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凰权至上》 第1章 回京 东暖阁里,当今皇帝建元帝正在批阅奏折。 建元帝虽然年过三十,就连膝下的太子也已经娶妻,但一张英俊、刚毅的面庞却看不到半点岁月流逝的痕迹,一双墨眸精光内敛,龙章凤姿,蜂腰猿臂,渊渟岳峙,天威难测。 内监冯会悄默声走进来附到建元帝耳边低语:“陛下,雍和县主的车驾已经进城了,此刻应该到大长公主府了。” 建元帝批改奏折的手一顿,吩咐冯会:“前两日高句丽进献的贡品,挑些好的送到姑母府里去,还有内库里的两株红珊瑚盆景,也一并送到姑母府上。晏和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必进宫谢恩了,让她休息好了明日再来见朕。” “是,陛下。”冯会领命而去。着人准备好了赏赐,冯会亲自领着人前往大长公主府。 陛下恩宠雍和县主。 世人都以为陛下是因为太子悔婚觉得皇家亏欠了雍和县主,只有冯会知道,陛下对雍和县主藏了不可说的心思。 以前碍着太子,碍着辈分,陛下藏得很好,但自从陛下得了江南的消息,知晓顾家老夫人动了亲上加亲的心思、有意聘外孙女为长孙媳,这势在必得的心思就再也不想掩藏了。 一辆跟着数十护卫的翠盖朱鸾马车停在大长公主府正门前,谢晏和撩起车窗上挂着的棉布帘子,望着大长公主府门前悬着的朱红牌匾,阔别三年,竟有几分陌生之感。 府门外的下仆拆下门槛,马车长驱而入。到了二门前,谢晏和上了小轿,由婆子们抬往平安大长公主所住的春晖堂。 谢晏和下了轿,一眼看到大长公主的贴身女官秋姑姑亲自候在门外面。 秋姑姑见了谢晏和下轿的身影急步迎了过来:“县主怎么瘦了这样多?大长公主见到您还不心疼坏了。” 秋姑姑从大长公主幼年起就陪在大长公主身边,一辈子没有嫁人,身上还有正四品女官的封号,谢家上下都要敬这位姑姑几分。 “秋姑姑。”谢晏和没想到会是秋姑姑亲自迎了出来,因此福了福身,行了半礼。 秋姑姑连忙侧身避过:“哪敢当县主这样的大礼,外边冷,快随我进去吧。”说着亲自撩起帘子。 谢晏和进了屋,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丫鬟上前替她解了白狐狸毛大氅。 谢晏和顺势环顾了一下花厅,只见春晖堂里挤满了人,大伯母崔氏,三婶母孟氏,大堂嫂小崔氏,三堂嫂韦氏,四堂嫂杜氏,五堂嫂郭氏,两个堂妹,甚至就连出嫁的大堂姐蔡国公世子夫人、二堂姐长兴侯夫人都在。 只怕还是为了三年前那桩事,唯恐她想不开。 谢晏和心下酸涩,乍见亲人的疏离感被冲淡了不少,她跪在侍女铺着的软垫上,一双明眸含了泪:“祖母万福金安,孙女不孝,让您挂心了。” 大长公主这一生就没掉过几次泪,见到弱质纤纤、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孙女,眼眶一红,顫着声儿道:“好孩子,快起来。” 秋姑姑连忙上前将谢晏和扶起来,拿着帕子为谢晏和擦泪。谢晏和情绪稍稍平复,和厅里的亲人们一一见过礼,就被大长公主搂在身边。 “可怜的孩子。”大伯母崔氏拿着手帕拭泪:“这一趟出去受苦了。” 谢晏和摇摇头:“大伯母,外祖母对我很好,我只是想家。” 顾家远在江南,谢晏和从父母去世后就被大长公主接到身边教养,和外祖家的人并没有见过几面。 三年前,太子悔婚另娶,谢晏和沦为了上京城的笑柄,大长公主怕她受不住那些闲言碎语,将她送去江南外祖家。她虽然和顾家血脉相连,在这三年里,她在顾家倒更像是个客人。 如果不是这次要回京备嫁,祖母或许根本不会让她回来。想到这里,谢晏和泪落纷纷,哭成了一个泪人。 大长公主见她哭成这样,虽然心疼,却毫无办法。 悔婚的那是太子殿下,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大长公主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女,就算辈分上占着优势,也不敢去跟储君讨公道,为了这一大家子人,也只能委屈孙女了。 平安大长公主虽是皇室公主,为人却慈和公正,宽严相济,又不像是别家婆婆喜欢磋磨儿媳,也不爱给儿子塞人。 府上的三位郎君包括已逝的二郎君都没有妾室,就连孙辈们也只是守着妻子一个人,因此府里人亲如一家,平日里连个磕绊都没有。 对着父母早逝的谢晏和,全家人都和大长公主一样,对她怜惜不已。 屋子里顿时好一阵嘘寒问暖。 就在这时,大长公主身边的婢女芳草领着冯会过来:“殿下,圣人有旨意。” 屋子里的人共同一怔,谁都没想到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冯会悄无声息地就进了府里来。自从儿郎君去后,这是府上多久不曾有过的荣光了。 还是大长公主见机快,连忙从罗汉榻上起身,对着芳草低斥道:“冯中贵过来怎么也不差人通禀,怎么当的差。” 大夫人崔氏是最能猜透婆婆心意的,连忙接话道:“冯中贵,下人失了礼数,有所怠慢,还望中贵见谅。” “殿下和崔夫人太客气了。奴婢怎敢当殿下您如此大礼。”冯会微微含笑,视线落在一旁扶着大长公主手臂的谢晏和身上,心下就是一惊。 三年不见,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豆蔻少女彻底长开了,雪肤花貌,美艳绝伦。 看上去虽然弱质纤纤,楚腰不盈一握,但那挺翘的胸脯、修长的双腿竟是不输给花信年华的女子,真是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此刻垂眉敛目地站在大长公主身边,犹如美玉盈光、明珠生晕,衬托的整个内室彩绣辉煌。 “雍和县主接旨。”冯会打了一下手里的拂尘,开始宣读礼单上陛下一长串的赏赐。 等他念完了,谢晏和领旨谢恩,冯会亲手把人扶起来:“县主,陛下念您舟车劳顿,让您今日暂做休整,明日再进宫谢恩。” 谢晏和一双眼睛红红的,听到冯会所言,她低垂着一双明眸,轻声说道:“冯中贵,我身份尴尬,还是不去宫里讨人嫌了。” 大长公主没想到孙女这么大胆,连建元帝的旨意都敢拒。 建元帝那是什么人,当年他起兵勤王,太和门的血洗了三天三夜,兄弟、侄儿全被他杀了个干净。虽说他登基为帝后内固皇权、外平四夷,却穷兵黩武、杀伐任性,朝中重臣都不敢掠其锋芒,任是几朝元老都一个个把自己缩成了鹌鹑,自己孙女却当着建元帝的亲信冯会的面儿公然抗旨,这是、这是要招祸啊! 县主离宫三年,这是和陛下生分了。然而这等贵人的事,冯会可不敢擅专。 出乎大长公主意料,冯会的态度却是尤其的和蔼,甚至言语里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恭敬:“县主多虑了。陛下说了,这内宫并非太子和太子妃的天下,有陛下在一天,无人敢为难您。” 大长公主心下一惊,眼神顿时和冯会撞上,冯会眼睛里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味道。 那一瞬间,大长公主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她不敢深想,连忙点了点孙女的额头,含笑嗔道:“眠儿,陛下这样宠爱你,你不可任性。” 祖母发了话,谢晏和知道自己逃不过去,只能点点头。 见谢晏和不再拒绝,冯会脸上露出笑意,跟大长公主告辞。 长媳崔夫人亲自将人送到府外,目送冯会上了马车,才步履匆匆地回府。 到了内堂,堂上静寂无声。 大长公主让婢女送谢晏和回房休息,又屏退了几个小辈,堂上除了秋姑姑之外只有三夫人孟氏。 大长公主闭合着双目,由秋姑姑捏着肩膀,保养精细的脸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崔夫人亲自给婆母沏了一盏茶,和三夫人孟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略带犹豫地开口:“母亲,陛下近来对太子很是不满,冯会今日又说了这样的话,陛下他……” 大长公主睁开眼睛:“圣意难测,太子之事,谁都可说,只有我们谢家在太子之事上不能多说一个字,谨言慎行,才不会为家里招祸。” “母亲,太子和晏和自幼订婚,却在三年前悔婚另娶,那陈蓉除了是先雍王妃侄女、太子表妹,又有哪里比得过侄女。更何况,太子生母陈氏陛下至今没有追封,陛下天下至尊,先雍王妃却还是王妃之位,这不得不令人思量。” 三夫人孟氏是大长公主外甥女,生母乃是长宁大长公主,在婆母兼姨母面前一向得宠,即使明知婆母不悦,有些话仍是不吐不快:“陛下登基之后虽然并未采选、纳妃,可膝下还有一个三皇子,晏和嫁不成太子……” 孟夫人话还没有说完,大长公主手里的茶盏已经摔到孟夫人脚前,清脆的碎瓷声吓了孟夫人一跳,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在大长公主阴沉的面色下噤了声。 “孽障!太子和二皇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第2章 陈蓉 那一瞬间,大长公主的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 她不敢深想,连忙点了点孙女的额头,含笑嗔道:“晏和,陛下这样宠爱于你,你万不能恃宠而骄。” 祖母既已发了话,谢晏和知道自己逃不过去,只能点点头。 见谢晏和不再拒绝,冯会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星笑意。 “县主,明日奴婢过来接您进宫。” “劳烦了。” 与府里众人小心翼翼的态度不同,谢晏和的语气极为冷淡。 冯会自然不敢计较,连忙道:“县主您太客气了,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冯会办妥了差事,在面对大长公主时,又瞬间成为了那个矜持、内敛的内宫第一人。 “殿下,时辰不早,奴婢这就回宫去了。” “冯中贵慢走。”大长公主连忙对着长媳崔氏使了一道眼色。 崔夫人见状,不必大长公主吩咐,亲自将冯会送到了府外,目送着冯会上了马车,才步履匆匆地回府。 到了内堂,堂上静寂无声。 显然众人都陷在刚刚那一幕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长公主无声地叹了口气。 让婢女送谢晏和回房休息,又屏退了几个小辈,堂上除了秋姑姑之外,只留下了大夫人崔氏和三夫人孟氏。 大长公主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她闭合着双目,由秋姑姑捏着肩膀,保养精细的脸庞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崔夫人亲自给婆母沏了一盏茶,和三夫人孟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略带犹豫地开口:“母亲,陛下近来对太子很是不满,冯会今日又说了这样的话,陛下他……” “孽障!太子和二皇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大长公主霎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上了年纪,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睛却不见一丝浑浊。 “圣意难测,太子之事,谁都可说。只有我们谢家,你们记住了,家里任何人在太子之事上,不可多说一个字,谨言慎行,才不会为家里招祸。” 三夫人孟氏不服气道:“母亲,太子和晏和自幼订婚,却在三年前悔婚另娶。那陈蓉除了是先雍王妃侄女、太子表妹,又有哪里比得过晏和半分。更何况,太子的生母陈氏,陛下至今没有追封。陛下天下至尊,先雍王妃却还是王妃之位,这不得不令人思量。” 三夫人孟氏是平安大长公主的外甥女,生母乃是长宁大长公主,在婆母兼姨母面前一向得宠。 即使明知婆母不悦,有些话仍是不吐不快。 “陛下登基之后虽然并未采选、纳妃,可膝下还有一个三皇子,晏和嫁不成太子……” 孟夫人话还没有说完,大长公主手里的茶盏已经摔到孟夫人脚前。 清脆的碎瓷声吓了孟夫人一跳。 孟夫人刚要开口,却在大长公主阴沉的面色下噤了声。 “混账!太子和三皇子乃是天潢贵胄,也是你能够议论的?!” “母亲恕罪。” 孟夫人自嫁进府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婆母发火,不由吓得跪在了地上。 大长公主被孟夫人一番话气的胸脯不断地起伏,也不叫起,任由孟夫人在地上跪着。 崔夫人内心里虽然觉得孟夫人口出妄言,该得一个教训,但她身为长嫂,却不能不为弟媳求情。 更何况,孟夫人心地不坏,只是在娘家时,被同样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宠坏了而已。 “母亲息怒,三弟妹知错了,还请母亲宽恕。” 崔夫人接过丫鬟重新递上来的茶盏,恭敬地递到大长公主面前。 大长公主虽然气孟夫人心大,连皇权也敢掺和,但长媳的面子不能不给,她默默接过了崔夫人递过来的那盏茶。 孟夫人一直偷眼观察着上首的动静,见婆母接过了大嫂手里的茶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在松气之余,一股难堪的情绪顿时从心头漫了上来。 尽管厅里除了秋姑姑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下人了,孟夫人仍旧觉得丢尽了颜面,跪在地上落泪纷纷。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罢了,都起来罢。” “母亲,儿媳心直口快,下次再也不敢了。” 孟夫人强忍着眼泪,跟婆母请罪道。 她也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却被大长公主如此教训,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长公主摆摆手,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折痕。 大长公主心中另有一层忧虑。 当初把孙女送到江南,不仅是为了躲开京中的闲言碎语,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只不过事关重大,大长公主从未对第三个人提起。 别说儿子、儿媳,就连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秋姑姑,大长公主也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 三年前,孙女被册封为雍和县主,上京城里都以为这是来自皇家的补偿,只有大长公主猜测到了陛下那些深不可测却又不可言说的心思。 当时,冯会来府上宣读敕封晏和为雍和县主的圣旨,大长公主双手的指甲全部掐入了肉里,直刺得手掌鲜血淋漓,这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陛下尚未登基前,封号雍王。 自己的孙女晏和,闺名里又有一个和字,孙女雍和县主的封号,将陛下那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全部袒露在了大长公主的面前,端看大长公主如何选择。 三年前,大长公主选择将孙女送往江南。如今,自己还敢把人再送走一次吗?!就算她敢,又能够办到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自己贵为公主之尊,但若和皇帝对上,也会在皇权之下化为齑粉。 大长公主原本以为,经过这三年,陛下会慢慢歇了对孙女的心思,毕竟天下之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陛下又何必为人诟病,纳前儿媳进宫。可现在看来,陛下分明是不想对孙女放手。 大长公主心头浮上浓浓的忧虑。 谢晏和睡眠浅,夜半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所惊醒,不由披衣从床榻上坐起。 睡在她脚踏上的琥珀听到了动静,连忙拨开架子床外挂着的描金绣凤的重重帷幔,手里递过来一杯热茶:“县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您怎么不再睡会儿。” 谢晏和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娇糯、甜软的嗓音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她的情绪透出几分低落。 “琥珀,我又梦到了爹娘。” 琥珀是大长公主赐给谢晏和的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只略一想白天的情状,顿时便明白了主子的心思。 琥珀将谢晏和手里的茶盏放到床头的矮柜上,柔声劝慰:“县主可是近乡情怯?侯爷生前和陛下的感情十分要好,陛下又最疼爱您,即使太子妃是东宫之主,她手再长,也伸不到陛下那里去。” 谢晏和摇摇头:“你不懂,陛下待我再好,可他也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当初太子要娶陈蓉,陛下不过就问了太子一句:你想清楚了没有?太子回:想清楚了。这事儿就算揭过了。太子之事,若是陛下真想为我做主,我就不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谢晏和讲到这里,一双水眸里含了泪,一副要落不落的凄楚模样儿。,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隐痛。 也是那时,谢晏和才知道,建元帝这个表叔看似对自己宠爱有加,原来都是做给天下人看得! 琥珀看得心疼,连忙哄她:“县主,顾家表公子对您这样真心,不见得就比太子殿下差。除了身份,那个人又有什么!” 这话十说得分大不敬。 谢晏和却没有出言呵斥,反而觉得心情好上许多。 她柔弱地倚靠到琥珀怀里,想到表哥对自己的好,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不由浮现一抹甜意。 翌日,谢晏和起了个大早,刚陪大长公主用完早膳,桌子尚未扯,便有下人进来通报:“殿下,冯中贵到了,就候在府中二门处,等着县主进宫呢。” 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敢怠慢了冯会,听闻后,立刻从矮榻上起身,亲自为孙女整理好衣饰。 确认万无一失了,大长公主牵着谢晏和的手,和孙女一起出了门。 将谢晏和送上宫里面派过来的辇车。 望着府门外面那道逐渐变得模糊的车影,大长公主忧心忡忡。 辇车一直驶到西直门,方才停下。宫门外,建元帝派了公主仪仗候着。 谢晏和觉得不合规矩,怎么都不肯上銮驾。 还是冯会温言劝慰了好一会儿,谢晏和这才肯登上銮驾。 冯会跟在銮驾旁边,心下暗叹。 世易时移,当年雍和县主多骄纵的一个人。脾气上来敢跟陛下甩脸子;就连曾经和太子爷吵架,一巴掌甩在太子脸上,陛下不仅半分没有责怪县主,甚至还让太子给雍和县主赔罪。 如今,县主却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也不知道陛下见了,又该如何心痛了。 东宫里。 太子妃陈蓉早就得知谢晏和进宫的消息,听说陛下兴师动众地动用了公主銮驾,陈蓉气得差点揉碎了手中的绣帕。 未出嫁之前,陈蓉和谢晏和并称京城双姝,但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谢晏和都稳稳压了陈蓉一头。 好在,陈蓉比谢晏和年长三岁。 谢晏和尚是纤弱少女之时,快速抽条的陈蓉已经具备了女子妩媚、妖娆的模样,陈蓉之妍丽,艳比芍药,略使手段便让太子表哥一见倾心,顺利入主东宫。 陈蓉终于可以凌驾在谢晏和之上,那时心里不知有多得意。 一个被皇家退婚的女子,哪个世家子敢娶?怕是此生只能在庵堂里面孤独终老了。 第3章 进宫 然而,陈蓉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自己被赐婚给太子的同一天: 陛下竟然不顾太子和她这个儿媳妇的脸面,命冯会亲自去大长公主府传旨,册封谢晏和为雍和县主。 不但如此,这县主还不仅仅只是一个虚衔。陛下不仅赐下了府邸,就连封号和汤沐邑都有。 即使谢晏和后来避走江南,陛下依然每年都有赏赐,恩宠不断。 而今,陛下甚至在谢晏和刚从江南回来的当天,再一次颁下赏赐。 陛下甚至唯恐谢晏和累着,让她第二日再进宫谢恩,还派了冯会亲自去接人。 冯会这个阉人,别说自己这个太子妃了,就是太子,都不曾被他放在眼中,如今却对谢晏和这个贱-人如此殷勤。 总有一天,自己要将谢晏和这个贱-人连同这群捧高踩低的小人一同踩进尘埃里。 想到这里,陈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容狰狞。 恰好宫女端着一碗杏仁茶奉上,陈蓉接过,只尝了一口,杯盏就直接砸在了宫女的头上。 “贱婢!你想要烫死本宫?” 鲜红的血液流顺着宫女玉白的额头蜿蜒而下,宫女顿时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却不敢开口求饶。 阖宮尽知,太子妃暴虐、残忍,东宫被她打死的宫女不知凡几。 太子妃身边的女官绿荷忙对着左右的宫女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拖下去!” 东宫这一幕只是一个小插曲,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 谢晏和跟着冯会进入皇帝日常起居的乾元殿。 刚走到殿外,早已得到消息的冯英候在大殿门口,脸上堆着的笑容恭谦无比:“县主,陛下一下早朝,便念了县主好几次,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谢晏和自然认得冯英,微微一笑:“小冯公公客气了。” 冯英是冯会的干儿子,除了冯会,就属他在建元帝面前最得用。 跟着谢晏和进宫的琥珀连忙递上一个荷包,冯英哪里敢收,连连推辞,还是冯会说了一句:“既然是县主的赏赐,你收下就是了。” 冯英这才敢将荷包收入袖中。 “县主,您里面请。” 陪着谢晏和进宫的琥珀随冯英去了偏殿等候。 谢晏和则由冯会领着,亲自将人送进去。 别说是一般内眷,就连一些臣属,都没有这等待遇。 暖阁里,建元帝慵倦地斜靠在临窗的大炕上,紫檀嵌云母镶百宝的雕花炕桌上则是摆满了精致的点心。 见到谢晏和进来,魏昭一张威严、冷峻的面庞顿时露出一抹温和至极的笑容。 “眠眠来了。” 建元帝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欣喜。 谢晏和躬身行礼:“雍和恭请陛下圣安。” 魏昭摆摆手,示意谢晏和起来,平素威严、淡漠的嗓音染上几分笑意:“三年不见,眠眠都长成大姑娘了。” 谢晏和直起身,低眉敛目地立在暖阁内,整个人显得十分静默。 明明三年前,这爱说爱笑的丫头还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对着自己撒娇卖痴,就是几位公主都不如她得宠。 现如今,她却摆出这副恭敬、拘谨的样子,显见得是怨上自己了。 魏昭眸色渐深,他下了炕,像在谢晏和幼时一样,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拉着谢晏和到炕上坐下,唇角的笑容既无奈,又满含着宠溺:“你这丫头,竟和朕这样生分。” 被他包裹在一双大掌中的柔荑软若无骨,像是一团云朵般绵软,魏昭差点舍不得松手。 怕被谢晏和察觉出异样,魏昭只是轻轻握了一握,便不舍地放开谢晏和的柔荑。 他亲自将一盘点心端到谢晏和跟前,温声哄她:“你不是最爱吃松子百合酥吗?尝尝好不好吃。” 建元帝这样好声好气地哄人,谢晏和不由想到过去住在雍王府的那段日子,自己被建元帝宠的无法无天。 