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只今惟有西江月》 第一章 冬雨淅沥,湖中枯黄的荷叶被打得摇摇摆摆,虽才入冬,这风却吹得人骨子里凉飕飕的。 钟撰玉立于湖中亭边,看着眼前独具江南特色的风景,只觉得恍如隔世。五年了…自己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伺候钟撰玉多年的婢女在一旁冲着煤炉挥着小扇子,空气中弥漫着烧牛乳的味道。钟撰玉眼睛一闭,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处草原。 “郡主,牛乳温好了。”婢女春和恭谨得弯着腰,双手将盛着牛乳的瓷碗举过头顶递到钟撰玉面前。 钟撰玉撇了牛乳一眼,白晃晃的牛乳盛在透亮的青瓷里,倒是好看得紧,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喝,于是淡淡道:“都回到临安了,我又何必要喝这些。” 春和听到这话一愣,微微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道:“那奴婢…将这些都撤了?” “撤吧。”钟撰玉摆摆手:“我又没吩咐要喝这些,早就该撤了。” “喏。” 春和乖巧得应了,正缓步向后走退着,手腕就被一个不重的力道给箍住了,抬眼看去,竟是景明。 只见这比春和年长许多的婢女上前端端正正得行了一个礼,一板一眼道:“郡主安。让郡主喝牛乳是王爷吩咐的,望郡主不要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哦?”钟撰玉眼睛眯了起来,难辨喜怒:“那这牛乳我是非喝不可了?” 景明不敢应这话,只把腰弯得更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春和惊得直冒冷汗,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 半晌,钟撰玉笑了一声,拿过春和手上的牛乳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碗扔给景明:“所以说,我最不喜欢你们这种不听话的下人了。” 景明眼疾手快得接住了空碗,为自己开脱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嗤,行了,回去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钟撰玉看见她那样子就烦,赶紧将她打发了。 “二姨娘将奴婢送给郡主,奴婢的主子就是郡主,郡主这是何意?”景明回道,脚步不曾移动半分。 这回钟撰玉可就真恼了,也不管什么礼仪抬脚就往景明的膝盖踹去。她从小习武,哪怕景明再壮实也被踹倒在地。 这一脚来得突然,景明只感觉膝盖一软就摔倒在地,脸上尽是愕然。 “还不快滚?”春和适时出声。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没有什么杀伤力,景明却无端得听出了威胁之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爬起来又向钟撰玉行了个标准的礼,才踉跄而去。 钟撰玉看着景明走远了,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湖中的枯荷,湖水中许是有鱼儿游动,泛起微微涟漪,几株枯荷在湖中摇摇曳曳,与边上的浮萍两相呼应。 “春和,我不开心。” · 钟撰玉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的独女,贵为郡主,本该千娇万宠地长大,却年纪轻轻就被送到北夷,在那片草原上做一个质子。 其实本来不是她的,毕竟质子这种东西,当然是要皇子才够格,连公主都不行,可她有个好爹爹——五年前的平远大将军,如今的镇北王,钟永年。 钟永年一生戎马,参加过的战役无数,成为指挥后更是战无不胜。 在钟撰玉出生那年,才26岁的他就坐上了副将的位子,后在与西戎的战役中,异军突起,将西戎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把他们赶回老家种地后,获封平远大将军,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多年的征战没有打垮他,却拖垮了本就不充裕的国库,在这个本该修生养息的时候,北夷带着强壮的兵马气势汹汹的入侵了。钟永年照旧坚守在抵抗北夷的第一线,打退了无数北夷军队,却在钟撰玉12岁那一年,被告知国库发不起军粮,朝堂决定割让土地以求休战。 这下可涨了北夷的气焰了,想这一年被钟永年打得窝囊样,顿时提出不仅要地要物,还要让钟永年的独女去当质子。当然,说出来还是很客气的,只是来我们北夷做客而已。 圣上为了安抚钟永年,也为了大渝国的面子,破了开国几百年都没有的例,封钟永年为镇北王,钟撰玉为郡主,以示荣宠。 钟永年虽是血气方刚,却也知道轻重,现在的大渝、现在的百姓再也经不起战争了,于是咬着牙红着眼,送才刚过了12岁生辰的小撰玉上了去北夷的路。 这一去,便是五年。 · “郡主,天凉了。我们回去吧。”春和看了看天色劝道:“今日是立冬,府上定煮了饺子。” “哼,我还稀罕他那点饺子?”钟撰玉不屑道,脚下倒是动了起来,准备回府。 春和抿嘴无声地笑了笑:“可不是?郡主在王庭,年年都念叨着府上的鲜肉虾仁饺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得吃个肚圆。” 当年跟着去草原王庭伺候钟撰玉的奴仆本有四位,其余三人都为了保护小撰玉而死于非命,如今只剩下一个胆小谨慎的春和全须全尾得跟着自己回来了,也因此钟撰玉跟她最是亲近。 “我倒是想吃个肚圆,也要看别人肯不肯呐。”钟撰玉斜了远远跟着的景明一眼,凉飕飕道。 春和跟着看了景明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几息才用气音小声道:“二姨娘总不会连饺子都要克扣您的吧,怎么说您也是郡主啊。” “谁知道呢,她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如今我回来了可不就碍了她的眼……”钟撰玉也压低了声音,跟着看了景明一眼,赌气道:“我甚至怀疑我娘就是被她气死的。” “郡主慎言。王妃明明是想您想得忧思成疾才去了!”春和有些急:“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说。”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她娘的身子她知道,健壮如虎,每顿起码要吃三碗饭,不论技巧武艺,爹的力气都没有娘的大。而且她的神经跟她的力气也是成正比的,天塌了都还乐呵呵的,这样的人会在自己去北夷的半年之后就因忧虑过重而郁郁而终? 反正钟撰玉不信。 不过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有待查证,如今自己才回来没两天,还是先老老实实待着摸清局势,到时候,这些惹自己不快的人定要好好算账。 想着,钟撰玉的嘴角挂上一丝自信的弧度,使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落后半步的春和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家郡主肯定又在算计谁了。悄悄往后看了一眼依旧趾高气昂的景明,估摸着自己很快就可以不用看见她了。 第二章 钟撰玉坐在桌子前已经等了一炷香了,还是没人来喊她吃晚膳。 春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端了一碟绿豆糕放在钟撰玉面前:“郡主,要不先吃点绿豆糕垫垫肚子吧?” 钟撰玉面色不虞,拈了一块绿豆糕到眼前细细端详,自己还没准备惹事,那二姨娘竟先膈应她,既然这样,那自己也不客气了。 半晌,钟撰玉幽幽道:“景明,你饿吗?” 站在门外的景明突得被点名却没有意外,心里响起了“果然来了”的警铃,小步走上前去回话:“回郡主,奴婢不饿。” “不饿?”钟撰玉提了一个音调:“看来王府的规矩是要重新教了,主子还在这饿着呢,下人倒是早就吃得满嘴流油了?现在这个点还不吃晚食,到底是厨房还没做好,还是你们下人先吃了让我们主子吃你们的剩饭?” 景明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郡主明察,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啊。” 守在屋外的婢女奴仆呼啦一声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郡主明察!”唬得钟撰玉这出戏差点唱不下去。 知道王都规矩多,但没想到这求饶都还有规定句式?要不是这是自己突然发难,差点还以为他们早就排练好了呢。 春和也被这一出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钟撰玉的脸色,又看了看院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不待多思考,春和果断出手将房门关上。 嗯,这样就影响不到自家主子了。 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春和是自己的人,钟撰玉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便再次将目光集中到景明身上:“那为什么还不吃饭?” “这……”景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事儿发难,没有被教养过的当真上不了台面,面上却一片惶恐:“这奴婢也不知啊…奴婢去前厅催一催?” “催什么催?”钟撰玉将绿豆糕向她掷去,不偏不倚正好爆头。 春和见这一幕,在后面默默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钟撰玉回以一个得意的眼神,又冲着景明道:“府中事务都是由二姨娘管着,何时开饭也是由二姨娘说了算,既然不是你们下人的问题,那便是二姨娘咯?我自幼便去了北夷,只在昨日与她见了一面,想不到她竟如此容不下我,竟连晚食都不给我吃?” 景明眉头一跳,这后宅阴私,哪有这么直白说出来的道理?!后宅不睦可是全府会被戳脊梁骨的,这郡主怕是个傻的吧? 不过腹诽归腹诽,话还是要说的,景明又磕了个头,双眼含泪道:“郡主才刚回府两日,二姨娘怎就容不下郡主了?二姨娘把持中馈,多年操劳,郡主这么编排二姨娘可真令人寒心啊。” “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钟撰玉冷笑道:“既是这样,那你就从哪来回哪去,可别再占着景明这个名字了,我恶心。” 这婢子原先是二姨娘刘氏身边贴身伺候的,钟撰玉回来后就指派了她过来填补上她贴身大丫鬟的空缺,连名字都从小怜改成了景明,说是和春和一起,应景。 瞧瞧二姨娘这文化水平,还好意思说她粗鄙。 想到这婢子原来的名字,钟撰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带着春和出门,穿过门外跪着的人群往主院的餐厅走去:背地里使小手段有什么用,正面刚才有意思啊。 两人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走到了正厅的院子。 甫一进大门,钟撰玉就看见自家亲爹坐在主位,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二姨娘坐在一旁给他夹菜,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看见钟撰玉进来,两人都楞了一下。 “给爹爹请安。” 钟撰玉给镇北王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旁边候着的婢女便马上给她搬了一张矮脚凳,放在圆桌的另一边,与那两人相隔甚远,仿佛只是一个客人一般。 “撰玉怎么来了,你不是跟姨娘说病了吗?” 二姨娘反应极快,还不待钟撰玉开口,就先截住了话头。这样不管钟撰玉如何说辞,都可以推脱给传话的下人。 却不想,钟撰玉没有接她的话。 “大胆!”钟撰玉板着脸喝道:“刘氏不知尊卑,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春和,掌嘴。” “哎!”春和应的极快,挽着袖子就要上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胡闹!”镇北王一摔筷子,看见钟撰玉时的欣喜已被愤怒代替,瞪着眼睛,气势逼人:“怎么回事?这是你二姨娘!” 若是别人看见这铁血手腕的镇北王生气,定是要把胆子给吓破了,但钟撰玉不怕他,自己幼时还骑在他背上骑大马呢! “二姨娘是妾,妾本就是高级一点的奴罢了,本郡主都要被一个奴爬到头上了,教训个奴才不行吗?” 说着,用眼神示意春和赶紧上去掌嘴。 春和虽胆小,但自家郡主的命令是肯定要执行的,可看着躲到镇北王身后的二姨娘有些为难,总不能让自己把镇北王给拉开吧? “王爷,奴家只是想跟郡主亲近亲近……”二姨娘躲在镇北王身后,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垂着眼睛,眼泪说流就流,倒真是哭得梨花带雨。 镇北王蹩眉:“幼时你只是性子骄纵了些,去了北夷几年,怎变如此不讲道理?” “我本就是这样!”钟撰玉梗着脖子,不服道:“我独自一人在北夷,要是不蛮横些,早被那些饿狼给剥皮吃肉了!” 这话可真是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镇北王的心上,他此生最愧疚的事情,就是将年幼的小女儿送去北夷,想到自己就这一个从小千娇万宠的女儿,还因为自己的原因在那北夷苦苦求生,不由心底一阵抽痛,于是缓了语气,道:“那你也不能随便打爹的房里人啊。” 镇北王软化的态度被钟撰玉看在眼里,当即也软了表情,嘟着嘴道:“可是女儿以前不也是看谁不顺眼就发落谁吗?去了北夷一趟,连自己家也成了别人的了!” 镇北侯果然吃着一套,见她这小女儿作态,顿时胡子一瞪,道:“谁说的!?在这个家里,除了爹爹你就是老大!” “那老大要打刘氏!”钟撰玉马上打蛇上棍,控诉道:“她欺上瞒下,不喊我吃饭。还给我换了讨厌的婢女监视我!” 顿了一下,又指着刚刚搬凳子的婢女道:“连家里的下人都觉得我是客人,把凳子摆那么远,我以前都是挨着爹爹吃饭的!” 吃瓜吃得正开心的婢女没想到战火会引到自己身上,当即噗通跪下,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只那刘氏还在为自己辩驳:“王爷明鉴啊!奴家从未做过这些…” 钟撰玉见镇北侯面露犹豫,当即运着内劲脚下生风,欺身上前,探到镇北侯的身后,只听啪啪两声,刘氏的脸上便肿得通红。 “这身法…你还记得……”镇北侯看着回到原位的钟撰玉,神情微怔。 钟撰玉原以为自家爹爹会发火,这反应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原来这刘氏在爹爹心里的地位根本不高嘛。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轻快起来,也缓了脸色道:“当然记得。这是爹爹教我的身法。”顿了顿,有意想缓和父女间的关系,便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包子厉不厉害?” 包子是她的小名。 撰玉,指珍贵的佳肴,而她娘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硬要给她取名叫钟包子,好在最后给她爹拦了下来,退而求其次当成了小名。 镇北侯一听,回忆的浪潮瞬间冲进脑海,差点老泪纵横,还好自制力高没有在众人面前落泪,只是也湿了眼眶。 自己真的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厉害,小包子最厉害了。” 二姨娘不可置信得看着镇北侯,才要开口说话,就被镇北侯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既然郡主不喜欢你,你就回自己院子,没事别出来碍郡主的眼了。” 说完又柔声对着钟撰玉道:“婢子不喜欢,发卖了便是,府里有看上眼的,你带去便是。若是没有看得上眼的,叫上管家再去买。你永远是这府里的主人。” “谢谢爹爹。”钟撰玉笑得真心实意。 这可是超出自己的预料了。来之前本以为爹爹不在,只想打一顿刘氏出出气,顺便在府里下人面前立威,却没想到爹爹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权利,就像从前一样,自己还是那个平远将军府的小霸王。 想到从前,钟撰玉鼻子还有点酸。 对于把自己送去当质子这事,虽然理智知道这事儿是对的,国与家之间的抉择,最难做的是爹爹自己,但说不怨他肯定是假的,更何况回来以后处境尴尬,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姨娘跳出来针锋相对,是以刚刚看见他们和谐共处的画面时,心里积了五年的怨气便一股脑儿的出来了。还好自己补救的及时,没有让爹爹与自己有嫌隙。 而镇北王可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当天晚上,镇北王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肯入睡,回忆起适才自己与小包子的冲突,喜得不能自己:不愧是自己的女儿,不仅不怕自己,还敢跟自己顶嘴!条理清晰,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瞧瞧什么叫虎父无犬女?这就是虎父无犬女啊! 第三章 钟撰玉近日的日子过得极好。 屋内的菜色天天不重样,还没有碍眼的奴仆在她面前晃悠;每日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吃完午食再到处溜达一圈。就是爹爹每日都在外忙公务轻易见不到,不方便她去联络感情。 没错,就是联络感情。 钟撰玉琢磨了好几天,就算自己是镇北王唯一的孩子,但相隔五年未见,实在是陌生又熟悉,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能更滋润一点,联络好与爹爹感情势在必行啊! 不过既然现在碰不到他,那么…不如去找二姨娘吧。 钟撰玉眼珠一转,心情甚好得带上春和迈向二姨娘的院子。 两人的院子相隔不远,但钟撰玉住的是主院之一,二姨娘住的却是一个小偏院。 钟撰玉看着这个小偏院若有所思,也不急着进去了,指着大门问道:“春和,这是不是我以前当学堂的地方?” 春和探头一看就笑开了:“是呢,这门上还有郡主您以前刻得骂夫子的话呢!” “好啊!”钟撰玉一拍手,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道:“这刘氏竟然敢占了本郡主的学堂,看来我得好好治治她了!” 春和眉眼带笑,配合道:“是呀,这二姨娘真是胆大包天。”说完,便上前敲门,说是郡主来访。 刘氏看着堂而皇之进入自己院子的钟撰玉,只觉得才刚消肿的脸又疼了起来。 “不知郡主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刘氏一边行礼,一边赶紧回想自己又做了什么事得罪这个小祖宗了。 钟撰玉看她这小心翼翼的做派,顿时兴致阑珊起来——她是不会承认她只是太无聊了想过来搞事的! 见自家郡主没有说话,春和便提了声音替她说:“二姨娘,您这小院啊,以前是我们郡主的学堂,郡主只是想来怀念一下年少的时光罢了。” 这话刚落,刘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自己身为二姨娘却住在这种小院子里,本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如今竟还被人这么毫无顾忌的参观,心里实在呕得不行。 “可是如今我这改动甚大,恐怕不能如郡主愿了。” 钟撰玉看着对面刘氏憋着气的脸,只感叹不愧是能成功上位二姨娘的人物,连生气都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若知道钟撰玉所想,刘氏定要自得一番。 刘氏本是京兆尹府上的舞姬,本想爬的是京兆尹的床,但那京兆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府上更有一位夫人五房小妾,要出头实在不容易,就这么一犹豫,便等到了一个为镇北王献舞的机会。 机会难得,刘氏仗着自己小脸柳眉无辜眼,连哭带求得向镇北王述说自己在京兆尹府上过得如何不好,希望镇北王垂怜。 于是刘氏就从京兆尹的舞姬变成了镇北王的舞姬,又从镇北王的舞姬变成了镇北王的房中人,可谓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可像她这样的人,见识不够,手段低劣,也就是在镇北王府这没有女主人的地方耍耍威风,真要去了别处,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既然这样…”钟撰玉扬起一个微笑,看得刘氏眼皮直跳:“那你搬出去吧,我让人把这恢复原样就好了。” “什么?!”刘氏失声道。 见钟撰玉一蹩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硬得扯了个微笑出来,商量道:“我这都是住惯了的…何况郡主刚回来就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传出去不好听。” 用名声来威胁我? 钟撰玉挑着眉笑了,一字一句道:“我可不在乎名声,我只在乎我高不高兴。” 刘氏一听,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煞白。 她钟撰玉不在乎名声,但自己是要的,若今日真被她赶出院子,那自己真就面子里子都没了。 想了想,刘氏屏退了左右,近乎哀求道:“前几日是我不对,我在这里跟郡主认错,希望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了。” 她这一番作态倒是让钟撰玉另眼相看了一番:“你倒是还挺能屈能伸。” 刘氏扯着嘴角苦笑道:“之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昏了脑子……” “其实你只是被打怕了吧。”钟撰玉毫不客气的戳穿。 刘氏脸色一僵,讪讪道:“郡主英姿飒爽,我心中只有佩服……” “就你这样的手段,实在上不了台面。”钟撰玉淡淡道,盯紧了刘氏的脸:“那么你是怎么害死我娘的?” “啊?”刘氏猛的抬头,对上钟撰玉审视的目光,又茫然又惊讶:“夫人不是我害的啊?我来镇北王府之前,夫人就已经仙逝了。” “……” 钟撰玉与春和对视一眼。这刘氏的表情不似作伪,若她所言属实,那确实不是她所为。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自己果然还是需要人手啊!钟撰玉突然有了紧迫感,不然连这自己家里的情况都两眼一抹黑。 这样想着,钟撰玉就在这待不下去了,对着刘氏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叨扰二姨娘了,只是希望二姨娘以后老实本分,莫要再做一些蠢事了。” 刘氏乖乖应下,目送钟撰玉走远,才放松了身子。 . 待走得远了些,春和才有些忧愁道:“郡主,我们好像找错方向了,不是二姨娘。真是白来了。” “谁说白来了?”钟撰玉笑道:“我们只是来搞事的,搞事难道不快乐吗!就是可惜这个刘氏战斗力太弱了,竟然认怂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春和掩面,表示不想说话。 而“认怂的刘氏”在钟撰玉出了院子,就喊了自己贴身丫鬟小云进屋。 小云一进来就关切得打量了一下刘氏,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二姨娘您没事吧?” “没事。” 刘氏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了一层阴影,一点都看不出来在钟撰玉面前的怯弱。 半晌,她淡淡道:“这郡主回来的突然,早前挤兑她就是怕她影响我在府上的地位,却不想竟是个厉害角色。” 小云才开口要劝自家主子放宽心,以后老实过日子便是,就被刘氏打断:“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郡主性子实在过于张扬,她如此折辱于我…不还点什么回去我心里这口气可实在下不去啊。” “那您准备怎么做?” 刘氏略一思索,让小云附耳过来:“这事可得做得隐蔽,郡主性子直来直往,怕是不会发现。你这样……” 两人在屋内待了半个时辰的事情,钟撰玉自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自己院里,等着管家带人过来给自己挑选。 管家齐伯算是这府里为数不多的自己人,他从小看着钟撰玉长大,打心眼里疼她,她便也乐得亲近他。 当年去北夷,齐伯还哭着要跟着去照顾自己呢。如今让齐伯去挑选人,钟撰玉很是放心。 齐伯也没有让她等久,估计是镇北王早就吩咐过,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带了人进来,手上还拿了厚厚的一叠档案,供钟撰玉挑选。 钟撰玉谢过齐伯后,也没有急着先看档案,而是先看了一圈站在院子里的人,毕竟自己的奴仆,当然眼缘最重要。 不过这一看,倒是让她愣住了。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着一身统一的靛色婢女服,身形娇小,眉目清秀,最显眼的是右脸颊上的一颗不大的痣,给这张平淡的脸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你…”钟撰玉开口,却觉得字眼卡在喉咙上不来。 齐伯一见她这反应,就笑了:“这是折桂的妹妹。当年折桂跟着您去北夷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娃娃呢。” “原是折桂的妹妹,那你叫什么?”钟撰玉稳住了呼吸问道。 在北夷的五年,她一直都告诫自己凡事不要慌,要稳重,但刚刚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回郡主的话,奴婢叫做摧竹。”摧竹答道。答完还偷偷抬眼,好奇得看着钟撰玉。 “摧竹?”钟撰玉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你们家也真有意思,一个折桂一个摧竹,是铁了心要霍霍我院里的那些可怜的花儿草儿啊。” “郡主说笑了。”摧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一转便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于是也跟着笑起来:“谢郡主,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郡主。” 摧竹笑起来,与折桂更像了,让钟撰玉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在北夷的日子。 这不是一段好的记忆,不过显然春和足够了解她,在她心情低落下去之前,忙出声道:“摧竹妹妹快站这边来,我们可得好好看看郡主给我们选了哪些人共事。” 摧竹今年刚过13,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钟撰玉没有反对,便快步上前在春和旁边站定,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这可是府里挣着抢着的好差事! 齐伯本想找几个年纪大的,但托了那在记忆里都模糊了的姐姐的福,摧竹才被当成吉祥物一般送到了钟撰玉眼前。 显然,钟撰玉对于齐伯这个安排很是满意,但就是太过满意了,对于剩下的人就失望了多,全部看完,就只选了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小厮,因名字太有“二姨娘”风格,被想念折桂而有感而发的钟撰玉赐名,唤作雪泥,将来准备再找一个鸿爪与他配成“雪泥鸿爪”这个成语。 郡主的规制,可配两名一等丫鬟、四名二等丫鬟,小厮四名——毕竟男女有别,不像一等丫鬟能贴身伺候。以及还有不计数的杂扫奴仆数名。 之前二姨娘给她分的都被她遣去别处,如今钟撰玉只有一等丫鬟春和、二等丫鬟摧竹和雪泥一个小厮,总共三人,实在达不到郡主的规制。 “以后有缘再说嘛。”对于齐伯再要几人的劝说,钟撰玉不甚在意。 不过她没想到,这几个空缺,没几天就被填满了。 第四章 这事儿还得从镇北王的军营说起。 自那日立冬休沐之后,镇北王就没有与自家闺女好好相处的时间,每日天蒙蒙亮就去宫里上朝,退朝后就赶去军营处理公务操练士兵。 这镇北王手上的军队是大渝朝最大的一支军队,别的不说,光是这庞大的人数,就不是临安城内可以塞下的。所以这军营设于临安城郊的一个小山谷内。 纵使镇北王马术精湛,这来去的路程加起来,回府时已是灯火通明,早过了吃晚食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立冬那日二姨娘不愿让钟撰玉来的原因——好不容易有个与镇北王同食的机会,哪能让别人来干扰。 虽然最后是二姨娘自己吃瘪了,但对镇北王来说,倒是歪打正着做了好事。 这事儿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是在军营逮到人就说。 今日就是无辜的秦义中被镇北王拉着不放。 “老秦啊,我们相识也是几十年了,这么大把年纪家中可有子嗣啊?”镇北王揽过秦义中的肩,一脸殷切。 一听这个开场,秦义中就冷下脸,不愿意搭理他。 秦义中与钟永年是同乡,两人从小一起招猫逗狗,一起撒尿摸鱼,长大后也一起参了军。 钟永年颇有将才,秦义中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每次都是钟永年的运气更好,才使得众人皆以为秦义中逊于钟永年。 不过秦义中对于这点毫不在意。钟永年做百夫长,他就做最得力的士兵;钟永年做中郎将,他就做校尉;钟永年,做副将,他就做中郎将……几十年来,不仅未曾兄弟离心,还因多次同生共死的经历,感情更加深厚。 如今钟永年虽是王爷,实际官职还是一品大将军,而秦义中也跟着升职为骠骑将军,军职仅此于钟永年。 这样的关系,钟永年会不知道秦义中家中情况? 果然钟永年见秦义中不搭话,还是自顾得说下去:“哎我都忘了,你家里就只有一个小子。要我说,这小子哪有闺女好啊!” 秦义中照旧不搭话,冷眼看着他表演。 但他不搭话可以,别人可没这个胆子。一旁整理资料的文书见冷场了,见怪不怪得问出了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不知郡主有何不同?” 一有人搭话,钟永年就来劲了:“我闺女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与我有八成像!……不,九成!” “你这浓眉阔口粗脖子的,郡主一个女孩子跟你相像可不完了?”秦义中呛声道。 “噗哈哈哈哈。”文书没忍住笑出了声。纵使钟永年说了那么多遍,秦义中呛他倒是头一回。 “你胡说什么!?”钟永年瞪着眼睛:“我闺女可好看了,长得像她娘!” “这脾气像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才说一句,你那双牛眼看着都要喷火了。”秦义中不为所动:“你要是女子,可没人敢娶啊。” “呸。没人敢娶好啊,我又不是养不起。”钟永年不屑道:“再说了,女孩子娇蛮些怎么了,这叫天真烂漫!” 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秦义中的好奇心:“那你何时将郡主带来军营让大家认个脸,?我也是只与她小时候见过几面,倒是好奇得紧我这个侄女长成怎么样了?” 这话让钟永年心中一动。 钟撰玉待那府上定也烦了,来军营让大家认认人也是好的,起码以后在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面前是可以横着走了。 至于让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来全是男子的军营这事儿合不合规矩,钟永年和秦义中倒是想都没想过:咱武将家庭,没那么多规矩! 于是当日晚上,钟撰玉就接到了消息,爹爹派人来问什么时候有空,要不要去军营玩玩。 “明天就可以!” 钟撰玉两眼放光得应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待她草草梳洗躺到床上,还是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郡主,您该休息了。”春和无奈道:“您再这样,奴婢可要去点安神香了。” “别别别,我这就睡!”钟撰玉连连挥手拒绝,老老实实得盖好被子,直挺挺得躺好。 春和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真的老实下来,才灭了蜡烛走到外间的塌上躺下。 钟撰玉最讨厌安神香的味道,讨厌到若在安神香的助力下睡着必会做噩梦的地步。每次钟撰玉不老实睡觉,春和便会用这招,屡试不爽。 不过这招还是折桂教她的。 当初跟着钟撰玉去北夷的四人中,折桂的年纪最大,负责打理钟撰玉生活的一切事物。而春和年纪小,被选为四人之一是因为她懂一些医术,能够应急。所以与其说是去伺候钟撰玉,她更像是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 只是如今,春和一人扛起了四人的职责。 想到折桂,春和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肯定是因为这几日天天看着摧竹在眼前晃,才会又想起这些。 春和小声得抽了抽鼻子,摸到了折桂给她做的小陶人,暗道:折桂姐姐,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郡主现在过得很好,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郡主的……还有摧竹。 然后左手举到头顶,在自己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就像以前折桂姐姐拍自己一样。 ? 第二日,钟撰玉一改常态,一大早就起床了。 也是春和了解她,知道她每逢大事活动都醒得早,掐好了点准备了热水候着。待钟撰玉吃完了早食,镇北王还在宫内上早朝呢。 于是百般聊赖的钟撰玉,又打上了府内马厩的主意。 “郡主,您应该乘马车去啊!”负责看管马匹的马夫站在齐伯旁边苦着一张脸。 钟撰玉不以为意,背着手打量着马厩里的马匹:“这几匹马虽说不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马。爹爹没有别的马了吗?” 齐伯不理马夫的苦瓜脸,乐呵呵答道:“府里的都是寻常马匹,多是驾车之用。郡主若想要好马,该去军营挑选才是。” “那乘风呢?”钟撰玉眨巴着眼问道。 乘风是镇北王的专用马,钟撰玉去北夷之前,还经常去乘风背上撒欢呢。 “乘风老了。”齐伯答道,直着马厩的另一边:“现在乘风与别的马分开,在那养老呢。” 钟撰玉顺着齐伯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在拐角处一个单独的马厩,于是快步向前,想要会一会这个老朋友。 乘风是一匹通体没有杂毛的白马,纵使年纪大了,姿态也依然优雅。钟撰玉看着它就欣喜,伸出手背缓缓地探到乘风的面前,让她熟悉一下自己。 结果还没等乘风想起她,手就被一匹黑色的半大小马给撞了。 “郡主!”春和跟马夫大惊失色。一个拉过钟撰玉的手开始端详,一个挥着马鞭管教起那匹黑马。 钟撰玉不甚在意得挥挥手:“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手都被它撞红了!”春和不满道。 “红一会儿自己就好了。”钟撰玉相当了解自己皮糙肉厚的体质,随口一答便不再管春和,拦着马夫道:“你别打它,它又不是故意的!” 马夫是后来才来的,不知钟撰玉的性子,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连连叫苦:都说贵人难伺候,但自己伺候个马儿怎还能出这种事。 齐伯倒是见怪不怪,在心里发出郡主还是那么爱护小动物的感叹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马夫的肩:“你就听郡主的吧。” 马夫觉得齐伯要害他。自己早就把鞭子放下来,老老实实站一边了,哪里像不听郡主话的样子了! 钟撰玉不管他们,只好奇得看着这匹陌生的小黑马。虽说是小马,但个头还是比钟撰玉高了不少,浑身乌黑,一脸不羁。 别问钟撰玉是怎么从那张马脸上看出不羁的,反正她就是看出来了。 马夫见钟撰玉对它兴趣颇大,便战战兢兢开口道:“郡主,这马是乘风去年生的。许是乘风年纪大了,这胎就只生了它一个还营养不足,我们好吃好喝得供着,还是比别的马儿小上一圈。”顿了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脾气也不好。” “那它有名字吗?”钟撰玉越看它越喜欢,单方面决定这匹马以后是自己的了。 “并无,奴才平日都喊它小黑。” “小黑哪配得上它啊,”钟撰玉蹩眉,眼睛一眨就给它定了新名字:“以后叫遮天吧。” “郡主,您是想要它吗?”齐伯上前一步犹豫道:“若郡主想要坐骑,今日与王爷去军营挑一匹便是,这遮天的资质、脾气怕是不太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钟撰玉拍了板:“本郡主去北夷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驯马的手段倒是学了些皮毛,齐伯你可看好了吧!” 于是朝回来准备接自家闺女的镇北王,就在王府大门口看见了大开眼界的齐伯与骑着小黑马的钟撰玉。 第五章 直到了军营门口,镇北王还是不时得拿新奇的眼神打量钟撰玉…和她的马。 “爹,你已经看了我一路了。”钟撰玉十分无奈。 镇北王忙收回眼神,一本正经道:“包子好看。” 钟撰玉面上一顿,看了看不远处的守卫,凑到镇北王耳边小声道:“爹您能不能不要在外喊我包子。我都长大了。” “好的。”镇北王也低沉着声音回答。 秦义中出来就看见这一副画面。 因角度问题,钟撰玉是侧对着他,他看不清面容,但镇北王那认真严肃的表情可是尽收入他眼底。 想到最近的局势,秦义中当即跑了过去,也不行军礼了,焦急问道:“将军,可是北夷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并无。” 镇北王惊讶得看着急吼吼冲过来的秦义中,有些纳闷:“何来此问?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凑得近了,秦义中也总算看清了钟撰玉。只见眼前少女着橘色长衫,披白色小袄,束着垂髫髻,发间只有一只金色钿子点缀,五官并不出挑,只一双凤眼灵动非常。眉目流转间,似山间清泉叮咚又似河边芦苇微漾,似夏日挥小扇又似雪中煮白茶。 而此时,这双眼睛正好奇得看着自己,眼底与镇北王有着一样的茫然。 秦义中这才明白是自己搞错了,连连否认,顺便夸了一遍钟撰玉:“郡主果然国色天资,长得像嫂子!” 虽然不认识这人是谁,但是这人夸自己好看就是好人! 钟撰玉当即抱拳感谢秦义中的夸赞:“多谢这位……”说到一半便卡住了,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连忙用眼神给自己爹爹打眼色。 镇北王很有眼力劲得接上:“这是秦义中秦叔叔,现在是骠骑将军。” “哦~!”钟撰玉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秦叔叔!我说怎么看着那么亲切呢!我忘性大又相隔五年未见,一时未认出秦叔叔可莫怪。” “承郡主叫臣一句叔叔,叔叔肯定不会怪你。”秦义中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 钟撰玉眨巴着眼睛,笑得一脸真诚:“秦叔叔不怪就好,我可记得叔叔家的猪肘子好吃极了。” “哎小撰玉还记得啊!”秦义中惊喜得连换了称呼都没察觉:“我家夫人就是喜欢卤这些东西,小撰玉要是惦记,改明儿我就让人送到府上。” “那谢谢秦叔叔了!” 钟撰玉也没客气,大方得应承下来,这更加搏了秦义中的好感——我们武将家的女儿就是这么直爽! 这时的秦义中还没有发现,他已经走上了与钟永年一样的道路。 · 秦义中只是来出门查看钟撰玉到了没,如今看见两人都到了,便运着内力踩着步法跟在两人旁边一同进军营,在两匹马小跑的速度下,竟也没有落后。 这段路不长,钟撰玉只感颠簸了一会儿就到了,让专人牵走自己的新宠遮天后,钟撰玉就跟在镇北王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军营。 穿过持着重兵的卫兵,钟撰玉便看见一个宽阔的操练场,踮着脚去竟看不到场地的另一边。操练场的左边是一个高台,估摸是主帅将军审阅发号的地方,右边是一排木屋,因离得远只看见一排排小小的房子,还有些袖珍可爱。 见钟撰玉多看了那排房子几眼,镇北王便解释了一句:“那是将士们休息的地方和食堂,我的办公区也在那。” 钟撰玉点点头,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操练场旁的兵器架子,一脸期待得看着镇北王跃跃欲试。 “撰玉啊,爹爹不反对你舞刀弄枪,但这些的重量怕是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镇北王一脸为难。 钟撰玉正想反驳,却突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了轻微震动。 镇北王瞬间将钟撰玉护到身后,凝神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一旁的秦义中却闲适得抱臂站在一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只见两列身披军甲,手持长枪的将士从休息区有序得小跑过来,见了三人也不行礼,一脸严肃得越过他们在操练场上排好了队列,不知是谁吼先了一声,众人也跟着吼了一声,齐齐举着长枪朝天刺去,又猛地原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子,直直的下落趴地,将长枪放在地上后,众人又默契得起身,打了一套铿锵有力的军拳。 整个流程的动作整齐划一,每一个将士的动作、卡顿、叫喊都整齐得不可思议,看得钟撰玉赞叹连连。待一套军拳打完,众将士们又站得笔直,涨红了脸冲着钟撰玉道:“钟家军欢迎郡主检阅!” 这喊声中气十足,响声震天,钟撰玉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热血都被喊得沸腾了起来,恨不得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好!”镇北王率先赞道。 得镇北王的一个夸赞可不容易,将士们面上都有些激动,不过没有一个人乱动乱了阵型。 “你安排的?”镇北王问秦义中。 秦义中连连摆手:“我像是会整这些的人吗?是贺裕那小子。” 贺裕? 钟撰玉疑惑得看着他,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贺裕参见王爷、骠骐将军、郡主。” 还未等两人给钟撰玉解惑,一个声音就从她身后响起。 钟撰玉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袭青色长袍,皮肤苍白的男子对着他们弯腰拱手,许是在军营待久了,身上的文人气质竟被同化了不少,此时在这里竟不觉得违和。 “我说怎么大白天的他们不在操练呢,原来你整了这出。”镇北王上前一步,亲昵得拍了拍贺裕的肩:“整的好,好看!” 钟撰玉看着贺裕摇摇欲坠的身体,十分担心自家爹爹下手没个轻重,把他给拍死了。 许是察觉到到钟撰玉不忍直视的眼神,贺裕抬头冲她安抚一笑,自表身份道:“在下贺裕,并无官职,承蒙王爷抬爱,让在下在军营当个闲散军师。” “原来是军师啊。”钟撰玉有些发愣。不是因为他军师的身份,而是刚刚贺裕抬头时,让钟撰玉看清了他的面庞。 他是一个西戎人! 西戎在十几年前与大渝打得不可开交,至今仍视对方为生死之敌,爹爹怎么可能在军队里用西戎人呢! 钟撰玉觉得许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接下来贺裕走到哪里她的眼神就跟到哪里,虽自认做的隐蔽,但在场哪个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发现的高手? 于是镇北王不高兴了。 “贺裕,你出去。”镇北王一进屋子,就不客气得开始赶人。 钟撰玉见他这样,眼神一转就知道爹爹怕是误会了什么,等贺裕出门后,便解释起来:“爹,女儿不是对贺裕有兴趣。女儿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西戎人罢了。” “你只是在意这个?”镇北王有些不信,毕竟贺裕这小白脸的女人缘一向很好。 “当然了!”钟撰玉有些恼,毫不羞怯得说起了自己的择偶标准:“我喜欢皮肤黑一点的…不过也不要太黑,小麦色的就很好;还要武功比我好,不反对我舞刀弄枪的;最重要的是不逼迫我读书的……你看那个贺裕哪点符合了!” “这倒是…那小子确实不行。”镇北王放下了心,却不想边上还有一个。 秦义中两眼放光道:“小撰玉你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样!今年十八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你要是点头,明天我就找媒人带着你婶婶卤的猪肘子和聘礼上门去!” 还不待钟撰玉反对,镇北王可不干了:“秦义中你再打我闺女主意,这兄弟我不做了也要打死你家那小子!” “好嘛好嘛。”秦义中本也是开玩笑,被这么一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记挂着钟撰玉的问题,便给她解释道:“贺裕确实有西戎人的血统不假,但他从小生活在大渝,身世清白。若不是他因西戎血统四处碰壁,我们怕也是捡不到这个漏。” “他这么厉害?” “狐狸都玩不过他!”秦义中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而一旁的镇北王心里还在想刚刚那个话题,寻思着自家闺女太抢手了,万一被人劫持了可不行,这么一想见钟撰玉孤身跟着自己出来,就觉得不对了:“撰玉,你身边的婢女呢?” 钟撰玉被这突然的打岔有些发懵,老实回答:“春和晕马,摧竹不会骑马,雪泥被我打发去做事了。” “你身边怎就这几个人?不行,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人。”镇北王皱眉道:“安排几个会拳脚的,也好保护你的安全。” 钟撰玉有些不高兴:“我收人是看眼缘的!不是什么人都收!” 然后钟撰玉看着嗖得一声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个暗卫,真香。 这五个暗卫是镇北王放在军营偷偷培养的,才刚学成上任不久,还未有任务派出,于是就在军营待命。 钟撰玉仔细看着眼前的三女两男,几人的面容都很普通,本想从中选一个,但看着镇北王拉的老长的脸,还是全都收了,点了一名看着最顺眼的做大丫头,起名暮云,其余填到了剩余的空缺。 于是当天钟撰玉带着新出炉的小弟小妹浩浩荡荡得回到王府时,收到了一众的注目礼。 “我身边本就有个大丫头,叫春和,你们以后听她的就好。” “喏。” 几人态度非常恭谨,钟撰玉很是满意,正要继续提点他们,就看见春和快步向自己走来。 “郡主,出事了!” 第六章 “出什么事了?我们回去说。” 钟撰玉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面上却不动声色。 春和也知外面不好说话,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看也不看跟着钟撰玉回来的人,挤到钟撰玉身边轻声道:“刘婆子刚刚带人来搜查院子,说是在后门墙角发现有人攀爬的痕迹,担心贼人闯入。