且慢”胡勉将手中的佩剑抵住尸体道:“我们就在此等冰,尸体谁也不许动” “你什么意思?”陆训此时再也按耐不住内心压制的急躁和愤怒指着胡勉问道。 “下官反而想问陆大人是什么意思?”胡勉的面色亦阴沉下来,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你……你……”陆训用手指着胡勉的鼻子道:“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说完,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叶申拂袖离去。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做?”侍卫见人走后伏在统领耳边小声问道。 胡勉冷冷一笑,抽出手中的佩剑往尸体上深深地刺了一剑:“埋了” 陆训带着满腔怒气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准任何人进入。 此刻他已恢复了理智,叶文渊的出现,以及叶铮的死,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们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并将自己耍的团团转。 他闭上眼睛静坐在书房中,天亮时一颗新计划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叶隐修带走了五万精兵只留守三万禁军守城,儿子的定西军足有十万,若此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城定可一举拿下胡家父子再趁混乱杀了叶文渊,自己的朝中党羽定会将自己推向皇位。 陆训被这重燃的生机点亮了浑浊的双眼,这一次,我不仅要你们的命,更要这江山从此改姓!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此时,千里之外的陆之然一路追杀却没有任何发现,叶隐修与救他的红衣女子仿佛从这世界消失了一般。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了父亲的急书。 他立刻吩咐手下:“快将许巍找来!” 片刻之后副将许巍匆忙赶来;“将军有何吩咐” “我必须立刻赶回西营带军攻城,你继续带领五千人搜寻狗皇帝的下落,发现后立杀”说话时,他已戴上金盔朝外朝外奔去。 “是!属下遵命” 天色才刚刚亮起,便有人扛上了铁锹准备去田里干活。 峻山镇这几日格外热闹,原本空置的屋子都住上了人。 土匪们嫌每日山上山下的跑来跑去太过麻烦,索性住进了镇子里。又用自己的工钱从临镇上买了各种物件,张罗起许多家铺子来。 而原本视他们如瘟神的百姓,此时却像欢迎亲人回家一般热情地为他们送上被褥和生活用具。 牛二包子铺,徐三裁缝铺,李冒香烛铺,赵凡杂货铺,原本荒凉废弃的街道顿时热闹起来。 可他们做的生意和别人不同,铺子里的所有东西只送不卖。 赤璃知道他们的良心已被唤醒,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还债。 张大夫从门外回来将手里的包子放在桌上道:“姑娘,快来尝尝吧,包子还热乎这呢” “呦,这是哪弄来的?”赤璃取了一个塞进嘴巴点头道:“您别说,这味道还真不错。” “这是牛二的手艺,他做土匪之前就是开包子铺的”张大夫此时说起土匪二字已毫无惊慌惧怕之色。 赤璃笑着又拿了一个包子转身回了偏屋将手里的肉包子轻轻地放在叶隐修的鼻子上晃了晃。 床上的人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眼道:“这么欺负一个不能动的人不太地道吧?” 说着,他将脸撇向一边悄悄地吞了吞口水。 前日是烧鸭,昨日是卤鹅,今日是肉包,她就是换着花样馋自己呢。 赤璃将他往床里面挤了挤,自顾自地靠在床上咬了一口道:“我最爱吃猪肉大葱包子了,只可惜你肠胃虚弱不能沾荤腥,简直太没口福了” 叶隐修闷闷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带了多少银子出来能经得住你这么吃么?” 赤璃咂了咂嘴一脸轻松愉悦:“这些东西不要钱啊” “你抢的?”叶隐修转头问道,满脸鄙视。 “唉唉唉,你这纯属偏见!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赤璃放下包子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自从告诉他自己是梁国第一剑客的身份后,他就总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常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第八十三章 从善 叶隐修沉默片刻突然眉目紧蹙道“你为什么要冒充吴禅之女?” “还不是因为想找个不能留在梁国的理由跟你回叶混吃混喝嘛,谁知道你跟那吴禅之间有恩怨”赤璃说着坐起身来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道:“你答应我的话可还算数?”自他苏醒之后,她便将自己是左丘庄主和第一剑客的身份告诉于他,却唯独隐藏了自己与萧无惑之间的关系。她亦编造了自己出现在北漠的原因,是要为死在狄人手中的父母报仇。于是他答应回到叶国之后会想办法为她报仇。 叶隐修思索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子朝里睡去。 那日意识恢复的瞬间,他感受到一股热流钻入他的口腔滑进喉咙,她轻柔的捧着他的下巴,鼻尖贴着他的面颊,若不是口中的米粥他还以为是自己被人非礼了。 赤璃见他来了睡意便扯过薄毯盖在他的身上,起身去外屋帮张大夫晒药。 唉……饶了一圈最终还是骗了他,赤璃不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一次回叶宫之前的自责感又一次变成枷锁卡在了她的脖子上。想想这一年发生的所有事,她只能用两个字总结“荒唐”。 为了方便,孙照将家安在镇西一间废弃的私塾里,平日里他除了教弟兄们读书外,还执笔写起自书,书名他已起好名曰《自悔录》。他想在忏悔中,用自己的方式去引导别人弃恶行善。 久违的墨香让他深觉恍如隔世,看着砚台里倒映出自己的那双眼睛,他苦涩一笑,果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念一人间啊。 “老大,难道我们从此就任这个女人摆布了吗!”被割断了双腿的大个子孟海用力捶打自己只剩半截的腿道:“我这双腿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没了!”看着原本和自己一样做匪的弟兄们一个个从良后过得潇洒快活,他心中的愤怒亦越来越重。 孙照合上手里的书看了眼孟海道“咱们兄弟现在的日子才叫日子,你莫要担心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饿不着你” “大哥!士可杀不可辱!想当初你我兄弟多么威风,现如今怎能被一个女人给管住了手脚!”坐在椅子上的孟海见对方心甘情愿的模样,气得直拍桌子。 孙照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头道:“是我将你们带上歪路,现在我要带你们走回正道弃恶从善。” “你已经不配再做我大哥了”孟海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丧失往日威风的男人,挥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脸愤恨道:“我就是饿死,也不要做她的狗!” 孙照被他这么一说气得差点跳起来,他这是含沙射影的骂自己是狗呢。若搁到从前,他早就一刀将他给劈了,可他答应了主人从此不再作恶,便强压着心里的愤怒道:“你想走没人拦你” “好!涛子我们走!”孟海转身看向站在一边的亲弟弟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骨气,天下之大不会没有我们弟兄二人的容身之地!” “哦”孟亮涛见哥哥这般强硬的态度,只得收拾起两人的包袱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挺舒坦,但见大哥这般激动亦不好说什么。 “涛子,你哥哥腿脚不便,门外的轮车你们带走吧”孙照说着又从袖袋里将所有银子递给他道:“算我对不住你们兄弟俩” “老大……”孟亮涛接过银子,不知该自己究竟该顺从心意留在这里还是听从大哥的话离开。 “别再叫他大哥,我们走!”孟海情绪激动地狠拍大腿催促弟弟。 “你们保重……”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孙照自责地低下了头,是自己当初的选择害了他们啊。 孟涛推着哥哥走了两天终于到了最近的镇子,此时已是傍晚,兄弟二人便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哥,咱们以后怎么办……”孟海看了看手里的银袋面露担忧,即是省吃俭用这些银子也只够花上一个月,等银子花光了之后总不能讨饭去吧。 “怕什么,这里的人穿的都还讲究,你还怕抢不到钱?”孟海说着夹起一块烧肉吃的满嘴冒油。 “哥!咱们现在就两个人,你还……”孟涛看了眼哥哥只剩半截的腿又道:“再说了这里不是峻山,可是有官差的” 孟亮点了点头道:“那咱不抢,你不是会翻墙的功夫吗,趁夜偷个富家也能够咱过上好久的” “算了,明日我去街上看看可有铺子招工,我去做份工得了”孟涛懒得再说什么,无精打采地收拾起床铺。 “臭小子!你可是在怪我拖累你?”孟亮见弟弟这般丧气的样子顿时来了气:“若你想回去现在就滚,老子不要你管” “行了行了,我只是累了”孟涛一个翻身面向墙壁而睡。自己从小便是哥哥照顾带大,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混吃等死。 次日一早,孟涛买来早食放在桌上后便匆匆出了客栈。 仙桃县虽与峻山县相邻却与峻山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街市热闹,店铺林立人口众多相当繁荣。 孟涛在镇子里转了一上午,却没有找到需要用工的铺子,正当他沮丧之时突然看见一面土墙上贴着一张寻人告示。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凑上前去,当他看清了告示上的内容时,立刻扔下手中的半个桃子跑回了客栈。 “哥!哥!”进屋之后,他随手将门关上立刻跑到床边将还在蒙头大睡的哥哥摇晃了起来。 “干啥啊!”孟海睡眼惺忪地看着弟弟兴奋的模样没好气道:“捡到钱啦!” “这回咱们要发财啦!”孟涛兴奋地吞了口吐沫继续道:“有人悬赏五百两银子寻那妖女的下落!” “什么!五百两?”孟海一下子做起身来张开手指比划道。 “对对!五百两!”孟涛激动地一把抓住哥哥的手:“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领银子去!” “好好!你快些去,莫让那妖女跑了!”孟海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赶紧催促弟弟。莫说是尚有银子能拿,就是没有银子他也恨不得将那妖女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 第八十四章 救驾 太阳渐渐落下山头,赤璃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主子你快点带男主子走!孟涛那畜生带人抓你来了!”孙照站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叫。 “什么意思?”赤璃打开门看见他焦急的表情,顿时察觉到此事的严重性。 孙照气喘吁吁道:“唉!前几日兄弟们去临县买东西,看到了那里贴着民间悬赏告示,告示上写着红衣长发女子可不就是主子你嘛,我让兄弟们不要声张此事,并安排人每日在山头放哨,刚刚李大头说看见一批黑衣人骑马入了山道,领头的正是孟涛,那畜生一定是贪图五百两悬赏令出卖了你,你快点带男主子去山上躲起来,这里交给我们!” 孙照说完正欲向外跑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扯了回来。 “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谁!听我命令快将乡亲们带到山上去。还有,保护好男主子的命,他的命可不止区区五百两!”温和了许久的目光又一次现出凌厉的光芒,说着她一个飞身消失在晚霞中。 本想着等叶隐修的伤势彻底康复再离开,眼下看来这一战是躲不掉了。 一个时辰之后,乡亲们全部被带进了山洞。 原本欺负他们的土匪此时却成了他们的保护神,一个个手持武器守在洞外将他们护在身后。 被困在床上的叶隐修疯狂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束缚,口中发出雷霆般的怒吼:“你们快放开我!” 孙照见他动作剧烈怕伤口裂开,便一脸为难地安抚道:“男主子,你有伤在身绝不可出去,女主子交代不许任何人伤你分毫!我不能放开你,女主子功夫出神入化定会平安归来” “快点放我出去!她会死的!”叶隐修此时已进入疯狂状态,即使是三个大汉也快要按不住他。 正当孙照无奈之时,张大夫拿出银针朝他的脑门扎了下去,山洞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孙照这才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便朝洞外走去。 他对着守在门外的弟兄们高喊道:“主子现在有难咱们不能见死不救,留三十人守在洞口,其余人跟我去找孟涛算账去!”此时的孙照似乎又恢复了土匪头子的气势。 绚烂的霞光将田地染上一片橙色,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依剑而立,长发飞扬。 她瞭望远处如黑云一般向她翻涌而来的敌人拔出手中的紫龙剑。 待那黑压压的人影与她近在咫尺时,她大呵一声展开双臂有如劈山之力朝那黑云横劈而去,紫色的剑光给云霞又增了一份短暂的绮丽异彩。 随着一声声惨叫,冲在前排的黑衣人瞬间倒下,无数断臂残肢脱离身体被抛落在地上。 可这血腥的一幕并未给后面的人带来一丝畏惧,那庞大的队伍践踏着前人的尸体继续朝目标飞奔而来。 待孙照一行人赶来时,田里已密密麻麻地躺着黑衣人的尸体,而主人在强攻之下正节节后退。 “主子!我们来救你啦!”孙照大吼一声带头冲向黑衣人。 “谁让你们来的!快点回去!”赤璃跃身而起又是一记砍杀,毫无停歇的对抗使她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我们不回去!不能让主子孤军奋战!”孙照此时已顾不了那么多,提起手里的大刀就往人群中冲了过去。 其余人看见老大冲锋,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刀剑之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听见皮肉被划开的声响。 三十个人对抗着五千人的攻击,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赤璃看着为了救自己的土匪们一个个倒在地上,内心的悲愤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她乱发狂舞眸似冷电,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剑来以伤体抗敌。 正当她与身边的几十个黑衣人周旋时,突然看见一把长剑刺入了孙照的腹部! 她用尽力气如蛟龙一般腾空而起,向孙照的方向遁去。 “主子你别管我!快去杀了孟涛,他认识上山的路!”满身是血的孙照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主子大声喊道。 当敌人的刀又一次刺入孙照的胸膛时,他似乎看见了弟弟在对他招手,他终于可以和弟弟相聚,他可以安安心心的走了,因为他相信主子一定会为他们报仇。 “孟涛!”赤璃口中发出绝望的怒吼。 被保护在人群中的孟涛听见了那声叫喊,吓的抱紧了身前的骑军浑身哆嗦。 许巍见自己足足五千人的队伍却被一个女人挡住了前路,高举长剑高声下令:“给我用箭射!” 听到指令的黑衣人立刻放下手中的长刀从马袋里掏出弓箭一顿乱射。 密密麻麻的弓箭从天而降,赤璃挥剑抵挡间被一支长箭射中了胳膊,尖锐的利器穿透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 飘旋在半空中的女子直直跌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她受伤了!快给我杀!”……许巍见状立刻趁胜追击,绝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而早已体力不支的莫离,此时再也无力抵抗。 她转头看向孙照的尸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孙照,这一次我可能要食言了。 正在此时,黑衣人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一支庞大的军队,金甲战士们以狂风一般的速度向他们席卷而来,口中发出的吼声震耳欲聋撼天动地。 许巍转身望去看见尘土飞扬中晃动的大旗大喊一声“撤!” …… 半个时辰之后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正关军副将陈浩跪在皇帝脚下难言自责。 见此一幕,山洞里的百姓和守护他们的三十名土匪彻底惊呆,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平身吧”叶隐修抬了抬手转身问张大夫:“她伤势如何?” “公子……哦不不,皇上放心,姑娘只是外伤草民已为她处理伤口并无大碍”张大夫说着连忙跪下。 张大夫这一跪让其他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也跟着跪下。 “传朕口谕,峻山县开放土地征招人口,凡落户与此地者均赐白银千两,农田五亩,房屋两间,十年内不收赋税。原先百姓人均赏赐千两黄金”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百姓们喜极而泣,大呼万岁。 第八十五章 代价 接着他又对那剩余的三十个土匪道:“你们虽护民有功,却亦曾有过,赏你们每人五百两白银,为镇上孤老养老送终” “谢皇上开恩!”土匪们齐齐叩拜,想到自己那冲下山去的几十个兄弟他们不禁失声痛哭,是他们用生命为自己换来了这一切啊。 “皇上,西防军副将许巍和所有叛军已被我军全部歼灭。胡将军传来捷报已平定陆之然的西防军攻城之乱,陆氏父子已被捕入天牢等皇上发落!”陈浩将收到的急报递向皇帝。 叶隐修合上卷书问道“禁军只三万,如何获胜?” “回禀皇上,是小王爷早已预知陆氏叛乱,秘调东北二师共计十二万军守在山城,西防军副将军刘时荣本无造反之心便借机反滑,西军不攻自败。” “好!传令下去,明日回朝” “臣遵旨!” 厮杀之后,峻山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赤璃手提宝剑重新回到了方才的战场上,地上的敌军尸体已被精军扔进了深坑里只剩下另外几十俱土匪的尸体。 望着那一个个为了保护她而倒在地上的人,赤璃泪流不止。 镇上的百姓和留守在洞外的土匪们也跟着她一同下了山,他们一边抹泪一边将那三十个弟兄一一埋葬立了碑。 “等等”赤璃对着正在往墓坑里填土的土匪道“让他带着这个上路”说着,她轻轻抬起孙照的手臂,将紫龙剑放入他的怀里。 “你放心,我很快就让那姓胡的去阴间陪你”薄土一层层地覆盖住孙照的身体,赤璃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 此时,孟海等了一天并没有等来弟弟和那五百两黄金,却等来了三名带刀侍卫。 看着他们手上拎着那颗弟弟的头颅,他还未发出悲嚎就被送上了黄泉之路。 次日一早,当万人军队离开峻山县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像是峻山县无数亡灵用感恩的泪水为他们送行。 百姓们对着那辆黑色马车长跪不起,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过上安逸的生活。 赤璃掀开车帘往后望了一眼又急急将头缩了回来,湿热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这短短的一个月,带给她太多的震撼与感动。 张大夫的善良,孙照的忠勇,以及那帮迷途知返的山匪和朴实可怜的乡亲们,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却无法驻足停留继续守护…… 叶隐修拍了拍她的手问道“是舍不得牛二的包子还是吴山的烧鸭?” “嘁”莫离哭笑切换之间,鼻涕从鼻子里冒了个泡泡来。 “哈哈哈……”叶隐修被这一幕逗的捧腹大笑:“看不出你还会这个绝活!” 赤璃掏出锦帕擦了擦鼻涕,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道:“你昏睡那些日子干的丑事还少了?” “你……你……”叶隐修瞬间红了脸,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车轮前进,时间却好像在悄然后退。 车轿中的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磨牙打趣的时光,忘却了之前的种种误会和不快。 万人组成的精兵队伍由南向北一路前行,历经二十六天终于抵达大叶皇宫。 文武大臣齐跪长生阶高呼万岁,那整齐又洪亮的声音撼天动地响彻叶宫。 众人炬目之下,身披金色龙袍的男子踩着沉稳强势的步伐缓缓踏入宫门。 身体在伤痛的折磨下虽已不似以往雄壮,可浑身散发的尊贵与傲然足以烘显出不容忽视的真龙之气。 金瓦红砖之下的宫殿在初秋的艳阳下散发出道道金光,雀鸟飞绕,宫钟长鸣,展现出一副如天神降世之宏伟奇景。 这巨大的声响传进了天牢,却似一道佛光照入地狱。 被关在天牢里的陆训此时已再无往日官威,一夜白头的他披散着长发满面污垢,衣脚处沾染的屎尿散发出阵阵恶臭,肥胖臃肿的身体已足足瘦了一圈,脸上的皱纹似又被人沿着纹路刻了几刀,使整个人看起来瞬间老了十余岁。 他踉跄地站起身来对着头顶那扇小窗口举起手上的铁链长啸一声:“奸人当道昏君误国啊!”干裂的嘴唇上翘着无数死皮,说话时随着嘴巴的张合嘴角又裂开一道猩红血口。 而此时被关押他对面牢房的陆之然正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蚁虫顺着身体爬向他的脸,他抬手狠狠扇打,一掌又一掌似打在别人脸上。不过短短数日,他已从手握兵权威风凛凛的将军变成了阶下囚,他的仕途他的未来以及他的人生都将再无任何光明与希望。 半个时辰之后狱卒用铁棍敲打着牢门嚷道:“陆将军别睡了,皇上召你带兵打仗去”语气中尽是嘲讽“还有你啊陆大人,请吧”狱卒说着便打开两侧牢房。 “快点!臭死了!”陆训身上的恶臭熏得狱卒捏住了鼻子满脸嫌恶地推搡。 “别碰我爹!”陆之然见状激动地用身体向狱卒撞了过去,可即使他再有能耐被戴上了枷锁之后满身武功亦无用武之处。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敢猖狂!给我打!”被撞到在地的狱卒气急败坏地招来另外两个同伴将陆之然按在地上一顿拳加脚踢。 陆之然本能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却发出绝望的笑声。自从那日没有将叶隐修杀死,他便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一阵毒打之后,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戴着沉重的手脚链被押上了囚车。 半晌之后,陆训跪在玉门殿内扬起头来朝龙椅望去,自己与它只一步之遥啊!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叶隐修怒视着眼前早已没有人形的陆训龙声大震:“陆训,你好大的胆子” 陆训深知自己已无力回天,也知道胡康宁此时正站在殿内某一处观赏着他的落魄。他守不住自己的命,却必须守住最后的尊严。 他扬起头来出言不逊:“你昏庸无能,误国误民,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君!我陆训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事已至此,骂或不骂都是一个结果,他还有何可畏。 叶隐修气的双拳紧握,却已看出他此举是想保留最后的自尊,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这个老东西如此看重脸面,那他便要将他的自尊和他的皮肉一样一点点的撕下来。 第八十六章 恶惩 “朕本想念在先祖遗诏的情面上让你死个痛快,但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口出大逆不道之狂言,那朕就将你的恶账一笔笔淸个彻底”叶隐修说完朝掌事太监瑞公公看了一眼。 瑞公公立刻理会了主子的意思对着殿门高声道:“将陆家十三口全部带上殿来” 此时陆训和陆之然脸上的嚣张无惧荡然无存,如被人抽了筋一般抽动着身体朝外看去,满眼惊愤。 只见陆家老老小小十三口人全部被厚布塞住了嘴巴齐齐地跪在门口闷声抽泣。 “你要做什么!你不许伤害他们!”陆之然挪动着双膝往龙椅之处蹭去。可还未等他靠近,已被人塞住了嘴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从嘴里出发呜呜的声响。 他的头被侍卫踩在地上,眼角贴着地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六岁的儿子已被吓的尿了裤子,白嫩的小脸因恐惧而涨得通红。 当他看到儿子双眼里那无助的目光似乎在对他说“父亲,救救孩儿!”时,他的心瞬间就像被人挖空了一般,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啊!儿啊!是父亲对不起你啊! 陆训见自己全家老小被带了过来,强壮的镇定瞬间崩塌,情绪激动地大喊道“叶隐修!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我家人何干!你快放了他们!” 叶隐修冷笑道:“朕原本是不想株连他们,可你忤逆皇威以下犯上,硬是要拉着他们陪你一同赴黄泉,那就别怪朕无情” “狗皇帝!你没有人性!你有种杀了我!”陆训用尽所有力气摇动着身体,白发飘动面目狰狞与恶鬼毫无两样。 “好,很好,朕会让你为你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叶隐修勾起嘴角翻开手上的文书:“崇光元年陆训私收赋税至郊南县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此罪由陆训正妻替罚”洪亮的声音字字如剑,刺入陆家人的胸膛。 “是!”早已等在殿下的侍卫从陆家人中拎起一人便朝外走去。 陆训正妻唐玉岑此时早已吓晕了过去,瘫软的身体任由人一路拖行如行尸走肉。 “玉岑!”陆训望着殿外那渐渐消失的人影发出绝望的呼喊。 陆之然见母亲受此对待亦将头不停地撞击地面,却又被人死死踩住,除了流泪再无其他发泄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拖往刑场。 “崇光二年陆训诬害忠良至工部侍郎李兴一家十口被冤杀,此罪由其次子替罚……”叶隐修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声音平稳却杀伤力十足。 “不!!!” 不出片刻功夫,被带来的陆家十三口人只剩一个孩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抽噎着。 叶隐修抖了抖手上厚厚的文书道:“陆训,你还有这么多罪状未定,看来剩下的只能让他数罪并罚一并承担了” 此时的陆训已彻底崩溃,对着高堂一阵猛烈磕拜:“皇上!臣知罪!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看在先祖的份上留我陆家子孙陆风一条命!”他输了,他彻底的输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利自尊,他统统不要了!看着无辜的家人一个个从自己的眼前带向死亡的边界,陆训再无挣扎之力。胡康宁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他只想留孙子一条命,为陆家留一条根…… 叶隐修冷眼看着面前的陆训道:“将陆训押送刑场,斩后晾尸七日任人践踏鞭打” 骄傲要强了一辈子的陆训听闻这番话身子一摊,不省人事。 此时的胡康宁身处殿堂两侧的众官之中,看着这个与自己斗了二十年的老对手像一头抽了筋的牲口一般从自己眼前被人拖拽而去,内心中竟没有丝毫兴奋与得意,幽深的双眸中闪烁着不安与畏惧。 叶隐修收回投在胡康宁身上的目光后扔下手中的文书冷眼看向陆之然:“到你了陆之然”那日他下杀令时的声音他可是记忆犹新。 陆之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再无力挣扎,一个劲地磕头认罪,额头砸在地面上瞬间血流如注,此刻他什么罪都认,只求能保住儿子一条命。 “陆之然克扣军晌、谋权篡位两罪并罚死不足惜”叶隐修起身从墙壁上取出宝剑缓缓走下殿来:“弑君之罪由其子陆风替罚!” “唔唔唔……!!!”陆之然听闻极力挣脱按在他肩上的手朝儿子扑去。 可还未等他碰到儿子时一道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又顺着睫毛滴了下来。 胡之然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倒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身体落在冰凉的地上,这一刻,他彻底的疯了,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立柱撞了过去。 砰……鲜血立刻溅射四方。 陆之然倒下时,闻讯赶来的陆瑶正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看着侄子胸前的血口,和哥哥惨死的模样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一口闷气堵上胸口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张着嘴不停地喘息…… “陆瑶,你来的正好”叶隐修上前一步抓起她的头发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厌恶和嫌弃就像在看一条令人作呕的蛆虫。 瑶妃恨恨地迎上他的双眼,将早已积压在胸口的怨气和愤怒一吼而出:“你为何要这么对我?”自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后,她没有睡过一晚好觉,为他日日念佛祈祷,可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却是对她陆家满门抄斩! “这一切都是你们陆家咎由自取”叶隐修嫌恶地松开了手用剑指着她:“你仗着陆家势力在宫里胡作非为恶贯满盈,视人命如草芥,天牢纵火案,王爷中毒案,哪一桩与你无关?” 陆瑶仰起脸来看着这个自己曾爱了数年的男子泪流满面道:“是,这些都是臣妾所为,臣妾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深爱皇上啊” 叶隐修将她踹向一边嘲谑道:“像你这种恶毒的女人也配提爱?” 陆瑶强忍胸闷抓住他的衣角无力地问了句:“臣妾不求宽恕,临死之前臣妾只想知道自始自终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 面对这个问题,叶隐修扯过衣角弯下腰来,将冷冽如冰的眼光投在她的脸上:“在朕心里你就是一支肮脏的蝇虫,一条阴险的毒蛇,一个恶臭的夜壶,还有,你一直未有孕事亦是朕的安排” 哈哈哈哈哈哈……陆瑶听完发出凄惨的笑声,曾经她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集万般恩宠于一身,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拖下去,与陆训同斩!”龙声大振,眼中毫无半丝留恋。 第八十七章 利用 瑶妃的死并没有为陆家势力划上了句号,叶国皇帝在次日早朝将太尉尤木成、西城军副将许巍等直接参与这场篡位案的数十人满门抄斩未留下一个活口。 而原本陆训党羽全部流放边外终身不得入叶,自此陆门篡位弑君一案彻底结束。 早朝即将结束之时,胡康宁大步向前道:“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叶隐修稳坐龙椅之上淡淡道:“说吧” “臣近年来旧疾缠身,空有一颗精忠报国之心却已力不从心,眼下我朝藩王已除奸臣已灭再无内忧,臣恳请皇上准微臣告老还乡修养病体!”说罢,胡康宁摘下头上的官帽放在地上,伏身跪拜。 自己纵横官场多年,深知其中规则要害,眼前这个看似昏庸无能的皇帝不过仅继位两年便平了三王之乱,又将朝中能与他抗衡的文官势力逐个粉碎,此时若再不全身而退,下一个要死的便是自己了。 叶隐修毫不犹豫道:“此次叛臣篡位一案能顺利平息胡爱卿功不可没,朕准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臣谢主隆恩!”胡康宁缓缓起身走出内阁殿,回望了一眼这个自己曾奋斗了一生的地方,他笑了,能从这里全身而退已是最幸运的结局。 陆训啊陆训,你我整整斗了二十年,其实你我都谁都没有赢,真正的赢家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呵呵……我大叶朝得此明君圣主未来可期啊。 胡康宁发出由衷的感叹。 此时,叶国清影宫内,一道靓丽的身影时隔数月又再次出现。 赤璃回宫后又住回了这里,可这次与之前不同的是,皇上钦赐她郡主之位,再无任人敢对她不敬。 “璃儿!你瞧,我这篇文章写得如何?”叶文渊放下笔,将手里的文章递给对方 赤璃摸了摸他的脑袋接过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不住地点头道:“你写的很好,看来这些天你真的有用心读书,若你皇兄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不不不,和璃儿比我还差得很远呢”叶文渊受到表扬之后并无骄傲,稚嫩的小脸上尽显谦虚。 “你以后一定会比我强!”赤璃一番夸赞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我之前让胡将军交给你的银哨可有收好?” 叶文渊将手伸进领口从里面掏出根红绳道:“你瞧,我挂在脖子上呢” “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以后不管我在哪里你用这个都能找到我”在峻山县时她正是通过这子母哨召唤吟霜互通彼此信息才能在这场篡位案中化险为夷。 叶文渊一听此话立刻紧张地抓住她的衣服道:“璃儿,你要去哪里?” 赤璃见他焦急的模样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道:“我是说以后啊” “为什么以后你会走?你要去哪里呢?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嫁人以后吗?”叶文渊自问自答以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噗……”赤璃被他逗得将刚入口的清茶喷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嘴道:“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永远都不用走!”叶文渊突然站起身来抓住她的手道:“等我长大后我娶你!你便可永远留在这里了!” “哈?”赤璃本想告诉他并不是这个原因,但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实在是不忍心说一些他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话,便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快点长大!” “嗯嗯!璃儿这是答应我啦?”叶文渊高兴地拍起手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语气中尽是宠溺。 “皇兄!璃儿答应做我的王妃了!”叶文渊赶紧跑到哥哥身边将这个喜讯告诉他。 “什么?”叶隐修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弟弟的头问道:“你方才说她答应你什么?”说话时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满脸苦笑的女子。 “璃儿答应等我长大后做我的王妃!”沉浸在兴奋中的叶文渊害怕哥哥还未听淸,这回将话儿说的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看不出来你不仅会骗吃骗喝,连小孩子的感情都骗”叶隐修起身揶揄道。 “皇上此言差矣,我在这里吃的用的都是皇上赏的,怎么能说是骗来的呢”赤璃撇了撇嘴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瞬间阴下了脸。 这味道……真的好久没有吃着了。 叶隐修看到她突变的脸色,拍了拍胞弟的脑袋道:“渊儿,你先回文祥殿,明日我和郡主再去看你” “哦!”叶文渊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对赤璃道:“明日一定要来找我哦” “嗯!”她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宫门应声而闭,叶隐修绕过她的身边休闲地靠在床榻上问道:“为何不愿做我的女人?”轻松的语气中却并无轻浮。 那日他从昏迷中醒来,感受到她唇齿的温度,可即使是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他们之间似乎还隔着一道墙,一道他无法越过的屏障。 赤璃放下手中的酥糕垂下双眼道:“大仇未报,我不会谈论儿女私情,我可不想连累任何人。” “即使你武功再高,想要杀狄皇亦是痴人说梦。别说那数十万狄军,就是连靠近阿伏令你都做不到。”叶隐修烦躁地坐起身来,脑海中浮现出她被众人围杀的场面。 赤璃回过头看向他眉头微蹙:“谁说我不能接近他?只要狄国公主能带我去汗宫,我便能找到机会”离开萧王府已有整整一年,可自己却一直在起点打转。不过这一年倒也不算完全虚度,虽然经历了九死一生,却歪打正着认识了偰律和索嘉,又混了个叶国郡主的身份。若能再利用叶隐修心甘情愿地协助自己让偰律登基,那便能完成萧无惑给她的任务了。 “这就是你那日答应她的原因?”叶隐修突然想起那时她眼中的坚定,亦为自己曾因误会而险些害她葬身火海而感到自责。 “是啊,可惜被某人阻拦了”赤璃朝他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悦。 “那你应该感谢我救了你的命,狄皇身穿金丝软甲连睡觉沐浴都不会脱下,你以为的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根本就是自寻死路!”说到这里叶隐修只觉得后背有冷汗冒出,幸亏那日自己将她拦下,否则这个女人怕是早已死在狄人刀下。 第八十八章 条件 赤璃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一脸严肃道:“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要言而无信。” 叶隐修将目光撇向一边沉默了片刻道:“朕只说会送你去狄国,却没说让你去送死!”那日她死缠烂打让他答应他回到叶国后让她去一次汗宫,可并未说明原因,现在即是背了个言而无信的恶名,也绝不能任由她去以身试险。 赤璃见他抵赖,便泱泱地坐在床榻上不再说话。他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亦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报仇并非只有一种办法,你容我想想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法子”或许这件事就是那道他们之间的屏障。 “还能有什么法子?”她故作沮丧地撇嘴道:“狄国你打不过,狄皇我又杀不了” 叶隐修沉凝片刻道:“狄国我迟早要攻,阿伏令也迟早要死”凡成大事者欲速则不达,只是时机问题罢了。 他充满野心的目光让赤璃突然感到陌生,在她心中这个男人向来都是感情用事看重儿女私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有机可乘得以利用,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判断未必正确,或许他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人都会死,我没有耐心等到他老死的那一天”她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倔强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叶隐修伸出手来扯了扯她的发梢道“若我杀了狄皇,你可愿做我的女人?” 赤璃躲开他炙热的目光嗤笑一声语气轻嘲:“你怎么可能有办法杀狄皇” 叶隐修从她质疑的口气中判断出自己在这个女人心中不过是个无能之辈,这一点让他十分不悦,他站起身来背身而立:“杀人并非要自己动手” “什么意思?”赤璃听闻亦弹起身子不解地问道。 “狄皇向来器重大王子偰干,二王子偰律因是汗人所生一向被他父亲和兄长轻视,早已心生不满。我们可以利用此人为你报仇”叶隐修将这个刚刚萌芽的计划缓缓道出,虽然这个突来的变化会打乱自己预设的计划,但为了尽早解开她的心结和他们之间的屏障也只能重新做出部署和调整。 “你的意思是想让偰律去杀狄皇?这怎么可能?那是他父亲啊!”赤璃听闻立刻提出质疑,虽然自己还没想好该如何帮助偰律上位,但让他杀自己的父亲这一点她实在是没有想过。 叶隐修眉目间散发出一阵阴冷道:“只能说你高估了人性,在至高的权利面前,亲情是可以牺牲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撩起他对皇位的欲望,挑唆他与父兄的关系,一旦具备了动机和欲望,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说完,他盯着莫离的眼睛问道:“若我为你报了仇,你可愿做我的女人?” 赤璃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计划竟然会与萧无惑不谋而合,虽然两人的目的不同,但手段却是惊人的相似。 她实在不愿将他与萧无惑的智慧相提并论,可事实证明自己确实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 “我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说话时,她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什么条件?”叶隐修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她的表情告诉他她很有把握自己接下来提出的条件他一定会拒绝。 “若你为我报了仇我自当报答你,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与人争抢和分享,无论是衣食还是夫君,不知道皇上可舍得为了我抛下那众多绝色佳人?”明亮的双眸中那得意之光比那天空的繁星还要璀璨。 “哈哈哈”叶隐修早已猜到她的目的,伸出手指勾住她的下巴铿锵有力地回了三个字:“朕舍得!” 赤璃瞪着双眼看着那张邪魅又得意的笑脸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预计,可这短短三个字却化成一道暖流,渗入她千疮百孔的心里。 “你且休息吧,朕回宫了”说罢他勾起得意的笑容转身离去,不给她丝毫反悔的机会。 待人走后,赤璃许久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桌上的桂花糕她的脸上泛起一层苦涩的笑。 爱情这种东西,从萧无惑决定将她送上北漠的那一刻开始已从她的生命中划去,现在不过是一句随口说说的话,她又怎能当真。 窗外的秋意越来越浓,转眼又是她最喜爱的时节,空气里飘来的阵阵桂香使一个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格外清晰。 彼时,她带着他的期许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离开王府,而如今她的心已渐渐痊愈,那强烈心痛的感觉再也不会侵扰她的梦,不知是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是低估了时间的能力,又或许她从来不是个痴情人,不过是戏入的深了一时的迷乱而已。 眼下,她的心中只有那个尚未完成的任务,而那个用情至深的灵魂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救赎。 梁国萧王府 一袭白衣的萧无惑沿着鹅卵石铺设的小径走入一座早已空置的院落。 与其他庭院相比,这里显得有些简陋和清冷。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三两张桌凳,和几棵婆娑的桂树。 有风袭来,从绿叶中落下的花瓣如金色蝴蝶般飞舞而下,在地上铺上一层金沙。他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树下武剑,赤红色的纱裙随风轻摆,轻如白云蔽月,飘如流风吹雪,清雅脱俗的像一株雪莲,不染一丝烟火。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碰向唇边,又仿佛看见她疲乏时取过他手中的茶盏讨茶喝的模样。 可如今这里花香如故却再不见那赏花人。 “王爷!王爷!皇上召您速速入宫”属下站在院外伸着脖子朝里喊道。自从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后,这里便成了禁地,不准任何人进入。 萧无惑起身而去,回望了一眼萧索的庭院心里的某个位置隐隐作痛,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亲手失去的还有什么资格遗憾。 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金玉殿时天色已暗。 年近六十的梁帝坐在龙座之上眉头紧锁,一向仁慈和蔼的脸上笼罩着重重乌云。 “臣叩见皇上!”萧无惑入殿后撩起长衣行礼叩拜。 “爱卿快快平身!”梁帝抬了抬手道:“朕方才收到密报,狄国近日大举练兵,恐是要有所行动。”眉目中焦虑甚浓,祖宗交给他的江山万不可丢啊。 第八十九章 秋风 萧无惑起身道:“臣半个月前已增派五万精军防守北境,皇上无需担忧。”对于这件事,他早已收到风声并已做出相应对策。既然依旧未能与赤璃取得联系,从眼下形势来看必然已不可再被动等待。 梁帝听闻长舒一口气面露欣慰:“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但此次狄军所练皆为骑军,恐不只是单纯的抢夺之意”以往狄军大都只在边境活动以抢劫为主,可此次大练骑军或是有更深远的目的,虽然对方骑军人数尚不足以开战,但难保狄方不会反其道而行。 萧无惑面色沉稳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胸有成竹道:“狄国此次从叶国收购战马五千,练兵人数绝不会过三万,即有攻战之心亦需时间准备,短期内绝不会起兵”他早已摸清了敌情,狄军此时练兵确有出战动机,但马匹数量还远远不足,最少还需一年的准备时间。 梁帝双眉再蹙:“若等他时机成熟,我朝便十分被动”狄人骁勇善战,骑军部队更是以一当十的凶猛,若等他兵马充足之后自己的军队便难有胜算。 “狄国马匹均由叶国所供,每年春秋两季各出一批。若能终止叶狄之间的马匹交易,自然可断狄国强攻之策”萧无惑向前一步道:“臣请命出使叶国商谈此事” 梁帝听闻连连点头道:“好,此事就交与你去做” “臣遵旨……”萧无惑强烈地感受到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向了自己的肩头,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将敌人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中,顺利化解这场巨大的危机。 三日后萧王府 天刚露白王府上下已忙的不可开交,王爷远行要张罗的事自然不少。 萧无惑刚踏出书房,便看见身怀六甲的夫人一脸委屈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道:“我不是嘱咐你好生休息少作走动,你怎么又不听话!”语气三分责七分宠,眼里的柔情更是浓得化不开。 “皇上也真是,非要这个时候派你去叶国。你这一走少说也得五十日,大夫说我这肚子也就是近两个月的事儿了”福晋刘延嘟着嘴不悦道:“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儿,若生时你都不在身边……”说话时圆润白净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萧无惑被夫人这一哭弄得心头一紧赶紧抬起袖子为她擦拭道:“我答应你,速去速回,一定赶在孩儿出世之前回来陪你可好?” 刘延并未搭理他的哄劝,只将嘴巴撅得更高:“听说那叶国皇帝是个昏庸无能喜爱女色之徒,经常用美人儿当作礼物,你可别给我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否则别怪我……” 萧无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别怪你什么?你莫不是要修了我?”说话时,眼里的笑意更浓。 “嘁!休了你那倒是成全你了,若你敢带人回来我定带着所有家当和孩儿一起躲起来,让你这辈子都寻不着!”刘延说着狠狠捶打着他的胳膊:“我要让你人财两空,孤苦无依!哼!” “哈哈哈,夫人放心,我绝不会做出这等蠢事!”萧无惑被她可爱的模样逗乐,即使是快要做母亲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单纯耿直毫无心机。 这亦是他当初爱上她的原因。 午时三刻,一行人离开王府踏上访叶之路,这仅仅七人组成的使团队伍肩负着艰巨的使命和任务。此次商谈的结果将决定梁狄两国之间一旦开战后的胜败,因此,即使是深谋远虑足智过人的萧无惑亦感到深深的压力。 叶隐修看着梁史来访的信件,眼底深处蕴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对于梁国这次来访的目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梁朝此次出访亦在他的计划中。 他不会蠢到真的让狄国练军攻下梁国,唇亡齿寒的道理人尽皆知,他又怎会犯这低等错误。 狄国购马练军的目的,瞒不过梁国谋士的眼睛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之所以低价供马一来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二来也是他逼迫梁人主动商谈的手段,只有当梁帝知道形式紧迫时才会心甘情愿地做出妥协。 而他的最终目的是降低本国从梁国购买盐铁的价格,这其中的差价与狄国低价购马相比自然是高出了千倍万倍。 这笔买卖,唯一的获利者除了他再不会有其他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昏庸无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殊不知他早已布下一张大网,当狄梁两国相互牵制相互损耗时,他的王朝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悄然发展,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至于那位别人口中的旷世奇才神机妙算的萧王爷他到是颇感兴趣。梁国的强大与繁荣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梁帝以仁爱治国,可这仁爱成功治国的背后却是依靠萧无惑的智慧和手段,以及那些隐藏在黑暗下的诡计与杀戮。 相比愚蠢的交涉,他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更懂得权衡利弊绝不会意气用事,而也只有这种人会顺着他铺设的路走下去。 叶隐修合上书件,嘴角轻扬。整个天下终将是他叶家的天下。 秋风透着习习凉意,钻入半敞的窗子。 午膳过后,赤璃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感受着微风轻扫面颊的温柔。 此时的风,没有冬天的冷冽,也没有夏天的燥热,带着丝丝寂寥不经意间渗透心扉。 自从离开王府后,她便很久没有过上这般安逸的日子了。可这种表面的安逸却像一根绣花针,将她心底的不安给挑了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困在一颗树上,前方有蛇,树下有狼,可她却只顾着舔舐头上的那块蜂蜜忽视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更可悲的是,即使她发现了危险却也只能被动等待,等待叶隐修所谓的时机成熟。 罢了,既然如此那就闭上眼睛舔蜜吧。 想到这里,她打开木屉取出从尚服司女官那弄来的绣绷和丝线鼓弄起来。 琴棋书画她已有所掌握,可偏偏对女红这块儿是一窍不通,不如乘着闲暇多掌握门技术,以此消除荒废时光的罪恶感。 第九十章 佳酿 两个时辰之后,一个满头大汗的女子坐在桌上认真刺绣的场景落入了叶隐修的视线里。 “你在绣什么?”他趁其不备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绣绷瞧了瞧,顿时有自戳双眼的冲动。 “还给我!”赤璃惊呼着站起身来抢夺,脸上的红润已染到了脖子根儿。 叶隐修用尽全力憋住笑声高举绣绷大呼道:“姑娘这巧夺天工的手艺怕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你瞧瞧这鸭子绣得栩栩如生,完美!简直太完美了!”说话时他的双眼已经笑成了月牙状。他是真没想到文武双全的她,居然连全天下女人都会的针线活儿都做不好。 “还给我!!!”赤璃知道他在嘲笑自己,跳起身子去抢。可鉴于巨大的身高差,她跳了几下便放弃了,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气急败坏道:“什么鸭子,那明明就是鸳鸯!我第一次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叶隐修见她不再争抢,便从绣绷上取下丝绢揣进袖襟:“你可是要干大事的女人,怎突然对这女人家的东西感兴趣了?” 赤璃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道:“谁说我感兴趣了,不过是闲得无聊想找点事做罢了” 叶隐修听闻沉思片刻道:“你觉得在这里很无趣?”这句话他是真的非常不爱听。 被他这么一问,赤璃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道:“也不是无趣,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咳咳……若是能日日有点小酒喝一喝,或许就不会这般无聊了。这后半句话她愣是憋住没有说出口来。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派人给你弄来便是”叶隐修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赤璃正了正身子一脸严肃地问道:“此话当真?” 叶隐修轻轻抿了口茶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想喝酒!”她仰着脸朝他凑了过去。 噗……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人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将刚吞了一半的茶水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她。 赤璃见状赶紧上前拍打他的后背道:“哎呦呦,我不过是找你讨口酒喝瞧把你吓得。大不了我不要了便是” 被呛的人清了清喉咙摆了摆手:“荷花蕊、寒潭香、屠苏、秋露白……你喜欢喝什么朕立刻让人给你送来”他哪里是舍不得酒,不过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居然会有这么个……特殊的爱好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赤璃用手指绕着发梢一脸认真道:“荷花蕊太淸淡,寒潭香太甜腻、屠苏太烈,秋露白……味儿奇怪的紧” 叶隐修抬手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好,你不用说了,你就直接告诉朕你想喝什么酒便好”此时他已经确定她方才并不是在跟自己说笑。 赤璃砸了砸嘴:“我喜欢喝的你这儿可能没有,算了,就弄些荷花蕊来吧” 听她这么一说叶隐修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自己偌大的皇宫内竟会没有她想喝的酒?他敲了敲桌面道:“少啰嗦,告诉朕,你喜欢喝什么酒” 看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赤璃扬脸道:“我喜欢喝桂花酿,你有吗?” 这桂花酿其实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却只因此酒乃山庄宗师洛南自创,又因酿酒过程十分繁琐所故此并未流行于世。 “桂花酿?”叶隐修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道:“就是桂花味儿的酒?” “嗯”赤璃狠狠点了点又道:“想酿此酒需先将花瓣取下晒上三日碾成粉儿按量加入酒浆装入瓶中,再将瓶顶凿开一口,之后找百年松树挖至其根,捋一细根塞进瓶口后埋二十日方可饮用,此酒口味淸而不淡,甜而不腻,浓而不烈……啧啧啧”她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回味那令她魂牵梦绕的味道。 叶隐修看着她快要流口水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个酒还这么多讲究,朕没工夫伺候你,待会让人弄些荷花蕊给你” 赤璃小声嘟囔道:明明是你问我的,现在又嫌人事多。 “怎么?不要啊?”叶隐修说着起身朝门外走去:“不要就算了” 见他真要走,早就被勾出酒瘾的人赶紧追了过去扯住他的衣袖道“谁说我不要了,有总比没有好!谢皇上成全!”说着朝他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 “嘁!”叶隐修懒得理睬,轻嗤一声便抬脚离去。 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赤璃刚从棕园武剑回到清影宫,还未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让她失神的味道。 “桂花酿……”她不由地迈开步子奔进屋里双眼放光。 进屋后,她一眼便瞧见檀木桌上摆了个白釉梅瓶儿,那瓶高十寸有余,胎质细腻通体白釉,釉面光洁无任何杂质,小口短颈,瓶口儿塞一个红色酒顶,绿木方框拖底,光是这精巧的模样足可见其肚子里装的可不是普通货儿。 她急不可待拔开红布顶儿,扬起脖来灌了一口入喉……瞬间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欢呼雀跃。 “味道如何?”叶隐修依门而问并未入内,单手掩住口鼻似很嫌弃。 “你从哪儿弄来的?”赤璃抹了抹嘴兴奋地捧着酒瓶跑了过去,一脸感激地看着他。 叶隐修伸出一支手来将她挡在身前,用另一只手捏住鼻子道:“臭死了,你……莫要过来。” 见如此香浓的琼浆玉液被人嫌弃,赤璃不悦地盖住瓶口道:“真不识货,我还不舍得给你喝呢” “这可是你要的桂花酿?”叶隐修一脸嫌恶地指了指她怀中的瓷瓶问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爱喝酒这种刺鼻的东西,光是闻着就叫人恶心。 “嗯,差不多吧,这酒啊是越存越香,二十日是刚能入口,若能酿个两年那绝对……啧啧啧”赤璃说着又进入了自我陶醉的状态,完全无对方眼中的鄙视和不削。 “行了,那你就慢慢喝吧,以后朕每日都会派人给你送来”叶隐修说着便往外走去,只想尽快躲开那刺鼻的味道。 “唉?!”赤璃叫住他问道:“你是不是不爱喝酒?” 叶隐修转身道:“朕从不饮酒”他自小就十分抗拒酒味,别人眼中的佳酿对他而言根本就是馊水毒药。 “那日你宴请偰律时,我明明见你端了酒樽”她歪着头问道,自己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副画面。 “酒樽里难道只能装酒?”说罢,他阴沉着脸大步离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狂笑不止的人。 第九十一章 演技 凉爽的秋夜,沾染了花香的微风轻抚在身上,使每一寸皮肤都在抚摸中得以放松。 赤璃推开窗户欣赏着皎洁的明月,原本平静的思绪却被那摇曳的树稍搔挠的凌乱起来。 在她觉得百般聊赖的时候,叶隐修不仅给她弄来了桂花酿,还将棕园赐给她练剑,除了她旁人不可入内,这一切都像极了之前在萧王府的安逸生活,唯独缺了那三棵桂树,可此时这种遗憾对她而言却已轻如鸿毛。 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一草一木,而是某人的心,如今她放下了那个人,依附他而生的欣喜和遗憾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据说二十日后偰律会再次来叶国收购秋马,叶隐修亦将会开始帮她实施复仇之计。 眼下这段日子或许也是她最后的清闲时光,叹人间,好景总不长。一旦偰律坐上了狄皇的位置,她和萧无惑之间仅剩的瓜葛也将彻底结束。而她在叶国的生活也会随之划上句号。 她会回到以前的生活继续做她的左丘庄主,也会履行义父的新任务继续扮演各种角色,但无论如何她的脚步都不会在这个无意闯入的叶国停留。 关于那日叶隐修随口许下的承诺她不想当真也不敢当真,自古君王本多情,他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后宫佳丽各个明艳动人,是个男人都不会傻到为一朵花儿放弃整座花园。若自己是个男人可能也不会做这个愚蠢的选择,那又凭什么去奢求他为她一人守身如玉。 想到这儿,心里像被人丢了一坛子醋进去,渐渐泛起酸楚来。 赤璃仰头灌入一杯酒,硬是将那抹酸意压了下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呵…… 睡吧,现实苦闷错落朝夕,不如躲进梦里寻片刻安宁也好。 自从皇帝回宫之后,宫里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瓦解了陆胡两股党争势力之后,原本阴暗混乱的朝政之风亦变得清澈起来,大臣们各个引以为戒,不敢拉帮结派,不敢贪污腐败,认认真真地埋头苦干。他们渐渐意识到当今皇上并非是个昏庸无能之辈,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瑶妃的死如一阵春风,吹散了一直笼罩在后宫女人们心头上的黑云,使她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她们再也不用担心因为皇上的宠幸而招来灾祸。亦不要将自己稀罕的玩意儿献给她,更不用处处看她脸色行事。 上官云从木屉中取出那支陆瑶用来威胁自己的玉釵狠狠摔在地上,看着破碎的翠玉,娇艳的脸上荡漾起得意的笑容。 少了陆瑶这颗绊脚石后,她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可她清楚,想要顺利坐上后宫之主的宝座,还有一个人务必得解决。自从第一眼看见那个人时,她就知道此人才是自己在这后宫里真正的威胁。 虽然那个女人被封为郡主看似与自己的身份并无对立,但从她得到的情报来看,此人正在用欲拒还迎的手段诱导皇上废除六宫以博专宠,此等野心太过歹毒,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下自己盛得恩宠,皇上接连十日的驾幸让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下人们开始处处谄媚与巴结。 不如趁此良机将其解决,以免留下祸患。 但想要对付这个女人绝非易事,连陆瑶那样的狠角色都没能将其弄死,想要铲除这个祸患,自己绝不能走陆瑶的老路,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暗自盘算之际,上官云青春洋溢的脸上浮现出与之样貌不匹配的深沉狡诈之色,似已有了主意。 