特别是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后,建元帝更是将她当成瓷娃娃一般爱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那是就连大长公主这个亲祖母,也不曾给过自己的温暖和溺宠。 谢晏和心下一软,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含了泪,怕建元帝看到,她连忙侧过身子。 从魏昭的角度看去,眠眠的侧脸柔艳、娇媚,犹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因她侧着半边身子,包裹在厚重冬衣下的胸脯峰峦起伏,魏昭看得不由一阵口干舌燥。 魏昭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将一盏茶喝完,,这才稍稍压下心头油然而生的火气。 “真是个傻丫头。你因为太子,就和朕生分了不成?” 魏昭嗔怪道。 他扶住谢晏和的香肩,察觉到掌下的娇躯轻轻颤抖、似是在强忍着泪意一般。 魏昭心下一软,对她既爱又怜。 他抬手抚了抚谢晏和一头乌黑如瀑的发丝,指间感受着那丝滑如绸的触感,温声抚慰道: “表兄临终之前,将你托付给朕,朕对你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太子失德,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有谁比朕心中更恼恨。 可是眠眠,朕也是男人,男人对男人最是了解,朕如果不顾太子意愿,强令太子跟你完婚,以后受苦的只会是你。一旦你和太子成了夫妻,这内闱之事,朕又如何好插手? 因此,朕不若顺水推舟,成全了太子。 陈蓉虽然嫁进皇家,但她引诱太子在先,立身不正,以后自有她的苦头吃。至于太子……朕总有一天会为你出气。” 魏昭一双墨眸深不见底,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晏和万没想到,建元帝私底下为她考虑了这样多,闻言又是内疚,又是伤心:“陛下……” 她像幼时一样,一旦受了委屈,便伏在建元帝的膝头,嘤嘤痛哭。 “乖孩子,都是朕不好,让朕的眠眠受委屈了。” 魏昭的手掌温柔地拍抚着谢晏和犹如白玉琵琶一般的玉背,一双厉眸此刻软得能滴出水来。 立在一旁的冯会连头都不敢抬,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木头桩子,唯恐被建元帝的目光扫到。 屋子里霎时只有谢晏和低低的啜泣声、建元帝柔声安慰的声音。 谢晏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她十分不好意思地离开皇帝膝头,一双哭过的眼睛雾蒙蒙的,红红的眼角像是在眼尾处涂了胭脂,粉如桃花,媚丽欲流。 “叔父……”谢晏和叫起了旧时称呼,她贝齿咬着朱唇,一副哭哑了的嗓子软绵绵的:“太子妃这样恨我,眠眠好怕……” 魏昭知道她是在忧心日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一头秀发,沉声道:“别怕,将来……有朕给你撑腰。” 有了建元帝的保证,谢晏和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她吸了吸鼻子,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犹如浸泡在泉水里的宝石,明净、璀璨。 她抿了抿嘴,洁白、静谧的面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向建元帝撒娇:“我就知道,叔父不会不疼我。” “朕当然疼你。” 朕最疼爱的只有你。魏昭咽下心头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望着谢晏和的目光极尽温柔。 他抬眸,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戾色,转头看向冯会:“去打盆水来给县主净脸。” 冯会如蒙大赦,连忙领命而去。 谢晏和这才想起暖阁里还有其他人,初雪般白皙、细腻的肌肤染上一抹淡淡的酡红,犹如霞明月映,美不胜收。 魏昭心中感叹,眠眠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太子妃陈蓉曾有京中闺秀之冠的美誉,不过是欺负几年前眠眠还没有长成,若是此刻二人站在一处,陈蓉便犹如那米珠之光,眠眠便如那天上皓月,陈蓉不过是自取其辱。 魏昭漠然地想到,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愚蠢透顶的儿子如今见了眠眠会不会后悔。 只是他就算后悔也晚了。 他魏昭的掌中珠,谁人再敢伸手,他会一根根敲碎了那人的骨头。 在谢晏和目光所不及的地方,魏昭幽若寒潭的墨眸流露出一丝狠色,那是猛虎护食时的嗜血和冷酷。 谢晏和陪建元帝用完午膳,眼见着时候不早,谢晏和微笑着向建元帝告退。 魏昭虽然不舍,但也不敢把谢晏和留太久,以免被她看出端倪,在又一次赏赐了谢晏和一大堆东西之后,着人送谢晏和出去。 冯会因为有事走脱不开,让他的干儿子冯英亲自将谢晏和送出内宫,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冯英一定要护好雍和县主的周全。 冯会的担心并非多余。 谢晏和刚走到御花园,便撞上了东宫太子妃跟前的女官张氏。 张氏身后跟着一堆膀大腰圆的宫婢,显见得是有备而来。 “雍和县主,太子妃邀您到东宫一聚。” 谢晏和一双娇波流慧的明眸微微一挑,带出一抹天然的清傲:“太子妃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子不适,想要回府歇息。” 张女官压根就没有想到雍和县主胆敢拒绝太子妃的邀请,顿时皮笑肉不笑地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县主不要为难奴婢。” 说着,张女官右手一挥,几个粗壮的宫女狞笑着上前,对着谢晏和一拥而上。 御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道极其尖厉的嗓音:“贱婢尔敢!” 冯英陪着谢晏和走到一半,又突然被一个小太监叫了回去,说是陛下赏赐了县主一枚羊脂白玉凤凰环佩,县主忘了带走。 冯英原路折回,匆匆忙忙地跟着小太监去拿玉佩,没想到拿了东西回来,刚走到御花园,就撞见了这几乎让他心惊胆战的一幕。 冯会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来晚了,谢晏和破了一点油皮,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第4章 委屈 冯会又惊又怒! 太子妃陈氏还真是胆大包天。陛下这样恩宠雍和县主,陈氏在宫里就敢动手,不知是太狠毒还是太愚蠢,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张女官看见突然出现在御花园里的冯英,顿觉大祸临头,脸上嚣张的神色瞬间消失了,而是吓得双股战战。 冯英可是冯会的干儿子,他可绝不会卖东宫的面子! 张女官一张脸上霎时挤满了谄媚的笑容,冒着冷汗解释道:“小冯公公误会了,奴婢只是奉太子妃之命,邀请雍和县主到东宫坐客。” 冯英根本不听张女官地解释,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身后的太监吩咐:“给我拿下!” 冯英手底下的几个大太监一拥而上。 张女官和她带来的宫女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大太监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反剪着双手押在地上。 冯英冷冷勾了勾唇:“尔等有话还是留到慎刑司里再说吧。” 几个太监抽出袖中的帕子,将张女官等人的嘴堵住,抓着手臂把人拖走。 谢晏和遭遇这一番变故,原本急着出宫的心思缓了缓,她咬了咬唇,对着冯英说道:“冯公公,我想面见陛下,还望公公差人通禀一声。” 冯英的师父冯会曾在干儿子面前露过几句口风,怕的就是冯英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怠慢了雍和县主。 冯会虽然只是云里雾里地提点了两句,但冯英能让老谋深算的冯会收为干儿子,那自然是人精之中的人精。 陛下的心思,冯英也猜到了几分。 毕竟,从雍和县主离京之后,江南顾家年年都有陛下的赏赐。 陛下也是男人,后宫无妃,却对前儿媳妇如此上心,冯英不能不多想。 毕竟,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宫禁之内,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日子久了,冯英自然咂摸出了几分真味。 刚刚的情况,别说只是一个张女官,就算是太子妃亲临,冯英都会寸步不让。 眼见得雍和县主受了惊吓,冯英不用谢晏和说,就已经差底下人去回禀了建元帝。 此刻听说雍和县主想要面见陛下,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带着雍和县主折返回乾元殿。 大殿内。 魏昭正在和大臣下棋,听到内侍回报雍和县主去而复返,他放下食指和中指间拈着的黑色云子,一把扔到了建窑油滴釉的棋笥里。 魏昭朝着沈越摆了摆手:“沈卿,你先退下吧。” 在宫闱里,最不能多得就是好奇心。沈越见状,连忙恭敬地告退。 沈越刚走出大殿门,便见到一位穿着雪貂毛斗篷的女子娉婷而来,仙姿玉质,美貌无双。 沈越连忙低下头,避让到了一边。 谢晏和红着一双眼睛进了大殿内。 给建元帝见过礼,她膝行几步,趴伏到建元帝的膝头,哭得好不伤心。 已经有内侍向魏昭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魏昭便皱了眉,这陈家的教养,也太不堪了一些。 然而太子妃陈氏他还不能动,也只好先委屈自己的女孩了。 魏昭轻柔地摩挲着谢晏和的发丝,望着泪落如珠的少女,无比心疼地哄道:“朕给太子送了一本女戒,你放心,陈氏行事无状,德不配位,太子就算再昏聩,也不敢不罚她。” 谢晏和吸了吸鼻子。因为今天哭的次数太多,一把娇甜、绵软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不过就是罚抄女戒,叔父以前不也罚过我?” 让谢晏和这么一说,魏昭倒是想起她曾经的胡闹之处。既好笑又好气之余,墨眸里闪过一丝怀念。 “你这丫头还敢提旧事!当初,是谁只带了一个会凫水的丫鬟就敢去春波湖学凫水,如果那天不是朕恰好在场,你的小命就交代了!结果呢,朕就只罚你抄写了一本女戒。你还敢不满!” 谢晏和一双眼睛泪盈盈的,似是烟雨蒙蒙的湖面,激起点点涟漪。 她侧过半边身子,对着君王赌气道:“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宁愿陛下当日不救我,就让我随了爹娘去……” “说的什么胡话!” 魏昭哪里听得这样往他心上拱火的话! 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顿时犹如心头割肉一般,痛不自抑! 魏昭一掌拍在桌子上:“朕看你是愈发不懂事了。” 建元帝在谢晏和面前,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还是第一次,谢晏和看到建元帝发怒。 谢晏和红唇微微张了张,晶莹的珠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成串地滚落雪白的面颊。 她起身,反身就往大殿外冲去,却被魏昭一把捉住了纤细的皓腕,一个趔趄,跌在魏昭的膝上。 “陛下放开我!” 谢晏和挣扎。 一张泪痕斑驳的容颜凄凉、哀婉,犹如仙鹤折颈,哀不自胜。 魏昭怕自己的手劲太大,伤了谢晏和,只好将她锁到自己怀里,一直在心头压着的疑虑就这样冲出了口:“你是不是恨朕,如果不是朕,靖平侯和靖平侯夫人也不会……” 谢晏和倏地抬起头,一双泪水迷蒙的美目光亮如昼,仿佛撕裂夜空的闪电一般,炫丽、刺目。 魏昭未尽的话语不禁咽了下去。 提起自己的父母,谢晏和就连身体都在不断地发着抖,她颤声道: “臣女的父亲从在陛下潜邸时,就已经追随在陛下左右。生死有命,父亲是为陛下尽忠而死,臣女如何能怪陛下。只是……” 谢晏和一双柔滟、妩媚的桃花眼流露出一丝恸色,父母是她从来不敢提及的伤口,特别是父亲! “臣女时常会想,陛下您偏袒自己的儿子。臣女的父亲如果在世,是不是也会像陛下这般的慈父心肠。如果父亲尚在,定然舍不得臣女受这样的委屈。他也一定不会眼看着臣女被退婚、被逼去江南,寄人篱下。” 谢晏和越说越是伤心,一时泪落如珠。 大长公主府根本就不是她的家。祖母放在心上的人太多,她连前五都排不上。 但在父亲、母亲眼中,自己始终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谢晏和悲恸、哀婉的哭声像是猫爪一般,不断撕扯着魏昭的心脏,令魏昭心疼不已。 魏昭心底苦笑,他哪里是偏袒太子,分明是不忍心看她明珠暗投。 眠眠这般乖巧懂事、娇柔可爱,魏昭哪里甘心再将她交到别的男人手里去。 建元帝不说话,谢晏和就当他是默认了。 明明三年前,陛下待她比亲生的儿女还要好,只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作废的一纸婚书化为了乌有。 谢晏和贝齿咬住红唇,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是晏和失态,在陛下面前就这样无状,望陛下恕罪。” 谢晏和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挣脱开建元帝的禁锢,沉默着跪在地上。 望着少女如雪似玉的容颜,魏昭叹了口气,他真不知道该拿这女孩怎么办才好。 明明想要将之捧在掌心轻怜密爱,却又唯恐吓坏了她,使她和自己的关系更加疏远。 魏昭此时明明知道,提起靖平侯,就是将谢晏和心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开,此刻却也顾不得了。 “眠眠,靖平侯弥留之际将你托付给朕,你在朕心里,比朕的儿女还要亲近。地上凉,寒从体入,你不要跪坏了身子。” 对于建元帝温言软语的诱哄,谢晏和根本不信。 如果建元帝真的疼她,当时就该将陈氏赐死,唯有这样做,才能免去她的耻辱! 在谢晏和眼里,建元帝对自己的宠爱,更像是做给天下人看得,毕竟自己父亲是为救建元帝而死。 谢晏和抿着唇,固执地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魏昭揉了揉眉心,吩咐内侍:“太子妃失德,禁足一个月,宣福庆进宫,代掌公务。” 谢晏和心神一松,垂首的容颜暗中勾了勾唇。 福庆公主是陛下长女,雍王侧妃先贵妃林氏所出。 林氏生前和雍王妃明争暗斗,传言林氏所出的二皇子之所以早夭便是因雍王妃所害。 因此,福庆公主和太子二人势同水火,并不曾因为太子是国之储君就有所收敛,建元帝又明着给长女撑腰,太子在福庆公主那里可是吃了不少暗亏。 魏昭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谢晏和的反应,自然没有错过她唇畔那抹一闪而逝的笑意,魏昭宠溺地叹息,一个两个都是孩子。 “这下满意了,还不快起来,当心把膝盖跪疼了。” 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谢晏和顺势从地砖上起来。 魏昭招了招手,谢晏和便听话地坐到他身边去,软软地靠在建元帝的手臂上,对着建元帝细声细气地撒娇:“我就知道陛下疼我。” 魏昭想要捏捏她小巧、挺翘的鼻尖,却怕被她看出端腻。 他藏在袍袖下的手指暗暗收紧了,温和的语气无奈中透着纵容:“你呀……天色不早了,朕让人送你回府。” 谢晏和点点头,语气软软的:“叔父会像以前一样疼我吗?” 魏昭最喜欢看她这副爱娇的小女儿情态,冷沉的嗓音低了低:“你乖乖的,叔父会比以前还要疼你。” 谢晏和这才露出粲然的笑容,仿佛这三年里和魏昭的隔阂都消退了:“叔父政务繁忙,眠眠就不打扰叔父了。” 她恭恭敬敬地起身跪安。 魏昭墨眸闪了闪。这丫头,终于愿意唤自己一声叔父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对“叔父”这个称呼却是又爱又恨。 魏昭望着少女掀帘而出的背影,那般纤细和袅娜,犹如豆蔻梢头含苞待放的嫩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采撷。 魏昭一双幽若寒潭的墨眸燃起两簇橘色的火苗。 第5章 大相国寺 和建元帝在宫里面歪缠了大半天,谢晏和又落了好久的泪,精神头早就撑不住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谢晏和因为熬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靠在丫鬟怀里睡着了。 马车一直到了大长公主府的门口,绿萼才叫醒她:“县主,到大长公主府的府门外了。” 谢晏和瞬间睁开了眼睛。那一眼,仿佛利剑出鞘,目光里的寒意直透骨髓。 绿萼被她骇了一跳,差点没坐稳身子。 谢晏和见绿萼一脸吓坏了的表情,不由揉了揉额头,淡淡道:“无事,只是做了噩梦。” 谢晏和刚走到内院的垂花门,宫里的内侍便带着一长串的赏赐与她前后脚到了。 谢晏和领旨谢恩后,拿着皇帝赏赐的一匣子血燕,一套蓝宝石头面去了大长公主日常起居的春晖堂。 “晏和来了。” 大长公主看到孙女,一张端丽、严肃的面容顿时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祖母……” 尽管谢晏和一双眼睛在宫里冷敷过了,此刻仍能看出眼尾透出的那一抹浅浅的湿红。 “晏和这是在宫里受委屈了?” 大长公主心下一个咯噔,想到皇帝对孙女的那份不同寻常的心思,一阵心惊。难道皇帝忍不住了?对孙女动手了? 谢晏和不想让祖母担心,避重就轻地说了太子妃想强邀自己去东宫做客,不仅没有得逞,反被陛下夺了宫权的事情。 大长公主听了十分震怒,恨恨道:“陈氏欺人太甚,如此失德之人,日后如何母仪天下。” 谢晏和连忙上前拍抚着大长公主的后背,唯恐老人家气坏了。 她柔声说道:“祖母不必忧心,就算日后太子登基,陈氏也不好斩尽杀绝。” 大长公主摆摆手,也没了再和孙女谈话的心情:“晏和,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祖母一向谨慎小心,谢晏和明白,祖母这是不想再去议论东宫,她极其乖巧地给大长公主行了一道福礼,依言退下。 看着孙女消失在帘外的身影,大长公主皱了皱眉。 孙女身上被熏染的那股龙涎香的气息极其厚重,不必想也知道,陛下和孙女想必贴的极近,孙女才会连衣物上都透着龙涎香的香气。 大长公主内心的忧虑更添了一重,陛下虎视眈眈,太子妃又视孙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如若真等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太子妃真得会放过谢家吗? 春晖堂里,大长公主端着一盏茶水,迟迟没有入口。 谢晏和回了自己所在的景岚苑。 丫鬟端来热水,谢晏和洗漱的功夫,罗汉榻支着的的炕几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 谢晏和用了一块海棠糕,又就着胭脂鹅脯、腌小黄瓜吃了小半碗什锦面。 吩咐丫鬟将席面撤了,她招了琥珀过来,吩咐道。 “今日进宫,陛下赐了我一座京郊的温泉庄子,就在玉龙山的半山腰上。庄子里种了许多桃花树,我打算开春之后办一场桃花宴,邀请的闺秀名单由你和玛瑙两人斟酌着办。几位公主那里,我亲自去送帖子。” 府里办宴自有流程,谢晏和又是谢家照着未来皇后的标准培养的。 她身边的大小丫鬟都是日后要随她入宫的,个顶个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聪明伶俐,每个大丫鬟都能够独当一面,操持一场春宴根本不在话下。 因此,琥珀得了吩咐也不慌乱,她只有一个为难之处:“县主,陈家那里是否要下帖子……” “不必。” 谢晏和早就和陈蓉撕破了脸,建元帝尚在,她又何必忍着心头的屈辱再去给陈家做面子。 “是,县主。”琥珀恭声应下。 谢晏和招手让珍珠过来:“明日我要去大相国寺进香,你让底下人准备。” 大相国寺贡着她父母的长明灯,谢晏和原本打算今天过去,奈何陛下传召,只能推迟到明日。 安排好琐事,谢晏和这才上床休息,回想起今日在建元帝面前的应对,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头,还有祖母对陛下、对东宫的态度,都令她十分费解。 再过一个月,自己的外祖母顾老夫人就要带着表哥到京城来,留给谢晏和的时间并不多。 宫里现在还没有下降的公主只有两位,宜昌公主和端敏公主。 两位公主是同出一母的姐妹,端敏公主只有十岁,倒是宜昌公主,已经十四岁了,虽然生母惠贵人并不受宠,但陛下对两位公主还算疼爱。 太子眼里,从来就没有这些庶出的妹妹们。 太子妃更是气量狭窄。 两位公主一开始还对东宫存着交好之意,却被太子妃几次落脸,一怒之下彻底恶了陈氏。 她们和福庆本来就要好,现在福庆掌了宫权,以福庆的能耐,只怕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太子妃架空。 至于三殿下那里,谢晏和不介意帮他一把。 次日,谢晏和乘车去往大相国寺,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她又天生怕冷,身上穿的还是冬裙。 丫鬟给谢晏和裹上厚重的珍珠紫羔绒斗篷,戴上昭君套,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扶着谢晏和的手下了马车。 谢晏和给父母的长明灯添了灯油,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又给寺里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火钱,用过素斋之后,一个人去了后山。 谢晏和今日穿的粉樱花上襦短袄,十二幅浅色湘裙,梳的双环髻,戴了一整套的珍珠头面,打扮的很是朴素、清丽。 谢晏和今日只叫了珍珠一个人服侍。 她扶着丫鬟的手臂,刚走到半山腰处,就见听风亭里已经站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谢晏和进了亭子,石桌上放着刚刚沏好的茶水,蒸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一道白色的水雾。 她的先生顾九衡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宽边襕衫,身披玄色鹤氅,于茶桌旁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犹如岩上清松,清冷的眉目犹如山间白雪,望之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见到谢晏和走进亭中,顾九衡推了推石桌上的白釉剔花茶盏,嗓音清越如流泉:“太平猴魁,茶倒是没有特别的,只是泡茶的水是取自玉泉山的泉水,倒是值得一喝。” “谢过先生了。” 谢晏和行完礼,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浅尝了一口,弯眉蹙了蹙,露出一抹略俏皮的笑容:“先生怕是少说了一句,这泉水分明用梅蕊泡过,先生不说,是不是在考我?” “你这丫头……”顾九衡略无奈地摇摇头,笑声疏朗:“我不过少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为师的考题如此简单了?” “那倒是。” 