郡主不在,奴婢自然不敢放行,正在奴婢与刘婆子争执中,屋内竟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男子?”钟撰玉脚下一顿。 “是的,那男子竟坐在屋内的大堂里。奴婢与刘婆子一问,他竟说是……”说到尾处,春和有些犹豫。 钟撰玉见她这样,便大概晓得说了什么:“说是与我私相授受?” “不止。”春和愤愤不平:“他竟说是在他的帮助下您才得以逃回大渝,作为条件,您…您已与他有夫妻之实。此番前来是为了娶您回去。” “什么?”钟撰玉怒目而视,瞪着一双眼睛真有几分镇北王发怒的气势:“本郡主是去北夷做客,何来逃回来一说?” 说完不待春和反应,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院内现在什么情况?” “院内摧竹在与刘婆子周璇。摧竹在府中多年,与刘婆子是旧识,郡主不在,她倒比奴婢说得话上一点。” 钟撰玉点头,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怒气,开始思考起来。 这刘婆子也是府里的管事,早年嫁于齐伯,虽与钟撰玉没那么亲厚,却也是个秉公办事的人,如此一来,那这后门的脚印跟搜查院子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撰玉心思一转便将主使的嫌疑定在了二姨娘刘氏身上,毕竟她回大渝没一个月,人也没见过多少,总共就与她有隙,况且能在这府里不动声色塞个大男人的,没点权力还真做不到。 “嗤。”钟撰玉怒极反笑:真当我是傻子了不成。 “春和,那刘氏来了吗?” “并未。”春和很快反应过来:“是二姨娘做的?” “八九不离十。这刘氏竟还想把自己摘出去,当着可笑。”钟撰玉回头打量跟着自己回来的人:“暮云,你上前来。” 钟撰玉这一说,春和才将目光放到被唤作暮云的女子身上,只见暮云大步向前,衣摆发梢却未动分毫。 是个练家子。 春和在心底下了结论,就见钟撰玉将自己头上唯一一个金簪插到暮云的头上,又将手腕上的两对银镯戴到她的手上,笑道:“还好今日你们刚入府,未换上统一的服装,这样一看倒确实有几分样子。” 暮云本就少言,不清楚钟撰玉如此这般的用意,只弯了弯嘴角跟着笑。 性子木讷的奴婢本就不讨主子的喜,偏生钟撰玉喜欢这样的,伶俐的有春和跟摧竹就好。 而伶俐的春和果然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郡主是想让暮云扮成您?” 钟撰玉点头,朝着暮云道:“现在开始你就是郡主。” 暗卫的训练最基本的一项就是服从命令。暮云一接到这个指示便挺直了腰背,目视前方,纵使身上穿的不是锦衣华服,却有一股傲气溢于眉间。 身后一同的暗卫反应也快,不待钟撰玉交待,便整齐划一的朝暮云行了礼:“参见郡主。” 这一顿操作不过几息之间,看得钟撰玉与春和赞叹连连:“可以。就这样赶紧走吧。春和你跟着暮云,小五你跟着我。” “喏。”得了命令众人就行动起来,齐齐往钟撰玉的院子走去,唯留下小五跟着钟撰玉。 小五就是暗卫中除了暮云外的另一个女孩子。 春和领着暮云很快就进了屋内,屋内众人看着陌生的几人有些茫然,刘婆子正要发问,就听春和一声:“郡主在此,还不行礼?” 刘婆子到底是齐伯的屋内人,见春和这一做派便知郡主心中有了计较,率先一步朝暮云行礼,其余人虽摸不着头脑但见屋内主事的刘婆子都这样了,也纷纷行礼——除了那个身穿短竭的男子。 见此情景,暮云才像注意到了这个人一般,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厉声道:“我是谁?郡主好糊涂,你我夫妻一场,当初我助你回临安,如今你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就不认人了不成?” “夫妻一场?”暮云冷笑:“暂且不说本郡主怎会与你这般下作之人结为夫妇,本郡主回临安何须要人相助?” 这一番说辞听的春和在心里默默点头,暮云将钟撰玉用鼻子看人的神态与总是抓错重点的说辞学了个十成十,若是让她知道暮云才与钟撰玉见面不过几个时辰,恐怕会立刻把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 “何事这么热闹?”钟撰玉故意晚了一步,学着刘氏一步一摇摆的走姿被小五搀着进来。 “二姨娘,看这样子怕是郡主在外的野男人找上门来了。”小五说的抑扬顿挫,将一个得势的丫头演得活灵活现。 摧竹见这番情景,就对钟撰玉的打算窥知一二,此时也反应最快,拉着刘婆子向着钟撰玉行礼:“见过二姨娘。” “起来吧~”钟撰玉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又朝着那男子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平白诬陷我们郡主的名声,可是死罪。” 钟撰玉敢来这一出,赌的就是刘氏想撇清自己,不会自己亲自下场,找的人也肯定不认识自己,如此一来,洗清自己清白就轻而易举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那男子一副凶样:“就是郡主钟撰玉!” 钟撰玉勾起嘴角,指着暮云道:“那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人?” “是这人!”男子斩钉截铁道。 “嗤。”钟撰玉百无聊赖的撒开小五的手,冲着刘婆子道:“刘婆子可是看清楚了?” 从这男子冲着暮云喊郡主时,她便知道这事儿是有人诬陷,此时弯着身子恭谨道:“老奴看清楚了,是有人诬陷郡主。” “那赶紧处理了吧,本郡主还赶着吃晚食呢。” 那男子看不懂这发展,却知道定是自己哪里出了错。赶紧脑子转得飞快,回想刚刚自己哪里出了错,就被刘婆子喊来的侍卫绑了起来,这下他也不顾是什么原因,只扯着嗓子吼道:“我就是郡主的夫君啊,你们镇北王府嫌贫爱富,过河拆桥,世上哪有这等事!” 钟撰玉嗤笑道:“这人会的成语还挺多。” 春和给钟撰玉递了一碗茶,也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如此蠢笨。” 钟撰玉将茶一饮而尽,咂咂嘴:“春和说话甚得我心。”见刘婆子要告退,忙吩咐道:“留他一命,稍后我自己审。” “喏。”看了一出戏的刘婆子讨好得笑了笑。以前只当郡主是个娇娇女,只今一看,怕是位有七窍玲珑的主。又见钟撰玉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这事儿还得回去给自家老头说说。 于是晚上回来的镇北王就听齐伯说了早上发生的事。 “都查清楚了,是刘氏?” “是的。”齐伯回道:“这事儿还是郡主反应快,要是等我们去查的功夫,怕是流言已经传出府了。” “小包子自然是聪明的。”镇北王虽心有自豪,却高兴不起来:“刘氏这几年还算安分,却不想内心如此龌龊,明日寻个由头处理了吧。” “这……”齐伯有些犹豫:“奴才听今日郡主的意思,是想自己来的。” “那行,明日你看着点儿。”镇北王皱眉:“包子还小。” “喏。” 而“还小”的钟撰玉此时正关了房门发落人。 “你们是怎么看家的?” 钟撰玉坐在上首,春和、摧竹、雪泥在下首跪了一排,暮云等人站在一旁充当背景墙,若不特意寻找,根本注意不到旁边还有人。 以春和为首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乖乖跪着听训,等钟撰玉说得口干了,摧竹才开口道:“奴婢没有看好院子是奴婢的错,但是雪泥一天都在外面,白日的事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钟撰玉倒是没想到一个说话的是摧竹,说的还是替雪泥求情,此时看雪泥对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心中倒是乐了:这摧竹倒是个会钻营关系的! 于是她便也乐的卖她一个面子,让雪泥起来去旁边站着,见下首二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又问二人道:“我倒也奇了,那么大一个院子,你们怎么就能让人进来,还堂而皇之的坐在厅中?” 春和见钟撰玉不生气了,才自责道:“这怪奴婢,当时负责扫洒的小梅摔了书房的砚台,奴婢去处理了,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那人是那时溜进来的。” “那不怪你,确实人手太少了才让人钻了空子。”钟撰玉沉默了一会:“至于那个小梅,打发了吧。” “喏。”春和应下。 “起来吧。” 得了钟撰玉的首肯,春和跟摧竹马上起身谢恩,摧竹与雪泥站了一排,春和则站到了钟撰玉的旁边。 钟撰玉看着他们泾渭分明的样子,才想起自己还没给人安排,便指了暮云道:“她唤作暮云,跟春和一样是贴身伺候我的。” 被指名的暮云站出来,对在场人福了福身子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在钟撰玉的另一边站定,与春和一左一右围着钟撰玉。 “她们叫小五跟十九,跟摧竹一样为二等。”钟撰玉点了另外两个姑娘出来,又连点了剩下的两名名男性:“他们分别是十七、十八,以后跟雪泥一起做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想起了自己说好的给雪泥配一个鸿爪,便指了十七改名鸿爪。 “谢郡主赐名!”被赐名的十七是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此时显然很激动。 钟撰玉看着眼前眼圈发红似要为自己肝脑涂地的少年,若有所思,难道对暗卫来说拥有一个名字是个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开口对着小五、十八、十九道:“先这样叫着,日后我再给你们赐名。” 至于为何要日后嘛…钟撰玉表示她要回去翻翻那些用来摆样子的书。 当夜,想着白日被说自己是逃出北夷的事情,钟撰玉沉沉睡去。 梦里是无际的草原与没到膝盖的白雪。 她与春和、折桂在草原王庭里,看着北夷的孩子滚雪球打雪仗。忽得一个雪球砸在她的后脑勺,回首望去,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朝她微笑:“要一起来玩吗?” 第七章 虽然钟撰玉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从北夷逃回来的。 还记得她刚到北夷时,虽无明面上的折辱,却时时忍受着北夷人或鄙视或仇恨的目光,不过短短半年,就将她的锋芒打磨得一干二净。 只是有一人是不同的。 梦中邀请她一起玩雪的少年,笑容永远是那样的纯净。 钟撰玉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答复的了,只记得那是她在北夷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以及月朗星稀时,他认真对着自己说:“你为什么现在不喜欢说话了?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很有活力,像个小太阳。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风吹雪落,钟撰玉眼眶湿润,这是她在北夷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你叫什么名字?”小撰玉问道。 “我…”面前的少年有些犹豫,纠结片刻才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来跟你玩了。” 小撰玉虽说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于是痛快答应。 然后她知道了这个少年叫贝川。 那段时间,贝川常常背着人偷跑出来跟她玩。 他教她北夷语言,于是她知道了贝川是北夷境内最大的一条河的名字,保佑着世世代代的北夷人;他教她识马训马,他说北夷是马上民族,北夷人天生就是养马的好手;他教她御人驱下,说她身为郡主肯定用得着…… 他也带她去看过那条被唤作“贝川”的河流。水波微漾,只河底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贝川就对着它发誓,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带领北夷人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好日子! 虽说平日里就对这个穿貂戴毛的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就这一次,才让钟撰玉确认了他的身份——定是北夷皇子。 只是钟撰玉没想到,贝川的身份是她从未猜到过的。 过年的草原王庭张灯结彩,虽无大渝的精致奢华,却有着大渝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大巧不工”。 小撰玉被以客人的身份请去参加王庭的晚宴,然后她见到了不一样的贝川。 还是同样的脸,却梳起了十几条细细的辫子,头上戴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做的小帽子,抹着口脂描着眉,兴高采烈得随着舞姬踩着拍子。 “贝川公主,又长大一岁了。” 钟撰玉听到有人这样喊她。 若是现在的钟撰玉遇到这种事,只会不动神色的笑骂几句,只是还只有13岁的小撰玉,满脑子都被一股被欺骗的背叛感所支配,于是她脑子一热,就当着众人的面上前抓住了贝川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贝川…公主?” 这一出实在突然,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在钟撰玉的身上,连舞姬都停下了舞步,不知如何是好。 北夷王皱着眉头盯着钟撰玉,似是在思考她是哪家的贵女,等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来,才不屑道:“我说是谁,原是大渝国的郡主啊。怎么,郡主对我草原的公主有什么意见?” 小撰玉抿嘴,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跟着自己来的折桂更是已经跪地朝着北夷王磕头,说着郡主不懂事的求饶话。 她看向贝川,本以为会恼怒的公主,此时却一脸心虚,一双眸子写满了祈求。 是了,小撰玉想起来,初见贝川公主时,她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 看着周围草原部落的首领或讥笑或冷漠的目光,小撰玉赶紧思考对策。 “回王上,撰玉只是见公主长得颇像我们家乡的神女,才有些失态了。望王上莫怪。” “神女?”这个说辞显然将北夷王的注意力从自己的不敬中拉偏。 “对,神女。”小撰玉放下贝川的手,稳了心神胡编乱造道:“我家乡临海,百姓多靠出海大渔为生,传说这神女就是保佑百姓出海平安顺利的,所以百姓便会在出海前拜一拜神女。我小时候在神庙见过,贝川公主当着长得与神女十分相似,刚刚撰玉还以为是神女下凡了。” “哈哈哈哈。”这一番说辞果然让北夷王开心了:“我的贝川自然不是凡间俗物,高贵的很!” 下首的部落首领纷纷举起盛着酒的大碗,不管心中信不信,反正草原王信了他们就要跟着高兴:“贝川公主神女下凡,天佑我草原!” 总算蒙混过去的钟撰玉悄悄走回到自己那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为自己刚刚的莽撞捏了一把汗。 其实刚刚若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北夷王的怒火定会烧到贝川身上,自己便可乘机脱身,可贝川终究是北夷王的亲生女儿,这怒火定是小打小闹得过去,自己还不知道要在北夷熬多少日子,若是因此得罪了贝川,自己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所以倒不如借此向贝川卖个好。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钟撰玉还是分的清的。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做的很对,第二天一早,钟撰玉就接到了搬家的旨意:贝川公主与郡主一见如故,央了王上让钟撰玉去当她的玩伴。 自此,钟撰玉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也因着贝川公主喜欢她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便变成这个样子,牢牢抓紧了这个自己在北夷唯一的依靠。 若说友谊,那肯定是有的,只是在那场晚宴过后,这份友谊注定不会像以前一样纯粹。 就在钟撰玉在草原王庭过的望不到头的生活时,转机就这么出现的猝不及防。 约莫三个月前,北夷北部的游牧小部落受到袭击,牛羊马物被洗劫一空,被杀死的北夷人更是被四分五裂,整个游牧队伍一夜之间只剩断肢残桓。 北夷王震怒,派了军队去了北部,却连传消息的人都没回来。于是草原王庭又谨慎得派了一支轻骑去打探消息,一周过后却只有一名重伤的将士带着消息回来:西戎大军压境。 战事立刻打响,所有草原部落都整装待发,誓要捍卫草原,两个月来死伤无数,勉强守住了北夷左部的草原。 钟撰玉的出逃就是在这个时候。 草原王庭正在为下一次战斗派出哪个部落的事争论不休,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与这场战役毫无关系的“客人”。 于是她令春和偷偷买马,还想尽办法从贝川公主那拿到了北夷的地图,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翻出了草原王庭。 她想的很好,现在北夷与西戎打仗已经是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来跟大渝追究自己的出逃,而且…钟撰玉感受一路不可思议的顺利,便知道是贝川公主为自己提前打点好了。 或许是自己旁敲侧击向她要北夷的地图时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钟撰玉捂脸笑了笑,若不是两人的立场不同,或许真的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然后一路靠着变卖身上的首饰,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回到了王府——春和也是这时才有了晕马的毛病。 想到春和,钟撰玉有些奇怪,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春和怎么还未来喊自己起床? “春和?”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春和,却是暮云。 “郡主,今日是奴婢伺候您。”暮云操着一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道。 “……好的。” 钟撰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暮云估计在门外候了很久等自己起床了,不像春和,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就会来喊自己。 暮云这种性格真是…真是太好了! 钟撰玉美滋滋的洗漱完,美滋滋的吃完早饭,掐指一算今日万事皆宜,于是带着暮云等人去了关押那男子的柴房。 以暮云当暗卫学的一套本事,不过一刻钟,那男子就招了供,于是钟撰玉又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一行人去了自己的“学堂”。 “刘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钟撰玉坐在桌边气定神闲。 二姨娘虽说也强作镇定,但与钟撰玉一比就显得畏畏缩缩起来:“郡主就因一来历不明的男子的口供就要定我的罪吗?” “姨娘哪里的话。”钟撰玉露出一个微笑:“所以我这不是来问姨娘了嘛,若是姨娘能拿出证据证明不是你,那这口供自然不作数了。” “这……”二姨娘的眼神在四周乱飘,试图从自己的丫鬟身上找点什么证据。 “姨娘莫不是拿不出来?”钟撰玉做出一副很好心的样子:“本郡主给你指个方向。那人说,是姨娘身边的小云找的他。” “不可能!”小云尖叫起来:“明明是小怜!” “哦~原来是小怜啊”钟撰玉眯起眼,对着暮云等人说道:“瞧瞧,你们可得从他人身上学得教训,以后莫当了本郡主的猪队友。” “喏。”暮云等人齐声应到。 “那姨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姨娘面色苍白,带着事已成定局的颓然:“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处理我。我是你爹的房里人,你是小辈。” “人脑子不好的一个表现就是记性差,你忘了上次我怎么说了?我是郡主,你是奴婢。” “哦对了,告诉你一声,那人其实什么都没招。毕竟…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八章 年关将至,临安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清闲了下来,早早准备过除夕。关系好的小姐夫人也纷纷寻着热闹结伴同游,这可是一年中难得的盛景。 这女眷多了,茶余饭后自然少不了谈资,最新鲜的,就是那受封了五年,大家却连面都没见过的郡主钟撰玉。 “那那毁人清誉的二姨娘刘氏呢?”一清秀少女睁着一双杏眼好奇得看着一旁侃侃而谈的女子。 那女子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心中有些自得,故意吊了吊她们的胃口:“那刘氏啊……” “哎呀你快说嘛。” 围着这女子的其余人也纷纷催促,那女子便不再拿乔,倒豆儿般得说起来自己从母亲那听来的事:“那刘氏被郡主发落,当场就被剃光了头发,押到佛堂礼佛去了。” “啊?听你的描述,那郡主应是个蛮横的性子。这刘氏做出了毁人清誉的事,她竟饶了她一命?” “这我就不知道为何了。”讲故事的女子伸出芊芊玉指,拈了一颗盘里的红豆丸子放入口中:“要我说,这郡主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刘氏毕竟是她爹镇北王的房里人,她再蛮横也要看看她爹的脸色吧?” “陈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就没想到那么多。”最开始说话的清秀少女附和道。 “马屁精。”坐得离她们稍远一点的蓝衣少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着,很是看不上那清秀少女的做派:“我倒是觉得这事另有隐情,那郡主能从北夷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可不信她是个善茬。” 那清秀少女被骂马屁精,只脸色难看了几分,死命抓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才缓了脸色,对着蓝衣少女僵硬得扯开嘴角:“万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不过饭后谈资罢了,何来听谁不听谁之说,各人各有自己的见解罢了。”万锦绣站了起来,似是不愿与她们一起:“你们慢聊,我去外面走走。” 几名少女连忙起身,嘴里说着:“万姐姐慢走。”一边小心得看向陈静兰。 这陈静兰就是刚刚讲故事的少女,她爹爹是中书侍郎,在这场小聚会中官职最高——除了刚刚离开的万锦绣。 万锦绣的爹爹是前些日子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与陈静兰爹爹共属正四品官员。但吏部侍郎主管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哪怕是丞相见了他也以礼相待,陈静兰自然不敢得罪。 但是晚了! 万锦绣独自走在花园里,除了扬眉吐气的快感,还有就是对这类聚会的厌恶。 他爹爹是寒窗十年考的功名才得的官,虽说不是那届的状元,却也是位居前三的探花郎,本有大好前途,却在从九品的翰林院典簿的位子上待了整整十二年,直到今年才被皇上钦点为吏部侍郎。 从前自己还是翰林院典簿之女时,没少受陈静兰的冷眼,这次总算出了一口气。 没错,她这次受邀来参加小聚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膈应陈静兰,不然她才不会搭理孙绾绾,这群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人,她打心底眼看不起。 “绾绾,你邀请这人作甚。在泥里走惯了的人,一朝翻身便如此作态,小心哪天又翻到泥地下去。” 那清秀少女便是孙绾绾,此时听了陈静兰的话,却不敢附和了,毕竟自己邀请万锦绣的初衷就是想与她打好关系,却没想到她得了势如此不好相处:“我也没想到她竟是这等脾气。” 孙绾绾的祖父是正五品的官员,本也不需如此小心讨好他人,但她有个不成器的父亲,得了个从八品的差事还敢到处惹是生非,逼得孙绾绾时不时得要出来与别家小姐联络感情。 “不说她了,刚刚说起那郡主,她如此作为,镇北王没有说她吗?” “那倒是没有听说了,不过她如此行事,定是要被好好管教一通的。”陈静兰揣测道:“说不定第二天就被禁足在院子里罚抄《女诫》了!” “啊!”众人掩唇惊呼,显然是都受过这罪。又见众人反应与自己一致,便又一齐笑开,渐渐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而被猜测被禁足在家抄《女诫》的钟撰玉,这几天日日骑着她的遮天在军营外面放风,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郡主,您怎寻了这匹马,这马虽好,却过于瘦弱了一些。” 跟着钟撰玉跑了好几天的鸿爪终于问出了他憋了很久的疑问。 钟撰玉站在风口,寒风拂来将她的发丝吹乱。 她伸手拍了拍遮天的马脖子,笑得一脸温柔:“遮天只是先天不足罢了,多养个几年会好的。” 似是回应她,遮天也亲昵的往她手上蹭。虽才相处几天,一人一马却像多年的搭档一般默契十足。 “真好啊。”鸿爪忍不住感叹道。 “你要是想要,去军营里选一匹?”钟撰玉十分大方。 “不了不了。”鸿爪连连挥手:“奴一个下人,怎好拥有自己的马。” “那若不是下人呢?”钟撰玉反问道。 “什么?”鸿爪没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钟撰玉摇摇头。 这几日在军营,看着每日操练辛苦的将士们,钟撰玉总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跃跃欲试,她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这几日她暗地里抓耳挠腮,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刚刚鸿爪的话却让她好像抓住了一个突破口,却还是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 钟撰玉陷入了沉思。 “郡主,暮云来了。”鸿爪提醒道。 钟撰玉回过神来,抬眼之时还未看见人影,一息过后果见暮云从远处快步走来。 这几个暗卫的本事是真的厉害! 钟撰玉暗自点头。 暮云上前来快速得行了个礼,也不说废话直奔主题:”郡主,宫里来人了,给您和王爷送了请帖。” “什么请帖?”钟撰玉摸不着头脑。 “郡主安。”一个面目白净的小太监走上前来请安。想来是暮云带着过来的,故意落后了半步给暮云通报的时间。 “奴才是受命给您送请帖的小李子。” “李公公好。”钟撰玉点头表示礼貌,然后从暮云手上接过小李子递过来的请帖。 “除夕佳节,圣上举办了一场除夕宴,请各位朝廷重臣携妻女共同赴宴。”说到这,小李子顿了顿,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圣上感念郡主为大渝做出的贡献,听闻郡主回国,特地也给了郡主一张请帖,望郡主准时出席。” 这话说的着实客气,虽然钟撰玉觉得没必要,但还是热情得应了,毕竟这是皇帝的请帖,她不应还能咋地。 小李子见目的达到,便识趣的要告退,钟撰玉也不留他,毕竟自己这还在外面,也没有什么茶点什么好留的。 待小李子回到宫里,钟撰玉还在看着自己的请帖发愁。 小太监的意思是,这宴会我是主角? · 出来分派请帖的太监,多是一人派送好几家,只有小李子一人,是专门给钟撰玉一家送请帖的,待他回了皇宫后,很快就被皇帝召见。 皇帝年过半百,却因操劳多年的国事而白了满头的青丝,眉间一道因时常皱眉而留下的褶痕,令他看起来苦大仇深,唯有那囧然有力的眼睛,透露出这位上位者的精明与活力。 “小李子,怎么说?” “回圣上,奴才见郡主姿容俊美,意气风发,不输临安那些从小教导的贵女。” “谁问你这个了。”皇帝骂道:“你明知朕问的是什么。” 小李子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总管的干儿子,也算是从小就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一点儿也不怵他,笑呵呵答道:“奴才见郡主与镇北王像极了。” “哦?”皇帝问出了与秦义中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方才不是说郡主姿容俊美,怎就与那钟永年像极了?” “奴才说的不是皮相,而是那身骨头。”小李子斟酌了一下,“嘶”了一声:“奴才见郡主,是个心中有抱负的。您是不知道,她站在那黑色小马儿边上,风一吹,那意气风发的劲儿让奴才都觉得年轻了不少。” “你才多大,这就变年轻了。”皇帝笑骂一句,又认真起来:“这么说,不像是北夷来的探子?” “奴才瞧着,确实不像。” “不是最好。”皇帝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虽说大渝这几年休整了,但若真要打仗……”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讲下去,但小李子心里也清楚,若真要打仗,大渝不能失去钟永年。 先帝重文抑武,才造成了周边小国都敢来大渝的土地上抢肉吃的结果,哪怕如今皇帝重视军队的培养,但拿得出手的武将也寥寥无几。 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西戎跟北夷这两个大渝的心腹大患现在打得不可开交,若是大渝现在坐收渔翁之利……小李子打断自己思绪,不能想多不能想多,可才停下几秒,又想到了前朝。 前朝本国皇子去邻国当质子后被邻国策反,成了邻国的高级探子,终是将前朝害得支离破碎。这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也不怪皇帝忌惮起郡主来。 希望郡主确实不是吧。不然自己这双在皇帝面前挂了名能看透人心的招子,就要保不住咯!小李子无声得叹了口气。 第九章 除夕当天。 天还没亮钟撰玉就被齐伯领着下人到处打灰堆的声音吵醒。 这打灰堆是大渝特有的习俗。就是在除夕这日天亮前,在竹竿上挂满铜钱,然后拿着这根铜钱杆用力敲打灰堆或垃圾堆。 据说只要打过灰堆之后,这家主人就这一年里都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钟撰玉已多年没有见过这阵势,连忙爬起来跟着齐伯后面瞧,兴致来了还要自己动手打一打,等到吃早食的时候,她便沾了满身的灰。 春和端着水盆子给她细细得净了手,操心道:“郡主您这样,待会可是得要沐浴更衣了!” “有这么严重么?”钟撰玉低头怀疑地打量自己:“我觉得我挺干净的啊!” “郡主!”春和加重了语气:“毕竟是要去面圣,还是慎重点好。” 说完不顾钟撰玉,自顾自得问道:“沐浴完后还要熏香。奴婢昨日看过了,库房里有桂花、蔷薇、橘子果这三种香,郡主想要用哪一个?奴婢觉得桂花好,还能与桂花头油相配。” “头油就不必了…那个熏香没有淡一点的吗?”钟撰玉嘴角微抽。 “唔……”春和一边收拾一边回想:“有是有,可那是男子用的竹叶香。” “这个好!就竹叶了!”钟撰玉拍板。 “那奴婢这就去准备。”春和福了福身子就带着一帮打下手的丫头奴才出去了,只留下摧竹伺候钟撰玉吃早食。 钟撰玉本是心态平稳,但看春和这一浩浩荡荡的动静,心中竟也开始有些紧张。待她沐浴更衣熏香完毕,又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等头发干,连午食也只匆匆吃了几口,就被春和拉到妆台前盘发髻。 直到太阳有隐隐西斜之时,钟撰玉才带着春和跟小五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 万锦绣与陈静兰也在这次除夕宴的受邀之列里,当然,她们是作为家眷一起来的。 两人私底下争锋相对,父亲们却是一派祥和——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于是先一步到的陈侍郎,为了向万侍郎表达善意,硬是要让万家先进去,万侍郎可不敢收下这无端的好意,连连推辞,场面一下子就僵在这了。 钟撰玉到的时候,就看见两辆马车堵在这西门口。 因是与镇北王分了两张请帖,所以钟撰玉与镇北王并不乘坐同一辆马车——何况镇北王根本不愿意乘坐马车,早些时候骑着马儿就跑了。 是以钟撰玉也不知这两人是哪家府上的,只看着两辆马车的规制不高,寻思着自己应该能说上话,便派了春和去。 春和下车,冲着两家恭谨得行了一个标志的礼,脆生道:“各位大人安,奴婢是镇北王府上的,见各位大人在此叙旧,挡了后面来人的路,郡主便让奴婢来问一问两位大人,可愿先行进宫,再叙旧也不迟。” 两人都是在官场十几年的人了,一听是镇北王府上的,心里便知是这个从未见过的郡主了,当下两人一个对视达成共识,客气得应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还是按先来后到进宫,这下可把陈静兰得意得翘起了尾巴,直到落座后,都还抬着下巴看万锦绣。 万锦绣根本不搭理她,但这高官圈内的子女,大多都有从小就玩的好的手帕交,像她这种后面升上来的屈指可数。找不到人说话,她便只能转着眼睛四处打量这个对她来说显得过于奢侈精致的皇宫,这一看,她便率先看到了往这边走过来的钟撰玉。 只见缓步走过来的女子着一身白底祥云暗纹偏襟小袄,湖绿色的棉裙,脚上踩着鹿皮制的小短靴,看着就比自己的棉鞋保暖。 待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远山眉,微笑唇,一双灵动眼睛当真世间绝色,眉间还点了一抹红色花钿,更显眉眼精致。 想着前些日子的传言,这郡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眼看钟撰玉就要走到自己这桌前,万锦绣当机立断起身半蹲着给钟撰玉行礼:“郡主安。” 钟撰玉一愣,下意识道:“免礼。” 钟撰玉原只是路过,她的位子不在这广场上,而是再上十级台阶的高台上。也与她们围成一桌的大圆桌不同,是一个长方形的独立席面。 半途被叫住,钟撰玉心中茫然,自己认识这人吗? 而被万锦绣提醒的周围内眷,见这一出也纷纷行礼,却见钟撰玉只沉着脸打量万锦绣,胆小的心中已惴惴不安起来,腹诽这郡主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钟撰玉把自己十二岁之前的人都翻了给遍,也没将眼前的女子对上,不得已暗暗给春和使了个眼色:这人谁啊? 春和也使了个眼色:我也不知道啊。 队友不给力,钟撰玉只好自己问了:“我刚回大渝不久,人还认不全,不知姑娘是哪位?” “臣女是吏部侍郎之女,万锦绣。”万锦绣不卑不亢,又补充道:“臣女与郡主是第一次见面,郡主不认识臣女是应当的。” “原是吏部侍郎之女。既然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郡主气度不凡,与她人自是不同。”万锦绣说着还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真诚。 “气度不凡”的钟撰玉悄悄挺直了腰板,含笑着谦虚了一番,然后才跟着带领的宫人入座。 这高台上的席面不多,镇北王与钟撰玉的席面并列在高台的最末,其余的席面全是正经的皇室中人,就算封地再不济的王爷,也排在镇北王这半路塞进来的异姓王前面。 镇北王对此毫无异议,钟撰玉就更无所谓了。排得越前面越靠近皇帝,她就越拘束,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钟撰玉耸耸肩,坐等皇帝跟皇后的到来准备开席。 · 见钟撰玉走远,陈静兰扯着跟自己玩的好的小姐妹,提了声音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的人自己溜须拍马的本事一等一的高,还要看不起他人。” 这一桌人全都安静下来,被陈静兰扯着的小姐妹更是暗恨,陈静兰竟扯了自己作这出头鸟。悄悄看一眼依旧气定神闲的万锦绣,喏喏不敢搭话。 陈静兰见她这样也不高兴,嘟囔道:“你怕什么啊,我们又没说谁,总不能有人对号入座,然后来打你吧。” 万锦绣不搭话,只把玩着自己的杯子,似是这杯子有什么玄机一般,让陈静兰自讨没趣。 而实际上,万锦绣此时正在心里反省自己,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会受这等蠢人的欺负?若是郡主真是个蛮横性子,那众人不行礼,说不定就会被记恨上……不过这郡主与传闻相差甚远啊。 “与传闻相差甚远”的钟撰玉正在百般聊赖之际,皇帝与皇后终于在一声尖细的“皇上、皇后驾到——”中携手而来。 众人皆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在皇上让众人平身之后,才又虚虚坐下,臀部只与凳子边儿重合,力求将自己最好的仪态展现出来。 钟撰玉隐在众人之中,接着起身之势,匆匆抬眼看了一眼皇上 没太看清,感觉是个精瘦的老头子。 皇上与皇后的座位是最高的,钟撰玉的小动作自然被二人收入眼底。 倒是个活泼的。 “今日除夕佳节,朕在此宴请众位爱卿,各位爱卿不要拘束,今日只谈吃喝,不谈国事!” “谢陛下。”众人又齐齐起身一拜。 “皇兄,今日我可发现多来了位妹妹,皇兄怎不介绍介绍。”一个光是声音就觉得吊儿郎当的男声笑嘻嘻道。 听到似是指向自己,钟撰玉心里一突,抬头向声源看去,一个束玉冠,穿蟒袍的小少年冲着自己笑。 “倒是我疏忽了。”皇上呵呵笑道,完全没有自己疏忽了的样子:“可是镇北王家的郡主?” “原来妹妹是镇北王家的郡主啊!”小少年完全没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时不过与皇上对台词而已。 都说到这,就差指名道姓了,钟撰玉便起身走到高台中央,落落大方的行礼:“臣女钟撰玉,参见皇上、皇后。” “免礼。”皇上显然很满意她的自觉,又侧过头对镇北王道:“当年为了大渝百姓的安危,让郡主小小年纪就独自去北夷,实乃朕的一个心结啊。如今看见郡主平安归来,朕心甚慰。永年啊…希望你不要怪朕。” “臣不敢。”镇北王也走了出来抱拳道。 “不敢?你果然还在怪朕……”皇上表情一下严肃起来,眉头皱得更深。 听了此话,镇北王马上接道:“臣不怪罪皇上。” “不怪罪就好……”皇上喃喃道,似乎了一桩心事。 还站在中间的钟撰玉表示自己很尴尬。你们两个一来一回的,有没有人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不待她腹诽完,皇帝就点了她的名:“郡主,回大渝后可过得习惯。” “回皇上,习惯。”钟撰玉担心多说多错,简明扼要道。 “习惯就好,朕再赏你黄金五十两,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谢皇上!”钟撰玉有些雀跃,没想到这一趟还能有额外收获。 看着下首人溢于言表的喜悦,皇帝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突然问道:“既然你在北夷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你觉得大渝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北夷呢?” 钟撰玉被这突然发问整的一愣,见皇帝直勾勾得看着自己,连忙低头整理语言:“臣女认为…北夷人有小智而无大谋,但擅长骑兵作战,又一直对我大渝虎视眈眈,不可不防。若是条件允许,还是出军队将草原占为己有为上。” “哦?”皇上拍手道:“不愧是永年的姑娘,一开口就是直接要了人家的草原。” 又沉声问道“那你不会舍不得你在北夷的朋友吗?” 钟撰玉心里一突,连忙否认:“臣女在北夷虽得人庇佑,但心中一直记挂大渝。臣女时刻牢记自己是一个大渝人,这些小情小意在国家大义面前,不值一提。” “好!”皇帝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第十章 皇帝高兴了,在场人也就高兴了。甭管各位内里的心思迥异,表面上还是一派祥和地开始了这场除夕宴。 等到皇帝与皇后提前退了场,众人就更加活络了。眼看着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小王爷端着酒樽朝自己走来,钟撰玉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郡主妹妹,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在下定要敬你一杯。我干杯你随意。”说完不待钟撰玉反应,就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钟撰玉有些为难,自己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好在爹爹及时解了围:“能入小王爷的眼是小女的荣幸,只是小王爷的妹妹小女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镇北王是王爷,这小王爷也是王爷,若排资论辈,钟撰玉都是她们的小辈。 “也是,瞧我见郡主与我年纪相仿,不自觉就喊了妹妹。该是在下当罚。”小王爷也不尴尬,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酒,作势又要干杯。 “王爷且慢。”钟撰玉连忙阻止:“哪有让王爷一直喝酒的道理,这杯该是撰玉敬您才是。” 说完拿过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手里的酒樽一饮而尽,明明举止不俗,却无端得令人感到一股豪气。 宴席上为了姿态好看,准备的皆是小巧的白瓷杯,还为了担心有人喝醉闹事,御前失仪,给的都是浓度不高的果酒,夫人姑娘都喝得。 只这小王爷的酒不同,他排行第九,是唯一一个没有封地也没有封号的王爷,又因他极其好酒,坊间多称他为“酒王爷”。 酒王爷的酒自然是自家府上酿的,便是给不常喝酒的男子都会辣喉咙,钟撰玉却连脸都没红,放下酒樽赞道:“好酒!” “……郡主好酒量。”酒王爷夸道,却觉得这话与一女子说着怪怪的。 “王爷谬赞了。”钟撰玉谦虚道。 她这酒量是在北夷练出来的,北夷人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生活得久了,她便也学会了享受其中。 何况王爷这酒确实不错啊! “香而不呛,苦而不涩,余味醇馥幽郁。是王爷这酒确实好。” 酒王爷越听眼睛越亮,这就是知音啊! “想不到郡主这么懂酒!”酒王爷语速有些快,没了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我府上还有好些好酒,奈何无人与我一起品鉴,下次去我府上好好喝一场如何?” “咳。” 不待钟撰玉答话,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镇北王就咳嗽一声,一脸警告得看着酒王爷。 “……是在下唐突了。”被镇北王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扫,酒王爷顿时萎了,又不甘心道:“那我下次摆个酒宴,郡主可一定要赏光。” “哼。”镇北王还是一脸不爽。 钟撰玉尴尬得赔笑,想不到自家爹爹这么刚的吗? 酒王爷兴致冲冲得来,一脸萎靡得走,一旁看了全程的“皇亲国戚”俱的捂嘴发出善意的笑声。酒王爷是先帝的老来子,又只有王爷这一个名头没有实质权利,大家也都乐意宠着他。 “镇北王还是这么真性情。” 一座位比较靠前的妇人也领着一位着华服的小姑娘上前。小姑娘约莫十岁,礼仪姿态是一等一的好,上前就一脸认真给镇北王行了礼:“曜灵见过镇北王、郡主姐姐。” 钟撰玉侧过身回了个半礼,与自称曜灵的小姑娘互相好奇的打量。 “宁王妃。”镇北王对她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妇人是宁王的正妃,长得是端庄典雅,也是临安出了名的好脾气,与宁王两人不争不抢,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倒是得了皇帝的青眼,时不时召来小聚,展现他的友好的兄弟情。 “镇北王对女儿家也太过严厉了些。”宁王妃笑道:“郡主初回临安,自是没有玩的好的玩伴,日日闷在府里多无聊。” 说着又拉过钟撰玉的手拍了拍,笑得更加和蔼:“我家王爷略长你爹爹几岁,若是郡主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伯母。若在府里待得闷了,可以来找曜灵玩。” 不,我一点都不闷,我还可以去军营跟将士一起练武,我过的很快乐。 钟撰玉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盈盈得应了,一边还纳闷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对自己友好,爹爹的面子有那么大吗? 似乎感受到自家闺女崇拜的眼神,镇北王站得笔直,尽可能得向自家闺女展示自己的英姿。忽的就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道:“宁王妃还是这么上不得排面,竟然让圣上亲封的曜灵郡主与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野郡主一起玩,真是什么人都巴结!” 镇北王一听,转头向声源处看去,果不其然是齐王妃。 宁王妃脸上的笑容连顿都没顿,似乎听不到齐王妃的声音,只是……看着眼前同样眯着眼看向齐王妃的父女两,郡主肖爹的传闻果然是真的。 · 知道这一场宴会只是皇帝为了找个由头见见钟撰玉的人毕竟不多,宁王算一个,酒王爷也算一个,其余虽无搭话却在旁边露出善意微笑的“皇亲国戚”也不少,只是像齐王妃这样的,就是显然不是皇帝“自己人”的圈子了。 平日里这些达官贵人也时不时会举办宴会。什么赏菊宴、赏桂宴、清明踏青、流觞诗会都是不少的,除了放风,还是适龄公子小姐互相相看的机会。 没有自己消息渠道的齐王妃,显然是把这个除夕宴也当成平日里的“相亲宴”了。是以在她看来,钟撰玉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郡主实在抢了自家闺女的风头。 与齐王妃一样,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除夕宴的朝臣不在少数。 陈静兰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来的。她知晓自己样貌有些寡淡,就一水儿的白衫青衣,硬是要将自己凹出一个“人淡如菊”的气质——只要她不张口说话。 有这“人淡如菊”,自然也有那“面若桃李”,只是不管是“清”是“烈”、是“浓”是“淡”,九成的适龄姑娘心中的最佳人选,都是那坐在高台上的酒王爷。 先前见那酒王爷主动与钟撰玉搭话,虽听不清内容,但酒王爷脸上的笑容与欣赏是看得真真切切,这可让陈静兰酸的冒泡。 “那郡主定不是个什么好姑娘,好姑娘哪会这样喝酒!”旁边桌的一位女子恨恨道。 陈静兰耳尖,见有人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忙附和道,一来二去,竟成了相见恨晚的好姐妹。 两人说话虽有收敛,但这两桌的姑娘是都收入耳中,有那同样心里发酸的,也忍不住插话,眼看话题越来越不着边,万锦绣眉头一皱想要阻止。 却不想有人比她率先一步开口:“你们是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敢编排郡主?” 