午时刚过,赤璃正伏在桌上小憩却被突来的声响扰了清梦。 “郡主,郡主”宫女芝晴跪在主子脚边轻声唤着,眼前的主子睡得正香,满屋子的酒味扑鼻,若是不胜酒力的人怕是闻上几口便能醉上一宿。 赤璃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嗯?何事这般惊慌?” “上官娘娘来访,眼下人已进院子了”芝晴说着便起身把散落的酒盏放入木盘中,将桌子收拾个干净利落。 赤璃听闻满心烦躁,自己向来不喜与后宫之人有来往,那些女人除了明争暗斗搬弄是非就没别的事儿可做。 今日来访这位定不知揣着什么小算盘,可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能避而不见。 “你去转告她,我这就来”说着,她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清茶漱了漱便朝外走去。 上官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倒是也不着急,她打量着院子里的每一处暗自与自己的院子做比较,嘴角不禁挂起一抹得意的笑,这里无论是盆栽摆设还是院落尺寸都不及自己的茗香院,想来在皇上心中自己的分量还是在她之上的。 赤璃打开房门便看见一抹明艳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打量着她的院子。 她强压下心里的厌恶硬生生地挤出笑容道:“上官娘娘请进”语气客套。 上官云听见声响立刻回过身来满脸笑意道:“本宫听说郡主被皇上特封,早想来恭喜郡主,但一直忙于打理后宫琐事未能及时脱身,还请郡主莫怪……咳咳……” 上官云刚抬脚入了屋内,却被满屋的酒味呛得咳了几声,本能地提起手里的丝绢在脸前挥扫几下。 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赤璃已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在瑶妃面前使坏的女子,她清纯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恶毒的心,这个人相比瑶妃的狠毒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她不晓得此刻这个女人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见她咳嗽,赤璃一脸歉意道:“我这儿酒味有些重,娘娘若觉着不适,咱们去偏屋叙聊” 上官云为方才自己嫌弃的举动感到懊悔,立刻堆上笑脸道:“哪里的话儿,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既有如此雅兴着实可见郡主是个真性情的女子,本宫倒是觉得这酒味比那些胭脂水粉味好闻的多呢”说着便迈着小步又往屋子里走了几步。 赤璃不禁暗呼道,此人的演技不在自己之下啊。 孔圣人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依这论词来看,这上官云何止是不仁,简直是穷凶极恶。马屁能拍到这个境界,不去伺候人也真是可惜了。 “既然娘娘不嫌,那就请坐吧”赤璃说着朝门外又吩咐道:“芝晴,给娘娘上茶”本来瑶妃已死,自己也不打算再翻旧账,可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那就陪她消遣消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九十二章 提醒 待上官云入座之后,赤璃并未说话只直直地盯着她笑而不语。既然她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自己又何必主动迎合。 上官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赶紧找了个话题眉开眼笑道:“听宫里人说郡主几次大难不死定是福星转世,我便也想着来沾沾郡主的福气” “我若真是福星转世又怎么会三番两次遭人迫害,这种福气我可不想要”赤璃说着便自顾自地倒了杯酒豪迈地喝了口继续道:“至于大难不死或是我命不该绝吧” 上官云配合着抿了口茶押了押心里的恶心道:“瑶妃之前对郡主的所作所为本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怪我没有本事也帮不了郡主什么,郡主可不要怨我。那瑶妃一项嚣张霸道,我不过是被皇上连着宣了几天,她便冲到我宫里恐吓威胁。”上官云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她知道,女人之间的交谈,若不掉几滴泪,诉几句苦是交不了心的。 “娘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赤璃看了眼对面的女子欲言又止。 “嗯?郡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莫要跟我见外”上官云赶紧掏出丝绢来拭了拭湿润的眼角问道。 赤璃点了点头一脸耿直道:“我自小就听别人说,这入了秋之后若是在屋子里掉泪会给屋子里添晦气的,我这不刚做了几日郡主,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娘娘就权当帮我的忙,可千万莫要在这儿哭”她知道此话一出,定能将她气个半死不活。 上官云本一脸认真地期待她会说什么体己的话儿,可偏偏等来这么句莫名其妙满是嫌弃的话来,气得半天没吱声,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地像在变戏法儿,可又完全拿她没辙儿。 见她这副吞了粪的表情,赤璃暗笑之余又装作凄苦道:“好在皇上英明,替咱们报了仇,娘娘以后再也不用受她欺负了,娘娘生得这般好看,我看啊后宫之主的位置迟早都是娘娘的”俗话怎么说来着,打一巴掌之后得赏颗糖。 否则,这戏可就没得演了。 听她这么一说,上官云一扫之前的阴霾立刻又露出灿烂的笑容:“郡主可莫要拿我逗趣儿了,宫里多得就是美人,我一无靠山二无出众之处,更没有陆瑶那般野心,在这宫里能落个平安便已是最大的福气,我可不敢奢望皇后的位置” 看着对方虚伪造作的样子,赤璃将身子凑向她的耳边悄声道:“我可听说皇上已连着十几日翻了娘娘的牌子”说完,她扬起手来将杯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可即使是如此醇厚的酒味这次也未压住从心里那股子的酸醋味儿。 “这宫里的下人嘴巴都没个把门儿的”提到自己的幕中之事,上官云不禁红起脸来,嘴上埋怨心里倒是甜的紧。 “这快到午膳时间了,娘娘若不嫌弃我这粗茶淡饭,留在这里用膳可好?”赤璃嘴上万般盛情,心里却早已翻了无数个白眼儿,暗自祈祷对方千万不要答应。 上官云应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呦,你瞧我这记性,本想着来跟郡主问声好便走,没想到见了郡主后觉得格外投缘,这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后宫杂事众多还需要我去应付打理,就只能辜负郡主的一番美意了”说着便起身拉上对方的手道:“若郡主不嫌,日后我可少不了来叨扰呢” 赤璃见她要走心里松了口气,抽出手儿扶上她的胳膊将她往外送去:“娘娘这么说就见外了,以后没事想来便来,我这儿随时恭迎” 这第一场戏,随着那离去的背影暂时落下幕来。 上官云前脚刚走,虚伪的笑意便从赤璃的脸上撤走不留一丝痕迹。 此时,一直守在门外的宫女芝晴踏着小碎步走了进来眼神机警道:“郡主,这个上官娘娘以前和瑶妃的关系最近,您可不能轻信她” 赤璃看了看眼前这个年纪不大,脸色却写满了精明的小丫头问道:“你在这儿当差几年了?” 芝晴掰起指头数了数道:“奴婢入宫已有五年,先后伺候过太后和慧妃两位主子” 赤璃歪着头打量着她又问:“你为何要我提防上官云?”下人们大都会在深宫这口大染缸里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这个丫头在宫里待了五年之久还能秉持良知与正义,实属不易。 芝晴扬起脸儿不假思索道:“太后薨世后奴婢便一直跟着慧妃娘娘,慧妃娘娘为人善良对下人们亦是格外体恤,可上官娘娘和瑶妃诬陷她与贴身太监小顺子有不齿之事,慧妃娘娘因受不住这等侮辱便投湖自尽以证清白。”说到这里,芝晴紧紧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赤璃从她脸色看到了正义和忠诚,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但她心里却装着一面镜一杆秤,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选择袖手旁观装聋作哑。 “嗯,我会留心的”赤璃微笑着点了点头。 芝晴吸了吸鼻子看向主子,却定住了神半天没有收回目光。 被她这么一看,赤璃伸出手来抹了抹脸颊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芝晴一怔赶紧跪下自责道:“奴婢一时失礼,还请郡主赎罪!是方才上官娘娘进屋时,她的侍女说瞧着郡主和娘娘的眉眼儿有三分相似,奴婢便多看了您两眼儿……” “瞎说,我怎么可能和她相似”赤璃一听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语气中竟是嫌弃。 芝晴赶紧附和道:“奴婢也觉着不像”那上官云一脸阴险,怎能和主子相比。 “行了,你下去吧。今日午膳不用了,我想睡会儿”方才被不速之客扰了清梦,这会儿困意又来了。 “是!”芝晴端着手朝后退去,带上屋门。 赤璃走向妆台边拿起铜镜瞅了瞅镜子里的自己,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被芝晴这么一说,连她自己也瞧出几分相似来。 这个发现让她格外不爽,将镜子狠狠地卡在了桌案上。 回到香茗殿的上官云望着满桌的食物却没有丝毫胃口。 方才那张美艳无双的面孔一直萦绕在她的脑子挥之不去,以她对皇上的了解,绝不会对这等美色坐怀不乱。 想到这儿她朝站在一旁的宫女勾了勾手儿道:“华儿那日还听到了什么?”俏丽的脸上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宫女香兰连忙回道:“回主子,上库司的华儿说那日她去清影宫送郡主要的绣具时,刚走到门口就听郡主问皇上可愿为她舍弃后宫,接着见芝晴走来,她便将绣具交给芝晴后就离开了”香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并道了出来。 “知道了,下去吧”上官云挥了挥手道:“将这些东西都撤走吧” “主子,您还未用午膳”香兰怯怯道。 “方才被那酒味熏得恶心哪里还有胃口”说罢,上官云将腰间的香包放在鼻子上深深吸了几口起身向里屋走去。 第九十三章 涟漪 秋雨连续下了七八日,雨水像断了线的珠串纷纷而落装点着千山万壑。 赤璃坐在屋里听着雨点敲打在窗檐上的声响,像一首连绵不断的长曲儿安抚着她心中偶起的涟漪。 叶隐修近来好像变得很忙,又或许是他厌极了桂花酿的气味,已不再似从前那般频频来扰。 倒是上官云明明十分讨厌她屋里的酒味却还是今日送个糕点儿明日送支发簪找着理由来她这转悠。 古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毒妇不知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只可惜啊,这上官云空有一颗害人心却少了颗防人的心。从她进屋的那一刻,自己便闻到了一股明矾的气味,只是这味道被浓烈的花香掩盖着,若不是用药行家,一般人根本是不会察觉。 此药不仅避孕更有绝育之功效,能对她下此毒手的人想必就是那个协同全家相聚地府的瑶贵妃了吧。 这也算是应了恶有恶报这句话。 “郡主,胡将军求见”芝晴在屋外轻轻扣了扣门。 “快快有请”赤璃一听胡勉前来,面露欣喜立刻起身向外迎去。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他的帮助。 “参见郡主!”门一开,胡勉便急急行礼。 “将军快快请起!”赤璃一把将他扶起却突然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孩子,她激动地上前搂住男孩的肩膀唤道:“平儿”虽只数月未见,这小家伙的个头已蹿高了不少。 “平儿参见郡主”平儿双手抱拳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写满了恭敬,小小的身体散发出一身正气。 “快进来说话!”赤璃虽有许多疑问还是不忘将人先迎进屋来。 “平儿已被我带回府里抚养,他天资聪颖是练武奇才,日后必有所成”胡勉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未等她开口便解了对方的疑惑。 赤璃欣慰地摸了摸平儿的小脸道:“成不成才不重要,能跟在将军身边,平儿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人” “多谢郡主信任!”胡勉一记抱拳,笑容之余又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柔弱,多了份刚毅。 “胡将军此次来找我可是想问我是如何死而复生?”赤璃倒了杯清茶递给这位救命恩人:“这都要感谢将军为我取来那支荷包……” 赤璃约莫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将自己对叶隐修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胡勉听闻她的话满怀感激地再次跪拜道:“若不是郡主足智多谋后果不堪设想,郡主不仅救了皇上和我父亲,也救了大叶江山!请受下官一拜!” 赤璃一把将他扶起:“胡将军赤胆忠心刚正不阿,是我该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两人一番互谢之后,赤璃突然笑了起来问道“你们是如何知道小王爷身边的宫女是陆训安插的眼线?” 说到这个胡勉抿了抿嘴道:“因为小王爷说那宫女每天为了看他会不会醒来,都会狠狠地拍打他脸。若不是心怀鬼胎,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嗯,谁知道反而被你们将计就计”赤璃联想到叶文渊强忍着脸上的痛装睡的模样,又气又怜。 “陆氏篡位案了解后,小王爷令人将那宫女掌掴致死”说到此处,胡勉不禁面露担忧,虽那宫女死有余辜可他担心的是王爷小小年纪就能想出如此残暴的惩罚方式,未免有些过激。 赤璃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以仁待仁,以恶治恶,若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我认为他做的没错”盲目的善良只会助长恶人的胆量,对有些人来说暴力压制比道德约束有用的多。 胡勉将这句话细品之后松了口气:“今日下官特意将平儿带来给郡主瞧瞧,好让您放心。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府了,三日后梁朝有客史来访我还有很多事要安排,就不打扰郡主休息了”胡勉说着牵上平儿的手准备告辞。 “你方才说梁朝有客史来访?”赤璃强做镇定问道。 “是”胡勉顿了顿道:“这次来史身份特殊,据说说梁国第一谋臣萧无惑” 这个名字彷如一口大钟,咣地一下敲在她的心上。惊愕之余右腿撞在桌柱上发出咚地一声。 “郡主可是认识他?”胡勉见她失神,低声问道。 被他这一问,赤璃方才觉察自己的失态。 “我不过是个混迹江湖的剑客,又怎会与权贵相识,不过是听到梁国二字颇感亲切方才走了神”说着她暗淡一笑,以此打消对方的疑虑。 “那下官就不打扰郡主了”胡勉低头对平儿道:“我们走吧!” “郡主保重,平儿告辞!”平儿礼貌动作规范地行礼告退。 赤璃抹了抹平儿的头:“你要听胡将军的话,好好读书” “平儿谨记公主教诲!”小人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胡勉走后,赤璃强撑的平静轰然倒塌。 她麻木地退了两步坐在凳上,用手狠狠按住在那颗快要蹦出体外的心脏。 她曾经无数此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面,可万万没有想到离别后的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居然会在这里。 萧无惑……萧无惑……这个已经在她心中慢慢淡去的名字突然跳到了她的面前,依旧能带给她不小的冲击。而那些被尘封许久的回忆像一粒粒留在心里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迅速生长开来。 他的眉眼越来越清晰,好像这断裂的一年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一切都没有变。那些曾经刻入她心头的日子依如昨日,她甚至能闻见他书房里淡淡的墨香和桂花的味道。 若再见面她该如何开口诉说自己这短暂又荒谬的经历呢,嗯,该从那片荒漠说起吧。 困于黄沙中的绝望瞬间将她心中那些飞速生长的种苗压垮。那片汹涌翻滚的心湖亦随之渐渐平静下来只剩微微涟漪与对自己的嘲笑。 她差一点被那些温暖的回忆蒙蔽忘记了他的残忍。 好了伤疤忘了痛这种傻事她绝不能做,一厢情愿的感情不值得回顾,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伤痛,亦不能又一次沦陷。 即使他曾待她千般好,也抵不过那一句绝情的话。 既然她的命在他的眼中不值钱,那她又怎能再一次奉上自己的心去任他撕扯。 他所有的温柔都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罢了。 第九十四章 交涉 茗香宫的宫女香兰手捧着四五件新衣放在主子面前:“主子,这都是依着您的嘱咐做的衣裳” 上官云对着铜镜抿了抿唇纸,慢悠悠地踱着小步走了过去,指着一件蓝色锦袍:“就这件吧” “是!”香兰速速将衣裳归纳整齐又回到主子身边小声道:“奴婢按主子吩咐去了趟清影宫,郡主确实是病了,据说这两天连酒都未沾呢” 想起昨日自己吃了个闭门羹,上官云挑起细眉从艳红的口中吐出几个字来“病死最好”。 此时的病人已在床上整整躺了两日。 身为郡主,梁国客史来访她很有可能被要求参与会宴,为了避免萧无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见自己露出破绽,她只得选择装病来回避。 叶隐修这人直觉相当敏锐,万一被他发现了自己与萧无惑之间的异样定是又要惹来麻烦,而且必定是任她千万张嘴也摆不平的大麻烦。 只是这没有酒肉的日子确实有些不好过。桌上的清粥她吃了两口,实在是没有胃口。 想想之前那段艰苦的日子也未觉着这般难熬,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终究也不能免俗啊。 太医给的药她倒入了花盆中,一向嗅觉灵敏的她被隐隐的药味惹的更是反胃。 “芝晴”她侧起身子朝外唤道,披散的长发垂在耳侧显得有些凌乱。 “主子有什么吩咐”守在门外的芝晴听见主子召唤立刻推门跑了进来。 “替我将窗子打开透透气儿”说罢,她又重新躺下望着床帐发呆。 芝晴关窗时,一道轻柔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进屋内。 “朕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叶隐修迈着急促的步子走到她的床边,语气中夹带着关心和丝丝责怪。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原因,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扯过被子将脸蒙上:“可能是受了风寒,太医已来瞧过,并无大碍”闷沉的声响透过丝被传了出来,像是嘴里含了一颗枣儿。 “我看你不是受了风寒,是酒喝多了”说话时他想揭开蒙在她脸色的丝被,却见那露出来的几根手指正倔强地死死抓着被角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芝晴关上窗户之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带上捂着嘴儿偷笑。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对郡主可不是一般的喜欢。 “这几日朕公务繁忙未抽出时间来看你”他在她身边的圆凳上坐下,瞟了一眼仍躲在被子里的人,像在解释什么。 “我很好,不劳皇上挂念”蒙在被子里的人嗡嗡隆隆的吐出几个字。 “明日梁国有客史来访朕本想邀你同宴,既然你病了那就好生休息吧”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见这架势若自己不走她是绝对不会掀开被子的。 “嗯嗯,谢皇上关心”赤璃在被子里长出了一口气,听见关门的声响后慢慢地露出眼来朝外面瞅了一眼。 呼……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有什么好躲的,不过是两天没有洗脸罢了,自己何时也变得这般矫情起来。 次日晌午,阳光明媚。 四辆马车在叶国护城军的护迎下缓缓驶入宫门。萧无惑坐在车骄内面色沉凝,紧攥的双手搁在膝盖上关节处泛着青白。 对于这场商谈的结果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只因那叶隐修并非明君,自己的深远道理他未必能听得明白。 想到这里,他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定了定神,见机行事吧。 梁国萧王亲自出史叶国自然是一等一的贵客,叶国上下极尽奢华之礼热情相迎。 萧无惑踩着人阶下了车轿,环顾着陌生的叶国宫殿,环绕在心中的愁云渐渐散去。 放眼望去眼前的宫殿金瓦镶顶宝玉内嵌,无数金瓦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云白光洁的白玉长阶上雕刻着九龙腾飞之图。正殿正中一颗夜明珠更是滚动着温润流光。 再看四周,数十根天然琉璃柱屹立在侧,更是将至高无上的皇权烘托于世,似有与天宫媲美的野心。 眼前的极尽奢华之景点燃了萧无惑心中渺茫的希望之火。 即是在财政紧缺的情况下,叶皇仍不惜耗费巨资来装点气派撑足门面,足以可见他的奢靡虚荣之性,或许那些道理未必能将他打动,但有一样东西一定能成为自己获胜的筹码。 那便是……金钱。 萧无惑白衣黑发立于殿外,锦衣上的千万条银丝在阳光下反射出的阵阵波光,欣长挺拔的身影与脸上的自信从容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整个人散发出极致尊贵的王者风范。 已晋升为内阁首辅的裴文寅面露崇敬地上前行礼道“萧王爷,皇上已等候多时,请……” 萧无惑昂首阔步,向前方大敞开的殿门有去。 大殿之内,叶隐修身着龙袍面色沉稳地看着自己等待许久的人缓缓而来,深邃的双眸中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参见皇上!”萧无惑低首行礼,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叶隐修豪放一笑:“朕早已听闻萧王爷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啊!赐座” “皇上谬赞!”萧无惑缓缓挺起身来道:“此次贸然来访或有打扰还请皇上海涵!” “王爷莫要见外,叶梁建交多年友邦之情早已根深蒂固,理应频增互动。只是王爷百忙之中亲自来访倒是让朕始料未及啊”叶隐修面露憨笑客气有佳,言语中尽显对眼前人的尊仰之情。 萧无惑撩起衣摆坐下,并未多余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本王此次前来叨扰,只为了一件事” “哦?王爷所说是为何事?”龙椅之上的男人腰背微微向前探去,一副洗耳恭听之色。 “本王收到消息,狄军正大举练兵欲有攻梁之心。”萧无惑毫无半点绕圈之意,直奔主题。 叶隐修听闻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王爷的意思可是要梁叶联军对抗?”说话时他面露难色。 萧无惑将心中的鄙视掩饰的纹丝合缝,继续道:“本王并无此意” “哦!”叶隐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道:“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本王来访之意是想恳请皇上断供狄国战马”萧无惑起身抱拳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 “这……”叶隐修故作惊愕地看着对方,却迟迟不做回答。 第九十五章 重逢 萧无惑见对方犹豫吞吐,便继续开口道:“狄国骑军向来骁勇,若任其发展必将对我国造成不可估量的威胁”他并不怯将本国的危机泄出,因为要引出接下来的话这是必不可少的铺垫:“叶国在皇上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发展蓬勃,梁叶两国根株牵连,若梁狄开战无论胜负叶国亦有池鱼之殃,望皇上三思!”捧杀间,将利弊关系清清楚楚地摆在对方的面前。 此话一出,叶隐修再也无法稳坐龙位,他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殿内,面露茫然无奈。 “唇亡齿寒的道理朕自是清楚,可若朕贸然断供等同与狄国宣战……王爷也知以我朝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身为君王这番话说出来难免有些卑微,但叶隐修似乎完全放下了皇尊将自己的窘境展露在对方面前。 叶国皇帝的反应早在萧无惑的预料中,他面色从容道:“本王已为皇上想好对策,皇上只需将所有责任推给我朝便无后顾之忧” “王爷此话怎讲?”看着对方那副自负的模样,叶隐修强压心中的暗笑继续装傻。 “皇上只需告诉狄人我朝以提高盐铁之价来要挟,便可安然脱身”萧无惑说着不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 叶隐修应声点了点头,不晌似乎又想起什么抬头道:“王爷也知我国不比梁国资源广袤,若断了马匹贸易亦是会带来不小的财政之损……”说话时,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贪婪。 萧无惑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一脸诚恳道:“此事既是我朝之请,自然不会让皇上无辜受损。本王此次前来已拟定新的贸易文书,只等皇上阅签”只要对方愿意提条件,那此事必成。 最后一道霞光消失时,两人的商谈在愉快和谐的气氛之下完美落幕。 萧无惑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眼中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和对身后那位皇帝的鄙夷。 而殿内之人亦是盯着那一抹挺拔的背影勾起了嘲讽的笑容。 一直守在殿外的内阁首辅裴文寅见客史出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王爷,客史们已安排入宴,只等王爷入席” “嗯,有劳了!”萧无惑此时心情大好,迈起四方大步便随之前去。 缠绕他一路的问题只用了半日光景便迎刃而解,于他而言确实算是个不小的惊喜。 当两人行至一片桂林时,萧无惑看着那只见绿叶不见黄花的桂树望而却步。 “裴大人,为何这桂树上不见花粒?” “回王爷,这上面的花瓣都采去为明焰郡主酿酒了”裴文寅实情相告。 “酿酒?酿什么酒?”萧无惑并未挪动身子,原本明朗的面色上瞬间笼上一层阴霾。 “是桂花酿”裴文寅亦停下了脚步。 “叶国兴饮此酒?”萧无惑眯着眼儿问道,单单是桂花酿三个字已勾起他无尽心酸。可当初她明明对自己说这酒是她朋友自创酿造,连梁国都鲜有人知晓,又怎会出现在这遥远叶宫之中。 “原本宫里没有人知道此酒,是依着郡主的吩咐酿的”裴文寅不知对方为何对这酒感兴趣,只一心想将他领去宴席自己今日的任务便完成了。 “之前并未听说这位郡主的名号……”说话时他又抬起脚来往前走去,可心里却突然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也曾按着一个女子说的方法整整为她酿了一窖子酒,可酒还剩大半,饮酒的人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是是,一个月前皇上才亲封的郡主,王爷未曾耳闻亦是正常”裴文寅说着加紧了脚步怕他再多问便又补了句:“今晚的宴席,郡主应会陪同” 萧无惑突然对宴会生出了一丝期待来,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云霄殿内歌舞升平,气氛欢快。 萧无惑将目光仔细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心中莫名的失望。 频频举杯之际,他脑海中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皇上,臣妾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殿外突然传来一道轻扬的女声。 众人纷纷应声望去。 上官云一袭蓝色锦衣,头戴白兰玉釵,精致的妆容艳而不妖,将清纯与妩媚结合的恰到好处。 “爱妃,过来”叶隐修朝她招了招手,满脸宠爱。 上官云在众目睽睽之下放慢脚步朝龙椅之上的男人缓缓走去,她知道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而她故意选在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出现,也正是为了成为众人的焦点,占尽风头。 萧无惑看着那道靓丽的侧影从她面前缓缓走过时竟有一时恍惚,可当她入座露出全脸后,他眼中的光芒亦随之消失,皮有三分像,仙骨无半分,眼前的女子终不是自己期盼的那个人。 金色的柳叶随风轻摆,在月色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更钟轻响两声之后,皇宫中又恢复了宁静。 清影宫内,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悄然起身,蒙上黑色的面纱打开窗户一跃而起,伴着月光飞过一道道宫墙。 片刻之后,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一颗高大的水杉之上,望着脚下那片青瓦屋檐却良久未动。 此时,她只要推开那扇门便能与那个人相见,可面对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犹豫了。 她还未曾想好开场的对白,亦怕那不争气的眼泪会摧毁她辛苦堆砌的心墙。 思索之际,她取下腰间的小金壶灌了两口,尽尝不出丝毫酒味。 罢了……生命尚未终结,有些人,迟早是要见的。 豪华的客房内,萧无惑搁下手中的湖笔,仔细端视着刚起的契书满意地点了点头。待明日签订之后,自己便可安心回朝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想到这儿,他解下头上的发冠朝里屋走去,挺拔的身影伴着烛光投映在窗纸上显得越发高大。 此时的他并未察觉,黑暗的院落里正站着一个人。 赤璃看着那忽明忽暗晃动的黑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当手指碰触到门板时,回忆又跳出来捣乱,她像触电般缩回手来。 呵……这感觉像极了她在前夜阁与他相见时的那一幕。 或许从因为看他而被人偷了钱袋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注定要经历这场情劫,不可幸免。 感怀之际,秋风过耳,似在提醒她不要浪费时间。 她终于再一次伸出手来,叩响了面前的房门。 “谁?”萧无惑听见声响,立刻抓起刚脱下的锦袍披在身上朝门处走去。 第九十六章 恶仗 “赤……赤璃”拉开门的那一刻,萧无惑呆立在门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惊愕间他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生怕自己一动便从梦中醒来。 虽然眼前的人戴着面纱,但他十分肯定对方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数百个日夜的那个人。 “王爷,好久不见”赤璃摘下面纱露出淡淡笑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无数此出现在她梦里人,心中的平静超出了她的预计,而一直提防的眼泪似乎也已经睡着,没有任何想要造反的意思。 相比她的平静,萧无惑却难掩激动的心情,待他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真的是你”。 活了二十余年,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的,真的是她。 这突来的怀抱勾起了赤璃心中最痛的回忆,一年前他也曾这样紧紧的拥着自己。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怀抱之后他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伸出手来将眼前的人推开,快速走向桌边将蜡烛吹灭:“时间紧迫,我有很多事要向王爷禀报”严肃的语气将他们的关系拉的很远很远。 看她如此平静,萧无惑只觉胸口空了一块,像是失去了一件宝贵的东西。 “你怨我是应该的”他背过身去凄苦一笑,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想起自己曾对她说的那些话,换做是他亦不会轻易原谅。 借着清冷的月光,当眼前的背影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的那一刻,赤璃突然心生不忍。 曾经她总会因为他被烦扰所困而感到心疼,而此刻自己却用冷漠伤了他。 “我不怨你”原本冷淡的语气轻柔了几分。 即使心中那份悸动已不复存在,惯性使然,她还是不忍见他难过。 萧无惑转身回望的同时清澈的目光变得浑浊,像是融汇了沧桑与苦海。 眼前的人依旧和以前一样,美得令人夺不开眼睛,唯一不同的是那明亮的双眸中再不见波光盈动的温情和爱慕,取而代之的是淡定与平静。他宁愿她是在赌气,也不愿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因为他明白,没有怨,自然也就没有爱了。 “我倒是希望你怨我”萧无惑眼底深处的心痛与愧疚已呼之欲出。 看他如此模样,赤璃突然觉得有些自责,可这自责很快被烦躁取代,明明受伤害的人是自己不是么!为什么现在反到像她负了他一般。 “时间紧迫,王爷还是坐下听我说吧……”她不想将某些话题延伸开来,更不想唤醒沉睡的眼泪,眼前的萧无惑已是别人的夫君,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都已是过眼云烟。 若在重蹈覆辙,之前那些挖心之痛便是白受了。 “赤璃,你不能如此冷漠”他知道她的冷漠并不是因为怨恨而生的伪装,这个发现让他难以接受。 “那么请王爷告诉我究竟应该如何对待你?”赤璃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眼里的伤痛难道真的是因为爱吗?不,那不是爱,是不甘。 在他心中自己应该爱他爱到无法自拔,见面时应该痛哭流涕才对,他宁愿她在怨恨中受尽折磨,也不愿她在遗忘中轻松自在。 “你心里还有我吗?”萧无惑问完这个问题之后,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她心中曾是何等分量他再清楚不过,可如今竟需要如此卑微的方式问出口。 赤璃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得这么直白,这个问题让她突然意识到曾被自己视为神的萧无惑也并非那么完美,他和许多人一样自私又残忍,唯一不同的是他比那些人更善于伪装罢了。 “曾经我对王爷的爱慕萧王府里人尽皆知,难道王爷会不知道吗?王爷一边若无其事地被我喜欢着,一边闭口不提这份感情,不过是不想在给我指派任务时背上亏欠的枷锁,我说的对吗王爷?”既然他问了,那么就说个明白吧。 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的说话做事,生怕自己一个疏漏就会惹得对方厌烦。一旦这份爱消失了,原本该有的理智和自尊便统统都回来了,就事论事,有理说理。 此时,当她再回顾那段感情时才发现由始至终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一直以局外人的姿态享受她的爱慕,偶尔施舍一些暧昧来滋养她的爱,说到底不过是自私二字。 他从未应允承诺,也从未想过结果,他的目的清晰明确绝不会因为那一点动心而影响早已设定好的计划。 硬要给他们的关系做个定义,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特殊的棋子罢了。 仅此而已。 面对她的问题,萧无惑无言以对,回想着曾经她伏在他桌案边乖顺的模样,只剩心痛。 很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是我负了你” 赤璃沉睡的眼泪终于还是被他这句话唤醒,她抬起手来愤怒地擦拭。 她恨自己的不争气,也恨他挑起她情绪的波澜。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他依旧能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眼泪一出,她便输了。 “别哭”他朝她靠去,语气心疼。 “现在你开心了吗?我还是为你流泪了,你满意了吗?”他的话就像一阵风,吹起了她心中那团燎原之火。 她的愤怒不是因为爱而不得,而是他在狠狠给她一刀之后还做出一脸心疼的模样! “我从不想你伤心难过”他满眼忧伤地看着她。 “可你却这么做了”面对这苍白又无赖的解释,赤璃笑了笑抬起眸子看向他:“那我请问王爷心里可又有过我?” “一直都有”萧无惑再也不想回避自己的心,回答的毫不犹豫铿锵有力。 “若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送我去北漠吗?”她决心将他们的感情推向绝路,断了自己和他心中的所有念想。 问题一出,偌大的客房里良久未有一丝声响。 “下面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吗王爷?”赤璃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这个答案正如她所料。如此一问只不过是想让眼前的男人知道他们之间已无路可走。 萧无惑垂头坐在椅子上轻声道:“好,你说,我听……”苍凉的语气掩盖不住心里的凉意。 天亮之前,赤璃回到了清影宫,四周明明一片安静可耳中却嗡嗡作响,像是打了场恶仗归来,许久才得以平静。 自己与萧无惑的这次重逢让她突然想到陆某的《钗头凤.红酥手》和唐氏的《钗头凤.世情薄》,这两首词儿看似彼倡此和,实则天冠地屦。前者放大了片刻的深情,后者却为此乱了余生。讽刺的是,大呼遗憾之人却与他人四年生三子,而真正深情的人却忧愤成疾早早奔了来生。 在明知相爱无望时,选择“不扰”不仅是君子该有之态,更是一种纯粹的善良。 而萧无惑却未做到这一点,他的心中只有自己,不管别人死活。 第九十七章 暗号 这一夜,萧无惑辗转无眠。 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她离去时说的那句“萧无惑,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不愿相信只不过是一年的时间,曾经那个甘愿为他奉上姓名的女子已从这段感情中彻底抽身。 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怨她薄情?他有妻子,也很快会有孩子,他不能娶她入府也不能许她未来,这样的他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为他痴痴不忘。 如果上天给他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他真的会改变注意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方才的沉默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所谓的爱是羞耻的,是脆弱的,亦是自私的。 踏上车轿回程之前萧无惑回望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宫门,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他们的关系在秋季开始又在秋季结束,亦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赤璃,这一世我欠你的,来生再还。 梁使回程的那日,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人突然奇迹般的康复,又恢复了往日活力。与萧无惑的这一次相见,彻底剪断了一直缠绕在心头的情丝万缕,亦卸下了那块沉重的包袱。 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连最后那一丝遗憾也消除了。 窗外阳光明媚,秋意甚浓。 赤璃的心情亦如明朗的天空一般,万里无云。 江湖悠悠,浊酒一壶,今儿起,逍遥自在。 “芝晴,快将我的桂花酿取来”她一边用手舀起盆里的水泼在脸上,一边洗脸一边朝门外喊道。 “郡主……皇上吩咐十日内不准您喝桂花酿”芝晴嘟着嘴巴小声道。 “啊?为何?”大好心情瞬间被这莫名其妙的命令打击的荡然无存,赤璃将手里的布巾往盘里一丢溅出一片水花来:“我这就去找他!”说着便提着裙摆朝外跑去。 “郡主这么急着找朕是为何事?”叶隐修刚进门就听见她清脆的嗓音,像支聒噪的小麻雀。 原本就窝了一肚子怨气的人见冤家送上门来,双手叉着腰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仰着头问道:“你为何不准我饮酒?” 叶隐修看她这幅模样合起手中的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道:“这么凶可是要咬人?” “啊!”赤璃紧紧捂住脑袋追在他的后面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再说这病本身就与喝酒无关,你为何那么小气”当初自己本不奢望能喝上桂花酿,是他自己做好人给她弄来,现在却又不准她喝,根本就是玩弄人。 “朕什么时候小气过?”叶隐修转过身来哭笑不得道:“等你身体彻底康复后,朕自会解了这道戒酒令” “我说了我已经好了,你瞧我哪里像有病的样子”赤璃急着证明自己的健康,张开手来连蹦带跳的转了一圈。 叶隐修实在没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忍不住揶揄道:“朕看你不该要桂花酿,而是萝卜酿,别人不知道还以当你是兔子成精了” 赤璃见讨酒失败还被人嘲笑,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闷闷道:“小气” “行了行了,过几日就让你喝。朕今日来是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说着叶隐修用胳膊戳了戳身边气鼓鼓的人道“过几天偰律和公主来收马”他知道此话一出,她立马儿会忘了桂花酿的事。 果然,话音刚落,赤璃便抓住他的衣袖双眼放光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见她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叶隐修放缓了语速道:“此次朕会提出减少马匹数量之事” 赤璃思索一番后蹙起眉头道:“那你此举岂不是会得罪狄皇?”以叶国目前的实力若与狄国交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见她为自己担忧,叶隐修心生暖意安抚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想好对策”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那你准备如何挑唆偰律与狄皇之间的关系?”赤璃见他淡定自若的样子,像是已布下了圈套只等对方入网。 “我会借此机会抬高马价,偰律自然会回去和狄皇商议,以我对偰律的了解他会同意我提的条件,但狄皇定会反对,此事会造成他们之间的分歧”叶隐修似乎已经能看到那父子激烈对决的一幕。 “万一狄皇一怒之下发兵你又如何应对?”她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淡定是从何而来。 “狄皇虽然好野蛮好斗,却还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对我朝出兵”叶隐修勾起唇角知道她还会追问便继续道:“狄过购马的目的是壮大骑军攻下梁国,一旦攻梁成功那叶国必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在此之前若对我朝出兵,一来断了马匹供应无法练军,二来等于是间接逼我与梁国联手出击。你觉得他会这么做吗?”深邃的双眸中尽显智慧与自信的光芒。 “据我所知,狄人性直无脑,万一他……” 叶隐修抬手打断了她的疑虑:“即使他真得犯蠢,他身边那位阴险多谋的国相亦会用计阻挠”以狄人那简单的头脑,哪里想得出分批购马训练骑兵的计策。狄国之所以能成为梁国的强敌全是仰仗狄皇身边那个汉人军师。此人身份神秘,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只要有他在狄国,自己的计划便一定能成。 若论利用,聪明人往往比傻瓜好用的多。 “原来如此”赤璃终于理解他为何能这般淡定,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确实小瞧了这个人。 七日之后,叶国宫里又是一番人头攒动的忙碌之景。 刚送走了梁国王爷,又要迎接狄国王子,这可忙坏了宫里的下人们。 赤璃闲来无事在宫里四处瞎逛,随处可见步伐匆匆的宫女太监们对她行礼后又急急离去的身影。 上官云这两日倒是安分了不少,怕是唯恐被她传染上风寒许久没来套近乎。 “郡主!”晌午过后赤璃正在亭子里赏花,却听身后有女子如银铃般清脆的声响。 她转头望去,瞧见一个不同于中原人扁平相貌的女子映入眼帘。 “你是……”她起身回了个礼,只觉得这女子格外眼熟。短暂回忆后她终于想起来,此人正是那日与上官云一同进入月华宫的妃子。 “郡主唤我马伊莎就好”马伊莎深邃的大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赏之色。自她第一眼看到眼前的女子时就被她惊人的容貌所吸引。 赤璃回想起那日她的表现,悄然卸下了心中的防备。她竟能在陆遥面前口无遮拦的夸赞自己好看,足以可见此人纯良又简单的性格,这一点倒是和索嘉有些相似。 “伊莎娘娘”赤璃颔首微微行了个礼。 性格直爽的马伊莎上前一步笑盈盈道:“听说郡主喜饮美酒” 赤璃没想到对方在毫不熟稔的情况下竟会问这么个唐突的问题,亦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小的嗜好居然已是人尽皆知。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无聊时是爱小酌两杯” 马伊莎听闻凑上前去伏在她的耳边嘀咕道:“郡主若不嫌弃,去我宫里尝尝我家乡的葡萄酒可好?”说罢眯起右眼忽地一眨,像在传达神秘的暗号一般。 第九十八章 醉话 对于马伊莎这突来的亲近赤璃却并无反感,倒是被她所说的那葡萄酒勾起了胃里的馋虫,完全忘了那道戒酒令。 “那我就恭谨不如从命啦!”说着,她任由马伊莎挽着胳膊朝彩云宫走去。 芝晴跟在后面和马伊莎的宫女菁儿对了个眼儿,两人捂着嘴偷笑起来。 朝霞宫不比其他宫苑那般雅致,却多出了一股艳丽浓郁的异域色彩。原本冰凉的地面上铺着乳白色的羊毛地毯,赤足踩在上面感到十分柔软,偌大的宫殿里没有摆放多少精美瓷器墙壁上也没有悬挂稀世丹青,只有一副巨大的七彩挂毯给屋子里添了无数生机与活力。 赤璃跟着主人再往里走看见五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挂着紫色罗帐,帐上绣着银丝绣球花,风起花动如坠云山花海一般。 “郡主觉着我这屋子如何?”马伊莎带客人四下参观了一番后歪着头儿问道。 赤璃不住地点头道:“舒服,自在,我很喜欢”这里特殊的一切能给人一种脱离现实的错觉,自然也过滤了许多烦恼。 马伊莎开心道:“郡主若喜欢那就常来,走,咱们饮酒去。”豪迈的笑容像冬日暖阳一般温暖。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空置的酒壶倒是不少。 赤璃没想到西域竟能产出此等好酒,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这葡萄酒可真是不错!” 马伊莎拎起酒壶又往她的杯中倒满了酒,得意洋洋道:“这是我入宫时带来的,已经在地窖里藏了一年有余,别人出嫁带的嫁妆都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唯独我拉了十桶葡萄酒来” 马伊莎红润的脸上笑意十足,把自己的经历当成笑话说给对方听。 赤璃联想到那奇特的场面,亦是忍不住大笑道:“像娘娘这般直率的女子实在是不可多得啊,回头你也去我宫里尝尝我的桂花酿,看看和不和你的口味” “那我可当真啦,到时候郡主可莫要嫌烦”马伊莎丝毫没有虚伪的婉拒,一口答应下来。 别的女人建交都是从交换秘密和谈论是非开始,可唯独这二人觥壶交错中却生了默契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个缘字。 出了彩云殿,芝晴瞧了瞧手里拎的一坛子酒道:“郡主,这葡萄酒与桂花酿比哪个好喝?” 赤璃晃了晃身子捏了捏她圆圆的小脸道:“回头都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芝晴被这一捏,愣了半晌,又赶紧朝前面那个晃晃悠悠的身影追了过去:“主子您慢点儿……慢点儿……”一向千杯不醉的主子今日居然喝醉了! 一阵阵秋风袭来,像温柔的长鞭将渗在她体内未有发作的酒意给催了出来。 赤璃只觉得脚下的路突然变得软绵绵的,像还踩在那柔软的羊毛毯子上一般。 嗯?天上怎么有两个月亮? 她伸出手来朝天上抓了一把,呦呵……怎么连自己的手也多了一支出来。 “郡主您醉了,我扶您先去旁边亭子里歇一歇”芝晴见状,赶紧将主子搀扶到百花园中。若是她醉酒的事情被皇上知道可不得了,自己在宫里混了五年多少了解一点皇上的脾气,像他那种阴晴不定的人指不定会怎么惩罚主子呢。 “我没醉!”赤璃嘟着嘴喷出一股酒气,身子软绵绵地靠在芝晴身上。 “好好好,您没醉,您没醉!”芝晴像哄小孩一般将主子扶在长椅上,又掏出手绢来为主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我要喝水”喉咙的干渴让她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嘟起嘴来要水喝。 这个要求可急坏了芝晴,她四下看了看道:“那您在这里等奴婢,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水来”看主子这样连站起来都难,想必是不会走开。 想到这里,芝晴抬脚向亭外跑去。 “皇上”御书房外传来太监的惶惶不安的声音。 “何事?”叶隐修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眼来问道。 “回皇上,郡主在伊莎娘娘那里用了晚膳……回宫时步伐摇晃得厉害,好像是喝醉了”小太监跪在门外将自己所见如实禀报。 “她现在人在何处?”说话时他已起身朝外走去。这个女人是把他的命令当成耳旁风了吗?! 片刻之后,芝晴捧着茶盏慌忙赶回亭子时,却见原本坐在这里的人不见了,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找遍了整个百花园也不见郡主的身影,急的团团转。万一自己真的把主子弄丢了,这条小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郡主!郡主!”芝晴情急之下从小声的呼喊变成了焦急的大喊,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 “芝晴姐姐!”守园的宫女见她这般惊慌立刻跑了过来道:“方才我见皇上将郡主抱走了” “哦哦,谢谢你”芝晴一听郡主没丢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不对!!她说才说皇上将郡主抱走了?…… 清影宫内檀香四溢,斑驳的月色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散在地上,香炉里袅袅青烟婀娜地扭动着身子向上伸展。这一派祥静却被一道粗鲁的踹门声打破,大片月色趁机而入为原本黑暗的屋内添了一束青白的光。 赤璃在迷糊中感觉自己好像长出了一双大大的翅膀,在无边的天空里自由翱翔。飞啊飞啊不用丝毫的力气,接着她落入一片云彩中,被柔软的云彩紧紧地包裹着。 叶隐修将手里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她一脸陶醉享受的模样,眼中燃气熊熊怒火。 她不仅违抗自己的十日戒酒令喝得酩酊大醉,还独自在园中逗留,若是失足落水…… 紧攥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喝醉的人在柔软的云彩中自由的翻滚,突然看见萧无惑从云彩里钻了出来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盯着她看。 为什么他偏偏要在她最舒服的时候出来捣乱,她烦躁地挥动着双手想将其驱逐:“你走开,我不喜欢你了!” “你走开!”…… 看着床上酩酊大醉胡言乱语的女人,叶隐修再也无法淡定。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儿朝她的脸上泼去。 “噗!!”正在醉梦中云游的人突然感觉自己从云间瞬间落入一片大海里。瞬间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坐起身来。 冰凉的茶水浇灭了一半的醉意,她抬头抹去脸上的水渍眨了眨眼。 昏暗摇晃的模糊光影慢慢变得清晰,直到她看清站立在她面前的人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醉了个彻底,大感不妙! 第九十九章 香袋 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赤璃不禁打了个冷颤。 尽管脑袋还是很晕,但是意识却在惊吓中彻底恢复。让她感到心虚害怕的不是因为破了那道戒酒令,而是……而是她不确定自己刚才可有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清醒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赤璃感受到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脸上,狠狠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解释道:“我……没想到葡萄酒这么烈”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哼。 “你刚才说了什么可还记得?”叶隐修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极力克制的怒火。 赤璃心中咯噔一下,迟迟不敢做声。 “既然你不记得,那朕就来帮你回忆回忆”说话时他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你方才对一个人说不喜欢他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完了完了……混乱的思绪下她根本不知该作何解释,萧无惑你真是害死我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察觉到萧无惑和自己的关系。 “看不出你还欠了不少风流债”见她沉默,叶隐修松开手,语气中的阴冷又重了几分。 赤璃思绪飞转,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若自己今天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他一定会去暗中调查。 慌乱中她脱口而出“我说的就是你!” “胡说!”叶隐修怒吼道,她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赤璃见他不信立刻将自己的表演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她掀开被褥挺直了身子气恼道:“你嘴上说着愿意为我放弃后宫,可哪一天闲住了身子!你这般虚伪,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说话时她面颊涨的通红,双眼里的哀怨更是让人不得不信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声音。 黑暗中叶隐修眼中的怒意渐渐消退,下垂的嘴角向上勾起邪魅的弧度。 “朕允许你不喜欢朕了吗?”他将脸凑到她的面前,闻到一股混着果味的酒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酒味了。 赤璃本能地朝后缩了缩脖子,紧紧抓住被角,看他这副模样自己应该是过关了吧。 “明日待你酒醒了再跟你算账!”说完,他抽回身子大步离去,在转身的那一刻眼底的温柔撩起了唇帘露出洁白的牙齿。 看着那离去的身影,那股晕眩劲又又一次将她包裹起来跌回了梦中。 就这样,余醉未消的人一觉睡到隔天晌午,被门外小声的交谈声从梦里拖了出来。 “芝晴,谁来了?”床上的人揉了揉发紧的眉心问道。 听到屋里有动静,芝晴立刻跑了进去一边取下木架上的衣服披在主子身上一边小声道:“是伊莎娘娘听说郡主您昨日醉了便来探望” “你领她在外厅稍坐,我这就出来”赤璃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并无任何反感厌恶。 “是!”芝晴将刚拧的布巾捧到主子跟前儿“皇上有旨,主子的戒酒令又加了十日” 这回她没有向上次那般反应激烈,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一番收拾之后,赤璃来到厅中看见已等候在此的马伊莎略感歉意:“让娘娘久等了”轻柔的嗓音中含着笑意。 马伊莎瞧着对方微肿的眼睛,不禁自责:“都怪我没有照顾好郡主”西域女子大都酒量不凡,也是怪她没有提前摸清郡主的酒量。 听她这么一说赤璃倒是有些难为情,明明是自己不胜酒力又贪杯酿出了恶果,却连累别人自责,她拉过马伊莎的手拍了拍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贪杯罢了”说话时她突然闻到一股子异味,顺着味源最终将目光落在她系在腰间的香袋上。 “娘娘这个香袋可否给我瞧瞧?”看来那陆瑶并不止是对上官云一人下手。难怪皇上操劳了几年也没忙出半个子嗣出来。 马伊莎立刻解下香袋递过去笑吟吟道:“这香袋宫里的嫔妃人人都有,这是我自己挑的味儿。尚服司每两个月送一副新的来,郡主没有吗?” 赤璃将香袋放在鼻尖闻了闻,看向一脸单纯的马伊莎道:“娘娘佩戴多久了?”按这明矾的分量两年以下有避孕功效,若超两年怕是会落个终身不孕的后果。 这个陆瑶为了争夺皇后的位置居然不惜做出损害龙脉之事,简直是死有余辜。 马伊莎认真地掰着手指算了算:“我入宫后第二个月就开始佩戴了,算下来大概有一年零四个月”说话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竟是疑惑,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赤璃替她感到庆幸之余拎着香袋晃了晃“娘娘可否把这个香袋给我,我喜欢这个味儿,改明儿让尚库司给我也按这个味道配一副一样的来” 见她喜欢自己选的香袋,马伊莎别提多高兴了,立刻点头道:“郡主只管拿去,再过几天尚服司就会送新的来了。” 赤璃将香袋揣入怀中,对芝晴道:“准备午膳吧” 马伊莎立刻起身道:“那郡主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用膳了”身子还没全部站起,又被一双手按了下去。 “昨日你招待我,今日该我招待你了,礼尚往来嘛”赤璃说着朝她使了个郁闷的眼色道:“但是皇上给我下了十日戒酒令,今日没办法陪娘娘把酒言欢了” 马伊莎看她这可爱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不碍事儿不碍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 相比清影宫里愉快欢乐的气氛,茗香宫却是一派哀怨沉闷。 上官云绞着手中的丝绢闷闷不乐地坐在凳上看什么都碍眼儿。 “香兰,你瞧瞧这妆台上的灰将本宫的衣袖都蹭脏了……” “对不起主子,奴婢这就清理”香兰知道这是主子在没事儿挑刺,这柜子明明干净的能照出人脸来哪里有什么灰尘。 “还有,还有这香薰今日的味道怎么这般奇怪,赶紧给我换了!”上官云烦躁狄指了指眼前的香炉,火气又大了一些。 “是是!奴婢这就换!”香兰暗自叫苦,手脚不停地忙活了一上午。她当然知道主子郁闷的原因,连续被宠幸了十四天之后皇上突然不宣她了,这换做是谁也都开心不起来。 可这后宫嫔妃众多,谁能保证皇上日日宣她。 若这日后皇上一不宣她她就拿下人撒气,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惨了。 香兰一边找活儿干,一边暗自叫苦。 第一百章 商谈 “本宫问你,昨日皇上宣的谁?”上官云怄了半天的气,还是忍不住提起这个让她生气的话题来。 香兰放下手里的活立刻道:“回主子,皇上昨日未宣任何人”每日替主子打听这个消息已成了常事儿,但主子不问她也不敢主动提。 “哦”听她这么一说,上官云烦躁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皇上公务缠身才没有宣她。 “行了,准备午膳吧”方才还一点胃口都没有的上官云,突然觉着饿了。阴沉了许久的脸色又恢复了明艳。 申时正 狄国客史进了叶国宫门,偰律下了马车轻车熟路地向玉门殿走去。 早已等在殿内的男子生硬的笑容里似乎暗藏着许多愁闷。 偰律进店殿之后双拳相抱行了个礼:“拜见皇上!”对方眼里的异样他看在眼里却并未做声,心中隐有不安。 “恐怕这是二皇子最后一次来我国收马了”叶隐修面露无奈,一改平日豪迈,浓密的双眉紧蹙相连。 “皇上此言何意?”偰露语气依旧客气有佳,但脸上的笑意已经凝固。战马之事对狄国来说尤为重要,亦是父王交给他唯一的任务,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叶隐修指了指他身旁的座椅道:“坐下说吧” 偰律撩起衣衫应声而坐,焦急万分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前几日梁国派使臣来我朝以高抬盐铁之价要挟朕断供狄国马匹。面对如此欺压朕虽万般愤怒却又无计可施。二皇子想必也知我朝国库并不充盈,如此巨大财耗实属无力承担,眼下也只得被迫缩减副产,还望二皇子见谅”叶隐修挺拔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震颤,本不该出现在君王脸色的委屈和隐忍全部毫无保留地展露无遗。 偰律立刻明白了他烦恼的原因,自然也知道梁国此举的目的是为何意。他起身上前一步道:“这梁国居然以强凌弱强行抬价实在有失大国之气度,皇上的难处本王全然理解,只是这马匹之事对我朝亦是十分重要,望皇上务必相助” “朕的为人二皇子应是了解,此前狄国派来收马所用的耗损物资朕从不计较,若不是此次实在束手无策又怎会令二皇子为难。喂养马匹所费精力物力二皇子也应大致了解,梁国如今忽然抬价,朕就是有心相助也无力承担繁重的养马费用啊”说罢,他重重地坐在龙椅之上揉搓着眉心。 偰律沉着片刻道:“皇上莫急,待我回去像父皇禀告此事定能找出解决的对策”叶国这个马场他们绝不能失去,这是狄国入主中原一统江山必不可少的因素。 他虽然知道叶皇的困境,可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将此事交由父皇定夺。 “也只能如此了”叶隐修低垂的双眼里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 次日,偰律并未似以往那般逗留玩乐几日,立刻着三千马匹回程。 骏马奔腾着穿过万里苍茫浩瀚的荒漠,一座白色的宫殿在飞卷的沙粒中若隐若现。这突兀的白,如沙海中倒映的明月,又似蚌壳中暗藏的珍珠,散发着神秘的色彩。无数沙石涌起褶皱如凝固的浪涛,苍鹰盘旋在天空之中,张开双翼如黑色的战旗猎猎飘扬。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上涂了一层暗红,灼热的空气也慢慢变得温柔。 大漠远望,没有巍峨高山,不见潺潺流水,平烟四起,苍凉中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危险。 大自然的沧桑变化给这里留下了严峻的一页。 一缕孤烟从烽台直冲天际,雄壮粗狂的狄国战士们如威猛的雄狮一般屹立在城墙上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偰律一马当先入了宫,直奔汗宫正殿大主宫。 