谢晏和不由抿嘴一笑,一双桃花眼明眸弯弯,眼波动人。 顾九衡不由心中一叹,曾经那个张扬骄纵、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在自己面前也变得恭谨、守礼了起来,就连眉尖都是似蹙非蹙,仿佛含着无尽愁绪。 顾九衡心中生出一丝可惜。 丫鬟珍珠在石凳上铺上一层厚厚的锦垫,谢晏和示意婢女退到亭子外面等候,这才在石凳上落座:“先生今日约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请我喝茶?” 顾九衡伸出藏在鹤氅里的手指,冬日下,他的十指指节修长,根根如玉,比很多贵族少女的双手保养得还要好。 顾九衡比了比桌上放着的茶壶。 见状,谢晏和微微一笑,给顾九衡添了一杯茶。 她柔声说道:“先生,这次从江南回来,我带回几个江南名厨。记得您曾经说过,天福十年您曾去过江南,从此对悦来酒楼的西湖醋鱼念念不忘。我这次带回来的人,其中有一位,就是悦来酒楼掌勺宋大厨的次子。” 顾九衡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他的这个女弟子为人周到、细致,待人接物总是一派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和温柔。 即使她被逼出京城三年,平静的神情却叫人看不出一丝怨愤,言谈举止仍是令人舒畅无比。 顾九衡原本还怕她被江南的温山软水养的颓靡了,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你有心了。”顾九衡目光里透出丝丝欣慰,“三年未见,你比从前懂事了许多。” 从云端跌入尘埃里,要么一蹶不振,要么顽抗到底,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经历令人更快得成长。 谢晏和笑笑,望着握在手里的茶盏,微微走神。 顾九衡看着,不觉叹了口气,目光里透出一抹怜惜:“晏和,陛下不会再纳妃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谢晏和心头巨震,若是陛下决意如此,是不是就意味着太子之位稳如泰山,那她在江南的那些谋划,岂不是都白费了。 谢晏和拢在袖中的手指在不断地颤抖,她不甘心! 她殚精竭虑所筹谋的这一切,她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化为乌有。 谢晏和修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里,留下五道半月型的血痕,心思这才清明了一些。 自己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谢晏和垂下眼睫,藏住眼底那一抹汹涌,绝丽的容颜甚至露出一抹平静的浅笑,一双秋水潋滟的明眸波光流眄。 “先生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陛下后宫之事,和我一个外臣之女有何干系?” 顾九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弟子现在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防着。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晏和,为师的意思你一定明白。另外,为师必须要告诉你,陛下是绝不会立三皇子为储君的。” 顾九衡不介意亲手捅破那一层窗户纸,打破弟子心中一直留存的那点幻想。 谢晏和自失一笑,这算是警告吗? 第6章 福庆到访 谢晏和差点忘了,自己的先生如今是太子少傅,早就不再是她的先生了。 今日约自己出来,恐怕也是为了昨日太子妃宫权被夺一事,说不得就是特地来警告自己的。 谢晏和心中,故人相见的欣喜淡了淡,一时间再也没有了谈兴。 “我会安排厨子三日后过去,也算是我这个做弟子的对先生的一番心意。其他事,恕晏和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谢晏和拢了拢身上的紫羔绒披风,春寒料峭,寒风钻入衣袍,这寒意仿佛浸到了骨子里。 “天寒地冻,弟子体弱,受不得寒气,请先生恕弟子失礼,弟子先告辞了。” 凉亭里,瓷碗里的茶水已经冷透了,顾九衡注视着弟子渐渐远去的身影。 少女身形纤弱、单薄,仿佛将要乘风而去,只是她脚下的步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优雅且坚定,看起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顾九衡苦笑一声,只是不知她日后会不会后悔。 谢晏和从大相国寺回来就病了。 半夜里,她烧的额头滚烫,红艳如血的唇瓣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值夜的雪雁见县主睡得不太安稳,连忙从脚踏上披衣坐起,她撩起纱幔,一摸县主的额头,顿时吓了一跳。 整个院子不过几息之间便全部亮了起来。 谢晏和病了,下人们不敢瞒着,即刻报到了秋姑姑那里,最后连大长公主都给惊动了。 人仰马翻地闹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谢晏和才渐渐退了烧。 大长公主年事已高,原本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下心神一松,这口气就再也撑不住了。 大长公主一脸疲惫地被婢女扶回了春晖堂。 走之前,因为不放心,又特意留了秋姑姑守着孙女。 大夫人崔氏和三夫人孟氏次日一早也得了消息,二人从各自的府邸赶过来,在院子门口会和,一起守在谢晏和床边。 等到谢晏和悠悠转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伯母和婶母。 谢晏和想到睡着时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祖母去世,已经登基为帝的太子终于对谢家亮出了铡刀,谢国公府、长兴侯府一夕之间风流云散…… 面对无上皇权,她的亲人们只能引颈就戮、碾落成泥…… 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梦境之中,谢家无比惨烈的下场在谢晏和清醒过来之后,依旧令她痛彻心扉。 谢晏和望着伯母和婶娘关切的面庞,悄悄眨去眼里的那一丝水光。 尽管谢晏和和谢家并不亲近,也绝不会让这些和她有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惨死于太子的屠刀之下。 哪怕顾九衡待她亦师亦父,她也绝不会因此束手待毙。 “晏和,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夫人崔氏见谢晏和醒了,顿时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 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杯盏,亲自给谢晏和喂了一盏蜂蜜水。 “大伯母,三婶母,让你们受累了。” 谢晏和一开口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她忍不住一阵咳嗽,干涩的喉咙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你这孩子,在我和你三婶娘面前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我们的侄女,为你费心那是应当的。” 崔夫人轻轻拍抚着侄女儿的背,给谢晏和顺气:“嗓子不舒服就少说些话,早点把病养好了,这样才是对我们这些长辈的孝敬。” 谢晏和乖巧地点点头。 崔夫人见状,笑着赞了一句“这才乖!”。 她像照顾youtong一样,吩咐侍女把温热的燕窝粥端上来,一勺、一勺十分温柔地喂给谢晏和吃。 谢晏和的嗓子犹如刀刮一般得钝疼,却因为不忍心拒绝大夫人的好意,强撑着把一碗燕窝粥喝完。 她一张雪白的容颜渗出细密的汗水,精致、绝丽的眉眼间透出浓浓的疲惫和倦意。 崔夫人和孟夫人看出来侄女一副强打着精神的样子,知道再逗留下去只会让这孩子不自在,便找了个去给大长公主请安的借口,让谢晏和好好休息,联袂出了景岚苑。 伯母和婶娘走后,谢晏和窝进锦被里,尽管心思烦乱,但因为身体太虚弱,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丫头们细微的说话声,听在耳中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 “福庆公主昨日就下了帖子,县主病重不能起身,因此没过来打扰,今天只怕会过来探病。琥珀姐姐,您看要不要喊县主起来?” 谢晏和瞬间惊醒了。 鸳鸯连忙扶她到大楹枕上靠着:“县主,您觉得好些了没有?” 谢晏和一阵头昏眼花,等到眩晕感过去,才哑着声音开口吩咐:“让人摆膳。” 福庆过来想必是为了宫权的事,自己不能不见。 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谢晏和没甚胃口,勉强吃了一碗白粥。 下人刚刚撤了早膳,就有丫鬟来报:“县主,福庆公主殿下去春晖堂给大长公主请过安,正往这里过来。” 来的这样快!看来福庆也沉不住气了。 谢晏和心头一哂,吩咐蕊珠将她扶到罗汉榻上。 珍珠和琥珀两个则摆上厨房新作的糕点。 “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福金安。”丫鬟们的叩拜声在屋外响起。 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缀着狮子滚绣球翡翠坠脚的水晶珠帘随之被挑起,珠帘后走进来一个宫装丽人。 只见女子身穿大红遍地金缠枝牡丹通袖袄,鹅黄色珍珠挑线裙子,头上梳着飞仙髻,戴金累丝攒珠凤钗,凤嘴处衔着一串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珠串,珠串尾端缀着的水滴形坠子正好垂坠在眉心,更显得她肤白胜雪,目如点漆。 女子五官精致又不失英气,长眉入鬓,琼鼻檀口,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俏脸含笑,凤目含威,令人望之亲切却又不失皇家高贵、端严的风范。 “殿下过来,恕我失礼,不能起身相迎。” 谢晏和就连起身都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也就没有强撑着身子给福庆公主见礼。 福庆公主魏琬望着谢晏和虚弱的样子,顿时吃了一惊。 她道:“你我之间还讲究什么虚礼。倒是你,伺候的人也太不经心了,怎么让你病得这样重。” 屋里的丫鬟听闻,连忙跪下请罪。 谢晏唇角牵起一抹苦笑,自嘲地说道:“是我自己身子太弱,不怪她们。” 说完,请福庆公主魏琬上座。 丫鬟端着托盘过来,送上香茶。 福庆公主端起天青瓷的茶盏略尝了尝,一时只觉唇齿留香,口舌生津,不由赞道:“这是武夷雀舌?父皇还真是疼你。” 福庆公主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看了一眼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的谢晏和,心头浮上一丝淡淡的嫉妒。 她和谢晏和都爱雀舌茶的味道,每年九龙窠的母树也只能采得两三斤茶叶。 因着谢晏和喜欢,父皇每年都会吩咐侍卫悉数送到谢晏和这里,就是谢晏和远在江南的那几年,父皇连过手也没过,更是直接让人送去了江南,这雀舌茶,宫里从来都是半分也见不着。 以前福庆公主年纪小,身为帝女却要处处看臣女的脸色,心中很是不忿,也是这几年,她才咂摸出这其中的意味。 福庆公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妩媚入骨的丹凤眼闪过一道幽暗的光芒。 可笑陈氏那个huo,以为当上太子妃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殊不知,在父皇的眼里,也只有谢晏和才够资格母仪天下。既然太子妃之位能换人,太子之位又凭什么不能够?! 福庆公主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才敢暗中对东宫动手。 至于父皇…… 福庆公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少女。 只见谢晏和手里端着茶盏,眼眸微垂,香汗点点,jiao微微,一副娴雅、沉静的姿态。 只是那容貌,简直是九天仙女也似,别说男人了,就连自己一个女人看着都会微微失神,也怨不得父皇将人藏着、掖着,当成心肝宝贝一样。 只是谢晏和这里,究竟她是明白呢?还是不明白呢? 福庆公主不过刹那之间就在心里转过了百八十个念头。 谢晏和听出了福庆公主话语里边透着的那点微末的酸意,不由弯了弯唇。 其实早些年,因着陛下总是偏疼她,她和几位帝女的关系并不好。 也是谢晏和长大了一些,知道她将来是要给几位公主做嫂子的,不能再纵着性子。公主面前,越发肯容让了一些,这关系才慢慢缓和。 但因为福庆公主与太子生母雍王妃隔着杀兄、害母之仇,她和福庆公主之间的关系处得一直不远不近的。 直到三年前,谢晏和被太子悔婚,眼见着她没有了前程,好些人家或是看笑话,或是跟着踩上一脚。 自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谢晏和倒也不会因此对这些人家记恨在心,只是和曾经的那些密友,关系彻底淡了下来。 也只有福庆公主,在人前明里暗里的回护自己。 尽管知道福庆公主别有目的,谢晏和当时,无依无靠,因此,她对唯一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福庆公主感激异常。 第7章 暗卫红鸢 因此,谢晏不仅不介意福庆公主的几句酸话,甚至跟福庆公主打趣道:“你既然喜欢,我给你把剩下的茶叶都包上就是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爱拈酸吃醋。” 谢晏和这一番话,随意中透着几分亲近。 福庆公主心里有了底,知道谢晏和并没有因为远走江南三年就和自己生分了,不由心下暗喜:毕竟敌人的敌人不就是盟友么。 福庆公主倾过身子,作势要捶谢晏和:“你这话说的,我倒成了个顶小气的人了。” 谢晏和斜眼笑她,眼神里仿佛写着:你难道不是? 福庆公主也是今天才觉得,这谢晏和是个顶顶有趣的妙人。 自己今日来的突兀,可不过三两句话,谢晏和就知道该对自己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来。 光是这份审时度势,就是陈蓉拍马都及不上的。 难怪谢晏和不过是在几日前进了一趟宫,就能让太子妃失了掌管宫中的权柄。 虽说谢晏和从前跋扈了一些,但比起陈蓉那个又蠢又毒的货色,那就是天上云和水底泥。 舍珍珠而就瓦砾,啧啧,自己这位皇兄,真是一言难尽。 福庆公主只要一想起太子这个蠢货,就觉得她这个皇兄眼瞎心盲。 福庆心中暗暗感叹了几句,也就略过不提。 她今日可不是为了找谢晏和说闲话来的,见火候到了,就点到了正题上:“晏和你在江南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听说过粮商吴家?” 江南吴家的大名,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晏和点点头:“我在外祖家时,曾去吴家做过两回客。吴家豪富,一座府邸修的美轮美奂。说句欠妥当的话,吴家大宅就算比起王府、公主府来,那都是分毫不差的。” “这家人竟然如此张扬!”福庆公主忍不住发笑:“那也怨不得会做出这样的趣事了。” 福庆公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谢晏和适时地表现出一脸好奇的样子来:“哦?是什么趣事呢?” “你刚回来怕是还没有听到这桩趣闻呢。” 福庆公主也没有卖关子,微笑着给谢晏和解惑:“这吴家野心不小,瞄准了太子良娣的位子,一路用钱打通了关节,终于得了个面见太子妃的机会。 结果,当天却被太子妃派人丢出了宫门。这吴家人也有意思,第二天就转头去了昌平伯府,给太子妃的母亲送了十万两银子,陈家收下了。” 福庆公主说到这里,嘴角的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为了十万两银子就帮着外人和自己的亲女儿打擂台的。你说有趣不有趣?” “果真是极有趣的。” 谢晏和听到这里全明白了,一双水润的明眸不由透出几分笑意。 “想必吴家也给太子妃孝敬了一大笔银子。只是陈氏气量狭小得很,知道有人图谋太子良娣之位,我看把这家人打出去那都算轻得。” “不错,据东宫传来的消息,陈蓉这几天正哭着闹着要太子问罪吴家呢。” 谢晏和牙疼般地“嘶”了一声:“问罪?什么罪名?我怎么不记得太子妃以前有这么蠢?” 福庆公主顿时发出一声冷笑,唇角透出几分讥讽。 “那是因为你和她见得太少了。就因为吴家存了献女的心思,陈蓉就要逼迫太子处置了吴家,她大概是忘了,现在太子可还只是太子呢。” 这话福庆公主说得,谢晏和却说不得,因此,她垂眸端起手上的茶杯,低头默默喝茶。 “不过呢,吴家这事说起来也怨不得昌平伯夫人。太子从娶妻以来手里原本也没有多宽裕,现在父皇又恶了魏津。 前朝后宫,哪里都不缺见风使舵的小人。 魏津现在这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陈家哪里能不心急。只怕他们现在的心思,比太子都要热切几分呢。” 福庆公主勾着唇,一副擎等着看太子笑话的模样。 谢晏和思忖了一会儿,手里的团扇遮掩住翘起来的唇角:“只怕这吴家不久后就要出一位贵人了。这以后,东宫可有的热闹看呢。” “谁说不是呢。” 福庆公主笑着调侃了一句。 她和谢晏和对视了一眼,两张如画的容颜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谢晏和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我过几日要办桃花宴。吴家这样豪富,我若送张帖子过去,想必能得不少银子。” “你可真是个促狭的。” 福庆公主闻音知雅,立刻明白了谢晏和的用意,她不由抚掌赞叹:“到了那天,我带两个妹妹来给你捧场。再有几家王世子夫人,怕是早都等着你的帖子了。” 既然要捧了吴家姑娘和陈氏打擂台,那就不妨做的更高调一些。 陈蓉做了三年太子妃,没见得交好过什么人,倒是自恃宠爱,在宗室里面竖了一堆的靶子。 福庆公主暗想:由自己出面,把几家王府联合起来,在吴家姑娘身后撑场子,无论如何,也要帮那吴姑娘一把,让她和太子妃暗地里斗个旗鼓相当才是。 “你肯出面,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 谢晏和微微一笑。 不过一会儿功夫,谢晏和便和福庆公主商定好了主意,就等着吴家咬钩了。 两个人正事谈完,又说了好一会儿私话。 福庆公主用完午膳,放心不下府里面自己那两个天魔星,跟谢晏和告辞。 谢晏和因为身体抱恙,令贴身的大丫鬟代自己将福庆公主送出了屋子。 谢晏和毕竟才大病了一场,等福庆公主走后,身体往床榻上一倒,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吴家送女入京,这里边少不得谢晏和的手笔。 因她做的隐蔽,找的人不过是在吴家那里透了一丝儿口风,这吴家也是十分有野心的人家,那位夫人不过略漏了些话影儿,吴家就立刻谋划着如何献女谋求富贵了。 那吴家姑娘谢晏和也见过几面,虽说有些野心勃勃,心计、手腕却能甩出太子妃陈蓉一条大街来。 有这样一个人进了太子府,早晚有一天东宫会闹出大乱子。 明明谋算的事情有了眉目,谢晏和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陛下既然无意易储,她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御书房里,魏昭正听着暗卫的禀报。 听说自己的长女福庆公主去了大长公主府,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眠眠大病初愈,福庆这个时候去叨扰她,也太不懂事了一些。 因此,开口说的话就有些重了。 “朕把宫务交给福庆,是对她的信任,她可倒好,宫里这一摊子事还没处置明白,倒先去了姑母那里,眠眠那丫头又病着,朕看她是太闲了。” 边上伺候的冯会一声也不敢吱。 福庆公主殿下去大长公主府里探病,那是在跟雍和县主示好,以示亲近,到了陛下这里,就成了打扰雍和县主养病。 冯会暗暗想,这男人的心一旦跑偏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只怕用不了多久,坤宁宫里就要迎来一位新主子。 “你去安排一下,朕一会儿要去大长公主府探望姑母。” 魏昭将桌上的奏折合起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冯会连忙应声,领命而去。 出了养心殿,冯会心里面忍不住腹诽,陛下自己难道就不怕打扰雍和县主养病了。 谢晏和见客累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谢晏和才悠悠睁开眼睛。 一双湿润、柔滟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内室,这一看,不由骇了一跳:“陛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平日里日理万机的建元帝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闺房之内,甚至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上。 谢晏和一颗心脏差点被吓出了嗓子眼。 魏昭见谢晏和醒了,唇边顿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手臂用力,托着谢晏和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朕来拜访姑母,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春寒料峭的,去大相国寺也就罢了,后山那么冷,哪里是你能去的地方。” 魏昭关切的语气里透出一丝隐隐的责备。 谢晏和见状,不满地嘟了嘟嘴:“这是哪个奴才又在陛下跟前嚼舌根了。” 魏昭安抚地摸摸谢晏和的发心,无奈地一笑:“知道你是个不听劝的,朕得找个人看着你才是,省得你胡闹。” “红鸢!” 魏昭沉声唤人。 内室里,一个眼生的丫鬟应声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谢晏和磕了一个头:“奴婢红鸢,参见县主。” 魏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谢晏和温声道:“以后就让这丫头就跟在你身边伺候。” 谢晏和打量着地砖上跪着的丫头:身姿苗条,五官清秀,看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陛下把人放到她这里,难道是怀疑了什么? 谢晏和蹙了蹙眉尖,有些不高兴,她对着建元帝撒娇道:“陛下,这丫头我不喜欢。” 往常里,只要自己软着声音求建元帝,建元帝少有不应的。 只是这一次,建元帝却铁了心肠,他沉声道:“不行,红鸢是所有女暗卫里身手最好的,眠眠,不许任性。” 最后这四字,透出帝王一言九鼎、不容违逆的气势。 