万锦绣抬眼望去,是邻桌的一位姑娘,一脸气愤:“镇北王对大渝的守护众所周知,上到白发老翁,下至垂髫幼儿,没一个不感念镇北王的功绩,郡主更是为了大渝,小小年纪深入敌腹,为大渝换来了这么多年修生养息的时间,你们只为了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就如此编排人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适才没有出声的人,这下也同仇敌忾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开了。 万锦绣看这场面,细细认了几位自己知道的闺秀,愕然发现,这朝堂势力分布,竟就如此明晃晃的摆在自己眼前。 带头嘲讽郡主的人,是自家爹爹严防死守的“不干净”官员,随声附和的也多是小官之女,这些人是完全被排除在皇帝的“自己人”之外的; 而那第一个为郡主说话的,竟是皇后的侄女,随之附和的也是皇上近几年很是器重的官员之女; 而像自己这般没有出声的……万锦绣心中给自己贴了金:是有脑子的聪明人! 这边的吵闹很快就被另一边的夫人桌听见,丞相夫人派了贴身丫头过来询问原委,姑娘们便消停了,毕竟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传出去,怕是寻不到好人家了。 · 这边的贵女们曾因为自己起了一场风波的事,钟撰玉自是不知情。也不知是她胃大还是给的东西太少,钟撰玉只觉得宴会结束了她还没吃饱。 钟撰玉看了四周的席案一眼,嗯,肯定是东西太少了。 倒是镇北王没怎么吃,回程的路上竟也与钟撰玉一同坐了马车。眼看着就要行到王府,钟撰玉看着支支吾吾就是不开口的爹爹,终究还是自己问:“爹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镇北王一哽,开口道:“包子啊……今日齐王妃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齐王妃?”钟撰玉楞了一下,没想到爹爹在意的是这个。 “是啊!”话一开口,后面的顺畅多了,镇北王一拍车内的墙壁,怒道:“这齐王是个好的,齐王妃却是个蠢的!包子你放心,爹爹定给你出了这口气。” “谢谢爹。”钟撰玉心下感动,但担忧的事却不得不说:“爹爹若因这事针对齐王,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太好的。”感受到自家闺女在担心自己,镇北王也心中一软:“我们虽不是世家出身,但你爹我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更何况我军权在握,谁敢轻易得罪?” 镇北王说的凛然,钟撰玉却心里一惊,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纵观史册,坐到爹爹这个位子的人…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钟撰玉蹩眉,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第十一章 除夕过后,便是新历。 祭祖、供灶、吃饺子、吞元宵,待家家户户都把家门口的旧桃符换了新,这“年”就算过去了。 这日镇北王才刚上朝,酒王爷的请帖就送到了钟撰玉的手上。 “诗会?” 钟撰玉打开送到自己手上的帖子细细瞧着,帖子里文绉绉的几行字,大意是七日之后在西湖的百花船上,由酒王爷牵头,邀众位才子佳人一起赏花作诗。 “送帖子的小厮说,郡主您懂的。”传话的雪泥还学着那小厮眨了眨眼,配着他那张憨厚的脸显得说不出的滑稽。 “想来赏花作诗是假,品酒才是真。”钟撰玉了然道,又看见帖子下方一行小字,与正文的娟秀的字体不同,这字狂放不羁,显然是后面酒王爷特意加上去的:寻常诗会大多结伴,郡主可携伴而行。 携伴而行? “这些人真奇怪,为什么参加诗会要一起?”春和在旁也看到了帖子上的小字,忍不住问道。 钟撰玉思考片刻,犹疑道:“难道怕自己的诗比不上别人,所以要拉着同伴一起跟别人比试?” “啊!”春和提声道:“那郡主你可千万得带个文采好的姑娘啊!” “本郡主的文采有那么差吗?”钟撰玉幽怨得看着春和。 春和撇撇嘴小声嘀咕:“您那水平,您自己不是知道嘛。”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钟撰玉一时无言以对,发愁道:“可是让我上哪去找个才女?” “回郡主,临安'才名在外’的几位才女,分别有太傅家的大小姐、礼部尚书家的姐妹双姝、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还有翰林院掌院的幺女。”雪泥一板一眼回道。 钟撰玉其实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雪泥倒是给她答上来了:“可以啊雪泥,这段日子情报工作做的不错。” “回郡主,这些是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雪泥完全没有被夸了的样子。 “……”怎么觉得被他怼了。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门外:“出去。” “喏。”雪泥恭谨得弯着腰小步后退出门。 “春和。”钟撰玉扭头问道:“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春和捂嘴一笑:“郡主你不就是喜欢雪泥这样的下人吗?”说着伸出手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着:“老实、话少,还有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好了你闭嘴。”钟撰玉面无表情:“还是想想这个诗会我怎么办吧。总不能我过去真就拎着一坛子酒吨吨吨得喝吧,万一有人点名叫我作诗怎么办?” “要不…找上次那个在除夕宴上打招呼的万姑娘?奴婢见她仪表堂堂规矩甚好,应是个有些才学的。” “万锦绣?”钟撰玉细细回想,想着这人对自己还挺友好,便同意了这个提议:“那你快去打听打听她是哪个府上的。” “回郡主,万锦绣姑娘是吏部侍郎家的姑娘。” 雪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显然是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 “……” 钟撰玉与春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见到了惊奇。 · 百花船是一艘有两层的大船,船内歌舞美食皆有供应,最妙的是船尾处有一个面积颇大的露天高台,使客人可以在此欣赏湖边的风景。如此别致又颇有雅意的事物,自然很快就被文人贵客所喜爱,随之它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如今酒王爷包下整船,算是很大的手笔了。 万锦绣跟在钟撰玉身后,经人审查请帖与是否携带尖锐利器后,就被人引入了船内。 船内显然是布置了一番,应着过年的氛围,在梁上窗边挂着或红或黄的纸灯,还有各种彩绸装饰,显得非常喜庆。 万锦绣从来的路上就一直在后悔,无比的后悔。 自己那日怎么就主动打招呼了呢!怎么就奉承了郡主呢!怎么就入了郡主的眼呢! 瞧瞧这种诗会,像是自己这种人来的地方吗! 纵是心中无比哀愁,万锦绣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口,生怕出了什么差池——直到酒王爷说完开场白为大家上了一坛酒,让大家以酒作诗。 坐在左边的才子们,纷纷响应起来,各自抿了一口后先夸赞了一通好酒,就开始沉思自己的作品了。 因是被郡主带来的,右侧女子席位郡主为上手,而她就坐在第二顺位。这辈子都没坐过那么靠前的万锦绣,端着仪态到腰酸,眼见气氛活络起来了,她也就端起酒杯想缓解一下自己身体的僵硬。 然后她就喷了一口酒出去。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一旁忙着作诗的才子都停下思路,呆呆得看着她。 被这酒烈到的万锦绣不仅喷了酒,甚至还想咳嗽两声。 完了。 在众人怪异的眼光中,一边用帕子捂着嘴一边咳嗽的万锦绣感到自己有点凉。 钟撰玉惊了,酒王爷也惊了。 他举办的宴会大家都心照不宣,会喝酒的自然捧他的场,不会喝酒的也就不会沾,只乖乖作诗给他助兴,众人皆知他嗜酒如命,有人敢喷了他的酒倒是头一回。 而钟撰玉自个儿本身就是会喝酒的,这酒她不仅不觉得烈,还觉得醇香无比,自然不知道在万锦绣口中有多无法下咽,也就没有提醒她。 待万锦绣咳嗽停止,眼看她跪下请罪,钟撰玉连忙求情:“王爷,锦绣没喝过如此好酒,一时不适应,请王爷恕罪。” “郡主说的是。”万锦绣连连点头:“臣女不是故意浪费王爷的好酒。” 酒王爷看下面人吓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难道长得很吓人吗? “你叫锦绣?” “是。”万锦绣很是上道得自报家门:“臣女是吏部侍郎的独女。” “吏部侍郎啊…”酒王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难不成今日自己要害得爹爹丢了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不可以!自己爹爹寒窗苦读,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如今盼了大半辈子才得了重用,自己决不能因此拖累他。 万锦绣心中一横,眼中发狠。今日不论如何都不能连累爹爹。 酒王爷看着万锦绣突然凌厉起来的气场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想不明白这个小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虽然她这番不喜自己的酒,让酒王爷有些恼,但思及她是吏部侍郎的女儿,他还是要给吏部侍郎一个面子,不好罚她,于是,酒王爷就提出让她作首诗作为惊扰到大家的赔罪。 这个请求不算为难人,钟撰玉一听就知道酒王爷并未怪罪,于是眨着一双眼睛期待得看着万锦绣,只叫她快些作出诗来,好翻过这一章。 见钟撰玉目光炯炯得看着她,万锦绣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又想到自家官途坎坷的老父亲,于是硬着头皮开口: “多味生尘缘, 樽开李杜前。 千觞天上月, 沉醉下西楼。” 刚听到前两句,钟撰玉还装模装样的点头,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歹韵是押到了,待听到后面两句,她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了。 好不好咱另说…这韵都没押上啊! 没错,钟撰玉评鉴一首诗的好坏,就是看有没有押韵。 因此本准备了一大堆吹捧话的钟撰玉,只张了口又闭上又张开,生动表现了什么叫做“目瞪口呆。” 场面一下子比刚才还静,显然这些才子才女是第一次在诗会上遇到这种情景。 在万锦绣刚磕磕绊绊说了两句,酒王爷就举起了酒樽挡住了自己的脸,试图不让人看到自己因憋笑而扭曲的五官,奈何万锦绣的诗一句比一句好笑,在寂静的空气中,他还是没忍住爆笑出声。 听着男子清朗的笑声,万锦绣自认很厚的脸皮都红得恨不得当场找个洞钻进去。 “哈哈哈咳咳……”酒王爷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笑意,觉得这样大庭广众的让一个女子如此没脸,也着实不好意思。于是又开口试图给万锦绣找点面子。 “万姑娘果真生动活泼…都把本王逗笑了……”说着声音还是小了下去,他实在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眼看万锦绣越来越尴尬,钟撰玉终于在自己没什么墨水的肚子里搜刮出了点词:“锦绣这可是本场诗会的第一首,也算是抛砖引玉了,各位才子才女,可不要藏拙呀。” 说完给了春和一个眼神,连忙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万锦绣。 眼见酒王爷没有反对,众人也纷纷掀过了这一章,陆陆续续做出水平线上的诗词。 诗会终于回到正轨,钟撰玉也与酒王爷开始拼起酒量,每当酒王爷一有让她作诗的念头,她就拼命劝酒,力图灌醉王爷让他忘了作诗的事。 然而直到诗会接近尾声,酒王爷还是眉目清明,兴致高昂,反而是钟撰玉开始迷糊起来。 “郡主,您怕是不能多喝了。”春和看得着急,一旁劝道。 钟撰玉也正有此意,还未开口,就见一小厮绕过她们,趴到酒王爷的耳边细语,待他话毕,酒王爷低呼一声:“北夷?” 钟撰玉猛一抬头,只觉得脑中已清醒大半。 第十二章 这场诗会最后以酒王爷提前退场而结束。 钟撰玉送万锦绣回府,又送了好些礼物,为诗会上的失误赔礼道歉。虽说不是她酿成的,但归根究底还是她没与万锦绣说清楚,才有了后来的状况连连。 好在万锦绣没有迁怒于她,推辞不过后还是收了礼物。 “我敢跟她生气嘛我!”万锦绣回家后如是说道。 · 钟撰玉一回家就赶紧把在外面“游荡”的雪泥喊了回来,打听情况。 “回郡主,北夷来了使团,此时正在行馆安顿。” “来做什么清楚吗?” “奴才还未打听到,只知道皇上紧急宣了王爷、丞相、酒王爷与殿阁大学士进宫去了。” 钟撰玉右手把玩着戴在左手腕的玉镯若有所思。 见钟撰玉没有要问的,春和挥手让雪泥退下,又给钟撰玉倒了一杯茶,宽慰道:“郡主不必忧心,既然王爷也在,必不会让郡主有事的。” 钟撰玉沉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底下印出一片阴霾:“但愿如此吧。”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了,六年前,就是北夷的使团来了后,她才背井离乡……难道他们现在是来问罪的吗?可是北夷跟西戎的战争如此胶着,怎还会费心来寻自己? “郡主,该吃晚食了。” 催竹清脆的声音将她喊回了神,钟撰玉向外看去,天色竟已漆黑了,平日里自己最爱的吃食竟都没有胃口。 钟撰玉淡淡瞥了一眼菜色,就挥手让人撤了:“我不想吃,我等爹爹回来。” 催竹还想再劝,就被春和一个眼神止住了,乖乖将菜撤下,候在房前,心里想着王爷可千万早些回来。 只是无论是钟撰玉还是催竹都没有想到,镇北王这去议事,便是一夜未归。 · 御书房内,穿着便服的皇帝显得没有上朝时的气势,此时更像是一个大家族中的爷爷,老态尽显。 皇上捏了捏眉心,先指了殿阁大学士,问道:“刘爱卿,你怎么看?” 殿内大学士刘治寅与皇上年纪相当,被点名了也不慌,显然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回皇上,臣以为,北夷来人恐怕是福非祸啊。” “此话怎讲?”丞相面上比皇上还要焦虑,急急问道。 刘治寅抬起右手虚空按了几下,示意丞相稍安勿躁,见皇上没有要说话意思,便解释起来:“我们也与西戎打过,西戎人善计谋、善铸造,作为敌人,实在是一大患。这点想必镇北王更有心得。” 镇北王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你能不能说些我们不知道的?”丞相面目发红,要不是敬他刘治寅年纪大了,自己准要去拔了他的胡子! 刘治寅是见惯了丞相的急脾气,不徐不缓道:“所以北夷这会儿定是自顾不暇,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可他就是来了呀!”丞相一拍大手,提声道:“现在人都还在行馆呢!不是来找麻烦,还是来找我们帮忙的不成?” “哎!丞相这就说对了。”酒王爷一开口,就弥漫出一股浓烈的酒气:“皇上,臣弟也觉得他们是来找我们帮忙的。” 刘治寅虽说认同,却也最看不惯酒王爷沉迷酒乐的模样,此时更被酒气一熏,表情很是精彩。 “但他们什么也没带啊!”丞相反驳道:“这像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北夷人向来都是不要脸的。”酒王爷见自己被嫌弃,意思意思地用袖子掩住了嘴巴说话:“前些日子郡主不是回来了么……” 话没说完,在场的人都齐齐转头看向镇北王,镇北王身子一僵,面色不虞。 他就怕事情又发展到要扯到自家闺女身上! “怎么?难不成还要威胁我们,帮忙的话就不追究郡主私自逃回?”丞相撇撇嘴,一脸讽刺。 皇上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指节在檀木桌上有规律地敲着,一时无人说话。 “永年,适才你一直没开口,你看怎么看?” 镇北王静默片刻,才答道:“回皇上,臣认为不论北夷是图什么,钟家军定有力一战!“ 这算是不正面回答皇上的问题了,想不到一向直来直往的镇北王也会文官这一套,引得刘治寅频频侧目。 “好!”皇上也没有被敷衍的恼怒,双眼突然迸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光,追问道:“战必胜?” “战必胜!”镇北王回答得铿锵有力,显然非常自信。 得了这一回答,皇上提起狼毫,沾了墨水就往纸上挥舞,写好晾干后,让小太监带了出去给户部尚书:“传朕口谕,今日起军营粮饷再拨一成!” “谢皇上!”镇北王单膝跪地道谢。 殿上其他三人见了这出,皆对视一眼,由丞相试探问道:“皇上,您这是准备向北夷开战?” 皇上面色不变,棱两可莫道:“做好应战准备罢了。” 三人又是沉默。 六年前的战争还历历在目,国库空虚发不起军饷,就要增加赋税,百姓一边要担惊受怕,一边还要承受高额的赋税,导致民声怨道。而他们这些官员日子也不好过,家底都被皇上充公拿去支援前线,只好勒着腰带过日子……这才好了几年,怎么就又要打了呢! 但三人都不是蠢的,若要被打,那还不如趁现在西戎也在与北夷开战的时机,一起打回去,不然最后玩完的,可就是大渝了。 刘治寅将好坏都在心里转了一圈,又提醒道:“我们还得做好准备,万一这是西戎与北夷联合共讨我们大渝的计策呢?” 丞相脸上一白:“西戎人诡计多端,倒也像是会出这种主意的。” “若是如此…”皇上沉吟片刻,看向镇北王。 镇北王会意,上前一步道:“臣誓死保卫大渝!” “永年言重了,什么死不死的,朕才不要你死。”话是这样说,皇上脸上还是很诚实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酒王爷见气氛不对,连忙出声:“我倒是觉得不像是北夷跟西戎的计策,北夷人那可多骄傲啊,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不见得会跟西戎合作。” “那可不一定,我们大渝地大物博,好东西多的他们想都不敢想。我们还是想个应对的法子才好。”丞相再次反驳。 皇上欣慰地看着丞相,最满意丞相的一点就是他会抬杠!许多完全之策被他一找茬也成了漏洞百出。 “那你说怎么办?” 殿上再此沉默起来。 “行了,明日上朝的时候让北夷使团前来觐见,若是发现端倪,我们先下手为强。” 最后还是皇上拍板,遣散众人,又单独留下镇北王询问军中细节——起码要确保大渝在防御上万无一失! 第十三章 熬夜到凌晨的钟撰玉还是没忍住睡了过去,因心中记挂着事,第二日一早就又早早起床等候消息。 “郡主,皇上召北夷使团上朝了。” 雪泥也是一宿没睡,与齐伯两人,一人盯着北夷使团,一人盯着皇宫,此时见钟撰玉起身,连忙进来禀报。 钟撰玉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暮云一见便站了过去帮忙,力道不轻不重,实在令人舒服。可钟撰玉此时没有享受的心思。 她自认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时能做的却只能等。 · 北夷使团共有三人,两男一女,齐齐穿着羊毛做的骑装,面色谦和,却只弯腰行礼,并没有遵从先帝时期来上供时的跪拜之礼。 能混到来上朝的官员,大都沉得住气,除了丞相面色不虞,其他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努力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桩子。 “赵帝,我们是奉大王的命令,来与大渝修两国之好的。”作为三人中主事的卓尼拉卡,操着一口别扭的北夷口音,一个字一个字得往外蹦。 “草原王有心了。”皇上淡淡道。 因坐在上首又有头帘遮挡,使得卓尼拉卡看不清皇上的神色,心中不免惶惶,又见赵帝没有主动搭话,只让自己几人干站着,便又记恨上了,想着回去定要记上一笔,但面上还是如同刚进正殿般的谦和,主动说道:“我们愿意将六年前大渝送给我们的城池,全部奉还。” 此话一出,所有人呼吸一窒。 其中要属镇北王更加热切,那可是在他手上割让出去的土地和百姓! 皇帝心中也是激动,缓了好几息才让自己的呼吸如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卓尼拉卡感受着殿上突然活络起来的气氛,心中暗喜,想是任务很快就会完成,腰杆挺得愈发的直:“我们希望大渝出兵帮助我们打退西戎!” 果然如刘治寅所说! 昨夜参与了对话的几人不动声色得交换了一个眼神,刘治寅向前一步道:“回皇上,依臣之见,此事可行。” 卓尼拉卡看了一眼帮自己说话的人,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心中对这事更加十拿九稳。 却不想丞相又哼了一声,反驳道:“可是我们之前跟北夷打仗,已经耗尽了家底,现在虽说有所好转,但依旧没有余力支持战役啊!” “丞相说的有理……”皇帝似乎很是为难:“卓尼拉卡,我们是想帮忙的,但是我们确实无能为力啊。” 卓尼拉卡一下就急了,四处张望着,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格外壮硕的镇北王。他拍了拍镇北王的肩膀,急声道:“大将军不是依然生龙活虎吗!只要有大将军在,西戎他算个屁!” “咳咳。”镇北王安慰道:“使者莫急,我们这不是在商讨对策吗?我是生龙活虎不假,但出兵可不止是我一人,出兵得有将士吧?可就要春耕了,我们若是征兵,春耕怎么办?没有春耕就没有粮食,那我们将士吃什么?这样我们还怎么打西戎?” 镇北王难得耐着脾气说话,有理有据让卓尼拉卡也一时反驳不出来。使者团静默片刻,竟就不避讳众人,在殿上用北夷话交谈起来。 殿上人面面相觑,唯二听得懂北夷话的镇北王与刘治寅也装作一脸茫然,等待他们商量出结果。 好在他们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另一男子拍板后,卓尼拉卡就冲着镇北王道:“大渝的郡主前些日子从草原逃回了大渝。” 镇北王右手握拳,心道终于来了,沉着脸怒道:“我们大渝的郡主回家,还用得着逃吗?!” 卓尼拉卡学着镇北王刚才样子,老神在在道:“若是将军愿意出兵,我们就不追究这件事了。” 这话实在逾矩,算是直接跳过皇上直接与镇北王对话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狂妄无礼的北夷使团,安慰自己忍了大半辈子,也不差这一回,才压下了怒火,抿着嘴看着自己的心腹们表演。 “可我们确实没有粮草来支持了!”丞相双手一拍,状似无奈道。 卓尼拉卡提到郡主,原只是想饶过这个话题,可见大渝人依旧对于粮草的事很是在意,便在心里确定了八九分怕是大渝真的出不起兵了,于是卓尼拉卡万般不舍的做出了让步:大渝军队在草原境内的军饷,他们北夷包了! “草原境内的军饷你们包,不再追究郡主,我们的城池也还给我们?”刘治寅做最后的一次确认。 “对!”卓尼拉卡用力点头。 所有的可能都被刘治寅猜中了,只差最后一项。 酒王爷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自己的戏份了,于是也不顾此时正是大冬天,吊儿郎当地挥着纸扇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我们打西戎,万一你们把我们的将士都骗去北夷,与西戎来了个声东击西,我们大渝不就成了釜底游鱼了吗?“ 卓尼拉卡啧了一声,提声道:“我们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还会以城池作为谢礼来找大渝帮忙吗?” “你们这可不像要我们帮忙的态度。”酒王爷撇撇嘴,却也没再说话。 卓尼拉卡不置可否,毕竟在他们看来,大渝人多将猛,但粮草这把刀牢牢悬在他们头顶,使他们只能为之鱼肉。 “好!”皇上终于出声:“既然草原那么有诚意,我们自然可以出兵!王进德,给他们签字画押。” 卓尼拉卡嘴上抱怨赵帝太过小心,一边喜笑颜开的在太监王进德递过来的纸状上签字画押。 在场人心思各异,等散了朝,昨日的几人又被皇帝留下。 “嘿!皇上你瞧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丞相一脸喜意,仰着头求表扬。 皇帝很给面子的夸赞了几句,又问道:“你们今日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镇北王与刘治寅对视一眼,多年共事早已有了默契,刘治寅斟酌道:“北夷来的这三人,主事的怕不是卓尼拉卡,而是另一位男子。” “他们用北夷话商量的时候,卓尼拉卡是以询问的方式听从那男子的命令。” “而且作为使团的主事人,卓尼拉卡看着着实城府不深。” 丞相一拍大腿插嘴道:“你倒不如直接说他看起来太蠢了!” 刘治寅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做出结论:“虽看着不是与西戎联手,但我们还需小心应对。” “嗯……”皇帝沉声应道,脑中不断推演几个问题的应对之策,末了,又特意叮嘱几番,才让几人退下,自己却不休息,去了皇后的椒房殿与自己的贤内助讨论,希望能听到别的方向的建议。 · 钟撰玉又是等了足足一个上午,才等到眼底发乌的镇北王回府。 镇北王见钟撰玉等候,知晓她是为了何事,抢先一步拍了拍她的头顶,宽慰道:“包子放心,不是你的事,是北夷来找大渝求助,一起攻打西戎。” “他们怎么有脸来找我们求助?”钟撰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北夷用我们割让出去的城池作交换。” 钟撰玉沉默,她知道皇帝绝对不了这个诱惑,也不能拒绝这个诱惑。 事已至此,钟撰玉也不问别的,抬头定定的看着镇北王:“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七日后。”镇北王沉声答道。 七日? 这日子若说要了结临安这边的事有些仓促了,但作为战事来说,又确实是拖延了。 钟撰玉了解了自己关心的事,就朝着镇北王盈盈一拜,催促着他赶紧去休息,自个儿又带着春和与暮云,去了关押刘氏的佛堂。 第十四章 刘氏被剃光了头发,穿着素衣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看着竟更加楚楚可怜。 开门,刘氏没有回头。 走到她身边,刘氏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钟撰玉一脸阴霾地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倒是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半晌,刘氏开口道:“郡主来这做什么?” 钟撰玉打量着这个以及破旧不堪的佛堂,答道:“来佛堂还能干什么?” 刘氏冷笑一声:“郡主还信佛?” “我当然不信!”钟撰玉态度一转,满脸愤然:“若世间真有佛,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战争之苦?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贫穷之困?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疾病之扰?” 钟撰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近咆哮:“他怎么不保佑我娘平平安安免受小人之害?!” 刘氏错愕,待回过味来后缓缓站起,身姿依旧婀娜。 “我说你郡主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饶我一命,原是如此。”刘氏吃吃得笑出声:“你还没查出你娘的死因呢?” 钟撰玉死死得盯着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啊。”刘氏睁着眼睛一脸无辜:“我说了,我来这王府之前你娘就已经死了。” “雪泥在你院后的树下发现了我娘的青玉簪!” 刘氏一脸讶异:“这都给你找到了?” 春和与暮云心里一惊,到这里就不是她们该听的了。于是两人默契的出去关门,守在门前。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钟撰玉眯着眼,不住的打量刘氏:“我原以为你陷害我失败,会用这件事给自己换一条命。” “啧,我没那么聪明。”刘氏自嘲道:“何况,这事儿在我这里根本算不上事,要不是你特地来提醒我,我早忘了这些,认命的伴着青灯古佛,就此了结一生。” 钟撰玉的随着刘氏的目光,重新看向佛龛:“恐怕你如不了愿了。” “怎么?当初郡主大发善心饶了我一命,现在要来处理我了?”刘氏笑得一脸自信:“你不会的,你还要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们要去北望城了。” “北望城?”刘氏自得的表情一滞,茫然道:“北望城不是割让给北夷了吗,去那做什么?” “你说能去做什么?” 钟撰玉看见瞬间脸色煞白的刘氏,有些不解,还不待她想明白,刘氏却像失了魂一样倒在她的脚边:“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什么都知道?娘的死跟北望城有关? 钟撰玉提起了心,脑中疯狂思考着怎么不动声色的继续套话 “不过就想确认一下罢了。” 刘氏闭了眼睛,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样子不搭理钟撰玉。 钟撰玉气得直哆嗦:“啧!我说你这个人也真够现实的,自己手里有牌就嘚瑟起来,知道是张弃牌就不搭理人,做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给谁看啊!” 刘氏忍了忍,还是回嘴道:“最差就是把我处死,我还怕什么。” 钟撰玉眼神一凛:“是吗?你试过木屑刺进指甲再向墙上狠狠一撞的感觉吗?试过一个人待在只有五平方的黑暗小屋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都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吗?还是蒙上你的眼睛,在你颈脉处划一刀,让你慢慢感受生命的滴落?” 到底是眼光终日放于后宅的小女子,被钟撰玉这么一说,竟就被吓的满眼婆娑:“那我说了你能放过我吗?” “当然。”钟撰玉欣然应允。 刘氏哽咽几下,将她知道的缓缓道来:“我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家乡是离北望城不远的刘平县,六岁那年被家人发卖到花楼……” “说重点。” 刘氏顿了顿:“我说的都是重点。”说完不给钟撰玉说话的机会又重新说下去:“后来我成了一名舞姬,六年前北望城割让出去后,作为与北夷相邻最近的刘平县百姓人心惶惶,开始举家迁徙,我也是往临安迁徙中的一员,可惜我花了太多的时间才找到人买下我,等我开始跟着队伍走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这时我遇到了一位女子。” “我娘?” “对。”刘氏点头:“众人皆是往临安走,偏偏她是往北望城的方向去。” “她是想去找我。”钟撰玉说的肯定。 “她风尘仆仆,想是很久没见着人了,拿了银子来跟我们买点吃的与喝的。我见她出手大方穿着富贵,便有意套了近乎,她便给了我一支青玉簪,让我回临安后替她向王爷带话。” “什么话?” 刘氏抽泣几声,似是害怕钟撰玉真对她用刑,声音弱了下去:“她发现了北夷卫兵的一处防守漏洞,她在北望城等七日,如果王爷愿意从此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便与她一起救下郡主,若王爷不愿,她便自己一人行动。” 钟撰玉怔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又回想一遍刘氏的说辞,怒道:“你根本没有把话带到对不对!” 刘氏眼神左右飘忽,显然是心虚的厉害,嘴上却还是为自己辩解:“这么大的事,我一柔弱女子怎敢去做?何况若是真救下郡主,北夷人一生气,又要打仗怎么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说完刘氏还重重点头,似乎被自己说的理由说服了,非常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好意思给我娘承诺,你怎么好意思收下我娘的青玉簪!”钟撰玉气得心口生疼,说完似发泄一般狠狠地往桌上拍去。顿时灰尘四起,桌显裂纹。 刘氏被吓得一激灵,腰板又重新弯下去,喏喏不敢出声。 钟撰玉此时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雪泥说,当年娘是出走了一个多月后,被爹从北方接回来的,回来时已生了重病,在房里没闷了几日就撒手去了。 想是在北望城里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娘没有按照计划来劫人,反而受了重伤……钟撰玉倾向是中毒,而且是让自家爹爹忌惮的人下的毒,不然不至于最后的版本是“因思念女儿忧虑过重抑郁而亡。” 天底下除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还有谁能让自家爹爹忌惮?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没道理啊…… 钟撰玉有些颓然,本以为是家中宅斗,却没想到娘亲牵连的人那么大,若真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自己恐怕不能为娘亲报仇了。 “哦对了!”钟撰玉的思绪回到眼前,看着这个间接杀死娘亲的凶手一脸厌恶:“我们是要去北望城打仗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刘氏答的很快,又觉得自己答的太快不好,僵硬的解释道:“我一个罪人,在这里吃斋念佛,为郡主与王爷祈福就好……” “这样啊……”钟撰玉满脸失望,提了声朝门外喊:“暮云!” “奴婢在。”暮云推门进来,一脸恭谨地等候钟撰玉的指示。 “等我们去了北望城,你找人帮帮二姨娘吧~”钟撰玉特地将二姨娘三个字咬得很重:“二姨娘要为本郡主与爹爹念佛祈福,你就找人送二姨娘见见佛祖吧。” “郡主!”刘氏睁大了眼睛满目不可置信,拼命磕头:“求郡主饶我…不,饶奴婢一命吧!“ “二姨娘这是做什么?”钟撰玉弯着嘴角,眼底一片冷漠:“祈福这种事情,还是亲自到佛祖面前说比较好。” “喏!”暮云拱手领命,看都不看刘氏一眼,护着钟撰玉出门。 春和慢了一步,将佛堂的大门用三把锁锁好,透过门缝,似能看到那刘氏颓然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大门。 “你怎么就惹上郡主,还间接害死夫人了呢?”春和面无表情,语气却实在嘲讽:“我们郡主可不是个没见过血的软心肠金丝雀。” 第十五章 周老五是北望城的一个卖菜郎,虽说不富裕,也是温饱不愁的,有时老天爷赏脸,菜田收成好,咬咬牙供自家小儿读个书也是不成问题。 “儿啊,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考了功名为咱们大渝也尽一份力!” 以前的周老五总是这样劝诫自己的儿子,少年周海也总是捧着书册子,满脸认真的答应。 可没想到,一向据于上风的大渝最后会输给北夷,还把北望城一带的五个大小城县给输了出去,北望城一朝变了天,那贪婪的北夷人从不把大渝人当人,重赋税重徭役,还抢了青壮年男子去做苦工,在大渝是好好的良民,此时却成了奴役。 北望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大家都还寄希望于大渝,寄希望于镇北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那一点希望也被吹灭,开始麻木起来——除了周老五。 “儿啊,你还是得好好读书,将来镇北王要来救我们了,咱们可不能拖后腿!” 现在的周老五常常这么说,少年周海躲在柴房里,找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书册子,满脸认真的答应,他向来崇拜自己的父亲,虽然周老五没有读过书,但他觉得,父亲说的道理比书中的还对。 “嗤,你们还想着把我们抛弃的大渝?”有村人嗤笑道。 周老五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说:“镇北王有大义,他为了大渝的百姓,连郡主都送出去了,这样的人是不会抛弃我们的。” “那我们算什么?我们就不是大渝的百姓?” “我们是战士!”周老五铿锵有力的回答:“我们吃的苦受的辱,也是为了大渝的百姓啊!” “周海,你爹是不是脑子有病?一把年纪了还战士呢,你去应征看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啊。” 周海挡在周老五身前,涨红了脖子争辩道:“我爹爹说的对!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一个大渝的百姓都可以是战士!若只是我们吃点苦就能换得大渝无恙,那吃几年苦又有什么呢?终有一日大渝会来救我们的!” “啧,一家子怪胎。” 纵使别人不理解,周老五也始终在心里坚信着,从来不曾动摇,他坚守着这个信念,一过就是六年,然后就听到了北望城重新归于大渝的消息。 那一天是冬日来难得的晴天,周老五听到儿子带回来的消息,犹如枯树皮的脸上老泪纵横。 “儿啊,我说什么来着,大渝不会放弃我们的!” “是啊爹,我们等到了!” 周海也很是激动,父子俩齐齐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好一阵,周老五又问道:“那是谁接管我们北望城?” “不知,只知道镇北王带着军队过来了,似是要在这驻守。” “镇北王好啊!”周老五激动的搓搓手:“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告示上没有写。”周海答完,又犹豫道:“不过我猜他们快到了,今日上工,我看见很多身着大渝军甲的人运着粮草到前知府宅子里了。” “那北夷人呢?” “北夷人与运粮草的将军交接后,就召集了所有的北夷人出了城,所以我才提前下了工!” “那你快去城门口或者知府宅前候着呀!”周老五轻轻拍了周海的脑壳,暗骂他不上道:“镇北王对这不熟悉,万一你就能帮上忙了呢!” “哎哎哎!”周海也不躲,虚心受教:“我这就去!” “啧,这榆木脑袋!” · 钟撰玉一行共计五万人,分成三个批次行动。 秦义中带着人押着粮草先行,镇北王与钟撰玉带着钟家军为第二批出发,而第三批则是由辅国将军傅正维带领的天字军。 天字军由世家掌控,是一支从前朝开始就有的军队,其中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个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多是进军队来镀金捞功的。 “所以他们是跟在我们身后是为了抢我们功劳?”钟撰玉挑着眉,看向朝自己做科普的军师贺裕。 贺裕朝着钟撰玉眨眨眼,后又爽朗一笑:“郡主说什么呢,这仗都还没打,哪来的功劳。” 钟撰玉意会,便也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都已经赶了这么多天路了,怎还没到北望城?” 贺裕抬手朝前方一指:“郡主你看,这不就到了?” 钟撰玉骑在遮天背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果真看到远处一小小的城门,当即一个激灵,行军途中的疲惫一扫而光,心中念着终于可以洗个澡了,顿时神采奕奕。 · 周海在通往临安的城门口等了三天了,前几天去知府宅边晃荡,被当成可疑份子盘问驱逐后,他就只能蹲在城门口等镇北王了,好在这日终于让他等到风尘仆仆的一行人。 钟撰玉进入北望城,除了萧条老旧外,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老爹的少年。 进入北方境内后,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不敢直视自己一行人,更多的是早早就避开,北望城的百姓也不例外,或是收到了消息,这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但那也是偷偷用余光瞥向自己,在这种背景中,这个粗布短打的少年就显得格外显眼。 “王爷!”周海兴奋得跟在马儿旁边跑着:“王爷,草民叫周海!王爷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使唤草民啊!” 镇北王自然也是早就注意到周海了,但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此时被他这么一喊,颇有些郁闷的拉了缰绳,停下马来,道:“多谢周海小兄弟,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多谢。” “这样啊……”周海失望的垂下眼。 镇北王见他无事,又下令往前知府宅行进,马蹄子才刚踏了两下,周海又扯着嗓子喊:“王爷加油啊!草民永远支持你——!” “噗嗤。” 钟撰玉等人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整支队伍发出善意的轻笑声。 “爹,没想到你那么得民心。” 镇北王原些还觉得尴尬,此时被钟撰玉这么一说,瞬间挺直了腰板一脸自得。 待走出一段路,钟撰玉没忍住回头看去,那叫周海的少年还在跟着队伍奋力跑着,气喘吁吁面色扭曲想是跟得很吃力,只是那一双看着镇北王的眼睛始终明亮,看得钟撰玉心里一软。 “要努力啊——!我们永远相信你们——” 钟撰玉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前起了雾气,害怕被人发现,赶紧侧过头去抹去,这一侧头,就发现一旁的人全都鼻头红红的。 镇北王又扯了缰绳,下马朝着周海深深鞠躬,郑重道:“钟某,必不负所望。” 身后将士也齐呼:“钟家军,必不负所望!” 呼声震天,震得钟撰玉耳膜嗡嗡的,她却浑然不觉,只定定得看着眼前的一幕,脑中豁然开朗:“我也好想做跟爹爹一样的人…了却君王事,赢得天下心。” 第十六章 等镇北王将事务都安顿好,将前知府宅改成了镇北将军府,又与秦义中二人选了新地作为军营,傅正维才带着天字军姗姗来迟。 卓尼拉卡与傅正维一道来的,见秦义中很自来熟的管理起北望城的事务,其余两个北夷人便放心的回草原王庭复命了,只留下卓尼拉卡,等着第二日带领大渝的军队上战场。 “老秦,这次还是麻烦你了。”镇北王拍了拍秦义中的肩膀,万般不舍。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奉命行事罢了。”秦义中看的很开:“你有说这话的心思,不如跟我一起研究研究北夷的地形。” “北夷的地形有啥好研究的。”钟撰玉在一旁啃着秦夫人卤的猪肘子,适时插话道:“除了一条贯穿整个草原的贝川河,就是几座连着的小山,那山…啧啧啧。”钟撰玉又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道:“你站在山脚下都能看到站在山顶的人,别提有多小了。” 秦义中、镇北王、贺裕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两眼放光,也不看那简易的堪舆图了,三人围坐在她身边:“你这丫头,去北夷一趟还真去对了,快再仔细说说。” “仔细说说啊……”钟撰玉接过春和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回忆道:“北夷的南面就是北望城,不过中间有一片沼泽地,越过沼泽地,还要骑马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看见草原,不过这里的土地贫瘠,草木枯黄,没有什么北夷人愿意在这一片活动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堪舆图,果不其然看到没有什么地标的图,说道:“草原上,除了我刚刚说的几个地标,其余全是草,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反正我觉得大渝人是不存在在草原上认路的本事的。” “所以如果你们要记路,过了沼泽地就得沿着沼泽一路往西,走上大半天就能看见一条小河,往小河的上游走去,等看见地势明显高了,流水明显往下冲的时候,就算是进入草原中心了。” “草原王庭就在那?” “不是。”钟撰玉摇摇头,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 秦义中殷勤地将盛着卤味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郡主可别藏私,你秦叔这一仗能不能凯旋可就看你了。” “秦叔?”钟撰玉刚又拿了一个蹄子的手一顿,茫然道:“是你去吗?不是我爹?” 镇北王三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四周看了看,见大门紧闭也没有其他闲杂人等,贺裕才压低了声音解释:“为了防止北夷与西戎有诈,我们也得留一手……” “了解。”钟撰玉一下就想通了他们的打算,将话题重新引回来:“草原王庭在草原中心的最深处,那里有各个部落集合的城邦,城邦的中心才是草原王庭。我觉得他们不会让你们去的,估计会直接把你门带到前线战场。” “据探子说,几日前北夷刚打退了一波西戎的进攻,守住了以最西边一座山为界的地盘。”贺裕适时补充道。 “最西边的啊…那就是拇指山了!”钟撰玉拿过堪舆图,指着连成一片的山脉图标道:“这地方其实有五座山,虽说看上去是一片山,实际上山与山之间是有容一人行走的通道的,穿过去是一处陡峭的山壁,不知道多高,我与贝川从来没有爬到顶过。”钟撰玉耸了耸肩。 “贝川?” “山壁?” 镇北王与秦义中同时开口,不过显然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知道自家爹爹尿性的钟撰玉尴尬开口:“贝川是北夷的公主。” “咳咳这样啊。”镇北王一脸不好意思的闭嘴。 秦义中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五座山中间都有通道?” “对,都有。” “都是通往山壁?” “对。”钟撰玉回忆道:“我觉得是同一片山壁,只是位置不同而已。” 四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堪舆图上,半晌,秦义中纳闷道:“这堪舆图上怎么没画!” “或许画了,只是连成一块了。”贺裕伸出手指,在那一块山脉处划了划。 “整个草原易攻难守啊。”镇北王下了结论:“我们只有五万精兵,留五千守城,老秦贺裕你们两人带着四万五走,加上北夷自己的人,凑个八到十万应该可以。西戎到北夷必要翻山越岭,粮草与支援军运输不便,老秦过去速战速决为上策。” “若是北夷反水……”秦义中沉思了一会:“我尽力保住将士们,你们也以守住北望城为目标,我想办法回来跟你们汇合。” “还有你们别忘了天字军。”贺裕微笑着指了指天字军扎营的方向:“天字军恐怕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钟家军四万,天字军一万……”镇北王摸着下巴沉思道:“老秦你把钟家军全部带去,五千的天字军想必好管一些。” “这不妥。”秦义中皱眉:“若有变故,你这里岂不是无人可用。” 贺裕在一旁也满脸不赞同。 “就这样,听我的。”镇北王大手一挥拍板:“我这里只是后备方案,你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见秦义中冷着脸一脸不服,镇北王又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我的决定什么时候错过?” “哼。”秦义中一脸嘲讽:“错了的多了去了,你不过是运气好,每次都给你化险为夷而已!” “那不就好了!”