巨大的黄金宝座上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 此人身材高壮头圆脸大,两颊高高的颧骨中夹着一个宽肥的鼻子。乌紫的双唇上胡须浓密,下巴处一小撮硬须上系着红线。厚厚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儿,一簇短短的头发铺在头顶之处更凸显出肥硕的脸型,浑身散发着一股狂野之气。 他身穿两侧开叉的宽松长袍,领口处贴身丝甲若隐若现地泛着金光。黑色宽松的长裤边角塞在黑靴里,那靴头像停在岸边的木船一般翘起。 狄皇阿付令盯着那道由远而近的身影,臃肿的面庞上寻不见一丝慈爱。 “父王!”偰律右手扶上左胸,单膝跪在父亲脚下。与中原人相比狂野不羁的偰律在父亲的衬托下却显得格外儒雅秀气。 阿付令瞟了一眼小儿子不悦地问道:“这次怎么这么早回宫?”对于这个儿子,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比起自己那威猛骁勇的大儿子,这个小儿子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丝毫没有继承到自己的能力和优点。 “父王,孩儿有要事禀报”偰律说话时看了一眼站在父王身侧的两名随官,欲言又止。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防奸细内密。 “有话就说,不要遮遮掩掩!”阿伏令向来最讨厌他这副多疑扭捏的样子。 偰律见父王发火赶忙将在叶国了解的一切告知父王。 阿伏令听完吹胡子瞪眼,一脚踹翻面前的石桌气愤道:“梁国抬高物价干我屁事?!想要朕花高价买马!简直是做梦!”自己能用物资去换马已经算是够给他叶国皇帝面子,现如今居然还敢提高马价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父王!叶皇确实无心得罪我国,若想按量收马我们只能自己负担养马的费用”偰律早知父亲会是这种反应。 父亲根本不会去权衡利弊,亦不会运筹帷幄,在他心中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若不是有国相辅佐又占地理优势,以父皇的治国理念狄国早已覆灭。 “你给我回去告诉那个没用的叶国皇帝,我不管他有什么难处,若是明年春天他不能如数给我战马,那就等着我的战马吧!”阿伏令用粗短的指头指着儿子又补充道:“你现在就出发,立刻把我的话告诉他!”愤怒的双眼中丝毫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偰律看着不可理喻的父亲,心中又急有气,如果真的听从父王的命令那就是等于逼着叶梁联合攻狄国,而战马之事也再无妥协商谈的可能。 他强压心里的焦急控制情绪道:“眼下能哄得叶帝继续为我国养马已是万幸,此时若去要挟岂不是……” 第一百零一章 鞭痕 “岂不是什么?你这个人一向胆小怕事,以我大狄的实力想要灭了叶国根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殿外突然走进一个中年男子。 此人不仅是狄皇最宠爱的大皇子,亦是狄国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 偕干体格壮硕面如黑土,走起路来似有震天撼地般的无比雄威,长年的征战经历给了他强健的体格与万夫莫敌的武将之风。其无论是长相身型还是穿着打扮和狄皇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不过是比他父亲看起来年轻不少罢了。 他踏着大步高仰着下巴一脸鄙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办不好,简直是有辱我皇家尊严。”每当他看到这个长相异类的弟弟偰干就一肚子恼火,他的存在根本就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面对如此刻薄的嘲讽,偰律紧握双拳起身道:“皇兄并不知晓事情本末,怎能如此武断?”眼前的这个人有勇无谋,正如索嘉所说与野人无异。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喊本王皇兄,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偰干一手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道:“就因为你那低贱的母亲勾引父皇又生了你这个小杂种出来,才让我们尊贵的皇室血统变得不纯粹,老子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本就气愤难耐的偰律听他辱骂自己过世的母亲,立刻朝他挥动拳头发出怒吼:“不许你侮辱我娘!” 偰干身为狄国第一武将,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一个侧身微步便敏捷地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又趁对方出力之时反手将其脖子紧紧勒在自己的臂弯内,丝毫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偰律被这一勒,就像小鸡被人掐住了脖子,毫无还手之力。 窒息间通红的双眼已鼓胀的快要夺眶而出。 “行了!”坐在皇位上狄皇抬了抬手打断了两子之争。 偰干松开铁臂将只剩一口气的弟弟像扔废物般丢在地上,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 偰律大口喘息间感受着黏湿的液体从额头流向眼角,心中的愤怒燃到了顶点。 “你赶紧去按我的指示传话给那叶国皇帝!”阿伏令一脸嫌弃地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儿子道。 偰律愤怒之余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父王身后的那个人,却并未等来他所期待的场景。 身为国相的魏泽天虽是汉人但多年前早已投效狄国,并且在狄梁之战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他熟知兵法,善用谋略。若不是他相助,狄国不会有如今蓬勃发展的机会。可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皇宫里唯一的聪明人却选择了装傻,他还有什么好说。 面对父亲的命令偰律将头扭向一边冷冷道:“我不去,这件事父皇另派别人去做吧”虽然他知道违抗指令会的结果是什么,但这种蠢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做,宁愿选择被毒打也不愿背负灭国的罪名。 阿伏令没有想到这个一向软弱无能没有主见的儿子居然敢违抗自己的命令,气得暴跳如雷:“你这个狗东西!有种再说一次!”说话时,他取下挂在墙壁上的长鞭,一步步朝他靠近。 “父皇,你不要跟他动怒。他身体里流着汉人的血,贪生怕死也是正常”站在一旁的偰干趁机嘲讽,抱着双臂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偰律紧紧咬着牙,对于父亲的冷漠和偰干的欺辱他一直隐忍,但隐忍不代表接受。 他抬起眼睛看向一脸得意的偰干,又看了眼怒不可遏的父亲突然笑了起来。既然自己在他们眼里是外人,那狄国的生死又与他何干呢?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笑什么?”阿伏令被他这一笑彻底激怒,他大步走下台阶用皮鞭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道:“我问你笑什么!”口中的吐沫四处飞溅,脸上的肥肉随着吼叫微微颤动着。 偰律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的愤怒已超过了畏惧。 “孩儿不去叶国”语气中的坚定是他无力的反抗。 啪! 一道鞭声想起,一条长长的血印由窄变宽从他淡蓝色的衣服上渗出。 偰律紧咬牙关强忍疼痛。 “你去不去!”阿伏令又一次扬起皮鞭问道。 “我不去!” …… 偌大的宫殿内除了皮鞭的声响只剩下狄王粗重的喘息声。而被所有人瞧不起的二皇子虽已遍体鳞伤却未发出一声呻吟。他就像一块石头一直跪在地上任由施暴,紧闭的双眼藏起了所有情绪。 待他睁开双眼时,已经躺在床上,渗入骨髓的疼痛感像一条毒蛇周身游蹿。 身上黑紫色的鞭痕让人触目惊心。 昏暗的烛火下,他看着墙上那副丹青眼角酸痛。 画上的母亲温婉娴静,如花开云端不染俗尘烟火。她清澈的目光里没有野蛮与强横,只有水一般的温柔,而身上散发出的孤独与寂寞强烈到拥有穿透纸面的力量。 他单薄的记忆里,母亲教她读书认字,教他做人的道理。 她坚强到可以无视所有人的冷嘲热讽,也脆弱到看着南方的天空泪流满面。年幼的他不明白母亲悲从何来,印象中他很少见母亲笑过。他对母亲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不知道她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冷漠无情的宫殿。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宠爱和别人的尊敬,身边人常用“那个中原女人”称呼她。 面对父亲的威胁他最终还是妥协,十日后将再次赴叶将那愚蠢的决定转告叶隐修。 因为他知道父亲对他向来说到做到,如不顺从则永远失去祭拜母亲的权利。 母亲,你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又为何要生下我。他没有权利选择出生,正如他此刻没有权利选择说不。 皮鞭的抽打没有让他留下眼泪,而此时面对母亲的画像他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正当他陷入痛苦深渊之时门外有人进入迈着缓慢而有力的步伐。 “出去”偰律闭上眼睛,语气嫌恶。 可来者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驱赶,依然我行我素地朝他靠近。 “下官有几句话想对二皇子说”苍老的声音随即响在偰律耳畔。 偰律缓缓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国相想说什么?” “下官知道二皇子是一心为国效力,只可惜一腔热血却被辜负”魏泽天白眉轻垂,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显无奈与感叹。 偰律冷笑一声像听了个笑话:“国相在殿上惜字如金,现在又何必来此做无谓的感叹?” 魏泽天无奈摇头道:“二皇子应比下官更了解大王的脾气,方才形势激烈任我如何劝说亦是白费” 第一百零二章 美人 “既然如此,那你此刻来我这里又有何用?”偰律说着又闭上了眼睛,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 “鸟择良木而栖,人择明君而臣。下官虽不敢自论神通,但识人辨事尚无差错,二皇子本是大器之才不该就此埋没。下官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愿倾尽所能助二皇子夺取王位康复社稷,建立大狄千秋不朽之盛世”魏泽天昏黄的双眸中写满了人间沧桑与无尽智慧。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暗藏波涛汹涌的话。 偰律将对方所说的每个字细细咀嚼后发出悲惨的笑声:“哈哈哈……承蒙国相厚爱,只可惜啊本王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无用之人,怕是要辜负国相的一番美意了,国相请回吧” “事在人为”魏泽天面露深不可测的笑容又道:“只要二皇子信任下官,半年内皇位必得” 偰律闻言陷入沉思。 若说权利,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为狄国国相深得父王信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钱财他更是锦衣玉食家产丰厚,而自己无兵无权,又能给他什么呢。 “你为何要帮我?”是的,他找不到魏泽天帮自己的理由,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此人是父王派来试探自己的忠诚。 魏泽天看出对方的顾虑直言道:“下官在梁国妻离子散家毁人亡,孤身投狄只为报仇血恨,让整个大梁为我妻儿陪葬” 偰律只静静听着并未打断,他仔细观察者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闪现的所有情绪。 “狄国如今兵强马壮却资源贫瘠,想成就大业必要入主中原。恕下官直言,以皇上的能耐只可攻不可守,若战马一事再被阻断,那我苦心经营的攻梁之计亦将彻底覆灭。有生之年报仇无望啊”说罢,已过耳顺之年两鬓斑白的魏泽天曲下僵硬的双腿在偰律的床边跪下语气激动:“二皇子登位是为苍生安乐,是为江山长久,亦是了解老臣唯一的心愿。臣恳求二皇子成全!” 偰律的目光划过魏泽天的头顶又停留在墙上那副丹青上,母亲似乎正以期许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自己在父亲的皮鞭和偰干的拳头下长大,他的前半生都活在别人的冷漠嘲笑挖苦中,连祭拜母亲的权利也随时能被剥夺。与其这般苟且偷生,倒不如夺回所有失去的尊严,他要让帮嫌弃他身体里流淌着汉人之血的人统统跪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偰律短暂的激动后,又很快恢复了理智,想要在半年内登上皇位就必须去做一件事,可他虽然恨透了父亲的冷漠偏心与无情,却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国相请回吧”偰律将脸转向里侧下了逐客令。 魏泽天见状亦未再劝说,作揖行礼后丢下了一句话:“二皇子好生修养,下官随时等您召唤” 这一夜,偰律的脑海中一直有两个声音在相互对抗扰得他心烦意乱。 “二哥!二哥” 次日辰时,一道焦急的女声传进了他的二耳朵里。 偰律本能地扯过被子掩住胸前的血印,艰难地撑起身子向门外看去。 索嘉刚一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催出了眼泪。 “都怪我不好,昨日若是不去市集玩耍,一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索嘉自责地擦着眼泪道。 “傻丫头,这与你有何干”偰律抬手间却因伤口传来的疼痛引来一道强忍的闷哼。 “二哥快躺下”索嘉心疼地扶他躺下。 “二哥对不起”片刻后,少女的哭声变得更加凶猛,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事说给他听。 “别哭了,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偰律强忍疼痛挤出笑容安慰这个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 “二哥……”索嘉吸了吸鼻子,躲开他的目光,内心的纠结像长了刺一般戳着她的心。 “出了何事?”偰律从妹妹的表情中察觉到异样,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一项心里藏不住话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出实情:“他们动了二皇母的墓” “什么!”偰律听闻如五雷轰顶。 伤口的痛已阻止不了他的脚步,心中集结的愤怒成了他身体的主导者。 “二哥!”索嘉见他冲出屋门,立刻追了上去“二哥上马!我带你去” 偰律翻身上马坐在妹妹身后,他的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那座远离皇墓的孤墓中。 母亲……母亲……眼泪被风沙封在眼眶里,正如他的人生一般,失去了自由。 下马之后,偰律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口已被人刨出沙墓的石棺,发出悲痛的哀嚎。 他们不仅抛棺,还将棺盖揭开让往生者的尸骨暴露在烈日风沙之下。偰律跪在母亲的尸骨旁不停地磕头“是孩儿无能,没能保护好您啊!”绝望的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愤怒。 站在一旁的索嘉被棺材里的尸骨吓得闭上了眼睛,可当她想到这句尸骨是二哥的母亲后,敬畏之心立刻驱散了内心的恐惧,她跪在石棺旁双手合十替二哥祈祷也替作恶者忏悔。 偰律哭嚎之际不顾伤口的撕扯之痛想要抬起棺盖,索嘉见状立刻帮忙,在两人奋力的配合下沉重的棺盖终于回到了原位,可若要将这石棺再放入沙墓中,仅凭两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二哥,我这就去叫人来”索嘉望着悲伤的哥哥哭着说道。 “不用了”偰律突然仰起下巴看了一眼天空“我们回宫吧”。 他们摧毁的不仅是母亲的墓,更摧毁了他心中对仁义的信仰。 夜幕降临之前,魏泽天在国相宫里终于见到了他要等的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他的傀儡。而至于挖墓的人,没有人会追究,更没有人会解释。 “二皇子可以考虑好了”魏泽天未等对方说话,便主动开口道。 “政权在父皇手中,兵权在偰干手上。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取得皇位?”偰律阴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魏泽天立刻跪下胸有成竹道:“若按当下形势来看将来继承王位之人必是偰干无疑,但我们尚有半年时间准备,这半年足以力缆狂澜起死回生。”白发垂髫风烛残年的外表下却散发出一股深谋远虑洞彻天机的强大气息,他知道自己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国相起身说话吧”偰律困于伤痛,微微抬手示意。 魏泽天起身的同时继续道:“偰干继位之事并不是坚不可摧,皇上性格易怒,偰干做事冲动,只要我略施小计便能离间他们的关系,二皇子只需见缝插针把握时机此事必成”平缓的语气中却包含着十足的把握。 “偰律愚拙,还望国相明示”此刻,偰律已相信对方却有改天逆命的本事,而原本黯淡的双眸已闪烁出无限生机与熊熊的复仇之火。 许久之后,偰律露出阴冷的笑容,他会用他们的命祭奠母亲那不安的亡灵。 “本王还有一事相求”离去之前偰律道。 “二皇子但说无妨”魏泽天早已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请国相派人将我母亲的石棺放回墓中重新安葬”偰律控制着强烈的悲痛道。 “他们居然……”魏泽天故作惊愕“请二皇子放心,微臣立刻亲自带人去安葬皇妃” “有劳国相了”偰律深深作揖,转身离去。 七日后,偰律戎装之下重现赫然身姿。 “孩儿日夜自省万般愧疚,特来向父皇请罪”万众瞩目下,他跪在父亲脚下忏悔,态度极为诚恳,与那日决然对抗的他判若两人。 狄皇大手一挥撤下满堂歌姬“嗯,起来吧”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见他如此诚心认错,心里的怒气已消了大半。 “谢父皇!”偰律起身道:“孩儿决意立刻赴叶传达父皇旨意” 狄皇看着眼前突然懂事的小儿子问道:“你的伤势如何?”语气中透出难得的慈善。 “谢父皇关怀,孩儿伤已痊愈。”面对父亲破天荒的关怀,偰律的心中却毫无波澜,他的关心必须建立在自己的顺从的基础上。一个衷心耿耿为国效力的儿子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条对他摇尾乞怜的狗。而他对母亲所做的孽,只有用命来偿还。 “嗯,那你去吧”狄皇欣慰地点了点头。 偰律看了一眼站在父亲身边的魏泽天,朝前方深深一拜:“孩儿速去速回!” 静谧祥和的午后,赤璃从午睡中醒来。 算了算日子,她决定去马伊莎的彩云宫溜一趟儿。 “芝晴,给我准备两壶桂花酿”她取下木架上的衣裳朝外喊道。 芝晴见主子起身赶紧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腰带系在那纤细楚腰之上“奴婢这就去准备” 被连日雨水冲刷后的宫墙内外笼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将红墙绿瓦黄柳青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使整座皇宫少了一份威严却多了一抹浪漫与柔情。 空气清新而湿润,透过鼻腔如薄汁润吼一般使人神清气爽。 百花争艳的时节,园中姹紫嫣红宛如仙境,可如此美景却在一抹靓丽身影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女子面如凝脂素而不怏,眉似柳叶轻扫,眼如潭水晶莹。暗红的锦衣上绣着朵朵祥云,外披一件白色云衫,长丝在细白柔嫩的颈间随意打了个结,乌发散落齐腰不扎不束,身姿香软步履生风。举手投足间挥洒灵气如琼枝一树横扫世间风情。 “郡主,宫里人都说您是仙女下凡”芝晴见过路的宫女们用惊羡的目光流连在主子身上时,满脸得意地说道。 “呵……”赤璃清冷一笑。没当郡主前她们说自己是妖,现在说自己是仙。 这人间的品级竟成了妖魔的定义,真是可笑。 芝晴跟着主子进了彩云宫,将手里的桂花酿交给菁儿嘱咐道:“莫要弄洒了” 马伊莎正闲的发闷,见到郡主前来乐得眉开眼笑赶忙迎了过去:“我正想着去看你呢” “那说明我们心有灵犀”赤璃牵上对方伸来的小手随她踏入房内。 马伊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儿不禁感叹:“郡主真的太好看了”语气里没有一丝虚伪奉承。 第一百零三章 暗箭 “在我眼里你也是美得很”赤璃说笑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确定那股明矾的味道已不复存在。但她还是不放心,便将自己腰间的香袋解下来递给眼前的女子道:“你闻闻是不是和你的一样” 马伊莎接过香袋眯着眼儿闻了闻一脸开心道:“与我的一模一样”说着又将自己刚换的香袋递了过去。 赤璃亦把那做工精巧的小玩意放在鼻尖吸了口气,放心地笑了起来:“是一样的呢” 看来陆瑶的爪牙见主子倒台便识时地停了手,既然如此那就让此事永远成为秘密吧,元凶已死深究无意。好在马伊莎中毒不深未伤根本,倒是那上官云怕还不知道这辈子以永远做不了母亲这件事。 灾人者,人必反灾之,真理也。 “啊嘁!”上官云正在梳妆,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香兰拈在手中的发簪一晃戳到了主子的头皮上。 “废物!”上官云起身就是一个耳光面露狰狞,将无处宣泄的火气全部打在香兰的脸上。 “主子恕罪,是奴婢蠢笨伤了主子”香兰吓得急忙跪下抬起手来不停地扇打自己耳光。 “滚!”上官云抓起铜镜一把摔在地上,娇小的身体在尖锐的怒吼下强烈的起伏着。 “是是!”香兰似得了解脱,立刻连滚带爬狄跑了出去。主子这无名火已发了十天有余,香茗宫的下人们各个如履薄冰每天都少不了有人被罚。 上官云将手边的东西全都砸了却还减不了心中的怒气,皇上不知何故已十几天没有宣人伺寝,这突来的转变让她心烦意乱,不知是皇上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其他原因,这种莫名的恐慌感已快要将她逼疯。 “香兰”阴冷的声音又传进香兰的耳朵里,像来自地府的勾魂召唤。 香兰脸上的掌印还未消,揣着巨大的恐惧硬着头皮再次进屋,双手抖得厉害。 “主子!”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心突突地跳着像闯进了一头小鹿。 上官云低垂的睫毛半掩着双眸,动了动嘴角道:“去查查初一晚上皇上去了什么地方”说着,将一袋元宝丢在地上。 皇上每日行踪政会司都会有记录,这些钱足够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有找到皇上突然不宣人伺寝的原因,她才有机会对症下药。 “是!”香兰立刻捧起钱袋朝外跑去。 半晌后,香兰迈着碎步回了香茗宫:“主子,初一晚上皇上从御书房去百花园将醉酒的郡主抱回了清影宫,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又回了龙悦殿”香兰缩在身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眼紧闭,不知道身上哪一处又会遭殃。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原来是那个贱人在作祟!上官云气得浑身发抖长长的指甲刺入娇嫩的手心,眼中的恨意像一团黑雾蔓延在整座香茗宫。 “主子,奴婢还听说明日围场涉猎郡主也会参加”香兰动了动身子又补了一句,不敢遗漏任何打听到的消息。 “你过来”上官云瞟了一眼脚下的香兰冷冷道。 香兰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凑上前去,没多久又出了香茗宫。从她做了宫女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除了顺从,已没有选择的权利。 日暮垂垂,霞光万丈。 云霄殿内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摆动着柔软的身躯奋力表演,席间斛筹交错言语欢畅。金色的大殿里流光璀璨人声鼎沸,轻歌曼舞鼓乐齐鸣间众人面颊绯红,其乐融融。 赤璃似与这一切隔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闲地喝着桂花酿,时不时地看一眼坐在宾位的偰律,却总觉得此人与之前相比略有差异,可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 “璃儿”当她正为自己斟酒时,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望去,立刻热情地拉着对方的手儿问道:“你怎么才来?” 索嘉一脸兴奋地坐在她的身边道:“我午觉睡过头了,哦,现在应该叫你郡主才对” “公主还是继续叫我璃儿吧,听着习惯”赤璃将酒盏提起放在对方的鼻子前道:“要不要尝尝?”语气和善眼如弯月。 索嘉瞟了一眼身后并未关注自己的哥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大呼:“好酒!” 哈哈哈…… 两个女人像偷偷干了坏事,闷闷地笑了起来。 此时,坐在皇帝身边的上官云看着那张绝色容颜冷哼一声:明日你就去黄泉路上慢慢喝你的桂花酿吧。宫里的下人看似胆小听话畏惧权势,可有一样东西是硬通货,只要能出足够的钱便能让这些胆小的人做任何事。 自己娘家虽无高官爵位,可承蒙太后照拂家底深厚,这便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只要她能当上皇后,花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对即将来临的危险,赤璃毫无察觉。 “璃儿,听说明日你也会去围场涉猎?”索嘉端着自己的酒盏又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 赤璃将她杯子斟满挑唇笑道:“是呢” “我竟不知道你还会骑马”索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出惊喜的光芒:“你简直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看着她眼中的崇拜,赤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马术不精,就是跟着凑个热闹罢了,整天待在宫里快闷出病来” “那这次我再求皇上让你跟我一起去汗宫,我带你去咔儿脉看日出,带你喝最纯正的白石酒,还有……还有……”索嘉急切地想要将一切好玩的事儿都搬到她的面前,圆圆的脸上眉飞色舞表情格外丰富。 赤璃被她这幅可爱的模样逗笑,却将目光看向坐在高处的叶隐修。 他长袖遮面喝下偰律的敬酒,俊朗的脸上挂满了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那一双满含笑意的眼里却隐隐暗藏着别人不可察觉的智慧。 看到他的目光直转朝她看了过来,赤璃吓得赶紧低下头像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小偷,瞬间面红耳赤。 “璃儿,我觉得皇上好像很喜欢你”索嘉将一根手指搭在嘴边所有思索道。 “别瞎说,没有这回事儿”赤璃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小手,回避她探索的目光。可心里却被这句话搅得不慎烦恼。 “哦!”单纯的索嘉见她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道:“要不我们出去转转吧,反正他们喝得正欢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说着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一脸窃笑。 赤璃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直觉告诉她此刻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十分不自在。 第一百零四章 失控 幽静的花园像一道屏障,将远处的喧闹完美的隔绝。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月影,池中的水草和岸边的金柳随风飘荡,鱼儿们探出脑袋瞧了瞧又害羞地躲入水中。 索嘉脱下脚上的靴子露出洁白的双足轻轻探入池水中。鱼儿们集体晃动着身体游了过来用嘴巴骚扰这个不速之客,这温柔的瘙痒惹得那双脚的主人开怀大笑,尽显天真无邪。 “现已入秋,小心着凉”赤璃轻声提醒,看着眼前这个可爱单纯的姑娘,她突然觉得很羡慕,记忆中自己好像从未这般没心没肺的笑过。 “不碍事儿,我们狄人性热不似你们这般娇弱”索嘉笑声未减,将腿轻轻狄摆动着。这种话若是换一个人说定有几分嘲讽之意,可是从身边这个女孩嘴里说出却只是简单的陈述,不含任何贬义。 赤璃见她这般开心也不再阻拦,只抬头欣赏那皎洁的月色。 “真羡慕你们这里,有用不尽的水”索嘉玩耍之余暗自感叹,嘴角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赤璃转脸看着眼前沮丧的女子不知如何安慰。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有的人缺钱,有的人缺爱,对于这些遗憾有人坦然接受,可有人却将其作为掠夺的理由,甚至不惜用别人的生命来弥补自己的缺憾。 “你在想什么?”索嘉见她不语,歪着头问道。 赤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小声道:“我也很羡慕你有父母兄长的疼爱” 索嘉听闻将脚收上岸来抖了抖水,语气沉闷:“我母后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父王对我虽很宠爱但很少陪伴,他只关心军队又抢了多少东西回来。而我大哥……嘁”提到这个人索嘉一脸鄙夷:“他就是一个野蛮人” “二皇子看起来倒是不失儒雅”说完这句话,突然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对方坦诚相待,自己却利用她的单纯套取信息。 一提二哥索嘉立刻收起了笑容:“父王不喜欢二哥,大哥又时常欺负他,二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他心里苦闷,外热内冷罢了”一想到二哥身上的鞭痕和他跪在二皇母墓前的样子,索嘉紧紧咬着唇心痛难耐。 没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其实内心十分敏感,赤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生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看淡烦恼过好每一天吧”这句话想是安慰,又像是喃喃自语。 次日辰时。 大地被朝霞笼罩,沙沙作响的白桦林磅礴中又夹带丝丝柔情。 广袤的围场里层林尽染,弥漫着大自然的狂野与灵气。淡蓝色的天幕像一张巨大的蓝色丝绒,未见一丝飘絮。整个围场色彩张扬地构筑了一个绚丽的世界。 山脚下无尽的草原上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如疾风掠过眼前又似流星划过天际。 山间,木林高耸溪水缠绕,蜿蜒的道路无尽伸延似直通天际,晨光透过树顶倾洒而下将山谷秋韵映衬的如诗如画。 叶隐修英姿飒爽,绾起长发于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脸上三分冷峻七分霸气,浓密的剑眉下深邃的双眼览视四方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 无尽绿野下,她如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又像一匹红色战马,墨发利落地高高束起,柳眉幽眸间英气十足,胡服包裹着娇小的身躯却以千军不敌之势傲视群雄立于众人之中。 他轻驾马儿朝她靠近扬起唇角浅笑:“朕可不会让你”身体随着马儿的踏步轻轻晃动,眼里的温柔亦随之荡漾。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赤璃紧了紧袖子,露出自信又狡黠的笑容。 偰律一袭墨绿胡服散发着刚健挺拔之气,他提起缰绳停在两人身边:“猎场无交情,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嚣张的话里却听不出挑衅的意味,那一张笑脸与初升的日光一样温暖和善。 “哈哈……好!”叶隐修大笑一声扬起手臂,当手臂落下的那一刻角号长鸣。 几十匹骏马在主人的带领下嘶叫着向前狂奔,尽情驰骋。 林间一支麋鹿还不知道自己是这场胜负的关键,但已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疯狂地逃窜起来。并行飞驰的三人渐渐朝着自己所选的方向分道而行。 飞鹰奔犬兔起鹘落,马背上的狩猎者手持大弓目如皎月在林间奔行。 赤璃驰骋在马背上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林间惊起鸟雀煽动翅膀的震鸣,那久违的自由让她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雀跃。 不时片刻,她已由山脚奔驰至半山腰,可正当她发现目标准备拉弓之际身下马儿突然发出一声凄惨怪异嘶鸣,接着扬起身体双脚蹬踹,鼻子里哼哼的连叫着打着颤儿。还未待马背上的人反应过来,失控的骏马已疯狂地向崖边冲去。 若这样下去,她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带着强烈的求生欲,赤璃勒紧缰绳却无法控制身下失控的速度,眼看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她立刻跃起身来脱离马身,却因那冲力惯性使得身体在腾空的刹那狠狠跌落在地上,又顺着湿滑的坡路一路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她伸出手来狠狠扣住地面,指甲在摩擦中掀离手指,淡绿的草地上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此时她已顾不得满身的泥土和指尖钻心的疼痛,她望了一眼身下的万丈悬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滑的石壁向内凹陷,她的双腿根本找不到发力点,即使是有盖世轻功被陷入这种绝境也是难以脱身。 疼痛的指尖敏锐地感到泥土松塌的变化,她控制着气息大声呼喊“救命!”,眼下除了呼救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脱离陷阱的方法。 片刻之后,她的呼叫终于等来了回应。 “郡主!”偰律口中发出惊恐焦急的喊声朝声源之处狂奔而至。 他目光所及之处只看见几根手指探出地面,却完全可以想象出此刻那手指的主人已陷入何等绝境。他快速跳下马儿朝前跑去,当他双手快要抓到那双手时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 偰律奋不顾身地朝前飞扑而去却在扣上对方手腕的同时与她一同跌落山崖。 视线翻转间赤璃看见上方那张面孔,深深的愧疚已超过了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没有想到自己临死时还要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 第一百零五章 落崖 空荡的山谷中,耳朵在气流的冲击下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对不起”眼泪飙出眼眶时赤璃动了动嘴角。没想到她这短暂的一生,竟是要以这种死无全尸摔成肉泥的方式结束。 而此时的偰律并没有看见对方的愧疚的脸,他紧闭着双眼像是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只有幸福的人才会留恋人生,所以他不惧死亡。 当二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颗出现在绝壁上的树给了她一线生机。那蓬松的枝叶像一支绿色的手掌向上托起。 赤璃感受到身体触及树干的那一刻,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用双腿攀住了树干。而原本扣在自己手臂上的那支手突然拉着她向下坠去。 此时被救与施救的人角色已然对调。 “快上来!”赤璃强忍手臂似要断裂的疼痛朝身下的人喊道。 偰律惊愕之余睁开双眼,顺着她的手臂抓上她消瘦的肩膀,一个翻身坐于树杈上。 幽谷中,两个死里逃生的人沉默了半天才消化了心中的恐惧。 “对不起,差点害死你”赤璃攥着手指愧疚地道。 “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互不相欠”偰律指了指树根处狭窄的石洞道:“这颗树估计撑不了多久,想要活命的话咱们得尽快过去”说完他看了一眼瘦弱的女子道:“你行吗?” 赤璃向下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我可以”说着,一个飞身蹿向石洞,动作干脆利落。 偰律一怔,亦快速跟了过去。 狭窄的山洞勉强可容纳两个人藏身,却难免肢体碰触,偰律尽量缩紧身子减少对方的不适。 “郡主爬树的功夫练得不错”他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记忆中这个女子曾经望着不过一丈高的树木一筹莫展。 赤璃痴痴一笑朝血肉模糊的指尖哈了口气道:“我之前是被封了武功所以才让二皇子撞见了那一幕” 偰律看了眼她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已无心玩笑。 嘶……他扯下衣布将她的手抓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你为何被封了武功?”他淡淡地问。 赤璃本想抽回手来,可见他并不是无礼之人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便任由他替自己包扎。 “此时说来话长,有机会再跟二皇子解释吧,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上面的人想办法将我们救出去”她看了一眼对面山峰紧皱眉头,可想而知那个人发现她失踪后会是什么模样。这个突生的念头让她焦急的心没来由地一暖。 “那就用你刚才那招吧”偰律笑了笑轻声道。 “哪招?”赤璃没有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偰律突然想起她方才那道尖锐嘹亮中气十足的呼救声,忍不住笑出了声:“郡主不妨呼救试试” “……我也正有此意”赤璃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清了清嗓子。 “救命啊!”一道尖锐的声响从她瘦弱的体力爆发而出。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身子一抖,随后咬住手指将脸撇想身边的石壁笑成了一团。 “救……”赤璃刚喘了口长气又准备呼叫时感受到贴在自己左臂的身体抖动的厉害,低头一看立刻降低音量:“你别笑,跟我一起喊啊”。 偰律被笑意憋得满脸通红,摆了摆手“我……我喊不出来” 见他这样,赤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果然是个绣花枕头。 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呼救。 “皇上!好像是郡主的声音!”正四处寻人的士兵匆匆赶到皇上身边道。 马背上双眼通红的男人大吼一声:“继续找!继续找!”当他看见那匹撞死在石壁上的黑马时,已无法克制狂跳的心。 而当他顺着痕迹看见那一道道手指扣出的血痕时全身血液书剑凝固。他根本无法接受那个女人已被这万丈深渊吞没。绝望之际士兵的这一发现让化开了他凝固的血液,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咳咳……”在一声声竭力的嘶吼下,赤璃不停地吞吐着唾液润湿干涩的喉咙。 偰律拔了一根枯草悠闲地摇晃,像是在给身边的人摇旗助威。 赤璃撇了眼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恨不得踹他一脚,可想到方才他救了自己一命便打消了这个恩将仇报的念头。 此时,老天好像为她打起了抱不平,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亮起一道道闪电,闷雷紧跟其后,不过是个刹那的功夫,雨点从天而降形成无数条雨鞭抽打着山石峭壁。 整个山谷里只剩下狂风骤雨肆意狂舞的声响。 “别喊了,雨这么大他们根本听不到的”偰律扯了扯她的衣裳不紧不慢道。不知为何,他倒是觉得呆在这里的感觉挺好。厚重的雨帘将小小的山洞与世隔绝,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烦恼卸下沉重的包袱,况且身边还有个可爱的人陪伴。 赤璃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揉了揉干痛的喉咙:“这场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呢”嘶哑的声音像换了个人。 这声音让偰律感到有些内疚,想起自己的无动于衷他又将身子缩了缩道:“雨停了换我来喊” “你说的啊,莫要骗人”赤璃见他主动揽下这艰巨的任务,也不好再责怪这个差点因她而命丧山崖的人。 “嗯,我说到做到”偰律见她不再生气,立刻点了点头:“现在你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我你武功被封的故事了” 赤璃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说长篇大论”其实骗他很容易,但一个谎言诞生后就会延伸出无数个谎言去圆谎,倒不如这个理由来得自然又干脆。 “是我疏忽了”偰律抱歉地笑了笑:“那就说说我吧”惨淡的笑容下他的脸色和天气一样糟糕。 “好”赤璃抱着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一生下来就被身边的人当成是异类,只因为在他们眼里我身上的血液不干净不纯粹,可笑的是我感受着别人的鄙视和疏远却还顶着王子的头衔。他们厌恶我却又不得不装出尊敬的样子,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是不是很可悲?”偰律平淡的语气像在说这别人的故事,可眼里流露出的悲伤确实真真切切的。 “可悲的是那些人,他们讨厌你却还要伺候你”赤璃歪过头来看着他,这个表面上乐观开朗贪图享乐的王子,其实过得并不快乐。人总是一边向外人展示快乐,一边独自舔舐伤口。 第一百零六章 谎言 偰律又揪下一根草叶含在嘴里咀嚼道:“我虽然生在汗宫却从未有过归属感,我觉得自己像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异乡客” 赤璃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落寞的男子缓缓道:“虽然你的家不能给你温暖,但起码你还见过自己的父母,我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或许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露出自己的伤口。 偰律愣愕片刻道:“抱歉,我不知道……”他未曾想到她会有这般凄惨的身世,不禁为自己的抱怨而感到自责。 赤璃摇了摇头:“你不用道歉,这些事并不会让我难过。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上不敬人意的事太多,不管表面看起来多光彩亮丽内心都有伤心处” “家人”这两个原本温暖的字眼却像一把铁锹,挖出了他心中的仇恨。时想起父兄那两张酷似的面孔,和母亲暴露在风沙下的尸骨,偰律原本平淡的语气凝结了一层冰霜,眼中堆满仇恨。 赤璃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咬了咬唇问道:“狄皇对你不好吗?”说话时她清楚地意识到之前的对话只是单纯的聊天,而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将包含强烈的目的性。眼前的人刚刚为了救自己差点命丧黄泉,可她为了任务却在利用他。 “哼……”偰律冷哼一声:“在他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儿子,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也是个污点”童年的回忆变成了父亲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打他的心。他记得小时候总能看见偰干坐在父亲的腿上听故事,而自己却从未感受过父亲怀抱的温暖,父亲会手把手的教偰干练武,而他只能躲在一边偷偷地跟着比划。 “也许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她知道此时并不该安慰,按照计划他与狄皇之间的矛盾越大对自己而言越是有利,可她做不出雪上加霜这种事,更说不出让人绝望的话来。 “郡主不要安慰我了”偰律说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仰头看着眼前厚重的雨帘眼里蒙上雾气:“方才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想着若是死了,倒也是种解脱” 这句话让赤璃顿生怜悯,人人都想长生不老,对生的渴望是一种本能,多少帝王为求不死仙丹穷尽其能。只有陷入极度的绝望,才会宁愿结束生命也不想继续受煎熬。 “以前我还挺羡慕你的”想起第一次相遇时他入浴春风无事于心的样子,她缓缓道。 偰律苦笑:“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与其认真痛苦不如假装快乐”是的,这就是他曾经的想法,可是他们却连装傻度日的权利都不给他,非要将他逼上绝路。 “你信命吗?”赤璃淡淡地问。或许别人的同情对他来说并无用处,若能助他继位才能改变窘境。相比那些从善意出发酿成恶果的事而言,这个结果才是真正对他有利。想到这里,心中的愧疚化成动力,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偰律垂下眼睛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突然抬起眼睛:“原本信,现在不信了”说这句话时,他眼里的忧伤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阴狠。 “我也不信命”赤璃从他手中拿过那根野草晃悠着道:“我其实是梁国人,因为杀了人闯了大祸被全国通缉无奈之下躲到了这里。后来呢又阴错阳差的成了郡主” 偰律不可置信地朝她看去,她脸上的那份淡定让他欣赏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她敢将这件事告诉自己,说明相信自己不会出卖她。 赤璃接着又道:“我的养父是以开镖局为生,有天早上养母从门口捡了个孩子回家,两口子多年无子便收养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我” “你遇到了好心人”偰律道。 “是啊,他们待我如亲生。不仅供我吃穿还找来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没事时我就跟着养父学武,可能是有些天赋,没几年我的剑术就超过了养父。”浓重的鼻音混着嘶哑的声音响起,这故事编的连她自己为之动容。 “后来呢”偰律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色,声音轻柔如水。 赤璃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有一次养父运镖时遭遇土匪,不仅镖物被抢……还被劫镖的强盗给杀害了,后来客主上门索赔养母陪光了全部家底还倒欠了不少钱,哀痛欲绝之下也撒手人寰。”悲伤四起,纤瘦的身躯轻微颤动。 “已经过去了”偰律收回了准备拍一拍她肩膀的手:“若你养父母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会很欣慰”别人的养父母皆能无私奉献关爱,可他的生父对他却比仇人还狠毒。 “后来我无意中知道劫镖的人就是雇镖的人,从养父接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场悲剧。之后我苦练剑术最后终于为养父母报了仇。从此后我就做了江湖剑客专杀恶人”她知道这段半真半假的话不过只是个铺垫。 “这些人该死”偰律握拳道。 “他们杀人我也杀人,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好人的懦弱和隐忍只会助长恶行,在我心里没有对错,只分善恶”她缓缓抬起双眼看着偰律:“你说的对,他们该死” 没有对错,只分善恶。偰律回味着这句话,释怀地笑了笑“郡主比我活得通透” 天亮之前,风雨乍停,借助朦胧的月光偰律静静地看着那张睡中的面孔,突然想起了画卷上的母亲。 可不同于母亲的隐忍,面对命运不公,眼前的女子选择了奋力反抗。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这个女子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她瘦小的身躯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和魅力,像一座被埋藏于山内的宝藏,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赤璃醒来时看见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仿佛身在仙洞中。她动了动身子发现了那件盖在身上的绿色胡衣。 “你醒了”偰律的声音响起。 赤璃取下衣服还了回去:“你这样会伤风的”语气似有几分责怪。 “托那一半狄人血液的福,我从小怕热不怕冷”偰律接过外衣自嘲道。 “雨停了……”赤璃伸出手来向外探了探。 偰律展了展酸胀的后背道:“停了有一会儿了,见你睡着我不想吵醒你” “咱们继续求救吧”赤璃清了清嗓子正欲呼救,却被人扯住衣裳拽了下来。 “郡主歇着,我来吧”偰律披上外衣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那辛苦你了”说话时赤璃听着自己那雄性特征十分明显的声音便不也不再逞强。 第一百零七章 获救 两个时辰后,赤璃将结实的绳索绕在自己的腰间抓住绳索被人拖拽而上。当她的身体快要接近山顶时,一双有力的双臂出现在她的眼前。 叶隐修早已积压在心中的愤怒待看到她双脚稳稳地站在地面时终于爆发。 “你怎么回事!”他俯瞰着眼前一身污渍头发凌乱的女子狂吼道。 赤璃本能地捂住耳朵将脸撇向一边,自己差点就死了,他不安慰就算了态度还这般恶劣。委屈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她抬手去擦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啊!”疼痛惊呼中眼泪流的更加汹涌。 叶隐修看着缠绕在她手上的绿纱时才想起与她一同被救上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眯起眼睛道,语气生硬毫不客气。 偰律上前一步正欲解释,却被身前的女子抢了先:“二皇子听见我的呼救出手相救时被我带入了山崖,幸好他抓住了树干……”这个人的脾气他是了解的,眼下绝不能让他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偰律。 “嗯”叶隐修强压怒火看向偰律:“多谢二皇子相救”虽是道谢的话,但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诚意,反倒能品出几分醋意来。 片刻后,赤璃被人放在马背上,感受着那宽阔起伏的胸膛贴在自己的后背,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禁回忆起上一次入漠时的场景。 哭笑又一次无缝切换。 “笑什么?”阴冷的语气从她后脑处传来,可见说话的人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 “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骗你带我去北漠的场景”说话时她的唇角挂上温煦的笑,抬手擦干挂在脸色的泪与快要流出来的鼻涕。 “你还有脸说?”他用下巴轻轻砸了一下她的脑袋,故作微怒。 赤璃伸手抹了抹微痛的头顶道:“偰律不是刚走没多久,怎么又来了?” “你的手指还在出血吗?”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赤璃听到这个缺心眼的问题,撇了撇嘴道“若流到现在我早就死了” “那你还绑着那东西干嘛?赶紧扔了!”说话时他双脚狠狠狄拍打马肚,将身后的随从丢出一段距离来。 赤璃凭空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反驳,暗自嘟囔一句:“莫名其妙”声音小到以为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你说什么?”可是偏偏身后的那个人耳朵和心思一样敏锐。 “没什么没什么”她用牙齿咬开绳结扯下丝布扔了出去,在他不正常的时候绝对不要试图与他讲道理,这是她用一年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 看着那飘落的丝布,叶隐修眼里的阴冷有所缓和。 他减下速度道:“上次我将抬高马价的事告诉偰律后他便回了狄国,这次他来是告诉我狄皇同意了我的要求” “什么?可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梁史停止供马了吗?”赤璃惊讶地扭过半个身子。 “你真的相信狄皇会同意我的要求吗?”马蹄声阵阵,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你的意思是偰律撒谎?”赤璃不解他的意思,若他猜的没错那偰律又为何要骗人呢。 “他这次过来要骗的人因该不是我”叶隐修勾起唇角:“昨日他敬酒时我看见他手臂上的鞭痕,能打他的人只可能是狄皇。而他被打的原因和我之前预料的不会有太大出入。叶隐修的眼里闪烁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光芒。 赤璃想起昨日被困时那张悲伤的脸庞,突然起了恻隐之心。 “狄皇应该是要他来告诉我他不同意我加价的事,但偰律却篡改了狄皇的意思,你可知是为何?”自得的语气像在测试她的智商。 “因为偰律相信自己半年后能够按照你的要求购马……”赤璃沉思之后大胆做出猜测:“他难道真的动了篡位的念头?”犹疑的语气突然兴奋起来。 “我说过只要欲望和动机这两个条件都成立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说话时,他有些得意。 赤璃在心里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却为了防止他骄傲硬是将那赞扬的话吞了回去。 “可偰律真的篡位成功找你购马你又如何?” “偰律比他父亲聪明,他上位后绝不会在买马上花耗巨资,而是休养生息解决内患,三年内不会购马”叶隐修不慌不忙对答如流,她问的所有问题早已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那三年后呢?”赤璃打破沙锅问到底,似有些不信对方竟能计划的天衣无缝毫无遗漏。 “朕不卖便是”男人的眼神和语气一样强硬。如果不出意外,三年之后他已国库充盈,不再畏惧梁国抬高盐铁物价的威胁,而偰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无能,他定会重启攻梁的计划,一切便自然又会回到他之前设定的轨道上。 赤璃停止追问,其实她明白最后这个问题根本不会存在。一旦偰律登基,萧无惑便可按照他的计划展开行动。 她相信他一定会成功,因为他是萧无惑。 马蹄飞奔之下,偰律看见那块被丢在泥水中的丝布时心中一沉,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璃儿!!”赤璃刚刚下马,就看到一脸担心的索嘉朝她奔来“听说你出事了,吓死我了” 少女抓起她的手急的快要哭出来。 “啊!”赤璃倒吸凉气缩回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手伤了”索嘉自责的直跺脚。 “我命大着呢,你别担心”看着对方发自内心的担忧,赤璃心头一暖朝她眨了眨眼睛。 “进去说吧”叶隐修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房内转头对芝晴道:“快去把太医找来” “是是!”芝晴看了眼主子发紫的手指迈着大步跑了出去。 半晌后,索嘉坐在莫离的床边看着太医为她伤药心里难受的紧。她又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皇上,已经意识到这次带她回汗宫的计划又泡汤了。 赤璃看到她沮丧的小脸,明澈的眼眸一转,抬起手来摆了摆笑嘻嘻道:“这红汁瞧着还挺好看呢” “郡主,你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了我再接你去汗宫”索嘉说着在她涂满药汁的手指上轻轻地吹了吹。 “好”赤璃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一脸阴沉的叶隐修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昨天担惊受怕了一晚没有睡,现在困意十足”索嘉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赤璃感动的同时更加欣赏她丝毫不做作的直率模样。 “人生三大幸事:破镜重圆,虚惊一场,失而复得。我这虚惊一场也是其一了”索嘉替她掖好被子便起身离去。 第一百零八章 下药 索嘉刚走到门口似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叶隐修道了句:“皇上,索嘉告退”。 “嗯”叶隐修身子未动只淡淡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你怎么对她这般冷淡”赤璃见人离开后开口道,似有些责怪。 “你希望我对别的女人热情?”说话间他坐上了索嘉刚才的位置冷冷道:“她早就该走了,不识趣儿” “唉唉唉,你这话儿说的可有失君子风度啊”赤璃撇了撇嘴,心里却生出一丝甜腻来。 “你昨天跟偰律共度了一夜?”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语气比那放了一百年的陈年老醋还酸。 赤璃朝他白了一眼儿没什么好脸色:“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叫共度一夜?我们是被困一夜?”这个人最擅长歪曲事实。 “不都是一个意思”见她狡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见他无理取闹没事找事,赤璃也来了脾气:“你管我跟谁待一夜,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每回见他不可理喻的胡乱发火,她都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倒地装的是什么东西。 “很快就是了”叶隐修冷哼一声,醋意十足的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 “懒得跟你扯,我要睡了”赤璃见他无赖痞笑闷闷狄翻了个身朝里睡去,想起之前与他的约定心里却咚咚地打起鼓来。 “别忘了我们的承诺,若你敢骗朕…呵呵,我会让你付出沉痛的代价”他弯下腰来对着她单薄的后背道。 赤璃猛地回过身来一脸挑衅地看着他:“骗你又怎样,你又打不过我,嘁!”无赖谁不会做,说完又转回身子不再看他。 “你大可一试”他勾起手指猛地弹向她的脑袋,在她反击之前大步离去。 “你!”赤璃捂着脑袋看着那抹消失的身影动了动嘴,心里却没来由地泛起伤感。 这个承诺,她一定是兑现不了的。 无论能否完成萧无惑的计划,这里都不会是她安度余生的地方。 三日后,芝晴进屋后闷闷不乐道“这政法司的人也太没用了,查了这些天也没找到害您的人” “你怎么那么肯定是有人要害我”赤璃笑着问道。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清楚,马儿是不会无端失控的。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就是感觉这件事绝对是人为,宫里类似这种意外已发生过太多次”芝晴一脸正义道。 “不管是不是人为,这件事也算是给我个警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里生存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嗯!奴婢也会尽全力保护郡主的!”芝晴信誓旦旦道。 郡主坠崖一事因无证据显示乃人力所为,故只得判定为意外事件草草结案。 皇上下令马房所有下人全部驱逐出宫以解心头怒气,上官云听到这个消息暗暗地松了口气,可想起自己白白花去的那些银子,无处发泄的怒气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 那女人还真是命大,居然摔下山崖都死不了。 “皇上此刻在何处?”她冷挑双眉瞥了眼跪在脚边的香兰。 “奴婢已打听过了,皇上在御书房”香兰怯怯地道。若想少些挨打受骂,她必须事事儿都做在前头。 “恩”上官云拿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又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 香兰吞了口吐沫道:“回主子,一切已安排妥当” “好,随我去御书房”上官云随即起身,目光阴冷坚定,她决不可坐以待毙。 御书房内,叶隐修放下手中的奏折轻揉眉头,略显疲惫之色。 “皇上,上官娘娘求见,说有要事禀报”瑞公公进入殿来轻声通报。 “让她进来吧”他抬了抬手,疲色未减。 候在门外的上官云取过香兰手上的点心盘对瑞公公道:“本宫要向皇上禀告重要的事,公公莫要让任何人打扰”说着抬脚入了殿,娇态四溢。 殿门闭合,上官云踩着柔和的光线朝面前的男人走去,柔软的身躯似若无骨,冷秋时节她不畏寒冷只着单薄纱裙露出颈前大片春色,粉色轻纱随着步伐缓缓飘动,眼里的春意甚浓,双唇微张,纤瘦的身体内强烈无形的欲望呼之欲出。 “你有何事禀报?”叶隐修淡淡道。 “臣妾亲手做了绿豆糕特意送来给皇上尝尝”上官云将瓷碟放在桌案上,抬起秋波荡漾的双眸朝他看去。 “这就是你说的要事?”叶隐修轻笑一声躲过对方勾魂的眼神。 “是啊,都说绿豆下火,皇上也该去去火了”说话时藕白的小手拈起一块糕放进他的口中。 这满含挑逗的话语和妩媚的动作却未能挑起对方的兴趣。 “嗯,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你且回吧”疏离淡漠的语气从他的嘴里吐出,叶隐修坐正了身子躲开对方的攀附。 一腔热血的上官云被这冰冷的态度伤了自尊,却依旧厚着脸皮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臣妾只想多看皇上两眼,绝不打扰皇上理政,皇上就让臣妾留下来吧”嘴唇微嘟,眼里忽闪着可怜的泪光。 叶隐修看着那张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心软了下来:“嗯”说着又将目光投在成山的奏折上,并未察觉对方脸上掠过的得意。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叶隐修感到疲惫感越来越重,眼前的字像长出了翅膀一个个跳到他的眼前乱蹦。