第8章 初现端倪 谢晏和咬了咬唇。 眼前的人毕竟是皇帝,若是自己接二连三地拂了皇帝的面子,只怕建元帝要降罪。 尽管心头不满,谢晏和也只能认了。 她不由撇过头去。 明亮的灯火里,谢晏和一张细如凝脂的脸蛋气得鼓鼓的,嫣红的唇瓣微微嘟着,弯弯的黛眉下,那双湿淋淋的桃花眼柔光潋滟,神情既娇媚又透出一股不染尘俗的天真。 魏昭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很想捏捏她的脸蛋,又怕被她窥破自己的心思,只能强忍着,一双深不见底的厉眸暗了下来,沉声道:“红鸢,你先退下。” 红鸢低低应了一声“是”,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屋子。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谢晏和和建元帝两个人。 谢晏和垂着纤长的眼睫,一双明眸霎时间蕴满了盈盈的珠泪,她啜泣道:“陛下是不是让人监视我?” 魏昭的确是有此意,但他的用意之深,又哪里能叫谢晏和知道。 他皱了皱眉,语气略重了些:“又是在浑说些什么,朕让红鸢跟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放心,你做什么,红鸢只有听你吩咐的,朕给你安排的是护卫,又不是探子。” 谢晏和闻言,低头默默垂泪,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魏昭虽然看得心疼,却决然不肯松口,他只好温声细语地拿着东西来哄谢晏和。 “前几日南边进贡了十匣子珍珠,全部都是上好的南珠,每一颗都有拇指大小。朕记得你以前总喜欢戴珍珠头花,你串成珠串也好,或是做件珍珠衫也好,再或者多打几套珍珠头面。” 谢晏和赌气地撇过头去,珠泪仍旧落个不停:“我是小孩子吗?陛下只会拿这些东西来哄我。” 魏昭看得好笑:“动不动就掉金豆子,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自己面前的人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宠爱她的长辈。 谢晏和就算再不满,也只能见好就收,她嘟了嘟唇:“陛下,我渴了,烦您给我倒杯水。” 魏昭对于谢晏和的恃宠而骄满心无奈。但这样的骄娇脾气,却是自己一手惯出来的,除了继续惯着,还能如何。 魏昭起身,给谢晏和倒了杯清水,边递给她,边笑道:“这普天下,也就只有你敢差使朕做事了。” “陛下把我的丫头都支出去了,总不能让我一个病人自己去倒水喝吧。” 谢晏和娇娇地抱怨了一句。 她小口将杯里的水喝完,白嫩的掌心摊着一只祭红瓷的茶盏,犹如雪中红梅,煞是好看。 魏昭任劳任怨地接过空杯子,只觉得为她做什么都是甘之如饴。 谢晏和见状,甜甜一笑。 “陛下,过几天我要开一场桃花宴,邀请的都是几位公主、王妃、世子妃,陛下能不能来给我捧场?” 谢晏和对着皇帝软语相求道,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仿佛藏着无数闪耀的小星星。 魏昭简直无力招架,轻易便允了她:“哪一日你跟朕说一声,朕把这一天空出来。” 谢晏和目的答成,一张小脸上的笑容甜得能滴出蜜来:“下个月初十,我就恭候陛下大驾了。” 魏昭忍了又忍,终是顺从本心,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低沉的嗓音透着浓浓的宠溺:“天色不早,朕先回宫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让朕悬心。” 谢晏和乖巧地点点头,刚要下炕,却被皇帝制止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讲究那些劳什子的虚礼了,你早些把身体养好,才是对朕的孝敬。” 既然建元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晏和便躺在床上不动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丫鬟们将屋子里的蜡烛又点上了一圈儿,将整个内室映照得灯火通明。 谢晏和仍是保持着靠在大楹枕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琥珀眼见着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小心走到谢晏和跟前,温声询问道:“主子,可要摆膳?” 谢晏和摆摆手,道:“一会儿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去找竹心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县主。”琥珀领命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竹心笑盈盈地进了屋子。 谢晏和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陛下来我这里之前,可曾去看过祖母了?两个人可有说过些什么?” 竹心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又擅长药理,是谢晏和亲自荐到大长公主身边去的。 自从太子退婚之后,谢晏和对祖母就再也没有那么信任了,也不知道大长公主有没有察觉出来。 竹心垂眸。 “回县主,陛下和大长公主说话时,屋子里并没有留人,屋外守着的也不是庄姑姑,而是冯中贵和宫禁卫。” 竹心送到我一番话虽然简短,却说得清清楚楚。 谢晏和微微颔首:“你回祖母那边去吧。” 等到竹心出了屋子。谢晏和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软倒在大楹枕上,就连身上的家常衫子都被冷汗浸透了。 谢晏和以前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可时什么事情都禁不住反复的思量。 那些蛛丝马迹…… 兄长大将军的位子,还有对叔伯们的封赏,都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只有她,无知无觉,一步步走进建元帝设下的陷阱。 只是,从前有一个魏津,建元帝才处处克制,自己方才没有察觉。 现在呢,在祖母的府邸里,建元帝直接闯进自己安歇的内室,又在她的身边安插人手,这是全无顾忌了吗? 谢晏和泛着桃粉色的眼尾沁出一滴泪来,晶莹的泪水缓缓滚落她雪白的面颊,落入朱唇间,舌尖满满都是苦涩。 建元帝对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十三岁?还是十二岁?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痕迹的,是她太傻、太蠢,才会把那个人当成父亲来尊敬。 谢晏和强撑着病体到桌边写了信,让琥珀封好信封,送了出去。 外祖母和表哥那般疼爱自己,谢晏和如何忍心将顾家拖下水。 只是今后,她孤身一人,兄长又远在边城,她该怎么办呢! …… 谢晏和大病初愈的第二日,便早早起来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她去的时间掐得正好,大长公主刚用完早膳,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净手和漱口。 谢晏和顺势接过丫鬟手里面的香膏,用指腹挑起来一抹香脂,仔仔细细地给大长公主抹到整只手上去。 “祖母,昨日陛下过来,赏了孙女一些顶好的南珠,我给您装了一匣子,您不如打一副珍珠头面来戴。” 大长公主拍拍孙女的手,一脸慈爱地说道:“陛下给你的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就是了。祖母一个老人家,哪里还能戴些花儿、朵儿的。” 闻言,谢晏和嘟了嘟嘴,摇着大长公主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哪里老了,在孙女眼里,您就好比那富贵牡丹,雍容天成。” “你这小油嘴。” 大长公主轻轻拧了一把谢晏和又嫩又滑的小脸蛋,心思复杂。 这个孙女是在京城之外长大的,自己的次子出事之后,就被曾经封号雍王的建元帝接进了雍王府照顾。 建元帝御极之后,又直接将孙女接进了内廷。 大长公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够和自己的孙女见上一面。 祖孙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三年前,太子悔婚。 大长公主亲自将孙女从宫里面接出来,只在府里养了一个月,就把孙女送到了江南的外祖顾家。 即便血脉相系,这孩子对她这个祖母的感情应该也淡薄得很。 不然,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来试探她了。 大长公主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老二对儿子要求严格,这个小女儿却让他和儿媳妇给惯坏了。 也许,将这个孙女低嫁了,是件好事。 “晏和,按说这个话祖母不该跟你提,只是你如今也长大了,我们家不兴盲婚哑嫁这一套,祖母也就直说了。” “祖母……”谢晏和一脸震惊地望向大长公主。 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耳朵里面听到的。 大长公主轻柔地怕了拍谢晏和的柔荑,温柔、和煦的话语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 “这桩亲事,是你成郡王府的表姑母,李夫人亲自跟我开的口。男方是她夫家的侄儿,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却在辽东卫出任正五品的武职,父母又都不在了,也无兄弟、姐妹。 你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一进门就能够当家做主……” 谢晏和闻言,心中登时冰凉一片。 她堂堂一个公府嫡女,又有朝廷敕封的县主封号。如今,却要嫁给一个出身寒门的五品武官?! 兄长呢?他也同意了吗?家里的所有人为了富贵前程,这是要把自己彻底抛下了吗?! 谢晏和又惊又怒,柔嫩的唇瓣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半晌,她才低应了一句:“孙女全凭祖母做主。”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 孙女能这样懂事,大长公主十分欣慰。 谢晏和垂下头,玉白的面容未见一丝怨愤和不甘。 “其实,孙女今日过来是为了跟祖母辞行的。哥哥、嫂嫂常年不在京中,二房又只有我们兄妹二人。既然孙女回来了,就没有再让府邸空着的道理。” 说到这里,谢晏和咬了咬唇,细声道:“若是孙女有一天嫁人,也是要从靖平侯府出嫁的。” 闻言,大长公主长叹了口气:“你顾家表哥待你一片真心,如果可以,祖母也想成全了你们。只是晏和,以你如今的身份,离京城的这些漩涡,那是越远越好。” 谢晏和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违心地道:“祖母言重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顾家表哥并无私情,这点请祖母放心。” 大长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祖母真是老糊涂了,咱们晏和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谢晏和再是心中愤怒,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她抿嘴笑了笑,低头做羞涩状。 第9章 婚事 谢晏和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一会子话,用完午膳,才带着丫头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 到了傍晚,谢晏和坐车去了靖平侯府。 望着台阶上的红漆大门,谢晏和的一双明眸情不自禁地滚下泪来。 谢家能有今天,是自己的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可是自己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却要被谢家抛弃了。 谢晏和自嘲地想到:回京这几日,除了家里女眷来探望过她,伯父、叔父,几个堂哥一概没有出现,大概也是为了避嫌吧。 谢晏和轻轻眨去眼中的泪水,下了马车。 顺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徐徐行来,一路分花拂柳。 穿过一道月洞门,院子里是一座堆叠出的假山池沼,花园里种了几株西府海棠,还有几丛湘妃竹。 院子里的东南角,架了一座秋千架。西南角则摆放着石桌和石凳;花园里种着牡丹、月季、山茶、腊梅等花卉,端的是一片富贵娴雅的闺阁气象。 这处院落正是谢晏和居住的蘅芜苑。 院子里的下人早就收到了小主人将要回府的消息,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和大丫鬟等在院子里。 谢晏和一露面,便被这些人簇拥着进了屋子。 缀着狮子滚绣球翡翠坠脚的水晶珠帘被挑起,紧接着是一座四扇水晶云母玻璃花鸟屏风,转过屏风后面是一间陈设精美的花厅。 花厅里摆着一水儿的紫檀木螺钿嵌宝雕花家具,地砖上铺着苍底玄叶蓝花织锦氍毹,窗台上摆着一尊月下美人的梅瓶,瓶子里插着几株暖房里养出来的鲜花。 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珍玩,其中有一棵通体血红的百宝珊瑚树盆景最为夺目;靠窗的书案上,摆着的汝窑天青瓷水盆里养着一株碗莲,两尾大红锦鲤在莲叶间欢快地游动。 全部都是按照谢晏和的喜好来布置的。 谢晏和命人叫了红鸢进来伺候,毕竟是陛下赏的人,自己总不能把人一直晾着。 红鸢自从进了大长公主府内,只见过谢晏和一面。 一直没有被谢晏和召见,红鸢内心忐忑至极,唯恐被谢晏和退回给皇帝。 此刻,红鸢听闻雍和县主召见,如闻佛语纶音一般,内心顿时松了口气。 “奴婢给县主请安。” 在谢晏和面前,红鸢全无身为青龙卫的傲气,低眉顺眼地跪在内室宝蓝色花纹的氍毹上。 谢晏和放下手里面的茶盏,睫羽微垂,曼声问:“红鸢姑娘今年多大了?” 红鸢先是恭恭敬敬地给谢晏和磕了一个头,这才十分谨慎地回话:“奴婢回县主的话,奴婢今年二十,不敢当县主一声‘姑娘’。” 谢晏和一双妙目闪了闪,意味不明地道:“免礼吧,你是陛下赏的人,自然不同于寻常丫鬟。” 红鸢动了动唇,刚准备说些做低伏小的话,却被谢晏和一脸平静地打断,她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对红鸢的安排。 “你在公中领的是一等丫鬟的月银,每个月我这里再给你添十两银子,四季衣裳比琥珀他们多做两套,平时也不必做什么事,只要随我出门即可。” 不得不说,谢晏和给红鸢的待遇算是很优厚了。 红鸢自己也清楚,她是陛下派过来的人,雍和县主绝不会把她当做心腹,这也是人之常情。 红鸢怕就怕,这位雍和县主仗着帝宠,将她随便搁到哪个院子里闲养着。真到了这一步,陛下不会责怪雍和县主,只会嫌自己无能,到了那时,自己哪里会有好下场。 如今,雍和县主将自己安排得这样体面,红鸢心里十分感激,她再一次给谢晏和磕头谢恩:“奴婢谢县主恩典。” 既然这红鸢并不是张狂的性子,谢晏和也没有再为难她。 谢晏和一张玉容很是柔和地笑了笑,一双柔滟的桃花眼盈盈如水,娇婉动人。 她温声道:“不必多礼。以后你就知道了,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只要你们做好分内事即可。” 说完,招手让翡翠过来:“让你哥哥去外边帮我打听个人,那人姓李,如今就租住在双平街的榆钱胡同。” “郡主!” 翡翠听了谢晏和的吩咐,并没有第一时间执行。 她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谢晏和,十分不甘心地嚷道:“那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就是提起来都会污了您的耳朵……” “住口!” 谢晏和厉声打断丫鬟的话,一张玉雪洁白的容颜浮上淡淡的恼意:“看来是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们了,才把你们惯的不知道进退。” “县主恕罪!” 翡翠眼见着县主动了真怒,不敢再说什么,她强忍着眼泪道:“奴婢这就去!”连忙退了下去。 红鸢默默立在一旁,将自己当成了屋子里的一个摆设,不闻不问。 红鸢虽然不知道,雍和县主突然搬回国公府,究竟是为着什么因由,但看这些丫鬟们的态度,都好似极其不忿。 “你们都退下吧。” 谢晏和十分疲惫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懒得再多费唇舌。 谢晏和心里面清楚,这些丫头是在给自己抱不平。但既然她在大长公主这里,已经沦为了弃子,她纵是再多谋划,也无用了。 夜深了,谢晏和将自己埋进锦衾里面,许久才睡着。 然而,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谢晏和便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纤纤玉指轻轻挑起软烟罗的纱帘,怔怔地盯着屋子外面出神。 谢晏和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那个梦。 那时候,陛下还是雍王,在王府里,将她抱在膝头,亲自喂她吃糕点。她年纪小,糕饼屑都洒在雍王的袍子上,雍王也不生气,笑着给她讲行军打仗的趣事。 像这样的场景,还有许多许多…… 自从父母仙逝之后,谢晏和就是在建元帝的膝头长大的。 建元帝所有的闲暇时光,一概没有给妻妾、儿女,而是全部给了自己。 谢晏和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视之为父亲的人竟然会对她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竟然视她、视她为…… 谢晏和苦涩地牵了牵唇。 其实,远嫁也好,可以就此远离这些让她痛彻心扉的往事。 红鸢不清楚,为什么从大长公主府搬出来后,县主几个心腹婢女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阴霾。 特别是琥珀和珍珠两个人,当着县主的面前有说有笑,人后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但是这俩人一见到自己过来,又立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红鸢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只有自己这个外人被蒙在鼓里面。 红鸢长了心眼,借口家中有事,跟雍和县主告了假,也不管自己的这个借口有多拙劣。 好在,雍和县主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出府之后,红鸢一个人乔装打扮,去了雍和县主话里面曾经提到过的榆钱胡同。 红鸢到了地方。 她先是在宅子周围打量了一圈儿,二进二出的宅院,除了窄小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 红鸢轻手轻脚地翻墙进去。宅子里只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下人,连个丫鬟都没有。 红鸢是青龙卫中的佼佼者,一身功夫比起暗卫中的那些男人也是不遑多让,她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来到了主屋。 听到有人活动的脚步声后,身形一闪,小心地藏到了门后。 守株待兔地等了大半个时辰,一个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的男人走进了正厅。 男人一袭宝蓝色如意万字纹的潞绸锦袍,头上别着一根竹簪,虽然年轻,全身上下却透出出身行伍的铁血、肃杀之气,使他挺拔的身形更多了一股阳刚之美。 院子里仅有的一个下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大长公主府已经遣人送来了县主的庚帖,奴才给大人道喜了。” 躲在暗处偷听的红鸢心中一个咯噔,整个人仿佛都浸泡在了冰水里,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这人说的庚帖和府邸……不可能是雍和县主吧? 红鸢敢说,自己在京城里面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号人物。 这个年轻男子一听就是外地口音,雍和县主怎么会被许配给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红鸢暗想:一定是府里面的气氛太紧张了,她才会瞎想。 可事情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那年轻男子一脸狂喜,仿佛不可置信一般,一迭声地追问道:“张管家,我不是在做梦吧?!大长公主真的答应了?!答应将雍和县主嫁给我?!” “大人,奴才还能骗您不成?” 男人口中的张管家含笑点了点头:“恭喜大人得偿夙愿。” 男人听了张管家肯定地回答后,顿时一阵狂喜,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张管家,不怕你笑话,自从四年前来京城,在婶母娘家的府邸里面,我有幸见到雍和县主一面,自此念念不忘、魂牵梦萦……可那时,县主却是准太子妃,不成想,我和县主竟有这样的缘分!张管家,我现在还恍如在梦中一般。” 那个张管家慈爱地笑了笑,温声说道:“老奴是看着大人长大的,如今大人心愿得偿,老奴只有替大人高兴的份儿!” 男子狂喜过后,心头又浮上了新的忧虑。 第10章 驾临 男子皱了皱眉,在屋子里面来回地踱步。 “张管家,你也知道府里面的情况。我这次上京,只带了三千两的聘礼。就这,已经是掏空了大半的家底。县主会不会嫌弃我的聘礼太减薄?”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窘况,男子一双英挺的剑眉皱的紧紧的。 张管家安慰他道:“大人放心,既然县主的长辈已经允婚,想来不会在聘礼上为难您的。” “话是这么说……” 尽管有了张管家的安慰,男子浓黑的眉宇间仍是难掩忧虑。 “嫁给我,就已经很委屈县主了。若是还不能够让县主风风光光地出嫁,我只怕县主日后会厌恶我。” 男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趁人之危,但是婶娘的提议实在是太让他心动了。 如果自己能娶到梦里面的仙女,男子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会对她好的。 耳边听着男子和张管家说起了家长里短的闲话,红鸢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听下去了。 她心事重重地翻出了这座毫不起眼的小院,此刻自知大祸临头,不敢再耽搁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皇宫里赶去。 