镇北王满脸自豪:“你听说过一句话没,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说完见秦义中还想反驳,赶紧先他一步说道:“像你这种运气差的人才需要更好的配置!。” “……那你就祈祷这次你的好运气还管用吧。” “管用!肯定管用!”镇北王敷衍道。 · 草原王庭内部。 “父王,赛义说大渝明日便派兵来了!”贝川快速地走进屋,满脸欣喜。 草原王本是焦头烂额的在处理西戎的战事,听了这话却面上却没有放松,反而问道:“贝川你怎么来了?” “我想帮父王分担些事啊。”贝川笑得明媚:“可是现在我又出不去,只好做父王的耳朵,时时刻刻听着有什么消息呀。” “这些事有下人去做。”草原王眉头紧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口气不那么重:“你是我草原最尊贵的公主,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贝川落了笑容,嘟着嘴道:“可是我只是想帮您啊!” 草原王急了,刚刚压下去的烦躁之感又腾得冲上头,冲着贝川吼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这不是草原王第一次吼她,却是最没道理的一次,贝川满目委屈,定定得看了自己一向崇敬的父亲一会,头也不回得跑出了屋。 迟来一步的赛义,只瞧见了最后一幕,一时不知是先劝自己的王,还是先追自己的王最宠爱的公主。不过犹豫了几息,贝川就跑得没影了,赛义只好劝着草原王:“王,贝川公主也回定是伤心了。” 草原王扭头不语,赛义又劝道:“贝川公主的性子跟您多像啊,这闹了别扭,保不准要出什么事啊!” “那你还不去追?!” “哎!” 赛义连忙追出去,跑遍了整个王庭也没见着贝川公主,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秦义中就带着四万五千名精兵浩浩荡荡地往北夷疾行。 “秦将军,镇北王还没有跟上来吗?”卓尼拉卡频频回头,期望自己的视线里能看到镇北王的身影。 秦义中面不改色道:“这是战术!待西戎轻敌而对,我们将军再及时赶到,便可一举歼灭!” “有道理!”卓尼拉卡喜上眉梢,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到了骑着的马:“我说你们大渝的马实在不行,不像我们草原的马,那叫一个膘肥体壮日行千里!” 秦义中见他又开始自夸,不愿理他,贺裕便挤上前来接过话茬,天南海北的胡侃,力图不让卓尼拉卡有空余的时间想太多。 大军快马加鞭的跑了一日,如钟撰玉所料,卓尼拉卡带他们直接略过了草原中心,来到了拇指山那片山不远的营地。 北夷的前锋将军叫昆于成,与秦义中贺裕等人是老相识了。 他昆于成在草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若要给草原勇士排个名,掰着指头也是数的到他的,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当年在秦义中跟贺裕手下没少吃亏,败的最惨的一次更是折损了他部落五成的将士,还被偷了马,着实气得他大半年没起来。 若说恨,自然是恨的,但当这样的对手成为了战友,那他睡觉都睡得安稳了许多。 是以双方会面时,秦义中等人看见的就是双目含笑,嘴角却下撇,表情十分扭曲的昆于成。 “昆于将军!”卓尼拉卡热情的上前介绍:“这是大渝的骠骑将军秦义中,旁边的是军师贺裕。大渝这回总共出了四万五千精兵……” “行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昆于成打断,朝着秦义中一拱手:“秦将军与我也是旧交了。” “昆于将军好久不见。”秦义中颇为友好的回复,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大胜的那一场战役,还有那批军马着实是好,运回大渝后大大改善了大渝马匹的后代。 打过招呼后昆于成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问道:“这仗秦将军准备如何打?” “西戎人善铸兵器,若是正面应敌,吃亏的是我们。”贺裕接过话茬,慢悠悠道。 “所以?”昆于成目光转到这个自己曾经试图挖墙脚的文人身上。 “所以我们得智取。”贺裕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今晚先让我们的将士修整好,下一场仗,由我们大渝先来。”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将军您可瞧好了。”贺裕礼貌得弯腰行了个礼,又状似调笑道:“将军的大渝话可比卓尼拉卡好多了。” “你这个西戎人大渝话不也很利索?”昆于成眯着眼,将贺裕的暗芒原封不动的挡回去。 贺裕还是笑得犹如春风和煦:“是贺某唐突了。” 秦义中瘫着脸,不动如山的看着贺裕表演,心中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还想打个哈欠。 真无聊。 · 镇北王目送秦义中带着精兵走后,就回到镇北将军府上处理北望城的事务,毕竟北望城刚刚收回,各种大小杂事一箩筐,实在耗费时间。 钟撰玉闲的无聊,便带着春和、暮云上街巡视。 “你们说,我爹既然不准备自己亲自去,那为什么要把我带着?”钟撰玉的目光扫过沿街零星几个流动小摊,心不在焉地问道。 “许是担心郡主的安全。”春和略一思考答道。 “可若是说担心安全,临安城不比这儿安全?” 钟撰玉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乞丐身上,北方本就寒冷,他却穿得破旧的单衣,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狠厉非常,此时正贪婪得盯着不远处一个卖烧饼的小摊。 春和与暮云顺着钟撰玉的目光看去,便看见那个乞丐身形一动,以与瘦弱的身体不相符的敏捷抢了摊上的两个烧饼就跑,不一会就在七拐八绕的街弄中消失,只留下烧饼摊的老板在原地破口大骂。 暮云见钟撰玉看得起劲,便问道:“郡主,可要奴婢去追?” “追?”钟撰玉眨眨眼:“不用去追。” “郡主可是看那乞丐可怜?”春和弯着嘴角笑了:“郡主可真善良。” “……” 钟撰玉觉得自己竟从这笑容中看出了一股老妈子的欣慰,抬手敲了春和的额头一下,准备借此教育春和一番:“说什么呢?你觉得那乞丐可怜?” 春和捂着脑袋可怜兮兮:“是啊,这寒冬腊月,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还不可怜吗?” 钟撰玉又打了她没捂住的地方一下,指着烧饼摊老板道:“那老板被抢了两个烧饼,难道就不可怜吗?” 春和一愣,重新打量烧饼摊老板。 这老板正值壮年,皮肤粗糙,双眼周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细纹,一双手比寻常男子要大上一些,显然是揉了许多年的面,做惯了力气活。 “老板也可怜。”春和下了结论,但又忍不住为乞丐辩解:“可是老板起码有自己的活计,少了两个烧饼也不会饿着,但乞丐可能就全靠这两个烧饼续命了。” “那难道不是他活该?”钟撰玉凉凉出声道:“他有手有脚,又不是体弱小儿,无论做什么活计,都不至于沦落到当一个当街抢劫东西的乞丐。” “而那老板,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平白无故被人抢了去,还要被你这样的人认为不如一个抢劫犯可怜,他可真是没处说理去。” “郡主教训的是。”春和也觉得自己想法偏颇了,于是乖乖应下,又问:“那郡主为何不让暮云去追?” “那自然是因为有人管了。”钟撰玉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北望城弊端虽多,但若是治理的好了,仕途上可是一笔能吃好几年的功绩,傅正维可不会平白放过这块明晃晃的肉。” 三人又拐了一条街,果真看见有天字军压了那乞丐往衙门走去,一面还高呼着:“辅国将军接手北望城,违法乱纪者皆按律惩戒!”似乎生怕围观的百姓听不到。 “辅国将军可真会抢功劳。”春和嘟着嘴小声道:“真正处理事务的明明是我们王爷。” “别急。”钟撰玉含笑道:“有的人只能看见这一块肉,却不见背后一头活蹦乱跳的猪。我们可不要肉,我们要的是整头猪。” “不过,我好像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来了。”钟撰玉望着一角的残桓破瓦,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一会儿想到对自己讨好的宁王妃与酒王爷,一会又想到娘亲的死,再一会又想到对自己不善后被爹爹穿小鞋的齐王,半晌,吐出一口浊气:“这北望城虽看着破乱,但确实比临安城安全多了。” 第十八章 第二日草原的天气极好,是大渝难得一见的云阔天清。 西戎的将领拓跋岩还在总结上一场仗失败的经验,就收到底下士兵来报,大渝军队在离他们营地五百仗远的地方叫阵。 拓跋岩站在士兵后面眯着眼打量对面与北夷穿着完全不一样的军队,因这战场是草原,没有可防的城门,也没有崎岖的地形,双方兵力就这么一览无余的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估摸也就两万人出头一点,自己这边虽有所伤亡,但全盛状态的士兵也有三万余人,再加上西戎独有的强盾利矛,想必击退对方不是难事。 “打!” 拓跋岩果断下了令,早已整装待发的西戎士兵便排着齐齐的队伍迎上阵去。 也是拓跋岩年轻,未曾与秦义中交过手,不然他必不可能如此信誓旦旦的就应战了。 不过这正中秦义中的下怀,也一声令下让钟家军进入应战状态,两军对峙,杀气十足。 “不知对面是大渝的哪个将军?”拓跋岩立于马上,提声问道。 秦义中嗤笑一声,挺起胸膛喊道:“我是你爷爷!” 两军厮杀,会先通将领的姓名,几千年来多是如此,秦义中却偏偏一副自大的样子,显然的极其看不起拓跋岩了。 拓跋岩咬住后槽牙,满脸屈辱,眼中风起云涌。 他在西戎的将军中年龄最小,却是行军作战最凶猛的一个,犹如一匹孤狼,哪怕拼得自己头破血流,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在西戎首领看来,这样的人最适合做前锋,拓跋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征战北夷的路上,少有败绩。短短不过几个月,西戎少将拓跋岩的名声传遍大陆,一向顺风顺水的他,没想到在这时候竟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 “杀!!” 拓跋岩不再废话,一夹马肚子率领着西戎军队朝着钟家军冲去。 秦义中目光凌冽,留下一句:“来了。”便迎着拓跋岩的攻击而上,不过几息过后,钟家军与西戎军也厮杀在一起,呼声震天,血溅枯草。 拓跋岩是使惯了大刀的,招式讲究大开大合,乍一看破绽百出,细一瞧却又无从下手。而秦义中则是使枪的一把好手,招式轻巧多变,宛如龙蛇飞动,迅猛劲强。 两人甫一交手便知是个强敌,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几个回合下来,看上去谁也奈何不了谁。 别人看不清内情,他们二人倒是十分清楚。秦义中的枪快劲强,拓跋岩只好拿刀去挡,虽说招招皆被他守住,却也震得他小臂发麻。 不宜久拖。 拓跋岩当机立断,驭马退了几步避开秦义中刺来的一枪,调整节奏后舞着大刀反守为攻,闪着白光的刀直直向秦义中面门劈去,秦义中却不慌不忙往后弯下身子,横枪立于胸前试图挑开那把大刀。 却不想,枪头没挑开拓跋岩的大刀,反被使了十分劲的大刀劈成两半,断口平整光滑,可见刀刃的锋利。 秦义中被这一变故惊得连忙翻身下马,马儿与他也是多年的默契,一蹬蹄子就跑到他身后等待他重新上马。 拓跋岩可不愿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也翻身下马伸长了胳膊再次向秦义中劈去,秦义中借着倒地的劲儿往左一扑腾,险险避开,见拓跋岩还要砍下第三刀,扔出了手上的残枪虚晃一招,拓跋岩视线被挡,也侧身避开残枪,才要起势,就见秦义中的马儿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朝自己的面门而来。 马儿的蹄子可不是好受的,这可不是单纯的砍下马蹄就能解决的事——砍下马蹄,马儿更会因为失去平衡而用壮硕的身躯压倒自己。于是拓跋岩又赶紧退开好几米,而秦义中则是趁着这个空档重新骑上了自己的老搭档的背。 “撤!!”秦义中高喊,身上混着泥土枯草,看上去好不狼狈,但他神采依旧,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冲着拓跋岩喊道:“孙子!爷爷今天有事先不陪你玩了!下次再来取你首级!” 拓跋岩见他明显败于自己手下,竟就想安然无恙的撤兵,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要打就打,不打就不打,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秦义中却不再理他,架着马儿就往后撤。得了命令的钟家军也是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生怕自己跑的慢一点就将命永远的留在这片草原上。 拓跋岩看着这溃不成军的败军之像,连忙下令追击。 于是一个仓皇而逃地跑一个志得意满的追,半刻钟过后,两军再次对峙起来,只不过这次两军的状态换了一边。 拇指山底的狭缝里,西戎军追着钟家军前来,却不想钟家军早有接应,逃到此处的钟家军皆顺着山壁上的藤蔓爬上了顶,等他们也想如法炮制时,才发现钟家军剪已割断了藤蔓。 拓跋岩右眼一跳,自觉中计,翻身想走,却被后续赶来的钟家军包围,一看着就像小白脸的书生闲庭信步地上前,指了指脚下的地又指了指秦义中爬上的山顶,对他道:“我大渝将士已将这拇指山包围,这里有两万余人,山顶上也有两万余人。” 贺裕露出一个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拓跋岩想锤爆他的头:“我们的人正好比拓跋小将军多了一点,不知拓跋小将军是降还是不降?” “不降!”拓跋岩梗着脖子一脸不屈,脑中迅速思考突围的办法。 贺裕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只低了声音,用西戎话说了一句:“真可惜。”似自己呢喃,又似真的替他可惜。 不待拓跋岩去思考贺裕是什么意思,头上就传来了隆隆的滚石声,抬头一看,惊得目眦尽裂。 大渝人竟拿了又大又尖锐的石头直直砸下来! 西戎人反应不及,站在石头下面的那一部分人瞬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命丧当场。 “我们冲出去!!”惊慌之下,有西戎士兵这样说道。 众人一听,便纷纷往出入口冲去,有马的更是直接碾过了自己的步兵战友,力图第一个逃离这些石块。 “嗖。” 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第一批跑出路口的西戎人身中数箭倒地而亡。守着路口的钟家军人人手上拿着弩,就等着人跑出来多拿几个人头立功。 前有箭矢,后有滚石,西戎人一下子死伤大半,拓跋岩气得满目通红,却又无可奈何,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他还服了输:“住手!我降!” 滚石一下就停住了,路口拿着弩的钟家军还是维持着警惕的姿势,贺裕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将军早投降不就好了,平白丢了那么多将士的命。” 拓跋岩自觉侮辱,紧握着自己的大刀不语,头顶却传来了秦义中的声音。 “兵器都丢了,抱头蹲下。” 声音沉稳,全无交面时的傲慢无礼。 “原来如此……”拓跋岩自嘲道:“你们先前将马都留在了外面,我还当你们是慌不择路准备弃马而逃……原是我蠢笨。” 西戎人被一个个捆住了手,由钟家军一对一看押着往驻地走去。拓跋岩当了阶下囚却并不害怕,只看看贺裕又瞧瞧秦义中,眼看着就要到营地,他还是按捺不住,用西戎语问道:“你是一个西戎人,怎么能帮大渝跟北夷呢?!” “拓跋小将军是在质问我?”贺裕神色淡淡。 拓跋岩厉声道:“你就是西戎之耻!” “哦?拓跋小将军恐怕没资格这么说我。”贺裕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平静又坚定道:“我是一个大渝人!” · “郡主,骠骑将军传了信回来,说是首战告捷!”雪泥得了消息就跑回来将消息告诉钟撰玉。 “赢了好啊!”钟撰玉一拍手,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几个猪肘子:“我去告诉秦伯母!“ 靠着卤味,秦夫人与钟撰玉的关系可是突飞猛进,要不是两人年龄差距实在大,说不定都能成为闺中密友了。 钟撰玉到骠骑将军府时,秦夫人也收到了消息,此时正与自己的贴身丫头说笑,见着钟撰玉来了,比之前热情更甚得拿出了新的卤味。 二人说说笑笑,本是自己的一份喜悦,就便成了两份喜悦,只是钟撰玉心思敏感,敏锐得察觉到了秦夫人喜悦背后的担忧。 “伯母可是担心秦叔?” 秦夫人落了笑容,点点头道:“自打嫁入秦家,我便有…的准备,虽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但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这次有西戎又有北夷,他一日不归家,我便一日不安心。” 钟撰玉沉默,深有同感。 小时候爹爹还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每当出征时都是突然通知的,她与娘就常常坐在饭桌边等他,灶上热了一遍又一遍爹爹喜欢吃的菜,却还是等不到他回家。 第二日一打听,才知道他又随军出征了。 想到娘亲,钟撰玉也眼眶发红,但还是笑着拍了拍秦夫人的背,安慰道:“秦叔肯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我们大渝最厉害的将军之一!悄悄告诉你,我觉得他比我爹还厉害,他要是都出事的话,我爹还要不要活了?” 秦夫人伸出指头点了点钟撰玉的脑袋,笑骂道:“你爹养了你这么个闺女可真是不省心,胳膊肘这么往外拐。” “我这哪是胳膊肘往外拐了!”钟撰玉嘟着嘴挥舞着自己的胳膊肘:“伯母跟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就你会说话,卤肘子都堵不上你的嘴!”秦夫人笑骂一句,又感叹道:“要是我家小子有你这么贴心就好了,那小子尽会惹事!” 钟撰玉弯着眼,毫不客气得给自己从未见过的秦家儿子上眼药。 远在临安读书的秦家儿子打了个喷嚏:“哈切!肯定有人想我了!” 第十九章 首战告捷,最高兴的莫过于北夷,当天晚上就宰杀了几千头牛羊,宴请钟家军,算是给他们的庆功宴。 昆于成斟满了酒敬向秦义中,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秦将军果然用计如神啊!” “这还是贺裕出的主意,昆于将军可是夸错人了。” 秦义中面带微笑,也举着大碗朝昆于成的方向一递,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又趁着昆于成的视线转到贺裕身上的时候,点了自己脖子上的一处穴位,悄悄的将酒吐了出来。 “贺军师大才!”昆于成没有看见秦义中的小动作,又敬了一杯贺裕。 贺裕以茶代酒,谦虚道:“小谋小计而已,是那拓跋岩轻敌,才会如此轻易成功。” “贺军师过谦了!”昆于成不愿与他说些弯弯绕绕的话,拐了个话题问道:“那些降了的西戎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这些俘虏本因都交于草原王庭,但我们后面还需要这些人有用,不知昆于将军可愿将这些人都交于我们处理?”贺裕说的极其客气,言语间将昆于成抬高了位置。 其实这些俘虏本就是钟家军抓回来的,让钟家军处置也无可厚非,但贺裕的态度狠狠满足了昆于成想要踩下大渝的心态,昆于成自然连连答应,互相又是一通吹捧,可谓是宾主尽欢。 到了夜里,除了守夜的将士还打着精神巡逻,就只有秦义中与贺裕在军帐中商量。 “那酒我没喝,但兄弟们都喝了几口,不知会不会误事。” 贺裕笑道:“你可真是小心,可惜白白错过了好酒。这酒没毒,昆于成可没那么傻。” “小心驶得万年船。”秦义中说道。若不是他一贯小心谨慎,说不定早就丢了性命。 贺裕平时是跟着镇北王的。镇北王行事大胆,与秦义中小心稳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是个人风格,他也不多说什么,示意秦义中开始说正事。 “西戎前锋部队全被我们抓来了,西戎得到消息定还要几日,之后无论是派兵增援还是谈和救人,都要起码十天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贺裕一脸“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说道:“白吃他北夷十天的牛羊不香吗?” 秦义中翻了个白眼:“你就直说吧。你贺裕要是乐意在这草原多待一天,我秦义中就能单枪匹马取他西戎太子的脑袋。” “嘿!这回你可就猜错了!”贺裕两眼放光,似乎已经看见秦义中把西戎太子的脑袋拧下来的画面:“我还真就非常乐意待在这北夷了。” “虽说要时刻防着北夷,但谁让西戎战线拉的那么长?整整十天,几万兄弟的口粮可要耗费不少!而且我们还擒获了拓跋岩……” 秦义中抬眼问道:“拓跋岩怎么了?有什么说头?” 贺裕自得地拿了一面铜镜照了起来:“我这张西戎人的脸啊,还真是好用~” “你知道了什么情报?”秦义中跟着看向铜镜里的贺裕。 “拓跋岩是西戎老将拓跋林最得意的小儿子。”贺裕将铜镜放下,着重咬了“最得意”这三个字:“拓跋林就镇守在后方。” “拓跋林是不会放弃他最得意的小儿子的。”秦义中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所以西戎不论是准备强军压境,还是条件交换,只要拓跋岩在我们手上,我们都占了上风。” 贺裕点头,笑得一脸纯良道:“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在草原上等。” · 若情报准确,贺裕等人已经将西戎赶出北夷草原了,可惜这情报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拓跋林近些日子急得嘴上长泡,接到自己儿子被掳的消息已经五天了,但大王还是没有下令,甚至看上去连一点想要救拓跋岩的心思都没有。 “夫君,我们该怎么办啊!”拓跋夫人也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此时眼底一片乌黑,还因垂泪肿了眼睛。 “夫人别急,我们最多再等一日,要是大王还没有下令…我们就自己去!说什么都要把阿岩给救回来!” 拓跋林虽是说的坚定,心底却愈发的沉重。 他们侵袭草原的策略是由拓跋岩作前锋,先行扫平一切障碍,他作为后备军,驻扎在西戎与北夷的交界处,以便及时增援。若就是这样,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天他就会率军出征,不论是强军压境还是交换条件都会把自己儿子给带回来的。 可是大王也跟着一起来了!抱着对北夷势在必得的决心,与他一起镇守后方! 这就相当于架空他这个将军的权利了,没有事情还好,他倒是乐的清闲,可一出事,他只恨自己手中没有权利! 不过还好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落日时分,传来了大王的旨意,命他率兵绕过拇指山那片地,顺着贝川河一路往下,直接占领北夷东部。 拓跋林细细思索一番,与自己的副将讨论道:“你觉得大王此举何意?” 副将完颜宏达沉吟片刻,小心答道:“大王莫不是想声东击西?我们去骚扰北夷东部,北夷必要掉转兵力往东,那在西部的兵力就会大大减少,到时候不说救出小将军,完全占领西部也不是问题。” 完颜宏达所说的,拓跋林也想到了,但还依旧眉头紧锁,说出了完颜宏达想到了但特意避开的一个可能:“就怕大王是想分化北夷诸部的兵力,到时候北夷东西两部皆被我西戎所围,只要不管阿岩等被掳士兵,便可直指草原王庭。” “大王…应不会放弃士兵们的性命的。”完颜宏达安慰道。但想到手段狠辣好战无情的西戎王,心里也没有底。 拓跋林将嘴抿成一条线,心中推演了各种方案,半晌,才道:“你下去安排士兵们,我们去东部。” “好的。”完颜宏达右手按上心脏,弯腰行了个礼。 他对拓跋岩林决定并不意外。拓跋林三十好几时还是一名小将,直到十几年前与大渝的战争,西戎牺牲了太多战功赫赫的将领,于是排资论辈后,他才被提携上来。他太知道熬出头的不易了,也太知道违背大王的后果。 但是完颜宏达并没有想到,一个人能在严酷的战场中多次九死一生,又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历经沉浮,心中怎么可能没有点小九九。 拓跋林看着完颜宏达出去的背影,摩挲着指尖又细细推敲了一遍自己的方案,确认无误后,便喊了夫人赶紧收拾行李,让她混入征讨北夷东部的大军一起走。 第二十章 鸿爪最近觉得整个镇北将军府的气氛很不对劲,像是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于是被瘆得浑身不得劲的他找到了人缘最好的摧竹。 摧竹掰着手指数着天数,等看见自己的两只手都掰不过来时,才惊觉自己已经整整十多天没有收到北夷那边的消息了。连她都发觉不对劲了,那郡主与王爷定是早就察觉到了异常,也不怪府内气氛怪怪的了。 对于摧竹说的这个结论,鸿爪只能沉默。 他是暗卫出生,知道的自然比摧竹多。根据他的前同事收到的飞鸽传书频率看,断然不会是没有消息的,只不过这些消息不能摆到明面上。 可是镇北王似乎没有将此事告知郡主,而郡主近日又颇为此烦心…… 若是告诉郡主,那显然违反自己暗卫的职业操守了,可若是不说,自己现在可是郡主的下人,自然是应该以郡主为先……鸿爪快速看了摧竹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是告诉郡主。 摧竹看着鸿爪的脸色变来变去,心中也知他或许想说什么,于是脆生道:“你若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我们都是为郡主办事,你不必有所顾虑。” 鸿爪心里经过一番心里斗争,想到郡主还给他赐了名,便下定了决心:“我去找郡主。” 摧竹见他双手握拳的姿态,想必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心里好奇,便让鸿爪等她一等,手脚麻利的沏了一壶花茶,与鸿爪一起进去。 钟撰玉听鸿爪如此这般的一说,才是展了颜,问道:“你确定是北夷来的飞鸽传书吗?” “确定。”鸿爪说的肯定:“那方向就是北夷飞来的。” “那你可知里面内容?” “奴不知。”鸿爪低下头,为没有帮上忙而有些羞愧。 “没关系。”钟撰玉柔声说道,自己人做事,还是应鼓励为主。“那你的意思是,秦叔与爹爹在密谋着什么?” “据目前的状况来看,是这样的。”鸿爪措辞谨慎,不敢乱讲话。 “好,我知道了。”钟撰玉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忍不住想去跟秦夫人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你做的很好,待会记得找暮云领一片银叶子。” “谢郡主。”鸿爪不常被夸奖,此时被钟撰玉夸了一句,便红了脸,低头赶紧出去。 见鸿爪走了,钟撰玉瞥了一眼一旁磨磨蹭蹭的摧竹,笑骂道:“说事儿的人都走了,你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摧竹完全没有被看穿小心思的尴尬,朝着钟撰玉灿烂一笑,捧了花茶端到钟撰玉面前。 “喝你口茶可真不容易。” 钟撰玉接过茶意思意思的抿了一口,便马不停蹄地带上春和与摧竹一起去了秦府。 与镇北将军府的阴沉不同,北望城的百姓都在忙活春耕的事宜。 因这北望城的属权交换的太仓促,镇北王与傅正维前些日子才颁布了新的制令,商人给了优待政策,农户也重新给分了地,此时才开始春耕事宜实在有些晚了,于是农户们都加班加点地赶工,以求多种些粮食下去。 虽说有些辛苦,但过过这几年被北夷人当奴隶使唤的日子后,没有一个人喊累的,人的心中一旦有了希望,那便有了无尽的动力与精力。 百姓纷纷在心中对镇北王与傅正维提了好感,对钟撰玉这个“为了抗击北夷而‘做出贡献’”的郡主自然也是热情不已。自打人们认得她后,她上街都要一路打招呼过去。 又是微笑着回应一位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小贩后,钟撰玉保持着笑容继续向秦府走去,眼看着就要走上秦府的台阶,钟撰玉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 “不对!” 眼看着走神的摧竹就要撞上去,春和连忙拉了她一把,提了心问道:“什么不对?” 钟撰玉一个转身便快步往回走,大袖带起了一阵风,低声道:“那些飞鸽传书恐怕不是秦叔的。” 春和听得心头一跳,努力跟上钟撰玉的脚步和思维:“郡主是说,那是北夷或者西戎来的飞鸽传书?” “我不敢确定。”钟撰玉抿着嘴:“只是若是秦叔来的信,我爹不至于天天闭门不出愁眉紧锁…而且,秦叔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爹传飞鸽,而是要给我爹的暗卫传?” “郡主说的有理。”春和低眉思索一番后,试探道:“所以应是我们在北夷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且这消息不怎么好。” “想想爹爹这几日,消息定是极其不好了!” 钟撰玉越想越心急,脚下不自觉小跑起来。 春和是跟惯了钟撰玉的,此时也跟着跑起来以免被落下,只是钟撰玉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步法速度,倒是苦了摧竹,她本就年纪小,又不会拳脚,眼看着自己要被落下,连忙出声:“郡主,您等等奴婢。” 钟撰玉本就焦虑,只恨自己怎么没有长翅膀,不能一下子飞回爹爹的身边,此时被叫停心中自是有一股气,但也理解摧竹的难处,本打算让她自己慢慢回府,却突然耳朵一动。 “瞧我,太心急了,差点把你给落下了。”钟撰玉匀了口气,边说边体贴的拉过摧竹的手,拍了两下。 这一反差可谓是变脸极快了,春和与摧竹俱是一愣,又都反应很快的低头,想是心中有了计较。 摧竹心中斟酌着词句,边说边看着钟撰玉的眼色,小心搭话,连语调都变得文绉绉起来:“郡主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适才逾矩了,请郡主责罚。” “说什么呢!”钟撰玉点了点她的脑袋,眼中尽是满意:“本郡主像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不说了,快随本郡主去那茶楼,晚了可就错过说书了!” “喏。”春和摧竹规矩地应下,跟着钟撰玉后面慢慢走着。 摧竹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事有蹊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起周围。 而比起摧竹的警惕,深知钟撰玉行事的春和则是冷汗连连。 钟撰玉哪喜欢听什么书!她连茶楼这种地方都不乐意进去!刚刚这一番话不过是在告诉自己,现在有威胁到生命的未知危险,须赶紧找外援! 春和的脑子疯狂转着,估算着从这里回将军府的路程够不够找救兵,一边又骐骥自家郡主能够像以前那样急中生智。 若说春和已经是接收到了钟撰玉的信号在思索着脱险的办法,那钟撰玉就是在刚刚的发现中推算出了近日的局势。 刚刚自己一时心急只顾得赶回府,没有注意到周围,只听着摧竹的喊声才停下脚步,就是这一停,让她捕捉到了一个从她起跑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她却不是她们三人的脚步声,而随着自己的止步,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虽说这人轻功不错,但钟撰玉耳朵更灵,更重要的是,这人那急停的步法,她再熟悉不过。重中取巧,粗中取轻——北夷人独有的身法。 第二十一章 除了绝密情报,镇北王处理的事务一般都不会瞒着钟撰玉,而她并没有收到有北夷人来的消息,那么这个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能学会这个步法的定是北夷军里的人,那么在与西戎交战的时刻,还浪费兵力来盯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而且是就只有这一个人混了进来,还是有很多人?他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想到这里便不是她现有情报能掌握的了,钟撰玉便放下这个问题,转而想起了秦叔的事情,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件事是有所关联的。 如果她对于飞鸽传书的人不是秦叔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秦叔就确确实实是已经失去消息十多天了,这种事态之下很难不想到他们是不是遭遇了不测,若是这样,那北夷应该也身陷囹圄,分不出多余的兵力才是…… 这么一推敲,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北夷跟西戎这两个狗东西竟然真的联合起来阴大渝?! 钟撰玉心中百转千回,注意力也时刻警惕着,于是在她当得出结论的时候,猛一个转身避过了飞过来的飞镖。 飞镖“叮”得一声订入地里,尾部还微微发颤,显然力气极大。 钟撰玉三人连忙向飞镖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四个穿的跟大渝百姓并无两样的北夷人交错地站着,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钟撰玉,眼睛闪着毒光。 “草原死士?!”春和与钟撰玉背靠着背,护住钟撰玉的背部不让人偷袭到。 连春和都认出来了,钟撰玉自然也是与他们打过交道的。 这些死士是由北夷死刑犯组成,被下了毒药后培训成杀人机器,直接受命于草原王。 敌众我寡,这场战斗似乎已经能够预知到结果。先前那个扔出飞镖的死士又从袖中拿出几枚淬了剧毒的飞镖,似是想速战速决。 钟撰玉此时只恨自己怎么连把武器都没带出门,更没把那几个爹爹给的暗卫带上…一边目光四瞟,试图找到突破口。 然后她就看到了北望城的百姓竟然在不远处围成一圈,时不时还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吃瓜的表情! “快跑回家去!有危险!”钟撰玉气沉丹田吼道。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 钟撰玉是谁? 北望城老大镇北王的女儿! 老大的女儿都说了有危险,那就肯定是有危险! 于是周围的百姓鸟作兽散,街道一下子空旷下来。 几个北夷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钟撰玉。 见他们不准备对百姓下手,钟撰玉勾起嘴角,问道:“你们北夷不是还在求我们帮忙吗?这是整的哪一出?” 回答她的是飞来的三枚飞镖与几道链刃。钟撰玉连忙又是一个空中后滚翻险险避开,春和与摧竹也是一个就地翻滚,却与钟撰玉隔了开。 几个死士一击不成,又扬了武器欺身向前。 “砰!”的一声,两把武器相撞,链刃被一铁鞭缠住,一时僵持下来。 “十九。”钟撰玉朝挡在自己面前的十九点头:“来的还挺快。” “奴婢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郡主有伤到吗?”十九满脸紧张问道。 “无事。”钟撰玉摇头,又问道:“其他人呢?” 十九正要回答,其余几个死士就趁着她的鞭子与链刃缠住,向她迎袭来。十九松开握着铁鞭的手,腰肢一弯单手撑地绷起脚尖,用着将几人的武器一一打偏。 “郡主!” 鸿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钟撰玉抬头一看,便见鸿爪丢了一把大刀过来,刀身流畅,刀刃厚钝,刀把上还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熊。正是钟撰玉用惯了的那把! “还好赶上了。”鸿爪一个跳跃加入战局,抽空对钟撰玉说道:“郡主这把刀可真重,我杠着都没赶上十九!” 一刀在手的钟撰玉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目光在几个死士中搜索,很快的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个最开始朝自己扔飞镖的。 钟撰玉身法灵巧,与那死士的速度不相上下,但手中的刀却极重,如摧竹这样的门外汉看着,就常常觉得郡主的刀挥得跟不上身体脚步,有一股滑稽之感。 但那死士自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 钟撰玉的步法先行,能先一步稳定自己的身体,给下一次的攻击做铺垫,每一次的攻击也是挡在自己破绽之处,进可攻退可守。更何况这刀虽重,钟撰玉却将它舞的极其刁钻,速度是慢,但却灵活投巧。 死士这下才重视起来——草原的情报里,可没有说这个骄横无脑的郡主武艺不弱。 这场三对四的打斗,开始是势均力敌,后面草原死士就开始显现颓势。 这些死士因长期服用毒药,底子已经亏空,习的又是以一击毙命为目的的招式,经不起久拖,很快身上便左一鞭痕,右一刀伤。半刻钟不到,纷纷毙命于小五与鸿爪的武器之下,只剩下那使飞镖的死士,被钟撰玉留了一个活口,试图绑回府去。 “鸿爪,把他下巴卸了,省得他自杀。”钟撰玉扬着下巴,因成为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而意气风发。 “哎!”鸿爪正要伸手,那死士就发出一声冷笑,七窍流出乌血,死不瞑目。 “啧,慢了一步。”钟撰玉一脸可惜。 因觉得是自己动作慢了才让那死士服毒自杀,鸿爪试图安慰道:“郡主没关系的,府里定会留下几个活口的。” “府里?”钟撰玉皱眉。 “是啊。方才接到百姓来报,说您在这街上跟好几人打了起来,还说有危险,我们便赶紧过来支援,暮云、小五与十八本也是一起来的,却在出府的时候听到王爷的书房走水了,暮云觉得不对,便让我们先行过来支援,没想到出府的时候就遇到了同样的草原死士,小五与十八便留下来拖出他们。” “我爹的书房走水了?!”钟撰玉一脸焦急:“怎么会走水呢!?那我爹呢?” “王爷定是无事的,他还有那么多暗卫护着呢。”鸿爪说到这,想到自己几人没有保护好郡主,心虚得挠了挠头。 “我不放心,赶紧回去!” 钟撰玉提着刀抬脚要走,却听十九沉着声音道:“郡主,我们恐怕现在还回不去。” 钟撰玉顺着十九的目光看去,一群训练有素的北夷军队正遥遥地从城门方向而来,粗略看去,竟不在少数。 “守城的卫兵呢?!”春和惊呼:“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钟撰玉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不是针对大渝的阴谋,而是针对她钟家军! 第二十二章 “跑!” 钟撰玉一声令下,带头朝着反方向跑了起来。春和与摧竹被十九和鸿爪一人背着一个紧跟其后,看跑的方向,是往秦府去。 秦夫人还在府中闲来无事地为秦义中缝制袜子,见几人匆匆跑来,一边问发生何事,一边微红着脸,悄悄把未缝制好的袜子往身后藏了藏。 钟撰玉瞧了一眼,袜子上还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鸭子,不过此时她无心调侃,只简单的把事情如此这般的说给秦夫人听。 秦夫人向来温婉端庄,听了这事虽蹩紧了眉,却也并不慌乱:“若真是如你所说,这是针对钟家军来的,那你可得赶紧回去帮帮王爷。我府中还留有十几人的护卫,都是早些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才退役下来的,你带着他们走,或许能帮上忙。” “这不行,我带人走了你怎么办?这可是秦叔给你留的人。”钟撰玉拒绝道:“何况您也是钟家军的人,他们恐怕也不会放过您。” 秦夫人还想劝说,门房便急匆匆过来道:“夫人!郡主!府外被一群北夷人包围了!” “来的真快。”鸿爪啐了一声,握紧了自己的袖里剑。 “傅正维呢?!”秦夫人沉声问道:“北望城还有他的五千精兵,北夷军如此堂而皇之的闯进来他却不闻不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恐怕他在这场戏中扮演的角色也不简单。 在场的人心中都有这个觉悟,却除了钟撰玉没有人敢说出来。 钟撰玉眨眨眼,故作轻松地笑道:“别这样,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呢。” 其他几人笑不出来,倒是年纪最小的摧竹“噗嗤”一笑捧了自家郡主的场。 见几人都望向自己,摧竹扬起一个不谙世事的笑容,道:“没事儿,郡主那么厉害,我不信这世上有人能斗得过郡主,有郡主在还怕什么?” 钟撰玉满脸欣慰地看着与折桂长得一模一样的摧竹,心道没有白疼她,肩上的压力却兀得重了起来。 约莫半柱香后,几人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就听见后院一阵喧闹,隐约还有人惊呼:“走水了!” 秦夫人领着人往外一探,果然见后院火光冲天,黑烟腾腾,那味道熏得几人不住地打喷嚏。 “又是走水?” 钟撰玉眯着眼,看着秦府的下人走来走去搬水打水,那火势却不见减小,反而更有吞尽万物之态,脑中灵光一闪。 春和几人正想去帮忙灭火,就又被钟撰玉拉进了屋。 “傅正维恐怕已与北夷勾结。”钟撰玉开口说道,听到这话的几人面色却并不意外,于是她继续说下去:“但秦府已被北夷人包围,以他们派死士想取我性命的样子,并不像要放火把我们逼出去。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放火?” “这是两方人所为。”秦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错。”钟撰玉在屋内慢慢踱步,一边推敲一边说:“先前我说这是针对钟家军来的,并不十分准确。如果是他们不得不消灭钟家军呢?” “按现在的情况看,傅正维与北夷勾结的事是没的跑了,他是什么目的暂且不知道,但北夷的目的是显然的……” “侵占我大渝疆土。”秦夫人一脸严肃。 钟撰玉点头:“对。所以他们要面临的第一个障碍,就是驻守在北望城的钟家军。而傅正维勾结北夷的事,他定也不想给人知道,是以消灭我们,也是势在必行。”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钟撰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如愿。” 钟撰玉这么说,那就是心中有盘算了。春和默默挽了袖子,说道:“郡主您快要怎么做吧。” “我们先把练武场的假人放到这里。”钟撰玉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你是想让这些假人冒充我们?”秦夫人了然:“那我们躲哪里?” 春和接道:“躲菜窖。” 直到几人躲到菜窖里,钟撰玉还是没想明白,春和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要躲菜窖的。 鸿爪也有同样的疑问,见几人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便扯过春和小声问道。 春和看了钟撰玉一眼,也小声的答道:“郡主以前闯祸,都会躲到菜窖里。反正家家户户都有菜窖,也不怕没有菜窖给她躲。” 鸿爪回以一个无语的尴尬微笑。 “伯母别担心。”钟撰玉见秦夫人愁眉紧锁,捅了捅她的手臂道:“这事儿我都想明白了,我爹想的肯定比我还透彻,指不定现在已经在打反击战了呢!” “王爷确实厉害,但如今无兵可用……” “我爹一个就够了!”钟撰玉挺了挺胸,实际却并无多少底气。 秦夫人扯了扯嘴角沉默下来,心中想的却不是自己,而且失去消息的秦义中。如今北夷军队如此气势汹汹而来,那草原上的状况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 草原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现在的贺裕倒不是很急——他们已经成功入驻草原中心了。 “你说,西戎他们换到拓跋岩了吗?”秦义中看着老神在在的贺裕,气不打一处来:“我们都十多天没有收到永年的消息了,你也一点都不急!” 贺裕嘴里还含了一口牛乳,回头看了看他,慢悠悠咽下去道:“王爷运气好,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与其在这担心王爷,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拓跋林可等着你给他送儿子呢!” 说到这个秦义中就气。 十几天前,西戎又派兵前来,并没有换俘虏的准备,而是直接宣战。 对方气势如虹,秦义中更是不怂,便带兵迎击,意欲一举将西戎赶出草原。 却不想对方有意放水,几天下来让出了大片他们已侵占的草原,秦义中等人觉得不对,却已经太迟,拓跋林已经带兵包围了草原东部,一东一西,腹背受敌。 北夷自觉中计,一时又惊又恐,贺裕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悠闲样子,趁着三方都僵持着的日子,在草原漫步。 秦义中见贺裕那样,也心中琢磨了一番上次的对话,想到拓跋岩还在自己手上,那应是输不了的,便也按兵不动,享受起草原独有的烤羊烤牛。 果然,没有多久,贺裕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拓跋林的密信,信中写了,愿带领东部退兵,只要换回他的儿子拓跋岩。 这可是与西戎王的计策背道而驰,但却正中秦义中的下怀。只要东部退兵,他这边便可直接强军压退西边的西戎军,打赢了这场仗,便可早日回家。 于是他满口答应了拓跋林。 却不想,密信才刚送走,草原王也来找秦义中要人,指明要那拓跋岩! 第二十三章 别说秦义中和贺裕,就是昆于成也没料道草原王突然来了这一出,三人商议许久,还是决定由昆于成向草原王言明利弊,却不想草原王仍旧执意要接手拓跋岩。 “我就说他不会打仗!”昆于成烦躁得揪着自己脑后的小辫子,在帐中破口大骂远在草原王庭的草原王。 帐中数人各个耸着脑袋,装作没听见。 “我们还了大渝的城,还出了那么多的牛羊,不就是图他们帮我们打西戎吗,眼看胜利在望了,他整这一出!我们草原战况那么紧急了,他搞什么东西!” 骂归骂,但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交出了拓跋岩. 从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他与秦义中才是并肩的战友。于是在他又一次扯着秦义中碎碎念的时候,赌气地说漏了嘴。 “我们草原每个部落士兵的资质都参差不齐的,那些精英本就应该先紧着我这边或者东边的木羌将军,也不知道王上抽什么疯,突然调了一个团回去,不来西不去东的,真是浪费!” 贺裕与秦义中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地安慰昆于成,心中却陡然生疑,待入了夜,两人又默契地在秦义中的帐中碰头。 “你说这草原王在搞什么幺蛾子?”秦义中揉着眉心,对这个经常打乱自己计划的草原王实在厌恶的紧。 “恐怕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贺裕虽还是挂着笑容,眼神却十分凌冽:“不去守东边,也不来打西边,除了南面的大渝还能去哪里?” “我们这么久没有收到王爷的信便也说的通了,北望城此时怕是危机重重。” 秦义中没有说话,草原夜晚的风很大,吹得账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摇摇曳曳摇摆不定。 半晌,他糙着嗓子开口:“你说,真的是永年没有给我们写信吗…”说着又顿了顿,声音轻到贺裕几乎听不清:“还是说,我们的信被拦截了。” 贺裕摩挲着手指道:“草原王行事不合常理,各种逻辑上都说不通啊。若说西戎与北夷的最终目的是我大渝,那又何必先还了那几个城池,多此一举。” “不论是他们一开始就策划好的,还是中途变卦,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得赶紧回去支援!” 