他用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却丝毫没有减轻晕眩的状态。 于此同时,有一股奇怪的气体在体内游蹿,剧烈的心跳下他感到喉咙干痒难耐。而腹部一阵阵的闷热袭来,让他整个身体迅速发热,口干舌燥。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见他摇晃着身子想站起来,上官云抓住时机跑上前去用娇软的身躯将那强健的身躯压了下去。 叶隐修摔落在地,朦胧间看见那驻扎在他心里的人影缓缓贴向自己。他缓缓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着对方的唇舌。 “皇上怎这般着急”上官云抬起脸来欲拒还迎,她就不信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可她没有料到自己的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醒了梦中人。 不,这不是她的声音……叶隐修猛然睁开眼睛将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像殿外跑去。 “皇上!”上官云看着那道摇晃的背影悲愤地喊声让御书房为之一振。 瑞公公推门进入时被夺门而出的皇帝撞到在地,待他爬起来想进殿一探究竟时看见衣衫不整的女子立刻退了出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后宫里的女人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清影宫内赤璃刚送走前来探望的马伊莎,便听见门传来动静。 芝晴收了纸伞跺了跺脚推门进屋道:“郡主,热水已备好,您可以沐浴了” “外面又下雨了?”赤璃看着她湿漉漉的裙摆问。 “是呢,又下了”芝晴走到主子身边看见她手上的伤,立刻皱起眉头:“主子您这手可不能沾水” 赤璃举起右手道:“放心吧,这只手不入浴盆便是” 第一百零九章 龙种 芝晴知道主子的个性便不再阻拦,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披在她的肩上。 “你瞧我这一身,怎能入睡”赤璃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结了块的污泥一脸嫌弃:“回头你将床褥都换了” “是!”芝晴扶着主子边走边说道:“方才上官娘娘带着补品来看您,我说您受了伤不便打扰,她丢下补品便走了” “哦”提到这个女人,赤璃眉儿一紧。 自打儿她装病之后,上官云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来骚扰她,这时候过来不知是何意。 “郡主,方才我觉得香兰的眼神不对劲儿”芝晴关上偏屋的门为主子脱下披肩,撩了把木桶里的水试了试温度。 赤璃明眸一转问道:“怎么个不对劲儿?” 芝晴走到主子身后替她解开腰间的锦带:“平日里她见着我都会笑,但刚才她一直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观察的到还仔细”马匹受惊一事应该不是偶然,会不会与此人有关?如果真是她做的,那她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行动呢。 带着这个疑问赤璃高举着右手缓缓坐入木桶中。 呼……先不去想那些事了,如此快活的时刻应当好好享受才对。 “奴婢帮您洗吧”芝晴道。 “不用不用,你去把被褥都换了我自己能应付”赤璃婉拒,虽然大家都是女子,可让别人伺候她沐浴还是觉得十分别扭。这时不知怎地,脑袋里突然闪现出叶隐修和陆瑶当着自己面不齿的场景,她将头沉下水去,想快驱散那些恶心的画面。 温热的水漫过了她的脑袋,酸冷的身子立刻放松了下来,也驱走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那一丝醋意。 正当她感受着温水的包裹时,突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她露在桶外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拎出水面拥入怀中。 当他靠近时,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居然有人敢给皇上下药!惊愕之余赤璃看着眼前离魂失控的男人,举在半空的拳头却缓缓垂下…… “赤璃…赤璃…”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叶隐修!你清醒点!”她用双手挡在身前大声叫喊,企图唤醒他的理智。她无法克制因为害怕而强烈的颤栗的身体,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正当她奋力想将他推开时,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后背,那连绵凸起的新肉让她改变了注意。 权当是自己回报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命之恩吧,她收回抵在他胸前的双手轻轻摊在身侧,全然放弃抵抗。 已经失控的人口中却突然尝到一抹苦涩。 用仅剩的一丝理智睁开混沌的双眸,叶隐修看到眼前的人儿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细微的哭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来,满头乌发散乱地披在身上编织出一幅悲哀的画面。 随着泪滴的滑落,他看清了她眼中的绝望,那绝望透过双眼直达心脏,沸腾的血液渐渐降了温度,他收起无处安放的目光离开柔软的床榻。 几步之后,他将双手按在墙上控制着急促的呼吸,一口口吞下翻滚而出的热气,任由它在身体里肆意灼烧。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深深的自责和愤怒彻底浇熄了熊熊心火。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一又一遍重复这三个字,回想起那混乱的画面他一拳砸向墙壁溅出鲜红的血沫。 感受到那沉重的力量突然消失,赤璃蜷缩起冰凉的身体扯过锦被紧紧抱住,她咬住手指看到墙上的血迹,眼泪横飞。他在药性的控制下宁愿忍受着巨大的折磨也不愿伤害她。 直到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 是的,他爱她,毋庸置疑。 叶隐修剧烈起伏的身体渐渐平息,理智恢复之际一双柔软的手臂环在了腰间。 “赤璃……”他控制着呼吸想将她的手臂掰开,却输给了她的力气。 “我不好看吗?”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用脸颊轻轻摩擦。 “不要闹了”语气无奈似在央求。 “你不喜欢我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种羞耻的话来。可她不想松开自己的手,在他面前她可以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恃无恐。 “郡主莫要趁人之危”说罢,他突来一股力量挣脱她的束缚,撩起木桶里的水拍打发烫的脸颊。 赤璃套上外衣对着他的背影道:“你可是怕我会打你?” 叶隐修转身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道:“你迟早是朕的人,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脸上的水滴顺着下颚滴落,深邃的双眼蒙着一层薄雾,凌乱的头发贴在耳鬓又添几许撩动人心的男性魅力。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快步朝门外走去。 看着他逃也似的身影,赤璃勾起欣喜的笑。自己方才那般举动说是试探也好真心也罢,总归他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叶隐修心火浇熄的同时怒火迅速点燃了全身。 他一脚踹开香茗宫的门,将躺在床上的女人给拎了起来。 上官云感觉手腕快要被人折断,五官揪成一团大声哭道:“皇上饶命!”从他离开御书房的那一刻,她已猜到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给朕下药!”虽然他不懂药理,但他极为了解自己的身体,方才的失控一定是那绿豆糕出了问题。 “臣妾也万般无奈才用了这下贱的法子!”上官云被人抛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将心中的委屈随着眼泪一并发泄出来。 “万般无奈?后宫里多的是一年未被宠幸的女人,若都像你这般朕早就被毒死了!”随着这声怒吼,强健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上官云跪在他的脚边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磕头道:“臣妾思念成魔失了理智一时糊涂才做出这荒唐举动,臣妾知错了!求皇上饶臣妾这一回!” 见她这样,本有些心软的叶隐修突然想起那张流泪的脸,立刻将她踹向一边狠狠道:“来人!将上官云打入冷宫!” “是!”皇命之下,门外瞬间冲入名侍卫。 可侍卫正欲行动却见上官云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护着肚子歇斯底里大叫道:“你们谁也不能动本宫!本宫已经怀有龙种!“ 第一百一十章 假孕 侍卫们一听此话,立刻停住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静待皇帝指示。 “去把太医找来”叶隐修抬起手来冷冷看着上官云,若她敢在这件事上撒谎,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太医匆匆赶来。 “恭喜皇上,娘娘确实有喜了!从脉象来看已近两个月”许太医将自己诊断结果禀报皇帝,苍老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知道了”男子冰冷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喜悦。 “皇上,臣妾真的知错了!”上官云挪动双膝抱上男人的小腿:“求皇上看在龙种的份上饶恕臣妾这一次吧” “你知道自己有喜还做这种事?”他冷哼一声目光嫌恶地收回被他抱在怀里的腿。 上官云看着眼前的那双黑靴狠狠抽噎道:“臣妾近来常有呕感却未曾往孕事上想,方才回宫的路上吐得厉害才传了太医前来诊断” “朕向来最恨心机手段,若再让朕发现你不安分莫要怪朕无情!”说罢他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臣妾谢皇上开恩……”看着他绝情的背影,上官云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空洞的眼神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娘娘……下官告辞了”站在一边的许太医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豆大的汗珠,将委屈和后怕生生地咽进肚子里,若不是她抓住了自己曾给先太后用药不善的把柄作为威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犯这欺君大罪啊。 “这件事多亏许太医出手相救”上官云从地上站起来对香兰使了个眼色。 香兰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银袋双手递了过去。 “谢娘娘好意,这银子下官不能要”许太医摆了摆手正欲转身离去又听身后的人道:“太医不用担心,龙种之事本宫自会妥善处理绝不会连累你” “娘娘善解人意,下官多谢娘娘体恤”许太医再次行礼。 “过些日子等你为本宫做完最后一件事,本宫保证你的秘密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上官云捋了捋散在面颊的乱发,阴冷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唉!”许太医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听之任之。 次日,上官娘娘有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这对叶国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可似乎并没有人因这件事而感到快乐。 赤璃从芝晴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喷出一口酒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那女人哪还有做母亲的能力。 “郡主您没事吧?”芝晴赶紧轻轻拍打主子的后背。 “咳咳……没事儿没事儿”赤璃清清喉咙笑着摆了摆手,上官云怀孕简直就是铁树开花、公鸡下蛋、天方夜谭,鬼才相信。不知道这小毒妇又要在玩什么阴招。 连这等弥天大谎她都敢说,看来这女人不仅心狠,胆子也是大的没边儿啊。 “娘娘,上官云来了”刚出门没多久的芝晴又跑了回来,因为打心眼儿里的厌恶这个女人,她直呼其名连“娘娘”两个字都省去了。 “好,待会动作慢点,莫要离她太近”赤璃轻声交代,对于这种人实在是不得不防。 “奴婢明白”芝晴捂嘴一笑,自然是知道主子的意思。这后宫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什么阴险招数都使得出来的。 “郡主好久未见,本宫早就想来看你了”上官云满面春风,一手撑在腰上一手抚着肚子孕相十足地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进来。 “恭喜娘娘”赤璃见她这幅样子正好趁着道喜的话将笑意完全释放出来省得憋的难受。 “呵呵……听说前些日子郡主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说话时,上官云故作一脸担忧地上下打量起眼前人。 “只是受了点小伤罢了,不碍事儿”赤璃说着起身将屋里的窗子打开:“我这屋里酒味重,莫要熏坏了娘娘” 见她这幅殷勤的样子上官云愣了愣,若她对皇上有情,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后多少会有些在意,可她看起来心情大好没有丝毫不快,这个发现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我今日来是特意给郡主送些鹿茸黄参好好补一补,如今这身子不便日后怕是更少出门,郡主若闲来无事常去茗香宫陪我叙叙可好”上官云说着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赤璃隔桌而立不停念叨:“娘娘慢些,娘娘慢些”,却没有半点搀扶的意思。这个小毒妇万一使坏歪倒在她身上又要生出是非来。 站在一边的芝晴见主子这样,背过脸去笑的打颤儿。 “芝晴,你将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燕窝和海参准备些给娘娘送去”赤璃撇了眼偷笑的珊儿动了动嘴角。 “是!”应声时,芝晴又恢复了以往低眉顺眼的神色。 “不劳芝晴姐姐跑一趟了,我带回去便是”守在一旁的香兰立刻出声准备随芝晴一同出去。 “香兰”上官云及时喊住了她,将手递过去:“本宫觉得有点晕,你扶本宫回去” 香兰忙撤回身子托起主子伸来的手。 突然手背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咬紧牙根才忍住没有哼出声儿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多话了。 “娘娘慢走”赤璃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影预感不妙,难不成自己中计了? 芝晴从茗香宫送完礼物回来却见主子闷闷地坐在圆凳上。 “主子可是酒喝完了”她提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还有不少呢” 赤璃托着下巴叹了口气:“风雨欲来啊” “主子此话什么意思?”芝晴不明就以地问道。 “你应该很快就知道了”赤璃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向床榻。 好在她是假怀孕,若是真怀孕了自己这回怕是死定了,伤了龙脉之事即是叶隐修待她再好也不会轻饶她。 子时刚过,月色正浓。 “郡主!郡主!”熟睡中的人被芝晴急促的喊声唤醒。 “出了何事?”她依起身子问道。 上官云出事了,皇上传您速去茗香宫。 赤璃一怔,没想到小毒妇出手这么快。虽然她已想好如何解释,可难免还是有些心慌,抓起衣裳便随着芝晴快速前去。 幽深的宫巷内,芝晴提着灯笼在主子身前快步行走,可她越走越觉得害怕,身上的凉意也越来越重,一想到今日她给茗香宫送过补品,整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在巨大的恐惧下,她忍不住道:“主子,我怕”。 赤璃停下脚步一脸自信地望着芝晴道:“放心吧,我们绝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只要她将假孕的事揭发出来,那小毒妇便会自食其果。而她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信任 主仆二人还未踏入香茗宫便已听见上官云那凄惨的哭声从宫中传出。 门前的宫女太监们站成两排各个神色惊慌……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生怕皇上一气之下让他们殉葬。 “郡主……”芝晴在主子入门之前拽住了她的衣裳,突然想起主子昨日下午的那番话急的快要哭出来。 赤璃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儿,莫怕” “嗯”芝晴紧紧抿着嘴唇跟着主子畏畏缩缩地走了进去。她并不是做贼心虚,可这宫里并不是讲理的地方,她怎能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 “郡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披头散发的上官云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见赤璃进屋立刻掀开被子挣扎着起身,满脸悲愤地用手指着她质问。 赤璃看见她白色衣裤上那鲜红的血液,大致已猜到她的目的。为了陷害自己,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赤璃并没有理会这致人死地的质问,只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男人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什么也没做过”坚定的双眼中,没有丝毫慌乱。 上官云看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气得恨不得冲过去掐死她,指着她道:“本宫就是吃了你送来的东西才会小产!你居然这般抵赖!皇上……皇上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震耳欲聋的哭声又一次响彻香茗宫。 赤璃捂住耳朵,静静地看着她发挥。看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死了孩子一般。可那摊血水里并没有生命,不过只是一场月事而已。难怪她要在今日来探望她,原来是早已算好了日子。 “够了!”叶隐修厌恶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又转头对赤璃道:“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皇上……!”上官云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般反应,证物和证人都已摆在他的面前,他居然只因她的一句话就相信了。 这样的结果让上官云根本无法接受,她不顾身上的难堪冲下床来向眼前的女子张牙舞爪地扑去。 当尖锐的指甲快要碰到对方的脸颊时,上官云突然捂住头皮尖叫着向后狠狠摔去。娇弱的身体撞在花架上,被上端砸下的花盆砸中了肩膀,又发出凄惨的喊叫。 叶隐修大呵道:“孩子没了更好,朕本来就不想要!要怪只怪你自己不小心!”当他听到她小产时他完全没有一丝难过,这种诡计多端善用心计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孩子母亲。 上官云听到这句话时抬起眼睛朝他看去,她不敢相信这种世上竟有人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自己曾侍奉过他那么多个夜晚,却从来不晓得他竟是这般薄情,连自己的孩子死了也能如此平静。 “从今日开始上官云留在茗香宫好生修养,没有朕的旨意不可出茗香宫半步!”决绝的话给了瘫坐在地上的女人致命的打击。 皇后之位,与她从此无缘了……她输了…… 气急攻心之下,上官云晕了过去。 “那我可以先回去了吗?”看来之前准备的解释已无用武之处,赤璃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人转头问道。 “嗯,你且歇息去吧”叶隐修原本阴冷的语气立刻变得轻柔。 赤璃前脚刚踏出门又被人拽住了胳膊:“你的手好了吗?”自那日被下药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清影宫,不想这匆匆一面这么快就要结束。 赤璃抬起手来放在他的面前道:“太医说再过两三个月便能长出新甲来” 他抓住面前的小手看了看:“嗯,等养好了你再绣个鸭子戏水的锦帕给朕如何?”说话时他强忍笑意。 赤璃抽回手来看了眼身边站了堆下人,硬是忍住捶打他的冲动。 “你真的相信不是我做的吗?”她仰头看着他问道。自己一句话都没说,他怎么就相信了。 “你不是那种人”叶隐修笑了笑,显然是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赤璃看着他自信的笑容,欣喜又感动。他这般肯定的态度并非自信,而是对她绝对的信任。“谢皇上信任”转身前她淡淡地道了句谢。 “早些休息”他对着她的背影轻声嘱咐。 赤璃转身轻拜又立刻转了个圈打着哈欠向前走去。 身后的人看着那俏皮的背影,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主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芝晴绕过几条宫巷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赤璃挑着眼儿一脸悠闲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宫里因为诬陷而死的人不乏少数”芝晴想到了被上官云害死的前主子,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 “上官云怕是很久都不能出来作乱了,也算是为慧妃娘娘报了个仇”赤璃轻声安慰道。 “这事儿若不是皇上英明郡主就是有千张嘴巴也解释不清,看来皇上十分信任郡主的”芝晴道。 “嗯,皇上英明”赤璃点了点头,眼里笑意甚浓。信你的人无需多言,不信你的人百口莫辩。 自己能这么顺利的脱身,确实要感谢他的信任。 可是……她真的值得他信任吗? 这个问题缠绕了她整整一夜,直到天亮通红的双眼里还不见一丝困意。 芝晴在门外听见屋里有动静,便轻轻推门朝里望了一眼儿:“郡主怎么起得这么早”边说边踏入屋内接过主子手里的茶盏替她倒了杯水。 “我睡不着,前几日路过百花园儿见木芙蓉开得正艳,想去园子里转转”与其闷在屋里瞎想,不如出去散散心。 “您一夜没睡?”芝晴这才发现主子眼睛红红的,一脸关心道。 赤璃抿了口水又道:“算了,还是睡觉吧”她的烦心事,什么奇花异草也解不了。 待她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 芝晴轻手轻脚地将晚膳摆在桌上瞧主子醒来笑盈盈道:“晚膳已备好,郡主一天没吃东西该饿了吧” “嗯,确实饿了”被伺候着洗漱后,赤璃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子色泽鲜美琳琅满目的食物,却又突然没了胃口。 如果说利用偰律可以用结果对他有利来消除自己的内疚感,那么叶隐修呢,自己对他的利用又能用什么借口来掩饰? “郡主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芝晴见她食之无味上前问道。 “没有,挺好的”赤璃挑起菜叶放入口中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脆弱 “方才狄公主来过,她见您未醒便让奴婢转告您一声,她先回去了下一次再来看您”芝晴说着盛了碗汤水放在桌上道:“奴婢听说她们这次带了不少舞姬回去呢” “舞姬?”赤璃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儿看向芝晴。 芝晴点头道:“是呢,二皇子临行前特向皇上要的,奴婢猜测是在宴席上瞧上了便要了回去”。 “我吃好了,收了吧”赤璃用锦帕擦了擦嘴起身离开圆桌,刚走两步又回身问道:“现在几时了?” 芝晴利落地收拾着碗筷道:“约莫酉时三刻” “皇上这个时候大概会在哪里?”赤璃又问。 芝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应该是在御书房” “好”赤璃说着裹上外衣便朝门外走去:“你忙你的,不用跟着了” “是!”芝晴点了点头又继续收拾起来。 御书房内薄荷香料燃得甚浓,椅塌上的男子黑衣玉冠端坐案前。右手边已批阅的公文堆了两摞,却尚有成山公文在等着他批阅。 瓦解了陆胡两股势力之后他独揽朝政,虽再无束缚却也再无人分担这繁重的公文。这些文书中不乏各种弹劾的文章,言官文臣们为达目的引经据典大做文章,长篇大论的废话之后才涉入正题,一看到这类文书他就不厌其烦,可又不得不看。 疲倦沿着四肢钻入皮肉骨髓里,似要耗尽他全部精力。 “皇上,郡主求见”瑞公公进殿禀报。 “传”他挺起腰身转了转僵硬的肩肘,平展了紧蹙的眉心。 殿门忽开,赤璃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他的跟前拖来椅子坐下,见他一脸倦意开口道:“做皇帝好像也并不快活”声音悠扬清似玉珠落盘。 叶隐修撇了眼堆满了桌案的公文道:“你以为朕每天就是玩乐?” “这是哪儿的话,皇上勤民听政昃食宵衣是难得的明君,怎会只顾玩乐”赤璃眼中漾出笑意将身子半依在桌案上。 这话说的听着有些虚伪,但他着实受得起这般称赞。 “说吧,何事找朕?”叶隐修合上面前的文书道,她来找他定不会只为了夸赞。 “听说偰律带了好些个舞姬回去?”赤璃直起身子问道,大大的眼睛里忽闪着疑问。 “嗯”叶隐修简单回应后不再多语,眸中闪过逗弄的笑意。 “你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女子眼珠微转探究其中缘由。 “你为何这么想?”他忍住笑意身体向她探去。 “那日我与他被困石洞,交谈时他言语尽显愁闷,如此低落的心情怎会有闲情欣赏歌舞”赤璃手指绕上肩上丝发沉浸在自己的推敲中并未察觉有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本是一脸玩味的人瞬间趣意全无,语气不悦道:“来看你们被困时聊了不少啊”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被问之人自动屏蔽了对方的问题,只一心想解开心中的疑虑。 咚咚咚……叶隐修手指重重地敲打桌案,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拉了回来:“你们那日到底说了些什么?”俊朗邪魅的脸上已乌云遮面。 “嗯?”赤璃眨了眨眼儿道:“我就编了个可怜的身世骗取他的同情,然后不经意地提示他不要认命,有些人死有余辜不用手软” “嗯,编故事确实是你的强项”冷嘲热讽的话语从叶隐修的口中迸出,未等她反驳他又继续道:“狄皇好色,尤爱中原女色,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目的应该是想讨狄皇欢心博取信任和好感,人一旦有了动机便会做出行动,反之亦可从行动中探寻动机。”深邃的双眸中蕴藏着无限智慧。 听到这句话,赤璃胸中一阵闷痛,明朗的脸色也随之暗了下来。当初萧无惑亦正是想利用狄皇的这个喜号亲手将她送上的绝境。 回忆间,她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制止眼中的雾气凝结。 “怎么了?”见她低落,一双温暖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 “没事,你继续说”目光落下的那一刻她挤出一抹笑。 “以后不想笑的时候不准笑”叶隐修看着眼前强颜欢笑的脸,下了道温柔的命令。 本来灰暗的心情却因为他的话扫去了忧愁恢复了明快,她捻起一颗果糖放进嘴里裹了裹:“知道了知道了,你继续说嘛”说话时又立刻换上一副泼皮无赖之色。 “偰律应该是想获取狄皇的信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争夺王位。”说话时他勾起唇角:“离春季收马还有半年时间,不知道这小子行不行” “狄皇会因为几个舞姬就信任他吗?偰律说狄皇一直都很不喜欢他,只信任偰干”赤璃摇了摇头,这几个女人或许能讨到狄皇的关心,却未必能换来他的信任。 “他应该想到了办法,这几个歌姬不过是一味药引”深谋远虑的双眼似乎能穿越万里隔空看物。 “我总觉得偰律继位之事难于登天”赤璃砸了砸嘴品着口腔里酸酸甜甜的味道。 叶隐修一脸深沉道:“只要用对了方法便可四两拨千斤,在人的私欲面前亲情也会变得很脆弱”这一点,他深有体会,若不是这样,他的父王又怎会死于亲弟弟之手。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坚固的情感,所谓坚固只不过是诱惑力不够而已。 “脆弱的不是亲情,而是人心”赤璃一语道破。见对方脸色不佳她起身抓了几颗糖握在手心里道“不叨扰皇上理政了,我先告辞啦” “等等”还未等她站稳衣裙便被人扯住,她一个后仰摔入柔软的胸膛。 “嗯?怎么了?”赤璃挣扎着坐起身来回问,手里依旧紧紧握着糖果。 “吃了朕的东西就要为朕干活”叶隐修端起一摞文书放到她的面前:“你读给朕听”语气霸道。 “哈?这么多?”赤璃惊愕地看着那堆文书,松开手掌将果糖又放回食盘中:“不吃了不吃了” 叶隐修靠向椅背道:“替朕读几本吧” 赤璃本想拒绝,正欲张嘴却被眼前的一幕封了口。 她看见他高大的身体松垮地陷在座椅上,白净的肤色将黑眼圈衬得更加浓重,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紧紧闭着眼睛。 本该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浑身却写满“疲惫”二字。 片刻犹豫之后,她提起裙摆又坐回了椅上,翻开面前的文书清了清喉咙……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舞姬 秋风舞月,烛火明柔。 赤璃薄唇轻挑下用清脆温婉的声音念着一字一句,像轻扬的小调回荡在御书房内。 “准奏,复还旧职”叶隐修道。 赤璃提起朱砂笔落下娟秀的字迹。 “从明日起,你每日酉时来为朕读一个时辰”叶隐修缓缓睁开双眼,倦色稍缓。 “好”赤璃未有半秒犹豫,回答的十分干脆。 她这干脆的态度倒是超出了叶隐修的预料,他坐直了身子问道:“你真的愿意?” 赤璃起身来锤了锤酸痛的胳膊点头道:“皇上锦衣玉食的待我,我本该有所回报” “朕不需要你的回报”他撇了撇嘴道。 每日繁重的公事虽是疲惫却也早已习惯,让她来不过是想与她多待会儿罢了。 赤璃微微扭转着细腰:“是我自己喜欢这种执笔定天下的感觉行了吗”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听她这么说,他眉目舒展。 “那我就告辞了,明儿见”说着不忘从盘中又抓了一把果糖在手中哼着小曲儿朝门外走去。 叶隐修看着那道俏皮的身影,深深地勾起唇角。 羞如芙蓉是她,强如松柏是她,柔如杨柳是她,俏如山花的也是她。似这世间所有女子该有的美都叫她一人独占了去。 狄国汗宫 偰律意气风发地走入宫殿跪拜父亲:“父王,叶皇做出妥协,收马之事已定马价未变,父王英明!”低垂的双眸暗藏着不为人察觉的阴冷。 狄皇听闻大喜道“哈哈哈,好!本王早料他不敢违抗”一张圆脸上细小的眼睛被双颊堆起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缝,阿付令得意地张着大口开怀大笑“算他识相!” 看见父亲这幅愚人自乐的模样,偰律隐藏心中的鄙夷露出笑容迎合道:“儿臣这次去叶国赴宴时瞧见一群舞姬,不但模样俊美更是舞艺超群。儿臣想着如此美妙的场景父王未能亲眼所见实在可惜,便擅自做主将她们带了回来!” “哦?”听儿子这么一说,狄皇立刻来了精神伸出短壮的手指道:“快快,让她们立刻表演” “是!”偰律低头的瞬间勾起阴冷笑意。 纱帐在一群飘逸的身影掀起的风儿下轻轻晃动。 白色冷艳的宫殿里突然多出了十余个打扮鲜艳的女子。她们的出现像皑皑白雪中突然绽放的奇花,开合之间尽现人间美色。 女子们身着柔绢长裙团锦琢花衣衫,窄衣低领下嫩白的肌肤吹弹可破。 伴着悠扬的曲子,舞姬们灵动如手持丝带的仙女,挥扬之下播撒万种风情。 乐声忽猛,中间的舞姬甩袖而出,袖花暂放的同时露出娇艳的脸庞。 狄皇被她眼中的妩媚惊艳,贪婪的目光再也不能从她的脸色挪开。 只见她动作优美娴熟,柔软的身体千般娇态万般变化,似孔雀开屏又似凤飞青云,轻步慢舞,娴婉柔靡。 浅紫色的披纱顺着光滑的肩膀缓缓褪下,露出令人向往的春光一片。 音乐渐止,她迈着飘忽若风婀娜多姿的碎步朝殿上的人走去。 狄皇被那一双勾魂的眼睛彻底降服,肥硕的屁股缓缓离开椅垫像被人吸住了灵魂一般朝女子的方向探去身体。 女子眼中挑动的电光直射进对方的眼里,纤细的手臂在触上他粗糙的皮肤时突然快速退了回去,在最后一个鼓点停止时跪下身体朝后仰去,只剩洁白的颈下风光汹涌起伏。 “好!好!”狄皇恍如惊梦,双掌大震肥油颤动。 “先退下吧”偰律扬了扬手,看着父亲追随的目光露出满意的笑容“父亲喜欢就好”。 狄皇捋了捋下巴上那一撮小胡眯眼笑道:“我儿有所长进啊,你此次谈判有功,说,想要什么赏赐?” “为父王分忧是孩儿本份之事,怎敢讨赏”偰律语气沉稳庄重下尽显忠孝。 狄皇端看着眼前像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小儿子欣慰地点了点头。之前他大部分精力都用来极力培养大儿子,而对于眼前的小儿子他从未投入多少关爱,现在想想或是因为自己的偏见忽视了他,多少有些亏欠之意。 “你长途奔波应该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语气柔和慈爱,不似以往那般冷漠。 “孩儿谢父王体恤”偰律叩拜之后起身离去。面对这突来的慈爱,他却丝毫未觉温暖。有些东西错过了时间,即使得到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以前他宁愿被别人瞧不起也不愿被自己瞧不起,所以拒绝在虚伪谄媚毫无底线的奉承下得到他的关爱。 此时耳边突然出现那个嘶哑的声音“你认命吗?” 偰律冷眼扫视着黄沙万里,心中又起风云。 我不认命。 殿内短暂的欢闹后又恢复了清冷,狄皇的魂已被那舞姬勾了去,他勾了勾手招来侍从吩咐了几句便摇晃着肥硕的身体朝寝宫走去。 此时国相宫里大皇子偰干正国相与魏泽天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他单腿弯曲翘在长凳上豪言道:“老子十三岁带军出征横扫羌贼,十八岁带领五万军队将那二十万梁军打得四处逃窜,老子追了三天三夜绞杀十万有余,如今老子二十万军权在握还怕他区区叶国吗?”说着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偰律那小杂碎整天之乎者也管个卵用” 魏泽天端起酒盏点头附和:“殿下英勇神武乃天将英豪,实乃狄国子民之万幸啊!下官敬殿下一杯!”说着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偰干被这一顿吹捧乐的惹得花怒放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此时,魏泽天看了眼从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道:“据说二皇子今日回宫,怕是又要惹怒大王”说话时他用眼角看着微醺的男子,静待他的回应。 “走,国相与我一同去大殿瞧瞧”偰干喝醉之余还惦记着不能错过看那小子被骂的场面。 “嗯,好”魏泽天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不差分毫。 两人刚走到宫门口,便见侍卫领着一个女子朝大主宫走去。 “等等!”偰干一个大步向前将其拦住。 酒精的催化下他迈着摇晃的步子走到女子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女子随着他手指的力道抬起头来缓缓朝他看去,盈动的眸子中满含秋水,羞涩又妩媚。 “大皇子!这是……”身边的侍从想起皇上的命令神色慌张地挡在醉意朦胧的小主子面前。 “滚开!”一身酒气的偰干抬起脚来将多事的人踹向一边,扛起女子便大步离去,全不顾身后侍从的追撵。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间 侍从看着大王子腰间的弯刀追了几步之后原地打了个转快速朝大主宫跑去。 站在一旁的魏泽天洞若观火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国相宫。他知道很快就有一场他亲手策划的好戏即将上演,偰律总算是没让自己失望。 心心念念等着美人的狄皇躺在床上用小手指甲剔着牙,满心期待地等着美人入怀。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便支起肥硕的的身子朝帐外探出头去斥问道:“他妈的,我的美人呢?!” 话音未落只一个侍从便从门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回……回皇上!人被大殿下带走了”侍从跑得腿软,被门槛一绊直接摔跪到主子面前颤着声儿禀报。 “什么!这个孽子!”狄皇听闻怒不可解地翻身下床光着脚朝门外走去。那一身无处发泄的欲火瞬间转化为无形的怒气紧紧包裹着敦实的男人。 与此同时,正沉浸在欢愉中的偰干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个中原女子居然会酿成大祸,当他看见父亲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被皮鞭抽到了身上,皮开肉绽的疼痛才将他的酒意彻底浇熄。 “哎呦!父皇别打了”偰干在父亲莫名其妙的毒打下抱头鼠窜,平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 床上的女子也被这突来的暴力吓得花容失色,抓起被子挡住光溜溜的身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像一桶煤油泼入了狄皇的心上,使那怒火烧得更旺。 “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年过五十体态肥硕的狄皇哪里能跑得过年轻的儿子,追了几圈之后便累的哼哧哼哧地弯着腰儿直喘气,只能扬起手里的鞭子光打雷不下雨。 偰干趁父亲喘息的缝隙已跑了个没影儿,一路狂奔之后躲进了刚才饮酒的国相殿。 “大皇子!您!您这是……”魏泽天看着眼前这副赤条条的身子惊愕地站起身来问道。 “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快找个地方让我躲一躲……”偰干顾不得解释,赶紧躲到了圆柱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的汗珠滴进眼里刺得他生疼。 不一会儿门外又出现一道身影,狄皇喘着粗气站在门口问道:“国相看见那个逆子没!” 魏泽天故作犹疑道:“皇上可是在找二皇子?”张口间将谎话说的滴水不漏。 “朕在找偰干那个小畜生!”狄皇手握长鞭气的发抖。 “回禀皇上,臣未见到大皇子”魏泽天一本正经道。 “小畜生!老子找到他非揭了他的皮不可!”狄皇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 “殿下可以出来了”魏泽天快步走到门口四下张望一番,对躲在柱子后面的人道。 偰干惊魂未定地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有劳国相先弄件衣裳来给我披一披”他双手护在裆下,一脸窘态。 魏泽天无奈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披风递了过去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偰干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临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也怪我没多问一句,可他娘的谁能想到啊!” “此事也不能全怨殿下,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皇上不应发这么大的脾气”魏泽天出言安抚,看似不经意的话里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国相说得对,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父皇也真是小题大做”心中的惊恐消除之后,腰腿上的疼痛来袭,偰干的语气中难掩怒气。 “依下官所见皇上眼下正在气头上,大皇子暂时还是不要露面以免火上浇油。待皇上的气消了您再去请罪,皇上向来宠爱殿下,定不会多加责怪”魏泽天一脸衷恳地劝道。 “嗯,本王也正有此意”偰干裹着披风依旧躲在圆柱后,他太了解父亲的脾气,这个时候若被他逮到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皮肉伤痛倒是次要,他可不想让偰律那小杂种看笑话。 “若殿下不嫌,可现在我这国相宫逗留几日”魏泽天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为此事操碎了心。 “谢国相出手相救”偰干像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三日后,狄皇的怒气已消了大半,想到自己抽在儿子身上的那几鞭子反倒是有些心疼起来。 他对手下道:“把偰干给我找来?” “是”侍卫遵照旨意立刻退下。 半柱香后,侍卫匆匆回来禀报:“回禀大王,大殿下自三天前跑出去之后尚未回宫” “什么!”狄皇本来已消的那一般怒气瞬间又燃了起来,自己不过是打了他几鞭子,那小子竟然还跟他记上仇了!? “给我立刻把他找出来!”狄皇大怒。 “是!侍卫随即纷纷四下寻找,一时间汗宫内全是搜寻大皇子的侍卫。 此时躲在国相宫的偰干正喝着美酒吃着肉,全然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 “大皇子!大皇子!”魏泽天从外面匆匆跑来夺下他手中的酒壶万分焦急道:“皇上已下令翻遍汗宫也要将你找出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侍卫,我……我这里怕是也藏不住你啊!” 此话一出偰干立刻扔了手里的鸡腿跳了起来,惊恐慌乱之余满屋乱转:“难道我在父王心中还不如个舞姬吗!” “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咱们还是快想想办法吧”魏泽天也跟着他踱步:“若皇上知道我将你藏了起来……唉……”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国相放心,我偰干好汉做事好汉当就算被抓到了也绝对不会连累国相!”偰干突然灵机一动:“既然宫里躲不了,那我就先去外面避一避” 魏泽天沉思片刻道:“依我看这个主意可行,大皇子去城里躲几天,等大王气消了再回宫来向他赔罪” “好!你给我准备一匹马,天一黑我就出宫。” “可宫门守卫森严,您如何能出得去啊?!”魏泽天一脸焦虑道。 “这个无碍,只要有马我定有办法出去!”偰干胸有成竹道。 “皇上一旦知道你逃出宫去一定会全城搜寻,你又能躲到哪里去”魏泽天愁烦哀叹,突然双眸一闪道:“我在依格拉有个挚友,他神通广大定能将您安置妥当”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交到他的手上:“你将此物给他,他便知是我所托一定会好生招待殿下。” 偰干大喜过望赶紧接过玉佩紧抱双拳:“谢国相相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失踪 “殿下莫要客气,待皇上气消了您定要好好跟他认错”魏泽天指了指里屋道:“天黑前还得委屈您在我床下躲一躲” “好!”偰干说着立刻朝里屋躲去,此时别说是床底,就是马棚猪圈他也等忍着。 偰干刚躲进床下,不一会儿便透过床缝看见外面晃动的双腿,也听见魏泽天极力应付的声音。 “呼!”确定搜索的人已离开后,他将头贴地上大出了一口气。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 傍晚时分,天色微暗。 大主宫内传来侍卫的惊呼声:“皇上!不好了!大殿下骑着马闯出宫门跑了!” “什么?你说什么?”狄皇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肥胖的双手狠狠捶打着龙椅扶手。自己不过是打了他几鞭子他居然做出这荒谬幼稚的举动,惯子不孝啊! “方才宫门禁卫正准备关闭宫门却见大殿下骑着马冲了过来,他们怕伤了大殿下未敢强行阻拦”侍卫跪在大王脚下如实禀报。 “快把他给我追回来!”狄王胸闷难耐,急火攻心差点背过气去。 “是!” 马蹄飞卷之下掀起黄沙翻滚,偰干飒爽身姿扬鞭飞驰,若论这马上威风,天下唯他可以称霸,不过多时他已将身后的追军甩开了一大截。 一个时辰后,偰干按照魏泽天给他画的那副路线图找到了目的地,敲了敲面前紧闭的屋门。 片刻后,一个身着灰色粗布长衣的年轻男子手持烛台打开房门,将身子抵在门口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问:“你找何人?” 毕竟是有求于人,偰干放下了皇子的架势立刻掏出腰间的玉佩压着嗓门道:“魏国相让我来找你” “快快请进!”男子只看了一眼那玉佩便将他迎进屋内,又朝外看了看随手将门关上。 “请用茶”男子恭敬地将茶盏双手奉上:“不知国相有何指示?” 早已口渴难耐的偰干捧住茶盏一口喝掉,伸手抹了把嘴道:“他让你给我找个地方躲一躲” “这个简单,我这里有个密室,绝对安全,保证别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你!”男子点了点头笑意甚浓。 “好……那就多谢你了……”话未落音偰干已察觉异样“你……”抬手间身子一软摊落在地。 当他再醒来时,嘴巴已被物体塞住,晕眩之下偰干已意识到自己正陷入危境。 他疯狂地想要挣脱捆在身上的铁链,空旷的密室里只听见铁碰撞发出哐啷啷的声响。 他眯起眼睛想看清周围的环境,可那药效未过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眼根本无法聚焦。 正在此时,耳中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 “呜呜……”他试图用舌头抵开口中的纱布。 “皇兄不要浪费力气了”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偰律的口中传出,夹杂着一丝兴奋的喜悦。 偰干听出了来者的身份,对着眼前那道恍惚的身影更加疯狂地扭动着强健的身躯。 偰律摸了摸手里的皮鞭迈着缓慢的步子朝他靠近:“真是没有想到啊,堂堂的狄国大皇子也有今天” 啪!皮鞭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呜呜!!!”偰干已愤怒到血液逆流,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挫骨扬灰。 “你看看现在的你与疯狗有什么区别”偰律用鞭头挑起他的下巴道。 偰干用头向对方撞去,却被他灵敏的躲开。 啪!又是一道鞭声响起。偰干的左胸上瞬间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 偰干一声闷哼,双腿不由一软垂了垂身子。 “鞭子的味道如何?”偰律轻松的语气就像是在询问对方酒菜可还满意一般。 偰干强忍疼痛从鼻子里发出哼喘。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能活着出去,一定要让这个小杂种死无葬生之地! “你是不是在想出去后要怎么杀我?”偰律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既然你快要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这一切都是我和国相一手策划,只怪你和父皇太蠢,我们不过略施小计你们便落入圈套” 偰律说到此处顿了顿拎起墙角的水桶朝他波了过去。 偰干被这冷水一浸,目光变得清晰起来,眼里的恨也更为明显。 “嗯”偰律看到他眼神的变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你总是看不起我体内流淌的汉人血液,你可知道我又有多痛恨那一半狄人的血?你们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个凶猛的畜生罢了。今日,我会先要了你的命,他日我会夺走本该属于你的王位,而你又能耐我何?”眼中的挑衅和阴冷让原本和善的男子浑身散发出邪恶的气息。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偰干已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可最终被千刀万剐的人却是他自己。 阴暗的密室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地上的灰砖已被血染红。偰律手持尖锐的刀刃,由下而上从脚开始一片片地从哥哥身上刮下肉来丢在木桶里,听着对方痛苦的闷吼,他觉得格外悦耳。 随着锋利的匕首一刀刀的落下。 一条粗壮的大腿很快变成一根渗血的白骨,而这条腿的主人也早已疼晕了过去。 偰律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墙角对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观赏了许久。像是在看一副出自圣人仙家的绝世丹青。 偰干在剧痛中苏醒过来,迎上了那双嗜血无情的双眸。这时的他已意识到自己已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偰律见他醒来,踏着悠闲轻快的步子朝他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你安心上路,我很快就送父皇去陪你” 因嗜血过多已渐渐失去意识的偰干此时已无力挣扎,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废物手中。 几个时辰之后,偰律拎着满满一桶肉倒入蝎池里大步离去。 从此之后,执掌军权的狄国的大皇子偰干似从人间蒸发,狄军将宫内宫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发现。 狄皇想到自己亲手打跑了儿子整日摇手顿足懊恼不已,硬朗的身骨日渐消瘦。 “报!”侍卫上前急报:“皇上!可真族来犯欲攻北境格塔城” 本就心力交瘁的狄王听闻急火攻心,抬起手来急喘无力道:“速速增派军力支援抗敌!” “皇上!眼下将领群龙无首不知该派谁去!”侍卫斗胆上报窘境。 阿伏令摊下身子脸色青紫,自己打跑的儿子不仅是未来皇位继承人更是本国最勇猛的将士啊! “皇上!”一直站在身后的魏泽天见时机已到缓缓走向前来道:“格塔乃我国军事要塞务必守住”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阿伏令愤愤捶胸,想驱走堵在胸前的那口闷气。 “依下官之见,大殿下虽用兵如神可如今下落不明,眼下时局紧迫不如将此重任交由让小殿下担负。”魏泽天低头浅语目光散落在地,平静的苍老的脸上隐约可见嘴角肌肉的抽动。 几个时辰之后,偰律拎着满满一桶肉倒入蝎池里大步离去。 从此之后,执掌军权的狄国的大皇子偰干似从人间蒸发,狄军将宫内宫外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发现。 狄皇想到自己亲手打跑了儿子整日摇手顿足懊恼不已,硬朗的身骨日渐消瘦。 “报!”侍卫上前急报:“皇上!可真族来犯欲攻北境格塔城” 本就心力交瘁的狄王听闻急火攻心,抬起手来急喘无力道:“速速增派军力支援抗敌!” “皇上!眼下将领群龙无首不知该派谁去!”侍卫斗胆上报窘境。 阿伏令摊下身子脸色青紫,自己打跑的儿子不仅是未来王位继承人更是本国最勇猛的将士…… “皇上!”一直站在身后的魏泽天见时机已到缓缓走向前来道:“格塔乃我国军事要塞务必守住” “废话!这还用你说吗?”阿伏令愤愤捶胸,想驱走堵在胸前的那口闷气。 “依下官之见,大皇子虽用兵如神可如今下落不明,眼下时局紧迫不如将此重任交由让二皇子担负。”魏泽天低头浅语目光散落在地,平静的苍老的脸上隐约可见嘴角肌肉的抽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沉默 “他?”狄皇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儿子,抬头愣愕几秒后又垂下脑袋:“游山玩水他倒是在行,领军打仗…哼……”话语中尽是鄙夷与无奈。 自己一直全力栽培大儿子,现在看来实属孤注一掷啊。 “小殿下袭承皇上神脉自带雄威。而我狄国士兵以一敌十勇猛无比,攻守几万可真散兵对它们来说岂是难事。只要让二皇子出征鼓舞士气,这一仗必胜!”魏泽天字字珠玑。 “这……”狄皇悲愤之余陷入沉思。权益衡量之下,他只得无奈点头:“本王任命二皇子偰律为统领大将军立刻出兵攻守格塔!” “是!” 七日后,偰律身处万军之中,古铜色的肌肤在烈日骄阳的照耀下散发出狂野雄风。 雏鹰羽丰初翱翔,狂风当歌,刀剑如梦。平日里贪玩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一条嗜血如狂的恶龙血染白甲横扫千军,稳定乾坤一战成名。 捷报传进汗宫,狄皇欣慰长叹:“本王从前亏待了这个儿啊!” 梁都萧王府 这几日萧王府内张灯结彩人流如梭。王爷为儿举办百日宴乃是府上一等一的喜事儿。 百日宴足足办了七日还未有停歇的迹象,每日来访宾客络绎不绝,远近官员无一不来登门恭贺。 福晋刘延满脸幸福地看着怀中胖嘟嘟的小人儿时不时地亲上几口。粉胖的婴孩在母亲的逗弄下咯咯地笑着。 前院的热闹传进耳朵里她并不觉得聒噪,反到觉得喜庆。 爹娘宠,夫婿爱,现在又有了如此健康可爱的儿子,她实在找不着烦心事。唯一令她介怀的那张夹在萧无惑文书中的女子画像,她也决意不做计较,娘说的对,人生苦短不能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乱了自己的日子。 萧无惑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时已近亥时。 升级做了父亲自是高兴万分,可连日的应酬也确让他感到有些疲于应付。 回房前他抬起衣袖闻了闻,不想让夫人被自己身上的酒味呛着,便迈着微醺的步伐不知不觉地进入那座空置的院落。 被雨水打湿的地面透着月光,在他的脚下泛出阵阵涟漪。 萧无惑伸手推开紧闭的房门,忽闻一阵暗香扑鼻,像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女子用独特的方式与他招呼。 这熟悉的气息催出了他体内的酒劲儿,醉意更浓。 杂乱的回忆一幅幅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踏步而入在地面上留下湿漉的足印。 环顾四周,她用过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搁在原位,月光反射下他扫视着屋里的一切,渐渐跌入痛苦的深渊。 柔软的枕头上似乎还留有她的发香,看了一半的书籍被反扣在桌上,那一件她最爱的长衫挂在衣架上却再也等不来主人的体温。 将她接来的人是他,将她送走的人也是他。他还有什么资格感怀!脸颊上划过冰凉的液体,朦胧间他抱着锦被沉沉睡去。 梦里尽是杂乱… 不知过了多久,萧无惑从梦中惊醒。看见坐在自己床边的夫人惊呼一声“延儿!” 此时他已完全清醒,并且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昨日我因高兴多饮了几杯怕身上的酒味熏了你和孩儿便想随处走走散散酒气,之后见这里清静就走了进来,酒劲上了头竟睡着了……”他一脸慌乱地解释道。 刘延并未理会他苍白的解释,只静静地看着他不作声儿。 刚产子的刘延身材略有浮肿但五官仍旧精致,身上娇蛮锐气顿减的同时多了份为人母的风韵魅力。可那一双杏仁大眼里却丝毫不见慈爱柔和,只剩阴冷。 “延儿,这屋子寒冷你身子正弱快随我回房里去”萧无惑被夫人这眼神盯得越发慌乱,起身拉上她的手欲离开这个地方。 “王爷能在寒冷的屋子里睡得如此踏实可见这里是有什么能让王爷觉着温暖的地方”刘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语气平静地环顾四方。 萧无惑听出了夫人言语中的怒嘲,更为心虚道:“夫人莫要多想,我只是……” “你若喜欢她,将她接来便是。王爷纳妾亦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刘延唇角微挑,可那笑容看在萧无惑眼中却比骂他还让他难受。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向来沉稳不迫处事不惊的男人也开始有些急躁。 “下人们为了寻你连水井都派人下去瞧了,就怕你酒后失足有个闪失”刘延回头望了望偌大的厅房又道:“只有这个温柔乡他们不敢进,只能请我过来。你知道我来了后看到了什么吗?”刘延笑中含泪,感受着心脏被人狠狠撕扯的疼痛。 “延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萧无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呵呵”刘延整了整衣裳长吸一口气道:“确实不是我想的那样,比我想得难堪的多呢” 望着她眼中的哀怨与心痛,萧无惑突然低下头来苦涩一笑,自己欠下的情债最终还是将两个爱他的女子都伤了个遍,无一幸免。 对方的默认像一根针,直直地刺在了刘延的心头。 她站起身子双眼空洞气若游丝道:“我进屋后便看见王爷抱着被褥泪流满面,神情伤痛喃喃自语” “不要说了”萧无惑抬起手臂不敢去听下面的话。 刘延凄冷一笑不顾阻拦继续道:“璃儿我好想你,不要离开我……” 萧无惑不忍再听,他知道她重复这些话时会有多痛。自责与愧疚激发了他对自己的恨意,大声吼道“够了!” “这些话都是王爷亲口说的,怎么?不爱听了?”刘延并未因他的态度所动,语气平稳的像碗飘了一层油的鸡汤,看着不冒气儿,一口下去却能将肠子烫穿了。 “好,我承认曾经对她有片刻动心”萧无惑放弃挣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哈哈哈”刘延突然笑了起来:“我也以为只是曾经,可当你说出那句“随我回府”时我才明白你对她的感情并不是只是曾经”她可以说服自己既往不咎,可做不到视而不见。 萧无惑又一次陷入沉默,眼睁睁地看着夫人离开。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体谅和宽恕?他自以为的分寸其实从他爱上赤璃的那一刻已然失守。他死死强撑不过是因为他不敢面对他两个都爱的无耻之心。 可他的爱最终却将她们都伤了个彻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雪 萧王府的福晋带着刚满百日的孩子回了娘家。 这件事成了梁都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传言最多的结论是王爷偷偷纳了妾气走了福晋。本是一桩被世人羡慕的鸳鸯,一夜之间却成了别人的笑柄。连王府的下人们都在背后悄悄议论着,之前那位突然消失的女门客又要回来了。 当刘太师看着自己的女儿抱着外孙站在自己面前时,心痛难耐。 虽说女子产后半年不能回娘家,否则会带来晦气。可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些个民间习俗,女儿受了委屈比什么晦气都让他难受。 “这个萧无惑简直欺人太甚!延儿刚替他萧家诞下子嗣续了香火,他竟让她受如此委屈!”年过半百的刘太师每日都要为此事拍桌子摔凳子,若不是夫人阻拦他早就冲到萧王府亲手教训那小子为女儿出气。 “你小声些,女儿睡得轻莫要吵醒了她”刘夫人打了下老爷的胳膊也是一脸的烦躁。“你之前不是说去查一查那个女人吗?”若不是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女儿也不会受这般委屈。刘夫人越想越来气,又狠狠捶打一下老爷的胳膊“都怨你不上心!” “夫人真是冤枉我了,女儿上次回来后我便派人去查,没多久便得到此人已死在北漠的消息!谁晓得她居然没死”刘威说着气的攥起了拳头“敢让我女儿受这等委屈,若让我抓到她定要她好受!” “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萧无惑要纳妾亦非不可,可这女子并未过门已搅得府上不得安生,若真纳她为妾还不被她弄了个天翻地覆!”一向通情达理的刘夫人分析道“我到想看看这女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竟能让萧无惑如此失魂” 刘威拿起桌上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画像递给夫人:“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哪有我延儿端庄秀丽” 刘夫人打开画像叹了口气:“难怪……”又将信件递给老爷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画像?” 一提这事刘威气焰更盛,愤愤道:“是女儿无意间从萧无惑的书中看到的,这画一看就是出自他本人之手” “那你拿来做什么?”刘夫人指了指信件道。 “女儿说她听见萧无惑的梦话中隐约提到了叶国,此人很可能现在身在叶国,而萧无惑很可能有将他接回府的打算。我欲通知各关口城门一旦看到此人立刻向我禀报”刘威挑着花白的眉毛道。 “嗯,万不能让他们再见面”向来和善的刘夫人也露出冷漠无情的一面。当她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便已知道此人一旦入了府,女儿女婿的感情再无缓和的可能。 初雪飘至,冬意十足。 赤璃醒来便瞧见进门的芝晴头上白蒙蒙的一片兴奋问道:“可是外面下雪了?” 芝晴掸了掸头上的雪花儿道:“是呢郡主,这雪下的突然我连个讨伞的功夫都没有” 赤璃听闻立刻起身下床穿衣,一套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怕耽误了什么要事。 “郡主!您去哪儿啊!”还在拍打衣袖的芝晴见主子的身影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惊愕间也顾不上余留的雪沫抬脚便追了去,却不经意地赏了副人间奇景。 院落里,地上的青砖已蒙上了一层浅白,雪花从淡蓝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如轻絮飞舞悄然无声。银白天地间一道曼妙身影闯入立增了颜色,女子淸颜红衫,粉面朱唇,银亮冰晶凝在眉间,乌丝墨染裙带随风飘逸,轻舒云手脚步生风,纤嫩双臂如凤凰展翼伴着飘雪欣然旋转。 这番美景让人恍入仙境,亦惊艳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郡主好雅兴”一道略带嬉笑的温柔男声响起。 赤璃停下了欢快的脚步,委身叩拜:“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赎罪”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嘁”叶隐修懒理对方的面子工程,背着双手大步流星踏门而入。 赤璃紧随其后:“皇上可是有事?” “今日朕收到密报,狄国大皇子已失踪数十日”他看着她道。 “此事一定和偰律有关”赤璃说话时哈出一团白气,却并未遮住她眸中闪烁的智慧。 “看来是我小瞧了他”叶隐修冰霜覆面,略显担忧。 见他面有凝重赤璃不安地问道:“这说明一切正按你的计划进行不是” “偰律的速度如此之快超乎了朕的预料,可见此人实力不可小觑。他登基后若与我大叶为敌,远比阿伏令更难对付”叶隐修双唇轻佻平静的语气下却诏示出深远危机。 “对不起”赤璃听闻愧疚地低下双眸手指轻搅。福祸无门唯有自招,若因她招来祸端将叶国推向困境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为何道歉?”他问。 “如果偰律登基后真的对你不利怎么办?”深深的内疚感滋扰着她,连抬眼望他的勇气都没有。 “成皇帝者都想一统天下,梁狄迟早一战,原本梁国稍有胜算,可若偰律登基继位两国胜负难定” 叶隐修说着抿了口茶道:“他们无论谁输谁赢结果都一样,总会有赢家找上门来,这个结果早已注定。你无须自责” 赤璃一听这话,郁结在心中的烦恼像一块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庞大再也镇定不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那到时候你怎么办?”她真的是太自私了,一直只顾着自己的任务,却从未站在他的立场长久考虑。 这看似安定繁荣的叶国其实一直深处被动与危机之下。而此事一出,等于为这场危机推波助澜加快了速度。 见她这般紧张,叶隐修心疼之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傻瓜,狄梁开战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便是战马。若朕不给偰律供马,说不定等到朕死的那一天这一仗都打不起来呢” “那你千万不要将马卖给他!再多钱也不行”赤璃疾言厉色道。 叶隐修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乐:“好,再多钱也不卖”在拥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绝不会让狄梁开战。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知道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他的手中时,她的压力稍有减缓。 “什么事?”他问。 “如果偰律杀了偰干,那么自然可以继承皇位,那他还会杀狄皇吗?”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让偰律继位。但这个问题若被忽视,很容易让自己的谎言出现破绽。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乔装 听到这个问题叶隐修弹了弹她光洁的脑门:“你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什么?”赤璃摸着微痛的额头问道。 “狄皇阿付令体格强健,半年内自然是死不了”叶隐修只说了一半便被人抢了话儿。 “我知道了,半年后偰律收不到马匹便无法像狄皇交代,自然也就得不到皇位”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叶隐修撇了撇嘴点头道。 “嘁,我不过是一时没绕过弯来罢了”赤璃倔强道。 正事说完之后叶隐修闻见房内只有檀香味儿随口问道:“这两日没喝酒?”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花期已过我得省着点儿喝,喝光了得想上许久呢”赤璃道。 “莫要省了,够你喝的”说罢,他起身抬脚离去。 芝晴随后进来顺着话音笑道:“郡主,皇上为了给您酿酒将皇宫里所有花瓣都叫人采了个尽儿,喝到明年花开也喝不完呢” “怎么不早说,快取两壶来”赤璃喜上眉梢,酒未入喉心中已是香甜四溢。 冬夜,疾风四起吹打着窗格发出微响,铜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火光晕染下屋里一片温馨之色。 窗外忽来一声异响,一向浅睡的人陡然睁开双眼朝木窗奔去。 开窗的刹那,银霜扑腾着翅膀落在她的手心,洁白的羽毛上挂着剔透冰晶。 赤璃用手掌拂去它身上的雪沫取下纸卷,轻轻一抬手将它抛向明月心头一紧。 回到屋内,她借着微弱的烛火展开纸卷:“狄人潜入萧王府,王爷恐有性命之忧” 看到纸上的字,赤璃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披上外衣直冲龙悦殿。 “郡主!皇上已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好”守门太监将其拦下,一脸惊慌。 “不行!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赤璃急的跳脚又不忍对着小太监动粗只得扯住嗓门大叫:“皇上皇上!赤璃有急事找您!皇……” 殿门被人打开,一袭黑衣之下男子长发披散,面色在雪光映照下格外白皙俊逸。 “何事如此焦急?”他将她拉入殿内扶去她头上的雪水。 “山庄出事了,我要立刻回去一趟,请皇上赐我出宫令牌”语气焦急难耐,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好!”叶隐修并未多问转身对太监道:“立刻准备车马” “谢皇上!”赤璃感动之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 待她再一个回眸,已见叶隐修已换好了衣裳:“你……你这是?” “朕与你同去”语气温柔中尽显不容抗拒的霸道。 赤璃一怔:“你还有那么多公文要批,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不行”短短两个字不含任何商量余地。 二十日后 赤璃阔别许久再入梁都,这里繁华依旧一切都与她离开时并无差异。 可她却无心体会重回故里时错综复杂情绪,只一心想将这重要的信息告诉萧无惑。 她虽不再爱他,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你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我要去见一个人”车轿内她眉目紧锁。 “为何不直接去山庄?”叶隐修亦是一脸深沉。 “山庄恐有埋伏,不能去”一路上她已编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应付,以他对自己的信任大致可以糊弄过去。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禁军副将乔光一边驾车一边他小声问向身后的主人。 “就近找个客栈住下”叶隐修掀开车帘吩咐道。转头又看向愁容满面的女子:“真的不用我陪你”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若你跟我一起反而徒增了危险”她一心救人未加思索道。说完方才反应过来话里有些嫌弃的意思又解释道:“我一个人行动惯了,不太会与人配合” 见她解释,他轻笑:“知道你武功高”说完收起笑意加重了语气:“一定要小心,我在客栈等你” “嗯!”赤璃看着他狠狠点头,心中歉意又深了一份。 与此同时,远郊的一间木屋内一名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正踱步等待。 此人名为朴甲武功造诣极高原是左丘剑客,但是七年前他突然隐匿江湖从此杳无音讯。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立刻迎了上去恭敬跪拜:“义父” 来者年逾花甲,花白的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苍老的面容上嵌着一双似能洞悉万物的双眸。 “为何迟迟不动手?”魏泽天上前一步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道。 “孩儿本已在随风关设下埋伏,可却发现她的车轿后有梁军尾随便不敢贸然行动”朴甲起身汇报,说罢顿了顿又道:“义父,孩儿不解您为何不将她继续留在叶国为我们所用?” 魏泽天阴冷一笑:“眼下二皇子继位之事已势在必得,为保叶皇在狄梁较量时偏于梁国,必先挑起叶梁之间的仇恨。只要她死在梁国,叶皇定会与狄国联合抗梁” 朴甲敬佩之余又道:“孩儿还有发现,叶国皇帝似也在车轿中” 魏泽天略加思索后再度开口:“此次行动取消,暂不要动她”。 “义父,您这是何意?”朴甲又生疑虑。 “若在此时动手惊动了官兵,叶皇必将落入梁军之手,那我们岂不是等于将叶国拱手相送?”魏泽天捋了捋苍白的胡须道。 “是孩儿愚钝!”朴甲一脸懊恼。 “行了,我速速回狄,你留在此处仔细观察莫要轻举妄动”魏泽天道。 “是!孩儿恭送义父” 鹅毛大雪下得铺天盖地,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口中哈着团团白雾。 赤璃在一个喧闹的街上跳下车骄,刚走了两步她猛地回头向后看去,却又未发现任何异常。 驾车的乔光已将车骄停在客栈外院正拴着马绳,并未像之前胡勉那样跟踪尾随。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她摇了摇头又加快脚下了步伐。 为了不引人耳目,去王府之前她已男扮女装换了身贵公子的行头。虽是个头矮小了些,可眉目中散发的英姿却可瞒天过海,叫人难辨雌雄。 一向喧哗的萧王府自从福晋带着小王爷回了娘家后便显得冷清了不少,下人们整日看着王爷沉着脸做起事来也是小心翼翼。 “王爷!”管家匆匆进屋书堂将手里的一个书件放在桌上:“门外一个姓黎的小生送了封信来” 片刻之后,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立刻夺门而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谎言 绕过人际熙攘的主街,赤璃站在后巷里抬头忘了一眼灰白色的院墙双眸凝霜。 这里面装载着她许多回忆,她似乎能透过这面墙看见曾经那个沉陷在虚情假意里不可自拔的自己。 苦涩的笑意退散时,她已站在清静的院落里看着曾熟悉的一景一物,恍如隔世。 面前的那三颗桂树已挂满了白霜,风起时吹落零星飞雪凄冷萧瑟。 纤细的手指划过石桌上,留下深浅印记。 脚步声响起,她回眸淡淡道:“王府防卫不严,王爷应提高警戒” “能做到自由进出的人,我府中的那些人又岂能应付”萧无惑清瘦的脸庞上尽显憔悴。 “我收到密报有狄人已潜入王府,你要多加小心”景物依旧,人影未改。可她的双眼中却再无温度,似这雪天的空气一般冷冽,简明扼要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来梁国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萧无惑阴寒许久的心情似有一丝回暖。虽然她的语气冷漠,但她此刻站在这里足以说明自己在她心中仍有分量。 “是”她毫不掩饰,也无需掩饰。 “我府中已三年未换人”他打消她的顾虑,憔悴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 “我也希望是我的消息不准确”他脸色的憔悴她看的清楚却不想过问,她来此的目的已完成已没有任何逗留的必要:“好,那我走了,王爷保重” “赤璃!”他开口唤她,低沉的声音饱含沧桑。 “王爷还有何事?”她面无表情的问道。 “延儿已知我们的事”他缓缓开口,似在给她一个交代。 赤璃冷笑一声:“我和王爷之间有什么事?” “你心里若没有我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萧王府”他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王爷爱怎么想都行,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王爷自己多保重吧”从前她恨他优柔寡断的薄情,现在更讨厌他这幅拖泥带水的深情。话音刚落,她已跃出了高耸的院墙。 萧无惑对着那消失的身影看了良久,直到听到侍卫的呼喊才向园外走去。 “王爷!你吩咐我们每日留意福晋的动态,今日福晋未曾出门,倒是刘太师方才突然带了很多府兵有所行动!”管家喘着大气道。 “速带我去!”萧无惑联想起自己丢失的那张画像,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 赤璃出了王府,疑虑丛生。 萧无惑如此心思缜密之人怎会让狄人混入自己的府中,可义父给她的消息也应十分可靠。这种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还未等她走进客栈的巷子,便见许多人朝客栈的方向跑去,似是有什么热闹事发生令大家蜂拥而至。 赤璃混在人群中走入大街,只见数百名带刀侍卫已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阵仗,定不是官府抓个小贼那般简单。 慌乱之下她立刻绕入后巷从厨房院落飞身跳入。 透过虚掩的门缝,只见前厅里站满了侍卫,大门也已被封闭。楼上所有客房门口都有人看守,一个身材臃肿的人正顺着楼梯登上三楼客房。 此时,赤璃已经意识到这帮人的目标很可能是她,所以之前才会觉得被人跟踪,怪只怪她一心将消息传达给萧无惑而没有过多留意,若叶隐修因此被抓,她真的是赔上性命也还不清了。 “说!跟你们一起来的女人在哪里!”刘威怒视着屋内被捆住手脚的两个男子道。 “卑鄙小人!居然在我们的茶水里下药!”乔光晕眩感尚未完全消失,但意识已然恢复了大半,摇动着被捆绑的身体对着面前的老者破口大骂。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刘威怒目而视。 叶隐修目光投上困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绳道:“快点给我解开”语气沉着霸气毫无畏惧。 刘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深陷困境却全然无惧的男子冷眼问道:“你是什么人?”此人朴素的衣裳并未遮住他身上所散发出的贵气,想必身份定不一般。 哼……叶隐修冷笑一声并未搭理。 “留三十人守在这里”刘威说着指了指叶隐修道:“把这二人带回府里慢慢审问!” “是!”站在刘威身后的侍卫应声走向前去。 “谁也不许动他!”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侍卫们应声望去,一个身型娇小的白面男子突然出现他们面前,立刻拔剑而出。 叶隐修转眼看见站在门外的人,一改之前沉着疯狂扭动身躯大声吼道“你快点走!” 赤璃看了他一眼,又对刘威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与其他人无关,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便是” “好!来人,将她捆起来!”刘威对着手下吼道。 “住手!” 急速赶来的萧无惑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推开手持白绳的侍卫怒道:“她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动她!”细长的双眸里杀气十足,一改平日儒雅模样。 刘威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当着自己的面他居然敢说这种话,这还了得! 他指着萧无惑的鼻子怒骂:“萧无惑!你这么做对得起延儿吗!因为这个女人你居然不惜抛下妻儿,你还是人吗!” “此事与我家事无关,此人是我派入狄国的内密,这次入梁亦是像我传递重要情报。” 萧无惑声如洪钟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如一柄尖刀狠狠戳入一个人的心脏。 叶隐修听着他们的对话,惊愕半晌后,耸肩而笑。 难怪她会出现在北漠,难怪她大费周章想去狄国,难怪那日萧无惑来访,她突然就病了。 现在一切都清晰了,什么为父报仇,什么山庄出事,从头至尾都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 赤璃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那苍白无力自嘲的笑容与自己当初听见萧无惑让她成为狄皇的女人时如出一辙。 当她意识到他看向自己时无颜以为将头狠狠撇向一边,谎言终于还是被揭穿。 如揭开她的皮肉一般,疼痛入骨。 “此人关系到狄梁之战,刘太师应当知道这其中的要害,本王命你速撤府兵,之前的事全当没有发生过”萧无惑背着双手挡在赤璃身前,面对自己的岳丈却不见平日礼孝,官气压人。 刘威气得发抖却又动不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萧无惑与他身后的女人愤愤道:“行行行……你小子如今翅膀硬了,算老夫当初看走了眼才将女儿许配给你薄情之人!”说罢拂袖而去带领府军撤出客栈。 第一百二十章 心死 见人离开,萧无惑一改威严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语气温柔道:“没伤着你吧” 赤璃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关切询问,立刻跑进屋里为里面的人松绑。此时,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人的存在。 萧无惑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到了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面孔。 “叶……皇……”他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思考着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坐在地上的叶隐修任由女子为他解开绳结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倒是那双深邃的双眸中再无半分柔情。 “王爷请回吧”赤璃动了动嘴吧只专注手上的动作,并未看向呆立站在门口的人。 此时的萧无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曾经那个对自己百般依赖的女子将温柔献给了另一个人,又联想起叶国花园里那不剩花粒的桂树,心头阵阵隐痛。 他终于明白,她的薄情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被人趁虚而入。 “璃儿,你的任务已结束,随我回府吧”他不愿相信自己与她之间三年的朝夕相处,会抵不过他们这短短的一年时光,他也绝不会将原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 “我这人做事有始有终,不会半途而废,王爷请回吧”赤璃抬眼看去,语气略带烦躁。她已被叶隐修的沉闷急的心慌意乱,哪还有功夫去讨论其他事情。 “我等你”萧无惑说这句话时,将眼神投在另一个男子身上。 叶隐修转了转微痛的手腕起身正了正衣裳看向一袭白衣的男子。 副将乔光被松绑后立刻朝主子奔去却被那阴冷的双眼定住了脚步。他看了看屋里的三人,默默地退到客房外守候。 “她是你的人?”叶隐修抬头的瞬间朝萧无惑的方向跨上一步,语气平缓阴冷。 “是”萧无惑亦朝对方靠近“璃儿在萧王府与我朝夕相处住了三年” 呵呵……叶隐修眼中的冰冷与挂在嘴角的笑意同时重了几分。 “王爷”站在两人中间的女子出声打断,狠狠瞪向萧无惑道:“我不过是你送上绝境的一枚棋子而已,王爷此刻又何必说得如此情深意重含糊不清,难道王爷忘了当初让我去狄国是为了什么吗?” “璃儿”萧无惑无言以对,即使他有万般智慧也无法为自己开脱。 “乔光,准备车轿”叶隐修说着一手扣上那支细弱的手臂将她带离门外。 赤璃感受着骨头上的力道,紧咬牙关随他而去。 “此次让皇上受惊还望皇上海涵,本王会派军一路护送皇上出梁”萧无惑在她从自己身边闪过时拉住她的另一支手臂道:“莫忘了回来” 赤璃抽回手臂与身前的人一同离去,头也不回。 萧无惑站在楼廊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攥紧拳头。 此时,鹅毛大雪下的更加肆虐,客栈外的官兵已撤走,街市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喧哗。 赤璃再次坐上车轿,如坐针毡。 她不敢直视对面的那双眼睛,只低垂着脸听着自己强烈的心跳。 “把朕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两个时辰后,叶隐修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他平视着对面而坐的女子,语气不温不火不愠不怒。 “我不是诚心骗你”赤璃声如飘絮,自责难耐,她亦知道此任凭她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所谓的山庄出事就是为了来给他送情报?”他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可这笑容却比愤怒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是”赤璃闭上眼晴动了动唇角。 “你想杀狄皇也是他的命令?”叶隐修背靠车壁身体随之晃动,面如死灰。 “他的计划是让偰律登基,我那么说是想将你引向这个方向”之前的所有谎言已全部昭然若揭,从现在起她不想再继续撒谎,更不想再用无数格谎言去支撑,她受够了内心的谴责和愧疚。 “他为何要偰律登基?”叶隐修又抛了一个问题来。 “汉化狄国封贡互市,偰律一向主和,只有他继位才能实现这个计划”她直言不讳,毫无片刻犹豫思索,即便诚实会将她推入万丈深渊,她也不想再活在谎言中惶惶度日。 “朕高看了萧无惑”想起那张自命不凡的脸叶隐修露眼中出嘲讽笑意:“你可知若他的计划成功,我叶国也即将成为梁国附属”虽然这个计划根本不会实现,但足以可见在她心里只要能让萧无惑满意不惜将他以及他的王朝推向绝境。 “我此前太专注自己的任务,并没想那么远”又是一句听起来极尽苍白的解释。 “你专注的是任务还是萧无惑?”叶隐修惨白的脸上嘲意更甚。 车轿出了嘈杂的街市,窗外只有阵阵马蹄声传入昏暗寂静的车厢。 对于这个问题,她很像辩解,可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儿吞回了肚子里,因为她明白,自己已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百口莫辩。 “你为他舍身入险,他为你抛妻弃子。好一对恩山义海的深情鸳鸯”见她无言以为叶隐修唇线平垂继续道。 “我与他没有那种关系”她抬起双眸探入他眼中的两座冰山。 “你那次醉酒说的话可是对他说的?”他眯起眼睛等她回答。 “是!”这简单的一个字却像长了刺,被她亲手从嘴里拔了出来粘着血肉。 “哈哈哈……”叶隐修仰天长啸:“朕竟为了你的一句话冷弃众妃……”笑声乍停:“为何要这么对我”一声浅问如秋树落下最后一片叶儿,再无温情。 “赤璃罪不可赎,任凭皇上处置”悲鸣细弱,气如游丝。 “好一个任凭处置……”看她一副甘愿受死的样子,叶隐修咬紧压根问道“你想让朕如何处置?” “赤璃无颜再面对皇上,若皇上不忍杀我就让我在这里下车吧”或许,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他让你死你就去死,他让你回你就立刻要回去,郡主用情至深着实让朕感动”萧无惑临走时的话他记忆犹新,心潮再掀波澜。 “赤璃甘愿受罚,皇上无须挖苦讽刺”她已做好接受任何惩罚,可唯独受不了他嘴里说出的这些话。 “怎么?利用完朕就想走了?你别忘了偰律还没登基!”他抓住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向自己冷笑道:“你为了萧无惑宁愿献上自己的身子,你当真这么爱他?”胸膛剧烈起伏下,她手臂环在他腰间的感觉犹在。 可那曾让他回味许久的画面,如今却成了一种讽刺。 “我不爱他”手腕的痛反倒解了心中的闷,全无挣扎。 “没有朕的允许你若擅自离开,朕一定会让萧无惑的计划落空,你听懂了吗”他不会原谅她的欺骗,更不会成全这对狗男女的心愿。她想走,他偏不放。 呵……赤璃苦笑一声:“懂了” 叶隐修松开手,绝望之水扑灭了怒火,她终究还是愿意为了萧无惑做任何事。 长路慢慢,相对无言,哀莫大于心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寒 纷飞的大雪下得铺天盖地。 成千上万壶桂花酿被人从松树根下挖了出来波撒在地,偌大的叶国皇宫仿如一个巨大的白瓷酒壶被人揭了盖,处处散发着浓郁香甜的酒味。 酒味随着寒风吹入宫里每一处,有些人闻着反出了酸水,有些人闻着却直流口水。 而住在清影宫的人,却一丝味道也闻不见。 这场伤寒来得格外凶猛,足足养了一个月还未痊愈。或许是她撒得那些谎连老天爷都瞧不过去,便罚了场病给她。 回宫后的这段日子里日出月落更迭交替,昼夜都与她无关,借着这场病赤璃将自己关在房内什么人都不想见,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她已经没有脸面去面对那个曾无比信任她的人。也没有能力消化内心的愧疚与深深的罪恶感。 如此难堪的局面为何还要留在这里面对和承受?她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绝不是因为担心叶隐修坏了她的计划才选择留下。 可叶隐修却认定了这个理由,不容她解释。 这段时间,她的睡眠时间变得零散,睡睡醒醒昏昏沉沉,有时她甚至分不清梦里梦外的世界。正如她的人生,真真假假早已混乱不清。 如果再给她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她还会坚持之前的选择吗? 不,不会的。 她会在萧无惑将任务抛给她时扭头就走,而不是被那虚伪的感情牵制,更不会出现在叶国。 那么此刻,她可能在山庄里与墨卿和逸丰尘他们一边赏雪一边喝酒,没有爱也没有恨,无心于事逍遥快活。 她一直不明白义父为何会让她服从萧无惑的所有计划和安排,这和自己追求的世道公平究竟有何关系。 或许是她目光短浅不能领会义父苦心,但她真的累了,前半生,她没有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余生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和工具,也不想为了实现别人的理想抱负委屈自己,违背良心。 门被人推开,雪花乘虚而入伴着凉意闯了进来。 她转眼望去,明知道不会是他,心里却还是生出了苦涩的失落。 “郡主,该吃药了”芝晴忧心重重地端着药汁跪在床边轻声道。 “地上寒凉莫要跪着”床上的人用胳膊撑起酸软的身子接过对方手里的瓷碗。一向最怕药味的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鼻子不通气儿竟也是件好事,闻不见香也品不出苦,正如爱恨得失,相克相生悲喜连蒂。 “郡主,您是不是惹皇上不高兴了”芝晴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碗,轻声问道。 自打这次他们回宫后,皇上不仅下令砸了所有桂花酿,连主子病成这样他也未来瞧过。 “我做了错事”一开口眼泪便滑了出来,张着嘴呼出浓浓的药味儿。 “恕奴婢多嘴!皇上之前对您那么好,应该很快就会消气了”芝晴见主子流泪赶紧从枕头下拿出锦帕替她擦拭,亦为自己将主子惹哭内疚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赤璃抬起手来挡去:“我乏了,你下去吧” “是!”芝晴抿嘴轻叹,无奈地退了出去。 殿门一关,赤璃从枕下摸出锦帕躲进了被子里紧紧蜷着身体无声泪下。 寒风四起,吹落雪花簌簌作响。 三更已过,御书房内尚有火光。 那些曾被他讨厌的繁琐公文此刻却成了暂时忘却烦恼的工具。 接连数十日,叶国皇帝像一台不停运作的木轴重复机械地翻阅批奏无休无止。 可即使是这样,那轻扬的声音还会时不时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扰得他不得安宁。 天亮之前,桌上的成山的公文被一支大手扫落在地,灯烛的火苗被突来的风吓得打了个激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可被愤怒缠身的人却平静不了。 他恨自己记性太好,好到一个月未见却依然清晰地记着她的音貌,还有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谎言。 御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直守在门外的瑞公公紧紧跟上主子的脚步。 “滚!”一道阴冷的声音从主子口中传来,瑞公公顿了顿身子回望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御书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郡主又怎么惹了他。 “砰!”片刻之后清影宫的殿门被人一脚踢开。 赤璃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她没有挣扎,只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黑影朝她重重压来,庞大的身躯盖在她的身上像一口大石从天而降。 她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冰凉的唇齿带着愤怒与哀怨在她耳鬓撕咬。 身下女人的顺从让叶隐修更为恼火,他将她的手举过头顶进行更为激烈的侵犯。 可他等来的不是反抗和尖锐的喊叫,而是她温柔的双唇。 她……在亲他! 施暴的人愕然起身,将她提起身来问道:“贱人!你之前可也是这样伺候王爷?” 黑夜中他眼里的鄙夷她看的真切。 “没有”薄唇轻佻呵出一口浓烈的中药味儿。 叶隐修冷笑几声:“你的话得朕得反过来听” “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她说这句话并不是求他原谅,更像是喃喃自语。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一脸嫌恶道:“因为你知道朕再也不会信你所以你改变战术想用身体来换得朕的心软。呵呵,可以你失算了,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朕嫌脏”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确实也达到了羞辱目的。 这三个字让赤璃的身体随着她的心一同坠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天微亮,四下无人。 单衣抵不住风寒,晕厥的人硬生生的被冻醒。 他一定以为她在装娇弱骗同情,她甚至能想到他离开时的表情有多冷漠。 她曾经恨极了萧无惑的优柔寡断和不懂珍惜,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不,她比萧无惑更可恶,萧无惑是正大光明的捅了她几刀,她却做了回笑里藏刀的小人。 这样的自己,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被原谅。 天色透过窗纸渐渐带来一丝光明。 殿外突来的嘈杂声扰得她头痛加剧,连着牙根一起疼了起来。 赤璃听见门外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在进门时停了片刻,才推门进来。 芝晴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得艰难,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着,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叫人看得心疼。 赤璃看着她手中的碗大致猜到了她难过的原因。 “给我吧”她伸出手欲要接过,接的心甘情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服药 芝晴在离床榻三步之遥时突然停下脚步手捧着碗儿跪下哭道:“郡主,这是毒药……呜呜呜……”碗里的药汁在她颤抖的手中倾洒了一些出来滴地上开出黑色的花朵。 “给我吧”赤璃将那支细白的手臂狠狠向前伸展,好像并未听到对方的话。 “你好大胆子,居然违抗朕的命令!”叶隐修一袭黄袍,语气中透着一股致命的威胁。 “与她无关,是我多问了两句”床上的人忍着头痛挣扎着坐起身子对芝晴大声道:“快点给我!” 芝晴泪流满面用双膝朝主子蹭了过去,待主子接过碗后她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的是再也绷不住的哭声。 “喝下这碗药之后,你永远都不能撒谎了”男人勾起阴冷的笑容又道:“你说你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不知道这句话可还算数?” 赤璃看着碗里的黑色汤汁在自己手中泛起涟漪,露出淡淡笑容:“这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撒谎,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哑巴,赤璃谢皇上不杀之恩” “嗯,不愧是萧无惑的人,不仅文武双全还通识药理”嘲讽之余他根本不信她会喝下这碗汤药,他就是要拆穿她的每一个谎言,不留任何余地。 赤璃苦笑一声抬起眼来朝他望去:“我说过再也不会骗你”话音落地,她举起碗来贴向唇边。 突来的慌乱使叶隐修本能地想要阻拦,却被强烈的恨意锁住了腿。 赤璃突然停下了动作,又一次望向他。 “怎么?不敢喝了?”他笑了,为自己方才的理智感到庆幸,自己差一点又被她骗了。 “情不知所起,东风知我意。怎奈春来晚,来世再奉君”苦涩的汤药在尾音飘去的那一刻缓缓入喉。 动作干净利落,像手中的东西不是毒药而是桂花酿。 有一丝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染了白色衣襟,这将是她此生说的最后一句,真话。 嘲讽的笑意从他脸上褪去,不可能,像她这种满嘴谎话的女人怎么可能甘愿变成哑巴!是怕自己愤怒之余破坏萧无惑的计划吧,对,只有这个原因。 “你为了成全他,宁愿做哑巴”僵硬嘲讽的笑容掩饰了他钻出心底的抽痛。 赤璃闭上眼睛,转过身子面对墙壁而卧。 之前头痛已完全更强烈的痛所取代,剧烈的灼烧感渐渐侵蚀了她的喉咙,像无数只毒虫在啃食撕咬。 他看着那瘦如纸片的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隐隐抽动,眼眶酸痛。 “郡……郡主……”芝晴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用手紧紧抓住被角放声大哭。 屋内光线闪动,站在门口的人大步离去,紧握的双拳迟迟未能撒开。 这不过又是她的苦肉计,他绝不能再被她所骗。 一个月后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赤璃靠窗而作摆弄着手里的活儿。 自从做了哑巴之后,她再也没有迈出清影宫半步,倒是硬生生地将女红刺绣的本事给练了出来。看着手中的生动的鸳鸯,她想起曾被抢去的那支锦帕心中泛出酸痛。 芝晴抱着一个竹框满脸堆笑地走进屋来:“主子您瞧,这窗花儿多好看”说着便蹲下身子从框子里拈出一个大红窗纸道。 赤璃点头笑着,指了指窗户。 “嗯嗯,奴婢这就贴上”芝晴立刻领会主子的意思,拿起米糊在窗花上刷了起来。 “明儿就是初一了,我将您之前新做的那件红锦袍子从尚服司取来了”芝晴仰着头将充满吉祥寓意的报喜鸟贴在窗子上道。 赤璃又点了点头,挑起绿色的丝线继续绣着荷叶儿。 芝晴贴好之后退开两步瞧了瞧满意地笑道:“不高不矮正正好”说话时她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去惊呼道:“郡主,您将这鸳鸯给绣活了呀”眼中满是惊喜。 赤璃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表情代替了言语成了她与人交流的唯一工具。 芝晴看着主子明媚的笑脸眼眶又酸了起来,她赶忙端起手里的竹筐道:“郡主,我去将剩下的都贴起来”说着便迈着碎步走了出去,出了殿门才抬起胳膊擦掉眼泪,每每想起那药是自己端给主子的她都会忍不住想哭。 她真的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如此残忍的对待主子,更不明白主子明知是毒药又为何会饮下。 悲伤之际见有人进了宫苑,芝晴立刻跪拜:“参见娘娘” “郡主可在午眠?”马伊莎望着满眼通红的宫女,收了收原本洋溢在脸上的笑意。 “回娘娘,郡主正在刺绣,娘娘请进”芝晴知道主子对伊莎娘娘的来访不会生厌,便直接将人领进了屋子。 “郡主”马伊莎进门唤道,轻柔的声音里满含笑意。 赤璃听见她的声音赶忙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迎了过去。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马伊莎上前一步往身后使了个眼色。菁儿立刻将手中的两瓶葡萄酒端了起来。 莫离点头露出感激的笑容拉住她的手坐下,又将方才新绣的丝绢从绣绷上取了下来递给对方。 马伊莎接过来来仔细地瞧了瞧眉眼开笑:“郡主是要将它送给我吗?” 赤璃点了点头,又对着那两瓶葡萄酒扬了扬下巴。 “知道啦,你最讨厌欠别人东西”马伊莎将丝绢叠好收进袖袋内,突然羞怯一笑:“告诉郡主一件事儿”。 赤璃眨了眨眼睛,轻轻推了推她的手,似在叫她不要卖关子。 “我有喜了”马伊莎伏在她的耳朵上轻声道,一脸娇羞幸福的模样。 赤璃朝后缩起脖子,惊喜又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用嘴型表达“恭喜”两个字。 “实不相瞒,之前我伺候皇上许久都未有动静,还以为自己不能生呢。那日突然觉着身子不适便传太医来瞧瞧……”马伊莎说着用手抵在鼻尖笑了起来:“太医说已经足月了” 赤璃不停地点头笑着,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叶隐修,这算是我为你做的仅有的一桩好事吧。 “你和皇上出宫之前皇上约莫有一个多月没让任何人伺寝,这次回宫后他才……”马伊莎说着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又道:“宫里很多人在传皇上这次出宫是找秘方瞧病去了” 赤璃听闻突然想起叶隐修之前被下药的事,赶紧提起笔来写道:“皇上为何之前不让人伺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年 马伊莎看着纸上的字摇了摇头一脸不解道:“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十月初一之后皇上就突然变了性子再没宠幸过任何人,对了,就是你第一次在我宫里饮酒那日” 马伊莎的字缓缓落入她的心头,砸出一个个带血的坑来。 她终于明白叶隐修为何会说他为了自己的一句话冷弃了众妃…… 心痛难以自持。 “你怎么了?”马伊莎见她脸色不对,立刻担心地问道。 赤璃松开眉间摆了摆手又写道:“我有些伐困想睡会儿” 马伊莎赶忙起身:“那你好生歇着,若酒喝完了尽管让芝晴来我这儿取便是,我这一时半会的功夫也是喝不上了” 赤璃狠狠点头,却一点笑意也挤不出来。 他为了自己一句随口扯出的谎言便冷弃众妃,此刻她也终于相信那日他说的承诺并非信口开河,他是真的做的到。 苍白的脸上又现泪痕,她辜负的何止是他的信任,还有一颗滚烫的心。 马伊莎走了几步见那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头问向芝晴道:“郡主看着又清瘦了不少”。 芝晴咬了咬唇低头道:“主子吃的不多,每日饭菜送进去都未怎么动” “皇上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马伊莎语气责怨地为好朋友抱不平。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和郡主出宫回来之后就不对劲儿了”她知道伊莎娘娘是真心待主子,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 “昨儿我瞧着皇上心情不错,便想探个缘由也好劝劝,谁知一提郡主名字皇上就大发雷霆吓得我也不敢再提”马伊莎说完深深叹了口气:“希望皇上能早些消了气吧” “即使皇上消气了,主子也不用不能说话了”芝晴忍了很久的眼泪又跑了出来,她没有去擦,任那泪珠一滴滴砸在地上。 “行了,你好好照顾郡主吧”马伊莎往那道半开的宫门深深望了一眼无奈离去。 除夕夜,爆竹声阵阵作响。 天上璀璨的烟花绽放,湖中灯盏如繁星落入水中随波逐流,树梢上系着祈福的丝带,宫檐下挂满了大红灯笼,文武百官齐聚宴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与别苑的热闹喜庆相比,清影宫里确是一片落寞冷清,寂静无声。 芝晴将院里的积雪轻扫后回到屋里见桌上的菜又没动,满脸担忧地朝主子望去。 透过轻薄的纱帐,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被褥,她只得放轻步子退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带上。 躺在床上的女子空洞的双眸如落日余晖般浑浊黯淡不复往日灵动光彩。 门外的低啜传进她的耳朵里更添了一丝哀愁。她扯过被子盖在头上,痛恨自己为何只哑不聋。 混沌长夜中,入了新年。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文武百官便已齐聚长生阶给皇上拜年贺喜。 殿外广场上仪仗乐器早已各就各位摆放成“如意”形状。吉时已到,叶隐修头戴嵌玉紫冠,身穿九龙祥云黄袍,腰束五彩长穗宫坠儿,脚蹬一双青缎蓝底龙靴缓缓登上宝座,官员们按着级逐一跪拜,道尽祥瑞祝福。 叶隐修目视着脚下群臣内心一片阴冷。 这看似繁荣安定的王朝不久之后便会迎来一场暴风雨,他改变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发展计划亲手扶持了一个强劲的敌手登上狄国的宝座,这荒谬的举动无疑是为自己埋下了祸端。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满嘴谎言的女人,以及那个自以为是的梁国王爷萧无惑。 那个愚蠢的男人以为偰律登基后便可实现封贡互市的计划,殊不知这失败的如意算盘不仅会给梁国带去危机,还会将叶国一并拖下深渊。 愤怒懊恼也无济于事,叶隐修紧握双拳暗自起誓绝不会让大叶江山为那对狗男女陪葬。 至于他们欠自己的帐,他定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 震耳的宫乐之声将赤璃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新的一年开始了,可她的人生却好像已经结束。 此时她才发现叶隐修的信任对她而言是何等的重要,没了这样东西,她空荡荡的心中再没有希望亦没有绝望,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要的东西。 原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本毫无意义,是自己用愚蠢赋予了所谓的意义,还为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若要说此刻还剩下什么念头,那便是遗憾了吧。 离清影宫不远的梨园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戏子一唱三叹余音绕梁,唱出了多少悲戚,道出了多少无奈。 赤璃依窗而坐,提手写下词一首: 《君不逢》 碧玉遥遥,故人歌迢迢。朝不闻声夕未扰,江山无人嬉闹。 忆中人影朦朦,梦外往事随风,试问天道龙凤,与君何处重逢。 她与叶隐修之间的这场戏开幕时她浑然不觉,直到鼓声停了,人散了,她才惊觉这台上只剩自己。 若能重来一次,一定不是这个结局。 梁国,萧王府 一封急诏送入萧无惑手中。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立即动身赶往皇宫金銮殿。 急促的步伐下,白衣飘然,宽松的锦衣略显出清瘦的体态。而原本俊逸明朗的脸色却只剩沧桑,像一夜间老了十岁。 天色渐入黄昏,一匹黑马直入宫门。 金銮殿内梁帝忧心忡忡地坐在龙椅上看到人来动了动身子。 “微臣叩见皇上”即是万分紧急之事,萧无惑从来都将礼仪放在第一位,一个大步上前跪拜行礼。 “爱卿请起”梁帝看着眼前的男子面色沉重,胸中的愁闷又重了一份。萧无惑一向遇事不惊,能让他出现如此急色可见形势不容乐观。 萧无惑起身走向殿前道:“狄皇拒绝我朝封贡互市之请,说明攻梁之心坚决” 这个意外的结果像一记重锤,摧毁了他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本以为偰律上位后会做出最利于稳固朝政发展经济的选择,而梁国此时送去的封贡互市国书对他偰律而言无疑是一种恩赐。 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做出这令人意外之举! “爱卿可有对策?”梁帝将昏暗的双眸里仅剩的一丝希望投放在对方的脸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和亲 萧无惑一番长虑之后开口道:“狄国骑军此时不过三万,攻梁时机尚未成熟,但这三万骑军加二十万精军却足以攻下叶国。一旦叶国失守被狄军抢占马场,那狄国便再无战马之忧,只需静待时机攻打我朝,以微臣所见,此事关键在于叶国皇帝叶隐修,若他愿与我朝联合攻狄,便可解此危机”平缓的语气下隐藏着一颗焦虑翻涌的心。 梁帝听闻缓缓点头:“叶帝若知晓形式自然会与我朝联合,抛开友邦之宜即是为了保住他的王朝,他理应极力配合”金冠下的白发又给这年过半百的梁帝增了几许苍老。 看着皇帝轻缓的面色,萧无惑的忧愁却丝毫未减,沉默不语。 “爱卿……”梁帝见他沉默,刚平息的焦虑之潮又掀起了波涛。 虽是不忍让皇帝再次陷入烦恼之中,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说:“皇上,即使叶隐修并非明君,但必有贤臣辅佐,他自然会明白一旦狄国被攻,便打破了三国之间的平衡,他大叶将会任由我朝左右。而他并非只有与我朝联合这一个选择,亦可与狄结盟” 梁帝惊愕,张着嘴巴良久未动。 萧无惑见状又继续道:“皇上,虽我朝仁和之名盛传天下,亦无攻占他国之心。但想要得到叶国皇帝的配合必须要取得他的信任” “那该如何取得他的信任”梁帝闭上眼睛轻问。这一仗若真的打起来,不仅大梁江山受到威胁,更将会给百姓带来疾苦。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金色殿堂之下,萧无惑突挺腰背吐出两个字:“和亲” “和亲?”梁帝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是!和亲!”说话时,他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从容,薄唇微挑道:“微臣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谁?”梁帝问。 “福月公主” 梁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点头,内心难掩悲痛凄凉。 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得不将最心爱的女儿远嫁他乡作为筹码。 这一刻,梁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普天之下,即使登上了皇位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用自己女儿的幸福去做交易吗! …… 豪华气派的公主府内四处飘散着屡屡清香,透过晕红的帐幔,隐隐可见一道娇柔的身影正在梳妆。 妆台上的六层玉盒里摆得满满当当。 随意掸眼轻扫,便会被那各种名贵珠宝首饰晃花了眼。 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玲珑点翠金釵、珊瑚珠排串步摇、绿雪含芳簪、蓝玉滴水银坠耳环、哑金缠丝双扣镯…… 从里头任意挑一样出来,都足够养活平常人家半辈子。 可这些流光溢彩的宝贝却被镜子里的那张不染俗尘的绝美容颜遮住了光芒。 镜中人面如芙蓉,肌纹细白如玉,顾盼之际盈亮的双眸在密长的睫毛下更显少女独有的娇羞与纯净。 如墨般的长发披洒在纤薄的背上,只用一根蓝色丝带轻挽尽显天然不琢之美。 细白如葱的手指停在玉盒上片刻拈了对红珊瑚耳环轻轻扣在耳朵上。 “公主”一直贴身伺候的乳母嬷嬷端着手儿迈着碎步朝主子走来,一向精明老练的云嬷嬷脸上浮现出难有的焦虑与惊慌。 “怎么了嬷嬷?”梁清月转过身子问道,声音如涓涓流水叩击石壁般轻柔悦耳。 云嬷嬷走到主子身边红着双眼儿道:“奴婢方才听说皇帝给您定了份亲事”公主出嫁本事件喜事儿,可她却实在说不出道喜的话来。 清纯的双眸突然暗了下来,不过是一个抬眼的功夫似被另一个人占了灵魂,明朗无踪,只剩空洞。 “你可知父皇让我所嫁何人?”说话时,她取下刚佩上的耳环丢尽玉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嬷嬷道:“听说是叶国皇帝” “呵呵……”桃唇轻动,挑起一抹无奈的笑。 有多少人羡慕自己高贵的出生,羡慕这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别人只能看到她所拥有的权利,却看不到套在她脖子上无形的枷锁,更体会不到生在皇家所要背负的责任。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一个平常百姓,即使日子过得清苦,也不愿用自己的婚姻和自由去换这区区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云嬷嬷一想着眼前这个吃着自己奶水长大的孩子即将远嫁,忍不住掏出帕子来擦泪。 这天下谁人不知叶国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这样的人怎能让公主过上好日子。 “公主,皇上向来最宠你,要不你去和皇上说说看能否让他改变心意?”云嬷嬷蹲下身子哽咽道,一想到公主要嫁给那种人,她实在是心疼啊。 梁清月将她扶起淡淡道:“若我这桩婚事能为父皇解忧,亦算是嫁得其所了”父王对她的疼爱她又怎会不知,如不是情势所迫他又怎会舍得牺牲她的幸福呢。 “公主啊!”云嬷嬷再也顾不得主仆身份抱着她的腿嚎啕起来“奴婢舍不得您啊!” “嬷嬷莫要伤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梁清月紧咬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七日后 暗红的妆台前,一方桃花铜镜里衬映着一张绝美的脸。凤冠霞帔,明眸皓齿,金丝喜盖半遮面,却盖不住那两行浅浅的泪痕。 云嬷嬷瞧着镜中的人儿,硬是憋不住眼泪也随着她一起默默流泪。 皇家的活不好做,皇家的儿女更不好当啊。 她扶起瘦弱的待嫁新人,替她正了正衣裳,这一别,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梁清月一袭云锦血色红霞嫁衣的衬托下更显半面苍白的面庞,漫步行走间,飘拂的裙摆好似涌动的血海,像时刻准备将这幅消瘦的身体带入深渊死地。 十里红妆,万人车马。 梁帝站在金銮殿前接受女儿拜别,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滑落,悲从心来。 自己的江山虽大,却留不下这唯一的女儿。 女儿,你莫要怨父皇无情,你的婚事换来的是天下太平,是百姓安康,是一桩舍己为人的义举啊。 这些话梁清月自然是听不到,她的耳里只有四面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内心的哭喊… 拜完,她起身深深看了一眼伫立在高阶上的父亲,那个曾经伟岸的身躯如今已不再挺拔。 “吉时已到,公主启程!”尖锐高昂的嗓音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宫乐磅礴之声如巨浪,万里传音。 万人红妆骏马扬蹄,像一股红色的河流朝着西方缓缓而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来 转眼入春,芝晴将暖盆撤了出去搬入几盆绿植,给屋里添了些生机。 出门前她看了眼坐在床边正埋头刺绣的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段日子,她又清瘦了不少。 赤璃放下手中的绣绷转了转微酸的脖子,黯淡的双眸中空无一物。 这几个月的沉静对她而言像是出了趟儿远门,亦渐渐有所感悟。 所有的忧烦苦不过是天地运作之物,如海浪推涌的力量,风袭空山的回响,人力难违。 即难违,何为?悲喜总有一死。 “郡主,您瞧这花儿开得多艳” 芝晴回来时不知从哪儿摘了摘了许多迎春花,她将花瓶里原先有些枯萎白色的腊梅取了来又将手里的花束放了进去。 望着那黄灿灿的花瓣,赤璃笑着点了点头。 “郡主……芝晴摆好花瓶走到主子跟前欲言又止,两只手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赤璃望向她,睁大了眼睛。 “奴婢方才听说下个月初二,皇帝将与梁国福月公主成亲”芝晴蹲在主子腿边一脸失落地看着她。她的失落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主子难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皇帝终究也是个薄情的主。 听到梁国两个字时,赤璃平静许久的心突然乱了一拍。 梁国无人不知皇上只一个女儿,并将其视为掌上明珠般呵护备至。强大的梁国为何要将公主送来这小小的叶国和亲呢,难道这其中是有什么阴谋计划…… 她立刻提起笔来写道:“近来可有其他事情发生?”这段时间她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旁事,可这件事的发生确然后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芝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伊莎娘娘胎像平稳,小王爷刻苦勤学,没什么大事儿发生”知道主子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两位主子便将他们的状态一一禀告。 “还有呢?”娟秀的字体在心急之下显得有些潦草。 “还有……”芝晴又想了想道:“还有就是听说狄皇不久前病死了,上次与娘娘一起坠崖的狄国二皇子当了新的狄皇”虽然她并不太了解这个二皇子,但大家都说他是个空有个皇子头衔却根本没有实权的人,他这一上位倒是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赤璃惊愕,眉间像扣了把重重的琐。 她支走了芝晴,陷入沉思。 偰律居然真的做了狄皇,不,确切的说他真的杀了自己的父皇。 叶隐修果然没有说错。 那也就是说现在的狄皇是一个更难对付的人,狄梁一旦开战叶国也离毁灭不远了。 无尽的懊恼与愧疚又一次将她重重包围。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躲在这里就能逃避一切犯过的错,可事实上她的逃避只是因为害怕面对自己的错误,而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即使她就算死了也无济于事。 惊愕之际,赤璃决定不再逃避,她要力所能及的守护他的江山,这才是弥补的最好方式。 狄梁开战,若狄强梁弱叶国可派军增援继续维持平衡,若梁国获胜,看在公主的份上亦不会做到赶尽杀绝,叶国可保。 如此一来,再审视这场联姻对叶隐修来说倒未必是桩坏事。 正当她百思之时突然听见一声兴奋的叫唤。 “璃儿,璃儿” 赤璃一听见声音立刻走去门口等着,她知道这孩子性子急生怕他脚下毛糙再磕着碰着。 “我好想你啊”叶文渊迈着大步跑到她的面前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个结实。 赤璃看着他汗津津的脑门,伸出手来温柔地替他擦去。 “你的手怎这般凉?”叶文渊感受到额头上的冰冷撅起嘴巴问道,突然又拍了下自己脑袋懊恼道:“我忘了你不能说话” 赤璃捏了捏那粉嫩的小脸,将他拉进屋子。 桌上摆放着纸笔,她提起笔来写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以前他总是三天两头往清影宫跑,自打这次回宫后便再没有见过他,很明显是因为皇上下了御令。 叶文渊低头沮丧道:“皇兄今日去万安寺祈福,我趁机悄悄溜了过来……” “那你快些回去”赤璃放下笔摸摸他的小脸满脸心疼。若让叶隐修知道了他今日来找自己,又少不了一顿罚。 “璃儿,皇兄让我离你远一些,他说你会害我”叶文渊抓着她的衣裳一脸坚定道:“我才不信你会害我,之前若不是你发现了毒药我早就死了,你怎么可能会害我!” 赤璃欣慰地笑了,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如果你做了什么惹皇兄生气的事去跟他道个歉就好了,他这个人嘴硬心软很好哄的”叶文渊仰起小脸看着她,一脸严肃。 赤璃点头写道:“你快些回去吧,要听太师的话” “嗯,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叶文渊说着又依依不舍地伏在她的腿上撒娇道:“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病,你很快就能说话的” 赤璃拍了拍他的小脸,被他真诚的模样所感动。 孩子眼中的世界总是单纯又美好,他们以为只要认错就一定会得到原谅。 却不知有些错,一旦铸成,便是永恒。 崇光四年三月初二 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一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梁都出发经历整整二十八日终于抵达了叶国皇宫。 黑压压的万人军兵中有一顶巨大的梨花轿,轿身盖着大红的绸布,轿顶上一个大大的绸结像一团沉睡的红日随着十个轿夫的步伐缓缓晃动。 车内的女子乌发盘顶,上插凤凰展翅长步釵,紫色的宝石细密地嵌在金丝上,与喜服上的东海明珠相互辉映,散发出耀眼光芒。流光溢彩的嫁衣上绣着百花祥云图案,外罩白鸟落霞帔,足底红莲,仙裙微抖。 金丝晃动下一张绝世容颜若隐若现。 女子目光流盼,杏眼长眉,红唇皓齿,灵动中却又流露出万般柔情。 两军交接下,轿子被抬入高耸巍峨的宫门。 皇帝登基以来如此阵仗的亲事倒真是头一回儿。 原本白色的广场铺上了红锦,威严的宫殿似乎也套了件鲜艳的喜服,褪下威严冷漠突显出柔情的一面。 长生阶上齐齐站满了手捧花瓣儿的宫女随时待命。 绿树蔚然,相互交错着蔓枝。所有树枝上都栓了红绸,十步一绕,百步一结。 阳光透过错落的树叶洒下金辉点点,彷如漫天星辰落下凡间。 巨大豪华的喜轿在御路停下,正对长生殿。 立于殿外的叶隐修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头戴玉冠,脚踏龙舄,紫色锦衣用银色滚边沿着领处一路下延与腰间的宽带交错而止。外套一件赤红披肩上长龙绕身尽显皇室之风。他冷眼看着那顶车轿由御前门缓缓而来,眼中只有鄙夷与阴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成全 喜轿内红光四溢,梁清月将目光投于足下,无悲无喜,恍如木人。 直到一支修长的手撩开大红车帘,终于结束了她漫长的等待。 垂在面前的金丝随着她抬起的额头微微晃动,恍惚间她看到一张无比俊朗的面孔。 眼前的男人神功雕刻一般的容颜上眉如霜剑,鼻似远山,眸含深潭,唇如温玉。 细长的眼睛下蕴藏着深邃不可见底的锐气,他脸上的淡漠扫去了秋月风情,多了份高山凌厉,全然不食人间烟火般似仙又似魔。 蓦然惊醒,她将手来递了过去,皮肤相触中一股异样的欣喜撬开了她坚固的心房。 这一嫁,她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绝望,却感受到冰凉的血液逐渐沸腾的喜悦之情。 鞭炮齐鸣,喜旗挥扬。 日色微移,宫阙之颠,一双璧人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踏上长生阶,花瓣抛洒从天而落,香染万里,雀鸟环鸣。一派天作之合的人间美景。 韶乐轰鸣,百官朝拜,回声阵阵。 花烛夜里,新郎手持玉如意挑起女子面前的垂垂金丝。 身着喜服的新郎鼻尖喷出的酒气将他自己熏得头昏眼花,可心中的恨意却丝毫未见。 这场婚礼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可即使他知道这是场交易,也只能被动的接受。 赤璃,你斩断了朕离光明最近的一条路,也砍去了朕逐渐丰满等待乘风的羽翅。 你真的该死! 愤怒随着挥发的酒劲蒙上了他的双眼,可当看到面前露出的那张脸时,深邃阴沉的双眸中却迸出了惊喜的柔光。 “你多大了”他挑起那尖翘的下巴问道,语气温暖。 梁清月感受着他指腹的温柔与强烈的心跳抬起双眼向他望去:“臣妾今年十九岁”本就绝美的容颜在红烛的映照下更显妩媚动人与少女的娇羞。 梁清月被那一双炙热的眼睛盯的不自在,垂目的瞬间感受到那张喷吐着浓烈酒气的双唇朝自己靠了过来。 月色涟漪,纱帐轻摆,红烛摇曳着火苗为这满屋春色又添了一抹温柔的色彩。 是夜,龙悦宫里龙凤相拥而睡,一派缠绵温馨之景。黑暗中他睁开双眼借着轻柔的月色看向身边的女子。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光洁的脸颊隐隐心痛。 上天此时将这个女子送来自己身边,不知是恩赐还是惩罚。 欢闹喜庆过后,皇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这份平静之下却又发生了很多被下人们拿来消遣的新鲜事儿。 那位刚嫁过来没多久的梁国公主,被皇上直封安贵妃长住凤轩殿。 此殿是后宫众妃最向往的地方,它预示着这里的主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获得母仪天下的权势与低位。 而一向多情的皇上对这位安妃极度钟情,大有为其废除六宫之意。不仅每日同眠而寝,就连御书房内也是常见伉俪情深日月长栖,爱的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而那安妃的美貌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如仙女下凡。 当这些话儿从马伊莎的嘴里传到赤璃耳中时,她只淡淡一笑。 终于又有人能为他分担那沉重公务,想必他是很信任她的吧,就如同曾经信任自己一样。 她唯一的希望,是这个女子再不要像自己那样让他失望。 “璃儿,我整日呆在屋子里都快闷死了,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可好?”马伊莎挺着肚子,莹润圆润的脸上有些失落惆怅。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不用“郡主”这种生疏客套的称呼来唤她。 赤璃犹豫片刻,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便作梳理之后扶着马伊莎踏出了殿门。 春意盎然,阳光温暖。 闻着春的气息,赤璃觉得自己好像从混沌的轮回中重返人间。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走出清影宫的场景,那时这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阴冷与陌生,而此时再看,却觉无比温暖。 景色依旧,心情迥异,一切的美丑均来自己于自己的心。 心中有爱皆是欢喜,心中无碍皆是苍凉。 做哑巴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的沉默,可以有大把时间与自己对话,亦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尴尬。 两人晃着着步子漫无目的一路闲逛走走停停,路过的下人们窃窃私语。 若不是今日撞见,她们竟快要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位郡主存在。 “皇上?”两人走上拱桥上,马伊莎突然停住了脚。 赤璃顺着望去,被阳光刺痛了眼。 黑衣长发之下的叶隐修一如从前那般俊朗飘逸,他修长的手臂环在女子的腰上,指着水面似在说甜言蜜语。 他说的情话一定很好听吧,那娇小俏丽的女子依偎在他的怀里捂着嘴儿不住地笑着,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安贵妃”马伊莎的目光也被那两个人狠狠吸引,只是她越瞧越不对劲儿。看看那二人,又转过脸来看看赤璃惊呼道:“她……她怎么那样像你?!” 赤璃嗤笑地摇了摇头,搀着马伊莎原路返回,不忍打扰沉浸在幸福中的男女。 其实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她早已发现这一点,若说上官雨和自己只三分相似,这个女人少说也有七分像。 叶隐修,若你真对我有情,这也算是你我之间最圆满的结局了吧。 桥上的身影消失后,原本扶在女子腰上的大手突然僵住,嘴角的笑容瞬间收起,眼里的温情也蒙上了一层黑雾。 “皇上你怎么了?”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子抬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拱桥一脸茫然地问道。 叶隐修加重了放在她腰间的力道将纤瘦的女子带离湖边道:“没什么,朕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柔顺的声音在唇齿碰撞下如风铃般清心悦耳。 早朝之上,内阁首辅裴文寅手持奏折面露困色道:“皇上,狄国来信说一个月后派人收马,可我朝已与梁国签订契约……” “朕知道了,退朝!”龙椅之上叶隐修长袖一挥驱散了所有人。烦躁之余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偰律继位后沿袭了攻梁的计划,也彻底乱了他的步骤。 看来,梁狄之间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而被他选中的一方会先成为同盟,再变成敌人。 这,就是他将面临的局面。 