太和殿内。 魏昭听说红鸢求见,斜飞入鬓的剑眉挑了挑,他扔下批复了一半的奏折,一个人去了偏殿。 “陛下,奴婢有罪!” 红鸢跪在偏殿内冰冷的地砖上,见到建元帝近来,她洁白的额头将地砖磕地“嘭嘭”作响。 魏昭挑了挑眉,神情冷峻:“出了什么事?” 红鸢这才停止了磕头的动作,她白皙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却不敢擦,恭声回道:“回禀陛下,奴婢愚钝,今日才打探出,平安大长公主将县主私下许了人……” 红鸢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茶杯摔在她膝头,滚烫的热水淋了她一裙子。 红鸢战战兢兢地趴在了地上。 “废物!” 魏昭沉声斥道! 魏昭越是狂怒,整个人就越冷静,只有一双墨眸里刀锋般凛冽的寒芒泄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还不快说。” 身为青龙卫中最优秀的暗卫之一,红鸢比谁都知晓这位陛下的手段。她屏息凝神,连忙将查到的消息事无巨细的一一禀告。 “陛下,大长公主选定的人是辽东人士,名叫李木,今年二十有三,在镇远军出任正五品的武职。 李木寒门出身,父母双亡,依附叔叔、婶婶生活,家资也很减薄。 保媒的是敬华县主,这人是她的夫家侄儿。 奴婢今日潜进李府打探消息,正好遇到大长公主府的下人偷偷给李木送庚帖。” 红鸢说完,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许久都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红鸢身体跪伏在地上,额头低落的汗水淌进眼睛里,眼珠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却连擦也不敢擦,就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就在红鸢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的时候,魏昭牵唇冷笑。 “她可真是朕的好姑母!朕看她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连朕的逆鳞也敢动。” 魏昭冷笑了一声:“冯会!”高声宣人进来。 “陛下!”冯会闻声进了殿内。 冯会是建元帝身边服侍的老人儿了,尽管建元帝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冯会却能通过建元帝的眼神和举止,清楚地感受到建元帝心头压抑着的熊熊怒火。 建元帝一只手臂搭在桌子上,食指微屈,有节奏地敲击着御案。 半晌,他威严、俊毅的面庞眸光一厉,淡声道:“传朕旨意,敬华县主无召入京,串联宗室,图谋不轨,提交宗正寺审理,由大理寺正卿黄安石协办。” 冯会心下一颤,抬起眼皮迅速地打量了皇帝一眼。 只见建元帝一脸冷峻,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下颌肌肉的线条却是紧紧绷起,显然整个人正处于盛怒之中。 冯会暗暗心惊。 陛下好久不曾有过这样大的怒气了。 也不知敬华县主犯下了何等大逆不道的过错,竟是让陛下在这一刻动了杀念, 这样严重的惩处,建元帝就连一个像样的借口也不愿意找,什么时候就连普通官眷也要奉召入京了,更何况,敬华县主还是宗室。 冯会想,陛下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不过,冯会跟在陛下身边久了,心肠变得十分冷硬,敬华县主就算真的冤枉,陛下说她该死,她便该死! 大理寺正卿黄安石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陛下钦点黄安石介入,黄安石刑狱出身,不愁审不出陛下想要的东西。 可怜敬华县主身娇肉贵、进了宗正寺,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冯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魏昭望着跪在地上的红鸢,寒声吩咐:“你的责罚先记着,县主身边不能少了人,不要引起她的怀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面应该清楚。” “是,奴婢谢过陛下恩典。” 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等皇帝走了,红鸢劫后余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地砖上。 魏昭回了含元殿,拿起桌上的奏折,江西知府吴有道官商勾结,贪赃枉法,榨取民脂民膏,他原本是要判吴有道流徙三千里,此刻御笔朱批,直接判了斩立决。 过了一个多时辰,魏昭仍旧怒火高涨,手中御笔应声而断。 李木,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咀嚼了一遭,让他恨不得立刻就将人拖到眼前,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怒。 “冯英!”魏昭低喝了一声。 建元帝动了雷霆之怒,冯英突然被点到名字,面色顿时一凛,他压住心头的惶恐,尽量让自己脸色显得正常一些。 “陛下有何吩咐?”冯英恭敬至极地躬身道。 “你去点几个人,朕要微服出宫。” 魏昭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瞥向冯英的那一眼,锋芒毕露、寒光慑人。 冯英吓得身体一个哆嗦,大声道:“是,陛下。” 冯英不必多问也知道,陛下是要去哪里,连忙出殿清点人手。 前后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御马监就牵来了皇帝的坐骑,一匹神骏无比的照夜玉狮子。 魏昭飞身上马,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绝尘而去。 几个侍卫连忙催动胯下坐骑,唯恐建元帝出了意外,纷纷追赶着建元帝的身影而去。 魏昭一路飞驰,到了靖平侯府,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不等下人通传,直接闯入。 侯府大门口的护卫正要去追,冯英随后便到。 他解下腰间的腰牌,随手甩出去。 守门的侍卫见状,连忙伸手接过,待到看清腰牌上刻着的字样,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魏昭一路畅通无阻,大步流星地直奔蘅芜苑的方向而去。 魏昭走到院中,一眼看到坐在秋千架上的少女,心头的怒火顿时消散了大半。 少女身上穿着家常的蜜合色缠枝葡萄纹上衣,洋绉银鼠皮坎肩,湘妃色水波纹裙子,纤巧、玲珑的双足上套着一双鱼戏莲叶的珍珠绣鞋,头上简单地绾着双螺髻,乌黑的青丝间缠着珍珠珠串,发间插了一排羊脂玉的茉莉花花簪。 初春的阳光下,衣饰简单的少女朱颜绿鬓,肤如凝脂,一双弯弯的翠色眉宇轻轻蹙着,仿佛笼着一汪轻愁;盈盈如秋水的星眸长睫微垂,似是含着无尽心事,犹如一株含风泣露的兰花,惹人无限怜惜。 魏昭停住脚步,视线紧紧锁住那悠悠荡着秋千的小人儿,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倩影,仿佛要把人镌刻在心上。 “陛下,您怎么来了?” 身后的视线炙热无比,令人如芒在背。 谢晏和没办法继续装糊涂,她收敛心事,缓缓下了秋千架,在距离建元帝几步远的距离停下,屈膝行礼。 魏昭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她:“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到院子里吹风,这些服侍的下人也太不经心了。” 说着,厉眸扫过谢晏和身边跟着的婢女。 跪在地上的几个丫鬟不敢辩解,只能把头垂得更低了。 谢晏和淡笑:“老是不出门,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她神情懒散,软软的语调里似乎透出一抹心灰意冷的味道。 看来眠眠并不想从京城远嫁。魏昭心里有了底,一颗紧紧提着的心脏这才放了下来。 看着谢晏和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魏昭不由十分心疼。 “外边冷,我们进屋再说。” 魏昭朝谢晏和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 到了内室,谢晏和亲手给魏昭斟了一盏茶:“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魏昭不说话,目光不着痕迹地审视着谢晏和,见她脸上并没有不甘愿的表情,索性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姑母老糊涂了,朕视你为掌上明珠,你这么娇气,辽东苦寒之地,哪里是你能呆的地方!” 谢晏和心弦一颤,做出一副迷惑的样子:“陛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丫头,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装糊涂。 魏昭眸色深了深:“朕连李木住的地方都查清楚了,眠眠,你还要瞒着朕吗?!” 第11章 恐惧 眼见婚事瞒不下去了,谢晏和索性大方承认:“我知道陛下对我好,只是京城虽大,哪里还有敢娶我的人家。” 魏昭喉头一噎,若不是两人隔着辈分和年纪,他恨不得此刻就把这小小的娇人儿拥进怀里,轻怜密爱。 “说的什么傻话,有朕在,谁敢委屈了你!” 魏昭最终什么都没做,对着谢晏和轻斥道。 谢晏和闻言,抬起头凝视着建元帝,她一双水眸清凌凌的,澄澈见底,盈盈眼波令人无法招架:“陛下,您会废太子吗?” 谢晏和的问话可谓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令魏昭恨不得当场将她打一顿。 魏昭有心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心中虽然舍不得,却只能强装出威严来:“混账,储君废立,朝中重臣都不敢多言,朕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晏和被骂的眼圈一红,她垂下头,盈盈珠泪滚落雪腮,清甜的嗓音透着无限委屈:“陛下尚在,我都要被远嫁辽东借此避祸,以后,我还会有活路吗!既然如此,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谢晏和仰着雪白的脖颈,一脸不逊,宛如一只濒死的小兽般发出“呜呜”的悲鸣,偏偏却又哭的梨花带雨,懵懂、稚气,可怜、可爱。 魏昭一颗冷硬的心脏几乎化成了一滩春水,哪里再忍心骂她,只剩下心疼。 他一边给谢晏和擦着眼泪,一边安慰道:“好姑娘,快别哭了,朕不会让你落到那个地步的。” 建元帝不安慰自己还好,这一安慰,谢晏和哭得更厉害了:“您就只会说好听话哄我。陈蓉恨不得我死,太子又一味听太子妃的,您如果真的疼我,就赐死陈氏。” 谢晏和哭哭啼啼地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她张了张嘴,立刻羞愧地以袖掩面。 魏昭完全没有预料到谢晏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她还对太子心存妄念不成! 魏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一双墨眸暗了暗,语气平平地道:“眠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晏和仿佛被魏昭吓住了,目光怔怔地抬头,雪嫩的粉腮犹带着几点泪痕,看上去好不可怜。 只见魏昭的一双墨眸深不见底,望之令人肝胆俱寒。 一丝凉意爬上谢晏和的脊背,尾椎骨一阵发麻。 谢晏和有些恍惚地想:面前的人早就不是她的叔父了,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乾纲独断,唯我独尊。 谢晏和默默止住了哭泣,一双小扇般的长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副要落不落的可怜样子。 她膝行几步,伏在皇帝膝头,贝齿紧紧扣着红唇,仰着的脸蛋精致绝美:“叔父,您不能不管我。” 谢晏和的嗓音柔婉带顫,娇嫩的红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魏昭双目微垂,一脸平静无波的神情,只是那一双幽若寒潭的墨眸仿佛覆着一层寒冰。 顿时,谢晏和一颗心如坠冰窟。 难道……难道陛下并无废太子之意? 那自己又该怎么办?!等着屠刀落下的那一天吗? 谢晏和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痕。 她咬了咬唇,翦水双瞳浮上一丝浓浓的悲哀,淡淡道:“是臣女逾越了,臣女告退”。 以谢晏和的骄傲,实在做不出对着建元帝摇尾乞怜的样子,她反身欲要告退,来自腰间的一股蛮横的力道让她霎时跌了回去。 谢晏和腰肢一扭,不小心扑在皇帝身上,她红唇间发出一声惊呼,刚要起身,却被建元帝压制住,紧紧禁锢在双臂之间。 男人炙热的怀抱烫的谢晏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这时才感到害怕,战战兢兢地望向把自己拥进怀里的建元帝。 “要逃去哪儿,嗯?”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透出一丝危险。 魏昭食指挑起少女精巧的下颌,手指下的肌肤吹弹可破,他忍不住细细地摩挲起来。 谢晏和吓得挣扎都忘了,一双秋水明眸瞪得大大的,呆呆地望向建元帝,一脸惊惧的神情像是一只陷入猛兽利爪的小动物。 魏昭眼中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笑意。 他垂下头,薄唇贴着谢晏和白嫩、莹润的耳垂低语,说话时呼吸间的热气不断扫着女孩小巧的耳廓,透出一股暧昧、绮糜的味道:“眠眠,你的胆子太大了。连让朕赐死太子妃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 谢晏和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无礼的对待,特别这个男人还是曾经被自己视之如父、深深依赖过的长辈,心里又羞又怒! 她脸颊烧红,就连声音都发着颤,眼泪更是落得又凶又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你杀了我算了!” “朕怎么舍得。” 魏昭手臂不断收紧,将谢晏和紧紧嵌入自己的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魏昭已经懒得掩饰,索性低下头吻她香腮:“乖眠眠,朕就连梦里都是你。杀你?朕哪里舍得。” 谢晏和偏头躲开建元帝的吻。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要让建元帝赐死太子妃的话。建元帝竟然幡然变色,一脸冷漠要将她杀之后快的样子,在她要逃出屋子时,忽而又态度一转,无所顾忌地轻薄起自己来。 魏昭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后宫妃嫔吗? 谢晏和气地发抖,不断躲避着魏昭落在她腮边的轻吻。 谢晏和越是躲,魏昭越是不肯放手。 男人微眯着墨眸,一只手臂将谢晏和锁到怀里,抽出的另一只手按住她雪嫩的脸蛋,吻上令他早已朝思暮想的红唇…… 舌尖触碰到少女清甜、柔软的唇瓣,魏昭喉咙里几乎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将那两片娇软的红唇含进唇齿,舌尖细细描绘着那无比姣美的轮廓……。 谢晏和挣扎无果,大着胆子,狠狠咬了建元帝的舌尖一口,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充满了口腔。 建元帝吃痛,短暂地放开了怀中的猎物。 谢晏和的眼眶盈满泪水,她被建元帝shunwen的红肿的唇瓣微微颤抖,仿佛无力承受。 谢晏和掩面泣道:“陛下,我爹爹临终之前将我托孤于您,您在我爹爹病床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我的。陛下,您这样做,对的起您九泉之下的表兄吗?” 少女的嗓音哀婉、凄凉,似是鸿雁垂死之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叫人心酸。 魏昭默然,半晌,才悠悠答道:“朕百年之后自会向季轩请罪。” 魏昭说完,大掌捧起谢晏和的脸蛋,一双幽若寒潭、深不见底的墨眸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强势:“眠眠,你的男人只能是朕。” 谢晏和笑容悲凉:“陛下难道忘了,我是太子不要的女人,是您曾经名义上的儿媳妇!陛下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谢晏和现在才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自己留在京城只会成为皇帝的禁脔。外祖顾家为了家族前程,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外孙女去与皇帝作对。只有把自己偷偷嫁到辽东苦寒之地,才能绝了皇帝的心思。 可惜祖母不知,她的身边早就被皇帝安插了人手,一举一动,受制于人。 谢晏和忍着屈辱,咬唇哀求建元帝:“陛下,您走吧。今天的事情,臣女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魏昭此刻也不由动了真怒。自己和眠眠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要若无其事地去嫁给李木吗! 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在小姑娘的心里算什么! 魏昭心头暗暗发狠,一双墨眸阴沉不定。 他以前就是太纵容这个丫头了。才会让这小丫头对于皇权毫无敬畏之心。若是现在就占了她的身子,他倒要看看,小姑娘是否还能说出“当作无事发生”这样的话来! 魏昭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里窜起两道熊熊的yu火,那犹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似是要将看中的猎物撕个粉碎。 谢晏和看得心惊不已。 她此刻再也顾不得内心的屈辱和难过,反手抽出头上的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凄声道:“陛下若是再冒犯臣女,臣女只能以死护住清白!” 魏昭一双墨眸深了深。 他没有想到,从前刁蛮骄纵、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如今的性子变得这样烈,像是一匹不驯的野马,竟然以死相胁。 魏昭眸色深了深,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 然而,在看到不断颤抖的娇人时,魏昭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捧在掌心疼爱了了这么多年的小人儿,看着她一点点长大,魏昭舍不得了。 “眠眠,朕的错,你把簪子放下。”魏昭温声劝慰道。 他并没有去强夺了谢晏和紧紧握在手里面的金簪,自己真要用强,凭小姑娘那点花拳绣腿,哪里够看。 谢晏和手里的金簪紧紧抵在白皙、修长的颈项上,一滴血珠从簪尾的尖端缓缓沁出…… 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更衬得谢晏和的肌肤细白如雪、晶莹剔透,鲜红的血滴犹如坠落枝头的骨里红一般,洇在冰雪里,不胜凄艳。 面对着建元帝冷静无比的神情,谢晏和彻底崩溃了,她不管不顾地哭叫道:“你出去!出去!” “眠眠,簪子放下!”魏昭沉声呵斥! 谢晏和雪颈上的伤口犹如美玉微瑕,刺眼得紧。 魏昭原本强压在心底的怒火瞬间又涌了上来。 自己不舍得动这小丫头一根手指,她却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闻言,谢晏和梨花带雨的面容浮上一朵凄婉的笑容,一双明眸之中的神采渐渐黯淡,变得支离破碎。 她颤抖着唇,轻声开口:“陛下,别逼我恨你!” 曾经甜蜜如糖的嗓音如今听起来更像是一缕幽魂。 魏昭心尖一痛,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在三九寒天里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入骨髓,他不由僵在了那里。 第12章 旨意 冯会匆匆忙忙地赶到靖平侯府,差点连鞋子都跑掉了。 西北送来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冯会在宫里找不到建元帝的人影,乾元殿里还有一堆重臣等着,把冯会急得团团转。 幸亏冯英走之前跟自己的小徒弟透了行踪,冯会这才知道建元帝去了靖平侯府,他半点也不敢耽搁,骑马直奔宫外。 冯会果然在侯府门口看到了建元帝的近卫,他和近卫首领打了招呼,一路紧赶慢赶地去了雍和县主居住的蘅芜苑。 到了院内,门口不见一个丫鬟,只有冯英一个人在门外当差。 “干爹。”看到冯会过来,半眯着眼睛的冯英连忙凑上来行礼,他一只手悄悄指了指屋里,摇了摇头。 这是让冯会不要去触霉头的意思。 宫里的奴才命贱,给主子爷做出气筒那是常有的事。 冯会要敲门的手顿了顿,不由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发出一丝足音,只能望着紧闭的屋门发怔。 眼见着日头西斜,冯会再也不敢拖延,大着胆子敲了敲屋门。 内室里毫无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来建元帝低沉、冷肃的嗓音,毫无起伏的语调令人听不出半丝情绪:“何事?” 冯会恭敬中透出一丝焦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启禀陛下,中书省于申时收到西北送来的紧急军报,回纥反叛,几位大人已经在乾元殿里候着了。” 魏昭皱了皱眉,望着身边默默垂泪的小姑娘,只能沉沉地叹了口气:“朕先走了,眠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魏昭垂首,手指抚上和谢晏和纠缠时袍服上落下的折痕,将褶皱处一一抚平。 魏昭起身,振了振袍袖,不疾不徐地走出内室。 屋外,冯会和冯英两个人像是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门口。 魏昭面沉如水,冷冷扫了二人一眼,沉声吩咐:“回宫。” …… 建元帝走后,鸳鸯和红鸢匆匆进了内室。 这一看,不由就是一惊。 谢晏和花容惨淡地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金簪,双眸,满面泪痕,。雪白无暇的脖颈上有着一道浅浅的红点,似是利器留下的伤口。 红鸢心头咯噔了一下,赶紧垂下了头。 倒是鸳鸯,立刻朝着谢晏和扑了过去。 