重要的。 贺裕心说。但他此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便也没有再说,只是顺着秦义中道:“恐怕草原王既然把我们邀请到了草原中心,那便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去。” 这事秦义中当然知道,只是苦于没有对策。 屋内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只能听见贺裕屈着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 “有了!”贺裕一拍大腿:“这事儿我们恐怕还得仰仗拓跋林。” · 钟撰玉几人已经躲在菜窖好几个时辰了,从白日到黑夜,甚至还囫囵地睡了一觉,等到月亮隐于乌云之后时,他们便各个精神抖擞地谋划起来 十九与鸿爪仔细辩听了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动静后,鸿爪便率先打开了菜窖的门探了出去。 菜窖位于厨房的一侧,平日里便人迹罕稀,此时这个已经焦了大半的庭院更是显露出荒凉之色。 鸿爪踩着猫儿一般的步法,无声无息的在四周巡查了一番,确认了四下无人后,便回到菜窖将几人放了出来。 “别放松警惕,北夷人不会轻易相信那几个假人就是我们,我们得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回府。”钟撰玉伏着身子小声道。 其余几人齐齐应了一声,学着钟撰玉的样子小心前进,鸿爪十九这样经过训练的暗卫自不必说,哪怕是春和与摧竹也沉着气,小心翼翼地前行,没有给一行人添出什么乱子。 鸿爪打头阵,带着众人摸索着来到一已经烧毁的屋子边,率先踩上了已经烧得乌焦的房梁。 房梁受到重力,发出轻微的木质破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明显。几人呼吸一滞,鸿爪更是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努力放轻呼吸,调整自身的着力点。 一只麻雀从树上飞起,向另一棵更加高大的树上飞去。钟撰玉听到外面隔着一堵墙夷人用着北夷话说道:“一只飞鸟,吓老子一激灵!” 没有人应话,想是就一个人。 钟撰玉抬头,朝鸿爪比了个一的手势。鸿爪秒懂,朝她点了点头,比之前更加小心地一个翻身上了墙头,借着昏暗的月光迅速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果然只有一个人。 心中下了判断后,他矮着身子朝钟撰玉比了个行动的手势,双手往墙檐上一按,右腿同时挂上墙一蹬,便轻松翻了过去。几个动作都在一瞬间,不待那北夷人有所反应,手中的袖里剑便斜斜地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这里便是关键了,鸿爪一招得手也不敢掉以轻心,粗粗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便敲着了几下墙砖,示意里面的人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就是钟撰玉,她长袍宽袖,动作却不比鸿爪拖沓,翻身上墙后,还抱了摧竹一起下地。 被十九抱出来的春和酸溜溜道:“郡主以前都只抱我的……” “咳。”钟撰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解释道:“摧竹还小,骨架轻,我抱着轻松点。” 春和幽怨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暗道自己以后要少吃点了。 秦夫人虽不习武,但跟着秦义中走南闯北的跑,身体也是强健,拒绝了十九与钟撰玉的帮助后,也稳稳地落了地。 十九正替秦夫人弹身上的灰,忽然抬头朝一边定定地看去,出声道:“郡主,那边好像来人了。” 几人瞬间戒备起来,鸿爪朝着反方向探了几步,确定没人后,便招呼着大家快跑。情况紧急,春和与摧竹为了跟上他们只能奋力奔跑,虽有所克制,但那零散的脚步声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来者的耳中。 “什么人?!” 这声音沉稳有力,不怒自威,还带着一股熟悉的烤羊肉的味道。 钟撰玉回头看去,一北夷小队隐在黑暗中朝自己一行人奔来,乌云遮月挡住了她的视线,但为首之人的熟悉感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认识这人。 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钟撰玉只觉得一个名字哽在喉咙,呼之欲出,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钟撰玉,是你吗?” 那人似乎看清了他们,问出口却是北夷话。 这熟悉的北夷调调终于让钟撰玉脑中清明了起来,心中却更加惊疑不定:来的怎会是他!? 第二十四章 钟撰玉作为贝川狗腿子的那些年,自然会跟贝川的其他狗腿子打交道,此时追在自己身后的拉巴德吉就是其中与她相处最和谐的一个。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拉巴德吉心慕贝川,甚至放下自己的身份甘愿成为她的一个狗腿子,而身为狗腿子中最得贝川喜欢的钟撰玉,自然也就被连带着得到了友善的态度,这可是钟撰玉的北夷生涯中不多见的善意。 钟撰玉放慢了脚步有些迟疑。 论两人的私交,自己确实没有要躲的必要,可此时算是在战场上相见,他们不再只是单纯的钟撰玉与拉巴德吉,而是大渝钟家军与草原先锋军。 钟撰玉转回了头,不吭一声地抗起了春和就跑。几人见她这样,也一个扛一个地跑得更加快。 北望城的道路不算绕,但还未翻新的残垣高低不一,四通八达,有时候从这个门进去,便可走到隔壁人家的院子,再翻个墙出去,竟就到了另一条街。 拉巴德吉到底是新来北望,这七拐八绕的终是跟丢了。他有些无奈的阻止手底下人搜寻,转而带人去了镇北将军府——他得帮帮钟撰玉顺利进去。 几人辗转躲到北望城边缘的一处废弃屋子,见没有追兵追来,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撰玉,那人你认识?”秦夫人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 “认识。他叫拉巴德吉,是草原王后的庶妹的嫂子的哥哥的独子。” “你看我们听懂了吗?”摧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十九,满脸控诉。 钟撰玉抿嘴笑了笑,心中也疑惑他为何在这里,便解释道:“简单来说,他是北夷第二大部落首领的独子。而第二大部落善牧不善兵,他们拥有全草原最多最大最肥美的牛羊,草原王宝贝他们还来不及,怎会让他来当先锋军呢!” “而且拉巴德吉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贝川公主身后,他怎么会舍得撇下公主千里迢迢过来。”春和一边补充,一边揉着自己的胃,刚刚被郡主扛着跑,胃里可真是翻江倒海。 “既然连你们都想不通,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知内情了。”秦夫人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得趁着鸡鸣前赶紧回将军府与王爷碰头,不然到时候不论是百姓还是北夷军都活跃起来,我们再想回去就难了。” “不,我们不回去。”钟撰玉也看了看天色,凝重道:“刚刚拉巴德吉没有抓到我们,只要他不傻,就回去将军府守株待兔,我们现在回去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可怜带了人在将军府前的拉巴德吉,平白扯了一宿的皮。 “那我们能去哪里?”秦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如今北望城情况不明,王爷的安危也未卜,我们总得先跟王爷汇合才是。” 虽说现在北望城还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但众人心里都坚信着镇北王不会出事,没有一丝怀疑。 包括北夷军与傅正维。 · “钟永年跑了?” 天字军帐内,傅正维捻着自己的胡子,眼睛直直盯着桌上的棋盘,听了手下的来报也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面上无悲无喜。 坐在傅正维对面的北夷中年男子听了也是一副在预料之中的样子,说道:“钟永年若是真那么容易杀死,那我们草原也不会头疼他那么久了。” 傅正维也不看他,执起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对面人一看,笑道:“你这一子可真是鸡肋,吞不了我的子,也辅不了你的兵。” 傅正维也不解释,只做了个手势道:“达德首领请。” 达德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抓起了黑子,利落得下了一子,一子落毕,吃了傅正维的好几颗白子。 “你瞧我这棋艺是不是有所长进?”达德高兴地眉毛飞起,得意非常。 傅正维也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在另一处地方又下了一颗白子,看得达德啧啧惋惜:“傅将军可不要见我不是个大渝人就放水,那可就没意思了。” “在下自是竭尽全力,达德将军放心落子便是。” 达德一听,便又不客气地下了黑子,再次吞了傅正维的几粒白子。一眼望去,整个棋盘黑多白少,战况分明。 傅正维却依旧不紧不缓,拾起一颗白子放下,棋子与棋盘相撞,发出“啪”的一声响,达德得意地笑容还在脸上,就见这颗白子与其他白子相连,将大半黑子围成了死棋。 白子胜。 达德脸上一僵,也没有不悦,只感叹道:“你竟早就给我下套了!你们大渝人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真是擅长!” 傅正维眼梢含笑,也不谦虚,手指点着棋盘,意有所指道:“我们大渝人发明的东西,自然只有我们大渝人玩的透。” 达德笑得中气十足:“那我就等傅将军的好消息了。” · 钟撰玉折了一根树枝,接着月光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突然抬头问道:“鸿爪,我爹身边有多少暗卫?” 正蹲在房梁上警戒的鸿爪一愣,与十九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有些犹豫。 “我们跟了您之后,就不太清楚了。”鸿爪挠了挠乱糟糟的头:“之前我们还跟着王爷的时候,除了我们五个外,常在身边做事的就八人,其余都派到各地执行任务了。” “奴婢估计,此时加上暮云、小五、十八他们三人,再加上原本就在北望城的人,现在应该有十三人。”十九适时补充道。 十三人……钟撰玉在泥地上写了个13,又算了算府内的护卫约莫有四十人。光靠这五十几个人定是不能与北夷死士跟北夷军抗衡的,但若是放弃府内的护卫,逃走肯定是没问题的。 钟撰玉抬手准备将地上的“四十”划去,起笔的一瞬间又顿住了。 这些护卫跟秦府的一样,都是退役的钟家军,大家并肩作战,又一起生活多年,早已不是单纯的王爷和下人的关系,大家都是兄弟,是家人,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忠诚战友……莫说爹爹,就是自己也是找了假人装作是自己的法子,不让秦府的护卫被为难,那么爹爹就更不可能放弃他们。 所以要么爹爹带着五十多人一起跑,要么他也想了法子保证他们安然无恙的同时自己脱身。 这两个方案都很不容易实现啊……钟撰玉起身活动活动了脖子,心中郁结难安。 几人在白天都睡过,此时倒也不困,只是人在清醒中,各种感官就特别明显。 摧竹拉了了钟撰玉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她:“郡主,我有点饿了。” 钟撰玉扶额,无奈道:“刚刚在菜窖里你怎么不吃点。” “在菜窖里也没人吃啊…您都没吃,我怎么好意思吃。”摧竹瘪嘴嘟囔道:“你说现在暮云收不收得到信?我们给她飞鸽传书让她带点吃的过来跟我们汇合吧!” 春和听了也一脸无奈,拉过摧竹不让她骚扰钟撰玉,说道:“收不收得到另说,我们现在也没鸽子啊。” 摧竹还说了什么钟撰玉没听见,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被自己漏掉的一个细节:爹爹一直有在跟草原那边通信! 草原王的袭城行动那么大,草原的军队定会提早收到风声,那爹爹难道对这场纷乱早有准备? 不对。 钟撰玉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爹爹早有准备一定会事先告诉自己好好待着,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那就是爹爹被下套了! 钟撰玉脑中一片清明,定定地看向天字军大营的方向。 爹爹反应过来被北夷人下套后,第一反应一定是要守卫北望城,而余下的五千精兵都在天字军大营,不论傅正维有没有与北夷勾结,他都要夺下天字军的军权,以此来与北夷军队抗衡。 钟撰玉“嚯”得起身,招呼鸿爪下来:“鸿爪,你与我去天字营。”又转头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撰玉!”秦夫人满脸不赞同:“天字军有五千人,你们才两人,太危险了!” “是啊是啊!”摧竹几人也不住地点头,满脸担忧。 钟撰玉心中焦急,不耐与她们细细解释,只是保证道:“我保证我全须全尾地回来!” 几人还想说话,钟撰玉只好看向在场唯一没有反驳自己的春和,喊道:“春和!” “哎!” 春和已经习惯了钟撰玉这种行事作风,反正自己跟去也是拖后腿的,还不如顺着她。于是熟练地一手搀竹秦夫人,一手扯着摧竹坐下,道:“郡主你快去吧,我看着她们呢!” 于是钟撰玉带着鸿爪干净利落的翻墙就走,连多一眼都没有看——反正自己肯定能逃回来的。钟撰玉就是这么自信。 鸿爪是正儿八经的经过暗卫培训的,身法轻盈自是不用多说,钟撰玉的步法却是让鸿爪不论看多少次都惊艳。 若说鸿爪似那无声无息的夜猫,钟撰玉就是那随风而起的燕子,随风而行,自有一股韵律。 两人疾行着翻过了大半个北望城,在天字军大营不远处的大树上落了脚。 天字军营此时灯火全无,只留主帐营里有星火点点,看上去就是个安然入睡的大怪物。 但是钟撰玉清楚,这个大怪物此刻只是在假寐,就等着它的猎物自投罗网。而她决不能让爹爹被这只大怪物吞噬,她得在爹爹行动前先找到爹爹。 钟撰玉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很是焦急。 这个位置是自己跟鸿爪达成共识的,是最容易隐蔽、离天字军营最近、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若是爹爹真的来了,不应该不在这里啊! 此时的光线已经没有那么昏暗了,月亮渐渐下落,眼看就要破晓。 第二十五章 “鸿爪,你有看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没有。”鸿爪用气音回道。 钟撰玉眼神一暗,知道不能再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树枝之间。鸿爪会意,左手在唇前比了个哨子的手势,发出几声清脆的“哔啾”声。 这是镇北王暗卫的联络方式,虽能联络到自己人,但也容易被对方察觉。 好在天字营并没有动静,但坏在鸿爪也没有得到回应。 两人这才不甘心的确定,王爷真的不在附近。 来不及了! 钟撰玉心下一狠,自己几个跳跃朝主帐疾行而去,留下鸿爪在外满脸焦急的等待接应。 · 主帐内。 傅正维辞了达德,也不收拾棋局,反而又拿了一个新杯子斟了八分满的茶,朗声道:“贵客登门,何不现身共饮一杯?”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的烛火斜斜而动,似是吹来一股妖风。 傅正维手上的动作一顿,环顾四周,帐中却并无他人。他也不恼,优哉游哉地说道:“既然来了我天字营,那想出去可不容易。” “你早知道我要来。” 镇北王一个翻身出现在主帐门口,复杂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傅正维。 傅正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假笑道:“镇北王大驾光临,傅某就不起来迎接了。” “你图什么?” “嗯?”傅正维一愣。 他想过镇北王说的一万种话,或是让他出兵驱夷,或是求他留一条命,再或是什么也不说直直杀过来以泄一腔怒气,却没想到他最先问的是这句。 见他没有回答,镇北王便自顾地问道:“皇上对你不好吗?你傅家属于世家新贵,没有皇上的偏袒你能当上这个将军?!” “嗤”傅正维反应过来,满眼嘲讽:“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还在关心他赵继梁?” 镇北王满目怒火,似要烧了面前之人一般。赵继梁便是当今圣上,他傅正维竟敢直言皇上的名讳,谋反的心思昭然若揭。 “皇上对你哪里不好?”镇北王实在不明白:“大渝哪里对不起你?” “皇上没有对我不好,大渝也没有对不起我。”傅正维端起杯子吹了吹气,小小地抿了一口,端得是一副大渝贵族模样,半晌,他道:“可是有人对我更好。” 这句话信息量很是值得推敲。 镇北王眯了眼,咽回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瞟了帐内一眼,道:“刚刚有人来过了。” 这话说的肯定,傅正维也不反驳,只打了个哈欠道:“王爷来我这里只是想来跟我唠嗑吗?” “你自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可是为了这个?” 傅正维晃了晃手上的天子军军印,满意地看着镇北王陡然变色的脸。 “你这可是通敌叛国!”镇北王喝道。 “不。”傅正维身体向前倾,一字一句道:“我这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镇北王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便不愿与他多说,小腿发力猛得冲向傅正维,右手掐上他命门,左手欲去抢那军印。 傅正维能当上辅国将军虽是有皇上拉拢放水的缘故,但他混过的军营练过的招式可做不了假。 只见他上半身往后一仰夺过镇北王的右手,同时拿着军印的手往下一甩,军印顿时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镇北王见状只好放过傅正维,反身去抢空中的军印,却不想刚接到手,就被傅正维掷过来的一个茶杯砸中,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却没有使他失手,反而更加紧紧攥住了军印。 傅正维对此早有准备,紧跟着便是一个扫堂腿攻击他的下盘,却不想镇北王的下盘也极稳,只摇晃了几下便又站稳。 镇北王不欲与他纠缠,只想速战速决,便就地取兵,拿了在帐中的一只凳子挥舞着向傅正维攻去,傅正维一惊连忙躲开,回以手刃。 两人一来一往,不过一分钟便过了几十招。 兀得,傅正维笑了一下,虽只有嘴角微微上翘,却还是很快被镇北王捕捉到了,镇北王眉头一跳,就见傅正维掀开帐门朗声道:“镇北王叛国通敌,此时竟来我帐中盗取军印,还欲取我性命,实在令人痛心。众将士与我一起诛杀国贼!” 傅正维这么一喊,算是将镇北王所有的计划都打了回去。 他本想夺印杀人,再对外扬言傅正维被北夷人所杀,便可名正言顺的接受天字军,将北夷军打回去,至于辅国将军的死,他自会私下向皇上解释。可如今傅正维演的这出贼喊捉贼,可算是将他的后路堵死了,今日不论他能不能拿到军印,天字军都不会服他了。 镇北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诛杀国贼!”帐外呼声震天,天字军将士不知何时已将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 钟撰玉心中想的清楚,这军营中除了杀敌的战士,最多的大概就是厨房的婆子。 这些婆子多是贫苦人家出来的,与天字军将士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于是她们见了自称是某位士兵家眷的钟撰玉,赶紧提着心小心伺候,给了钟撰玉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还好她这一番功夫没白费,她才混进厨房不久,就听见外面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那喊声。 厨房离的远,饶是她耳力再好,也没听清楚傅正维在说什么,只是将士们那慷慨激昂的一喊却是让她听得真真切切。 钟撰玉心中一喜:爹爹夺印成功了?! 转而又想不对,那傅正维也是有自己的死忠跟心腹的,若是爹爹夺印,那定会出现骚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安定有序。 ……那就是爹爹被倒打一耙了! 钟撰玉这下是完全坐不住了,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军帐,借着高势看清了那边的情形:果真见爹爹一人与天字军对峙。 那傅正维还站得远了些,似乎生怕镇北王来个鱼死网破伤及到他。 等等傅正维!? 钟撰玉眼神一定,心中有了主意。 天字军是里多是世家子弟与他们的门客弟子,大多喜爱趋文附雅,又无真的仗让他们去打,是以使的多是剑、枪这类的君子之器,这可大大方便了钟撰玉。 只见她卯足了力绕开他们,赶在这些将士动手之前,运气内劲踩上了一个将士的脑袋。 钟撰玉身形极为轻盈,宛如蜻蜓点水般的连着踩了好几个脑袋,等第一个被踩脑袋的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傅正维的身后。 她的大刀没有带来,但女子向来都比男子好藏武器,头上别着的簪子可不就是现成的利刃? 于是为了躲镇北王而特定站的远了些的傅正维就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一只簪子抵上了喉咙。 “郡主?” 傅正维在一瞬间的慌乱后,马上稳定下来,面上满是轻视之意:“郡主为了父亲孤身前来军营的孝道与勇气实在令傅某佩服,可是你到底是女儿家,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可不好。” 说完,见钟撰玉没有反应,他抬起手便要去拨弄抵在自己喉咙上的簪子,一边继续说道:“小姑娘家家的,连杀只兔子都要哭鼻子,你以为你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嘶!” 钟撰玉手上一用力,簪子便往傅正维的皮肤里刺进去。这簪子并不锋利,想要做到仅仅破皮流血,却不伤及动脉,没有几年实战是绝对做不到这么精准的。 傅正维这才收起轻视,却也没有将她有多少放在眼里,心中放着大话:我一招就可以将她拿下! 两人离的极近,钟撰玉本就善于观察,何况傅正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右手保持着抵着他喉咙的姿势,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干净利落地在他作势要劈向自己的胳膊上轻轻一点。 自从钟撰玉出现以后,镇北王的视线就一直紧紧盯着她,生怕她出现什么闪失,是以他是完全看清了傅正维动作的。 但他张口正要提醒时,便见自家闺女轻轻松松化解了他的攻势,速度快到他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但傅正维比他还难受,一开始还能忍个一两秒,过个几息后就忍不住尖叫出来。他想抱住自己的手臂,却觉得从手指头到肩胛骨全都已经麻木,只有刚刚被钟撰玉点到的穴位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可比起这些,脖子上纹丝不动的簪子还在提醒着他,此时他的性命当真寄在这个他看不起的小姑娘身上。 “你…你想怎么样?”傅正维咬着牙问道。 要不说钟撰玉与镇北王是亲父女呢,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钟撰玉一挑眉道:“你自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可是钟永年抢军印通北夷,我们是万不能放过你们这些叛国贼的!”傅正维阴霾地看了看镇北王,竟这样了都还不忘泼脏水。 钟撰玉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扫了一圈周围满脸愤慨的将士,语调平淡却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爹爹位高权重,引来小人嫉恨,这很正常,但别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信吗?!众位将士都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何不自己想一想,我们为何要将通敌叛国?我钟家几十年来,保家卫国,戍守边关,救人护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们何故要将自己的家业、信仰毁于一旦?” 一声鸡鸣,天光破晓。 第二十六章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天地间的颜色处于青与白之间,几缕没有温度的光线投在钟撰玉的脸上,看着清冷又倔强。这一声声的质问砸在他们的心上,令他们不自觉得羞愧。 傅正维心中警铃大作,他也直观的感受到,钟撰玉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信服力,就好像一团火焰,驱散迷雾,温暖人心。 好在这五千名将士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亲近他傅家的,就算不知道内情,也不会轻易被她一个小姑娘说的话策反。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叛国!”一傅正维的心腹反驳道,努力想把舆论掰回来:“我若是知道,我可不就是镇北王了吗?说不定你们有更大的好处呢!” 这心腹气势逼人,钟撰玉也不虚他,对着将士们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相信我们为大渝流的汗、洒的血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被小人挑拨的。” 这话说的有水平,整得好像只要站在傅正维这边,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个被挑拨的蠢人一般,傅正维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了,手上的疼痛却一阵比一阵疼,疼得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蠢人,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钟撰玉见状,赶紧打蛇上棍道:“让我爹爹过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镇北王。几千个脑袋同时转动,这场景还挺令人发笑的。 镇北王咳了一声,掩盖住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步向钟撰玉走去。士兵们自觉给他让了一条路,各个满脸懵逼不知所措。 父女两顺利汇合,钟撰玉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此时的事态就算他们离开也无济于事,还会白白浪费良机,但不离开能怎么办呢? 北夷在外虎视眈眈,而唯一有力量对抗北夷的,就算这些天字军。可他们虽有些犹豫,但除非完全说服他们,不然他们决不会配合行动。 这事儿太过费脑子,钟撰玉看向自己的爹爹,将问题丢给爹爹来解决。 镇北王心里也愁啊,好好的计划都怪自己与那傅狗贼多说几句而失败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噢对了,往常他计划出现变故的时候他都要求遍满天神佛来着! 于是钟撰玉就看见爹爹突然两眼放光,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还能听到什么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的,甚至还有关二爷? 钟撰玉只觉得自己满头问号,而离得近的傅正维的迷惑之感也不比她少,若是求遍神佛能管用,世上之人又何必勤学苦练,人人都去拜佛求神好了! 傅正维忍着疼痛,正准备开口嘲笑一下这个被万人敬仰的镇北王,就听见营外一阵骚动,那动静不说千军万马,也有百来千人。 天字营内的人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听一个熟悉的高昂声音喊道:“王爷!草民带人来支援您啦!” 钟撰玉二人一喜,心说莫不是有人带了钟家军赶回来了?就见来人各个穿着粗布短褐,手中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锄头、有镰刀、有菜刀、甚至还有擀面杖……他们每人都面色枯黄,神情却异常的亢奋与坚定。 竟是北望城的百姓! 刚刚出声的就是他们初入城时拦车的少年周海,此时他拼命挥舞着双臂,生怕镇北王看不到他:“王爷!草民知道您需要帮助,赶紧组织了有力气的男人一起来帮您,您可不要嫌弃我们!对了我爹也来了,他就在边上……唔!” 周老头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堵上了他的嘴,代替他说道:“草民知道北望城有些不安稳,虽然我们这些人不如正经军队,但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可以为将军、为北望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对对对!”百姓们连连赞同,你一嘴我一嘴地说开了:“我们相信王爷一定能帮我们打退北夷,还我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他们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一下子就吵散了营中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撰玉心中无比震撼,天字营士兵的震撼也同样不比她少。 虽说他们多是来军队镀金的,但大好男儿谁不想万民景仰?谁不想名留青史?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热血上涌,心中不自觉地偏袒了镇北王。 “傅将军,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末将觉得王爷不像是会通敌之人。” 第一个小兵犹豫地发言了,第二、第三个小兵就大胆质问了,傅正维的脸色当真是黑的能滴出墨,他是真的没想到,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能让他们给扭转了舆论。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天字军的吗!”傅正维的心腹怒喝道:“别人随便几句话就能动摇你们的军心,你们这样,将军还怎么放心用你们?!皇上还怎么放心用你们!?” 刚刚还敢提出质疑的士兵被这么一怼,顿时萎了下去,呐呐不敢出声。 场面再次僵持起来。 这样不行,这里的动静本就很大了,再拖延下去北夷军队定会过来,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反抗之力了。 钟撰玉与镇北王眼神交汇达成共识后,心一狠便发了力将簪子刺穿了傅正维的喉咙。 “通敌叛国的是他傅正维——!”镇北王拉长了声音,力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他下令放行北夷军,还放火烧我将军府,更是有北夷死士欲想来取我钟家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想必各位心中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啊…啊啊啊……”傅正维挣扎着想要逃脱,却被钟撰玉死死的按住,他张大着嘴巴叫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你还说你不是叛国贼!快放了我们将军!” 傅正维的心腹急了,不管也不顾地冲上前来试图救下傅正维,却在半途被一根长鞭拦住。 “十九!?” 钟撰玉意外的看着来人,却更意外地看见在百姓后面的几人,春和跟摧竹两人还没心没肺地冲着自己的笑。两排牙白晃晃的露出来,蠢死了。 钟撰玉别过头,眼睛红红地不去看她们的蠢样子。 傅正维的心腹可不止他一人,眼见自家主子就快不行了,各个都举着武器上前,还不忘拉拢另一些中立的天字军。 “就算我们将军做错了什么,但他身为将军,你也不可随便动用私刑,你这是置皇上于何地?你这就是叛国的证据!” 钟撰玉觉得快要烦死了。也就现在钟家军不在,她们才要费尽心思收服这些中立的天字军,如今两方各执一词,他们竟又开始摇摆不定。 “王爷,北夷军快来了。”一镇北王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狼狈不堪的鸿爪。 镇北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深吸了口气,小声问向钟撰玉:“包子,你知道虎父无犬女吗?” 钟撰玉眨眨眼,表示不理解镇北王这又是闹哪出,犹豫的答道:“知道。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 镇北王沉默了一瞬,决定当作没听见,一双大手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北望城就交给你了。” “什么?”钟撰玉眼皮一跳,预感不祥。 镇北王没有回答她,而是抽出暗卫腰间的匕首,对着天字军一字一句道:“我钟永年一生四处征战,为国为民,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事情。若是诸位将士不相信我,我可当场自刎于此,只求各位将士看在钟某一生鞠躬尽瘁的份上,驱除北夷,救救北望城!” 钟撰玉吓得瞳孔一缩,也不管什么傅正维了,抬手就要去抢那匕首。可惜镇北王早有准备,说完便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左胸膛。 这把刀很快,不过一瞬便整个匕首都没入了体内,只余刀柄在外,溅上了点点血迹。 “爹!!” “王爷!!” 在场的人慌作一团,镇北王却只直直看着钟撰玉,右手紧紧拉着她的手。 这舍小我成大义的气节着实震撼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有感性地更是直接哭了出来:“王爷我们相信你,你不要死啊王爷……” 钟撰玉直愣愣地跪在镇北王的身体旁边,左手试图去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突然发现眼前雾蒙蒙地看不东西,抬手一抹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滚烫,身子却是冷的。 “发生什么事这么热闹?” 北夷军来了,达德看着这场闹剧满眼是恶意的欣喜。 钟撰玉直起身,看着来人眼底毫无波澜。 “哦?这不是郡主钟…钟什么来着?”达德笑容越来越大:“不好意思,我记不住不重要的人的名字。” “呀!傅将军你怎么了?”达德像是刚看见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傅正维,惊讶道:“傅将军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北望城我就帮你接手了吧,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钟永年惨死的样子就准备回北夷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呸,滚回你的北夷去!” 一根擀面杖从空中飞了过来,却因距离太远直直地落在达德的面前。 钟撰玉似乎听见有人失望的叹气声。 达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北夷军也做出了战斗的姿势。 却不待他们反应,钟撰玉率先下了令:“给我杀!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王爷!把他们赶回草原!” “杀!!” 所有的将士齐齐应道,似要将满腔的不甘与怒火发泄出来。 钟撰玉一个翻身又踩上了军帐顶,居高临下的指挥起来:“天字军往前!周海你们靠后!” 天字军好歹也是正规军队,自然一马当先的将百姓挡在身后。 但他们只有不到五千人,哪怕算上在场所有的百姓军的人数都没有北夷军的多。开始还能借着情绪发泄,但打了一会,所有人都发现了,情形对自己这边实在不利。 就在这时,众人又听到了那个沉稳的女声:“使长兵器的攻击他们的马,百姓军一对一保护他们,让他们专心打马。” 钟撰玉拿了一根长枪,率先上前示范,只见受惊的马果然不好操控,这时再攻击马上的北夷人便会轻松很多。 众人有样学样,局势稍微好转。 这样还是不行,效率还是太慢了。 钟撰玉看着已方的伤亡越来越大,额头直冒冷汗。 半晌后,干脆地下令:“不打了!我们撤!” 这听着可不是一个好决策,北望城就那么大,大家能撤到哪去?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北望城? 虽说大家心中自有计较,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相信钟撰玉,于是众人一边打一边撤,直到所有人都到了将军府附近。 “无路可退了?” 达德不屑地看着聚集在将军府前的众人,准备将之一举歼灭,却不想旁边屋檐上有人突然泼了水下来。 有人凑到鼻尖一闻,兀得惊慌起来:“是油!” 但是来不及了。 以暮云、鸿爪为首的几个暗卫,动作飞快的扔下二十几个火把,火苗腾得变成了大火,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北夷军,不消片刻就溃不成军。 这要属百姓们最高兴,一个个拿了手边能扔的东西拼命砸过去,恨不得自己代替这火焰去啃噬他们的生命。 这是钟撰玉指挥的第一场战斗,也是最小却最混乱的一场战斗。眼看大局已定,她才敢放下了一半心。 · 打扫战场的活儿,也被兴致勃勃的百姓抢走了。 钟撰玉捧了一碗乌黑的汤药坐到床前,看着闲适的镇北王气不打一处来:“你倒好!就这么昏过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战场上,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搞砸了!还好我想到了傅正维囤来烧我们的油!” 镇北王讨好的嘿嘿一笑:“我要是不出点什么事,万一那帮人还是听傅正维那狗贼怎么办!” “那你就不担心担心我?” “爹爹相信你。” 钟撰玉心中得意,想听更多的好话,故作不迷茫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 “当然是因为虎父无犬女了!” 镇北王挺直了腰板,满脸骄傲。 钟撰玉:“呵呵。” 第二十七章 这一场战斗开始的草率,结束的也草率。 被关在牢房里的达德楞是好几天没反应过来,抓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怎么发展的?”钟撰玉看着下首一个个等着听故事的脑袋,学着说书先生一拍响木,嘚瑟道:“这事说起来还是本郡主武艺高强,一举便擒获了那傅正维,此举可谓是奠定了这场战争胜利的基础。” 钟撰玉一停顿,春和带头鼓掌起来,有劲的啪啪声与旁边鸿爪的姿态成了一个明显的对比。 “鸿爪你怎么回事,郡主讲故事呢!”春和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提醒道。 鸿爪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疲倦地解释:“可是当时我也在现场啊,郡主的英姿我早就看过了……还被老八逮住打了一顿。” “老八?” “打了一顿?” 春和与摧竹好奇地看过来,满眼鼓励地希望鸿爪继续讲下去。 鸿爪也正愁没地吐槽,见二人对此感兴趣,便扫了疲惫之态说起来:“当时我与郡主藏在树上寻找王爷的踪迹,却连影子都没见着,我寻思着王爷身边总有暗卫跟着吧,那我就用了暗卫联系的哨音,也没人理我。” “于是郡主让我待在树上接应,我自是乖乖等候。却不想郡主才走了没多久,我就被偷袭了!” “王爷身边的老八?”摧竹捧场地问道。 “是啊!”鸿爪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咬着牙道:“你们猜那老八躲在哪里?” 春和与摧竹对视一眼,连连摇头。 “这小子竟然躲在比我们还上面的树顶上!” “啊!?”钟撰玉一声惊呼,显然也觉得荒诞。 开小差被抓住,三人心虚得一缩脖子,但看钟撰玉没有怪罪,反而还兴致勃勃的样子,鸿爪便继续讲下去:“老八上来就挥着匕首朝我脖子而来,还好我觉得不对及时避开了,不然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然后呢然后呢?” “平白受到袭击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我的袖里剑都飞出来了,才发现来人竟是老八。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打我……”说到这里,鸿爪一顿声音也弱了下去:“他说我学艺不精,连有人在我们头顶都不知道,实在丢了他们的人。” 在场的人一噎,又同情又好笑还有觉得他有点活该。 半晌后,还是钟撰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虽然你确实学艺不精,但是这事不赖你,要赖就赖他们,我们都喊他了他还出声,这能怪我们吗!” “就是!”有了自家主子的支持,鸿爪顿时一扫阴霾理直气壮起来:“明明就是他脑子有坑故意不理我们!” “咚。”一声清脆的手敲脑壳的声音。 十九在众人的眼光中淡定地收回了手,道:“你如此疏忽大意还好意思这么大声?你这样我们还怎么放心让你跟着郡主出去?” 钟撰玉大为感动,当场就赏了十九几点昂贵的小玩意儿,鸿爪在一旁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敢反驳,毕竟十九说的是事实。 “那老八为什么在那里?其他的暗卫呢?” “这个我知道!”摧竹抢在别人开口前发言道:“王爷逃出府后就让其他暗卫来找郡主您了,可惜我们先是在菜窖躲了半天,又被北夷军追击,与他们都错过了。后来我们留在那破院等您的时候才与找到我们的暮云姐姐跟十八哥哥相遇。” “而老八不应声是因为怕影响了王爷的计划。”十九接着补充。 钟撰玉眨眨眼,看着异常活跃,两眼饱含期待的十九,突然顿悟了! “这次大家的表现都很好!”钟撰玉满脸深沉,手指背在背后紧张的摩挲着,缓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试图多争取点时间给自己思考:“总是叫你们十九、小五啥的太没特色了,我给你们换个名字吧……” 小五和十八十九瞬间正襟危坐,三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感觉要被闪瞎了…… 钟撰玉分神吐槽了一句,就指了小五犹豫道:“小五你既然跟摧竹一道,不如就叫折月吧。” 小五…哦不对,是折月连忙起身叩首道谢,生怕钟撰玉反悔。其余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毕竟这个真的是钟撰玉取的名字里面最好听的了! 见折月没有异议看上去还挺高兴的,钟撰玉便看向了十八:“十八你是个男子啊,可惜我把鸿爪拿去跟雪泥配成一个成语了,既然这样你就一个人撑起一个成语吧!” 十八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也是几人中与钟撰玉最不熟悉,于是他还没什么反应,其余几个听到钟撰玉这么一说都向他暗暗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我想想啊,要什么成语配的上你呢……”钟撰玉原地踱步了一会,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以后就叫四海乘风!” 四海乘风:“谢郡主赐名!” 其余几人:????????? 钟撰玉忽略旁边人奇怪的目光,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四海乘风啊,你这可是满载了本郡主的希望与理想的名字,以后可要好好表现啊。” 四海乘风:“喏!” 其余几人:????????? 十八取完了,就轮到十九了,钟撰玉怀着慈爱的眼神看向最后一个需要取名的十九,犹豫不决。 十九只觉得自己背后都要惊出冷汗了,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排行十九,要是小五的那个名字给自己多好! 好在钟撰玉没让她等久,点了点她道:“十九既然跟摧竹折月一起共事,那也得取个相称的,剪星怎么样?” 也行吧……起码不比十八的奇葩,也没有鸿爪那么难听…… 剪星谢过钟撰玉,情绪总算高兴了一点。 “暮云剪星折月,鸿爪四海乘风。不愧是郡主啊,随口取出来的名字都那么有文采!”摧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开始吹钟撰玉的彩虹屁。 “呵呵…”钟撰玉心中腹诽:没想到摧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挺强。 不过有人吹自己彩虹屁那当然开心嘛!只是这人一高兴,就会出现一些败兴致的事情。 拉巴德吉来的就是这么不是时候。 前些日子的冲突,北夷军死伤大半,还留有一口气的现在都已经蹲在牢房里,等待镇北王能下床了以后审问——除了拉巴德吉。 拉巴德吉能在这种时候出入北望城,除了看在钟撰玉的面子上,还有当日他果断投降的举动。 在一众咬牙切齿又狼狈不堪的北夷军中,后面赶来的拉巴德吉小队就显得干净亲切很多,更别说每个人都放弃了武器高高举着手,像小白兔一样无害。 “钟撰玉我有事要跟你说。”拉巴德吉被人领进来后,就直接开门见山。 钟撰玉屏退下人,只留了暮云与春和侍奉左右,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向拉巴德吉:“我知道你找我有事。你这眼巴巴的送上来投降,要是没事我才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拉巴德吉是习惯了钟撰玉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的,也没有在意她的呛声,直接说明了他的来意:“你能不能让大渝派兵去救救贝川?” 钟撰玉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夸张得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刚刚我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让大渝派兵去救救贝川。”或许是有求于人,拉巴德吉将自己的身段放得特别低,毫不在意钟撰玉做出这些折辱他意味的动作。 “拉巴德吉你搞笑吧?”钟撰玉满脸嘲讽:“你们北夷联合西戎狠狠的阴了我们大渝,若不是本郡主英明神武,本郡主早就给这北望城陪葬了。