赤璃,你用朕的江山性命去成全他的理想。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戏园 春雨如丝,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窗格上弹奏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曲调。 “郡主!郡主!”芝晴压着嗓音,惊慌失措地跑了屋子。 这一喊,彻底驱走了赤璃的困意,瞪大了眼睛朝她望去。 “安……安贵妃来了”芝晴指了指门外小声道。 听到这个名号,赤璃微微一怔迅速将桌上的纸笔收入木屉中。在不知对方来意时,还是当一个哑巴最稳妥。 “贵妃娘娘请!”芝晴得到主子的命令将贵客请入了屋子,却盯着她的背影望了好久。这如今最得宠的娘娘,居然能和郡主长得如此相似,像是两朵绝美的双生花。 “你们下去吧”梁清月下了命令,语气轻柔。 宫女们应声而下,屋里只剩下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子。 赤璃委身行礼比了个请君入座的手势。 梁清月并未入座,只盯着眼前的女子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本宫过来只是替萧无惑带一句话给郡主,他说若你愿意,他随时娶你入府”平静的语气中没有夹杂一丝情绪。 赤璃点头,似在道谢对方不辞辛苦前来转告。 梁清月知她不便言语,又道:“那本宫告辞了”不知为何,看着这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片刻也不想逗留。 赤璃将其送往门口,再次委身行礼拜别微微皱起眉头。 短暂的交集和平淡的语气让人觉察不出对方任何情绪,亦无法分辨敌友。 反倒是萧无惑让她带的那句话着实可笑。他和自己一样,曲终人散却未能出戏。她也和他一样都是不懂珍惜也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傍晚的彩霞晕染了天空,赤璃坐在院子里发呆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进来。 “嘘!”叶文渊将手指竖在嘴上示意她莫要出声。 赤璃只是笑,这小人儿已经忘了自己本就不能说话这件事。 “皇兄会见梁史,我便偷跑了过来”叶文渊拉起她的手跑回屋内,生怕被人发现。 梁史……赤璃心中一惊,算算时间狄国又该来收马了,梁国这时派人来不知是有何意。 她那笔写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文渊点点头,又显成熟一面:“那日我在文昌阁听见殷太师和裴大人的谈话,他们说新狄皇攻梁之心坚决,按照契约我朝应按量供马,否则即要做好迎战准备,可一旦供马就等于与梁为敌。朝官们都为此事急的团团转” 握在手中的笔掉落在纸上,砸出一团墨渍。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偰律便没有机会登基。老狄王若攻打叶国则属毁约强攻,叶国招援可谓防守之举。而偰律接受了叶隐修提出的新价,若此时叶国不能供马便背了违约的恶名。即使梁国援助,亦属不义之举。 而这一切让叶国陷入被动两难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赤璃,你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叶文渊瞧出了她脸上的惊慌像大人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可知此次来朝的梁史是谁?”赤璃又问。 “嗯,我知道。是萧王爷”叶文渊立刻道。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落笔的瞬间,她已做了一个决定。 宫里的绿茵园今日格外热闹,宫人们如蚂蚁搬家一直绕着园子不停地来往走动。 皇上今日一改往日惯例,竟将宴席改在了园子里,着实是桩新鲜事儿。 “参见皇上”萧无惑在领官的引路下走到叶隐修面前行礼道。 叶隐修微微一笑:“萧王爷,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说罢,他指了指身边的石凳道:“王爷请坐” 萧无惑想到他被捆住了手脚的画面,不禁面露尴尬愧疚之色。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赔礼时,却又听见对方开口道:“狄皇来信下月收马,你觉得朕该如何做?” 萧无惑沉着应答“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知晓眼下形势紧迫,只有叶梁联盟才能携手共破难关,请皇上放心,攻狄之后我朝愿与贵国一衣带水共同进退。绝不会做出有损梁国情谊之事” 叶隐修将目光停留在手中的茶盏上道“王爷的意思是,你我梁国联军攻下狄国?”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乘其羽翼未丰主动进攻,以绝后患”萧无惑语气坚定,似有十足把握。 “此事事关重大,朕需要慎重考虑再于回复”说罢又对身后的太监道“去将郡主请来” 萧无惑原本淡定的脸上突然闪出复杂的神色。 这微小的表情变化却变成了一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瞬间扇起叶隐修心头的熊熊烈火。 “若皇上愿与我朝联军,两军亦需要半年时间磨合演练”萧无惑并无发现对方的异样又将话题转回国事。 “可狄国一个月后即来收马”叶隐修阴沉着脸道。 “为防狄军有所察觉,以我所见皇上可如约供这最后一匹马”萧无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该说的他已说了,剩下的便是等待。 叶隐修看向远处戏台,未做回应。 他知道萧无惑的计划对当下形式来说是最佳的选择,他也知道梁帝将公主嫁来诚意十足,可他要的并不是什么梁国和平共同进退,他要的是攻下梁国为父报仇,要的是攻下狄国统一天下。 可联军之后,他将永远失去与梁国抗衡的机会只能选择被动的和平。 而这和平又能持续多久?现任梁帝心慈仁厚,那下一任呢?再下一任呢?权欲之下,谁又能保他大叶江山稳固。 两人相对而坐,双双面色凝重。 片刻之后,一抹清瘦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亭子中。 “璃儿……”萧无惑起身望去,却被那张消瘦苍白的面颊刺痛了双眼。不过数月未见,她竟成了这幅憔悴的模样。 叶隐修收回目光转过身来,这亲昵的喊声像一阵阴风从他的耳朵里吹,又增了心中的火势。 “王爷按理当称呼一声郡主”冰冷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丝毫不给客史情面。 “是本王失礼了”萧无惑起身作揖为自己的唐突赔礼,可心中也已蹿出了火苗,却又不能发作。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选择,将决定大梁的安危。 “郡主请坐”叶隐修说话的同时一手将她拽入身边坐下,手指钳握时方才发现她的手腕细了许多。 赤璃并无抗拒,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低头不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愿 萧无惑看着那支扣在她手臂上的手,回想起那日她满脸心疼为他松绑的模样,心酸难耐。 “今日的戏是郡主最爱的《踏摇娘》郡主觉得如何?”叶隐修语气温柔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赤璃知道他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只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将目光投在戏台子上。 “哦,你瞧朕这记性,朕居然忘了郡主已经不能说话了”嘲讽之音响起的同时他紧紧看着另一个人,等待他激烈的反应。 “璃……郡主为何不能说话了?”萧无惑惊愕地站起身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去触碰那看起来单薄如丝的身体。 “因为郡主太顽皮,总是捉弄朕,所以朕赏了碗药给她”叶隐修勾起阴冷的笑容,语气像在说一件趣事。 此话一出,白色的身影瞬间跌坐在石凳上,眼里的惊愕与愤怒呼之欲出,萧无惑紧握的双拳搭在腿上,脖子上清晰可见跳动的青筋。 叶隐修像看戏一般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片刻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空气凝结成霜,热闹喧嚣的气氛下,三人围成的小世界里确鸦雀无声。 对于这样的结果,叶隐修轻蔑一笑,这正是自己期待的结果。 他就是想让这个女人亲眼看看在萧无惑的心中她的分量究竟有多重,而事实证明,萧无惑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和计划,连为心爱的女人说一句话的勇气也没有。 “皇上,本王突感不适先回客室静候皇上佳音!”萧无惑松开紧握的双拳起身道。 说话时,他双目微闭不敢偏移一寸,自己的沉默一定让她很失望吧。 “嗯,朕想好予你答复”叶隐修心中的火势弱了一半,言语间也多了份客气。 赤璃一直看着戏台,神情投入。好像身边两人之间的对话,全然与她无关。 “你的王爷忠贤之心着实教人敬佩啊”见人离去,叶隐修提起酒樽为自己满上一杯仰头喝下。 他话里的嘲讽并未让赤璃有所触动,倒是他这个举动让她猛地惊愕。 他是何时开始饮酒的……是因烦恼难耐才会用酒消愁吗。 “怎么?伤心了?”见她皱眉,他砸了手里的酒樽话语阴冷。 赤璃不语,只哀伤地看着他。 对视之下,叶隐修愤然离去,他恨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恨自己无法控制的心软。 众人随着皇上的离开缓缓撤了下去,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一个女子形单影只地看着地上的酒樽久久未曾离去。 离开园子的皇帝直接进了御书房,入门前对身后的太监道:“去把安妃请来”。 “嗻!”小太监立刻佝着身子朝外跑去。 半个时辰后,粉衣白纱半素妆容的女子抬起脚儿越过高高的门槛儿走了进来。 和以前一样,她在他的身边坐下,从右边一摞公文上取下一本来直接翻开。 未等他说话,便用轻缓如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读起上面的文字。 自女子进门到十余本公文批完,两人之间都没有出现一句对白,男子身体慵懒松垮地坐在椅子上只闭着眼点头或是摇头。 短短数月,他们之间已形成了一种默契,无需言语。 梁清月的内心与她的声音一样柔软,满满的幸福感消除了双眼的疲惫和腰肢的酸痛,她喜欢这种被他需要的感觉,更喜欢这种似乎已相处了一生的默契。 “萧无惑来了”沉默的人突然睁开双眼缓缓道。 “嗯”梁清月平淡地回应,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中的文书之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让朕与梁国联军攻狄”叶隐修看着她道。 梁清月合上手中的文书,抬起眼儿:“臣妾虽无心摄政,却不得不提醒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慎重权衡利弊,切勿草率答应” 之所以这般提醒是因为她知道萧无惑绝不会做亏本生意,梁国合作亦算是桩大生意,那他不吃亏自然得有人吃亏不是? 叶隐修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真心实意。 “朕以为你会帮他劝说两句”他微微笑道。 “臣妾既已是皇上的人,自然是将皇上和叶国放在心中第一位,绝不会有一丝偏移”梁清月直视眼前人,目光里没有半点心虚与闪躲。 “朕相信你”叶隐修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头发,唇角轻抿。 这个时候他本该感到欣慰的,可一想到那张与她相似的脸,心中只剩无尽的恨与痛哪里还笑的出来。 亥时正。 明月高挂,洒下轻柔月光。 萧无惑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凝视着月光若有所思。 曾几何时,每当他忧烦时总会有个女子陪在他的身侧给他无声的慰藉。可如今,她已将原本投放在他身上的那颗心献给了另一个与他一样不知道珍惜的人。 树稍微动,萧无惑向前迈了一步。 他等待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为何要这样对你?”他看着她,欲哭无泪。 赤璃绕过那挺拔的身姿径直走进屋内,并未像上次那样将灯烛吹熄,只提起笔来留下字迹“王爷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萧无惑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眼眶酸痛。 “你是要我答应你永远不要攻打叶国”他是了解她的,她来这里绝不是想要见他。 赤璃点头,灵动的双眸中尽是恳求。梁国的一切行动都掌控在萧无惑的手中,这一点全天下的人都晓得。 “偰律已经登基,你的任务也已完成,随我回府可好?”这个问题里包含着哀求与不甘心。 “我答应王爷的事现已做到,若王爷尚有一丝感激,便成全我这唯一的心愿”放下笔的瞬间,她跪在他的面前。 “快些起来,我答应你便是”萧无惑托起她的胳膊道。 认识数年,这是她第一次向他下跪,竟是为了保护那个男人。 “他值得你这么做吗?”他苦涩一笑,以她的能耐若不是心甘情愿,又怎会变哑。 赤璃点头,眉眼中闪现出无比的坚定。这个问题她无需思索,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值得。 她欠他的,莫说是变成哑巴,即使要她还上一条命她也会毫不犹豫。 她眼中的坚定像一把利剑,直直戳在萧无惑的心中。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为了所爱的人可以不遗余力的奉上自己的一切。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绝对无人敢动他的江山”面对这样的她,他不得不成全。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明君 北漠深处。 透过漫天黄沙,隐约可见原本白色的宫殿比以往又多了份阴冷。数里长的黑色绸布围着高耸的宫门绕上一圈后打了个大大的黑结悬垂在宫门下。 远远看去,整座宫殿像一个肥硕的白衣男子系了条黑腰带,浑身都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先皇驾崩,二皇子偰律继位。 他下令全国三年内不可见红,不可歌舞,全民吊丧。此举感天动地被人推崇备至,视为行孝楷模。 不仅如此,上位之后他还干了几桩大事。 比如说动作利落地杀了一些人并抄了他们的家,将所得财务按照比例分给了百姓,深得民心。 又比如说他开设学堂让所有狄国人学习汉语汉字不收分文。 再比如说,他御驾亲征上了三次战场不仅赢得胜利,还赢得了那些原本看不起他的狄军将士的心。 他用至高权利获得了所有人的畏,又用自己的行为收获了所有人的敬。 一夜之间曾经那个一无是处被人当成空气的二皇子,突然成了所有人心中的明君圣主。没有人再鄙视他身体里那一半不纯粹的血液。 大主殿内,年轻帅气的新皇帝侃然正色坐在金玉宝座之上,傲视群臣。 不同于先皇的狄系装扮,偰律一袭黑袍松敞,内着无襟黑色长褂,一头褐色长发披散而下狂野又不失飘逸。 短短数月,阳光懒散的笑容从他的脸色彻底消失,一双棕瞳里迸发的冷冽与威严,如日月更迭时那道令人触不可及的神秘光芒。 殿内矗立的高柱上缠绕着黑绸,宫女侍卫也是清一水儿的黑衫,四下望去整个大殿只有黑白两色。 “皇上,叶国回信会如数交马”大都尉乌孙克一个跨步上前禀报,浑身散发着一股粗犷的野性。 “知道了”偰律清冷的笑意中难掩轻蔑鄙夷之色。 “这次又被国相料中了”说话时,他身子未动只是那棕色的眼珠却像左边偏了一寸。 魏泽天上前两步对着他的侧身道:“看来叶隐修是选择了那边”松垂的声带震动下苍老低沉的声音随即想起“他们尚需时间准备,皇上莫要惊慌” “朕何须惊慌,国相深谋远虑定是早已做足了准备”偰律将身子靠向椅背神色清冷平静道:“朕倒想听听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一旦梁叶联军即使无法攻入北漠亦能涤荡他的漠外军队,他倒是要看看魏泽天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能攻克这个难题。 魏泽天不紧不慢道:“皇上只需要将一个人带来,叶皇不仅会乖乖交马,还能让梁叶反目为仇” 此言一出,偰律身子僵硬了几秒后突然冷笑道:“国相真乃神人也” 魏泽天挑了挑嘴角,目光垂地不再言语。 自从那日他得知叶皇居然会陪她一同入了梁时,就早已计划好了这一步。 戌时三刻 水晶宫的侍卫们远远地看见皇上的身影立刻打开宫们下跪恭迎。每日月出时皇上总会来此祭奠先王,可见父子情深着实让人敬佩感动。 偰律满目悲零,缓缓走入冰冷的水晶宫,侍卫们纷纷留在门外守候。 那一抹悲零在身后的宫门合上之后立刻消失,他背着双手迈着轻扬的脚步朝那樽水晶棺走去。 冰棺里的人容貌干瘪消瘦,虽已死了数月却不见青紫皮色,反倒是比生前还白了几分。 只是那消瘦的身体与半年前相比足足窄了一半,着实让人难以置信躺在这里的人正是那位英勇强悍统治了狄国三十多年的皇帝。 偰律的手指轻轻划过棺盖,将脸贴在父亲的正上方看着他。 “父王,你冷不冷饿不饿?地府的饭菜还和你胃口吗?”看着晶棺里这个被自己亲手捂死的人,他语气轻柔的像在哄孩子,可眼神却比那晶棺还要冰冷。 和以往一样偰律围着晶棺绕了两圈之后盘腿坐在地上靠着棺身自言自语道:“父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睡在这里吗?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样安静的陪在我身边听我说话。”现在的父皇再也不能用皮鞭抽打他了,他后背抵着晶棺像靠在父亲的身上。即使这个身体是冰冷的,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暖意。 一阵沉默之后,偰律起身又道“你想攻梁,我便攻梁,你想见偰干,我便让你们父子相见,你安心的睡吧,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实现。” 这些话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临走时他又看了眼沉睡的父亲:“明日我再来看你” 深秋的沙漠褪去炎热,细沙拍打在脸上的力道也温柔了许多。 汗宫西侧的公主殿如正殿一样,单调的色彩烘托着悲伤的气氛。 索嘉双手托腮仰望天空,看着天上的繁星泪流不止。 儿时温馨的回忆历历在目,可如今她的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父王走了,大哥杳无音讯,二哥登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似乎是一夜之间,曾属于她的幸福堡垒瞬间坍塌,像飞起的泡泡一样啪地一下就碎了。 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消失了,热闹喧哗的宫殿只剩寂静与沉默,压抑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公主,皇上有请”宫女进殿通报,声音极小。 “知道了”索嘉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泪道。 待她赶到大主宫时,回忆起父皇曾经坐在里面的模样内心的痛又重了几分,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此时,偰律已等在门口,看见妹妹便牵起她的手默不作声地领着她走入宫殿。 母亲死后,这个妹妹便是这片沙漠里他仅存的一丝温暖。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安慰过他,也用自己仅有的能力保护过他,而如今,自己已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一个人。 “哥哥找我来有什么事?”索嘉神情低落地问道。曾经单纯开朗的女孩似一夜之间成了大人,清澈的双眸也蒙上了灰尘。 偰律摸了摸她的头心疼又内疚,是自己亲手毁了这个丫头的幸福生活。 “过几日我将派人去叶国收马,你可想去散散心?”语气亲和,眼光凌厉。带着不易察觉的强烈目的。 索嘉缓缓摇头“我不想去”。 “为何?”偰律问道。 索嘉咬了咬唇红了眼眶:“我哪有心情玩乐” “傻丫头,你还有我啊”他将妹妹轻轻搂在怀中,内疚更甚。可这内疚无法动摇他的计划,他既然已亲手杀了父皇,就必须沿着这条路笔直的走下去。 这突来的温暖催出了少女憋在心里许久的悲痛与委屈,她伸出手臂抱着哥哥嚎啕大哭,眼泪如洪水喷发许久都未曾停下。 偰律任由妹妹发泄,自己小时候每次大哭后都会舒服许多。 嚎啕声逐渐减弱变成抽噎,偰律这才松开怀抱:“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第一百三十章 收马 “哥哥所言何事?”索嘉抬头红肿的双眸问到。 偰律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叶皇将郡主毒哑了”一想到曾经与自己一同被困石洞的女子如今成了哑巴,他的内心确实感到遗憾,但想起那条被人丢弃在风中落去泥土中的绿布,心中那一丝怜悯也化为灰烬,她好或不好也与自己无干。 “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索嘉惊愕地坐直身子“我一直以为叶皇是喜欢赤璃的啊”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偰律犹豫片刻无奈道“公主年纪轻轻就成了哑巴,想想也确实可怜”没想到,连自己这个单纯的妹妹都瞧出了他对她的爱,看来自己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 “那还能治得好吗?”索嘉面色焦急地抓着哥哥的衣袖道。 偰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国相精通医术虽有办法医好她,可她身在叶国就是想替她医治,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紧跟着的,是一声无奈的轻叹。 “那我将她带来不就好了?”索嘉眼里闪烁着希望。 “这个确实可行,那不如就乘这次收马你随大都尉乌孙克一同前去叶国吧”偰律顿了顿又交代了一句“你不要提医治的事,叶皇既然有心这么做自然不会愿意让她得到医治” “嗯,这个我懂”索嘉懂事地点点头。 “那你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启程”偰律道。 “好!那我先走了”索嘉说着便提起黑裙小跑而去。 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偰律眼中偶现的温情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一抹黑影从一侧纱帐中走出。 “你可真能医好她?”偰律微微将头偏向一侧道。 “微臣曾是梁国御医,虽那猫不叫药性极强可灼伤声带,但微臣有办法使其恢复八九成”魏泽天低声道。 “嗯”偰律点头又问:“叛军洛里赫的行踪可有查到?”半眯的双眼中杀机四伏。 “洛里赫阴险狡诈又有多年战争经验,如今带领三千骑军隐匿在西北逆沙境内,此处沙漩众多国军不敢轻易行动只能在境外留守等待伏击,待他们弹尽粮绝时自然会主动现身”老谋胜算的魏泽天不紧不慢道。 “恩”偰律扬手道:“你下去吧” “是”魏泽天道。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偰律一人,他摸了摸座椅扶手上的金龙头看了眼阴森的宫殿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曾经只能站在下面任由辱骂和鞭打,如今再也没有人敢鄙视他,可是他的心中却依然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他以为只要得到王位便能拥有一切,可此时他却发现自己错了,他所得到的东西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下和权利,他要的不过就是感受一丝家庭的温暖罢了。 现在的他终于躲开了皮鞭和辱骂,却依旧躲不掉内心的寂寞和痛苦。 但事到如今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从偰干死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已没有回头路。 如今他做的一切,都是魏泽天的安排。 而他也只能沿着这条昏暗无光的路继续走下去。 入夜后的皇帝寝宫内比白天更为阴森。 房内的墙壁上垂满了黑布,一张巨大的石床上铺着黑色的软丝锦被。两盏灯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狭小的角落。 若有人无意中闯入这阴暗的寝宫,或许会以为自己是误入了某个墓穴,因为这里没有一丝人气。 “小杂种!看我不剁了你”偰律被这一声怒吼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看着眼前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形骨架,立刻从枕下抽出刀来。已经成了骷髅的偰干脸上挂着几条没有被削尽的皮肉,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每到夜晚,偰干总会来找他报仇。他举起长刀疯狂的挥舞,可却永远也碰不到那渗血的骷髅。 “你这个不孝子”又是一道怒吼,偰律知道是父皇找他算账来了。他丢下手中的长刀抱着头跪在床上大声哭喊。 一道道的皮鞭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看着身上出现无数条血印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直到一缕阳光穿过黑布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时,偰律才有一次从噩梦中逃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他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头痛欲裂。 寒露已过,天色暗得早。 赤璃收起针线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郡主……呀!您这么快就绣好了!”芝晴进屋一眼便瞧见她手里的那对可爱的虎头鞋,加快步子走了过去一脸欢喜。 赤璃捧着手中红色的小鞋子左看右看,眼里柔情泛滥。 “等下个月伊莎娘娘守完了月子,您就能去瞧她了”芝晴伸出食指轻轻地摸了摸鞋头撅起嘴儿道:“真可爱,娘娘瞧见了一定喜欢” 赤璃将鞋子递给芝晴使了个眼色。 芝晴立刻领会主子的意思点头道:“我这就用红布包起来”刚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对主子道:“听说明儿狄国派人来收马,原先每次都是二皇子来,可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是不会亲自来了”自从主子上次询问宫里可有事情发生后,她就格外留意收集信息,只要听见什么新鲜事儿都会回来告诉主子。 赤璃提笔写道:“那是何人来?” 芝晴合上木屉:“据说是一个叫什么苏的将军,名字奇怪我一下子没记住”她懊恼地挠了挠头目光一闪又道:“对了,还有狄国公主也会来” 索嘉……想到这个女孩,赤璃心头一紧。 之前那个单纯快乐的公主不知最近过得怎么样,阿伏令的死一定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 她为了视线萧无惑的计划,伤害了两个真心待她的人。 日次午时,玉门殿内。 身材魁梧的狄国将军乌孙克举止豪迈张扬,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故意想展示自己的雄威,对着龙椅上的叶国皇帝大声说道:“皇上,物资我已送来,何时可以收马?”他双腿扩张地站在殿下不跪不拜,声音洪亮,眼中未见一丝敬畏。 对方的无礼叶隐修视若无物,语气平静道“马匹已陆续从马场牵至而来,将军明日可收”。 “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乌孙克说罢转身就走,一句客套的话也没留下。 在他眼里对方只是个没有本事的废物皇帝,连整个叶国都是大狄的囊中之物自己又何须跟这种人客套。 “皇上,此人态度如此嚣张跋扈,若明日再摆宴招待怕是更助了他的威风”首辅裴文寅看着那敦实魁梧的背影上前一步道。 叶隐修冷冽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不屑开口道“宴席不可取消” “是!”裴文寅听闻立刻收声不再多言,他知道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缘由。自从胡康宁和陆训两股强大的势力纷纷倒台时,他已认识到这个看似昏庸的皇帝其实是个拥有过人智慧的狠角色。 此时,索嘉已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清影宫。 进门前,她做了个深呼吸伸出手儿拍了拍脸颊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璃儿姐姐!”语气含笑,一如既往。 赤璃料到今日她定会来此,一早便备好了茶水和她最爱的糕点儿。听见呼唤立刻走到门口迎接。 “好久不见啊璃儿姐姐”索嘉虽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她看见眼前的赤璃时还是感到震惊与心疼,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没见她已变得如此憔悴,面颊凹陷,身如纸片,一袭白衣下依稀可见那凸起的肩骨。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求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卸下笑容,索嘉上前拉住她的手道。 赤璃眨了眨眼将人拉入房内,随即指了指桌上那张写了字的纸。 索嘉顺着望去,只见白色方纸上写着“我喉咙不适不便多语,你说我写可好” 看到这句话,索嘉只觉眼眶发酸。 她明明就是被毒哑了永远不能再说话,可却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早早准备了说辞。 赤璃见一向叽叽喳喳爱说话的姑娘突然沉默,她扯了扯她的袖纱提起笔来写下四个字“你怎么了?” 本就心里难过的索嘉看到她捋起袖子写字时露出皮包骨头的手腕再也装不下去了。 抓着赤璃的手哭道:“你别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你被叶皇毒哑了” 手中的毛笔在对方的摇晃下砸落在纸上,赤璃无奈地笑了笑拉她坐下。看着眼前为自己落泪的姑娘,心中的愧疚又重了几分。 “这次无论如何你也要跟我回汗宫,我已经找到了医治你的法子”此时的索嘉哪里还顾得上哥哥的嘱咐,她只想立刻将她的病医好。 赤璃缓缓摇头,这是她应得的惩罚,她如果想治又怎会变哑。 “你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治好你”索嘉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急着解释。 赤璃写道“我相信你,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双眸里只有平淡毫无一丝置气之意。 “为什么?”索嘉不解地看着她又道“是不是叶隐修用什么事来威胁你?”她绝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甘愿变成哑巴。 “你还年轻,不会懂得。你过得好不好?”赤璃放下笔儿看向她。 看完这段话,索嘉悲从心来眼泪奔泻。 赤璃掏出锦帕递去,又坠入内疚的深渊无可自拔。 “五个月前我大哥突然失踪,之后父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没过多久便…便去了”索嘉双手捂住脸颊肩膀颤抖不已。她至今仍然想不通大哥为何会失踪,而父皇前一日还好好的,第二天却突然驾崩了,整件事都来的太突然,悲痛之后她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不知道这奇怪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 赤璃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索嘉,记忆中的索嘉单纯开朗,喜怒鲜明,她的笑容无忧无虑,好像这世界所有的纷乱与隐晦都与她无关。她像是一朵开在淤泥中的荷花,只有风露,没有冰霜。可是眼前的索嘉,似一夜长大。 而她的成长之痛,均是由她而起。 她避开索嘉那张沉痛的脸庞又提起笔来“这世间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我,所以若干年后我们还会和死去的亲人们再相见的。” 索嘉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她垂眼的瞬间泪珠砸在纸上。索嘉似乎从这段话里找到了些许安慰,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问道“真的还能再见吗?” “会的”赤璃狠狠点头。 “这段日子汗宫一切都变了,二哥也变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以前她看不起大哥,总觉得他粗野蛮横,但现在一想到大哥就只能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些好来。还有父王,她曾经埋怨他不该对二哥那么冷漠,埋怨父王无情,可现在她真的好想父王,好想抱着他揪着他的小胡子撒撒娇。 这段话像小刀一刀刀地刻在赤璃的心上,曾经有多快乐失去后就有多痛苦,她太了解这种挖心之痛。 可此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再安慰。 “赤璃,是不是我死了之后就能再见到死去的父王和母后?”索嘉突然问道。 赤璃一惊,自己方才不过是想安慰她才说的那番话,这个傻丫头莫不是想…… “我真的希望所有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我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如果死亡能让我找回一切,我不怕死”她不想继续承受这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生活了,当她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的那一刻,便想到了死。 赤璃情绪有些激动,连字也变得格外潦草“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你去做,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边失去一边成长。你要坚强,要振作,绝不能自暴自弃!” 索嘉淡淡地摇了摇头“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每天充斥在耳边的只有风声,有时候那声音就像是女人的哭声凄惨又恐怖。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人生活着还不如死去” 她的话在赤璃的脑海中形成一张绝望的画。 是的,每个人都要学会承受挫折,也要学会承担自己的过错。 于是,白纸上又出现了几个字“我愿意陪你去汗宫”她给索嘉带来的伤害,自己要力所能及的去弥补。 “真的吗?”索嘉擦掉挂在脸上的泪,又看了遍她写的那几个字,悲伤的神色稍缓:“明天我去跟叶隐修说,他总不好意思拒绝我这么多次吧” “莫要提为我医治之事”赤璃写道。 “嗯,我知道的,如果让他知道我能帮你治好嗓子的话他一定不会答应我带你回去”这个道理二哥之前已告诉过她,只是有一个问题一直使她感到困扰。 “璃儿姐姐,我之前一直觉得那个叶皇是喜欢你的,难道真的是我感觉错了吗……”索嘉小心翼翼地问道。 “都过去了”黯淡的双眸中繁华落尽一片萧索。 “好吧,那我先回客殿,明天再来看你”索嘉说着站起身来,又捏了捏赤璃的手腕道:“你真的太瘦了,等我回汗宫一定要将你养的胖胖的” 赤璃点头挤出一抹生硬的微笑。 次日,云霄殿内大败宴席招待狄国来史。 乌苏克豪饮之下更显猖狂,将自己过往辉煌战绩高声炫耀,整个大殿内只听他一人之声。陪宴的官员们闷不作声地互相敬酒勉强应付这让人尴尬的局面。 “将军,你能不能安静些,我有话要说”索嘉不耐烦地站起来打断了乌孙克的话,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乌孙克虽然未将叶国皇帝放在眼里,可对本国公主还是十分敬重。见公主发火,立刻缩回了身子不再说话只闷头饮酒。 索嘉将目光投于龙椅之上道:“皇上,索嘉有一事相求” 她一开口叶隐修已知道她的意思却明知故问道:“公主所言何事?” “我与郡主相交多日情谊深厚,此次前来是想邀请公主去汗宫游玩几日,请皇上成全”诚恳的语气中暗藏几分不满。 叶隐修沉默片刻道:“公主诚意相邀,朕自当成全,半月后还请公主将郡主送回叶宫” “你真的答应了?”索嘉没想到他这次答应的如此干脆,不可置信地问道。 叶隐修道:“君无戏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星空 宴会之后,欢闹的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 内阁首辅裴文寅看着皇上道愁容满面:“皇上,叶梁即将合兵操练,若此时让郡主去汗宫微臣担心会节外生枝” “偰律此人敏感多疑,公主三请三邀若朕再拒绝难免打草惊蛇”叶隐修面色阴沉如青石凝霜。答应索嘉除了权宜之计他还另有私心。世人皆知狄国汗宫有位神医可治百病,或许能让那个女人重新开口说话。 “吾皇英明”裴文寅虽尚有疑虑,却选择了适时地沉默。 三日后,狄史回程。 三千匹骏马在马官的驱鞭下扬沙而行穿越荒漠。 落日余晖笼罩着一望无际的沙漠,两个女子飒爽的身姿为这柔美的景色又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索嘉将蓬松卷曲的长发束起,一身黑色胡衣之下原本单纯可爱的女孩儿多了几分女将风采。她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骑行的女子,感觉那瘦弱的身体随时都会被颠散架。 索嘉扯下蒙在口鼻上的三角巾对她大喊道:“璃儿姐姐,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赤璃一袭白衣随风飘逸,轻如飞絮的身体却能稳稳地控制着身下的骏马。她朝索嘉回了个微笑,一个扬鞭向前飞奔而去。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入漠。 这一次她的脑海中再也没有第一次来这里的绝望,眼前的一切都只能召唤出关于叶隐修将她放在身前的温暖回忆。 原来前进的不只有时间,还有回忆,新的回忆会悄无声息地覆盖旧的回忆,可遗憾的是人们总是活在过去而忽略当下,一边成长一边失去。 随着马蹄踏沙奔行,一座白色宫殿在腾腾沙雾下逐渐清晰。 身后的马队不知何时已岔路分行,索嘉指了指前方的宫殿高声道:“璃儿姐姐,前面就是汗宫了” 赤璃点头减下马速。 望着眼前这个巍峨宏伟却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宫殿,心中只有丝丝不安却没有任何波澜。 从她决定喝下药的那一刻已经决定卸下所有包袱,摒弃那束缚她许久的理想枷锁。此刻,汗宫对她而言,只是索嘉的家,再无其他意义。 两人在宫门前下了马,守门的侍卫立刻上前接应。 索嘉急不可待地牵起赤璃的手朝前奔跑:“我们先去和二哥打个招呼” 赤璃随着她的脚步奔行,很快便进了大主宫,入门的瞬间她被这异国宫殿散发的阴冷诡异气息所深深笼罩。 眼前的场景让她意外之余更觉压抑。黑石铺设的地面和墙壁暗淡无光,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几根白玉高柱支撑着天顶,每根白柱上还缠绕着宽带黑绸,就像是一根根是蛀了虫眼的利齿,赤璃刹那间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怪物的口中,心中突生不安。 索嘉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适,边走边安抚道:“二哥为了祭奠父亲,才将宫殿布置成这样” 赤璃点头笑了笑,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郡主,好久不见”偰律从王座上起身缓缓走下殿来。披散的褐发随意地垂在耳侧,黑亮的锦袍微敞露出颈下一片古铜色肌肤,双目深邃语气平和。 赤璃委身行礼后直视对方。 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冷冽威严的狄皇已不再是自己之前认识的偰律。 她依然记得那个站在梧桐树下微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牙齿的青年,也依然记得那个躲在石洞中满脸悲伤的青年,可如今这个人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没有获得皇权的得意,也没有野心欲望,就像一株麻木又荒废的灵魂。 “本王与郡主也算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战友,郡主无需多礼”微挑的唇角下发出的声音却未含半点笑意:“先帝刚故,国丧期内不能设宴招待郡主,还请郡主海涵” 未等赤璃做出回应,索嘉便上前一步道:“哥哥,赤璃言语不便你快些为她医治” 偰律点头:“朕已安排妥当,明日即为郡主医治” “那我先带她回公主殿了”说话时索嘉牵着朋友的手一直没放开。 “好”偰律冷声应允,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容。 赤璃行礼后赶紧随索嘉离去,踏出宫门后她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不禁暗叹:这哪里像一个国家的宫殿,简直就像是一座万妖魔宫。除了阴冷,就是阴冷。 索嘉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牵着她的手一边晃悠一边说道“我也很不喜欢现在的大主宫,一进去就觉得喘不过气儿来” 赤璃撇着嘴儿点头应和,完全同意她的观点。 自从来到汗宫,她就有一种被异物卡住喉咙的感觉,而偰律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一般,让人发怵。 “哥哥说明天就开始为你治嗓子了,很快你就能说话了”想到不久之后又能听见她的声音,索嘉激动地跳了几步。 赤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似在告诉对方她并不想说话。 索嘉眼珠子一转道:“到时候你就假装没有治好不就好了,你不想说话就不说,可以自己选择的不是” 赤璃点头,不忍辜负她的好意。 “你瞧,那便是我的寝宫”索嘉指着前方一座二层宫殿道。 赤璃放眼望去还是同样的诡异造型,不禁为索嘉感到悲哀。在这种地方生活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好在入了公主殿后她终于闻见了一丝人气儿。公主殿里虽然没有明艳的色彩饰物,但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给这冰冷的地方增了些温馨的感觉。 “我用的香料是大哥从月氏那带回来的雨蝶膏”明朗的双眸被话题蒙上薄纱。 赤璃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再恶的人也有他想要保护的人,再好的人也可能在不经意间伤害别人,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绝对的黑白。 入殿之后绕过一条亭廊便是索嘉的寝宫,此处正如她的人一般,明朗大气间又散发着少女的气息。白色纱帐从房顶斜垂而下将一张大圆床笼在其中,紫心苏木打制而成的四桌八凳配着奶白色的墙面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彷如梦幻。妆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虽有些零散杂乱却突出了主人随意可爱的散漫一面。 索嘉牵着赤璃的手走到一面窗户面前神秘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道:“接下来你将看到最美的星空”说话间她双手一推打开了那扇窗。 赤璃抬起头来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她不知道,同样的一片天空换一个地方看,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无边的天空被多种颜色所晕染,深蓝浅蓝和淡淡的绿,整个天空就像是一张随意泼墨的巨画上面缀着繁星无数,天空中似有一道黑色的裂缝,里面又透出淡蓝色的柔光,璀璨闪烁的星光像是在和人诉说着心事,看着这幅唯美的画面赤璃感觉时间已经静止,连体内流淌的血液也变得和天空一样纯洁。 “是不是很美”索嘉双手托腮看着天空轻声问道。 与她同样姿势的女子痴迷在奇景中无法自拔,狠狠地点点头。 这一幕让她感到汗宫是一座离仙境最近的地狱。 这一夜,两个女子对窗而坐,一个说一个听,有时笑又是哭,冷清的大主宫装满了她们的秘密和心事,以及对着流行默默许下的星愿。 第一百三十三 章 禁锢 赤璃喝完第三副药后已能勉强用气声发出一些声音,虽然还无法和常人相比但也有了很大的改善。 可她并未感到任何欣喜,虚伪,谎言,欺骗,人活着总不能免俗。在这段不能说话的日子里,她反而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璃儿姐姐,起床啦,今日我带你去天石林转转”索嘉换了身利落的骑马装轻轻拍了拍还在睡梦中的人。 赤璃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看见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入屋内连心情亦变得明亮起来。 这里没有高深的宫墙遮挡,亦没有精致雕刻的窗格,虽少了份雅致却多了份明快。 索嘉每日带她各处游玩,让她领略了观音湖万沙从中一点绿的神秘与静谧,领略了高耸入云的沙山奇观,领略了泉水永不浑浊的映月泉。 赤璃这才发现被无数人视为绝地的北漠其实是一片暗藏奇景的圣地,而真正夺命的明明是人心中嗜血的欲望,却将这罪名甩给了北漠。 入漠的这几日她与索嘉几乎形影不离,除了四处游览便是在大主宫内听索嘉讲故事,这些天下来她好像也有些习惯了汗宫诡异单调的色彩,不再如初来时那么别扭。 时间与习惯,能够颠覆每个人的初心。 “璃儿姐姐,喝药啦”索嘉正在捣鼓赤璃带来的刺绣,看见宫女端药进屋便回身喊道。 赤璃轻嗯一声收回了投在天空的目光,每当夜幕落下时,她总会趴着窗檐看星空,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听见索嘉的召唤,她撤下身子走了过来,自觉地端起瓷碗喝了个干净。 “再坚持一下,还有六副就喝完了”索嘉贴心地将手中的奶糕塞进她的嘴里。 少女手中的动作让她想起那个人曾经吃药时的表情,心中的苦涩盖过了药味形成了一汪化不开的苦水。 若是时间能倒流…… 可是,时间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人,从不走回头路。 “等你药喝完了我就要送你回去了”索嘉撅起嘴巴拉着她的手道:“我真舍不得你回去” 赤璃张开嘴巴试着发声:“我也舍不得你”声音浑浊嘶哑,但已形成音色。 “国相的药果然管用”索嘉一脸欣慰道。 “你们国相还会治病?”赤璃随口问道。 “是啊,据说国相之前是梁国的太医”索嘉毫无防备道,虽然她一直不太喜欢魏泽天,觉得这个人阴阳怪气总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可此刻却对他的医术不禁敬佩不已。 赤璃点了点头并未多想,什么梁狄恩怨她实在是不想再搀和理会,这世间能医治猫不叫的人也并非只他一人。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索嘉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没有带自己邀来客人去看,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没和她说,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入漠第十日晌午,两人从逐日峰回来后便开始收拾明日回程的包袱。 “够了够了,我用不掉这么多香料,你别让她们装了”又经过几日治疗,赤璃已能低声流畅地说话,只是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国相说你中毒时间不长所以能恢复八九成,这段时间还是要少说话多喝水,知道了吗?” 索嘉不理会对方的要求,一个劲儿的叮嘱,语气中满满的担忧,像是送闺女远嫁的母亲。 “你放心吧,回去后我就不说话了”赤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儿道。 “这几天风沙大,我用马轿送你回去,这些东西也不会成为负担”索嘉说着便吩咐宫女们将装满了礼物的箱子搬去外面的马车上。 此时突见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跑来道:“公主,陛下请您去大主宫一趟。” 索嘉怔了怔问道:“二哥可说何事?” “奴婢不知”宫女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璃儿姐姐,你等我片刻”索嘉回身道。 赤璃浅笑:“不碍事儿,你忙你的去” “好,那我去去就来”索嘉说着便提起纱裙小跑而去。 赤璃拿起索嘉绣了一半的荷花,看着那乱七八糟的针线,又被回忆戳痛了心房。 当初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笨拙,连支鸳鸯也绣不好。想起那被揣进袖兜里的锦帕,眼泪翻涌。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可以包容她的笨拙与任性的人,可当她终于改掉了这些缺点时,他已转身而去。原来,真心和时间一样,都是经不起挥霍的。 遗憾难耐,她取出针线来替索嘉绣完了剩下的部分,巧手救活了这幅丝绢,现实却无法破镜重圆。 一个时辰后,索嘉尚未归来。 赤璃略感焦急之际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儿,却发现平日里一推就开的窗户居然怎么也推不动,这个发现让她心中顿时一惊,赤璃快步走到门口却发现殿门也被人从外面锁上。 此时剑客的敏锐直觉告诉她,从她踏入汗宫的那一刻,已经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但索嘉对此一定是不知情的。他们故意调走索嘉,亦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片刻焦虑之后,她轻轻运气一掌打向窗户,木质的窗框应声而碎摔下许多木屑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窗户外已被人用玄铁封了个结实。昨晚窗户还好好的,看来是今日乘她们外出游玩之际动的手。 若要抓一个女人,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对方将窗户用玄铁封住只能说明那人知道她武力高超。 一系列的推理后,赤璃确定此事乃偰律一手策划,因为只有他知道她是梁朝第一剑客的身份。 她们之间绝无私人恩怨,他要对付的人绝不是自己。看来,他是要对叶国不利。 这个猜测,让她片刻难安。思来想去一番后,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陆训亦曾用她的命来威胁叶隐修,最终结果是叶隐修果然中计差点丢了性命。可今非昔比,如今的叶隐修绝不会再为了她而做出荒谬的选择。 面对这个结论,庆幸压过了心痛。 凡事总有得失,她失去了他的信任却能保住他的江山,怎么算都合算。 如此一想,压力全无。自己这条命,他们若要,拿去便是。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外终于传来声响。 赤璃走进才发现原来白漆刷染的铜门上有个正方形小口,约一个人头的大小。 哐当…… 小口被人从外面掀开,赤璃站在离殿门几步之遥的距离朝那小口望去。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略带嘶哑的声音里夹带着嘲谑与愤怒。 “千染”窗口之处一个人影闪过。 赤璃听到这个名字惊愕了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自从几年前入了萧王府后她便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名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旧事 “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魏泽天向门靠了一步,用那双苍老的眼睛透过门洞冷冷看着里面一脸惊愕的人。 赤璃此时恍如初醒立刻奔向前去激动地扶着门把道:“义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义父的出现就像是一颗定心丸,瞬间消除了她心头的所有不安与恐惧。 “呵呵”魏泽天后退两步冷笑道:“我是这里的国相,自然会在这里” “国……国相??”赤璃听闻像被人点了穴定在原地不动,她怎么也无法将义父和狄国的国相联系到一起。片刻之后她又开口问道“那为我治病的人也是你?”理智逐渐恢复的瞬间,她已从义父脸不善的神情上觉察到了异样。 虽说义父一直不苟言笑,但从不会像此刻这般浑身散发着浓烈杀意。难道他之前的诈死就是为了脱身到狄国?难道算计自己的不止是偰律还有这个曾无比信任的人?难道……无数的问题像一桶墨,泼进了她的脑袋里。 “没错,是我”魏泽天幽暗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冰冷“让公主带你来这里也是我的主意” “你为何要这么做?”即使是傻瓜,此时也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会救自己出去,因为那个将自己困在这里的人正是他。 “我为何要这么做”魏泽天双眸一闪,银白的胡须覆盖着下垂干瘪的唇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你自然就明白了” 赤璃静静地看着他,再次朝后退了几步。 “二十三年前,梁国皇后罗盈产下一女,可所有人都以为她生的是位太子。因为当时生为太医的我利欲熏心为了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答应了皇后荒谬的请求。”苍老平静的声音似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什么请求?”赤璃问道。 “从胎相来看皇后所怀的十有八九是公主,所以她要我答应若她生的是位公主我们便偷梁换柱将我刚出生的儿子换给她。”魏泽天说罢露出一抹绝望的笑,接着又道:“我儿顺利被立为太子,可当梁帝驾崩之后内阁首辅萧剑与太师刘威篡改遗诏将先帝梁焕的弟弟梁维扶上了宝座。他们为了巩固政权不留后患还将我刚满三岁的儿子残忍杀害!”魏泽天说到此处,苍老的眼中燃烧出熊熊烈火,紧握的手指咯咯作响。 “萧剑可是萧无惑的父亲?”赤璃隐约记得萧无惑曾经提过他的父亲生前是首辅之位。 “嗯”魏泽天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既然你与消剑有如此深仇大恨,为何还要我服从萧无惑的命令?”对于这个问题,她实在不解。就算是死,也想死个明白。 “梁维阴险无能,梁国要事皆由萧无惑统筹帷幄,将你摆在他的身边我便能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这一点你竟然想不明白,呵呵……枉费我栽培了你那么多年”魏泽天冷冷勾起嘴角继续道“当收到你传来的密信知晓萧无惑的计划后,我便决议将计就计,这个萧无惑自以为他能掌控一切,殊不知他将别人玩弄于股掌时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棋子。” “既然你身在北漠又是如何与我用银霜通信?”赤璃并未理睬他口中的鄙夷,只想解开心中那无数个谜团。 “朴甲被我安插在梁北,他收到信便会送入汗宫交予我手”魏泽天摆了摆手又道:“你莫要问了,所有事情都是我的安排,谢允是我杀的,偰干的消失是我做的,老狄皇亦是我与偰律一同策划杀害,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唯一的意外就是你与那叶隐修之间的感情,不过这个意外却给我的计划加了一个必胜的筹码,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啊!” “你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何!”赤璃愤怒地握紧双拳,不愿相信这个抚养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居然如此阴险狠毒。 “我要让那些杀了我儿的人似无葬生之地,梁维、刘威、还有萧剑,萧剑死了就由他儿子来为他偿还这笔血债!”魏泽天再起燃气怒火,咬牙切齿道:“我助偰律登基的目的就是要攻下梁国为我儿报仇。可偏偏叶隐修选择了与梁国同盟,所以我便设下圈套将你引来,只要有你做人质,叶隐修自然会乖乖交马” “呵呵,你觉得叶隐修会因为我而甘愿交出自己的江山?一旦让你攻下梁国,你们下一个要攻的就是他叶国。你太不了解叶隐修了,他没有你想的那么愚蠢”赤璃嗤笑道。 “哈哈哈”魏泽天突然仰天大笑道:“是你太不了解他了,我没有低估他的智慧,是你低估了他对你的感情” 此话一出,赤璃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半张着嘴巴用冷漠的双眼看着窗口外那张阴险狡诈的嘴脸。 “还有个问题你忘了问”魏泽天似已决意解开所有谜团。 “什么”赤璃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可知为何你与那梁维之女梁淸月长相如此相似?”魏泽天冷笑道。 赤璃惊愕转身,莫非…… “因为那个被我偷梁换柱抱回去的女婴就是你”未待对方回应,魏泽天又开口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安心的待在这里吧,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就不要白费力气逃跑了” 哐当……小窗再次合上。 赤璃跌坐在地上,耳中不停回荡着他刚才的那些话。 原来自己做的所有自以为有意义的事不过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 她怎么能这么蠢! 此时大主宫的偏室内不停地回荡着女子的尖锐的咆哮声。 “快放我出去!”索嘉前脚刚踏入大主宫便被侍卫领入了后室,接着便是锁门的声响。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时狠踹房门大声叫骂,可却没有人理会她的竭斯底里。 “索嘉,二哥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许久之后,偰律的声音隔门而入,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奈。 “二哥!”索嘉听见二哥的声音惊愕不已,当她被关之事第一直觉便是有人要造反“二哥你为何这么做!你快放我出去!”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隔着厚重的铁门,索嘉看不见偰律脸上的表情。那双空洞的双眸中只有萧索与落寞,当他意识到自己得到一切并不能给他带来快乐时,空荡的心中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 攻梁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帮魏泽天完成复仇的计划,可当魏泽天提到索嘉的未来时,他终于找到了新的意义和动力。 是的,他要让索嘉生活的更自由更快乐,天地广阔山河如画,绝不能让她的一生都困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 只有入主中原,才能实现这一切。 他要带她走出北漠,坐拥新的天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机会 “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赤璃呢,你把她怎么了?”索嘉根本无法理会他话里的含义,心急如焚地对着门大声吼问。 偰律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她的”因为叶隐修一定会答应他提的任何要求。 “那你快送她回叶国”索嘉按耐住激动的情绪一脸央求。如果赤璃因为她的邀请而发生不测,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若放她回去,梁叶两国很快就会合兵攻击我国,你难道想看到这一幕吗?”偰律的声音无力且清晰。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圈套,你故意引我将赤璃带来!你太卑鄙了!”索嘉已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怒,抓起桌上的铜炉朝门狠狠摔去。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最信任依赖的哥哥,居然会做这种违背道义阴险无耻的事情来。 偰律听见巨响眉间一皱:“难道你想要一辈子困在北漠吗?” “你快点放了赤璃!我答应了叶皇要将她安全送回叶国,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索嘉无暇思考他的问题,她只知道必须兑现自己的承诺。 “曾经我和你一样以为只要秉持正义的原则就能活得自如”偰律勾起一抹冷笑摇了摇头:“可结果呢?我遵守的正统与道义回馈给我的只有身上一道道鞭痕和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打击” 这句话让索嘉暴躁的情绪略有缓和,二哥的委屈她是看在眼里的,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他这样做的理由,索嘉深吸了一口气降低了分贝道:“以前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但我最钦佩的人就是二哥你!所以我总是喜欢跟着你缠着你,我觉得你知书达理是个心胸宽广的好人,可现在呢?现在的你不仅让我感到陌生,更让我失望” 失望……偰律苍凉一笑:“你生来就是天之娇女,又怎会明白我的痛苦?在这个残酷嗜血的世道里,好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么做又与那些欺负你的恶人有何不同?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以大义拒敌宁死不屈,燎身于烈焰中。说到底,还是你的心不够坚定!”索嘉无力再辩,人心一旦扭曲,便再也看不到真理。 “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说完最后一个字,偰律转身离去,走了数米之后又听身后那道房门中传来妹妹的嘶吼与咆哮。 什么道义天理都是浮云。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当下的痛苦和难过与未来长久的幸福相比不过是过眼云烟,微不足道。 叶国 秋风肆掠,皇宫里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尽。 杂事房的宫女们刚放下扫帚只一个打岔儿的功夫,又见那恼人的叶儿簌簌落下。 此刻,内阁官员们的烦恼也丝毫不比她们少,这三日他们没有睡过一个合眼觉,绞尽脑汁去思考解决难题的办法。 狄国将郡主扣为人质并给了叶国两个选择。第一,每年供马一万匹,三年后释放人质。至于第二个选择着实让所有人都觉得荒谬至极:若要救公主必须用安妃娘娘去换。 文官们不停地递交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解决文书,却又被皇帝怒摔在地上或是他们的脸上。 