她双手颤抖着将谢晏和一把抱住,脸上泪如雨下:“县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县主,您说句话啊!” 谢晏和手心一松,手里握着的金钗坠在室内铺着的氍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出去,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谢晏和沙哑的嗓音不复以往的清甜和柔软,反而透出一股冰冷和凄厉。 鸳鸯望着谢晏和柔嫩的掌心,白皙的肌肤被金簪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鸳鸯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县主脖颈上那道极为刺目的血痕上,还有县主那红肿破皮了的唇瓣,像是、像是…… 鸳鸯心头瞬间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想,顿时骇地手脚冰凉,她颤声道:“县、县主……” 这个素日里聪慧、伶俐的大丫鬟还是第一次在谢晏和的面前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退下!”谢晏和抬高了嗓音,微微红肿的眼睛似是落满了冰雪。 鸳鸯咬了咬唇,她强忍住眼里的泪意,和红鸢出了内室,顺手带上了屋门。 等到两个丫鬟离开了,谢晏和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她软软倒在暗红色的氍毹上,睁着一双空洞的水眸,无声落泪。 …… 乾元殿内。 皇帝迟迟没有现身,尚书令张甫明,司徒王缙、中书侍郎裴同光、兵部尚书曹文正等人全都等的心急如焚。 直到大殿外边传来内侍高声通传的声音:“陛下驾到。” 几个老臣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行礼。 只见皇帝陛下身着玄色刺金十二章纹样的缂丝龙袍,头戴十二毓冠冕,逆着光从大殿外边缓步而入。 多年乾纲独断浸润出来的帝王威严与旧年拼杀疆场历练出的铁血之气糅合而成,身为一代英主至高无上的威严和凛冽无比的气势宛如匣中藏剑,霸道无匹,顿时令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静。 魏昭微抬手臂,示意朝臣免礼。 “谢陛下。”众臣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甫明率先出列:“陛下,安西节度使张高年尸位素餐,克扣军饷,杀良冒功,犯下滔天之罪,致使回纥叛乱,其罪当诛。” 魏昭在御座上坐下,一双墨眸深不见底。 他威严的目光睨向御阶下的张甫明,沉声问道:“朕记得张高年是张爱卿的族侄。元和十一年,是张爱卿保举张高年出任的安西节度使一职,朕可有记错?” 建元帝君威难测。 张甫明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殿内冰冷的金砖上:“陛下,都是微臣识人不明,误信了小人,以致酿下大错。若不是张高年身边的长随暗中给微臣送了密信,微臣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微臣有愧陛下圣恩,敬请陛下降罪。” 魏昭神色莫名。 他藏在袍袖下的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盘龙纹扳指,对跪地请罪的张甫明视而不见,视线移向中书令王缙,淡淡道:“朕有意派右将军谢晗平乱,王爱卿以为如何?” 王缙心下一愣。 谢晗是自己的女婿,没想到陛下会在西北平乱一事上,直接越过张甫明,来问自己这个谢晗的老丈人。 王缙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陛下,这是何意?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隆宠雍和县主,上行下效,雍和县主一介外臣之女,地位甚至凌驾于宫里的几位公主之上。 右将军谢晗是雍和县主唯一的胞兄,不过而立之年便身居高位,如今空出来的安西节度使一职,看来陛下是要恩赏给谢晗了,只是这样一来,不知太子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王缙心思电转。 他膝下儿子众多,却唯有一女,自是爱若掌珠。谢晗又是他的爱婿,一向得自己青眼。 横竖谢家已经和东宫生下罅隙,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好处,自己可断没有替女婿往外推的道理。 王缙想明白之后,一脸大公无私地奉承道:“陛下圣明烛照,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建元帝微微颔首。威严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张甫明身上,其中的压力重逾万钧:“张爱卿呢?可有疑义?” 陛下并未因自己举荐了张高年而降罪,张甫明自忖逃过一劫,哪里还敢有疑义。他头重重磕在地砖上,恭声应道:“陛下圣明,臣没有疑义。” 见张甫明识趣,魏昭这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张爱卿能够大义灭亲,朕心甚慰,平身吧。” 就在张甫明暗中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起身时,头顶传来建元帝威严、淡漠的嗓音: “拟旨: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右将军谢晗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安西大都护,统辖安西‘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加秩两千石,钦此。” 建元帝旨意一出,满殿皆惊。 原以为陛下打算让谢晗兼任安西节度使一职,这已经是对谢晗的恩宠了。大殿内的重臣都没有想到,陛下直接将一个从二品官职的安西大都护赏给了谢晗。 要知道大都护一职,本朝一般由亲王遥领。 当今陛下将自己的兄弟杀的一个不剩,大都护一职也因此空了出来,如今陛下竟然赏给了谢晗。 这谢晗何德何能! 然而,张甫明自身难保,刚刚又在陛下面前表明自己对于陛下的安排并无疑义,这个时候也不好出尔反尔。 王缙身为谢晗的岳父,更不可能反对了。 大殿内官职最高的两个人都没有吱声,余人虽然觉得陛下的安排不太妥当,也都默认了。 魏昭见臣子这般识趣,墨眸中的冷色淡了下来,薄唇浮上微不可见的弧度。 “众卿无事,便退下吧。”魏昭说完,甩袖从御座上走下,当先步出大殿。 哪怕收到回纥叛乱这个令自己十分着恼的消息,魏昭的心情依旧十分之好,好到张甫明即使犯了失察之罪,魏昭依然抬手放过。 出了殿外,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幕,魏昭眯了眯眼。 虽然今日惹了眠眠生气,但自己也终于在她面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都不必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了。 至于眠眠的兄长,谢晗子肖父,有将帅之才,自己破格册封他为安西大都护,一是因为谢晗确实出色,二也是为了眠眠的今后铺路。 想必等到圣旨传到靖平侯府,眠眠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应该能够开怀。 也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能够消气。 想到这里,魏昭抬手揉了揉眉心,略有些头痛地回了寝殿。 建元帝一走,张甫明心防松懈之下,这才发现,身上的内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毕竟年纪大了,出了大殿,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张甫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一旁的王缙比了个大拇指,阴阳怪气地道:“丹毫真是挑了个好女婿啊!” 三年前,谢晗的胞妹被太子殿下退婚,这张甫明当时嘲谑的嘴脸有多难看,王缙脑海里可是记忆犹新。 现如今听着张甫明夹枪带棒的一番话,王缙不仅不见半点恼怒,心里甚至觉得十分解气。 因此,他对着张甫明极有风度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大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受。” 张甫明没想到王缙这般厚的脸皮,他冷哼一声,抬步走到前面。 王缙望着张甫明渐渐远去的身影,眯了眯眼睛,总是一团和气的笑面浮上一丝阴冷之色。 第13章 东宫 距离中书省的圣旨发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东宫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太子魏津和几个亲近的东宫属臣齐聚在日常议事的小书房里,面对建元帝突如其来的任命,众人心惊之余,纷纷嗅到了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 魏津焦躁地在小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初的震惊过后,就只剩下得知了旨意后的惶然和委屈。 父皇……为什么要发出这样一道任命。 听说谢晗对谢晏和这个胞妹极为宠爱,虽然谢晗这么多年一直驻守西北,但每年送往京城的礼物能装十几辆大车,西域的宝石、香料、毛皮……各种稀罕的小物件应有尽有,完全是把这个妹妹当成了女儿在宠爱。 魏津当年悔婚,如果不是建元帝连下三道圣旨,只怕谢晗立刻就要抛下军务冲到京城来。 想到这个年少时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煞神,魏津不由一阵烦躁。 若是将来自己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有谢晗在,自己夜里岂能安枕?! 除了太子之外,东宫的臣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太子司直陈则是太子妃陈蓉的胞兄,年长陈蓉这个幼妹五岁,相貌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则如今也有二十好几了,如果不是太子怕太子妃面上不好看,赏了陈则一个正七品的官职,只怕陈则直到现在还是一介白身。 在座的臣子就没有一个能看得起陈则的。 偏偏陈则人蠢而不自知。 小书房内,以陈则的官职,只能敬陪末座。但几位位高权重的臣子都没有发声,陈则率先忍不住了。 陈则当着书房里的太子殿下和东宫属臣露出一脸的愤恨之色。 他对着太子囫囵行了个礼,莽撞地质问道:“殿下,谢晗何德何能,陛下居然任命他为安西大都护,他妹妹雍和县主可是您不要了的女人,陛下做出这样的调动,半分都不顾及您的面子!” 太子宾客黄惟觉忍不住清咳了好几声。这个陈则不仅蠢笨没眼色,连上下尊卑也不懂。 虽然陛下晋升谢晗为安西大都护的确是伤了太子的颜面,可这话也不能当着一国储君的面儿明着说出来啊! 而且,雍和县主的封诰当初便是陛下针对太子悔婚一事给谢家做出的补偿,这陈则大大咧咧地嚷出来,何尝不是在打太子的脸。 黄惟觉恼恨地想:若是当初太子没有被猪油糊了心智,聘谢氏女为太子妃,东宫何至于如此被动。 偏偏陈则那人蠢而不自觉,犹自一脸激愤地吼道:“殿下,陛下毕竟是您的父亲,臣就不信陛下会毫不顾念父子之情。这谕旨实在荒唐,您不若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几个被陈则蠢出一脸血的官员集体噤了声,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建元帝虽则乾纲独断、,但圣明烛照,赏罚分明,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明君和雄主。 陈则胆大包天,竟敢非议圣上。若是传了出去,自己非但人头不保,还会给太子殿下招祸! 魏津闻言,更是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陈则既是自己的表兄又是自己的妻兄,魏津将他带在身边,为的是太子妃脸上好看,可这个表兄烂泥扶不上墙,不堪造就。 “荒唐!”魏津低叱道。 他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威严。幽凉的目光往陈则身上一扫,成功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言论。 “君无戏言,父皇是君父,孤无论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都没有质疑父皇的资格,陈司直,你可明白?!” 魏津盛怒之下,连陈则的字都不愿意叫了,直接以官职相称,就是希望陈则能够明白上下尊卑! 陈则的性情虽然愚蠢、鲁莽,然而眼见太子动了真怒,他尽管心中不服,只能不甘不愿地跪下请罪:“微臣知错……” 陈则咬了咬腮帮子,深恨这个表弟落了自己的颜面,那句“敬请太子殿下责罚的话”堵在嗓子里,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竟是连认错都这般敷衍! 魏津懒得再多看这个庸碌无能又只会给自己惹祸的表兄一眼,他的目光落到从被传召入东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顾九衡身上,十分尊敬地拱了拱手:“先生,您怎么看?” 顾九衡在太子少傅的位子上坐了五年,这五年虽然没有什么亮眼的功劳,但也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因此,虽然顾九衡跟雍和县主有着师徒之谊,但魏津对顾九衡这个太子少傅一向信任有加、颇为倚重。 顾九衡刚刚不开口,是为了避嫌。但现在太子相询,顾九衡也没有拿乔,而是直接说起了谢晗其人。 “回殿下,谢晗虽然资历尚浅,但他可是在承平三年大败过吐蕃的。陛下如今破格提拔谢晗,不可能是因为私情,而是因为谢晗有将帅之才。” 顾九衡说到这里顿了顿,微垂的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讽刺,他淡淡道:“陛下的眼光可不会局限在后宅,更不会因为从前的情义就将安西大都户这样的要职作为恩赏。至于雍和县主……” 顾九衡语气一转,四两拨千斤地道:“陛下既然对雍和县主如此厚待,殿下您何不认雍和县主为义妹。这样做,一来,可以把从前之事揭过,彰显殿下的心胸;二来,还可以示好于谢晗,重续亲戚间的情分;三来,此举能够博得陛下欢心,挽回太子殿下您在陛下心中的印象。” 顾九衡的计策的确是妙,魏津心里暗中松气之余,旋即又皱了皱眉:自己这样做,固然能挽回在父皇心目中的印象,但只怕蓉儿那里会多想。 蓉儿因为三年无出,已经在这深宫里举步维艰了。魏津如何忍心再在她心上插一刀。 太子没有答复,顾九衡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太子犹豫的理由。 他心底不由哂笑,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也是被建元帝精心教导过的,可惜子不类父。这位太子殿下平日里看着还好,但在女色上实在是太昏聩了一些! 小书房内寂静无声,黄惟觉这个人最为精乖,见状,暗中和顾九衡对视了一眼,不难看出彼此眼中的失望。 “太子殿下,太子妃对雍和县主十分不喜,您若是认她为义妹,太子妃得知之后该是何等伤心。更何况,殿下,雍和县主哪里配您给她这样的尊荣!” 陈则早就对顾九衡提出的馊主意有所不满了,但碍于自己刚刚被太子斥责过,不敢贸然开口。 但现在太子却因此迟疑了,说明他心里面更加看重自己的妹子,并不赞同顾九衡的这个主意。 “闭嘴!”面对陈则的吵嚷和叫嚣,魏津忍无可忍地呵斥道。 这个蠢货究竟知不知道,东宫已经危如累卵! 陈则这一闹,反倒助魏津下定了决心,他恭敬地对着顾九衡施了半礼:“多谢先生指点,孤谨听先生之言。” 见状,顾九衡欣慰地笑了笑。 …… 落霞满天,谢晏和坐在院内的秋千架上悠悠荡着秋千。 鸳鸯有意哄谢晏和高兴,手里一边慢悠悠地给谢晏和推着秋千,一边笑吟吟地说道:“侯爷如今也才而立之年,这般年轻就升任了从二品的安西大都护这样的要职,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县主一会儿可不要吝啬了赏钱,让奴婢们也跟着沾沾喜气。” 耳边听着鸳鸯的恭喜声,谢晏和一张宛如梨花般静谧的容颜却不见多少喜色。 她只是微微弯了弯唇,浅声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赏赐。一会儿去通知林娘子,每人多发一倍的月钱;另外,每人再赏两个‘步步高升’的银锞子。” 谢晏和最不缺的就是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每次赏赐起下人来都是格外的大方。 丫鬟们连忙跪下来谢恩。略显得有几分空旷的院落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 谢晏和望着仆妇们那一张张喜气盈盈的脸庞,红唇渐渐溢出一丝苦涩。 她是今天一大早接到的圣旨,耳畔听着冯英宣读的内容,谢晏和的内心一片茫然。兄长谢晗是西北军的右将军,正三品的武职,如今却升了半品,出任本朝一直空着的大都护一职,这份荣宠,令人心惊。 如果兄长的这个官职只是建元帝因为冒犯了自己所做出来的补偿,那又何尝不是对她们兄妹二人的侮辱。 兄长若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觉得愤怒和屈辱。 然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晏和心中即使有再多不甘和愤懑,依然代兄长跪接了这道旨意。 哪怕属于兄长谢晗的那份圣旨已经由八百里加急送出京城,给自己的这道圣旨更像是建元帝的暗示和警告。 也因此,谢晏和的心绪异常烦乱,若不是鸳鸯提醒,她甚至都忘了还要赏赐下人这回事,毕竟,在下人看来,这可是阖府的喜事。 谢晏和嫣红的唇瓣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纤细的玉指忍不住紧了紧斗篷上的珍珠盘扣。 如今的天气虽然逐渐和暖了起来,但因为谢晏和畏寒的缘故,身上仍是穿着藕荷色绣缠枝牡丹织锦如意纹的夹衣,藕丝挑线棉布裙子,外面又加了一件素面斗篷。 因着心绪并不怎么好,谢晏和不耐烦打扮,婢女给她梳着的流苏髻上只簪了一对羊脂白玉的玉兰花簪,脸上更是半点脂粉也无,就连口脂也未点。 她俏立在寒凉的夜风中,整个人透出弱不胜衣的楚楚韵致。 第14章 太子造访 “县主,太子殿下过来了,人已经到了正厅。”琥珀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道。 谢晏和闻言皱了皱眉,强自按捺下烦乱的心绪,疑惑道:“他怎么来了?” 自从三年前她和太子闹翻之后,这还是太子第一次登门。 谢晏和懒怠再去换一身见客的衣裳,直接从秋千架上荡下来,扶住琥珀的手臂,冷声吩咐道:“去正厅。” 虽然太子就在花厅里等着,谢晏和扶着丫鬟的手臂,仍是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到了正厅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丫鬟见到谢晏和来了,连忙屈了屈膝,打起了绣帘。 伴随着丫头们的通报声,谢晏和转过一道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紫檀木嵌百宝的刺绣屏风,裙衫迤逦,缓缓步入花厅。 花厅内,只见一道身穿玄色衣袍的身影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松溪图负手而立。 谢晏和屈了屈膝,一管清丽的嗓音温柔似水:“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听到谢晏和的请安声,太子魏津优雅地回过身来,在看到谢晏和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记忆中那个尚带着几分稚气,娇蛮、任性的少女已经从眼前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雨细云轻、玉软花柔的美人儿。 少女肌肤胜雪,骨清神秀,明眸善睐,唇若朱丹;一张玉颜宛如霞明月映,顾盼生辉;娉娉袅袅的模样,称得上是千秋绝色,标格无双。 魏津有一瞬间的失神。 许久不见太子出声,谢晏和略有些疑惑地抬眸,绝美的容颜挂上一抹动人的浅笑,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双看似柔情缱绻的明眸里:“太子殿下可是认不出我来了?” 魏津霎时回过神来。 他俊美的容颜也随之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语声轻快地说道:“表妹快快请起,三年不见,表妹都长成大姑娘了,孤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这语气,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哪能想到两个人之间有着那般多的暗潮汹涌。 谢晏和有些自嘲地微垂下眸。眼前之人好厚的脸皮,这么多年,自己竟是从未将他认清过。 也难怪魏津会琵琶别抱,原来是和陈蓉臭味相投。 谢晏和藏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攥紧,一张娇俏的容颜却是面色如常。 她略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嘴角,一双明眸温柔似水,仿佛魏津曾经带给她的耻辱并不存在,言笑晏晏道:“太子殿下却是风采依旧。” 魏津微微一愣,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他以为,按照谢晏和从前无比骄纵的脾气,这次登门,即使自己贵为太子,依然做好了被谢晏和打出府外的准备,没想到两个人如今却可以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话。 魏津心头不由浮起一股淡淡的内疚,他温和地笑了笑,竟是被唤起了一丝真心:“表妹,你以前都唤孤表哥的,如今是和孤生分了吗?” 谢晏和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也遮住了眼中的那一丝冷色。 她清丽的嗓音透着一丝诚惶诚恐的味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君臣有别,以前是臣女不懂事,如有冒犯太子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谢晏和的话语里面充满了生疏和客套,和那些臣下也没有什么不同。 魏津心底滋味难言,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暗中失落。 