更不要说我四万五千多人的钟家军还在你们草原上生死未卜,你是怎么觍着脸来找我的?” “你们北夷这么不要脸的吗?” 拉巴德吉被钟撰玉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纵是他脾气再好,他也是从小顺风顺水的第二大部落之子,哪怕是他一直讨好的贝川都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不要脸。 拉巴德吉握紧了拳头,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 “怎么?被我说破了就要打我?” 钟撰玉看他这样子仍旧不知收敛,一双眼睛凉凉地看着他。只暮云侧身向前一小步,生怕自家郡主仇恨拉的太满被打了。 却不想,拉巴德吉“噗通”一声朝着钟撰玉跪了下来,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 他哽咽道:“钟撰玉,大渝郡主。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我求求你救救贝川吧,贝川跟这些事情毫无关系,你们以前不是关系最好的吗?你情愿看着你的好姐妹就这么死在西戎人手上吗?” “等等,西戎人?你们不是跟西戎合作共谋我大渝吗?” 钟撰玉皱着眉上前试图把拉巴德吉拉起来,却不想他是铁了心跪到钟撰玉答应,死活不肯起。见此,钟撰玉也不强迫他,他才开口回答钟撰玉的问题。 “我们之前跟西戎是真打,求你们大渝来帮忙也是真的。”拉巴德吉用衣袖抹了一下自己掉落的眼泪:“可是一个月前,就是你们钟家军来支援的前一天,贝川与王吵了一架后就跑了出去不知所踪,直到半个后,王收到了西戎的消息。” 钟撰玉心下一沉:“贝川被西戎抓了?” 拉巴德吉点头,声音微微颤抖:“西戎要用贝川换被钟家军俘虏的拓跋岩还有…镇北王与钟家军的性命。” 钟撰玉脑子转的飞快,之前想不通的事瞬间清明了。 “所以你们找到傅正维,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这我就不知道了。”拉巴德吉狠狠地锤了一下地,把暮云唬了一跳:“王把这事交给了达德,但是我知道这事不会成功的。所以我来求你了,如今只有你们大渝有能力救贝川了!” “你求错人了。”钟撰玉转过身,只留给拉巴德吉一个背影:“我只是一个无兵无权的郡主,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你可以的!”拉巴德吉一急,站起来又转到钟撰玉面前跪下,紧紧拉着她的大衣袖道:“我早知你是人中龙凤,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救贝川的。” 钟撰玉垂下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拉巴德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可是我不想。如此我大渝、我北望城、我钟家军都自顾不暇,我没有办法救她。” “暮云,送客。” “喏。” “钟撰玉我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跟她的姐妹之谊吗?” 暮云应了一声,直接将还想挣扎一番的拉巴德吉拖了出去,还好拉巴德吉虽然身体强健,但并未习武,不然还得费一番功夫。 屋内马上清净了下来,春和小心翼翼地观察钟撰玉的脸色,不敢说话。 钟撰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倦,闭了眼,眼前却出现了贝川明媚的笑容,她对自己伸出手说:“钟撰玉,以后我罩你。” 第二十八章 若说钟撰玉在草原几年中感触最深的,就是草原的气候。 草原上的冬夏温差极大,冬天比大渝的冬天冷,夏天比大渝的夏天热,且冬长夏短,往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枯草旱地与瘦马,都已经是一副生机勃勃之态了。 天空清澈蔚蓝,碧野一望无际,牛羊成群,骏马奔驰。 第一次见此景色的小撰玉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着,一旁的贝川也是一脸自豪。 “我就跟你说我们草原的景色绝对是天下第一吧!” 钟撰玉收回视线眨眨眼,反驳道:“虽说确实风味独特,但临安的风景才是一绝。” 贝川扯了扯钟撰玉的辫子,嘟着嘴不大高兴:“临安我也略有耳闻,多是什么风景秀美,精致小意,哪有我们草原来的大气。” “再大气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看看。” 钟撰玉拨开了贝川的手,不高兴地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本地人,别人编小辫都是干净整齐,自带一股草原儿女的活泼劲儿,而贝川给自己扎的小辫就毛毛糙糙,还有一股装嫩的气质。 “谁说不能用。”贝川趁钟撰玉不注意,两只手齐上阵,摸上钟撰玉的头便一顿乱揉,直把她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才满意地收手,然后在钟撰玉要打自己前,快速说道:“我带你去赛马吧!” 钟撰玉作势要打贝川的拳头僵在半空中,眼中跃跃欲试:“赛马?” 贝川笑嘻嘻地替她放下拳头,还在钟撰玉的手背上抹了一把,对钟撰玉柔嫩顺滑的皮肤啧啧称奇了一会,才道:“对啊。我们草原每个夏天都会举办一场赛马比赛,比赛前五名可以得到我父王亲封的勇士头衔。” “可是我不是草原的人。”钟撰玉抬手试图理顺自己的头发,有些失望道:“要不我给你去加油吧?我看你赛马也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我说带你参加就带你一起参加!” “谢谢公主!” 钟撰玉满脸欣喜,也不管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了,猛的上前抱住贝川,亲昵之态溢于言表。 贝川的大话是在她面前说出去了,但草原上确实没有外人参加赛马的先例,于是贝川只好去讨好草原王。 草原食物以肉为主,是以解腻的茶叶向来是大渝商人在草原的硬通货,且价高无比。 在遇到钟撰玉之前,贝川也是用茶叶解腻的,但自从钟撰玉给她做了酸枣糕后,她已经完全抛弃茶叶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学会了酸枣糕的制作。 那几日她看钟撰玉的眼神都格外热切。 钟撰玉:抱歉,那是折桂做的。 所以这次贝川亲自下厨做了好大一碗酸枣糕端给了草原王,一副乖巧小棉袄的样子。 草原王的视线在酸枣糕上停了一下,毫无波澜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没有啊,女儿就是新学了一道点心,特地做了给父王尝尝。” 碗中的酸枣糕黑黑的,外面裹了一层白白的糖霜,看上去卖相不是很好……草原王别过头试图跟贝川讲道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跟父王说,吃东西就免了吧……” 贝川心中一喜,道:“那女儿要带撰玉一起参加赛马!” “不行。”贝川话音刚落,草原王就皱着眉头反对道:“这是我草原勇士的比赛,她一个大渝人参加算怎么回事?” “你这是对我们草原勇士没有信心!”贝川伸出手指小力地戳着草原王的背:“反正她又赢不了我们草原勇士,让她参加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也不行!”镇北王挥手开始赶人:“这是原则问题,你别在这碍事了,我还有一大堆正事呢。” 被镇北王推着走的贝川气得跺了跺脚,撒娇道:“我不走嘛!你不让她参加我就不走!” “那行吧,你别走了,帮父王读一读奏折也行。” 镇北王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大刀阔斧地又坐了下来,还拿起奏折朝贝川挥了挥,一脸期待。 “……” 贝川气呼呼地叉腰瞪着他,看来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 于是贝川就地一坐,梗着脖子冲着草原王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绝食。你一天不同意我就一天不吃饭,你饿死我好了!” 草原王一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贝川也转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蹬回去,毫不胆怯。 半晌,草原王怒道:“你母后果然是对的,当初就说了不让你跟她玩,瞧瞧她才当你的玩伴小半年就把你带成这个样子了,他们大渝人一个比一个精!” “这不关撰玉的事,是我非要带她去参加赛马的。她还不想去呢!”为了不殃及钟撰玉,贝川撒了个小小的谎。 却不料草原王更加生气,一巴掌拍到床上,脸上横肉颤抖:“还说不关她的事,她要是不想去,你还能在这里跟我闹绝食?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说服你母后!” 十几岁的小姑娘除了父母给的外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的友情。钟撰玉是贝川这十几年中唯一自己选择的人,而此时草原王对钟撰玉的贬低不仅让她难堪,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的,尤其是当这份不尊重来自自己最亲近的父亲时,这份敏感便会轻而易举的爆发。 这是草原王第一次看见贝川发那么大的火,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发火,而是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哭得五官扭曲,鼻涕眼泪一起流。她还边哭边打旁边的柱子,草原王一时不知道该担心柱子会不会塌,还是该担心贝川的手疼不疼。 最后草原王还是妥协了,不仅答应了到时候让钟撰玉参加赛马,还又多答应了一系列的附加条件。 看见蹦蹦跳跳出去的贝川,草原王松了一口气:终于哄好这个小祖宗了! · 赛马是在夏季第一场雨之后开始的。 为了这次的比赛,贝川特地给钟撰玉寻了匹好马。这马全身雪白却四蹄乌黑,唤作踏狱。 踏狱脾气温和,初次见面时就对钟撰玉很是亲昵,于是钟撰玉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它浪了好几天,一人一马的默契飞快上升着,但这期间贝川却没有来找她,令她有些奇怪。 不过到了比赛这一天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贝川的手竟然肿了! “贝川,你手怎么了?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啊?”钟撰玉一见到她的手就连忙捧着给她吹凉气,生怕她还痛着。 贝川咧着嘴笑了,也不阻止钟撰玉,只是解释道:“我母后不让我出来玩,罚我抄《延治经》,我就自己把手给夹肿了,手肿着就没法拿笔了,这才给了我机会跑出来。” 钟撰玉一脸心疼,嘟着嘴小声道:“王后怎如此不近人情,一年一次的比赛都不让你出来。” 其实往常是给的,只是这次因钟撰玉的缘故才被罚了。不过贝川没有告诉她,只拉着钟撰玉一起到了比赛场地。 “这次赛马共计一万米,从草原的这头跑到那头,先跑到的前五名就是勇士了。” 钟撰玉踮着脚,顺着贝川的手指看向传说中终点的方向,可惜入目之处皆是绿草,她完全不知道贝川说的是哪里。 贝川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分不清方向,只好无奈道:“待会你就跟着我跑好了。” “嗯嗯嗯。”钟撰玉点头如捣蒜。 这一年一度的赛马参与的人数完全超出了钟撰玉的预料,几乎所有赋闲的青年壮年小姑娘小伙子都来了!大家骑着高高低低的马儿,齐齐站在据说是起跑线的地方等待裁判的号子。 钟撰玉跟在贝川旁边,满头问号地打量地上什么标志都没有的草地: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起跑线在这里,还排得那么整齐? 只见钟撰玉的左边跟右边都有序地排满了人,哪怕人数已经多到钟撰玉看不见尽头的地步,但大家都默契地在这里排成了直线,没有一个马蹄多向前迈出一步。 ……真是奇了怪了。 就在钟撰玉一脸见鬼的表情时,身为这场草原全民赛事的裁判——草原王,信步闲庭地走到了他们的对面,缓缓拉开了手里的弓。 那弓非常古朴,钟撰玉甚至觉得上面还沾满了灰。 随着“嗖”的一声,草原王一箭射向天空,与此同时所有的选手都马力全开地冲向终点。 贝川与钟撰玉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肚子就往前跑。 夏天的风不似其他季节的凌冽,扑在脸上还带着暖暖的热潮,这种与人竞赛的极限运动,刺激着钟撰玉的大脑跟神经,这种新奇的体验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贝川,原来赛马真的好好玩!” “你——说——什——么——?”贝川骑在钟撰玉的前面没有听清她说的话,扯着嗓子问道。 钟撰玉心情甚好,也学着她的样子扯着嗓子说话:“我——说——赛——马——好——好——玩——”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贝川回过头,便见钟撰玉整个人彷佛在发光,眼睛里面盛满了星星。两人目光一对上,钟撰玉便扬起了更大的笑容,一双眼睛弯弯的,看得贝川心里异常的满足。 “钟撰玉——!” “嗯?” “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编着辫子也好好看啊!” “是吗?”钟撰玉摸了摸辫子狡黠一笑:“那完蛋了,万一我的美貌被人盯上了怎么办!” 贝川朝她伸出手,自信一笑:“没关系,钟撰玉,以后我罩你,整个草原随你横着走!” 第二十九章 “郡主,郡主醒醒。” 钟撰玉睡眼朦胧的睁开眼,脑子却还在梦中,迷茫道:“怎么了折桂?” 对面的婢子沉默了一瞬,扁着嘴道:“郡主这一觉都睡傻了,奴婢是摧竹,不是折桂姐姐。” 摧竹? 钟撰玉脑种迟缓得搜索了一下,眼睛才逐渐清明起来:“噢噢噢噢是摧竹啊!瞧我都睡迷糊了。” 摧竹利落地关了窗,拿开了春和披在钟撰玉身上的毯子,扶着她的手起来,碎碎念道:“虽说入了春,但这天气还凉着呢,郡主怎就在椅子上睡着了。瞧这手冰的,可莫要受凉了。” 钟撰玉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春和跟暮云呢?” “已经是吃晚食的点了。春和姐姐见您睡了,就让奴婢和剪星看着,她倒好,拉着暮云姐姐讨教拳脚功夫去了!”摧竹无奈道:“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您要是再睡下去,我们可拦不住王爷了。” “爹怎么了?”钟撰玉蹩眉,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王爷中午去审了北夷的人,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不知,但他回来后就披上军甲拿着刀囔囔着要杀到草原上去救秦将军。” “那现在呢?” 摧竹展颜笑了,朝屋外努了努嘴巴道:“现在被老八打晕了,老八现在就在屋外等您呢,想问问这事儿您怎么处理。” 钟撰玉沉默。她敏锐地发现,经过这次的事情,自己在府内说话的重量大了起来,还隐隐有做主趋势——当然这是建立在针对镇北王的事情上。 “让他进来吧。” “喏。” 春和出去换了老八进来,老八也不见外,行了个礼就开门见山:“郡主,王爷从达德那里审了点东西出来。” “关于秦叔的?” “不全是。” 老八沉吟了一下,又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关于傅正维的。” 钟撰玉眉头一跳,唤了摧竹与剪星关了门,在门口守好,才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八继续讲。 “傅正维不过是一颗棋子。”老八先抛出了结论,再缓缓说道:“这次北夷的突然进攻,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变卦。” 钟撰玉抬手阻止了他:“这方面我已经知晓,你讲点别的。” 老八被她一噎,只顿了一下,就面色如常地讲别的事:“达德找上傅正维也不是临时起意,傅正维早在五年前就跟北夷有联系了。” 五年前?钟撰玉屈起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一边思考着一边听他继续说。 “达德的部落虽说不算小,但并不受草原王的重视,这事他知道的也不多。他说傅正维只是个中间传信的人,背后跟北夷真正有利益交换的另有其人,只是草原王也没有跟他细说,只是让他去联系上傅正维,让傅正维给他行方便。” 这就有意思了。 对于傅正维背后有人这事,钟撰玉并不意外,但他私放北夷军进北望城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是他自己决定的,还是他背后的人指示的? 这点很关键。若是前者,那就是他自己为了掩盖事情而对钟家军痛下杀手,但若是后者…镇北王是皇上所倚仗的自己人,那千方百计想要除掉镇北王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这事兹事体大,不敢细想。 “那傅正维那边怎么说?”钟撰玉转个方向问道。 “傅正维伤了嗓子,也不配合治疗,一心求死。这几日连嘴巴都没张开过。” 钟撰玉嗤笑一声:“他对他主子还挺忠心。” 老八没有接话,又转而说起了秦义中的事:“达德还说,秦将军现在已经被控制在草原了,他现在行动失败,恐怖秦将军那边……” 钟撰玉手下一停,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现在他们手上可用的兵马不过五千,深入草原腹地救人肯定是不现实的。 ……这都些什么事儿啊! 想了想,钟撰玉还是安耐下自己的情绪,问道“还有吗?” “还有王爷这边……” “爹爹那边我会去劝的,你先把他看好了。” 却不想老八毫无波澜道:“郡主若是需要人,可以喊鸿爪,他会给您找人。属下以下犯上打晕了王爷,现在要去受罚了。” 钟撰玉眨眨眼,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一点儿都不想要去受罚的样子:“这事你做的对,罚就免了吧。” “那不行。”老八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赞同:“属下是王爷的人,不是郡主的人。郡主无权免罚属下。” “……” 钟撰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找打的人,现在糟心事一大堆,她与他也不熟,便挥了挥手由他去了,自个儿抬脚往镇北王的房间走,还不忘交代摧竹:“帮我把晚饭都搬过去。” 钟撰玉等到天完全暗下来后,镇北王才悠悠转醒。 这晚上父女两促膝长谈的事暂且不提,草原这边的秦义中终于有了动作。 · “查到了?”秦义中问。 “嗯。”贺裕一脸严肃:“我们的信被拦了。” 秦义中一拍大腿,又悔又急:“我们如今在草原腹地,本就被动,现在更是连信都送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贺裕也在帐中踱步,脚步零散,毫无章法。 “哎你之前说我们还得靠拓跋林是怎么回事?”秦义中突然想起这事,问道。 “没用了。”贺裕一副不想提起的样子:“我们现在连信都送不出去,想利用拓跋林都没机会。” 秦义中有些不耐,锤了贺裕肩膀一下,说道:“你先说来听听,万一我们能找到方案呢?” 贺裕一听有理,便简单地说起来:“我们先告知拓跋林他儿子在我们手上,草原王并没有归还拓跋岩的意愿。然后再说我们愿意交出拓跋岩。只要他配合佯攻,我们便借机应战,此时北夷的战力损失的厉害,草原王定不会反对。而当我们跟拓跋林交战时……” “我们便已经走出了草原腹地!”秦义中接口道。 “但是我们现在的难点就是无法与拓跋林联系。” 两人沉默下来,相顾无言。 半晌,秦义中道:“或许我们可以让昆于成帮忙。” “他一个北夷人为何会帮我们?” “不一定是真帮,我们可以借着昆于成的名头送信,昆于成的信总不能被拦吧?” 贺裕眼睛发亮:“可以啊秦义中!就这么办,我们快写,明天就差人送出去!” 两人说干就干,桌上铺上白纸就提笔疾书。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停在帐外很久的影子,飞快的掠过了。 · 秦义中的信果然顺利得送出去了,不消一天时间对方就给了他回信,答应了他的计划,并告知后天就出兵。 这时间可有点赶了,秦义中与贺裕接到信后就着手准备起来,生怕遗漏掉某些细节。 于是在两人翘首以盼中,北夷斥候来报:东边的西戎大军打过来了! 两人心中大喜,面上却焦虑非常,秦义中上前请缨道:“我钟家军今日在草原上白吃白喝,秦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次西戎来得正好,我们钟家军先去会一会他!” 草原王果然欣然应允,还给了充足的粮草,计划一切顺利。 因是早有准备,钟家军准备应战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不过一刻钟就清点好了物资人数,浩浩荡荡地往东边去。 半日后,两军隔着一个小土包顺利见面。 “贺裕,你说我们要不要意思意思地打一次架?” “要吧?”贺裕四周张望着,很是不安:“我总觉得怪怪的,北夷真的连人都不派一个,那么放心我们过来?” “那我们上?” “上吧,让将士们都留点心。” 秦义中应了一声,也不跟拓跋林客气,挥着长枪骑着马就冲了上去。 他边跑还边做了一个手势,这手势做的隐晦,只有一直盯着自家主将的钟家军看见了。 手势的意思是收敛着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钟家军的执行力向来是一等一的好。于是拓跋林的士兵就收到了一波看起来凌厉,实则软绵绵的攻击。 西戎军队也很懵逼,这软绵绵的力将他们本蓄足了力都卸了,他们表示从来没打过这么“温柔”的仗。 除了西戎军,秦义中也表示摸不着头脑,这拓跋林怎么那么凶?这一下又一下的攻击,显然是要他的命啊。 品出不对的秦义中在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时,喝道:“拓跋林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演戏吗?” 拓跋林眉头一皱,一脸茫然:“谁跟你说好的演戏?” 拓跋林的表情不似作伪,秦义中如遭雷劈,立马下令撤军。 却不想此时晚了,周围不知合适竟围满了北夷军,粗粗看去,人数比钟家军和西戎军加起来还多! “秦将军与贺先生好生厉害,可惜再厉害,此次也要折在这里了。”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秦义中说得肯定。 那北夷将领没有应答,只是自得地笑了笑,朝着这里最摸不着头脑的拓跋林说:“拓跋将军辛苦了,草原现在只是想留住我们的大渝客人,我们的帐稍后再算如何?” 不待拓跋林开口,贺裕抢先说道:“拓跋将军可别上当。他若只想对付我们,早在草原中心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拓跋林冷眼看着两方人马,脑子飞快的运转,试图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 草原人多,在他们明显无意起冲突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但贺裕说的也并无道理,若是各个击破,还不如与大渝联手拼个鱼死网破…… 这边拓跋林还在纠结,秦义中便又叫嚷开了:“你看他们带了那么多人,若只是对付我大渝又何需那么多人。” 那北夷将领冷哼一声,命人带了一人上来,在场人定睛一看,竟是拓跋岩。 拓跋岩与彼时相差甚远,形容枯槁再无当日的傲气,看得拓跋林这个当父亲的老泪纵横。 “拓跋将军,人我们已经带来了,只要你不插手,我们自然会将你儿子还给你。” 却不想话应刚落,他便被一根骨针刺穿了眉心,直直倒了下去。 秦义中与贺裕勾起嘴角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三十章 这变故来的突然,除了早有准备的秦义中跟贺裕,在场人都反应不及。 连就站在那北夷将军的旁边的士兵都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动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岩突然奋起一跃,不过一瞬就挣脱了枷锁,抬脚在北夷将军的后背补了一脚,那北夷将军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拓跋岩!” 北夷的副将终于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挥舞着刀就砍过来。士兵们也有序地跟在一旁,试图控制住拓跋岩 但若论耍大刀,他拓跋岩就没怕过谁。虽因多日的阶下囚生活而使他的身体有些虚弱,但最基本的战斗意识还在,于是他凭着空气中的风速,迅速判断出了刀劈来的角度,一个前滚翻险险避开。 那副将也不放过,一刀未中也不收势,变换着方向就又砍去一刀,却不料拓跋岩并不恋战,连头都没回就往西戎军队跑去。 拓跋林自见到拓跋岩的那一刻起就准备好劫人的打算了,后见拓跋岩用针直接刺穿了北夷将领的脑袋,更是领了人向前挪了数十米,准备好随时接应。 本是三军对峙的场面,只他一人急奔在中间,秦义中与贺裕看来是有些好笑,但对于拓跋岩来说可是在与死亡奔跑。 在这就不得不说一句三军各自的方位了。 若以平面来说,北夷在最上方,大渝在中间偏左,而西戎在下方偏右。此时拓跋岩要想回到西戎军中,那便势必要路过大渝。 眼看要被追上,拓跋岩红着眼睛吼出了生平最大的声音,生怕拓跋林听不清楚:“爹!帮大渝!” 成了。 贺裕笼着手臂笑看这一出闹剧,秦义中也心情坡好的骑着马迎上前,舞着枪一下就挑飞了两个北夷士兵。趁着这个空挡,另一骑着马跟着秦义中的小将伸手拉着拓跋岩上马,将他顺利的交到了拓跋林的手中。 “拓跋将军,人我们可是交还给你了,现在可得帮帮我们了吧?”贺裕朗声道,目光正视着西戎军,似乎一点都不关心旁边正在与北夷军纠缠的秦义中。 这边拓跋家父子重聚,心中皆是感慨万千,但时机与环境都不合适,父子两只拥抱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战局上。 对于贺裕的问话,拓跋林是不想理的。自己从始自终都没有答应过,贺裕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但拓跋岩这个先是中了大渝的计,后又成为俘虏的当事人反而对大渝热情的很,代替拓跋林回道:“贺裕你放心,我既是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 听了这话,贺裕自是心满意足,一旁的拓跋林却是露出了自家的傻儿子被骗了的表情。但自家儿子话已出口,自己也不好反驳,何况这中间恐怕有自己不了解的内情,便沉默着不语,算是默认了。 这边两个军队刚刚联手,将士们士气大增,那边北夷却是又气又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前些日子,达德部落的军队全军覆没,达德本人还被抓的消息传来,北夷便知与大渝的表面和平怕是维持不下去了,但此时还有西戎对草原虎视眈眈。自家草原上同时存在两个敌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 于是草原王只得先封锁消息,一边先稳住钟家军,一边与西戎谈判,试图救出贝川。 却不料暗探给他送来了意外之喜! 那晚知道秦义中与贺裕的计划后,他便将计就计。先拦了秦义中的信,再以拓跋林的名义回复,等西戎与大渝打起来后,他们再来渔翁得利,这样便一举解决了钟家军与草原东部两个大患——为了保证计划顺利,他甚至派出了除了要镇守西边草原与草原王庭外的所有兵力。 可是现在的发展,却让副将着实捏了一把汗。 目标拓跋岩已回西戎军队内,那与秦义中纠缠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北夷与大渝又再次分开。 副将是因计划有变,他不得不稳妥着来,而秦义中则是志不在此——他的目的只是尽量保证钟家军安全地回到大渝。 三军再次僵持起来,此时的气氛却是北夷最为紧张。虽说他们双方兵力相当,但对方那是什么阵容? 大渝那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骠骑将军,一个心思缜密机变的军事;西戎也是两个将军坐镇,一个激进的前锋将军,一个稳重的后镇将军,作战作风正好互补,两人又是父子,默契自然非常人能比。 而自己这边呢?刚死了一个主将,现在就自己能主持大局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贺裕见此情景,又是笑呵呵地站出来问道:“草原的这位副将军好像没有别的话说了?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慢着!”副将连忙阻止,又被对方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一看,心中又纠结起来。 见他叫住人又不说话,贺裕再次无奈道:“副将军,我们时间很宝贵的。” 催促是一个很考验人心性的一件事,若是个心性不坚定的,往往本来能冷静思考做出抉择的事,也会被催得破罐子破摔。 碰巧这位副将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就烦躁,贺裕又一次次得挑衅,于是他一咬牙,还是决定维持原计划,放狠话道:“既然来了草原,那就别想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率先骑着马而来。 “来的好!”秦义中一夹马肚子再次带着钟家军迎上前,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人数比他们多出一倍的北夷军包围。 拓跋岩一见这情景便也坐不住了,拿起大刀就要带人冲上去。可刚起身就被拓跋林按了回去:“你身子那么虚弱还冲什么冲?我去。” 于是片刻过后,西戎军也加入了战场。 大渝与西戎,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正好将北夷军围在中间,腹背受敌,好不难受。 这副将的武力与秦义中比,可谓是天地之差,不过几招便被刺下了马,此时生死危难之际,他才冷静下来。 这里的兵力虽与西部的兵力不能比,但也是草原上仅剩的一部分兵力了,此时己方占据下风,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这可不行! 与其全部折在这里,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不如放钟家军回去。待他们回去了,己方的人数便可碾压拓跋林的西戎军,也算是为草原解决了东部的危机。 副将想通了,便赶紧下令停战,却因这次北夷特殊的地理方位,等他们的人全部撤完,损失的人数比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秦义中杀红了眼,见北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撤兵,还有些意兴阑珊地吐了一口唾沫,问道:“怎么不打了?” 副将身中数道,好在伤口不深,于是提气回道:“大渝将士威风凛凛,我们便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走吧。” “嗤,搞得好像是你们让我们一样。” 秦义中不服,却让贺裕扯了扯衣袖,知他意思是见好就收,快走为上,便止了话头,带着钟家军准备回大渝。 却不想被拓跋林给拦住了:“等等秦将军。” 被西戎军拦下,贺裕自知不好,悄悄捅了秦义中的腰一下,保持微笑着挤出话来:“让你墨迹,刚刚就应该直接掉头就走,现在好了吧,又有拦路的来了。” 秦义中面色不改,装作没听见贺裕的话,问道:“不知拓跋将军还有何事?” 拓跋林冷眼说道:“要与我西戎联手的是秦将军,此时要先走的也是秦将军,怎么,这战场都是你秦将军说了算?” 抱怨归抱怨,贺裕还是很帮着秦义中的,见拓跋林说话很不客气,便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住秦义中,装傻道:“拓跋将军这是何意?” “他草原此时自知不敌我们,才让你们走,待你们走了我军岂不是成为那啥鱼肉了?你们当我拓跋林傻不成?” 这话说出来,确实是他们钟家军不太厚道,利用完人就丢什么的,确实面上过不去。可贺裕他也不傻啊!此时若是跟西戎联手灭了北夷这将近十万的大军,那这三国中就是西戎一家独大,要是西戎吞了北夷转而又打起他们大渝的主意怎么办? 但这话他可不能说出来,于是眼睛一转,骑着马上前与拓跋林耳语道:“那不若你们也一起走?” “哈?!”拓跋林一时不能接受他的脑回路:“我们西戎就是要征伐他们草原,我走能走回哪去?” 贺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你说的是西戎皇帝的想法,你自己本人可不是这样想的吧?” 拓跋林又惊又怒,正要反驳,贺裕又自顾地说下去:“你不过就是想救拓跋岩的性命罢了,若不是如此,你当初也不会给我们传密信,违抗西戎皇帝的命令只为换他。” 这一番话可是说穿了拓跋林的想法,使他不得不沉默下来。贺裕一见他这样子便知可行,言语间更加蛊惑:“西戎皇帝并不在乎你们的性命,你应早就做好叛逃的准备了吧。此时我们将拓跋岩交到你的手上,也算完成了当初的承诺,那你此时退兵有何不可?” “……就算我退兵,我们又能去哪里?当初是想在草原与大渝边境苟活的,可现在…”拓跋林抬眼看了那边虎视眈眈的北夷军:“草原怕是不会放过我们。” 贺裕一听,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道:“你若是相信我,可以来我们大渝。我们大渝定以礼相待。”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我知道你们大渝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贺裕抬头,目光灼灼:“我的血液也流着西戎的血,但他们依旧视我为兄弟,视我为族人。” “我们大渝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里面的百姓也是有几十个民族组成的,若你真心投诚,我们必也以诚相待。” 这一番话可谓是戳到拓跋林的痛点了。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贺裕明显是西戎人的面庞,又想到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与在后方随时准备动身的夫人,终是应道:“好,我信你一回。” 第三十一章 贺裕撺掇拓跋林一起走的事,只他们几人知晓,旁人自是不知道内情,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西戎与大渝一起撤兵罢了,那北夷可不会答应,毕竟与西戎的战役中,北夷明显胜率大的机会不多,要是错过了,下一次想一举解决草原之困可不容易。 但这样一来,三军又回到了最初僵持的状态。 钟撰玉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秦叔,你们打着呢?”钟撰玉骑着遮天快速地带人与钟家军汇合,眨巴着眼睛问道。 “没呢,刚准备走。”秦义中看见钟撰玉很是惊喜,目光一直往后看,似是在寻找什么:“你爹呢?” “我爹受伤了没来。所以只好让我来接秦叔回家。” “受伤?”贺裕上前对钟撰玉弯腰行礼,问道:“北夷派出的那点人,应不敌王爷才是,王爷怎会受伤呢?” 钟撰玉抬眼扫了其他人一眼,道:“这个我回头再与你们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二人也知此地不方便说话,于是也不再询问,只答道:“我们跟拓跋将军想走,他们北夷不让呗。” 拓跋将军? 钟撰玉好奇地向拓跋家父子二人投去目光。适才贺裕话里特地点了“拓跋将军”,那便是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特别之处了。 看见钟撰玉的目光投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看秦义中亲昵,贺裕恭谨的态度,想来身份不低。于是才刚准备投奔大渝的拓跋林,扯开了嘴笑,朝着钟撰玉微笑,试图最大限度的散发善意。 钟撰玉:爹爹救命这个人朝我龇牙他好可怕! 然后拓跋林就看见这个面容娇艳的小姑娘猛得把头转过去了。 拓跋林:或许是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对一定是这样,下次还是内敛一点吧。 不去理那边的西戎人,钟撰玉又把目光放在了北夷这边,这一看就又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哟,这不是古卡夫吗?” 钟撰玉扬起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朝着那副将挥挥手。 那古卡夫也如她所料,听见这声招呼瞬间黑沉了脸。 这古卡夫是草原二王子麾下的,二王子最重规矩,也是除了王后外最见不得贝川与钟撰玉交好的人。钟撰玉惹不了二王子,但狐假虎威找找他底下人的麻烦还是可以的。这古卡夫就让她与贝川一起烧了胡子。 “你怎么不理我啊。”钟撰玉提气更加大声问道:“你胡子怎么还没长出来啊?该不会不长了吧?” “大渝郡主你别嚣张,今日我允你们钟家军回去,你们就赶紧走吧!”古卡夫气得一拍大腿,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表情看着格外的狰狞。 竟然放行了? 钟撰玉回头望向秦义中与贺裕,满脸不解:“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走,还有什么打算吗?” 贺裕低声解释道:“我们要带西戎那边的人一起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钟撰玉很是相信秦义中,于是上前一步交涉道:“古卡夫,如果你非要拦着我们一起走的话,那我们也就不走了,正好我也还带了些人来,不多,也就3000人,但加入一起打你们的话,狠狠吃瘪的也不是我们。” 古卡夫的面色更加阴沉,没有答话。 倒是贺裕将钟撰玉的话一品,瞬间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于是搭腔道:“郡主英明神勇,自是能重创敌军。既然郡主想打,那我们打完再说。” 秦义中虽没有搭腔,但他舞着长枪挽了一个枪花,战意赫然。 钟家军战士既以“钟”命名,自是以钟撰玉马首是瞻,各个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甚者,拉了缰绳立起马儿,在马儿的嘶鸣中怒吼。 场面一时火热起来。 旁边两个军队看见这样真正燃起战意的钟家军反应不一。 北夷是害怕与紧张,毕竟几年前被钟撰玉打得节节败退的情景还在眼前。而已经自觉把自己划入大渝的拓跋林则是兴奋与赞叹,作为盟友,自然是希望对方越强大越好。 眼看着战事一触即发,古卡夫最终还是咬牙收了兵。 “古卡夫你怎么就不打了呢,刚刚不是还挺狂吗?”钟撰玉一脸遗憾,语气却是笑吟吟的。 看着钟撰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古卡夫就又觉得下巴疼的厉害。现在贝川公主不在她的身边,自己也不用跟她客气,便什么也没说带着北夷军撤兵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钟撰玉就这么扬着嚣张的笑容,挺直了背瞧着,直到看着最后一个北夷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松了表情,道:“还好我知道这个古卡夫内里的性子怂的很,不然棘手了。” 她虽是表现得想要交战的样子,但她也不是傻的,贺裕考虑到的情况她自然也想到了,是以这仗能不打起来就不打起来。她也是正好了解古卡夫的性子,才敢剑出偏锋激他一激,果然,他不敢打。 “郡主心思灵敏,可算是解了我们的难处。”贺裕笑着又对钟撰玉一拱手,马屁拍的无比自然。 钟撰玉自是知道若是没有自己,贺裕也定会想出别的法子全身而退,但还是很客气的收下了他的恭维——好听话谁不爱听啊! 然后另一个说好话的拓跋林也骑着马儿颠颠地就过来了,但经过刚才钟撰玉扭头的事,自觉要内敛的拓跋林憋了半天只憋了一句:“郡主真厉害!” “……谢谢。” 或许是看钟撰玉的表情有些冷淡,秦义中主动介绍道:“撰玉,拓跋将军准备跟我们回去,投靠我们大渝。” 钟撰玉的眨巴眨巴眼睛,给秦义中使眼色:厉害啊!帮北夷打西戎,还能拐一队西戎军回来,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秦义中也眨眨眼:碰巧罢了。 两人眼神交流完毕,钟撰玉对拓跋林的态度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原来是拓跋将军啊,欢迎加入我们大渝!” 贺裕在一旁捅了捅秦义中:“你瞧瞧郡主的说话水平,‘欢迎加入我们的大渝’,再看看你,‘投靠我们大渝’,怪不得我们一行那么不顺,都怪你不会说话!” 秦义中:我觉得我有点冤。 现在北夷人都走光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拓跋林与钟家军众人简单寒暄后,就又回了自己的军队中,召集谈话,毕竟去大渝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他不能替他的士兵们做决定。 “我们拓跋一家两代人对王上一直是忠心耿耿,几十年间数次征战,不敢邀功,但也能说兢兢业业的做事,但王上却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儿,实在令人寒心!” 说到这里,拓跋林看向拓跋岩,两人都眼眶发红,眼底尽是痛苦挣扎。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西戎人,他们从小就在西戎长大,亲朋好友都在西戎;接受的是西戎的教育,吃的是西戎的粮食,如今要背叛自己一直尽忠的国家,实在太令人难受。 底下的士兵如果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众人窃窃私语,却还牢记军中严律,不敢乱动。 半晌,拓跋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是我拓跋一家的决定,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去还是留,我不干涉。若选择继续跟着我的,未来我必以手足带之,若选择留下的,我亦会留下所有军资,方便你们回西戎复命。” 说罢,便闭起了眼,等待他们商议出一个结果。 士兵们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继续跟着他,另外五分之四的人选择留下。 拓跋林并不意外他们选择留下,毕竟他们的家人都还在西戎,但愿意跟着他走的人数倒让他着实吃了一惊,竟有7000余人! 细细看去,除了家中无牵无挂的,就都是平日里与自己志趣相投,对王上的残暴有所不满的士兵。虽说底下人心中想法各异,但拓跋林心中仍旧感动,带着拓跋岩当场就跪在了他们面前,磕了一个响头:“我拓跋家,定不辜负兄弟们的信任!” 这七千人也齐齐跪下,对着拓跋父子俩磕头道:“末将定随将军左右!” 这是该有多深的感情,多重的信任,才敢什么都不顾就随着自己的将军换一个国家? 这一幕着实触碰到了钟撰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使她感动不已。 直到与他们踏上了回北望城的路,她才从刚才感动的情绪中脱离,问道:“我们推断你们已被困在北夷,爹爹才遣我带了兵来增援,但你们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秦义中指了指贺裕道:“这你可要问贺裕,主意都是他出的。” “哪里哪里,秦将军也帮了很大的忙的。”贺裕一边谦虚一边说起来:“我们十多天没收到你们的信后,料定信已被拦截。草原王将我们困在草原腹地,那定不止单单只拦截信,怕是有专人盯梢,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 “妙啊!”听完贺裕讲述事情的原委后,钟撰玉真心赞叹道:“故意放出假消息,让草原王自以为能渔翁得利,实际却联系了身为俘虏的拓跋岩,与他做了交易。草原王定是想不到自己中了这连环套!” 贺裕又谦虚一笑:“我们当时也没办法,四周都是北夷的人,唯一能直接联系到的外部势力只有拓跋岩了。这还是秦将军与那昆于成虚与委蛇了好一番才有机会见到的。” “你们是真的好厉害!”钟撰玉毫不客气地夸赞道。 被一个小辈这么直白的夸奖,秦义中老脸一红,转移了话题:“那你们那边什么情况,永年怎么受伤了,你又怎么只带了几千人就来救我们?” 钟撰玉眉头一耷拉,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三十二章 “傅正维竟然勾搭了北夷?!”秦义中面色沉重:“看来大渝的态势比我们想的还严峻。” 贺裕见他心情又要不好,便安慰道:“好歹王爷跟将军民心所向,现在这种节骨眼上,百姓也是一把利剑。” “对对对。”钟撰玉连连点头:“现在北望城就是临时组了一队民兵,天字营大半的兵力都给我带出来了。” 秦义中知他们二人的好意,便顺坡而下,问道:“你就带这么点人来救我们?” 钟撰玉嘿嘿一笑:“秦叔要不要猜猜看?” 秦义中一愣,随即大笑道:“我要是知道,岂不早就回去了?” “秦叔此言差矣,既是我带兵,那自然有我带兵的道理了。”钟撰玉学着老夫子抚胡子的样子,老气横秋道。 这话说出来,就是一定要让他们猜一猜了。 秦义中与贺裕对视一眼,终是贺裕无奈得上前猜道:“可是北夷那边有郡主的故人出现了变故?” “哎?”钟撰玉打了个响指,钦佩道:“都说世上聪慧者有七窍玲珑心,贺裕你这不止七窍了吧?怕是八窍九窍都是有的。” “公主谬赞了,不过比常人多会推理些罢了。”不管夸赞多少次,贺裕都拱着手,一副谦虚的样子:“不知是何人出了变故?” 说到这里,钟撰玉脸色一僵,随机神态自若的低声说道:“北夷的贝川公主被西戎抓了。” 贝川公主? 贺裕一琢磨,这不是郡主在草原玩的很好的小姐妹吗?!再一细想,便明白为什么钟撰玉能这么有恃无恐的来了。 “北夷一开始确实没想与我们交恶?” “确实。”钟撰玉重重点头:“这场仗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贝川。若是草原王相信我们能救回贝川,那他就没理由再针对我们了,毕竟要搞他草原的不是我们大渝,而是虎视眈眈的西戎。” 秦义中的思维发散的没贺裕那么快,经他这么一说,便也通晓了其中的关键。但他还是严肃道:“那也不能由你来啊!若草原王真想发难,这几千名兵哪能护得了你的安全?真不知道永年怎么想的!” 若是镇北王听到他的这一番说辞,口上必定叫屈。他可是世界上最不愿意见到钟撰玉涉险的人,但他还是被钟撰玉给说服了。 他现在身上还有伤是其一;北望城无高阶官员坐镇,完全走不开是其二;最重要是的,在群龙无首的天字军中,钟撰玉的话竟然比他一个镇北王还有用! 钟撰玉:全都在那场小战役中折服在我深明大义的英姿之下了,嘻嘻。 不过钟撰玉心里也清楚,没有切实与她经历那一段事的秦叔定还是不赞同的,于是她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表示自己的无辜。 这锅还是老爹背吧! 一行人紧赶慢赶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北望城,正好赶上了晚膳的点。 “这就巧了!”钟撰玉拍了拍拓跋岩的肩膀,一副两人很熟的样子说道:“你们可以先来我府上尝一尝正宗的大渝菜,可香了!” 拓跋岩自从一战失利后就有些消沉,对大渝菜也兴致缺缺,但也不好拂了钟撰玉的面子,于是最大限度地扯了扯嘴角。 “……” 钟撰玉:这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顺眼。 一旁的拓跋林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怕儿子这般态度惹了郡主不喜,连忙咧开嘴笑得一脸憨厚,试图弥补儿子的态度。 钟撰玉:妈耶这个人又朝我做出可怕的表情了! 最后钟撰玉以及拓跋岩父子俩还是跟着秦义中去了秦府蹭饭。 不是钟撰玉反悔,而是先行回来报信的人没说清楚,于是镇北王便将地点定在了秦府。 定在秦府的理由也简单,当初傅正维的那把大火把他家烧了七七八八,现在连钟撰玉都跟他一起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没有地方再拿来招待客人了。 对于拓跋军来投靠的事,镇北王自然也是举双手双脚欢迎的,并亲自带他们去了一处适合安营的地方作为几千名士兵的营地,还划了一处带小院子的宅子给他们,让他们先安心住着,等他将事情都快马加鞭汇报给皇上了再做别的安排。 · 临安,太颐殿。 赵帝收到镇北王的信已经一刻钟了,但他一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看着手上的纸。不知是在看纸上的字还是透过纸在看别的什么。 殿中内侍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生怕成为帝王脾气的宣泄口。 连从小伺候皇上的王进德,都只在一旁安静的磨墨,心中风云变幻。 皇上已经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凝重的表情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哦好像是割让城池向北夷求和的那次来着…… “王进德。” 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仿若在王进德的耳边炸了一声雷,吓得他下意识一哆嗦:“奴才在。” 好在皇上并没有追究他走神的事,只吩咐道:“宣丞相入宫。” “嗻。” 王进德一撩拂尘便反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却又被皇上叫住。 “还是不宣丞相了,宣刘治寅。” “嗻。” 王进德等了一等,见皇上没有其他吩咐,才又动身。 却不想一只脚才刚跨出了门槛,皇上又反悔了:“刘治寅也不行,还是宣太师吧。” 王进德心里一惊,应了一声后就加紧了步子,生怕浪费了时间。 太师郭立成,虽空有太师名头,在朝中并无实权,但他乃是本朝第一大儒,写的文章多是针砭时弊的时政,文人政客皆以他为尊。 这郭立成当初名声初显时被选作太傅,后被还是皇子的赵帝一眼看中,硬是从当时的太子那抢来教导自己,倒是阴错阳差成了一段帝师佳话。 仔细算来,他已年过八旬,好像很久没有写文章了,反而整日的咏花吟雪,不问俗事,一副出世之人的做派。 此时赵帝点了宣他进宫,想必是事情实在棘手了。 这样的人,王进德自然是尊敬有加,纵然心中焦急,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扶着郭立成小心地走着。 好在郭立成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顾及那些繁琐的礼教礼仪,在宫门前下马车后,提着长袍就往太颐殿快走。没浪费多少时间便来到了皇上跟前。 两人都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时见面俱是百感交集。 皇上看着郭立成那白发、白眉、白胡子,笑道:“老师可真是仙风道骨般的人物。我比老师小了两轮,看着却还是没老师的精气神好。” 郭立成也不行礼,他知道两人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开门见山问道:“不知皇上这么着急喊臣过来,所为何事?” 皇上屏退下人,遣了王进德去门口守着,才将镇北王寄回来的信递给他看。 郭立成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也凝重起来。 “老师,你觉得是谁?” 郭立成摸了几把自己的胡子:“目前只知一个傅正维,并无其他证据,范围实在有些广。” 皇上也是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这样说话定还有一半话藏着,于是揉着眉心说:“老师不妨仔细说说看。” 得了这话,郭立成便不再客气,分析道:“这人与北夷勾结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想谋反。” 这话他说的风轻云淡,却是吓死了还守在门口的王进德:这可是所有皇帝都不愿意听到的禁词啊! 还不待他反应,那郭立成又自顾地说下去:“这人想谋反,又能拉拢到新挤进世家行列的傅家,那此人必定位高权重。而他拉拢的傅正维是辅国将军,掌控天字军,所以可以将范围缩小到几个文臣中。” “武将不需要拉拢武将。”皇上接道。 “正是。”郭立成像是曾经教导赵帝一样,循循善诱:“位居高位的就那么几个人,皇上觉得呢?” 皇上心中突然有点紧张,像是年少时被考题目一般。顿了一瞬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都已是大渝最尊贵的人,竟还是这么怵老师。 “我觉得,丞相不像,他性子直,憋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大学士也不像,他一心专研古籍,好似对这皇位不感兴趣;还有那几个尚书,自己官职内的那一亩三分地都处理地头疼,没这本事谋划这个大的事。” “所以?”郭立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所以是朕的那几个兄弟。” 皇上这话说的平静,郭立成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其实皇上心中早有定论,不过是需要借臣来给您添一份信心罢了。” 皇上站起身来朝他深深一拜:“麻烦老师了。” 郭立成也不侧让,弟子拜老师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劝道:“但凡事不要想的太绝对,我们都是人,万一有什么我们没算到的地方呢。” “多谢老师提点。” 郭立成见皇上郑重地点头,想是听进了心里去,才放心下来,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皇上沉思片刻,道:“找人替了镇北王去处理北望城的事物,让钟家军押送傅正维与达德回都。” 第三十三章 带着皇上的调派文书的新任知府还在路上,钟撰玉这边还是热火朝天地忙基建。 北望城被北夷占领了那么多年,早就风光不再,又被傅正维来了这一出,更显破乱。不过好在现在人多,且大家都笑容满面,看上去热闹很多。 “郡主,这是我家母鸡第一次下的蛋,补着呢,快拿回去补补身体。” 一妇人着碎花黑袄提着一个小竹篮看见钟撰玉上街就双眼发亮地凑过来,硬是要把手里的篮子往钟撰玉手里塞。 钟撰玉倒是习惯了北望城百姓的热情,满脸含笑地接过妇人的篮子,亲切地问道:“这些日子我将周围几条街的叔叔婶婶都认了个眼熟,倒是瞧着你脸生,婶婶是住哪儿的?” 这些百姓也是知晓着钟撰玉向来平易近人,从不怵她。妇人笑呵呵地答道:“草民住在十六奇巷那边,离这儿可有些距离。这边多是大家宅子,草民可没这福气住这边上。” “十六奇巷那也好,虽离闹区远了些,但胜在景好,北望城的奇观可都能在那瞧见呢。”钟撰玉说着眨眨眼,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道:“而且我们准备要开学堂了,地址就定在十六奇巷那边。在学堂旁边住久了,说不定家中就熏陶出个才子出来了。” 那妇人一听果然喜地眉开眼笑,但奈何读书不多,只会连连说好,恨不得现在就把消息带回去与人分享:“那草民就不耽误郡主出行了,郡主慢走啊!” 钟撰玉笑着朝她点点头,见她走远了才把手上的篮子递给春和,问道:“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春和重重地点头,重复说了一遍:“是住在十六奇巷送鸡蛋的穿碎花黑色小袄的婶子。” “嗯。”钟撰玉听她说了一遍并没有差错,便又嘱咐道:“回头可得多照顾照顾她家。” “知道了——”春和拖长了音,无奈道:“这事您都说了八百回了。不能白拿百姓的东西还不能伤了百姓的心,这些奴婢都记着呢!” “记着就好,我就怕你这记性转眼就忘了。” “怎么会!”春和不服气道:“我的记性可是顶好的,想当初跟贝川公主的比赛中,只有我帮您赢了一局呢……” 说到后面,春和的声音弱了下去,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郡主,生怕她因自己提及到贝川而不开心。 她这作态钟撰玉自然不是没有察觉,虽知她是担心自己,但也觉得好笑。 “你做出这个样子干嘛?我还能生你的气不成?” 春和冲着钟撰玉讨好地一笑,晃了晃手上的篮子说道:“回府后奴婢给您做肉蛋羹吃。” 钟撰玉失笑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还贪你一碗肉蛋羹不成。” “郡主常说奴婢做的肉蛋羹是天下一绝,莫不是郡主以往都是骗奴婢不成?”春和的音色娇娇软软,此刻又故意撒娇,直把钟撰玉腻得不愿再与她纠缠。 春和:嘿嘿计划通! 钟撰玉此行其实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在院子里待闷了,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北望城的基建进度。 钟撰玉虽说不愿再与春和说话,但不到一会儿就又与春和跟摧竹聊到一块去。几人正嘻嘻哈哈地漫无目的闲逛,一直当透明人的暮云突然出了声:“郡主,你为什么不管贝川公主?” 钟撰玉一愣,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管贝川?” 春和听倒吸一口凉气,自觉缩了缩脖子,试图减少存在感。折月与摧竹二人不明所以,见她这样子也跟着缩了缩,面上却是一副吃瓜的表情。 暮云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疑惑:“因为郡主您自从知道贝川公主被抓了后就一直不开心啊。” 钟撰玉奇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 暮云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向折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折月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看着郡主的目光也顺着看过来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试探地说道:“暮云或许是觉得您心神不宁?” 暮云疯狂点头,说道:“是这样,又不全是这样。” “还有觉得您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暮云再次疯狂点头,补充道:“您都不许别人提这件事!” 钟撰玉落了笑容,语气有些重:“我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您是没下过,但您就是这样做的。”暮云干巴巴地解释道:“每次提到贝川公主,您不是转移话题就是避而不答。” 钟撰玉转过头疑问地看向春和与摧竹,这两人仍是怯怯的样子,头却点的飞快,看来是极度赞同暮云的说法了。 “……那我能怎么办嘛!” 钟撰玉找了一处凉亭走了进去坐下,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她贝川是北夷的公主,北夷都不去救我去救算怎么回事?而且现在北夷跟西戎打到什么程度都还不知道呢,我一个大渝人去西戎救北夷的公主,往大了说可是要扯上整个大渝的。我不能这么自私。” “但是你不开心。”暮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死死抓住这个不放:“或者我们可以偷偷去。” “我不开心又能怎样呢?”钟撰玉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暮云:“那可是除了草就是草的草原,我们怎么偷偷过去?” 暮云沉默,却还是不甘心。 “你是不是收了拉巴德吉的什么好处?” 钟撰玉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急的暮云“噗通”跪下:“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想替郡主分忧。” 凉亭的地面是由粗糙的青石铺成的,膝盖与之相撞很是疼痛。 “起来。”钟撰玉眉头一皱,别过头不愿看她:“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 她这么一说,暮云只好抿着嘴别别扭扭地起来,见自己确实惹郡主不高兴了,便心中寻思着等回去了再多领几鞭惩罚,但话还是想要说完:“那若是贝川公主不在草原上,是不是就可以去救她了?” “……” 钟撰玉沉默了一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道:“我都明确说了不能去救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救?若是你别的什么人的探子,这么明显的鼓动,也太拙劣了吧?” 暮云心中的小人纠结地使劲扯衣角,终还是说了实话:“奴婢不是别人的探子。只是昨日王爷叫了奴婢过去,说觉得郡主近日不开心,叮嘱奴婢一定要及时为郡主分忧。” 原来竟是爹爹? 钟撰玉心下一片柔软,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简单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贝川身份太过敏感,我做不到偷偷摸摸的救她出来。所以这个浑水我们不能淌。” “那若是贝川公主真的出了事,您会哭吗?” 会不会哭钟撰玉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出事的事,心下便是一阵疼痛,又慌乱又难过。 暮云见她难掩落寞的脸色,便知这定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于是斟酌着说道:“奴婢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训练成为暗卫的时候,也受了很多的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砍断了左手,昏迷了整整五天。” “郡主可能不知道,我们暗卫若是受了重伤昏迷,只会有人过来简单的处理伤口,若是过了七日还没醒,那便是被淘汰了。” 淘汰过后去哪里,自是不用明说。 钟撰玉抬起头看着她,平日里五官平平的暮云,此时面容坚毅,身上似乎有一股坚韧的蓬勃之气,衬得她散发着一股别样的光彩。 “奴婢昏迷的时候就在想,不能就这么放弃,最起码也要努力一把醒来试试吧,若是之后真的撑不过去,那也不会后悔。” “奴婢大道理没有,只是知道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钟撰玉呢喃着这一句话,心中不得不承认,她被这句话打动了。 要不试试看?若是实在没办法了再放弃也不是不行? 一旦有了想法,这个念头便恣意生长,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 半晌钟撰玉霍然起身:“走,我们去找拓拔林!” · 拓拔林扎营在北望城的西面,钟撰玉足下生风,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到了。 “拓跋林将军可在?” 春和上前朝守卫的士兵问话,那士兵还未作答,拓拔林的声音就从内营传来:“在的在的。不知郡主找我什么事?” 拓跋林这人,虽长得凶神恶煞,但对钟撰玉可是异常的殷勤,是以钟撰玉来找他也是直接。 “拓跋将军,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被抓的北夷公主被关在哪?” 拓跋林一脸呆滞:“啥玩意儿?北夷公主是谁?被谁抓了?” “……” 钟撰玉:完了,拓跋林好像不知道西戎王要拿贝川换拓跋岩的事。 “拓跋将军,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先行告辞了。”钟撰玉努力挤出微笑转身离开,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郡主,那我们现在……?”离的远了,暮云低声问道,似乎生怕钟撰玉经此一事就放弃了。 “去找拉巴德吉吧。” 钟撰玉话音刚落,就见拉巴德吉急匆匆地朝自己跑来。他一个北夷人装束在大渝百姓中尤其亮眼。 “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贝川吧!”钟撰玉抢先一步说了他的台词,噎得拉巴德吉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钟撰玉双手抱于胸前,挑着眉说道:“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能不能换点东西说说。” “贝川…贝川被西戎押到百里古道了!” “当着!?”钟撰玉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真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 第三十四章 西戎与大渝、北夷相接处峰峦起伏,地势险峻,只有一条相通的官道可以出入,便是这百里古道。 百里古道不止百里,共有三条大道:上通西戎山脉,下接大渝长城,右连草原平地,更有小道无数,四通八达——不过由于这处于三方边境处,出了百里古道,想见个人也不容易。 钟撰玉一收到拉巴德吉带来的消息,便带着暮云跟折月连夜动身来了此处,留下春和几人在北望城替自己守着小院子,防止自己已不在北望城的消息传出去。 却不想才刚进百里古道,几人便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视线。 暮云跟折月将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一左一右地护在钟撰玉身边,满脸警惕地向旁边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散发杀气。 倒是钟撰玉满脸平静,转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地方。 百里古道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灰。这里所有的颜色上面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像是好几百年没有打扫过一样。天是灰蒙蒙的,道路也是灰蒙蒙的,建筑是灰蒙蒙的,人也是灰蒙蒙的。 钟撰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衣袖,小声说道:“我们先去大渝驿站。” 暮云跟折月点头,加快了脚步,神情丝毫不敢放松。 百里古道不属于三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的土地,是以这里生活的多是亡命之徒,他们在这里苟且偷生,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的后人,这些后人因从小生活这里的环境所致,成为又一个亡命徒。 直到前朝,皇帝眼看着这里的势力愈发强大,便再也坐不住,联合了三国在百里古道处设了三处驿站,还专门派兵镇守,虽说明面上是为三国交易提供便利,但遏制势力为实,进行商路贸易才是顺便。 这个制度从一开始便沿袭到了本朝,从未有过改动,而巧的是,镇守大渝驿站的,正是她钟家军! 大渝驿站瞧着应是像大渝北方建筑一般的院子,但又与寻常的四合院不同,这驿站足足有五层,占地面积也是有足够的大,与其说是院子,看起来更像是南方闽南那边的土楼。但其斗拱飞檐,彩饰金装,青砖黑瓦,雕蟒画鹤,又是足足的北派风格。 两种风格糅杂在一起,竟是异常的和谐壮阔,与这个灰蒙蒙的地方格格不入。 想必建造这驿站的初心,定是为了向他国展示我大渝的风采与技术。 “真是一点都不谦虚。”钟撰玉嘟囔道,脸上却是满脸的骄傲,随即无视背后那些眼神,直接推开了门率先走进驿站。 暮云与折月利索地重新关了门,将那些不友好的眼神隔在门外,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啪”的一声,楼上传来了打火石的撞击的声音,随即一团小小的火焰出现在楼梯上。钟撰玉定睛看去,是有一穿着与外面人无异的男子捧着一个烛台缓步下楼。 这楼梯是木质的,且有些年头了,走动应有些响声,可他却无声无息,仿若是飘下来一般。 不知对方来路,钟撰玉决定还是先友好一点,于是赞道:“阁下好轻功。” “郡主谬赞,属下这轻功在郡主的‘燕儿飞’面前,实在不敢称好。”声音喑哑,像是扯着破布,又像含了一口烫水,听得折月直皱眉头。 那人“飘”到几人面前,一个个点燃了柜台旁边的残烛,房间内这才亮了起来。 里面的布局,竟像一个酒楼客栈,而这人就站在柜台里面,身形高瘦,颧骨突出,眼睛浑浊,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武力高强的样子。 但钟撰玉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刚刚这人的话仿若揪起了她的心:“你怎是我是郡主?又怎知‘燕儿飞’?”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后一个问题,这“燕儿飞”是贝川给她的轻功取的戏称,两人也只在打趣时说起过,旁人并不知晓。 那人“嘿嘿”一笑朝钟撰玉弯了弯腰:“属下是钟家军的人,自然要认得郡主。至于这‘燕儿飞’……” “大丙,郡主面前你像什么样子?!” 一清朗男声从楼上传来,随即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身着钟家军军甲的少年从楼上走下,见了钟撰玉便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末将黄煜禾,见过郡主。” “……” 钟撰玉沉默片刻,让他起身,指着眼前的男子问道:“钟家军的?” “钟家军的。”黄煜禾一脸沉痛。 钟撰玉持着怀疑的眼色上下打量了一下大丙,仍是不敢相信:“那他怎么这个样子?” “咳……”黄煜禾清咳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人在这百里古道待久了,总是会有些毛病的。”见钟撰玉面露不解,他又补充了一句:“郡主多待些日子就懂了。” “好吧这些我都不管。”钟撰玉转过头看着旁边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大丙,挑眉问道:“燕儿飞?” 大丙又朝着钟撰玉嘿嘿笑了几声,等到折月手里的鞭子都扬起来了,才说道:“草原上来的小姑娘告诉属下的,她说郡主的燕儿飞可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轻功。” “你见过她?!” “见过。”大丙这回答的倒是很快:“昨日那西戎军回来时,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属下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趁夜去瞧了一瞧,那被藏起来的小姑娘倒是警觉的很,连西戎守卫都没发现属下,她却发现了,不过在知道臣是钟家军的后,就与臣攀谈起来。” “大丙是钟家军在百里古道这边,专门做情报方面工作的。若有异动他去探明实属职责范围。”黄煜禾补充道。 钟撰玉完全不关心这个,只敷衍地点头,继续追问道:“那她被关在哪里?” “西戎驿站咯。”大丙眼神透露出鄙夷,似乎在说怎么能问出这种废话。 “我是问具体哪里?”钟撰玉耐着脾气问道。她总算能够理解拉巴德吉来求自己时的心情了。 “昨日是在东院来着,今日应该在西南北三个院子中的其中一个吧。”大丙耸了耸肩,表示不清楚。 黄煜禾再次给他补充道:“西戎的驿站分为东南西北四个一模一样的院子,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机密情报泄露。” 钟撰玉这才正视面前这人。 黄煜禾皮肤白皙,五官深邃,虽看着斯文,却与贺裕那股羸弱的书生气完全不同,或许是上扬的眉毛给他添了些许不羁。 钟撰玉打量他片刻,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便直言道:“我要把她救出来,有什么办法?” 黄煜禾与大丙对视一眼,说道:“西戎近日巡查的很严,恐怕得伪装潜行进去了。” 第三十五章 西戎驿站坐落在百里古道的尽头,由白玉色石砖砌成,隐在半山腰的石林间,只露出一个角,令人看不真切全貌。 钟撰玉与暮云换上了由黄煜禾寻来的西戎制的宫衣,低眉顺眼地跟着前往西戎驿站的队伍走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看上去与队伍中的其他人并无不同。 西戎王亲临驿站,除了戒严外,还在百里古道大肆采买人手,毕竟他过来的本意是打仗,没有带足伺候的人,现在只好临时买一些人来做些最底层的粗使活计。 而她们运气好,正巧顶上了两位画师的缺口。 “西戎王身边有一女官,文韬武略皆是一绝,虽不是后宫之人,但说她执掌半块凤印也不为过。”黄煜禾将知道的情报通通说给钟撰玉听,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听闻这女官生平最爱的便是自己的脸,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寻画师来为自己作画,甚至在西戎的府宅内专门腾了一处院子来珍藏自己的画像。我给你们找的身份便是给她画画的画师,到时候可不要露馅了。” 见两人都郑重点头,黄煜禾又操心道:“这西戎驿站外的石林有阵法,这阵法大丙会解,但现在时间紧急恐怕也教不了你们,只能教你们口诀,到时候你们跟着带领你们的宫人走,若是记住了那最好,记不住也不要勉强,四个时辰后大丙会去找你们。” 说完,大丙就操着他的破锣嗓子说道:“口诀就是左七右八直九三圈!” “啥玩意儿!?” 不是钟撰玉不相信他,只是口诀这么简单的阵法有什么难的? 但直到她现在真正走进石林,才突然觉得空有口诀或许真的走不出去。 因为她们不懂这口诀的意思啊,这石林中的怪石摆放的乱七八糟的,左七右八直九三圈指的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带领他们的人也并没有教他们破阵的打算,直闷着头自顾地往前走,竟也不怕有人掉队。 一行人七拐八绕地拐了几个弯,钟撰玉才渐渐回过味来了。 这左七指的是左边每路过七个石头就要往右拐一次弯,总共要拐八次,再直直地往前走,路过就块石头后…… “绕着这个石头走,我说停再停!” 领队在前头发号施令,众人虽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傻,但也还是老实地跟在他后面绕着石头走。 钟撰玉眼角盯着领队,心中细细数着,果然,到了第三圈就停下来了。 这事也奇,明明就是在原地绕了三圈,却在最后一圈看见了出现在眼前的大门,与大渝驿站不同,看上去明亮宽广,光洁如新。 “进了门以后,右手边是东院,按照西戎将重要囚犯一天一换的尿性,公主定不在东院,你可以完全不管。左手边是西院,那位女官就是住在西院,你们可要小心。” 钟撰玉脑子想着黄煜禾说的话,目光飞快的划过右手边的院子,粗粗记了个方位,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西院。 这四个院子虽说建筑布局一模一样,但用途不同,还是很好区分的。比如这西院就是打理日常物资的院子,那高高扬起的布匹迎风飘动,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在这晒着刚染好布匹的晒布场中无声无息的离了队。 “郡主,我们先去哪边?” “嘘!”钟撰玉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别喊我郡主,容易暴露身份。” 暮云很快点头答应,又犹疑道:“那我喊您……?” 钟撰玉眼珠一转,说道:“你喊我拉巴德娜,我喊你云朵。” “……”暮云沉默,这个名字一听就跟拉巴德吉有密切关系:“您是想万一暴露了,嫁祸给北夷?” “说什么呢!”钟撰玉向暮云抛了个“你懂的”的眉眼:“这怎么能叫嫁祸呢,本就是北夷要救人嘛~” “……” 暮云表示不想说话,郡主高兴就好。 “云朵啊,待会我们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你搜这边,我搜那边。先说好,有异常赶紧溜,这帮人连大丙的轻功都发现不了,定是追不上我的,你自己保命要紧。” “喏。”暮云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虽是应了但内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行了,抓紧时间。” 暮云得了命令,学着刚刚看到的侍女的模样,两手交叉贴于腰部,低着头看着地面朝目标屋子走去,钟撰玉见她适应良好,也开始了自己的探查。 却不想才刚摸到一间角落里的屋子后面,就听见了一声犬吠。 糟糕! 钟撰玉一个飞跃朝着反方向飞去,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屋子在角落,旁边就是围墙,翻身到外面藏于墙根之下,心中暗悔自己怎么往了这茬! 在出发前,黄煜禾万般请求钟撰玉多等几天,但她生怕有变数而拒绝了,黄煜禾只好加急给她赶制了香料藏于袖内。 这西戎王疑心重,害怕自己的居所被有居心不良的人渗透,于是让所有宫人都洗特制的香料澡,用这种香料熏衣服,时间久了,人身上便“腌入味”了。并且还养了几十条狗,专门训练辨别这种味道,每日巡逻,精准抓贼。 而黄煜禾给她的香料只能在远处骗骗人,离的近了些是定骗不过这些狗鼻子的。 “早知道让大丙来了……” “大饼?哪里有大饼?” 一个童声在钟撰玉的头上响起,唬得钟撰玉一个后撤瞬间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却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趴在墙头,好奇得看着她。 但钟撰玉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小童而掉以轻心——这小童竟然无声无息地爬上墙头,不得不防。 那小童见她那样,满眼失望地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上似是挂上了泪珠,他却没有哭闹,只哽咽道:“姐姐也不喜欢我吗……” “……” 钟撰玉向前走了一步,感受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就蹲下来仰着头看着已经趴下啜泣的小孩,凉飕飕道:“别装了,你这演技不行。” 那小童啜泣的动作一滞,随即抬起头满脸无辜:“姐姐你在说什么?” “小小年纪心思倒挺深。”钟撰玉还是与他离的不远不近:“还是说你练的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武功?教教我呗?” “……” 那小童似乎被她发散的思维惊到,哭也不哭了,只呆呆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让钟撰玉猛得一惊:原来自己伪装的身份并没有被拆穿啊!于是赶紧敛了起势学着普通侍女一般:“知道!” “你骗人!”那小童愤愤不平地伸出手指指着她,满脸控诉道:“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就骗我,我要告诉我娘,让我娘治你的罪!” 这下抓瞎了,黄煜禾也没跟她说这里还有个似乎身份很尊贵的小孩啊? 钟撰玉犹豫片刻,见他真要起身去找人,迟疑问道:“冒昧问一下,你娘是谁?” “我娘是野利宝华。”小童瞪着一双眼,鼓着腮帮子,显然是气急了:“你果然在骗人,你根本不认识我!” 钟撰玉此时却顾不得别的,一个翻身上墙右手制住了他的行动,左手捂住了他的嘴。 老天爷哎,怎么就让她遇到这种事情了呢! 野利宝华就是西戎王身边的那个得力女官! 第三十六章 “唔…唔!”这小童被制住在钟撰玉的怀里,只有一双腿可以活动,便拼了命的蹬腿,试图摆脱她的控制,奈何两人力量差的实在太远,做的注定是无用功。 钟撰玉轻松制住他后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可没忘记刚刚这小童无声无息的轻功,但此时蹲在围墙上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可不能让他坏了事。 钟撰玉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巡逻士兵走远了,视线便落在了对着自己的白嫩的后颈,眼神一暗。 “如果你答应不把我的事告诉别人,我可以饶你一命。”钟撰玉凑到这小童的耳边轻声说,音调平淡,听不出来悲喜。 这小童一听这话就安静下来,脑袋微微后仰,努力让钟撰玉清楚看见写着乖巧的脸蛋。 钟撰玉已经做好这小童哭闹的更加厉害的打算了,却不想这小童的反应如此乖巧。她自认不是个弑杀之人,可这小童心思深沉,让钟撰玉更加不敢放过他。 于是钟撰玉眯起了眼思索片刻,松开一只手在腰间口袋挖了一颗药丸出来,趁着这小童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得塞进他嘴里,随即一抬他的下巴,药丸瞬间顺着喉咙滚进食道。 “你给我吃了毒药?” 一得到自由他就连滚带爬地翻身下了围墙,与钟撰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扣着喉咙问道。 钟撰玉担心动静太大引来人,便边下墙边小声说道:“是啊。这个毒只有我能解,你要是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她的声音虽小,可听在这小童耳里却是阴森无比,两泡眼泪含在眼里要掉不掉,比之前的假哭真情实感多了。但他明明心里很怕,却还是梗着脖子奶声奶气地怒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随你信不信咯。”钟撰玉不愿与他多浪费时间,最后威胁了一句:“你尽管可以找你娘告状,让她给你找人解毒。但我可事先告诉你了,这毒世上只有我能解,你若是告状了,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解毒的。” “到时候,我们在下面见。” 这小童听到最后,两泡眼泪是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声音之大惊得钟撰玉连忙飞身上屋顶,伏下身子踩着石砖飞快离开这个地方。 为了不被人发现,钟撰玉特地掠过了整整八间屋子,拐了个弯才停下来,却不想一个回头,就见到这个小童满脸鼻涕眼泪地跟在自己后面,看见自己回头还惊得打了一个嗝。 “你跟着我干什么!?”钟撰玉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我怕你走了就不给我解毒了。”小童怯怯地看着她,保证道:“我肯定不跟别人说!” “那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钟撰玉踮起脚看了看他的身后,确认没有人后,抬脚便又要走。 小童见状,连忙叫住钟撰玉。“你也要去找我娘吗?” “也?”钟撰玉挑眉,停下了动作:“还有人要找你娘?” “经常有人要去杀我娘。”小童似乎已经认定钟撰玉也是要去杀他娘的,手指不安地搅动在一起:“他们都死了。” “全被你娘杀死的?” “对。”小童用力的点头,心有余悸道:“我娘很可怕的。” 这小童看样子知道很多,钟撰玉看他的眼神瞬间就亲切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 “昌元,野利昌元。” 钟撰玉眼睛微微放大了一下,想不到竟然是随母姓的。 “那么昌元,你知道最近驿站里新来了一个小姐姐吗?” “知道!”野利昌元似乎被钟撰玉转好的态度安慰到了,胡乱抹了一把脸,讨价还价起来:“我带你去找她,你就把我的毒解了好不好?” “可以!” 两人达成共识,便由野利昌元带路,钟撰玉如同他的侍女一般跟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片刻,野利昌元似是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主动找起话题:“那里挺偏的,平时没人敢去那里,老鼠很多的!” 老鼠? 贝川就算成了战俘,她堂堂一个公主,也不应该被关在有老鼠的地方啊!钟撰玉脑子闪过一丝疑惑,但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围的环境上,没有轻易与他搭话,只让他老实带路。 野利昌元见她不搭话,瘪着嘴闷头向前走,过了没一会儿,又说起来:“我其实挺喜欢那边的,那里的附近是厨房,每次我都能偷到好东西吃。” 钟撰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不是野利宝华的儿子吗,怎么吃个东西还要偷?” 面前的小孩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嘟囔道:“她才不管我……啊到了!” “嗯?” 钟撰玉环顾四周,这个角落除了堆满的仓谷并没有人。 “你耍我?”钟撰玉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小腿也暗暗发力,准备一有不对就跑。 “没有没有。”见她误会,野利昌元连连摆手,指着墙的另一边道:“翻过去就能看见了。” 钟撰玉打量了一下墙,附耳过去仔细倾听,确实感受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这下才信了一半他的话,随即往墙上一踩,双手往墙头一扒,探出半个头观察对面的情况。 只见对面也是一个角落,左手边是一个屋子,屋子与右边的墙面隔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两条等腰线就是屋子的墙面与右边的围墙,而底线则是由又高又密的栅栏组成。 虽西戎驿站外表光鲜靓丽,但这墙面却破旧不堪,上面还藏污纳垢,看着确实是会有老鼠出动的地方。 而这个三角形中,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看着就牢不可破的样子。笼子中间关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衣着虽是凌乱,看还是能看清楚是明显的北夷服饰,奈何这女子背对着钟撰玉,使她看不真切。 “贝川?” 钟撰玉轻声呼喊,生怕惊动了别人。 笼中的女子听见呼喊,果然激动地马上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愕然。 “拉巴德娜?!” “钟撰玉?!” 被直呼出了名字,钟撰玉连忙一缩身子回到了围墙的这边,脑中有些混乱。 被关着的怎么会是拉巴德娜?拉巴德娜是拉巴德吉的亲妹妹,若是她也被掳了,那拉巴德吉没道理不告诉自己啊,难道…… 钟撰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从始至终被掳的都是拉巴德娜,而不是贝川!? 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拉巴德吉欺骗,钟撰玉就胸内起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找他算账。不过如此一来,那事情就讲不通了…… 这边钟撰玉还在理清思路,那边的拉巴德娜却等不及了,压着嗓子喊道:“钟撰玉你快把我放出来,我要赶紧去救贝川。” 贝川?贝川果然被抓了?那拉巴德娜在这里就是一个意外了? “钟撰玉!钟撰玉你听到没有?你还在不在啊?” 被她这叫魂一样叫着,钟撰玉只好又探出个头无奈地应道:“我在我在,你别叫了。” “你快把我放出来!” “大小姐,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钟撰玉虽是这样说,却也翻过了墙悄声地走到她的笼子前面,打量这五把锁着笼子的锁。 “你快点!”拉巴德娜皱着眉头催促,对钟撰玉慢吞吞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耐。 这就是拉巴德吉能稳稳坐在继承人位子上的原因了,唯二有继承权的拉巴德娜,哪怕如此落魄,却还是不愿放下架子,甚至不愿收起她的大小姐脾气。 钟撰玉“啧啧啧”了两声,说道:“现在这里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可不是到你们北夷‘做客’的客人,论身份,咱两半斤八两。你一个阶下囚在这里趾高气昂给谁看呢?” “还有。”钟撰玉左右看了看:“我劝你还是别说话,要是招人过来,你我都得玩完。” 拉巴德娜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想骂人又怕招人过来,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钟撰玉手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问道:“你知道贝川现在被关在哪里?” “嗯。”拉巴德娜不情不愿地答道。 “在哪里?” “我干嘛告诉你!” “啧。” 又被凶了,钟撰玉放下手臂,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抬脚便走:“你不说也没事,我自己找。有缘回见啊~” “等等,钟撰玉你回来!” 拉巴德娜急了,起身摇了摇铁笼子,使得绑在她脚上的铁脚铐发出碰撞的声音,响亮又难听。 “怎么回事!?” 栅栏那头有西戎士兵执着长矛过来,钟撰玉连忙身子一矮躲到屋子后面,屏住了呼吸藏好身形。 好在那士兵看见拉巴德娜还好好的在笼子里,便没有多管,又走到栅栏外的台阶上坐着,与同僚插科打诨,毫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你可以再蠢一点。”钟撰玉咬牙切齿道。 拉巴德娜也咬着后槽牙,眼冒火光,显然是对钟撰玉厌恶至极,但终究形势逼人,她还是说了贝川的下落:“今日早晨我去救公主的时候,她在西院的厢房里。” “你救公主?”钟撰玉差点没笑出声:“你救公主把自己救到这笼子里面去了?” 这事儿确实太过丢人,拉巴德娜别过头去,担心自己看到钟撰玉小人得志的嘴脸又动了肝火:“你还不快点去找钥匙来把我救出去?” “谁说我要救你了。”钟撰玉一脸无辜,一个飞身上了围墙:“我只是来救贝川的,至于你,关我什么事?” 说完还给拉巴德娜留下一个恶劣的笑容,跳下围墙,让野利昌元带自己去西院的厢房,留下拉巴德娜一个人在笼子里跳脚。 “姐姐你好厉害。”野利昌元讨好道:“我也想跟姐姐一样让讨厌的人气死!” 因得知了贝川的下落,又好好怼了一通跟自己一向不对付的拉巴德娜,钟撰玉心情颇好的勾起嘴角:“没有没有,区区气人之术,你要是想学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的。” 野利昌元似乎看见了钟撰玉背后的光,一张小嘴微微张开,呆呆地说道:“姐姐真的好厉害!” “哦?什么好厉害?” 一个低沉的女声在他们的侧面响起,两人心里一惊齐齐看去,只见一约莫三十岁出头,头戴金冠的女子站在不远处,身上披的镶金边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气势逼人。 “娘?”野利昌元站得笔直,神色却怯怯地喊道。 这一声可把钟撰玉吓得额头直冒冷汗:竟然真的遇到野利宝华了! 第三十七章 钟撰玉低着头,含着胸,在野利昌元身后站着,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野利宝华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身后的侍女我倒是看得眼生。” 说着,还慢慢踱步过来,一双不大的凤眼细细瞧着,身上带着一股很强的压迫力。 “娘!” 眼看着她就要凑近看清钟撰玉,野利昌元一急,喊住了她,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娘,我肚子疼!” 野利宝华的脚步果然一顿,但面上却毫不担心,只是说道:“肚子疼就去看大夫,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野利昌元急得满头是汗,说不出完整的话,身子却下意识得挡在了钟撰玉与野利宝华的中间。 糟糕。 钟撰玉闭了闭眼睛稳定心神,全身肌肉做好了戒备。 果然,野利宝华看着自己儿子的小动作,视线再次汇集到钟撰玉的身上。 “你刚刚在夸她厉害?” 野利昌元背后冷汗直冒,正犹豫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背后的钟撰玉上前一步,主动暴露在了野利宝华的视线之下。 “回夫人,婢子是今日新来的画师,适才小公子是在夸婢子的画技。” “画师?”野利宝华眼中发亮,果然不再计较她行迹诡秘的事:“我是记得上报过来说有新来的两个画师,我还想着怎么还没送到我那儿去呢,你竟走到这里来了。” 钟撰玉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略显尴尬的说:“婢子适才落下了队伍,好在遇上小公子,才没有迷路。” 野利昌元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满脸真诚。 “那怎只有你一人?” “夫人没有见到婢子的同伴吗?”钟撰玉满脸惊讶,视线却一直盯着野利宝华的鞋子,使她看不真切自己的脸:“许是她担心婢子,也脱了队来寻婢子吧。” “没关系,这不重要。” 从知道她是画师之后,野利宝华的嘴角就一直噙着笑意,现在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带钟撰玉回屋:“不说这些,你快跟我来,今日天色尚早,正好给我画一副。至于昌元,有病就别乱跑了,赶紧去看大夫。” “喏。” 钟撰玉行了个标准的西戎礼仪,低眉顺眼地走到野利宝华的身后。从始至终没有让她看清自己的眉眼。 “你叫什么?” “回夫人,婢子叫小瑜。”钟撰玉不慌不忙地答道,这是黄煜禾为她安排的身份,此时倒也不怕她查。 野利宝华此时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满脑子都是待会上画的事,故而满脸殷切地问道:“小瑜,你觉得我穿什么上画比较好?” “……夫人姿容华美,自然穿什么都好看。”钟撰玉顿了一下,见她流露出不满的神情,随即补充道:“不过夫人五官大气美艳,压得住这些亮色的金衫红裳,穿着定更显夫人的气度不凡。” 她这么有理有据的仔细一说,听着并不敷衍,且正好戳中了野利宝华偏爱华丽的心理,野利宝华的脸色果然缓和,眼中透着满意。 直到几人走过条条大路,又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到了野利宝华的院子时,她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消退。 “你且先等一等,我去换身衣裳,让下人给你准备工具。” “喏。” 钟撰玉一脸恭谦,弯着腰退到一旁乖巧等着,内里却十分煎熬,一双眼睛四处转着,希望能赶紧溜出去。 奈何野利宝华这守卫森严,光是屋前伺候的侍女就有十余人,想就这么出去怕是马上就会被逮捕。 钟撰玉收回视线,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是最普通的大厅,没有什么稀奇的,只那主座上的虎皮柔光水亮,远远看着就知是上等的货色。 