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会议,已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官们几近崩溃边缘。 龙椅之上叶隐修瞪着通红的双眼暴怒道:“你们这帮废物就是用这些办法来应付朕吗?” 内阁官员均将头低埋,连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微臣想出一计不知是否可行”片刻之后,三日内一直未发声的裴文寅终于开口。 “说!”叶隐修疲惫地靠向椅背,若当日听他的建议此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裴文寅抬眼看了看皇上,又将头低了下去。 “其他人统统退下!”叶隐修长袖一挥,下了命令。 另六人如获重负地叩拜行礼慌忙离开。既然有人愿意出来接下这个棘手之事,他们巴不得早点溜之大吉,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抢功劳了。 裴文寅见人离开缓缓开口道:“皇上,若我们选择继续供马,等狄国时机成熟先攻梁再攻叶,我大叶必遭覆灭。若用安妃交换人质那又会与梁国为敌,被迫与狄同盟,其结果与之前无异,这两个选择看似对我朝而言都是绝路,但微臣却在其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你继续说”叶隐修目光忽闪,将身子朝前探去。 “狄国之所以让我朝用安妃交换,其最终目的便是彻底摧毁梁叶之间同盟的可能。微臣大胆猜测即便是我们选择了用安妃交换,他们也并不会让安妃活着入漠,只有安妃死在叶国疆土之上才能彻底粉碎叶梁联盟的计划。如若让安妃娘娘入漠再杀,那这笔账他狄国自然要背去一半”裴文寅经过三日分析思索,终于从这天衣无缝的计划中看到了破绽和隐藏在最深处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在途中动手?”叶隐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自己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通红的双眼中闪出了一丝希望。 “狄国要的是安妃娘娘死在叶国,所以一定会在半路伏击”裴文寅幽深而苍老的眼中透出一股看穿万物的大智之光。 “那如果安妃死了,她们还不放人又该如何”狄人既能做出扣押人质这等无耻之事,还有何诚信可言。 “一旦安妃娘娘如他们所愿死在叶国,那梁国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朝,而皇帝您也只能别无选择地跟狄国结成同盟,狄国为了保证战争的最终胜利自然希望借助我朝几十万大军的力量一同攻梁,有了我朝的相助狄梁之战中狄国才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一定会如约放郡主回来”裴文寅早已将一切看得透彻清晰。 “那安妃之死你有何计?”叶隐修知道他既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会真会提出让娘娘送死的注意。 裴文寅缓缓道:“只需要为安妃娘娘找一个替身便可瞒天过海。那日宴请狄史,乌孙克已见过娘娘尊容,此事涉及郡主性命狄军绝不会想到我朝敢使偷梁换柱这一招。” “眼下迫在眉睫,你可已找到合适的人选?”叶隐修眉头依旧紧锁。 “回皇上,微臣已秘请最好的易容师入宫,至于娘娘的替身人选也已经选好”裴文寅胸有成竹道。 进退两难之际,这个计划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好!就这么办”叶隐修僵硬许久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替身 凤宁宫宫女秋荷迈着急促的脚步跑回宫里伏在主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梁清月垂眼儿听着,突然细眉一挑惊问道:“你可是听错了?” 秋荷信誓旦旦道:“奴婢和那管事太监刘大寿是同乡,他说的每一个字奴婢都记得仔细,他就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梁清月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人生在世,总会面对无数次的选择,亦会在其中衡量得失做出取舍。 眼下正是梁叶合军演练之际,即使狄国将郡主扣为人质,一条人命与大叶江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帝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能让他为此事大感困惑只能说明一件事,郡主的命和江山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分伯仲。 而狄国自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才会扣押郡主,看来,所有人都知道郡主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唯独她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想起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梁清月的心突然抽痛起来。 难道他对自己的温柔都是来自于另一个女人的爱吗?难道自己只是她的替身吗? 不,她不信。 她不信自己全心全意去爱的人,心里装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更不信皇上会用她的命去交换另一个女人的命。 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她又该如何呢…… 房里的空气让她感到压抑,梁清月起身朝门外走去。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一直守在门外的秋荷见主子出来,立刻上前问道。 “本宫去御书房一趟儿,你不用跟着了”蓝色披风迎风鼓动,俏丽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凤宁宫。 她从来都不是爱提问的人,可这个缠绕在心间的问题却一定要求个答案。 她能接受皇上爱别人,但不能忍受他将不属于她的感情强加在自己身上,她可以什么也得不到,但得到的必须是真实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爱与恨。 梁清月一心求问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当她走到一座宫苑门口时却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吓了一跳。 自从小产之后上官云一直被皇上软禁在茗香宫里再未出过宫门半步,原本青春娇艳的她此时面如白纸长发披散,身穿一件白色单衣赤着双足,脸上的表情更是夸张诡异。活脱脱像一支枯瘦的女鬼。 “娘娘……娘娘……”几名宫女大喊着跟在她的身后跑出来,想要试图将其带回去。 上官云挥动着手臂大喊大叫,明显已是半疯状态。 宫女们想要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可碍于身份又不敢鲁莽行动,只能徘徊在前进后退中急的团团转。 “拜见安妃娘娘!”其中一个宫女慌乱之际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待她看清了此人的相貌后立刻叩拜。 梁清月轻捂着胸口轻问道“她是谁?”若不是暖阳高照,她或许真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回娘娘,她是云贵妃”宫女怯怯道。 梁清月仔细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却丝毫没有头绪又问:“她这是怎么了?”既然是后宫的妃子,又为何会这般凄惨。 “回娘娘,云贵妃小产后忧伤过度常会做出……做出异于常人之举”宫女紧紧低着头道。 “也真是可怜了”梁清月细细看了看她的眉眼,虽是憔悴凌乱还是可见其秀丽的本色。 上官云迷糊间也看到了梁清月,立刻伸出双臂朝她扑叫过去:“你这个妖女!贱人!你勾引皇上,又害死我的孩儿!我要杀了你!” 梁清月被这突来的攻击吓得连连退后,宫女们此时已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立刻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控制住,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生怕她伤了眼下最得宠的安妃娘娘。 “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伤我!”梁清月惊怕之余也生了怒气。 “请娘娘喜怒,云贵妃将娘娘认作别人了,并非有意得罪娘娘”一个宫女腾出手来立刻跪下颤抖着解释。若是此事闹大皇上追究下来,那她们几个自然也少不了挨罚。 “她以为本宫是何人?”梁清月低垂的双眸里忧伤漫天,虽然答案她已心知肚明,却还是问出了口。 “回娘娘,云贵妃以为您是郡主……”宫女双手伏地不敢抬头,颤着声儿道。 又是她…… 梁清月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凄惨的笑意,转身回宫。 她要找的答案已经找到,再去刨根问底又有何意。问了后不是得到教她难堪的真话,就是听到让她痛苦的假话。 而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秋荷老远地看到主子的身影立刻迎了上去:“皇上已在屋里等候多时” “知道了”淡漠的脸上再无往日欣喜,他要等的要见的根本不是自己,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爱妃这是去哪儿了”叶隐修见她回来温柔地问道。 “臣妾让皇上等候多时,还请皇上赎罪”长裙垂地,纤身微叩。 叶隐修眸光一沉,将她扶起身来:“朕怎舍得怪你呢” 女子嘴角轻挑,似笑非笑道:“皇上近来日理万机,今日怎想起到臣妾这儿来了?” 叶隐修方才明白,她是怪自己这几日冷落了她。 “朕确实遇到棘手之事,爱妃需为朕做一件事”叶隐修扶着她坐下轻声道。 梁清月心中一紧,莫不是他真打算用自己去交换那个女人? “臣妾愿为皇上做任何事”说话时,眼眶酸胀。她紧紧控制着心中的悲痛与绝望,等待他下面的话。 叶隐修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道:“一会你随朕去御书房,之后你需在御书房里逗留七日不可出门” 梁清月憋在心中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臣妾一切听从皇上旨意”。 “委屈你了”叶隐修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女子虽是梁国公主,但她的身上没有半点娇蛮与任性,她知书达理性格温和,从不搬弄是非耍弄心机。 而最重要的是,她将他摆在第一位。 这样的人有资格被爱,也有资格做他的皇后。 如果不是那个人先她一步出现,该有多好呢。 “皇上在想什么”她见他出神,轻声问道。 “朕在想,世上怎会有你这样完美的女人”原本是讨喜哄人的话,可他却说得格外认真,丝毫听不出一丝轻佻虚伪的意思。 “完美总被遗忘,遗憾却常挂心头”梁清月淡淡一笑,意味深长。 叶隐修微微一怔将手递了过去:“走吧” 梁清月感到手背一阵温暖,可心里却寒风四起。 那个人,他是一定要救的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轮回 金色的龙撵在御书房门前停下,今日的御书房不再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梁清月一进门便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奴婢叩见皇上,叩见安妃娘娘”轻细的声音从一个女子口中缓缓吐出。 梁清月的目光从上到下地将人打量个遍,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此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简直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一般。 “此事十分复杂,朕以后再与你细说”叶隐修瞧出了她眼中的疑虑,牵着她的手进入内房道:“委屈爱妃在此换身衣裳” 梁清月此时已大致明白了外面那女子存在的意义。 她缓缓解开身上的云扣脱下行装,末了,又取下头上的发簪双手奉上。 由始至终,一字未语。 叶隐修一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用下巴摩擦着她散发这清香的秀发:“委屈你了” 梁清月轻轻将身前的胸膛推开:“不委屈,臣妾最喜欢这儿”即使他的温柔和爱是属于别人的,可在这里她看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他对她的信任是属于她自己的。他没有选择拿自己去做交换,亦不算是薄情的人了。 半个时辰之后,安妃离开御书房回到凤宁宫。 次日巳时,一顶枣红色的轿子在宫门口落下。 秋荷扶着主子上了轿,丝毫没有察觉出眼前的人并不是她一直侍奉的那个人。 那枣花儿大轿顺着宫墙一路走到出了宫门,早已等候在外的千余名士兵将其前后围护着向北而行。 城门之上,一道黑色身影背手而立。 秋风撩起他的衣摆和轻垂的发丝,他的目光随着那顶轿子向北伸展,盼一人归来。 而他盼的人此时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狄国公主的大床上悠闲地吃着红皮沙枣儿。 虽然自己很可能离死不远了,可一想到魏泽天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将要落空,她就无比快活。当下的时局只要叶隐修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所以,即使他选择了放弃她,她也绝不会有一丝责怨,只有庆幸。 之前欠他的,来世再还。 哐啷啷……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 赤璃吐出嘴里的枣核儿歪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铁面侍卫打开房门道“郡主,请随我来” “去哪?”面对这突开的大门,她反到是畏惧了起来。 “我等是奉皇上之命护送郡主回叶国”铁面下侍卫的声音有些浑浊,他侧身比划道:“郡主请” 偰律怎么会放她回叶国?他们不是要用她来换战马的吗?就算叶隐修真得脑子坏了中了他们的计,他们也更不会放她回去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不动,铁面侍卫单膝跪地道:“请郡主快些上马,莫让我等为难”说话时,他仰起脸来朝她看去。 赤璃看着眼前的侍卫突然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方才她只顾着寻思偰律放她回去的理由,无暇顾忌其他。 几秒后,她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个人的踪影。 三年前那个手捧千夜阁锦盒的黑衣人就是眼前这个侍卫,虽然他当时佩戴的是金色面具而并非现在的铁具,但她却从他身上散发的内力和那一双眼睛的形状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好”既然已认出对方身份,赤璃立刻抬脚向前走去。 此刻,不管是什么原因。 自己能回到叶国绝对比留在这里对叶隐修而言更有益。 “你叫什么名字?”赤璃上马前问道。 “莫齐”铁面男翻身上马道。 温柔的霞光下赤璃扬鞭而行,莫齐紧随其后,两百名狄国骑兵随行跟随,马蹄滚滚翻起阵阵黄沙。 赤璃回望那阴森诡异的汗宫疑窦丛生,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活着离开的一天。 入夜停歇之际,骑兵扎起营帐,升了篝火。 “我见过你”赤璃四下望了望小声道。 “姑娘记性真好”莫齐语气平静,抓起一把细沙扬手挥洒。黑色铁具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是怎么混到狄国的?”赤璃问。 黑色铁面在火焰的照耀下反射出暗暗红光,莫齐沉默几秒后道:“北漠地形复杂大军难入,但王爷想送一两个人进来还是易如反掌。偰干副将洛里赫带军侵犯北境时我假意主动投靠让他小胜一仗便获取了他的信任,随即从军入狄。狄人生性贪婪,我不过用了几百两便买了个军衔,此次恰巧奉命送你回叶” “你可知偰干已被偰律杀害”赤璃转脸问道。 “我知道”莫齐朝火堆里丢了根木柴继续道“偰干消失后偰律执掌军权,将不服他的人全都杀害,只有偰干副将洛里赫带领三千骑军叛逃,至今尚未被捕” “王爷低估了偰律”现在想想之前萧无惑给她安排的计划,确实有些讽刺。 “是”莫齐点了点头道。 “你可知偰律为何放我回去?”既然是萧无惑的人,她也无需防备,最起码在此时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莫齐将脸转向她道“因为叶皇履行了约定” “什么约定?”赤璃压着声音问,他们的目的难道不是用她来威胁叶隐修交战马吗。 “狄王让叶皇将安妃娘娘送来狄国换你回去”莫齐道。 “什么?”赤璃惊呼之后又赶紧缩下身来小声问道“那安妃此刻人在哪里?”声音嘶哑低鸣。 虽然自己与梁清月并无交情更无感情可言,可按魏泽天的说法她是自己的亲堂妹啊!此人也在魏泽天的报仇名单之列,若她到了狄国肯定是必死无疑! “她在入漠前已遭不测”莫齐声音低沉。 赤璃惊愕地张着嘴,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血浓于水,想到那个年轻的生命就此陨落她的心难以自制地狠狠抽痛。 “姑娘进帐休息吧,明日还需赶路”莫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转身离去。 赤璃久久未动。 她根本未曾料到叶隐修会答应这愚蠢的交易。 梁帝向以仁德治国,又有萧无惑辅政,即是攻下了狄国也可保叶国安稳。可眼下梁国一旦知道叶隐修用安妃来换自己,那叶梁之间必将彻底反目,而叶隐修也只能被动与狄国联军抗梁。最终的结局便是被偰律一统江山,叶梁双双覆灭。 悔恨中,她深知,自己欠他的来世也还不清了。 叶隐修,若真有轮回,希望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残杀 入夜后的汗宫万籁俱寂,耳边只能听见风沙拍打在窗户上悉悉索索的声响。 国相宫里,魏泽天将一个透明水晶方盒摆放在正对着床榻的木柜上,又搬过一张高凳在对面坐下。 他面含微笑地盯着盒子一个劲儿地观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正在观赏一件稀释珍宝。 水晶盒子里摆着一个女子的头颅,紧闭的双眼里微微渗出血水,薄唇微张面色已成青紫。头颅连着脖根被齐齐切断,底部朝外翻卷着一层暗红的皮肉。 魏泽天看了许久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两行热泪顺着松弛的皮肤缓缓而下。 他捧起方盒将那带血的头颅拎到了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齿道:“梁维,我也要让你尝尝这丧女之痛” 看着头颅眼里流出的血水,魏泽天伸出枯老的手指替她拂去:“莫要哭了,我很快就让你爹去地府陪你”话音未落,他急忙收回手指翻看。 当他看到指腹上沾染的那一层白色粉膏时立刻用手掌在死人脸上一阵猛擦揉搓。 乳白色的粉膏在大力揉搓下渐渐乱了形状,头颅上的面容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叶隐修!你居然敢骗我!”一声怒吼从魏泽天的口中喷出“来人!快给我将人质抓回来!” 浑圆的旭日贴着沙漠棱线缓缓升起,放眼望去,四处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橙色沙海,黄沙绞风卷舞直飞。铺天盖地的云层在沙漠上空缓缓移动。此时的天地仿如在空旷的亘古时代一般面面相觑。 赤璃一行刚收了帐篷准备继续出发之际却见身后黄沙漫天,大批骑军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赶而来,气势汹汹。 莫齐预感不妙反应极快,立刻骑上马儿对赤璃大喊一声“姑娘快走!” 赤璃立刻跳上骏马奔逃,看这阵仗十有八九是要对她不利。 面对这突发的一幕,剩余两百护送兵足足愣了十余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向逃走的两人追去。 赤璃虽然善于马术,可她所骑的只是普通马匹根本敌不上骑军们所骑的战马。 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两百骑兵已将二人团团围住,而远处翻滚的沙浪也离她们原来越近。 身下的马儿似受到了惊吓,嘶吼着在原地打转。 关键时刻,莫齐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对着赤璃道:“我去引开他们” 赤璃立刻跟上,从自己的马背跳入他的马背上大声道:“你只管骑马,把剑给我!” 莫齐未有功夫思索,将剑递向身后双脚一夹“驾!” 刀剑挥舞之下,耳边只剩嘶吼咆哮,伴奏的旋律是剑割裂皮肉的声响。 黑色的身影连连出招,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无数此劈砍下凿开一条条沙道。 她的呼吸透着浓烈的血腥味,骑兵们的阵形很快被冲散,他们只觉得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正向自己的胸膛刮来。 溃败之际大批援军口中发出的呐喊声给了他们莫大的动力和勇气,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 形式紧迫之际,前方团团墨云布满苍穹,暴风呼啸似是万物慌乱惊恐的呼叫。广袤的沙漠被暴风怒掀,无数飞沙走石形成仗把高的沙雾席卷而来,丝毫不留给人反应的时间瞬间将所有人裹入其中。 “你骑马快走!我引开他们!”莫齐集中生智,趁着天地混沌跳马而下。又扬起长鞭狠狠朝着马屁股抽打。 马儿逆风呼啸,驮着身上的女子穿过沙雾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赤璃惊慌回首,眼中只剩黑雾。 “莫齐!”她大声呼喊,声音被巨大的风声吞没。 阴冷的汗宫内怒发冲冠的魏泽天用手中的长刀指着跪在地上的叛军咆哮道“你为何要放走她” “莫要废话了,要杀就杀”被捕之人仰起脖子丝毫没有畏惧。 魏泽天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瞬间惊愕道:“你不是狄国人!” 面具之下是一张奇怪诡异的面孔,以鼻为中心左脸俊朗无比,眉浓如峰眼如幽潭。可右边脸上皮肤瘢痕凹陷没有一块平整的肉皮,而眼睛的位置只有一个肉洞陷在乌青的眼皮下。虽然右脸已毁,可依然能从左脸上看出他与狄人长相的巨大差距。 莫齐冷笑一声道:“对,我和国相一样都不是狄人”言语中尽是鄙夷与挑衅。 魏泽天此时已深知此人不是叛徒而是别国的内密,用刀尖抵上他的喉尖冷冷道:“你是谁派来的?” “国相如此神通广大这个问题自然难不倒你,又何必要问我呢”话语里满是嘲谑与不屑。 魏泽天不理讽刺又问:“你是如何潜入汗宫的?” “狄人头脑简单愚蠢至极,想要混进汗宫还不简单?”此话一出,原本按在他肩膀上的两支手突然用力掰扭着他的胳膊向上猛提。 莫齐牙关一咬,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好,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魏泽天目露凶光对手下道:“取七只毒蝎来” 混入狄国多年的莫齐自然晓得蝎刑是狄国最恶毒的刑法,也是狄军审讯时用的最多的手段,毒蝎食肉凶猛,只要将毒蝎塞入犯人喉咙,它便会顺着食道向下撕咬,直至将人体内所有器官啃食干净才会破皮而出。而犯人表面无损,体内却再无一块整肉,活活疼痛而死。 他左眼肌肉抖了抖很快又恢复平静,浑身散发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英雄本色。 很快,侍卫便已取来毒蝎,看着玻璃瓶中那兴奋抖动的蝎子,莫齐使出全身之力将身体向前冲去。 刀尖刺入皮肉发出噗噗的声响。 魏泽天猛地抽出刀来却为时已晚,怒吼之下举起大刀朝他砍去。 顿时间血肉横飞。如此残忍血腥的场面,让无数上惯了战场的兵士们亦不禁撇过头去。 魏泽天一刀接一刀地将怒气宣泄在锋利的刀刃上,直至精疲力尽才扔下手中的利器,跌坐在地上急喘。 白发在他疯狂的挥动下挣脱发冠凌乱地披散而下,苍老的脸上溅满了血液。 他一身黑衣席地而坐,活脱脱地像来自地府的勾魂鬼差从地下爬上了阳间。 而坐在他身后高台上的那个人平静的面色上似乎还夹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 偰律伸了个懒腰起身前缓缓开口道“传令下去,继续搜寻”说罢,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魏泽天,踏步离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叛军 黑雾卷着沙石挡住了视野,在无孔不入的细沙侵袭下赤璃撕下一角衣纱蒙在脸上才勉强能够睁开双眼。 她不知自己奔行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饥饿与疲惫消耗着她的体力,经历过无数次的绝望之后她已有些麻木,或许她的命早已注定要留在这片黄沙中。 内心绝望之际突然身下的马儿前蹄被绊之下发出长长的嘶吼,马身一个前翻摔在地上。 赤璃本能地弹跳起身却依旧被惯性带落在地,胳膊被埋于沙中的碎石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当她想坐起身时却发现已有数把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即使武功再高,这种情况下也是在劫难逃。 罢了,就算没有这帮人的出现,她也可能迷失在无尽的荒漠中。她认命地闭上眼睛,不做任何挣扎。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声音浑厚语气粗野。 赤璃扯下脸上的黑纱仰头望去嗤笑道:“你们追了我这么久会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盯着脚下的女子审视了片刻道:“谁在追你?” 这个问题到让赤璃感到有些意外,眼前这些人穿着狄军战服,长相也明显是狄人特征。既然他们已经追上自己为何不直接抓她回去反而在这里问来问去。 难道……难道他们是莫齐所说的那帮叛军?! 为了进一步试探自己的想法,赤璃面露不屑道:“偰律派你们来杀我,既然现在被你们抓到了,就快点动手吧莫要啰嗦了” “偰律狗贼为何要杀你”洛里赫听闻,蹲下肥胖的身子问道。 赤璃此时已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却故作惊愕道:“你不是偰律的人?”眼里闪烁着几丝欣喜,虽然她不怕死,但若这样死了便对不起那条为了交换自己而牺牲的鲜活生命,所以,若能选择,她一定要拼了命的活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为何要杀你?”洛里赫语气阴冷,敌友难辨。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一个新的主意迅速在脑海中诞生。 赤璃笑望着眼前的大汉又指了指压在脖子上的数把利器道:“能不能让他们先把刀收起来,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洛里赫粗臂一扬,手下立刻收回大刀朝后退了两步。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他站起身来问道。 脖子得到了解放,赤璃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捶了捶酸胀的后腰道:“我是叶国的郡主,无耻小人偰律用计将我骗去汗宫,又以此要挟叶皇交马给他”语气中尽是怨恨与鄙夷。 “你是叶国郡主?”洛里赫打量着眼前这个不拘小节的女子,语气略显质疑。 “是啊,如假包换”赤璃双手撑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细沙道。 “你不怕我杀了你?”洛里赫轻动了下手里的大刀。 赤璃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着对方:“关于洛里赫将军的显赫事迹叶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将军忠肝义胆宁愿冒死也不愿屈服的精神令人佩服。像将军这样的忠义之士自然会明辨是非,又怎会助纣为虐残杀无辜呢”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洛里赫惊问。 “敢骂偰律为狗贼的除了将军还能有谁呢”赤璃眯着眼儿笑道,多少有些谄媚讨好的意思。 “即使我与偰律不共戴天,也不代表我会放了你”洛里赫扯了扯嘴角道。 “将军可听过一句话?”赤璃一脸狡黠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偰律要抓你,也要抓我,而你们现在若逃出北漠又会被别国境军追杀。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注意将军不妨听听?” 洛里赫细细回味了她的话,点了点头道:“你说说看” 赤璃开口之前清了清嗓子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将军还不知道,狄国大皇子偰干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魏泽天和偰律杀死了” “你说什么!”洛里赫听闻立刻用双手将眼前的女子提了起来。 赤璃双脚离地不停地摆动道:“将军莫要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呢” 洛里赫大手一松:“你继续说” 赤璃揉了揉肩膀继续开口道:“这是我被他们囚禁之时魏泽天亲口告诉我的,不仅如此老狄皇也是他们用计杀害,大皇子消失的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他们安排的阴谋!” 洛里赫听闻悲愤之余大吼一声“我早就感觉不对劲,大皇子怎可能为那种小事出逃!” 赤璃被他口中的腥臭熏的大退一步道:“将军若可送我回叶,我必让皇帝发兵协助将军活捉偰律交与将军处置” 洛里赫虽不算精明但也混迹战场多年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蛊惑,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哼,我看你是想利用我带领叶军入漠攻下狄国” 赤璃摆了摆手道:“将军莫要多想,第一,叶国本无攻梁之心,是偰律野心滔天想强攻梁叶一统天下,叶国即使反攻也是为自保。北漠资源贫瘠不适发展,叶国占领汗宫何用?第二,将军已被狄国定为叛军乱党,难道你希望让偰律一统天下吗?”赤璃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大堆之后又缓了口气继续道:“第三,若将军愿意合作,击溃偰律大军后我可以保证叶军立刻撤出狄国,绝不占领疆土。第四,偰律死后将军便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不仅为大皇子和老狄皇报了仇更能为自己一展大业。”话说道此处,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吧。 赤璃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你说的话真能兑现?”洛里赫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赤璃按耐着兴奋的心情一脸严肃道:“若我的话没有分量,偰律又怎会将我扣为人质呢?将军是愿意看着这些忠肝义胆的将士们活活饿死,还是为他们奋力一搏?” 洛里赫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飞旋的黄沙和一脸倦色的将士们体内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翻身上马大吼一声:“弟兄们上马!送郡主回宫!” “是!”众人齐呼。 片刻之后,一道黄沙形成的巨浪涌出黑雾,由北向南一路翻涌而去。 赤璃重新戴上面纱,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 熟悉地形的骑军绕开常设机关的地区,直奔边境。 三日后镇守背境的叶国防卫军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骑军朝自己方向靠近,顿时吹起号角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待赤璃随骑军行至离禁区二里之遥时,洛里赫扬起手臂:“停!” 沙雾渐渐淡下,双方视野都变得开阔且清晰。 第一百四十章 疏离 赤璃看着前方那片早已做好防攻准备的叶国军兵,转身对洛里赫道:“将军若信任我,待我先去说明情况再回来请将军出边,若将军有所顾虑也可随我一同前去” 洛里赫思索片刻道:“我就不去了,有劳郡主代为传达”这个时候就算她有意欺骗,他也无计可施,倒不如赌上一把。 “多谢将军信任!”赤璃颔首道谢之后,挥动长鞭朝叶军方向飞驰而去。 这短短的二里路在她眼前却是格外悠长。 和初次入漠一样,她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活着离开。而两次生还的奇迹,都是来自同一个人对她的拯救。 可她回赠给他的,却只有欺骗。 镇守在边境的北防将领王胜业立于马背上已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可令他意外的是,狄军部队并未出动进攻而是在边口处驻足观望,只派出一人向他所在方向奔来。 正当他犹疑猜测狄军的目的时,却发现马上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郡主?!随着越渐清晰的身影,王胜业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擦测,立刻驾马迎去。 “属下参见郡主!”接近之际,他赶紧跳下马儿行礼参拜。 赤璃亦跳下马儿一把将他扶起:“将军请起”语气因内心的激动显得有些颤抖。 “他们可是护送郡主回程的军队?”王胜业此时已稍稍放下戒备,只是想不明白北漠是狄军的领地为何会派几千人护送人质。 “你听我慢慢说于你听”赤璃稍喘了几口气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并道出。 王胜业听完之后浓眉紧蹙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须通报皇上再做决议” “那你速去通报”赤璃转身指了指身后的狄军道:“他们以几日未食,将军是否能先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一番?” “这……收容他们倒是容易,只怕会养虎为患”王胜业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一片面露难色。 “将军放心,他们清楚自己的处境绝不会做自寻死路之事”赤璃一脸从容道。从她与洛里赫交涉中不难发现,这个表面粗犷野蛮的狄军将士颇有头脑,这个时候他若选择攻击叶军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将自己推入前狼后虎的绝境。 “嗯,郡主此言即是”王胜业思索片刻亦消除了顾虑:“属下这就放他们入关”说罢再次上马朝自己的部队方向奔去。 赤璃上马后并未跟随,直到看到前方挥动的绿色旗帜时才调转马头扬鞭而行。 一支驻足远观的洛里赫,看到那个女子只身返回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夜幕之下,叶国北境的边防军营里出现了一幕奇景。 身穿两国军服的战士们席地而坐共享军粮,早已饥肠辘辘的狄国兵士们一改往日战场上的凶猛,手捧大碗狼吞虎咽像极了逃荒的难民。 见他们这幅模样,许多叶军兵士们将自己手中的饭碗放在他们身边悄悄离去,虽然自己与他们不是战友不是同盟,但同为兵士他们深知战争的残酷和他们此时的难处与窘境。 狄兵看着身边的饭碗,有的吃着吃着就呜咽起来,或是因为思念家乡,或是被异国兵士的行为所感动。 赤璃入叶后并未急着回宫,她遥望荒漠回想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凌乱又阴涩的噩梦。 她这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自以为聪明却一直被人操控与鼓掌之间,自以为正义却沦为恶人的爪牙伤害了真心待她的人。 此刻,她虽活着回来可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叶隐修。他用梁淸月的命换了自己,与梁国再无联盟的可能。 是她的愚蠢将他一步步推向了腹背受敌的处境里,即使有这三千狄军开道也难逃覆国之危。 “郡主”洛里赫配合着叶军副将安顿了自己的兵士,他手捧厚重的铁盔走到女子的身边。 赤璃应声回望,却见高大威猛的身体突地跪在自己的脚下。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她赶忙上前搀扶。 “若不是遇到郡主,这帮跟随我的弟兄们很快就要饿死在荒漠里,请郡主受我一拜!”紧接着是一声额头砸向地面的声响。 “将军快快请起!这一拜我受不起!”赤璃单膝跪下扶住他的胳膊道:“我若没有遇见将军,也走不出北漠,咱们这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洛里赫起身垂下眼睑:“我们狄人并非天生好斗,北漠荒瘠无山无水,我们所战不过是为了生存。” 赤璃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但并不认可你们的做法。只要狄国愿意开放边关贸易封贡互市,便可资源互享天下太平。说到底还是野心和贪欲作祟”虽然话语直白尖锐,但字字有理并无半点嘲讽之意。 洛里赫沉默半晌道:“郡主言之有理,本将无可争辩”天理公道自在人心。 赤璃轻笑:“看来将军不仅忠肝义胆,还是个明白人” 被她这么一赞洛里赫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后脑道:“虽然我没读过几年书,但道理还是多少懂一些的” “若让你带军入漠,你可有把握绕开狄军所设的关口?”赤璃将话题带回正题,如果按之前前萧无惑说所,即使有地图没有阵形图还是很难攻入汗宫。 洛里赫一脸严肃道:“郡主放心,我之前身居要职多次参与部署阵形图,他们耍来耍去就那几招,我全都了如指掌。” 听他这么一说,赤璃的心稍稍定了几分:“时候不早了,将军且休息吧” “是!”洛里赫拱手拜别。 安静的营长内,赤璃耳中仍嗡嗡作响片刻不得安宁。 安妃一死,叶国深陷死局,唯有叶国主动出击攻下狄国将狄国军权交与洛里赫手中,此人或许会念在今日的情分下协助叶国对抗梁国。 否则即是圣人降世也无法力挽狂澜。 唉……赤璃一声长叹,这一切都是她的愚蠢惹得祸。 叶国皇宫的御书房内烛火微动。 梁清月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放于桌案上轻声儿道:“皇上,今日的文书已经批完,您早些回宫歇息吧” 与她相对而坐的人缓缓睁开双眼:“今日朕留下来陪你”温柔的语气中略带愧意。 “偏房不比龙悦殿宽敞,皇上还是回宫歇息吧”梁清月双眸低垂声音轻缓,言语中尽显懂事体贴,却又相比之前多了份疏离。 叶隐修沉默中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她和以往一样温顺娴熟,可不知为何自己却总觉得她变了,她的眼中的柔情钦慕未变却唯独少了那份相处时的甜蜜与欣喜。此刻的她似乎只一味的付出,而抗拒接受他的温柔。 “朕知道,这些日子将你留在这里着实是委屈你了”他开口道。 梁清月立刻回道“臣妾并未觉得委屈”不,她是委屈的,可她委屈的并不是留在这里,而是他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去爱。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跟随 叶隐修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满目温柔道:“这里虽没有龙悦殿宽敞,但是有你在朕睡得安实,朕今日留下来陪你” 这满怀温情的话语像一阵春风,吹散了笼罩在女子心头许久的浓雾。 梁清月虽已无数次告诫自己他所有的好并不属于自己,可面对他的柔情她还是难以抗拒和心动。 可还未待她回应,门外突然传来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报!”北防将领王胜业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皇宫直冲御书房。 叶隐修突地起身大吼一声“进!” “皇上!郡主……郡主回来了!”王胜业跑得气喘吁吁,还未站稳脚跟便直接跪下禀报。 “她在哪里!”说话时叶隐修脸上堆积许久的阴霾瞬间退散,暗沉许久的双眸中又现光芒。 梁清月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情绪尽收眼底,惨淡一笑。 上一秒他们还在轻声耳语,此刻自己在他眼中却已如虚无。 难过,伤心,羡慕,所有的情绪汹涌起伏后终化成了一股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他们的对话她已无心去听,只捏了捏自己的手,麻木又冰冷。 她目送那道身影离去,心中无尽悲凉。 叶国边境接壤北漠,数里荒凉无草无木。 战士们所需物资皆需长途运并不可做到及时供应。突然增加了三千人,便是多了三千张嘴等着吃饭,但这个棘手的问题并未形成军士们的困扰。 叶军将士每顿自觉减少一半口粮分与狄军,没有一句怨言。 狄兵们也慢慢卸下防备,从一言不发到试着与异国兵士交谈。 两军战士们虽都手持利器,可偌大的军营里却只有祥和包容没有刀光剑影。 赤璃看着这一派祥和却忧心忡忡难以平静。 这短暂的祥和不知能持续多久,狄叶开战在即,战后这些人里能活下来的又能剩下多少。 “将军”她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转身道:“若我军战败无法替将军平反,将军可会怪我不守信用” 洛里赫高声笑道:“郡主切勿多虑,那日我之所以答应郡主的要求其实根本没想那么远,只一心想着咱们做将士的得把命留在战场上不能被活活饿死,我和我这帮兄弟们现在就想着痛痛快快的跟他们干一场!” 赤璃听闻不禁自嘲一笑。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用智慧将他们骗了过来,却没想对方根本对夺权篡位没有兴趣,跟她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而已,看来自己又自作聪明了一回。 三日后的傍晚,晚霞烧红了天空也晕染了沙漠。 赤璃正在营帐中发呆,却听帐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半靠在床上的人立刻弹起身子一脸惊愕。 他怎么来了? 惊慌失措间她立刻撩开账帘向外张望,却被错落搭建的营帐遮住了视野。 带着内心激荡的情绪,赤璃顺着声源穿过重重阻碍,终于看见那抹立于众人跪仰下的真龙之姿。 于此同时那人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披着霞光朝她走来。 看着那愈渐清晰的身影,赤璃的眼中堆起一团雾气。 无数回忆的画面跳出来锤击她的心脏,她被这无形的疼痛折磨的快要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四目相对下,她跪下身来行礼“赤璃参见皇上”,眼泪随着身体的晃动砸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入。 叶隐修双眼微闭片刻后缓缓睁开“起来吧,他们可有伤你?”说话时他双手背于身后离她三步之遥并未靠近。 赤璃不起,继续道:“赤璃不该违背皇上意愿擅自医治喉疾,赤璃愿重饮此药并誓终身不治”嘶哑的声音字字铿锵,别说是当哑巴,她欠他的就是奉上自己的性命怕是也还不清。 挺拔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朝前靠了一步“你招降三千狄军亦算是将功补过了,平身吧” 赤璃依旧跪着,她不是不想起,只是眼泪流的太凶还未能止住。 她已经不记得他们究竟有多久没有说话了,她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时,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都能催出她的眼泪来,收也收不住。 “行了,随朕回宫吧”叶隐修说罢转身离开,用距离控制住想要拉她入怀的冲动。 他不能再心软。 赤璃缓缓跟上,不时地仰起头来对抗奔腾的泪水。 走出营地时她只顾跟着他的脚步,却被管事太监何公公挡住了去路。 何公公将她领到一辆车轿前用尖细的嗓音道:“请郡主上轿!” 眼前的轿子富丽奢华光彩夺目,金色珠帘从轿顶泄流而下包裹着嵌玉雕花的绿檀木轿身,淡紫的窗纱随风轻扬,宽敞的轿内宽塌一张,被褥齐全,卧坐自如。 赤璃抬眼看向那挺拔的身影登入远处的车轿时终于意识到,那些嬉笑调侃车马同行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大主宫内,偰律黑衣长袍墨发披散,一脸邪笑地将带血的宝剑丢在地上。 跪在殿里的几十个宫女听见那铁器撞击地面的声响,不由地缩起了脖子瑟瑟发抖。 偰律摇晃着步伐在这些下跪的宫女间来回踱步,像是在挑选心爱的物件。 而那些被他挑选的人各个面色苍白紧紧地闭着眼睛祈祷那双脚不要在自己面前停下。 “你,去请公主过来”偰律用脚尖挑起一个宫女的下巴冷冷道。 “皇上!皇上求您放过奴婢吧!皇上!”被选中的宫女一个劲儿地磕头,脑袋砸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响。 偰律一脚将人踹倒大手一挥怒吼道“若不将公主请来,你们全都得死!”胸膛起伏之下,双眼中迸射出来自地府的阴冷。 殿内瞬间哭吟一片,跪在地上的宫女们互相搀扶着往大主宫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皇上无需气恼,公主知书达理很快便能理解皇上所做都是为了她,自然也就消气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魏泽天终于开口。 偰律眯着眼走到他的面前挑起眉头道:“现在人质跑了,国相有何计划?”语气轻嘲中竟听不出一丝焦急,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一般云淡风轻。 魏泽天侧开身子向前迈了一步道:“乘叶梁合兵之前我军必须先发制人全力攻下叶国,他们一定不会料到我们会在军力不足的情况下发动攻击,此战即使不能占领叶国也能损他大半兵马,若无必胜把握我军只需在梁国援军到达之前入漠便可全身而退”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降书 偰律冷笑道:“国相有如此惊天之才却屈为人臣着实是可惜了” 魏泽天立刻双膝下跪:“微臣一心辅佐皇上建立江山大业绝无僭越之心!” “你也下去吧”偰律冷笑道。 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他的心中豪无一丝感激。这虚伪的拯救之后是更致命的摧毁。若让他再选一次,他宁愿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陷入无尽的噩梦中永久坠落。 他得到了不想要的东西,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若再得不到妹妹的原谅,他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请公主移步大主宫”从大主宫跑出来的宫女们齐齐跪在公主的殿门外磕头高呼,大有一跪不起之势。 索嘉被这一声声哀嚎般的请求惹得心烦意乱,若自己再不去见他就等于是要了这些人的命。 她不明白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为何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紧闭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宫女们立刻抬起头来似看见了一丝生的希望。 黑裙之下,原先体态丰盈活力十足的少女已不见往日光彩,眉头紧蹙双眸黯淡,下垂的唇角又增几许被风霜吹损的苍凉。 “找我来何事?”索嘉入殿后看着眼前陌生的哥哥冷冷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偰律见妹妹到来立刻取下挂在腰间的玉佩朝她走去:“你不是一直喜欢我的玉佩吗,哥哥现在将它送给你” 索嘉看了眼他手中的玉佩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夹杂着失望,嘲讽和心痛。 “我以前喜欢它的主人自然也喜欢它,现在你觉得我还想要这个东西吗?” 偰律被妹妹的冷漠所激怒,扬手砸了玉佩大声吼道:“你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能高兴!” “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你怎样做我都讨厌,你不是喜欢杀人吗?那你干脆连我也杀了吧”索嘉满脸嫌恶,她厌恶眼前的这个人,厌恶没有人气的汗宫,也厌恶了这不见希望的生活。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偰律张开双臂大吼道:“父王!偰干!所有人都恨不得我死!现在连你也背叛我!” 索嘉冷眼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人,觉得他可恨又可怜“你如果希望我不要再加深对你的厌恶,就不要再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我来见你”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见到我?”偰律额头低垂,惨淡一笑。 索嘉停住脚步沉默几秒后道:“是” 男人凄凉的惨笑声让大主宫显得更为阴森可怕,毫无人间气息。 看着妹妹决绝的背影,偰律闭上双眼:即使你恨我,我也要将这天下打下来作为遗物赠给你。 冬月十二,狄军发动总攻来势凶猛。 右将军乌苏克率领十七万大军直攻叶国西境大观城,左将军史卡列率二十万大军偷袭东境含山岭,大将军哈米达率三万骑军十万陆军中路突围。 庞大的狄军队伍在沙漠中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巨浪,朝南方奔涌而去。 号角阵阵,天雷滚滚,四十万狄人带着必胜的信念从口中迸发出的振奋人心的巨吼。 于此同时,叶国西境将领王胜业带军二十万死守大观城,狄军七日猛攻无果双方进入拉锯战。巍峨的城墙阻挡着狄军的前路,那一条条烧红的铁链沿着城墙来回甩荡更让无数攀爬城墙的狄军如一团团火球般从高处摔落命丧黄泉。 狄军的尸体在战友的清理下渐渐堆成一座座渗血的人坡。 叶军虽不如狄军凶猛,但仗着易守难攻和多出三万兵士的优势下完全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如此不堪的局面让一项自大猖狂的乌孙克几近崩溃。当他正欲亲自上阵时被副将拦下。 副将可达道:“叶军总军不过三十万,眼下他们派出二十万人守大观城,剩下区区十万叶军自然是挡不住我军中路东路两支大军,与其死拼不如半攻半守,将这二十万叶军困在城中,待那两支军队攻城后他们只能投降!” 乌孙克听闻仔细思考一番,不情愿地收回了脚步。此计虽有必胜的把握,可一想到自己的战功要被别人抢走时心里还是十分不爽。 副将似看出了他心中顾虑安抚道:“皇上英明睿智,一旦得知将军为保我军胜利甘愿舍弃自身荣誉,定会提官封爵重重赏赐!” “好!就这么办”乌孙克大笑一声再无顾虑。 与此同时叶国东关军大将军陈昊派兵三千抗击偷袭的狄军,不过片刻功夫,三千叶国兵士在二十万狄军的猛攻下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狄军顺利攻入含山岭,直冲叶国东城。 可正当庞大的狄军准备穿过山岭时却发现前路已被巨石堵的密不透风,史卡列预感不妙遂立即撤兵却发现后路也被封死,若想出去除非是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此时,他抬眼往高出望去,只见两边的石崖上已站满了手持弓弩的神机营叶军,而这光秃秃的山谷毫无遮蔽之处,只要叶军一开弓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唯一能挡住弓箭的只有战友们的尸体,可即使挡住了弓箭也解不了这被困的僵局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当史卡列意识到自己深陷险境时为时已晚,二十万大军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困夹在山道进退无门,大呼中计之余只得放下武器加意投降,静等援军。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援军此时也已自身难保。 中路统领哈米达带领十三万大军直攻叶国许都城,叶兵防守不力城门失手,被狄军占领都城。可正当哈米达得意之时却发现城外已被人数巨大的梁国援军和叶国几万精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本攻城和守城之人来了个身份互唤,哈密达转攻为守进退两难。 长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对方大有将其困在城中活活饿死之计,他立刻下令士兵们在城中搜刮粮食,可等来的确实翻遍了正座城市居然一粒米都没找到。 此时他已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攻下的只是一个空城,不,是一座巨大的牢房! 面对实力差距如此巨大的局面,与其出去送死不如在此等待援军到来。 哈米达深思之后站在城墙上,挥动了那面象征着屈服的白色军棋。 当狄国三军互相指望增援时身处皇宫的叶隐修统筹帷幄纵观整场战役,见时机已到立刻抽调中路五万精军支援西境部队前后夹击之下乌苏克无力招架只得狼狈撤军逃回北漠。 但这一次,他们并未像以往那般幸运逃脱。 早已潜伏在西境的原狄军将士洛里赫率领三千人马开道追击,梁军紧随其后绕开狄军设下的重重陷进直攻狄国汗宫。 当三军悲惨的战况书纷纷传进汗宫时,原本胸有成竹淡定自若的魏泽天也开始方寸打乱,皱纹横生的脸上再无以往的从容淡定。 这一仗他倾巢而出,却未能得到期待的结果。 还未等他想出对策,通信兵又带来消息:“国相不好了,洛里嚇带领叶国大军冲破了防线攻进来啦!”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魏泽天彻底疯了,他愤怒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沙盘对天长啸:“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片刻间,无数支带着火苗的弓箭从天而将射入宫殿,宫女侍从四处逃窜哭声喊声连成一片,整个皇宫火光漫天,如一座人间炼狱。 偰律坐在大主宫内看着外面凌乱崩塌的场面眼中却没有一丝畏惧,他口中突然哼起一首保存在记忆中的儿歌,晃动着身体走出宫殿朝水晶宫走去。 原本重兵把守的水晶宫外此时已无人看守,他捡起地上的铁剑缓缓推开厚重的石门,铁剑垂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步伐轻盈面带笑容哼着小调心情大好。 “父王,儿臣向您请罪来了”他将脸贴在水晶棺上笑眯眯地看着躺在里面的人,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在这无情的人间走了一遭,早已精疲力尽。 寒光之下,儿歌诈停。 那麻木的灵魂终于又露出最后一抹纯粹的笑容。 一个时辰后,攻势凶猛的叶军将士们已占领整座汗宫。 狄军左将军乌苏克拒降,洛里赫挥刀而下毫不手软,剩余十三万狄军投降归附洛里赫。 攻城后叶军遵守承诺,在水晶宫发现偰律尸首后即刻停止进攻,不伤民众,不伤降军。 藏在密室中的魏泽天无力回天,被王胜业活捉押回叶国。他坐在囚车中浑身都被捆上了玄铁链毫无逃生的机会。 看着锁在身上的铁链,他才知道这一仗会输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只有她逃回了叶国,叶军才会带着这特质的玄铁链来锁他。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早知如此,他绝不会给她长大成人的机会。 硝烟之下唯一的皇室子嗣索嘉顺礼继承皇位。 索嘉看着火光中的宫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阴暗嗜血的朝代终于结束了。 女皇的降书很快送入含山岭与许都,被困许久的狄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受降退兵回漠。 这一仗,叶军大胜,不仅为本国化解了危机,也等于替梁国平定了狄人之乱。 叶国撤军之后,索嘉看着满目苍夷的宫殿竟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守在二哥的尸体边坐了一天一夜。 又恨又怜。 她恨他残忍暴虐杀父弑兄,她怜他此生匆匆未尝过父子温情。而造成这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说到底皆来自于人性的贪念与欲望。 百日后,汗宫恢复生机。 女皇下令停止抢夺杀戮开放边境贸易,重商轻武,还百姓安稳。 寂静的夜里她仰望星空,似乎看见了一张张亲人的脸,他们正对着她微笑。 索嘉对着天空挥了挥手:总有一天还会相见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身份 梁国叛臣魏泽天随军出漠后被押往叶国御史台。 一身白色囚服之下,魏泽天老态十足再无往日神采。银白长发凌乱披散满面沙尘,眼袋肿大面颊松垮凹陷,与街边潦倒老乞丝毫无异。 他抬起双眼看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男子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狄军会攻叶?” 萧无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叶隐修,见他并无应答的准备便上前一步道:“你释放郡主之后又再追击,显然是安妃娘娘假死之事已经败露。梁叶合兵已成定局之下你只有出此险招主动攻叶才有一丝胜算” “呵呵”魏泽天苦笑一声再不想多说一句。 他已意识到自己一直低估了对手,这天下聪明人并不止他自己一个。 萧无惑看着跪在眼前的囚犯愤愤道:“魏泽天你本名罗有道,原任我朝太医,多年前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犯下欺君大罪,现如今你又投奔狄国助纣为虐,其狼子野心世人皆而诛之” 魏泽天冷笑一声道:“暴君梁维夺权篡位残杀我儿,该死的人是他!” “皇帝继位乃尊先皇遗诏,先皇后病逝前已将你们偷梁换柱之事供认不讳,假太子之事亦随之暴露,皇帝为保皇室尊严故将此事瞒下随即废除太子名号,先皇驾崩之后皇上继位乃顺天意。至于你儿,先皇虽下了密令焚毁太子宫,可我父亲心生怜悯从大火中将其救出一直寄养在萧府中”萧无惑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道。 “我……我儿尚在人世?”魏泽天喜从天降立刻抬起栓着铁链的胳膊抓住身前那白色的锦袍“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萧无惑嫌恶地扯开衣脚:“他本来尚在人世,但此刻应该已经死了”。 魏泽天眼里刚点燃的希望又瞬间熄灭,他大声吼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护送郡主回叶的铁面人你可还有印象?”萧无惑弯下身来一脸恨意道:“此人是我派入狄国潜伏了六年的内密,亦是我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假太子” “不……不不……你在骗我!”魏泽天瘫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是我儿子,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从麻木到疯狂,魏泽天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举起手中的铁链向萧无惑砸去。 身后的军事眼疾手快在他抬手之际已将他狠狠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看到这一幕,萧无惑已经猜到莫齐已死,而且死在了他的生父手中。 “我的儿!我的儿啊!”魏泽天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流在地上,绝望地闭着眼睛。 “公主如今在何处?”萧无惑见他有寻死之意,赶忙询问。这世上可能只有他一人知道能给他这个答案。 两名侍卫一把扯住犯人的头皮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哈哈哈”魏泽天突然笑了起来,那个女子自己亲手带大,他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性子,她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想一直留在叶隐修的身边。眼下,他就算是死也要在这三个人的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这种子终有一天能够生根发芽让他们互相残杀。 “快说!”萧无惑显然没有多少耐性看他发疯。 “郡主就是公主,公主就是郡主”说完,魏泽天将头猛地砸向地面瞬间软下了身子。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男子突然冲倒死人的面前将他拎起来大吼道:“你再给朕说一遍!什么郡主!哪个郡主!” “他已经死了”萧无惑盯着地上的尸体道。 他早该想到的,赤璃和明月公主相貌如此相似…… 叶国,玉门殿 叶隐修一袭龙袍勾勒出伟岸强健的身姿,眼中暗藏的阴霾与冷峻又为他增添几许不可侵犯的真龙之气。 他冷冷地盯着殿门,与站在殿堂下的另一个男人一样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郡主到!”随着一声通传,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大殿内。 赤璃素脸莹润未施粉黛,双眸如星眉如轻柳,随意绾起的发髻上斜插一支梅花琉璃簪,一袭暗红对襟烟纱裙包裹着玲珑较小的身躯,外套一件黑色云锦披肩尽显天轿之灵气。 “微臣叩见公主!”萧无惑立掀衣摆跪拜行礼。 赤璃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定在了原地。她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被魏泽天带进坟墓,没想到最终还是被挖了出来。 “你都知道了?”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眼神悲痛。这被世人羡慕的身份却成了她留在叶国的阻碍。 “皇上尊崇先帝遗愿一直在寻找公主下落”萧无惑双拳相握,态度格外恭敬。 “王爷起身说话吧”赤璃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男子又将目光投向萧无惑道:“这或许是魏泽天的阴谋诡计,他的话并不可信” 萧无惑蹙眉轻笑,她为了留在叶隐修的身边宁愿抛弃大梁公主的身份,当初她爱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可以抛下一切的吧。 萧无惑起身道:“人或许会撒谎,但是血脉不容作假,赤璃公主与福月公主的样貌惊人相似足以证实魏泽天并未说谎。请公主随我回宫承公主封位” 赤璃望向叶隐修,他面如冰霜似是一个旁观的看客,根本无所谓她的去留。 “万千人中相貌相似者不乏少数,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定夺,王爷还是调查清楚为好”即使他不想留,可她却不想走。 