面前清瘦、纤弱的少女,盈盈纤腰不及一握,仿佛双手微微用力就能折断。但魏津不会忘记,三年前的少女,热烈如骄阳,骨子里有多骄傲。 白鹤折颈,鲜花委地。魏津心中渐渐涌上一丝内疚,一时失言道:“表妹,你可怪孤?” 魏津忍不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谢晏和愣了愣,原来他也会内疚。可是一个刽子手的内疚,对死者来说,不像安慰,更像嘲讽。 谢晏和心头冰凉,一双翦水明瞳却浮上点点晶莹之色。 她连忙掩饰一般地低垂下头,轻声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您和臣女的婚事,是陛下的安排,能让殿下违背父命,想必殿下一定是真心喜爱太子妃的。” 魏津心头一震,双目透出一丝狼狈。 只见眼前的少女眼波如水,眉尖微蹙,仿佛笼罩着雨丝、轻雾一般的忧郁,纤纤弱质,引人无限怜惜。 魏津在这双盈盈妙目中,看到了脆弱,看到了迷茫,看到了伤心,却唯独看不到仇恨。 魏津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除却曾是自己未婚妻的这一重身份,还是自己的表妹。而少女的父亲,是为救自己的父亲而死。 魏津那些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的盘算瞬间被击碎了,他因为自己的冷酷和卑鄙而产生了一股羞耻感,动了动唇,那些压在喉咙里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室内霎时流淌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谢晏和羽扇一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雪白的玉齿咬住花瓣一般红润的嘴。 她抬起脸,眼波盈盈,娇柔的嗓音透出一丝凄婉,凄婉中还藏着惶恐:“太子殿下,您漏夜来我这里,只怕太子妃会误会。” 谢晏和既已下了逐客令,以魏津的脸皮,还没有到厚颜留下来的地步,更何况,魏津的确怕陈蓉误会。 “孤……”魏津藏在袍袖下的十指紧握成拳,犹豫了一瞬,终是把话说出了口:“孤打算认你为义妹,这算是孤的补偿。晏和……孤……” 谢晏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面听到的。原来有的人,可以将她的尊严放在地上踩,踩还不够,还要用力碾几下! 掌心刺入肉里,舌尖尝到一丝鲜血的咸味。谢晏和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她费尽全力才压制住胸中的怒火,身体一颤,目光惊讶地望向太子,一滴泪珠挂在长睫上,一副将落未落的模样。 她飞快地给太子行了一礼,似是无法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带着一丝泣音道:“臣女谢过太子殿下恩典,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不等太子开口,谢晏和逃也似地离开了正厅。 魏津望着少女略有些仓惶的背影,袅袅婷婷,弱不胜衣,似有羽化飞仙之感,不由发出一声惘然的叹息。 “太子殿下走了吗?” 回到自己的闺房,谢晏和立刻收起了那副眸中带泪的幽怨,一张绝美的容颜平静无波,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您走之后,太子殿下略站了一会儿也走了。” 鸳鸯压低了声音说道。 “只是……太子妃陈氏怎么会答应让太子殿下认您为义妹的?” “这样岂不是很好。”谢晏和勾了勾唇,含着讥诮之意的眉目清冷如雪。 她淡声道:“有了这重名分在,那个人也能有个顾忌。怕就怕……魏津不会如愿。” 谢晏和自认为对建元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魏津的想法很好,但在建元帝那里,定会铩羽而归。 谢晏和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圈内室,这才想起被她罚了的红鸢来。 “红鸢呢?还关在柴房?明天早朝一过就把人放出来吧。” 对于红鸢背主的行为,鸳鸯十分恼怒。 然而,苦于这是陛下安排的人,她只能不甘心地道:“县主,您就应该多关她些时日,纵得这小蹄子奴才没个奴才的样子。” 谢晏和发出一声自嘲一般地叹息,她幽幽-道:“没有红鸢,还会有绿鸢、紫鸢,又何必去置这个气呢。” 谢晏和既然这么说了,鸳鸯纵然对红鸢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默默咽下去了。 望着谢晏和黯然神伤的模样,她转过头去,手背-飞快地抹了抹眼睛:先侯爷和先侯夫人走得太早了,大少爷又远在西北,县主即使承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只能一个人受着。 …… 魏津刚穿过御花园,还没有走到东宫,便一眼望到太子妃身边的大太监张三德焦急地等候在甬道上。 张三德一看到太子殿下的人影,顿时小跑着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恭声请罪:“殿下,太子妃娘娘的心疾又犯了,奴才们无能,太子妃娘娘一直不肯用药,殿下您过去劝劝吧。” 魏津闻言,脸上的神情顿时难掩焦灼,他沉声喝道:“可有请御医?” 张三德苦着脸回道:“请了一直给太子妃瞧病的江御医,也开了方子。只是……娘娘性子倔,殿下您不回来,娘娘任凭奴才们怎么劝,始终不肯用药。” 魏津闻言,也不顾上责骂奴才了,撩起衣袍的下摆,匆匆往甘泉宫而去。 他的速度太快,张三德瞬间被魏津甩在了身后,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 魏津走进大殿,额间微微见汗,他随意用帕子擦了擦。 鼻端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魏津皱了皱眉,几步冲到太子妃的床榻前,望着陈蓉雪白的脸庞,眼睑下淡淡的青影,顿时一阵心疼:“你这是又和我闹什么脾气,药都不肯吃了。” 魏津在陈蓉面前,从来不会以“孤”自称,从陈蓉嫁进东宫的那一天起,两人就和民间的夫妻没什么两样。 耳边听着丈夫的温言软语,还有那难掩焦急的神情。太子妃陈蓉顿时难过地别过脸去,眼眶里的泪珠滚滚而落,她语声幽怨。凄楚地道:“原来表哥还知道回来!” 见状,魏津掏出身上带着的帕子,将陈蓉拉到怀里,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湿痕,语气带着一股淡淡的嗔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话语里不见多少怪责,反倒透着心疼和心焦。 “表哥你偷偷跑到谢晏和那里去,现在还要来问我!”魏津这句话无疑是捅了马蜂窝,陈蓉一把挥开魏津给她擦泪的手,眼眶里的泪水潸潸而落,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魏津沉沉叹了口气。 他近来刚从自己的父皇手里接过一些政务。但那些臣子们一个个老奸巨猾,使他屡屡受挫。 前朝就已经很不顺心了,不然他也不会放下一国储君的骄傲去和谢晏和示好。 第15章 心碎的陈蓉 一个自己不要了的女人,如今却因为父皇的缘故需要自己去低头服软,魏津心里岂能甘心。 结果,陈蓉不仅不体谅自己,还要在这件事上拈酸吃醋。 魏津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烦:“表妹,你不要总是无理取闹,我已经很累了。” 陈蓉瞬间脸色惨白,她一双柳叶眉痛苦地皱成了一团,手捂着胸口,一副无力承受的病弱之态。 魏津原本还带着几分不满的心情瞬间被一股担忧所取代,他对着宫人大吼:“混账,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拿安荣丸来!” 大殿里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的宫婢立刻活动了起来,原本安静的内殿顿时热闹了起来。 魏津接过太子妃身边的女官绿荷递过来的玉瓶,倒出两粒红色的丸药,一脸的焦急之色:“蓉儿,快把药吃了。” 陈蓉无力地撇过头去,泪落如珠,她凄声道:“表哥何必管我的死活,我若去了,倒称你们的心了。” “住口!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魏津沉声斥道,将陈蓉紧紧搂在怀里。 望着怀中的妻子凄婉、忧伤的面庞,魏津心尖一痛,暗暗后悔刚刚把话说重了。明知道蓉儿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天,他竟然还对着她发脾气。 顿时,魏津心头生出浓浓的愧疚,他把药丸递到陈蓉唇边,好声好气地哄劝道:“好蓉儿,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就别再剜我的心了。” 陈蓉泪眼朦胧地望着魏津,目光缠绵,她悲悲切切地哀求道:“表哥,你发誓,再也不和谢晏和来往了。” “乖,你先把药吃了。”到了这个地步,妻子还在拈酸吃醋,魏津顿时觉得头痛无比。 陈蓉什么都明白了,一颗心霎时坠落到了谷底。她手脚发凉,胸腔里像是被巨石压着,忍不住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魏津连忙给她拍抚着脊背:“蓉儿,你冷静一下。” 陈蓉痛苦地掩住了唇,眼中的光芒盈盈玉碎,一脸的伤心和绝望:“表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魏津瞳孔一缩,有些承受不住妻子此刻炙热的目光。 他脸上的神情几不可见地僵了僵,方焦急地解释道:“蓉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现在处境艰难,父皇又对我冷淡得紧。我这才打算认谢晏和为义妹,重新挽回父皇的目光。” 魏津说完,重重握住陈蓉的柔荑,将她冰凉的手指贴向自己的面颊,一脸深情地说道:“蓉儿,我说过,此生有你一人足矣。我绝不会负你!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这个位置,一旦不慎跌落下去,就是万丈深渊……我和你,只会粉身碎骨。” 陈蓉明白魏津说的这些道理,可她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如果这一次,她妥协了;那么,日后呢?日后她还要做出多少让步! “表哥,若是你认了谢晏和做义妹,你有没有想过,我又该如何自处?” 陈蓉泪如雨下。 可是望着魏津隐没在暗影里的半张面庞,还是她熟悉的容颜,五官依然温润、俊秀,但他的神情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悒,她再也无法看清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 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滋味!真正心痛的滋味! 半晌,陈蓉轻声说道:“表哥,我明白了,我愿意体谅表哥的难处。” 陈蓉接过魏津手里的药丸,不必魏津再劝,含在唇齿里缓缓嚼了嚼,整个人软软倒在宝蓝色的大楹枕上。她似是再也无力承受,双手捂住眼睛,掩面而泣。 妻子如泣如诉的哭声让魏津又是心痛,又是无奈。 他知道蓉儿委屈,然而自己的父皇正当壮年,不但龙精虎猛,就是连个头疼脑热的症状都不曾有。 魏津除了小心讨好自己的父亲,根本不敢生出半分的妄想。东宫上下,上到自己这个储君,下到一个洒扫的宫婢,哪个不是谨言慎行,唯恐被小人抓到一丝错处。他这个太子当得这般窝囊,心里面又何尝不委屈! 就连这个太子之位…… 魏津眼神有些发僵。这一刻,就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欲绝的妻子。 陈蓉见状,心底一阵阵地发冷。这还是魏津第一次就这么看着自己落泪,却没有安慰自己半句。 陈蓉唇角浮上一朵凄迷的笑容,她用力闭了闭眼:既然不舍得去怪魏津,那就只能去怪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陈蓉心里将顾九衡和谢晏和这两个人给恨毒了。 靖平侯府。 小丫鬟刚把桌子上的晚膳摆好,大丫鬟琥珀双手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从屋外进来。 到了谢晏和跟前,屈膝行礼道:“县主,大长公主召您明日去公主府叙话。” 琥珀说着,将手里抱着的锦盒放在桌上:“奴婢打开看了,这里面是一株百年老参。大长公主说,是给您拿来补身体的。” 谢晏和举起牙箸的素手顿在了半空中,她幽幽开口道:“是因为哥哥的事,还是傍晚太子过来的事?” 琥珀半垂着的眼睛飞快地看了谢晏和一眼,恭敬地垂下头去。 谢晏和不必琥珀说,单看她这副神色,就已经明白了。 谢晏和一张皎白如月的容颜神色晦明,她放下手里的牙箸,已经彻底失去了胃口。 半晌,才自失地一笑,只是这笑容却透着淡淡的幽冷和自嘲:“我这府里和个筛子也没什么两样。” 除了世子,大长公主就是县主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可祖孙两个隔阂重重。 大长公主心上挂念的东西太多,家族、儿子、孙子……能分给县主的关心少得可怜。 可怜县主,从天之骄女,跌落尘埃,身边却无人可恃。 琥珀心里一阵难过,有心想要劝解县主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 倒是鸳鸯看不过去了,对着谢晏和软语相劝道:“县主,您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是您自己的,正是因为无人为您盘算,您才更要为自己多想一些。” 对于大长公主的做法,鸳鸯心里边不满已久。 三年前,太子殿下悔婚,大长公主选择将县主送去江南避祸;如今知晓了陛下的那点心思,又选择将县主嫁到西北去。在大长公主这里,县主早就成了弃子。 鸳鸯是侯夫人顾氏救下的一个孤女,临终前受侯夫人所托,希望鸳鸯将来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鸳鸯因此对谢晏和忠心耿耿。眼中、心中只有谢晏和一人,无论是大长公主也好,还是县主的叔伯也罢,鸳鸯始终将谢晏和的利益摆在第一位,而不是谢家! “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谢晏和美如三春烟雨的眼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她淡声道:“只是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只会落人口实。” 谢晏和隐忍的姿态、清淡的语气,看在鸳鸯眼里只觉心酸,她不由心疼地落了泪。 “县主,奴婢护送您去找世子,世子一定不会看着您受委屈的。” 鸳鸯这话,显得有些天真。 谢晏和的一双明眸漫上一层浅浅的水雾,她怅然地笑了笑:声音凄楚:“我若去了西北,他绝不会放过哥哥的。” 鸳鸯闻言,顿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纠结。 见状,谢晏和的心头升起一丝淡淡的安慰,她在京城虽然孑然一身,但母亲留下的人总是一心向着自己的。 她浅声道:“不必愁烦了,横竖愁烦也无用。” “可是县主……”鸳鸯咬了咬牙,凭着一腔孤勇说道:“侯爷手握二十万西北军,陛下……” “嘘……”纤纤玉指轻点上自己的红唇,谢晏和制止了鸳鸯继续说下去。 隔墙有耳。那些大不敬的话,只能永远藏在肚子里,见不得天光。 望着鸳鸯一脸不甘心的神情,谢晏和轻笑了一声,哀伤的目光渐渐转为坚定,甜美的嗓音透出一丝冷意,她淡淡道:“他李木不是要娶我吗?那就让他来娶好了!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活过洞房花烛夜。” 皇宫。 卯时已过。 建元帝用完早膳。 冯会上前服侍皇帝换好朝服,为皇帝穿好蔽膝、挂上佩绶,随后,双膝跪在地上,给皇帝换上赤舄,他起身,低眉顺眼地将皇帝上下打量了一圈,退后几步,垂首听宣。 魏昭抬臂振了振宽大的袍袖。 玄色的衣袖上,赤金的丝线刺绣而成的五爪金龙透出威风凛凛之态,腾云驾雾,俯瞰众生。 魏昭不辨喜怒地问道:“昨日你去侯府宣旨,县主气色如何?” 冯会心下一个咯噔,他动了动唇,背心处立刻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这才发现干涩的喉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冯会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借着痛意清醒,这才宛转着说道:“县主听到侯爷升官的消息,大概太过于激动了。奴才虽然没有从县主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但奴才想,县主心里必是极高兴的。” 冯会这狗才,竟敢在自己面前耍花腔! 魏昭眉峰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当即抬腿踹在冯会身上,这一脚的力道并不重,更多的是一种警告。 冯会被建元帝踹的身体一个趔趄,就势伏卧在地上。 第16章 别有居心 魏昭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悦,呵斥道:“你这狗才,如今也学着外边的人来糊弄朕了!” “陛下息怒。”冯会连忙磕头请罪。 魏昭没有叫停,深邃的墨眸散发着威严、睥睨的冷光。 冯会直到将自己的额头都磕青了,这才微微抬眼,暗暗觑了一眼上首建元帝的神色,欲言又止地试探道:“奴才以为……陛下何不将谢侯爷的长子和次子也一并封赏了,以示陛下的皇恩浩荡。” 魏昭威严的面庞渐渐冷了下来,他眉峰凌厉,怒斥道:“放肆,你一个阉人,竟敢妄议朝政!” 皇帝威严的嗓音犹如天边滚落的惊雷,令闻者无不两股战战! 冯会跟随建元帝多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不由深悔刚刚自己的多嘴。 他头颅紧紧贴在殿内的金砖上,一迭声请罪:“老奴僭越,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下不为例。” 内官不得干政,魏昭刚刚这一脚,只是对冯会的警告。 他的手指在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龙纹扳指上缓缓摩挲,心中斟酌了一番,冷声吩咐道:“着尚书台拟旨,封谢晗二子为开国县男。” “是,陛下。”冯会暗暗松了口气,但想到那件要命之事,暂时松懈下来的心神立刻又提了起来。 冯会一脸恭谨之色,极小心地说道:“陛下,还有一事,昨日申时,太子造访靖平侯府……” 冯会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建元帝飞起一脚,踹在肩头上。 建元帝常年习武,鞍马娴熟,至今仍能将一张五石的玄铁大弓拉成满月。 这一脚,建元帝盛怒之下,含了五成的力道。 冯会只觉肩膀一痛,半边身子瞬间没有了知觉。他身体一歪,伏倒在地砖上。 若不是早年间随着建元帝征战天下,只怕这会儿他立刻就会昏死过去。 “混账,朕说过,事关雍和县主之事,都是第一等的大事,你这狗才,为何今日才报!” 魏昭冷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但冯会跟在建元帝身边久矣,对皇帝的性情甚是了解,他知道,陛下此刻这是怒到了极致。 肩膀上的伤处一抽一抽的疼痛,冯会咬牙冷住了,回答得尤其谨慎,几乎算得上字斟句酌。 “回禀陛下,红鸢被县主罚了,人关在柴房里。半夜……半夜,才递出来消息。” 魏昭闻言,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龙纹扳指的手指顿了顿,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太子是想要做什么!瓜田李下,靖平侯府连个长辈都没有,太子漏夜前去,朕看他是把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昭顿了顿,冷沉的眉宇浮上一丝凛冽的寒意,他缓缓道:“难道太子想要坐享齐人之福?” “陛下息怒!”冯会此时只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头颅将大殿的地砖磕的“砰砰”作响。 魏昭的目光深沉难测,视线宛如刀锋一般锐利。 在皇帝的这股威压之下,冯会被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半晌,冯会的耳边传来皇帝毫无起伏的嗓音:“下去好好养伤。” 说完,魏昭拂袖出了大殿。 “干爹,您老人家还好吧。” 等到建元帝走了,冯会的另一个小徒弟李德海连忙将冯会从地砖上扶了起来。 “哎呦!小心,痛死我了……”冯会四十几岁的人了,刚刚生受了皇帝一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不小心之下牵动了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想到今日让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冯会“嗬”地冷笑了一声:东宫!那张见人总是堆着三分笑的面庞染上了一丝阴狠。古往今来,不得善终的储君,太多了! …… 魏昭回到养心殿。 宫人服侍着他换上一身玄色圆领团龙纹对襟常服,魏昭来到临窗的书桌前,手中的玉管狼毫吸足了墨水,刚准备动笔,只听冯英进殿禀告道:“陛下,太子求见。” 闻言,魏昭凌厉的眉宇不自觉地皱在了一起,他将手中的狼毫笔随手甩在了书桌上,淡声吩咐道:“宣。” 魏津一脸忐忑地来到养心殿。 今日早朝上,在对回纥用兵一事上,魏津的几个决议都被自己的父皇驳回了,甚至就连太子少师顾九衡都因此而受到了皇帝的迁怒。 建元帝当朝痛斥顾九衡“尸位素餐,未尽到教导、规劝太子之责”,将顾九衡罚俸半年。 魏津因为给自己的先生求情,又挨了建元帝的一顿训斥。直到早朝结束,皇帝离开,魏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都说“天家无父子”,魏津自从坐上太子之位的那一日起,就对这句话体会甚深。 想到这里,魏津面对皇帝时,又多了一份忐忑。他连忙掩饰一般地垂下眼眸,敛衽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何事来找朕?” 皇帝威严、淡漠的嗓音从魏津的头顶上传来,令人辨不出喜怒。 天家面前,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魏津心神一凛,立刻露出一副恭谨的表情,向建元帝请罪道:“父皇,儿臣多日没有给父皇请安,心中有愧,今日是特地来跟父皇请罪的。” 魏津温润的嗓音带着几分自责,他的态度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却唯独少了一个儿子对父亲应有的孺慕之情。 魏昭今日在早朝上半点没有给这个儿子留面子。 魏昭既然不是个慈父,自然也不会需要太子的孺慕之情。 对于太子所表露的这一番孝心,魏昭一双深邃的墨眸充满了审视,他牢牢锁住了太子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在看到太子眼中那丝几不可见的忐忑时,魏昭心中一阵失望:这个儿子,哪怕他倾注了再多的心血,依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甚至……还不如他那个愚蠢的生母。 