可惜不待她细看,野利宝华就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了。 这野利宝华是典型的西戎人长相,额高鼻挺,轮廓深刻,本是极好的长相,但其偏偏长了一双不大的凤眼,整张脸的留白就多了,不符合主流审美,若非她自身威严,定是撑不起这黑底红纹长袍的。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钟撰玉想到了一个法子,准备冒一次险。 “不知西院可有厢房?” 许是这厢房有些敏感,野利宝华一听便落了笑容,正视着钟撰玉:“小瑜何有这一问?” 钟撰玉装作不知她的情绪变化,真诚地答道:“厢房连着的房间多,外有廊亭蜿蜒,纵深感强,夫人若以那为背景,定能画出夫人睥睨天下的气势。” 野利宝华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钟撰玉,屋内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钟撰玉在心中默数了十下,见她还是没有说话,便踟蹰地原地扭了扭,一双手握紧衣袖,声音慌乱道:“不知婢子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野利宝华本是对她起了疑心,但见她在自己的威压下不过片刻就慌乱不已,与那些侍女并不不同,才暂时放下了心,脑中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 睥睨天下…… 野利宝华眯起了眼,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 “是有的。但若是你画不出来怎么办?” “但凭夫人处置。” “好!” 野利宝华见她如此自信,心中也十分欢喜,便带头往厢房走去。 钟撰玉心中暗暗记着路线,腹诽这厢房果然离她住所不远,贝川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估计就是方便她看守。 作画过程一切顺利,为了防止野利宝华再次起疑,钟撰玉可是拿出了她十成的功力,尤其将她的眼睛画大了一圈,使她整体神色更加飞扬明亮。 大渝人作画本就写意不写实,但钟撰玉受草原教育影响,虚虚实实都信手拈来,此时作画该实的实,该虚的虚,尤其着重画出了她气势不凡的意境,只要看过画的人都能感受到被画中女子看着的自己就仿若蝼蚁一般。 同是女子,钟撰玉自然知道怎么投其所好,野利宝华看完画后果然喜不自胜,扬言要将这幅画裱起来挂自自己府宅内的正中央,并大肆赏赐了钟撰玉一番——奈何这些东西她都带不走,着实可惜了。 用心作画着实浪费心神与时间,掐指一算,此时离进驿站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不说自己还没见到贝川,怕是暮云找不到自己也要急坏了。 当真不能再拖了! 钟撰玉找了借口甩开众侍女,轻车熟路的摸到作画时不曾接触到的另一头厢房。果然,这里的守卫是西院中最严实的。 而这些侍卫守卫的中心……钟撰玉趴在屋顶上,下面的守卫情况一目了然:守卫的中心就是倒数第三间厢房。 一间小厢房就这么点地方,但里里外外竟围了三层守卫,且凭着钟撰玉这些日子混迹军营的经验来看,这些守卫并不是单纯看家护院的守卫,而是上过战场的精兵。 这就不好办了,任凭自己轻功再好,看他们这连只苍蝇都要拦住的架势,自己怕是也溜不进去。 思索片刻,钟撰玉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了下来,找准方向又回到了关押拉巴德娜德的笼子。 拉巴德娜本就讨厌钟撰玉,经过这一出更是恨她恨得不行,但当又看见重新出现在面前钟撰玉时,她还是难掩欣喜地激动了:“你还是决定来救我了?” 钟撰玉撇了她一眼,做了个“嘘”的动作,没有浪费多的时间,身形向栅栏处快速移动,目光牢牢锁定在了腰间别了钥匙的小统领身上。 这附近共有十个守卫,想来他们并不重视拉巴德娜,几人不仅不牢牢盯着笼子,更是不知哪儿弄来了酒,有四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 钟撰玉不再犹豫,冲过去抬起腿就朝着背对着自己的两人一个横扫,脚背狠狠地打到他们的头上,速度快到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就晕了过去,剩下四人见这变动,一摔酒坛子骂骂咧咧地上前来,钟撰玉矮身躲过一人的拳头,在他腹部的穴位一点,趁着那人僵住的瞬间,直起身在他脖子处补了一记手刃,在这人也倒地的瞬间,同时一个飞踢,直直将另一想攻击自己的人踢飞出去,又照葫芦画瓢地解决剩下两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钟撰玉一口气还没用完,就干脆利落的放倒了六个人。不过她此时并没有心思自得自己的身手又进步了一点,而是拿了钥匙就往笼子走去。 拉巴德娜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钟撰玉,眼神仿佛看见鬼了一般,结结巴巴好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身手怎么这么好?” 钟撰玉一个个试着钥匙,抽空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菜?” 拉巴德娜太过吃惊,以至于都没有在意钟撰玉又怼她的事情,而是恍然大悟道:“你在草原时一直在藏拙?!” “不,是你太傻。”钟撰玉开了两个锁,手上速度加快了不少:“你哥哥就知道。” 说到自己的哥哥,拉巴德娜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他去找你,你才来救的公主?” “不然呢?”还差最后一个,怎么这人身上有那么多无用的钥匙…… “我就知道你们大渝人没什么好东西,公主对你那么好,你竟然都不担心公主的安危!”拉巴德娜说着就又气愤起来,摇得笼子哗啦作响。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钟撰玉皱着眉头,内心十分不想跟她打交道。 拉巴德娜这才又安静下来,钟撰玉也开了最后一个锁。 “一会儿我把你的脚拷也打开,打开之后你就跑到厢房外头,让那些精兵看见你的身影,然后拼了命的跑,待会我会救贝川出去的,你只要别被人抓住就行,听见了没?” 拉巴德娜虽不情愿听她安排,但也知她是为了救贝川公主,于是不情不愿的点头答应。 钟撰玉见她是真的听进去了,才捡了倒地上的守卫的剑,对准了她的脚铐,一剑劈下,铁质脚铐四分五裂。 得了自由,拉巴德娜开心的原地蹦了蹦,活动了脚踝后,就与钟撰玉一起去了厢房附近,待钟撰玉一点头,便飞身上了屋顶,将屋顶的瓦片踩得“啪啦”作响。 钟撰玉见她制造出了动静,便也从暗处出来,扯着嗓子喊道:“北夷的公主逃跑!来人啊,北夷的公主跑了!” 这一声可谓是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守卫,众人抬头向屋顶看去,果然见一身穿北夷服饰的女子向出口方向跑去,于是不知谁一声令下,这些精兵便走了大半,全去追拉巴德娜了。 计划顺利,那么接下来就只要把贝川接出来就大功告成了! 钟撰玉嘴角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轻手轻脚摸进了关押贝川的厢房。 第三十八章 钟撰玉利落地翻窗进屋,却不想迎接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被骗了?钟撰玉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间,下一秒就要翻窗回去,却不想这时候屋内传来了贝川的声音:“小撰玉是你吗?” 钟撰玉身形一滞,猛得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贝川狼狈得躲在床底下,此时正努力得从床底下爬出来。 “我刚刚听见有人喊公主跑了就觉得是你的声音。”贝川挪了几下就从床底下爬出来,双手拍了拍试图弹掉粘在手心的灰尘,对着钟撰玉扬起一个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贝川穿着的是她轻便的骑装,此时却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也很久没洗了,一缕一缕地贴着头皮,但却整整齐齐地梳着辫子,显然是贝川细心打理过的。 仔细算来,两人也不过几个月没见,此时钟撰玉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见贝川还站在那对自己傻笑,连忙上前拉了她的手朝窗户走:“我们先走。” “哎!”贝川轻快地应道,随着钟撰玉一起翻窗出去。 两人没有爬上容易被发现的屋顶,而是沿着墙角小心地走着,特地绕开了巡逻突然变紧密的地方,到了野利宝华的屋后,蹲在不易被察觉到的角落。 “我们怎么不走了?” 贝川紧紧挨着钟撰玉,显然是把钟撰玉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钟撰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解释道:“我们大渝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是野利宝华的屋后,他们搜人不会搜到这边来。而拉巴德娜当靶子出去后,驿站出入口肯定会戒严,此时我们在这里等才是最安全的。” “野利宝华是谁?拉巴德娜怎么也来了?我们要等谁?”贝川问道,脸上带着与世隔绝般的疑惑。 “……” 钟撰玉被她的问题噎得胸口有点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知道野利宝华?拉巴德娜是来救你的你也不知情?” 贝川快速地摇头,对北夷现在的状况比钟撰玉还懵逼:“我只是跟父王赌气出走的时候在草原北部被西戎的斥候发现,才被抓了,然后我就一直没见到什么人,直到昨天才来到这里。” “算了算了,待会暮云来了我们就走。”钟撰玉决定放弃解释,毕竟这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很是麻烦。 “暮云是谁?” “我的一个贴身侍女。” “你不要春和了?”贝川似乎忘记了此时危险的境地,像往常一样与钟撰玉聊起来:“春和虽然心思单纯了一点,但脑子机灵,对你也忠心,你怎么不要她了。” 钟撰玉无奈得揉了揉眉心:“我没有不要她,暮云是新来的暗卫,身手极好,所以我才带着她来救你。” “嘿嘿。”贝川显然被钟撰玉来救自己这件事取悦了,粘腻地抱着她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小撰玉最好啦~” “行了你别来这一套。”钟撰玉赶紧抽回手:“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那么油腻了。” 贝川脸上笑容未变,语气却很是委屈:“从我被抓后到现在,那么多天!他们竟然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的天呐四舍五入都要一个月了,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快要憋疯了!” 听起来确实很惨,钟撰玉又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被钟撰玉安慰过后,贝川就又憋不住话,问道:“你们约好在这里碰头吗?” “没有。”钟撰玉摇摇头:“但我觉得她知道。” “那她要是不知道呢?” 钟撰玉沉默片刻,看了看天色道:“那再有半炷香的时间,钟家军就会来找我。” “那可真是好啊。”贝川眼里透露出羡慕的神色:“不像我,明明是公主,但是我被抓了那么多天,父王也没有派人来救我。” “不是的。”钟撰玉见不得她失落的样子,替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草原王解释道:“你父王为了换回你,甚至派兵要来取我跟我爹的命。” 两人相处中,甚少会说到涉及立场的敏感话题,钟撰玉说的这话,贝川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故作轻松道:“可是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显然我父王没有成功。” 钟撰玉扯了扯嘴角,算是赞同她的话。 原本因相遇而欢欣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贝川凑上前用力拥抱了钟撰玉:“小撰玉,我真的很谢谢你,在受到来自我父王的生命威胁后还愿意来救我。” 钟撰玉回应地拍了拍她的背,被她这一出整的有些不适,只干巴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嗯!我们是朋友”贝川吸了吸鼻子,郑重道:“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嗒。” 一个翻墙落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钟撰玉心有所感,不顾贝川的阻拦,猫起身子往那边一探,果然来的是暮云。 “暮云,这边。” 暮云看见钟撰玉,连忙快速奔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却是明显的惊喜。 “郡主,我找你很久了!” “我知道我知道。”钟撰玉自知暮云定是忧心了好几个时辰,但现在不方便解释。便道:“我回头再跟你说,我们先把贝川救出去。” 暮云这才看向贝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刚刚来的路线没有人,零星的几个人已经被我杀了,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回去。” “好。” 钟撰玉扶着贝川起身,两人跟在暮云的身后,一路飞驰,半刻钟后回到了她遇到野利昌元的围墙下。 “现在入口石林处守卫森严,我们怎么出去?”暮云问道。 随即一个小奶音在暗处响起:“我带你们出去。” 三人惊讶地看向隐在黑暗中的小孩子,除了钟撰玉听到声音已知是野利昌元,其余两人都是一脸警惕的样子。 野利昌元从暗处走出,有些委屈地对钟撰玉说道:“姐姐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差点已经我等不到你要毒发身亡了。” 贝川与暮云的目光又转到钟撰玉的身上,似是惊讶她竟然对这么小的小孩子下毒。 钟撰玉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无事她们的目光,问道:“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 “这里。”野利昌元踮起脚尖指了指围墙外面:“这里可以出去,我师父每次都是从这里进来的。” “你师父?”钟撰玉想起他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是我啊!” 一个熟悉的扯破布的声音从围墙外面传来,钟撰玉一愣,就看见大丙一个脑袋探出墙:“郡主还不快走?” 有了带路人,自然不需要野利昌元带路了,于是钟撰玉交了解药后就连忙带人跟着大丙走。 “不是说四个时辰后才来吗?”钟撰玉看着一副很急的样子大丙问道。 “事情有变,王爷那边好像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爹爹能出什么事?如今秦叔跟钟家军都在,总不能是北夷大军压城吧?”钟撰玉说着说着转过头看了贝川一眼,言语中满是调侃之意。 贝川嗔怒地拍了她胳膊一下:“我父王没那么傻好吧!” 钟撰玉耸耸肩,继续问道:“难道我爹发现我连夜出走的事情,现在追过来了?” 大丙脚下步伐未停,脸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一个自称是叫四海乘风的人带了一封信过来要交予郡主,是贺军师的亲笔,但您不在,四海乘风就做主让黄少将看了,黄少将看完就马上着急地整军,遣属下来接郡主。” 竟然出动了军师? 钟撰玉心中一咯噔,再无调笑之意,忙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大丙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钟撰玉,这是黄煜禾担心钟撰玉不信,特地让大丙把信带上给她。 钟撰玉迅速拿过信,上面是贺裕端正的字迹,但墨迹晕染,显然是匆忙装封。 “王爷与秦将军被困于通北山谷,我带兵增援,郡主回来切记绕行。” 字数不多,但钟撰玉足足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反复咀嚼,试图挖掘出背后的意思。 通北山谷是百里古道通往北望城的主要大路,爹爹与秦叔怎么会带兵去那里?又是怎么样将领与军队才能把他们困于山谷? 钟撰玉捏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刚才还觉得大丙走得急,现在就嫌弃他走得慢了。 贝川见钟撰玉脸色一下煞白,便知情况不对,连忙握上她的手,安慰道:“镇北王驰骋沙场那么多年,定会化险为夷的。” “嗯!” 钟撰玉回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如此的冰冷,于是更加攥紧了贝川的手,试图汲取她手心的温度。 百里古道说白了就那么点大,对于这几个轻功不俗的人而言,出了西戎驿站的范围,再回到大渝驿站就只是喝碗水的功夫。 之前钟撰玉只在驿站休息了一晚,除了大丙与黄煜禾外并没有见到他人,此时再踏进驿站,由大丙引入院内,才看见驻守在这里的钟家军,此时他们在黄煜禾的带领下,已持兵穿甲,整装待发,似乎就等钟撰玉来了便可以上路了。 黄煜禾正焦急地踱步,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也不去擦,直到看见钟撰玉来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快回去吧!” 钟撰玉也是归心似箭,但草原驿站早就在西戎进军草原时就没留下一个活口,贝川此时还跟着自己,可自己是万万不能把她带回大渝的。 贝川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正要开口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回草原,就见黄煜禾遣人带了拉巴德娜出来。 “你们换个装扮,我遣人把你们送回草原。” “公主!”拉巴德娜看见贝川很是激动,差点就要飞扑过来,转眼又看见站在一旁的钟撰玉,又瞬间变了脸色:“算你说话算数把公主带出来了!” 钟撰玉此时心中记挂着爹爹,无心理会她,见黄煜禾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就辞别了贝川,与黄煜禾一同回北望城。 “百里古道的驻军都去增援吗?” 钟撰玉与黄煜禾并驾齐驱,但并不是每个将士都能骑马,是以他们骑的速度并不快,正好给钟撰玉了解情况的机会。 “不是的,还留了一部分驻守古道。”黄煜禾皱着眉头,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道路:“毕竟西戎王亲临古道,若是我们撤兵,怕是这百里古道就要被他西戎划入国土了。” 钟撰玉回头看了看约莫只有一千出头的小队,沉默地没有再说话。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千余人的援兵根本起不了作用,现在赶去,一是为了保护郡主,二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给钟家军收尸。 马蹄踩在黄土铺成的大道上,扬起阵阵尘土,眼看就要到通北山谷,钟撰玉竟有些不敢上前。 两军对垒,动静之大相隔数里都能听见,可此时山谷里面却十分安静,侧耳细听,竟连虫鸣鸟叫也没有。 黄煜禾派了一个斥候先进谷查看,却不想这斥候才进谷便踉跄而出,跑到黄煜禾面前语不成调:“钟家军…钟家军全军覆没。” 钟撰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身形一晃,差点跌下马来。 “郡主!”黄煜禾伸手扶了她一把:“郡主在这稍等片刻,末将亲自去探查情况。” “不,我自己去。” 钟撰玉撇开黄煜禾的手,腿一夹马肚子就疾驰到山谷前,才刚凑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血腥味熏地她头晕眼花,更让她心中抱着的希望渐渐破灭。 “爹——!” 钟撰玉冲着山谷内喊道,但这空荡荡的山谷里并没有人回应她,满目所及,只有满地的尸首与已经凝结的血液。 黄煜禾后一步赶来,看见这一幕也是目眦尽裂,暴怒一声:“是谁害我钟家军?!” 自然也是没有人回他的。 钟撰玉小心地绕开这些尸体走进山谷,视线一边急急地扫视地上的尸体。 他们的脸都是那么熟悉,有的人两天前都还在跟自己热情的打招呼,还有的跟自己切磋过武艺……他们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愤怒,像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在嘶吼。 渐渐的,钟撰玉看见了倒在一片尸体上的秦义中。 “秦叔?”钟撰玉跪倒在秦义中的身体旁边使劲摇晃着他:“秦叔你醒醒!” 秦义中半睁着眼睛,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残枪,身上刀伤剑伤枪伤遍布,厚厚的军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能够想到死前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钟撰玉觉得鼻子好酸,努力忍住眼泪伸手在秦义中的脖子上一探。 凉的,没有脉搏。 “没关系,秦叔…”钟撰玉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抚上秦义中的双眼让他瞑目,一边把他抱到旁边,一边说道:“我会照顾好伯母的,我也会给你们报仇的,我会让他全家都给你陪葬的……” 说到后面,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到秦叔的脸上,这一看,就看见了被秦义中挡在身下的镇北王。 “爹!?” 钟撰玉看着爹爹沾满了血污的脸,连忙放下秦义中扑上前,一双手拼命想要擦干净爹爹脸上的污渍:“爹…爹你醒醒,你快醒醒别吓包子了……” “王爷!?” 黄煜禾与众将士一听找到了镇北王,连忙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悲戚。 钟撰玉觉得自己是要哭的,可是现在她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一双眼睛能清楚地看到爹爹倒在那里毫无生机的样子。 等等!? 钟撰玉扑上前,摸上了镇北王的右胳膊,空荡荡的,没有手,掀开披风一看,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爹…你的手呢?”钟撰玉声音颤抖,一双手轻轻捧着他剩下的残肢,双眼布满了血丝。 镇北王还是那样躺着,似乎在告诉钟撰玉他一点儿都不痛。 钟撰玉看得心底起火,猛得一扔镇北王的残肢,眼中有滔天的恨意:“钟永年你起来说话啊!你的手呢?嗯?钟永年你的手呢?!” “郡主……”暮云见钟撰玉近乎失控,连忙轻抚她的背部,试图让她的情绪平静一点。 这时就听见远处一小兵惊呼出声,声音难掩惊喜:“有人还活着!” 众人无神的眼里总算迸发出了一丝光芒,连钟撰玉也偏头看去。 那小兵朝着众人点头表示肯定:“贺军师还活着!” 第四十章 太阳西斜,黄昏已至。 贺裕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北望城又状况不明,于是两个士兵抬着他,先回百里古道的驿站医治。 有了他这个惊喜,众人心中便怀了希望,比一开始更仔细得检查,但无论他们再如何仔细,也找不到另一个活人了。 众人将山谷的尸体一一摆好,按照他们的军职与队伍整齐排列,黄煜禾清点后汇报道:“郡主,共有四万三千零二十人。” 四万三千零二十人,是他们这次从临安带出来的所有钟家军人数了。 “没有一具敌军的尸体?” “没有。” 钟撰玉的目光慢慢扫过地上躺着的将士们,每看向一人就停顿一下,似要将他们的容颜烙在心里一般。 他们都被简单清理过,但纵是将士们努力想给他们一个体面,还是有许多人是一具残躯。有的像镇北王一样没了胳膊,有的失了双腿,有的被拦腰斩断,更有的被直直砍了脖子,身首分离。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所有人都牢牢守在山谷处,直至到死,都没有一个人逃跑,直至到最后一个人,他都始终背对着山谷,用自己弱小又强大不屈的生命抵住敌人的尖兵利刃。 钟撰玉看了很久,众将士也看了很久,眼看天光将逝,钟撰玉才缓慢又坚定地弯下腰,朝着永远沉睡在这里的亡灵深深鞠躬。 “郡主,天要黑了。” 钟撰玉点头,满脸肃容的接过黄煜禾递过来的火把,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向前抛出了火把。 “诸位兄弟莫怪,实在是人数太多,我不方便带你们走。不过你们放心,挨过了这火,我钟撰玉必带你们回家。” 火光冲天,照亮了山谷的黑夜,映得钟撰玉的脸忽明忽暗。 “我先带爹爹回百里古道,黄煜禾你们在这守着,到时候我让人送罐子过来。” 钟撰玉抱起镇北王的尸体,避开别人想要帮忙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马走去:“对了,折月你去北望城看看情况,若无异常便天亮了再来古道回禀吧。夜里赶路不安全。” “喏。” 折月抱拳应下,满眼担心地看着钟撰玉没有表情的脸,实在放心不下。 暮云拍了拍她的肩,表示这里还有她守着郡主,又见钟撰玉看向自己催促的眼神,连忙抱起秦义中的尸体也上了另一匹马——大渝有规,钟永年与秦义中都是官身,不能轻易下葬。 眼看两人已经准备上路,黄煜禾赶紧点了两名身手好的士兵远远跟在后面,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条路两天内钟撰玉已经走了三次,每一次的心情都不一样。 第一次是去救贝川,带着势在必行的孤勇,意气风发; 第二次是回程,被贺裕语焉不详的消息搅得满心焦急,归心似箭; 而这第三次,钟撰玉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去了百里古道安置好爹爹跟秦叔,然后呢?自己能去哪里? 她人生前十八年,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何种境地,哪怕遇风遇雨,心中都自有一股底气,她知道她的爹爹会在她的头上撑起一片屋檐,免她受风打,免她被雨淋。 可现在,她头上的屋檐突然不见了。 钟撰玉突然觉得好茫然,大渝这么大,自己竟然没有家了。 她就这么呆呆的驱使着马儿,直到能看见百里古道,才被暮云叫醒。 “郡主,马上就要进百里古道了,百里古道里面人多眼杂,王爷这样……” 暮云没有将话说话,她知道郡主能懂她的意思。 是了!不能让爹爹被他们看见。 钟撰玉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手上紧紧抱着钟永年,略一思索,便喊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两位士兵上前。 “劳烦两位先去驿站通报一声,喊信的过的兄弟过来,务必要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把爹爹跟秦叔带进去。” 两位士兵也晓得轻重,得了令便先行一步,不消片刻就驱了一辆马车过来。 “郡主上车吧,这是商队的马车,一日来往好几辆,不会引人注目。” 于是钟撰玉一点头就带着钟永年与秦义中进了马车。 马车没有骑着马颠簸,钟撰玉紧绷了一天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光线昏暗,竟有些困乏。 钟撰玉有些自嘲地想着,亲爹死了自己竟还念着睡觉,可真是够不孝的。却不想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她就眼睛一闭,就此睡死了过去。 · 钟撰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暮云守在床前,想来是守了她一宿也是乏了,等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了好久才发现她醒来。 “郡主您醒了!”暮云抹了一把脸,语气有些激动:“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呢,奴婢去给您端热水,还有白粥,您定是饿了,但饿得久了可不能吃油腻难攻克的食物,先喝点白粥垫垫肚子……” 想是真的欢喜极了,一向不善言辞的暮云竟像春和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您这都昏过去两日了,折月早就回来了,知您昏迷,硬是死活不肯回去,您待会可要好好说说她,一点都不听话……” 昏迷两日? 钟撰玉一直呆呆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才转动向了暮云:“我昏迷了两日?” “是啊!” “那北望城呢!?” 钟撰玉的理智猛得回神,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暮云按了回去。 “北望城没有事,只是……” 见暮云吞吞吐吐,钟撰玉蹩起眉很是不耐:“有事快说。” 暮云收了喜悦的表情,喏喏道:“只是秦夫人得知秦将军牺牲的消息,当天晚上就……自尽了。” 许是这几日冲击的消息太多,钟撰玉竟觉得听到这个消息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只听见自己冷漠得问道:“那我爹为什么会带兵去通北山谷查出来了吗?” 暮云点点头又摇头,斟酌了一下才道:“贺军师还没有醒,他伤的很重,现在全凭嘴里含的参片吊着一口气,黄将军与折月在北望城问出来的消息是……” “是什么?” “是我们来百里古道的那个晚上,西戎的军队在北望城下叫阵,王爷带了一小队兵前去迎敌,被引至通北山谷,秦将军见状,赶紧带了钟家军前去通北山谷增援,却不想在城内的拓跋林,竟率着他带来的西戎兵,与在通北山谷的西戎兵里应外合,将我们钟家军包了饺子。” “拓跋林?” 钟撰玉微怔,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是的。”暮云点头,继续说道:“后来贺军师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带着剩下的后勤军去山谷,却不想也全部折在那里,自己也只剩了一口气……” “不对!” 听暮云说完,钟撰玉马上便有了判断:“肯定不是这样的,这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暮云被钟撰玉斩钉截铁的态度整得一愣,回答道:“将军府,包括春和,所有人都这么说。” 钟撰玉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眼前一片黑,脑中似又有晕眩之感,强撑着问道:“钟家军是消息传出去了吗?” “没有。”暮云见她头疼的厉害,连忙帮她按照太阳穴轻轻揉着:“黄少将封锁了消息,说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必须先传消息回临安,看皇上怎么说。” 钟撰玉面色稍霁,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黄煜禾知道轻重。” 第四十一章 北望城新上任的知府谢凌,带着调任的文书与皇上手谕,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北望城。 一路上,他想过很多种到北望城的情景,或许会被夹道欢迎,或许会被刁难,再或者正好趁此机会与镇北王攀上关系,从此在朝中背靠大树。 但他万万没想到,进了将军府,迎接他的竟是素衣白缟的灵位。 “谢知府您可终于来了。” 春和将他迎进将军府后,门房便赶紧关了门,将外面热闹的街市挡着,不让它有机会窥视府内的冷清。 谢凌看见这布置,便冷汗连连,等走近了,看见灵位上写的“镇北王钟永年”几个字时,吓得心脏骤停,差点白眼一翻就过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可不要戏弄在下!” “没有人戏弄你。”钟撰玉得了知府来的消息,便连忙赶过来,回道:“前几日家父受歹人所陷害,已然殉国。” 谢凌一听,紧张地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这……” 钟撰玉本就难受,看他这样子心中更是烦闷,想着赶紧将接任北望城的文书交换了,了结这里的事后就可以赶紧回临安祖宅好好安葬爹爹,正要开口,就听一阵急乱的马蹄声而来。 “郡主钟撰玉接旨——” 声音又尖又细,是许久未听见的调调。 小李公公端着一玄色圣旨迈着小步向钟撰玉走来,身着宫侍的长袍大袖,额头与背上已有大片汗渍渗出,想来是收到黄煜禾的信,快马加鞭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到的。 钟撰玉连忙带着将军府内的众人跪下接旨,小李公公连忙扶起,道:“圣上说了,郡主遭受此难,定已哀痛欲绝,所以此遭,便不要跪了吧。” 人家皇帝都说了不用跪,钟撰玉自然顺坡而下,谢了皇上,起身听旨。 却不想这小李公公打开圣旨,一张嘴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竟犯起难来。 钟撰玉悄悄抬眼看去,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自以为贴心地小心问道:“李公公可是不识字?” 李公公一愣:“想不到郡主心性如此豁达,竟还有心思调笑,倒是奴才心思老旧了。” 钟撰玉眨眨眼:不,李公公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担心你不识字。 不过李公公显然没领会她的意思,又犯难地看了圣旨一眼,索性合起圣旨递到钟撰玉的手上,道:“还是郡主您自己看吧,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宣读。” 钟撰玉也是好奇,接过圣旨就快速打开,就见圣旨上写着两个字:快回! 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者稳健的功底,但笔锋处的凌乱,也能轻易看出写这两个字时的着急:竟是皇上亲自写的! 皇上下旨,多由身边润笔太监代笔拟旨,而皇上亲自写的圣旨,则是稀罕到可以当成传世的荣耀。 但钟撰玉并没有稀罕这圣旨的心思,心中只有拿到通行证一般的喜悦,只留下一句“公公自便”便喊了谢凌去交接文书。 谢凌是才到北望城,身上的行礼都还带着,而钟撰玉则是早就备好了物件,此时交接半刻钟的功夫。 虽然钟撰玉说了让李公公自便,但李公公哪会如此不识趣地真在人家的府里乱逛。于是他谢绝了折月喝杯茶的邀请,在镇北王的灵位前深深鞠躬缅怀。 而等他缅怀结束,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时,就看见这府上的下人一件件地往外搬行李。 “这…这是?” 李公公指着这阵势,疑惑地问向折月。 折月往后一看,面上并无惊讶地说道:“哦这是我们郡主早就打包好的行李,就等公公这一个圣旨来了,便可回临安了。” 李公公一脸呆滞:“这就回了?” “啊!”折月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嘴上还若有似无得抱怨道:“公公你来得也太慢了些,我们郡主该哭的眼泪都哭完了,也从消极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您才来,您要是再晚个几天,我们都要先行上路去路上堵您了!” 李公公腹诽:临安到北望城,正常赶路都得一个月,我可是骑死了五匹马才在一周内赶过来的,已经很快了! 折月见李公公面上愤愤不平,还一直咽口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说道:“公公您放心,给您喝茶的时间还是有的,我这还有一大壶茶能,准能喝个饱! 李公公:不,我一点都不想喝茶喝到饱。 但无论李公公怎么拒绝,最后他还是装着一肚子的茶水跟着钟撰玉上路了。 · 谢凌身为知府,自是带了家兵,而一直驻守在北望城的天字军,则留了一半在这里守城,另一半则是被钟撰玉一起带了回去——毕竟谢凌带来的手谕里,还说了要押傅正维与达德回都城。 与他们一起回的还有黄煜禾与原本镇守百里古道的一小部分钟家军,黄煜禾是附近能赶来军职最高的将领了,而这一小部分的钟家军则是钟撰玉要求的,毕竟天字军里面傅正维的人多,没有点自己人看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之前从通北山谷到百里古道,再从百里古道回到北望城,都是封锁了消息,悄悄带着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尸体进出的,而此时得了皇上的回话,自是不用再瞒,于是北望城的百姓就见近日里一直闭门的将军府大门开了,运出了两具棺材。 再看这队伍,以天字军为主,中间掺着零星几点钟家军,又见队伍的主事人由镇北王换成了钟撰玉,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呆愣了片刻就凄凄切切地哭成了一片。 本来只有这条街上的百姓,后来又来了这片的百姓,最后到了城门口,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钟撰玉看着城门口哭倒一片的百姓,又想起了刚来这北望城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还骑着比别人矮了一截的遮天,跟在爹爹身边,北望城又破旧又沉闷,根本看不到几个百姓,零星看见几个人,他们的眼底却都是麻木又空洞的,只有看向爹爹时,才会有一种像星星一样的光芒闪耀着,不亮,却充满了希望。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叫周海的呆头少年,用一双瘦弱的双腿跟在爹爹的马后面跑着,满心满眼都是对爹爹的信任。 钟撰玉回过头,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那个呆头少年还在。 他与边上哭倒一片的百姓不同,与他的爹爹挽着手,站在人群中,眼眶微红,两双眼睛却依旧充满了坚定。 钟撰玉与他们相隔甚远,但不知怎么,突然就触碰到了他们的目光,就见周海眼睛一亮,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冲着钟撰玉使劲挥手:“郡主你一定要撑下去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相信钟家军、相信你一定能继承王爷的衣钵的——!” 说着,他似乎还担心自己声音太小,又蹦起来喊道:“我们一直都觉得,郡主跟王爷一样,也是很好很的人啊!” 钟撰玉转过头,摸了摸才过了月余就长得与旁边大马一样强健的遮天,一扯缰绳,带着她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北望城,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第四十二章 钟撰玉带着队伍,从裹着厚衣一直走到柳枝抽条,才看见立在前方刻着“临安”二字的石碑。耗时半个月,可她却觉得这条路实在走得太长太久了。 “前方就进临安了,原地休整一刻钟,再打起精神来进城。” “喏!” 将士们得了令,也不嫌地面脏污就原地坐下,互相传着水囊喝水解渴,瞧着是极有纪律的样子。 钟撰玉看了一会,见并无异样,才从遮天背上下来,让它自个儿去阴凉的地方休息,自己却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两具棺材的旁边,紧紧挨着镇北王的那一具棺木,眼中满是不舍。 “爹爹,我们到临安了。” 说罢,还是倚着棺木,出神地看着天边。 这些日子她细细地想过了,所有人的口径出奇的一致,且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西戎,可这其中蹊跷太多了,先不说这么大的山谷为何只有钟家军的尸体,就算真是西戎,那西戎都已经将钟家军屠杀致尽,为何不趁机攻占了北望城,一路南下,反正镇北王已死,别人也阻止不了他们,难不成还是担心北望城里的几千天字军? 想到这里,钟撰玉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老实休息的天字军,就收回了视线。 不是他们。 在傅正维被抓后,天字军中的“亲傅派”便失去了主心骨,不成气候,哪怕是傅正维的心腹在刚上路的时候有过想要劫囚车的举动,也被黄煜禾迅速镇压,一起蹲到囚车里面去了。 大渝之外就只有西戎跟北夷两个威胁,但他们两个打起来都来不及,怕是根本顾不上大渝,那么针对钟家军的灭门惨案,就应是在这大渝之内了…… 钟撰玉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棺椁,闭上了眼睛。 不急,等贺裕醒来说出真相后,就可以手刃仇人报仇了。 一刻钟止,钟撰玉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遮天的背。 · 近日临安的气氛非常的诡秘沉重,自从得知镇北王牺牲的消息,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宛如雷劈一般,只觉得整个大渝头上都笼罩了一层乌云。镇北王对于所有的大渝人来说,都是定国神针一般的存在,如今这根针倒了,难免不让人心慌。 刘成轩也是心慌的人之一。 他今年二十,是被他的爹爹刘治寅塞进太学读书,准备备战明年春闺的。但他志不在此,一心只想开商铺摸金银,好在他在太学结识了同样对书本不感冒的同窗——秦白瑞。 两人每日一起摸鱼,日子倒也过舒心,可自从钟家军四万五精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后,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而被刘成轩惦念着的秦白瑞,今日又翘了太学的课,游荡在临安城北门口,一双桃花眼失魂落魄地盯着着城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正在他以为今日也等不到时,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 秦白瑞心中一喜,不顾今日穿的是最容易沾上污渍的银纹白衣,连忙趴在地上,一只耳朵侧着,细细倾听。 有马蹄声也有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踩地的力度适中,训练有素,是来自北望城的队伍! 秦白瑞这一行为自是吸引了守城门的卫兵的注意,他知这人是骠骑将军秦义中的独子,见他起身后满脸欣喜,便知镇北王的队伍回来了。 于是一卫兵赶紧回去报信,而秦白瑞则是激动的走了几步上前,又紧张地退了回来,原地走了几圈,又似突然注意到身上沾的泥泞,忙伸出双手使劲得往身上拍,试图将这些东西给拍掉。 就这么一折腾,马蹄声便由远而近了。 秦白瑞向城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骑在黑马上,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子,面容熟悉又陌生,与记忆中有些许不同,但那一脸不服输的倔强,还是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慢慢重合。 是她了。 秦白瑞认出了领队的钟撰玉,便急急得朝后看去,待钟撰玉进了城,才看见被好几人抬着的两具棺椁。 棺体通黑,花纹相似,看不出哪一具才是自己爹爹的。 “钟撰玉!” 秦白瑞上前叫住了她,钟撰玉也如他所想得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看向他,神色平静,似在问他有什么事。 秦白瑞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要说什么,只直直地指了后面的两具棺椁问道:“哪个是我爹爹?” 钟撰玉听了这话,眼中才起了波澜,细细得看了秦白瑞的样子:身材颀长,剑眉薄唇,寒光凛然,但他又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满目温柔,生生压下了他的冷气。此时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就仿若一把未出鞘的利刃。 “你是秦叔的儿子?” “是啊!”秦白瑞一点头,见钟撰玉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才回过味来,心中失落:“小撰玉你不记得我了?” 啥玩意儿?自己以前有见过他吗? 钟撰玉赶紧转移话题,指了右边那具棺椁道:“这是秦叔。” 秦白瑞朝她感谢得一点头,就直吼吼地趴到了右边的棺椁上,才一碰到棺椁,眼睛跟鼻子就红了。 “秦公子你别趴上去。”钟撰玉见他行事如此不羁,急忙阻止:“棺椁与棺材中间放了保持尸体不腐的东西,你可别弄坏了。” 秦白瑞一听,抽着鼻子就便利落得起了身,担心自己压坏了棺椁,又伸出手掌,在棺椁上面轻轻拍了拍,动作轻柔,满脸郑重。 “小撰玉你怎么喊我秦公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你以前都喊我瑞哥哥的!”秦白瑞做完一套动作,就转过头满脸幽怨地看着钟撰玉。 钟撰玉对于什么瑞哥哥毫无印象,再次怀疑起这个人的来历,于是隐晦地看向雪泥:这货真的是秦叔的儿子? 雪泥肯定地点头:是的。 “你们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以为我是瞎子吗?”秦白瑞一脸控诉:“小撰玉你怎么都不理我!” “咳。”钟撰玉清了清嗓子,再次转移话题:“既然如此,那我便把伯母交给你了。” 说着,就从脖子上拿出一个小瓷瓶,翻身下马,亲手交到了秦白瑞的手上。 秦白瑞马上收起了夸张的表情,双手接过小瓷瓶,沉甸甸的,彷佛上面还有他母亲的体温。 钟撰玉心中本是难过的,可或许是因他跟自己处境相似,两家又是世交,心中莫名亲切,又或许是看他的表情如此收放自如,翻脸翻得如此之快,心中的难过竟就渐渐淡了。 倒是个奇人。 秦白瑞收了小瓷瓶便也贴身妥善保管,见钟撰玉要再次启程,便乖觉地跟在队伍里,好在今日穿的是素衣,并不觉得突兀。 队伍进了城,很快便到了临安的镇北王府,齐伯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钟撰玉,连忙忍着眼泪,给钟撰玉端了一杯酒。 “郡主归家,快喝下这祝捷酒吧。” 钟撰玉在齐伯慈爱的眼神中将祝捷酒一饮而尽,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看着老了许多的齐伯,喉间却又哽咽起来:“是酒王爷家的酒。” 齐伯转身抹了一把眼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将钟撰玉迎进去:“郡主舌头可真灵,这酒啊,是出征前酒王爷送过来的,他说他得最早给您庆功。” “酒王爷有心了。” 钟撰玉话音刚落,就见齐伯后面排着的乐伶敲锣打鼓起来,镇北王府内也开始洒白色的纸钱。 齐伯站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下,操着浑厚又沙哑的声音喊道:“恭迎王爷回府!”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