萧无惑深吸一口气道:“认亲办法居多并非无证可取。既然公主尚有疑虑,那本王先回梁宫将此事禀报皇上,待有确凿证据微臣再亲自迎公主回宫”他了解她的性子,若不是心甘情愿,任谁也带不走她。 “那就劳烦王爷了”赤璃委身道。 从始至终,殿堂之上的男子未发一言,淡漠的神情中不含一丝情绪。倒是那一直未曾放松的拳头,出卖了他。 萧无惑离去后,赤璃缓缓朝前走上一步:“皇上希望我走吗?”她记得他曾在这里不惜得罪偰律也要将自己留下,可如今他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叶隐修冷笑道:“难道这不是公主的意愿吗?公主深谋远虑统筹帷幄,不仅替王爷达成了心愿,又为大梁剿灭了强敌消除了心患。此刻正是功成身退之际又何必故作留恋”狄叶一战虽取得胜利,但真正收益的却是梁国,他们未损一兵一将便瓦解了狄国势力,从此江山格局已定。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再将她留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取代 “赤璃从未想过离开,只要皇上一日不驱,赤璃愿终身不走”说罢,她转身离开,在眼泪掉落之前。 那孤冷哀怨的背影,向一道光,直直刺入他的眼中。 赤璃,朕还能再信你吗? 彩虹宫内,升为人母的马伊莎将刚满月的女儿从奶娘手中接过一脸幸福地摇晃着怀中的小人儿逗弄着。 忽听宫外太监通传“安妃娘娘到”,她立刻将女儿交与奶娘手中起身迎驾。 “参见贵妃娘娘”按着位分,马伊莎恭敬行礼。 “姐姐快快请起”梁清月上前一步将其搀扶道:“前几日姐姐说胃口不佳,我特让人做了些山楂羹来给你开开胃” 马伊莎笑盈盈道:“娘娘有心了”前几日女儿满月宴时她不过无意中说了一句,倒是被她记住了。 抬头间马伊莎看见对方的那张绝美的面容不禁又想起另一个女子,或是与赤璃关系甚好的缘故,她自然也对眼前的人多了份天生的好感。 “能否让我瞧瞧孩子”梁清月眉眼含笑望着站在一旁的奶娘道。 马伊莎立刻起身将孩子接过来放在对方怀中:“这孩子长得快,已经十斤有余”口中尽显母爱温情。 梁清月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满眼疼爱,她轻轻地用手指抹了抹孩子光滑的脸道:“眉眼儿像皇上,鼻子嘴巴倒是和姐姐一个模子印出来”温和的语气中难掩几分羡慕。 马伊莎羞涩一笑:“是啊,都说这孩子更像父皇” “小公主一出生叶国就赢了胜仗,可见公主定乃天将福星,日后定成大器”梁清月怀抱婴孩语气满含笑意丝毫不带虚伪阿谀之色。 “多谢娘娘美誉,其实成不成大器我并不在意,只希望她以后能平安健康的长大,若真有福气希望她能像娘娘一样嫁个疼己的好夫君,我就谢天谢地了”马伊莎一边逗弄女儿一边道。 梁清月苦苦一笑并未做声,在别人眼中自己真的嫁了位好夫君,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听说你这儿藏着好酒”半晌后她突然将嘴巴凑到马伊莎的耳旁道。 马伊莎略有惊愕,随即抿嘴儿一笑:“娘娘也喜小酌?”没想到她们不仅相貌相似,连习性爱好也格外默契。 梁清月眨了眨眼儿道:“以前在宫里父王不许我饮酒,我皇兄常偷送些好酒给我品尝,我虽不胜酒力却是爱小酌两杯” “菁儿,去取两壶葡萄酒来”马伊莎立刻吩咐后又顺口说道:“我这儿尚有不少存酒,郡主戒酒后就没人喝了”话音刚落,她见那抱着娃娃的人面色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打岔儿道:“这孩子沉重莫要累着娘娘”说着抱过孩子交给奶妈,为自己方才的失言懊恼不已。 梁清月似察觉到了对方的歉意便从手腕上摘下一支色泽润透的玉镯道:“这是我一直佩戴许久的镯子,今日赠于小公主权当是见面礼了,姐姐莫要嫌弃我戴过”说着将镯子递了过去。 马伊莎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首饰立刻推脱道:“此物太过贵重……” 梁清月一把抓过她的手来将镯子塞进她的手里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姐姐莫要跟我客气” “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替公主谢娘娘恩赏”马伊莎起身叩谢。 恍惚间,又将眼前的娘娘和另一个人的身影不自觉地重合在了一起。 许久未见,不知她近来可好。 被她惦记的人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绣着鸳鸯帕。 芝晴端着茶点儿进门道:“郡主,今儿我去尚食司时听说伊莎娘娘身体不适,您看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哦?可知道是哪里不适?太医去瞧了没?”赤璃放下绣绷一脸紧张道。 自打她从狄国逃回来后便一心想着战事无暇顾及其他,回宫这么久也未去探望确实有些不妥,未等芝晴回应她便起身道:“随我去彩虹宫瞧瞧娘娘” “是!”芝晴立刻取下衣架上的披肩搭在主子身上抬脚跟上。 春末好时节,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花香,赤璃无暇欣赏这一派春色只一心想去探望那位被自己忽略许久的好友。 正当主仆二人走入彩虹宫的宫墙时却见一顶明黄舆轿停在宫门前。 “这是谁的轿子?”赤璃放缓了步子问向芝晴。 芝晴亦随着主子停下脚步瞅了片刻道:“应该是安贵妃的轿子”。 赤璃听闻,原本明亮的双眸突地暗下:“我们改日再来探望吧”回宫后,她已得知安妃未死的消息,庆幸之余又生出一丝自嘲来,她居然会认为叶隐修会为了她用安妃交换。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这盲目自信的毛病怕是永远也改不掉了。 芝晴随声应和扶上主子的胳膊。 两人刚要转身时却听见清脆的人声响起:“姐姐好生养着,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马伊莎见对方如此友善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失言顿生歉意,便拉起她的手道“贵妃娘娘也多保重身体” 梁清月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没事儿常带小公主去我宫里玩儿,我格外喜欢这个孩子” “一定”马伊莎道。 这一幕被赤璃瞧了个清楚,她收回半个身子消失在宫巷转角,梁清月的动作声音充满善意,应该不会对马伊莎不利。 马伊莎若能与她交好,便也算是寻了半个靠山日后也无人敢随便动她。 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并无定数,梁帝一旦得知她的身份后必定要召她回宫。而她又能以什么身份留在叶国呢。 她在这里最不放心的便是马伊莎和叶文渊,想到这里她突然问道:“小王爷最近如何?” 芝晴咬了咬唇儿道:“小王爷近日来没事儿总去找安妃娘娘,据说安妃娘娘善出谜语,每回都会出几个谜语给小王爷猜”以前小王爷总是往清影宫跑,现在却鲜少看见他的人影儿,想到这里芝晴不由地为主子感到难过。 “好,那也算是在学东西了”赤璃欣慰地笑了笑。 “郡主,芝晴知道您心里难过”芝晴突然低下头来冒了一句。 赤璃轻笑:“我不难过”可能在这个小丫头心里自己的一切都被另一个女子所取代本该难过,可对她而言却只感到欣慰,如果梁清月真心与他们相处,她也算是了了几桩心事。 人世间的所有情感,但凡真心实意定是只有祝福不求回报,更不会攀比与占有,只一心希望对方好。 所以,她又怎会难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惨剧 梁都城内,打更的人敲了两下梆子。 夜幕之下,一名黑衣男子从阴暗的角落里闪出身来。 黑色的纱巾蒙住了他的口鼻,只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夜中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趁四下无人之际他一个纵身便跳入了一座灰白色的院墙内,落地时未发出一丝声响。 他轻松地躲过了一波值夜巡查的府兵后推开了一道房门。 “谁?”自从做了母亲后,刘延便落下了轻睡易醒的毛病。听到门处传来微响,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朝外望去。 此时,一袭黑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尚未等她发出喊叫只觉得胸中一紧,口中喷出一道血柱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她顾不得疼痛本能地将身体覆在旁边的小人儿身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放过我的孩儿”说罢,身子一摊便没了气儿。 母亲身下的小人儿被突来的重力一压,咿咿呀呀的快要哭出声来。 黑衣人摘掉脸上的纱巾又举起了长刀刺向那幼小的身体。 婴孩一声闷哼,母子双双没了动静。 朴甲用了片刻功夫便轻松解决了两条人命,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心中略有内疚。自己学武的初心是为了锄强扶弱,可没想到如今却用在这毫无还手之力的妇孺身上。 几个月前义父突然交代,若他死了一定要杀了这对母子并将山庄的令牌故意落下。即使他不情愿,却也不能违抗义父的命令。 离开之前,他取下腰间的木牌丢在床底下暗自道了声:“义父,我已完成了您的嘱托,您好生上路吧” 七日后梁国萧王府 青砖围砌的大宅子里呼天抢地哀声震天,门前栽种的绿柳一颗颗低垂着梢头像在为这人间惨剧哀声哭泣。 朱红色的府门大敞,左右两边各跪六名家丁侍头戴孝布身腰扎麻巾满面悲痛泪眼婆娑。 一条宽大的黑布由府门外长铺而入之通正厅,厅内两口一大一小的楠木棺材摆放在中央。门槛内的阴阳盆里火苗卷着纸钱四处飞旋,屋檐长廊里挂满了白围。院里的僧人们坐在地上吟颂地藏经,为逝者念经超度。 铜锣三响有人前来吊丧,侍女从香筒里抽出三支递去,点香、敬香、叩祭之后家属答礼。 萧无惑白衣孝布青须满腮,直直地盯着火盆眼中无尽悲痛,麻木地听着别人口中那千篇一律的安慰话语,如霜下枯木面如死灰。 节哀……他要如何节哀? 回程途中他得知自己一夜之间与夫人和刚满周岁的孩儿阴阳两隔,这种痛苦岂是一句节哀就能抹去。 “我的延儿啊!”一声凄惨的哭声又从客房中传来,一个时辰前刚哭晕过去的刘夫人一苏醒又开始嚎啕起来。而太师刘威自从得知女儿外孙被杀的消息后立刻晕了过去至今仍躺在刘府床上连下床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向将女儿视为心头肉的老两口哪里能经得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自然是晕的晕倒的倒。 丧事之后,王府内再无春日。 意气风发的萧王爷从此一蹶不振,将自己锁在房内终日不语。 他看着那空置的小床,似还能听见儿子的笑声与哭声,儿子最爱的摇铃摆在荷花边的小枕头旁,他拿起小被闻了闻,一股子浓浓的奶香瞬间又催出了他的泪。 回顾自己这一生,万人皆赞声名远播,却也树敌不止,他保住了大梁的江山,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家也保不住,终落了个妻离子散所爱不得的下场。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块令牌重复念叨着四个字“左丘山庄” 幽深的双眸中一片死寂。 萧无惑离叶返梁之后,赤璃终日只为一事烦忧。 索嘉登基后狄国绝不会再成为叶国的威胁,眼下只要梁国信守承诺共同进退叶国便能得以安定。即使梁国违背同盟契约,只要她留在叶国索嘉定会出兵支援。 所以她不要做什么大梁公主,只想留在这里与他和他的王朝共存亡。 而此刻,她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留下来。 多日苦心思索后,她终于找到了这个方法。 这天傍晚,梁国萧王府遇袭一事传入叶国。 梁清月打开上奏文书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未作声。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睁开紧闭的双眼一脸关切道:“何事让你如此惊讶?” “梁国萧王府遇袭,福晋与世子惨遭毒手……”纤细的手指将文书递向他的面前,悲痛难耐。虽说她与那萧无惑并无多少私交,可人心共鸣,这等人间惨剧又有几人能承受的住。 “凶手可有抓获?”他并未阅览,又闭上眼睛。 梁清月重新拿起文书又接着往下看:“凶手名为朴甲已被千夜阁的猎庄抓捕,可此人却在审讯之前咬舌自尽未曾留下任何线索” “嗯”叶隐修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只思索着其他问题。 公主身份已成事实,梁国很快便会送召封令来。 他终究是留不住她。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叶隐修轻揉眉心,一脸倦意。 “是,臣妾告退”梁清月立刻放下文书起身离去,未有片刻逗留。 刚一脚踏出御书房便见一道红色身影由远而近朝她走来。 赤璃低头快步思绪飞乱,一抬头便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参见贵妃娘娘”她急收步伐委身行礼,却因歉意而显得有些慌乱。 “姐姐不必与我行礼”梁清月伸出手臂托起她的胳膊“你的身份皇上已经告诉我了”语气比她们初次相见时多了几分客气。 赤璃强挤一抹笑意道:“此事尚无查证,或许只是误会” “姐姐只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而已”梁清月一语道破却毫无刻薄嘲讽之意“皇上在里面,姐姐进去吧妹妹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赤璃尚未做出回应已见她颔首而去。 看着那道温婉的背影,她终于明白叶隐修为何会倾心于她。 收回目光,赤璃轻推殿门伴着月光抬脚而入。 熟悉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勾起回忆无数。这里曾是她为他分担烦忧之地,可如今他已不再需要她了。 叶隐修听见动静朝外看去,若不是那衣裳的变化他差一点以为是方才坐在这里的人又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他冷冷道。 “皇上,赤璃有一事相求”她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裙摆低垂双膝跪下。 “起来说话”他蹙眉道。 “求皇上纳赤璃为妾”她抬起脸儿朝他望去,脸上没有娇羞语气没有犹豫,双眸中涌动着坚定与勇气。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册封 “你说什么?”叶隐修眯起眼儿问道,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求皇上纳赤璃为妾!赤璃愿终身留在叶国,孤独终老也毫无怨言!请皇上成全!”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留下来的办法。 叶隐修看这眼前的女人,心中呼啸的狂风掀起巨浪拍打着他冰冷的心房。 梁国大业已成,自己也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去利用,可此时她却要留下来,即使孤独终老…… 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你且下去吧”他大手一挥,不愿再去猜测她的真心或是假意。他真的不敢再轻易的相信她。 “赤璃回宫等皇上答复”起身后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叠捧在手中:“之前答应皇上的新帕已绣好,赤璃先行告退” “放地上吧”他暗藏着内心的翻涌冷冷开口。 这一夜御书房内的光彻夜未熄。 叶隐修看着那叠图案精美的新帕却迟迟未有碰触。他想起那条被自己焚毁的锦帕眉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他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这个问题变成了一把长锯,在他的心头来回拉扯。 赤璃在清影宫里等了三日仍未等来皇帝的回复却等来萧无惑的信。 萧无惑在信中说梁帝恶疾缠身朝不保夕,太子梁润庭大有一统江山之野心,若想保叶国安稳她需要速回梁朝继公主位,尚有说服太子履行梁帝和平共盟之约的可能。 这封信像一座山,直直压在了赤璃的肩上。 不知为何,她竟在这文字中品出了威胁与警告的意味。 “禀皇上,郡主求见”玉门殿内,瑞公公快步通传。 “请她进来”叶隐修一袭黑色锦衣,冷峻的脸色似比平时多了几许柔和。经过三日思索,他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即使,这可能又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赤璃眉色悲凝,一步步朝他走去,单薄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 “何事?”他不再想之前那般阴冷。这几日,他终于为她的这个要求找到了理由,那便是她确实对他有情。 还未开口眼泪已滑出。 她要如何开口呢,三日前她求他赐婚,今日又来告别,他一定会更加厌恶她吧。 “为何不说话?”他最不喜见她流泪,即使之前大部分的眼泪都是她的谎言与虚伪。 “赤璃今日是来与皇上辞行”轻细的声音极小,却足够刺痛她的耳膜。 “你可是怨朕未能允你册封之事?”他的手按在桌上那封黄色册封诏书上,问道。 “不”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赤璃身为梁国公主,自当认祖归宗回到梁国” 她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大手紧握,明黄绢布皱起。他竟又被她骗了一次。 此事太监从门外疾步走来伏在皇帝耳旁小声低估了两句。 “哈哈哈哈”叶隐修的口中传出阴冷又自嘲的笑声,原来她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收到了萧无惑的书信,不用想也知萧无惑定是告知她王府福晋的位置已经空置,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萧王府的女主人。 “请皇上成全赤璃回梁的心愿”她双手伏地深深一拜。 之前她的谎言害他险些丢了江山,这一次她撒谎是为了保住他的江山。 说到底,她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又一次骗了他。 “梁国如今执掌半壁江山,这都是公主和萧王爷的功劳,公主功成名就理应回国受封领赏,朕有何理由说不?”冰冷的字眼从牙缝里迸出,满含恨意。 “谢皇上成全”说罢深深三叩,再无勇气看他一眼。 “立刻滚!此生莫要让朕再看到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愤怒的话说出口,他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看到这个女人。 郡主离开的那一天,叶国上下一片冷清。没有任何欢送仪式,仿佛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可那天之后一向体格强健的皇上突然病了,高烧之下整整服了三日汤药仍不见好。 宫里传言四起,说是郡主本是狐仙下凡,这一走便是勾了皇上的魂去。 身为贵妃的梁清月不眠不休地守在龙榻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脸上的泪像决堤的河流几乎没有停止过。 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他滚烫的手心悲从心来。 昏迷中的人似有片刻清醒,眯着眼睛对着眼前的人影慢动了动嘴道“你莫要再骗我,可好”。 “好!我再也不骗你!”她将脸埋入他的颈肩强忍心痛。她知道这个问题不属于她,可即使他不爱她,即使他当她是替身她都认了,只要他活着便好。 次日,龙体奇迹康复。 一纸诏书,册封安妃为后。 举国欢庆。 与此同时,梁国亦是一派欢腾。 宫钟长鸣,锣鼓喧天。 礼印太监悠起长鞭发出震天脆响。 露场上百展红旗飘扬,千人跪于殿外,一条红毯从玄龙门铺至承祥殿,像一条巨长的火龙散发着皇威浩荡。 三十二人抬着一顶明黄大轿缓缓踏入宫门,此轿金定银框顶部镶满珍珠玉石无数。坐在轿子中的人透过晃动的流苏车帘看着那巍峨又陌生的殿堂脸上却只有无尽的悲痛与绝望。 麻雀变凤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希望,可是此刻却是她难以摆脱的厄运。 梁帝强撑孱弱的身体为苦寻多年的侄女赐了名分戴上霞冠。 正史、副史、宣读官员和礼部官员面西站于节案之东,乐曲阵阵,受封之人节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礼壁乐止,在香案前跪听文册。 读毕,宣读官将册交与副史,副史再转交侍女,侍女跪接后又转授公主,赤璃拜位后退出正堂。 受节仪式结束,礼部官员引行校尉高捧装有金册的踩亭随后。 众人列仗走出玄龙门、南月门、正安门前往公主府。 终得了清净。 傍晚,赤璃打发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华丽堂皇的寝宫里,耳边仍在嗡嗡作响。 她看着屋中的一切,脑子里却全是清影宫的样子。 或是屋里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让她带着忧伤进入了梦里。 那久违的笑容在梦中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叶隐修深邃的双眸中满含宠溺,寒风中他将她裹入宽大的锦衣中亲吻她的额头。 她贪恋这久违的怀抱,用力地环着他的腰不愿松开。 “赤璃,你为何要骗我?”他突地将她推开,眼里的宠溺渐渐变成一缕黑色的烟雾。 她扬起手来想要挥散这片烟雾,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一片混沌。天地被笼罩在黑雾中,而眼前的人也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想叫他的名字,可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画面一转,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拱桥上。 桥下有一对恩爱眷侣正在亲昵耳语,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画面温馨美满。当女子抬起脸时,竟和她长着一样的面孔。 不,不,那不是我,叶隐修,那个人不是我。慌乱中,她想跑下拱桥摘下那个假冒者的面具,可是拱桥太长,永远也跑不到尽头,桥下的身影渐渐朝前走去,缩成一条线,一个点,直到消失无踪。 情急无奈下爬上桥头一跃而下想要追逐他的身影,这一跳,梦便醒了。 急促的心跳发出咚咚的声响,泪腺好像还沉静在梦中不停地制造着眼泪。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庄 房里陌生的空气让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个人或许永远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阳光刚巧透过那窗棱刺入眼中,打碎了她想再度入梦的希望。 侍女杜鹃端来金盆仔细地伺候着新主子,赤璃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陌生。 镜中的人清瘦的脸颊略有凹陷,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空洞的双眸中再无往日灵动,年轻的身体似乎被一个苍老的灵魂所霸占毫无朝气,可悲的是那个苍老的灵魂却是她自己的。 淡妆轻描下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气,可唯独那双眼,依旧如死水一潭幽深无澜。 “公主,皇上召您入殿”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 “知道了,我这就去”她放下唇纸转头道。 一个时辰之后,赤璃在史官的带领下进入了皇帝寝宫金龙殿。 殿内金梁玉柱富丽堂皇,似聚气了天下奇宝一派辉煌。可空气中散发的浓烈药味却给偌大的宫殿添了一抹凄凉与沧桑。 这股气味似乎在暗示着所有人,龙气将散。 “赤璃参见皇叔!”她隔着纱帐跪下,隐约可见明黄色的床榻之上那微微拱起的被褥。 “璃儿,到皇叔跟前来”虚弱的声音里满含慈祥。 守在幕外的宫女轻轻撩开纱帐挂在金钩上,委身退了下去。 “皇叔”赤璃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一阵难受,他病得如此厉害昨日还亲自为她授冠。 梁帝满头银发散在枕边,气息虚弱地点了点头:“孩子,皇叔终于找到你了,咳咳”这个缠绕他多年的心病终于解除了。 “皇叔您先好生养病,等病好了璃儿天天来陪你”虽然是第二次见面,可她总觉得这个老人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感觉,父爱,是的,父爱。他浑浊的眼里满满的疼爱像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心。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突然无比害怕眼前的这个人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带走她刚刚收获的亲情。 “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枯老的手紧紧攥着那双小手,眼泪顺着脸上深深的纹路流淌而下,瘦弱的身体亦在沉重的呼吸间波澜起伏。 “璃儿不委屈,不委屈”赤璃用另一只手紧紧包在他干瘪的手背上已哭的泣不成声。眼泪似来自老天的召唤,她根本无法控制。 梁帝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面露欣慰道:“朕总算有脸去见皇兄了” “皇叔长命百岁,日子还长着呢”赤璃再也绷不住伤心的情绪,伸出手臂揽在他的腰上,像是怕死神突然会从她手中将他的生命夺走一般。 “皇兄泉下有知看到你这般懂事,一定会很欣慰”梁帝任由侄女拥揽,言语中的慈爱更浓,他又何尝不想多陪她一些时间,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可是,他的身子不允许啊。 “皇叔,你好生养病,璃儿会每日都来看望您”赤璃突然起身,心里闪出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治好他!哪怕是让他多活几年也好。 “好”梁帝闭上眼睛微微点头,自己确实是有些累了。 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赤璃从大殿里出来时再闻着那股药味已不再是凄凉的味道,而是悲伤与心痛。 活了二十余年,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带给她的温暖,也第一次感受到即将失去亲人时撕心裂肺的痛。 厚重宽大的裙摆成了她巨大的累赘,她提起裙摆大步跑出殿门却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璃儿”萧无惑见她一脸忧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出了何事?” “请王爷立刻为我找匹马儿来,我要出宫!”赤璃一见萧无惑立刻抓着他的衣袖道,初入宫门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头绪,眼前的人是她唯一可求助的人。 “好!”萧无惑随即招来侍卫下了吩咐又转身对赤璃道:“请公主随我去南宫门,马车会在那里候着” “请王爷带路”赤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儿道。 萧无惑步伐匆匆,内心酸楚。对方眼里的焦急让他不解,眼里的疏离更让他感到心痛,这个曾经依附仰慕自己的女子,心中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公主请上轿”南宫门外,侍卫撩开车帘一脸恭敬道。 赤璃看了看那宽大的轿身蹙起眉头:“我只要马!”说话间她撩起厚重的衣裙猛地一扯,将垂地繁重的裙摆撕了下来。 侍卫惊愣。 “按公主吩咐的做”萧无惑语气威严地吩咐道。 “是!”侍卫收到王爷命令这才动作麻利地卸下了套在马颈上的辕轭,只留下马鞍和缰绳。 解除了裙摆的束缚,赤璃轻轻一跃跳上马背,刚准备出发却又想起什么立刻问道:“我出宫可需要什么令牌?” “无需令牌,公主可随意进出宫门”萧无惑说罢拉住缰绳道:“公主此行是要去何地?” “我有急事在身,三日后回来”说话的人无心长篇解释,已用双腿轻轻拍打马肚。 “公主多加小心”萧无惑听她如此一说便放下了心中的疑虑,三日时间,看来她并不是要去叶国。 “驾!”一道红色身影像一团火焰朝前方飞窜而去。 次日傍晚,赤璃站在盘水湖边举目望去,袅袅炊烟弥散在千山万壑中像无数只飞蛾翻飞抖动,镶嵌在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神秘光芒。 群峰连绵之下,苍翠峭拔云遮雾绕,嵯峨黛绿的山脉像波涛起伏的大海,雄伟壮观。 马儿在河边扬起前踢踏着步,她将马绳拴在树上拍了拍马儿的头:“乖乖的在这里等我” 片刻之后,平静的湖面在女子足尖的轻点下泛起浪花朵朵。纱袖微拂,墨丝飞舞,纤细的人影如一片火红的枫叶被风吹到了岸边。 双脚落地的瞬间,空气中的异香扑鼻而来,她被这股久违的味道浸湿了眼眶。 五年阔别,如今再回,这里的一切都未有改变,可她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仗剑走天下的率真少女,这五年,她推翻了曾经的信仰,也见识了人心的丑恶,挣脱了阴谋的束缚,也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感怀间,穿过一片桃花林,瞬间开了视野。 一座巨大的庄院依山而落,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琉宫合卧,迢迢复道环形。 灰瓦白墙上似有仙家神笔绘出的山水墨画,将眼前的山庄镀上一层神秘而飘灵的色彩。 门庭之上一块红木金字的匾额,上写四个大字“左丘山庄”,金字在霞光的照射下晕出柔光阵阵,在层层山雾下更显仙宫神殿之磅礴宏伟之气。 如此仙地,门前却无人看守。 她抬脚跨入金色门槛,春风抚面又送异香,像是过往在与她温柔的对话,欢迎她从远方归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医 绕过紫檀屏风可见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正中一座大池,白石为栏环抱池边,映在青松翠柏间像一颗温润的珍珠散发着柔美的光芒,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点缀其中又添几许仙气与生机。 顺着右廊再行数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烁,两边楼阁高耸垂满了垂藤漫漫,像一个含羞的少女垂着发丝沉在梦乡。 入了正厅淡红色的纱缦低垂,玉柱光洁金案无尘,空阔的厅堂内亦是一片幽静。 赤璃在铺垫上坐下览顾四周,凄苦一笑。 几个月前,这里门庭若市,登门造访者络绎不绝,在来访者的心中这里视为公义的象征。 甚至比老天爷还要公正。 身于乱事,黑白不明,人人心中对正义的判定皆来自于自身的利益荣各说各话,所以山庄便成了公正的最终裁决官与执行者。 来这里的人不仅要服从山庄的判决,更要遵守山庄的三不管规定。 所谓三不管即:朝廷之事不管,男女之事不管,无伤人命之事不管。说白了就是天下大事别来,鸡毛蒜皮别来,情爱纠纷的也别来。 这三个条件将无数人挡在了门外,可这世上多的是家族恩怨血海深仇,多的是恶霸土匪,而山庄独爱替这些人了解恩怨,或了解性命。 至于是非对错判定的权利在庄主离开后便交与四大宗师手中。 她曾以为这里能够为世人主持公道声张正义,可当魏泽天将血淋淋的真相抛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正义与对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判定和主宰别人的命运。一切都是应道而生因果轮回,她们自以为的锄强扶弱替天行道,却可能是助纣为虐逆天而行。 于是,她用银霜送来飞书,从此关闭山庄,世间再无左丘。 窗外的鸟雀叫的欢快,悬在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轻纱曼舞,空气幽香,卸下了众托之后的山庄成了一座世外桃源,将人间烦恼拒之门外。 她真的很想永远躲在这片净土里不理外界的纷争与阴暗,也很想立刻脱下钢筋铁骨在岁月静好中垂垂老去。 可是山高路远,血海深盟,她放不下那个因为她的欺骗而随时都会丢了江山的人,即使前路荆棘密布,她也必须披荆斩棘地向前冲。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闭上眼睛又享受了片刻的安宁后,赤璃起身朝外走去。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感怀,回来只为寻人救命。 云雾缭绕的峰山顶之上,有一块巨大的圆石。 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立于圆石之上,微风撩起他的衣摆与墨色长发,像一株紫鸢花在月光下随风摇曳。 “墨卿” 低柔的声音响起。 男子回眸,轻笑。 这一回眸足以上无数佳丽黯然失色。 虽是男身,可他身上却散发着轻柔与刚毅完美融合的俊美,柔而不弱,刚而不犷,仙气十足。此人肤如凝脂青透,眉如宝剑轻提,鼻梁高挺如山,尤其是那一双朦胧的双眸,眨眼间似度了个轮回般诉说着着人世沧桑。 “你回来了”他轻动双唇,声音如风,笑容如昨。 明明是久别重逢,可那熟悉的笑容却又在刹那间让赤璃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梦里出了趟远门而已。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并未挪动脚步,只淡淡道。 被唤作墨卿的男子仰着下巴道:“一个时辰前我已见你打马而过,怎现在才来?”语气似有不满。 “我回山庄看了看”赤璃道。 “你老了”墨卿跳下石头走到她面前撇了撇唇角:“不过五年未见,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不客气的话语,可听在赤璃的耳朵里却格外亲切。 这个与自己相识了十六年的人永远都是这副不将人气死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道。 “做到什么?”墨卿被问的一怔,正寻思对方为何没有反唇相讥时又见眼前的人突地将脸凑了过来道“永远那么招人嫌?” …… 有些人有些事,时间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山庄的人都去哪儿了?”赤璃收起玩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墨卿指了指山下道:“瞧见那个村子没?” 赤璃顺着看去点了点头。 “都在那儿呢”墨卿将垂在胸前的一缕黑丝甩到了身后:“他们已经迷上了种菜养鸡的日子” “返璞归真,活得通透”笑意未收,她又转头问道:“你呢?种菜还是养鸡?” 墨卿一脸不屑道:“我哪有那清闲的命,每日都得在这高处守株待兔” 赤璃双眸一暗低声曼语道:“我尚有余事未了,以后无需等我” “你这次回来是为何事?”墨卿未做回应岔开话题。 一想到那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赤璃上前一步道:“你的乾坤针能起死回生,违天逆命。我要你随我进宫为一个人续命” “你向来最烦朝廷的人”墨卿淡淡道。 “此事说来话长,时间紧迫我们边走边说”说话时,她揽住他的胳膊朝外拖拽。 墨卿一把将她扯回道:“你总得容我换身装扮” 赤璃懊恼地挠了挠头陪着笑儿道:“对对,平日里数你接客最多,确实得换个样貌”四大宗师里除了墨卿之外的另外三人一个比一个懒,总将抛头露面的事交给他去做。此次入宫若是被人认出他的身份确实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客……”墨卿内心万马奔腾却又懒得与她斗嘴“你且去湖边等我” “好,记得弄得平常点儿”赤璃不放心地叮嘱道。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呼啸的风声,眼前的身影眨眼间已在山壁上盘旋而下。 留在山顶的人将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幽深的山谷大喊道“越丑越好!”之所以反复交代,不是因为她啰嗦,只是因为墨卿实在是生得一副男女通杀祸国殃民的好模样,易容时若不下手狠一些根本难以遮挡美色,可这个人又是个极度肤浅的人,视脸如命。 半个时辰后,赤璃刚牵出马儿却见一个白须老者从天而降。 她围着眼前的人绕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这才是神医该有的风采” “我看你一点也不赶时间”墨卿瞄了她一眼儿道。 “谁说我不赶时间,快些上马,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口气忽变之下,她已跳上马背。 分秒必争,马蹄飞卷。 赤璃用了许久才将这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说了个透。 墨卿只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痴情的人” 他的话让赤璃心头一紧,她知道身后的这个人看似活得潇洒自在不染风尘,内心确实极为细腻温柔。而他所谓的痴情人,自然是被自己辜负的那个人。 “一切都过去了”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何时也学会了自欺欺人?”墨卿垂眸深叹。 或许是早已说的口干舌燥,赤璃再无回应,只将目光投向远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医治 次日午时,众目睽睽之下一位年迈的医者随着刚册封的赤月公主进入金龙殿。 此人雪鬓霜鬟,身体消瘦背脊微佝,身穿粗布长衣脚蹬黑色布鞋,体态轻盈步伐如风,满头银丝任意披散。脸上的皱纹尽显岁月无情的雕刻,可那双黑色的双眸和浑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足以让人从这副躯壳上探寻到曾经俊美无双的痕迹。 “都叫你扮的普通些”赤璃见宫女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墨卿身上时,轻弱的声音里夹带着几分埋怨。 “还要怎么普通,总不能让我将泥巴抹在脸上”墨卿微动唇角一脸委屈。 “唉”赤璃轻叹,自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几步之后,她跪在床榻边抓住那只露在被外干瘪的手道:“皇叔,璃儿已将神医请来这就为您医治” “辛苦你了,孩子”梁帝费力地睁开双眼气若游丝。 墨卿跪拜之后看了眼床上那死气沉沉的人,白眉紧蹙。 透过轻薄的纱帐,赤璃紧紧盯着床上那张乌青苍老的脸泪雨滂沱,满屋的药味形成了浓烈的死亡的气息,而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墨卿的身上。 片刻之后,墨卿转身道:“公主,草民已为皇上施了第一次针,余下六次需隔日而施”说话时他收起紫色针袋一脸恭谨。 “有劳神医了”赤璃将脸凑到梁帝的面前道:“皇叔您现在觉得如何?” 梁帝面上的青灰已褪去些许,点了点头:“胸闷已有所缓解,比起之前舒服了很多” “皇上气血郁结首针通脉不可过猛,需循序渐进”墨卿道。 “皇叔您好生修养,后日我再带神医来为您施针,很快您就会痊愈了”赤璃紧紧握着叔叔的手道。 “辛苦你了孩子”梁帝看着眼前孝顺的侄女满脸欣慰,说话的声音明显比方才高了几分。 “不辛苦!只要皇叔能痊愈,要我做什么都行!”真诚的话语里没有一丝虚伪,只有真心实意。这个人给了她从未有过的亲情温暖,在他身边赤璃觉得自己像个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她害怕这种幸福会昙花一现。 “好孩子,去吧”梁帝慈爱的笑意更甚,动了动手指。 墨卿跪拜后随着身前的人儿出了金龙殿,无人之处他急急收住了脚步:“皇帝臌症入根已无药可救”即使他明白这句话有多残忍,也不愿给她虚假的希望。他要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接受事实,而不是让她在某一天承受突来的打击。 “连你也医不好吗?”赤璃抬眼望去满是绝望,墨卿的医术她是知道的。 白发微晃下墨卿避开她的目光:“我只能为他通脉去淤,却治不了本”语气无奈之下亦藏几分愧疚。 “他还剩下多少时日”赤璃垂下双眼似不敢去听问题的答案。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墨卿背过双手长呼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无人能脱离生死,看开些吧” “嗯”赤璃松开紧闭的双唇道:“先随我回公主府吧” 这一路,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怨老天不公,世间那么多的作恶多端的恶人能够长命百岁,而心怀心悲的好人却不能长活。难道好人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生亦非生,死亦非死。天道轮回,终还能相见”墨卿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悲痛,许久之后才出言安慰。 赤璃想到自己安慰索嘉时所说的那番话,这才明白无论是道理还是善意劝慰的谎言都治不好侵入骨髓的悲痛。 所谓的时间能遗忘一切不过是句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真正的心痛从来都不可能痊愈。 那些在别人眼中早已被遗忘的过往,不过是当局者选择了深埋或是隐藏。而那些埋入心底的痛与伤往往会被一杯酒、一首曲、一阵风或是一场梦唤醒,生龙活虎地跳出来证明它们还活着。 红顶紫檀轿在公主府前停下,赤璃从愁绪中回过神来。 悲伤犹在,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命运向来没有多少怜悯之心,亦不会因为眼泪而善待每个人。 下轿时一抬眼儿便见一抹白色身影立在府门前,舒展没一会的柳眉不禁又蹙了起来。 赤璃上前一步问道:“王爷怎会在此”本是平常的话儿,却配上那副不悦的表情,倒是有几分逐客的意味。 “那日你说三日后回府,我便来瞧瞧你回来了没”萧无惑见她面色不佳,暗自懊恼自己这一趟来得太过仓促恐让她生了厌烦。 “谢王爷关心”赤璃颔首,语气客套。能够藏住悲痛已是不易,哪还有能力强颜欢笑。 “听说你请了神医替皇上医治?”面对她的疏离,萧无惑压下心中的失落继续道。 赤璃说着朝身后望了一眼儿道:“神医医术高超已为皇叔解了胸闷之症”不知是内心不愿接受事实还是有意已满真相,她并不想告诉对方诊断实情。 “草民参见王爷”墨卿见两人的话题抛到了自己身上立刻上前一步白发垂地跪叩行礼,紧紧低着头。 萧无惑应声望去问道:“神医可有把握医治?”平常的语气中却有几分质疑。这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他这一介游衣岂有回天之力。 墨卿微微抬头道:“草民会尽力而为”既然赤璃并未告诉此人真相,必是有所顾忌,他自然是不会露出马脚。 萧无惑平静的双眸却在对方抬头的瞬间闪过一丝惊愕,舒展的眉头也跟着拧在一起:“神医见着似有几分面熟”语气中满是试探。 “草民多年隐居山谷很少出山,并无福气见到王爷”墨卿说着又将头低了下去。 赤璃见墨卿这般心中隐有不安,开口道:“王爷广结善缘识人万千,难免会遇着容貌相似的人。 “嗯,或许是本王认错了人”萧无惑收回投在白发老者身上的目光转向赤璃:“公主长途跋涉定十分劳乏,我就不叨扰公主休息了,告辞” 赤璃低眉颔首扯动嘴角:“王爷慢走” 白衣撩动下,萧无惑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者转身离去,可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却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与记忆中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某个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章 新敌 当萧无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时,赤璃看向墨卿:“你可是见过他?”从方才两人简单的对话中她已察觉出异样。 “你来信关闭山庄的前一日他曾去过山庄”墨卿面色阴沉道。 “他去山庄做什么?”她实在想不出萧无惑能与山庄扯上什么关系。 墨卿一脸严肃道:“那日他手里拿着块山庄的腰牌问持此牌者可是山庄的人” “腰牌上可是朴甲的名字?”此时她已大致猜出萧无惑去山庄的目的。 “是”墨卿点头又道:“我告诉他此人八年前已离开山庄” “那他怎么说?”赤璃问。 墨卿道:“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朴甲杀了他的妻儿”赤璃轻叹一声。 “那就奇怪了,既有如此深仇大恨他居然什么都不问便走了?”墨卿眼中满是疑问,这绝不该是一个正常人因有的反应。 “此人心思缜密,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温和,他的心思也是别人很难琢磨透的”对于这一点,她太清楚不过“他方才有没有认出你?” 一向对自己易术十分有信心的墨卿想起对方离开时那道意味十足的目光,犹豫片刻道:“那日我与他不过三言两语,大致是认不出来” “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让你们见面”赤璃已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心虚与不安。虽然这件事与她们无关,但她实在不想再牵扯上任何与魏泽天有关的事。 墨卿束起披散的白发道:“我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朴甲早已不是山庄的人又怎会随身佩戴山庄的腰牌,就算他佩戴也不至于蠢到杀人后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赤璃点头认可他的推测:“或许这是魏泽天死前设下的最后一个阴谋。而至于他最终的目的,自然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嗯,静观其变吧”墨卿起身。 入夜后,赤璃辗转反侧无心入睡,脑海中不停地闪出一副又一副杂乱无章的画面。 烦乱之际她推开屋门踏入陌生的庭院,皎洁的月光下树稍晃动假山清流,可她却在这美好的夜色中品出了孤独的味道。 沉思中,突然听见屋檐上有轻微的声响,不用看也知道是轻功不错的人正躲在某处监视着她。 虽然她有把握能够将房檐上的人捕获,可这么做并非明智之举,藏在暗处的敌人不会因为这一次失败就停止对她的监视。 至于是何人所派,她暂无心力思考。 墨卿施针七次后,原本躺着等死的梁帝已可下床行走,虽身子尚有虚弱却已恢复了三成体力,吃喝与常人无异,面色也越发红润起来。 赤璃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女,掏出丝帕拭去他嘴角的药汁道眉眼含笑道“皇叔,等神医开的药都喝完了您就彻底康复了”乐观的语气像一张绚丽的布,将心中的悲伤包裹的严严实实。 “皇叔能多陪你一日都是老天赏赐的”梁帝似乎十分了解自己并无痊愈的可能,摸了摸侄女的头一脸慈爱,自己的身子他比谁都了解,活了六十多年他已看淡生死,他不怕死,他只是对生有所留恋。 “皇叔一定会长命百岁!”不能哭!不能哭!赤璃强忍着眼泪挤出笑来。 “好!皇叔一定会长命百岁”梁帝不忍再惹侄女伤心,连连点头应承。可那一双被赤璃紧紧抓着的手,却怎么也捂不热。 此时大暑已过,算算日子,这个年不知他能不能熬的过去。 未时正,梁国皇宫的保和殿内刺眼的阳光被窗户上的明瓦挡了个大半,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偌大的殿堂。 梨心木床上的金丝被褥动了动,勾勒个人形。 门外有人来报,却被宫女挡了下来压低声儿道:“太子午眠,不可打扰” 那人退了两步只得站在亭廊里候着。 床上的人尚未入眠,听到声响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朝门外喊了句:“不睡了!” 宫女脖儿一缩,朝亭廊里的人狠狠瞪了一眼儿推门进了殿里。 洗漱更衣,一番伺候下,翩翩男子立于殿内龙威凛凛。 太子梁润庭一袭杏黄冠服加身,白玉发冠上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眉目英俊气宇不凡,虽只弱冠之年可那一双机警幽深的双眸中却散发着超于年纪的智慧与城府。 求见的侍卫进门行礼后却并未吱声,只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宫女欲言又止。 “全都退下吧”梁润庭长臂一挥下令道。 侍卫待人离去后惶惶跪拜道:“殿下,昨日神医出府后属下便亲自跟踪尾随,却还是被他给逃了。属下无能,还请殿下责罚!” “你们屡次跟踪都被他成功甩开,可见此人的身份并非如表面那么简单”梁润庭停顿片刻又道:“公主可有异常?” “公主并无异常之举”侍卫道。 “继续监视公主府” “属下遵命!”侍卫领命匆匆退下。 梁润庭此时面色更加阴沉,修长的手指攒成拳头,双眸中暗藏寒光。既然这神医是公主带来的,此人行踪诡异由此可见公主的背景亦不简单。 自己登基在即,却被这突来的女人打乱了计划。若任由她这般多管闲事下去,自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登上皇位。 片刻后,他换了身行头迈出保和殿。 公主府内,赤璃将燃尽的纸灰吹出窗外,眉头紧蹙。 从墨卿传来的密信中她已得知昨日依旧有人跟踪神医踪迹。 至于是何人所为亦不难擦测,皇叔绝不会做这种事,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便是萧无惑。也许是萧无惑那日认出了墨卿后故意不动声色,后又派人暗中尾随。 魏泽天死前并无透露他是左丘山庄老庄主的身份,所以自己与左丘的关系也自然没有暴露。虽然福晋和小世子的死与她无关,但毕竟那朴甲曾是他山庄的人。 有些责任,她必须背负。 想到这里赤璃决定去一趟萧王府,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如实相告。 可她前脚还未踏出屋门,便见侍女杜鹃从外跑了进来道:“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赤璃一怔。 此人是萧无惑口中那位野心勃勃大有一统江山之心的太子梁润庭,可他与自己毫无任何交集可言,今日为何会突然来访? 惊疑之际,她吩咐道:“请太子殿下正屋入座,我这就来” “是!”杜鹃委身退下。 赤璃整了整锦衣,深吸了一口气迈出房门。 “参见太子陛下”人还未进屋,轻扬的嗓音便已从她的薄唇中迸发而出,带着几分敬畏与欣喜,似是格外稀罕眼前的贵客。 “公主姐姐快快请起”梁润庭立刻向前一步抬手道。 赤璃抬眼瞧了瞧眼前的男子,突有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第一百五十一章 突访 此人身着一袭淡黄锦衣毫无华贵装饰,高束的发髻上斜插一枝檀木釵又添几许文雅书香之气,洁白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水晶般清澈的双眸,微微上扬的唇角满含笑意,修长的身姿略显清瘦一派温文尔雅儒派小生的模样。 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儒雅青年与萧无惑心中所描述的野心家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萧无惑故意用这个理由将她骗回,第二就是此人心思缜密并且善于伪装。 萧无惑不会撒这种很快便会被识破的谎言,所以,答案只剩后者。 “赤璃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赎罪”开口时脸上的笑意未减,将内心的惊慌掩饰的严丝合缝。 梁润庭亦客气有礼道:“是本王来的唐突,希望没有打扰公主姐姐” “太子大驾光临是赤璃的荣幸,何来打扰之说”说笑间赤璃暗忖: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若不是自己早有戒备,定会以为这素未谋面的弟弟有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性子。 “看到赤月公主本王突然格外挂念远嫁的皇姐”原本明朗的笑容突然淡了几分。 “殿下大可放心,福月公主在叶国深受皇上宠爱过得很好”想起那对璧人在桥下相依的场面,这慰藉他人的话却让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没来由地泛出些许酸痛来。 “嗯,本王也听说叶皇对皇姐格外恩宠,只是我与皇姐自幼感情甚好,一想着此生难得相见难免有些感伤”少年白净的面庞上尽显单纯与低落。 “殿下与公主姐弟情深着实叫人感动”赤璃道。 “今日见公主姐姐与我皇姐容貌如此相似,让我觉得格外亲切”梁润庭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回想起那张清秀的面孔,赤璃感慨道:“到底是血脉相连,自然是有几分相似”她顿了顿又道:“不知殿下今日来可有事吩咐?” “本王听说公主找来的神医药到病除,治愈了父皇的顽疾。故特此来感谢公主”说到此处,梁润庭起身作揖,满脸写满感激之情。 “殿下莫要客气,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皇叔待我如亲生,我亦和殿下一样希望皇叔能长岁久安”赤璃莞尔。 少年听闻点头坐会椅凳上露出难言之色。 “殿下有话不妨直言”她瞧出对方的心思,配合道。 “公主姐姐或有不知,本王打小体弱多病常伴头痛之症,宫里的御医瞧了个遍都寻不到病因,只说是娘胎里带下的病症。每每头疾发作,我便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少年面露无奈道。 赤璃不禁暗自揣摩起对方话中的意思,他绕来绕去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看来跟踪墨卿的并非是萧无惑的人。而他身为太子若真对医治皇叔的人心怀感激大可光明正大的召见而不是派人跟踪尾随。 由此推论可见,此人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 “殿下如此困扰,赤璃理应倾力为殿下解忧,只是这神医向来云游四方难寻踪迹,之前想必是因皇上乃真龙天子受上天庇佑,所以被我有幸遇着。皇上的顽疾尚未痊愈,神医需每隔两月行针一次方可续命延寿。两个月后神医再入宫时,我领他去为太子殿下医治可好?”既然对方有登基之心,此时若骗他皇上已痊愈,难保他不会剑走偏锋暗下毒手,必须先稳住他才是上策。 梁润庭听她如是说,忧虑之色渐缓:“那就有劳公主了,本王尚有公事要办就不多做打扰了”说着便起身告辞。 赤璃委身告别,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不禁蹙起了眉头。 梁润庭的出现像一片乌云从远处随风飘来笼罩在天空上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此人不仅能威胁到叶隐修的江山,还可能威胁皇叔的性命。 可是想要对付此人,凭她一己之力定是远远不够。 或许,有个人能帮她。 萧无惑站在空旷的山庄门前,微风撩起耳边轻垂的发丝,艳阳之下浑身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块腰牌难忍内心愤怒,若不是做贼心虚,这帮人为何要关闭山庄。 片刻之后,他登上山顶瞭望四方云山雾绕下最终将目光投放在山下的一处村落里。 下山已近未时,腿脚传来的酸痛他已无暇顾及,朴甲虽死但他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神秘的势力,只有找到这股势力并彻底将其粉碎才能真正为妻儿复仇。 眼前的村落平起在三山环绕下尽显一派祥和安静,灰砖搭建的房屋上炊烟袅袅直飞天际又增几许烟火温馨之气。 “你找谁?”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萧无惑回身望去礼貌有佳:“请问这位姑娘可知左丘山庄的人去往何处了?” 年轻的女子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知晓,他们搬走已经有些时日了。”说话时,她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看其穿着平常却气质非凡并不像江湖人士。 “姑娘可知他们是何时离开的?”萧无惑和颜悦色道。 “具体时间我也不晓得,约莫有一个多月了吧,因为从一个月前就总有人来村子里询问山庄的事。” 说话的人名为刘储慈,乃左丘山庄四大宗师之一,此人年芳二十有三,精通各种机关暗器气奇门遁甲,尤其是一套游龙惊凤暗器绝活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此术能在瞬间同时飞射银针百枚,指哪儿打哪儿,常在面对敌人群攻时以一当百发挥重要作用。 此刻,她身着一件灰色粗衣下搭一条黑色布裙,怀中抱着一支扑腾挣扎的母鸡。高绾的发髻略有松散,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清秀的脸颊上有一道泥印格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萧无惑听闻作揖道谢,转身前他看了一眼那双白嫩纤细的手略有所思。 刘储慈见人离去便抱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的母鸡回了屋子,今日她决定要让相公逸丰尘见识见识她高超的厨艺,用实力堵上他那张欠揍的嘴。自从山庄关闭后每日都得应付几波这种前来询问的人自然也就见多不怪了。 萧无惑告辞后并未离开村庄,此时正值农忙村里未见多少人影,所有屋子皆是屋门大敞可见这里的村民毫无防范之意。 当他行至一座农屋时,见屋中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儿正捧书苦读便停步子敲了敲门板道:“小公子,你在读什么书?” 小儿仰起小脸道:“《增广贤文》,叔叔您也读过吗?”稚嫩的小脸上泛起单纯可爱的笑容。 萧无惑点头道:“读过的,你们这儿也有学堂?”半眯的双眼中犹疑更重。 学堂?小孩儿摇了摇头,似乎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试探 “是谁教你读书认字的?”萧无惑上前一步又问。 “是我娘教的”小孩儿乐呵呵地道“我爹娘在田里干活呢” “哦,好,你继续读书吧”说罢他看了眼一旁食桌上吃剩的饭菜转身离去。 这看似平常的村庄却让他感到诸多异样,村妇白皙的手、孩童看的书、识字的村妇以及那桌上丰盛的食物,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暗示这里的不寻常。 萧无惑带着内心的疑惑沿着土坡路走到尽头,突然闻见一股奇怪的香味。双眸惊闪间,像被闪电劈中了身体。 愣愕间他顺着气味进了一间房屋,与其他房屋一样屋子并未上锁。 他轻声询问后见无人应答便径自踏入门内。 环顾四周,房屋收拾的十分整洁亦无任何华贵之物。一番仔细的探寻下发现了墙角处有几块明显凸起的木板,他快步走向前去蹲下身来敲了敲地板发现声音空脆立刻将其掀起。 木板下是一口地窖,约一丈来高,可如此深的地窖却没有木梯通往,若要进入只能跳入。 萧无惑向下探入头去,却被眼前的场景戳痛了双眼。 地窖内摆放着数十排长木架,而木架上整齐的摆放着无数瓷罐,至于瓷罐内装的是什么不用看他也知道。 这熟悉的酒香他此生难忘,那是桂花酿的味道。 轻轻合上木板,萧无惑悄然退出屋门。 此时,所有的一切线索都在他的脑海中练成了一条线。 凶手是山庄的人,而这个村子和山庄脱不开干系,朴甲是魏泽天的爪牙,赤璃是魏泽天收养多年的义女,山庄和赤璃有关联,。 谜题终于解开,只是他还不能确定的是,此事与其他山庄的人可有关系。 或许只有她能回答这个问题。 山庄剑客洛南从田里返屋时远远看见一男子从他的屋子里出来,暗忖着想必又是那些江湖人来村子里打听来了,自己这个破屋又无任何值钱的东西,爱进就进吧。 自打庄主关了山庄后,他终于过上了悠闲自得的日子,只希望这帮人将山庄关闭的消息早些散播出去,还他们个彻底清静。 萧无惑回府时见一顶紫檀红顶大轿停在门外,立刻加快了步子朝里走去。 “可是公主驾到?”他问向守门的侍卫。 “回王爷,公主已等候多时”门卫道。 此时,等候在正堂内的女子打量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神色淡漠。 特定的气温和空气中的气味混在一起,便会让人不由地翻开记忆中的画面,彼时的心情也会突然代入当下,可却像是偷了别人的故事在看,无论悲喜都很难再有涟漪。 不知是时光薄情,还是人心难定,被辜负的心永远也开不出花朵。 “参见公主”萧无惑进门行礼即使明知眼前的人或许和妻儿被害有关,他却依旧恨不起来。 “王爷”赤璃朝他迈上一步不想拐弯抹角:“我有要事和王爷商议” 看着对方眼中的依赖和无助,萧无惑心头一暖:“请公主移驾书堂” “嗯”点头间双眉却不自觉的蹙了蹙。她实在是不想再进那个房间,即使已经没有了爱与恨,但彼时的压抑与痛她还记得深切,那个房屋就像一口大箱,里面装着她的愚蠢卑微的过往。 可眼下事态紧迫,她又怎能在这小事上矫情计较。 “这里一切都没变”进屋后萧无惑开口道。 赤璃感觉他说这句话时就像一个手持长鞭的牧羊人,欲将羊儿赶向他想要去的方向。 “今早太子殿下去了公主府”可惜她不是羊群,亦不会跟着他的方向走。 萧无惑收起翻涌的情绪道:“太子殿下为何突访?” “一来谢我请神医治好了皇叔的病,二来说他患有头痛顽疾想让神医为他医治”说话时她紧紧看着面前的人,只思索着一个问题:这个人倒地能不能信。 还未等对方回应她又一脸严肃开口道:“王爷可否如实相告,太子殿下可真患有脑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将能回答她心中的疑问。 萧无惑已从对方的问题中察觉到了明显的试探,不假思索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赤璃轻吐憋在胸中的一口气道:“我猜测太子可能有不轨之心” “为何这么说?”萧无惑问。 “他派人跟踪神医,由此可见他是想对神医不利,其目的想必我不说王爷也清楚”像萧无惑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会猜不到这其中的猫腻。 萧无惑眉目深沉略有思索:“太子表面看似仁厚单纯,可其暗藏野心却不容小觑。传信于你回梁受封正是因为我发现了他有一统天下之心。” 赤璃听到“一统天下”四个字后心头一紧,原本平稳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他既有如此野心难保不会对皇叔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叶隐修曾说过,一旦动机和欲望都成立时,亲情往往是可以牺牲的,而偰律继位已验证了他的话。 萧无惑见她情绪突变按耐住心中的醋意道:“公主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可即知他有篡位动机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宫里上至摄政官员下至宫女太监都知太子登基在即早有巴结攀附之心,你我又能如何防范” “我今日将计就计谎称神医两个月后会再为皇叔医治,一来是稳住他这两个月不会对皇叔做出不利之举,二来也想用神医引他露出马脚,若他真对神医下手我便将此事告诉皇叔,皇叔定会废了他的太子位”只要他失去了继位的资格,那叶国的江山便保住了一半。 萧无惑垂下双眼暗自心痛,她想废了太子无非是想替叶隐修化解危机。他本该用成全来弥补对她的亏欠,可如今他若再将她拱手相让自己便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萧无惑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公主智勇双全聪慧过人,这招引蛇出洞实乃绝妙之极” “王爷过奖了,赤璃这区区小计在王爷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王爷才是真正的神机妙算”说完立觉尴尬,偰律登基后的一系列举动已说明萧无惑之前的计划失败了。她赶紧岔开话题道:“如果这几个月没有抓住太子的把柄,就再也没有对付他的希望了” “此话怎讲?”萧无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