魏昭眸底浮上一丝淡淡的倦色。他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缓声说道:“太子倒是有孝心。” 头顶上方传来皇帝不辨喜怒的话语,魏津心下一紧,他张口解释:“儿臣……” 魏昭一声嗤笑,打断了太子的话语。 他英俊的面容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疾言厉色地道:“朕还没有老到需要儿子整日围在身边服侍的地步。” 建元帝这话,听在魏津耳中,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难道……难道父皇怀疑……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 魏津心弦一颤,想到自己父皇的手段,就连头发梢都透出了一股浓浓的恐惧。 他连忙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跟建元帝请罪:“父皇,儿臣惶恐!” 魏昭挑了挑眉梢,浓黑、凛冽的眉宇浮上了一丝不耐之色:“太子因为何事求见朕,照实说就是。” 魏昭语气顿了顿,声如寒冰地道:“你身为太子,国之储二,不要去跟那些臣子学,在朕面前玩一些弯弯绕绕的手段,有失储君的风度。” 建元帝这句话不可谓不重。 魏津心头泛起一阵苦涩,自从和谢晏和退婚之后,他在建元帝这里动辄得咎。 在自己的父皇眼中,从来就没有过自己这个儿子。 若是自己心存不满,就是怨望。 魏津喉间发苦,他哑声道:“父皇,儿臣三年前做下错事……” 魏津的话刚刚脱口,霎时便感觉到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极其冰冷的视线:森寒无匹、威严赫赫,让他顿时生出如坠冰窟之感。 魏津头皮发麻,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撑着把话说完:“父皇,儿臣心中有愧,想要认雍和县主为义妹,以作弥补。” 话音刚落,魏津的右肩处随之传来一阵剧痛。 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方田黄狮子镇纸打在他的肩头,在地砖上摔成了几截…… 身上如火灼烧的痛感让魏津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然而,等待他的,更是建元帝暴风雨一般的怒火! “畜生!三年前你违背朕的旨意私自到大长公主府退婚,不顾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另聘陈氏;如今,你又要认雍和为义妹,你这样做,让雍和如何自处?又可曾顾及半分皇家的体面!你这个太子不要脸,朕还要脸!” 魏昭雷霆震怒,摔了太子一镇纸,仍觉得不解恨,他厉声喝道:“冯英!” 冯英急匆匆地进了大殿,余光扫了一眼捂着肩头、跪在地上的太子,连忙收敛心神,肃声答道:“陛下,奴才在。” 魏昭极其冰冷地道:“传朕旨意,太子无君无父,禁足东宫,一月不得出。太子妃陈氏同命而行。” “是,陛下。”冯英领旨,对着太子躬身一礼,波澜不惊地说道:“太子殿下,您请吧。” 魏津从刚刚的剧痛之中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在对上建元帝威严、森凉的目光时,脸上不由露出浓浓的失望。 明明……明明自己才是父皇的儿子! 魏津心头生出一丝怨愤,这股愤怒烧得他理智全失。 他口不择言地说道:“父皇,儿臣不知错在哪里!谢晏和不过一介臣女,儿臣却是太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认她为义妹,已经是全了皇家的脸面了。” 魏津老实认错还好,他这般不驯,建元帝更是厌恶。 “既然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还不给朕滚下去!” 魏昭手里的朱笔断成两截,他厉声呵斥冯英:“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把太子拖下去!” “父皇!儿臣才是您的儿子!” 魏津眼眶发红。如果今天任由侍卫将自己拖出大殿,只怕不出明日,自己这个太子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魏津望着大殿内一拥而上的侍卫,心头止不住的冰冷,就连骨头缝都泛着丝丝寒意。 他“嗬嗬”冷笑,一把甩开被冯英挟持住的手臂,冷漠地说道:“放开,孤自己走!” 金碧辉煌的内殿之中,魏津转身而去的背影透出一丝孤绝的意味。 …… 太子退下之后,几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将殿内打扫干净。 魏昭捏了捏眉心,淡声吩咐冯英:“传顾九衡进宫。” “是,陛下。”冯英亲自去了养心殿外传旨。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魏昭的满腔怒火消散了大半。他虽然恼怒太子的拎不清,但却心中有数:这样的馊主意,估计也只有顾九衡才想的出来。 顾九衡究竟想做什么?撺掇太子来试探自己?!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魏昭冷冷掀了掀唇,看来是他平时对顾九衡这个太子少师太过优容了! 第17章 加恩 谢晏和去了大长公主府。 没想到这次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从她甫一回京,便一直没有露面的大伯谢国公、三叔长兴侯,此刻都聚在大长公主府里面,像是相约而来。 谢家人都有一副好相貌,大伯谢琦、三叔谢瑾在相貌上有七成的相似,同样的剑眉星目、美髯飘飘,皆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见到谢晏和进来,谢国公和长兴侯皆是露出了一脸的慈爱之色。一点也不像是离家三年的侄女刚刚回京,却借口公务繁忙、避而不见的长辈。 谢晏和并不怨恨这两个人。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只不过放在亲人身上,稍嫌凉薄了一些。 “侄女给大伯请安,给三叔请安。”谢晏和向兄弟二人一一见礼。 “晏和越长越漂亮了。大伯险些没有认出来。”谢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些。 他事先并没有准备给这个侄女的见面礼,只好将腰间的一枚玉佩摘下,放在下人端着的托盘上。 谢瑾这个三弟倒是比自己的大哥心细些,早就猜到谢晏和会来母亲府里面,连忙将准备好的封红放了上去。 这点东西,谢晏和还没有看在眼中,她恭敬地说道:“大伯、三叔,侄女已经是大人了,哪里好像幼时那样,跟长辈讨礼物。” 谢晏和八岁时,雍王已经做了皇帝。那时,她既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又是未来太子妃,每逢年节,回到大长公主府,阖府上下都将她捧在了手心里。 如今,伯父谢琦甚至忘了准备给她的见面礼。人情冷暖,不外如是。 “长辈赐,不敢辞。他二人给你的东西,你拿着就是了。” 大长公主朝着孙女招了招手,让谢晏和坐到她身边来。 “祖母听说……昨日傍晚,太子到了侯府拜访。晏和,太子是因为何事寻你?” 大长公主帝女之尊,又到了这把年纪,说话并不喜欢绕弯子,哪怕是在孙女面前,依然选择开门见山。 谢晏和垂下眼睛,余光里扫过大伯和三叔高高竖起的耳朵,她明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嘲讽之色,细声说道:“回祖母的话,太子殿下是来恭贺兄长升任安西大都护的,只是略坐了一坐,就走了。” “是吗?”大长公主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谢晏和的回答相信了几分。 “晏和,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若是不准备嫁进东宫,还是离太子远一些,本宫已经和李家换过庚帖了。” 大长公主几年前就看出来了,太子对这个孙女始终无意,若不是皇帝压在头上,早就取消婚事了。 更何况,太子那里,还有一个心爱的表妹,孙女这个时候进了东宫,不仅只能从妻变妾,搭上谢家的清誉不说,还会恶了太子。 一旦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位,谢家一定会被清算。 大长公主在宫中浸淫已久,几经沉浮,看得尤其透彻。这正是她几年前就不愿意孙女做太子妃的原因。 在宫里,一个无宠的女人,哪怕尊贵如皇后,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谢晏和没想到自己的祖母竟然已经和李家换过庚帖了,面色一僵,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母亲,您好糊涂!”大长公主的一席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将谢国公整个人都劈傻了! 谢国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很快便回过神来,他甚至比谢晏和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谢国公连珠炮一般地说道:“母亲,侄儿现在手底下有兵马,侄女又有帝宠,放眼京城,有几人能和将明一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侄女更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陛下可不只太子一个儿子,以我们谢家的人脉,若是选择扶持三皇子上位,未必不能成事!” 大长公主闻言,目光深深地看了大儿子一眼。 就在谢琦被大长公主目光里的压力看的心怀忐忑时,大长公主目光一转,望向了自己的三儿子,喜怒不辨地说道:“老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谢琦突然被自己的母亲点到名字,他暗暗吐了一口浊气,目光直直迎向坐在上首的大长公主,神态里透出几分不服之色。 谢琦道:“母亲,儿子知道您的求稳之心。可是大哥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我们谢家世代簪缨,树大根深,哪里比不上那个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爬起来的陈家?!太子殿下却从未将我们谢家放在眼中,如此奇耻大辱,我们若是一味忍耐,只会凭白让世人耻笑。” 大长公主眼中浮现出对兄弟二人深深的失望。 自古以来皇权之争从来都是流血无数,一旦落败,抄家灭族不过是一夕之间。大长公主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她怕了,她不想再经历一场碎心断肠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何况,这两个儿子志大才疏,比起老二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太子羽翼已成,他们两个又拿什么去斗! 仅凭谢家那份虚无缥缈的清名吗?!何其天真!又何其愚蠢! 大长公主一阵心灰意冷,懒得再和这两个儿子多费唇舌,她冷冷地说道:“本宫已经和李家交换了庚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难道你们兄弟要让本宫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谢国公噎了一噎。 他眼角余光扫过安静地坐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女。少女目光微垂,那张洁白如梨花的容颜上,纤长、卷翘的睫羽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美得像是一幅画。 除了太子那个眼瞎的,这样的美人儿,有让任何男人心动的资本。 谢国公心底生出巨大的不甘,他不满地说道:“侄女美玉之质,那李木不过是边陲之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哪里配得上侄女的人才。大不了,儿子从族中挑一个谢家的远支之女嫁过去,那也是他李家高攀了。” 谢晏和万没想到,自己的大伯竟然连李木姓甚名谁都打听清楚了,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谢晏和原本还以为,在叔伯面前,自己这个侄女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没想到,大伯和三叔所图甚大,倒是自己小瞧了他们。 “混账东西!你们兄弟两个立刻给本宫死了这条心。若是让本宫知道,你们暗地里敢打三皇子的主意,休要怪本宫不念母子之情!” 大长公主抓起罗汉榻上的金镶红翡狮子祥云双头如意,狠狠掷在地上。 沉重的如意落在谢国公脚边,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 大长公主面对儿子终究是心软了,这一柄镶金嵌宝的如意若是在谢国公的身上砸实了,只怕谢瑾即刻就要卧榻。 “母亲息怒!” 大长公主在府中积威已久,哪怕现在因为年纪大了脾气变好了许多,但是余威犹在,谢瑾连同谢琦两个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 大长公主冷哼了一声,威严的目光望向身边的孙女:“晏和,你呢?你也想嫁给三皇子吗?” 谢晏和不意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从头至尾,她只是个看客而已。 谢晏和微微垂着的明眸闪过一丝浓浓的讥诮。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股任由他人摆布的怨愤和不甘,一脸乖巧地说道:“孙女全听祖母安排。” 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不由对着两个儿子呵斥道:“一把年纪了,还没有你们的侄女懂事。” 谢晏和紧抿着唇角,安静地坐在大长公主身边,仿佛一个隐形人。 伯父和叔父有母亲的偏爱,自然有恃无恐,而她,什么都没有。 若是父亲和母亲尚在人世……谢晏和缓缓垂下眼睫,遮去了眼底弥漫的那点水汽。 “殿下,有旨意。”冯女官从花厅外面步履匆匆地走进来,附在大长公主耳边说道,“天使已经到了正院了。” 话音方落,厅外便传来冯英带着几分喜气的声音:“大长公主殿下,大喜呀!” 冯英一脸乐呵呵的笑容,在嬷嬷的领路下,抱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进了屋。 “来人,快摆香案。”大长公主虽然不知喜从何来,仍是赶忙吩咐身边的女官。 “那倒不必了。” 冯英跟花厅内的谢国公和长兴侯二人极其简短地打了一声招呼,随后一脸恭敬地对着谢晏和拱了拱手:“县主金安, 陛下特意吩咐了,您接旨时免了您的拜礼。” 冯英说着打开圣旨:“大长公主接旨。” 冯英宣读完旨意,含笑跟大长公主道了一声恭喜:“大长公主殿下,以后靖平侯的膝下,两位小公子就要尊称一声开国县男了。” “陛下皇恩浩荡。”大长公主连忙谢恩,她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奉在香案上。 做完这一切,大长公主充满警告的目光暗中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成功将二人脸上的喜色压了下去,这才微笑着说道:“庄姑姑。” 庄姑姑闻言屈了屈膝,给冯英递上去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 冯英客气了一番,这才将荷包收到袖中。他将视线转向谢晏和,极其恭谦地说道:“县主,陛下宣您进宫。”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哪里还有半分御前红人的傲气。 谢晏和闻言,贝齿扣住红唇,正思忖着该如何拒绝,便听谢国公一脸惊喜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陛下如此恩遇谢家,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谢琦激动之下,不仅抢了侄女的话头,更是把亲娘方才的警告完全抛到了脑后。 第18章 成王魏池 虽然,陛下颁布的这道圣旨是封赏给二房侄孙的,可也间接说明了谢家的圣眷所在。 特别是冯英,谁不知道这位御前红人有多眼高于顶,即使是二三品的官员,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 可冯英在侄女面前,却这般谨小慎微,这正说明了陛下对侄女的看重。 谢国公心中暗想,母亲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舍得把这么一个深受帝宠的孙女嫁给一个卑贱的武夫。 俗话说的好,无毒不丈夫!那李木妄图高攀高门贵女,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 谢国公片刻之间便作出了取舍。 “冯公公,不好让陛下久等,这就让侄女动身吧?”谢琦露出一脸的笑容,极客气地跟冯英说道。 闻言,冯英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点笑意,他躬了躬身:“雍和县主,请吧。” 冯英在来之前,还真怕这位雍和县主任性起来抗旨不遵,没想到谢国公竟这般谄媚,倒着实为自己省却了一番麻烦。 谢晏和抿唇,清澄如水的目光望向上首的大长公主,在看到大长公主微微颔首之后,心底涌上一丝轻嘲。 她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 谢家上下,不过是一群趋利避害之人,就连自己的亲祖母也一样。 明明知道建元帝对自己这个表侄女存了心思,为此不惜将自己远嫁西北,然而,皇权之下,却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出去。 自己这个祖母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趋炎附势之徒。 谢晏和心中冰冷,唇畔噙着的那丝浅笑却温婉至极。 她转过头,一张姿容绝代的容颜清冷如雪,平静的嗓音更是不见一丝波澜:“冯公公,走吧。” 冯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顿时多了几分真心。 他微笑着跟大长公主行礼:“大长公主,奴才这就回宫复命了。” 说完,他目光转向谢晏和,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讨好:“县主,您先请。” 大长公主目送着孙女离开的背影,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你们也退下吧。”她疲累地对着两个儿子挥了挥手。 谢琦和谢瑾依言退了下去,只是在走出花厅的那一刻,兄弟二人对望的眼神却添上了一丝火热。 ……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宫门处。 谢晏和没有想到,她竟会和自己的先生迎面撞上,目光里不由带了几分疑惑:“先生这是刚从宫里面出来?” 马车里传来少女温婉如水的嗓音,听在耳畔熟悉至极。 顾九衡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正前方的马车上。 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撩起车帘,春日的暖阳下,少女的根根玉指仿若柔葱蘸雪,美得难描难画。 随着少女掀帘的动作,车帘后面霎时露出一张闭月羞花的娇容,阳光探入,一身素衣的少女沐浴在明亮的光晕中,气质高华,宛若神女。 顾九衡眉宇一跳,缓步走到马车旁。 他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顿时露出清雅的笑意,半点都看不出方才在养心殿里被建元帝申斥过后的狼狈。 顾九衡温声道:“晏和,为师还没有跟你道一声恭喜,你这是要进宫去谢恩吗?” 谢晏和淡淡笑了笑。清澄如水的目光在扫到顾九衡衣襟上那一点浅浅的墨痕时,瞳孔微微一缩,很快便神色如常。 她笑语盈盈地与顾九衡寒暄:“先生没有猜错,陛下召见,晏和这就告辞了,改日再与先生叙旧。” 顾九衡潇洒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先生慢走。”谢晏和松开了手中的车帘。 湖蓝色的杭绸悠悠飘落,谢晏和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个干净,一张俏脸面若寒霜。 马车徐徐行走在宽敞的宫道上,谢晏和闭目沉思。 若不是自己看到了顾九衡衣襟上晕开的墨渍,谢晏和绝不会猜到,让太子认自己为义妹的馊主意竟然会是自己的先生提出来的。 如若不是这个原因,谢晏和实在想不出,建元帝何等盛怒,才会忍不住对顾九衡动手。要知道,自己的这位先生可一直都是简在帝心之人,否则,陛下也不会钦点他为太子师。 只是……顾九衡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呢。 让太子认自己为义妹,虽然能够重新挽回太子在建元帝心目中的地位,但皇家若是真的明旨封诰,如何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就连当初太子悔婚的旧事也会被频繁提起。 众口铄金,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声在百姓口里一定会沦落到极为不堪的地步。 谢晏和不相信,以自己先生的智慧,他会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先生究竟是为何缘故,要这样去坑太子! 就在谢晏和沉思之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冯英靠到马车前,恭敬地敲了敲车门:“县主,銮驾已经到了,还请县主移步。” 谢晏和瞬间收敛了心神。她仪态万方地下了马车,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登上銮驾。 “起!”冯英一声断喝,銮驾被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稳稳抬上了肩头…… 到了养心殿外,冯英亲自将谢晏和从銮驾上扶了下来。 冯英退到一边,微笑着对谢晏和拱了拱手:“县主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禀一声。” 谢晏和平静地点了点头。 除了她之外,并无人知道,她此时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 自从那天在侯府之内,建元帝失控之后,谢晏和真的不知该去如何面对这位叔父;尤其是,这个男人的另一重身份还是天下之主。 “表妹,你怎么在这儿?”耳边传来一道清越、爽朗的嗓音。 谢晏和闻声望去。 只见来人金冠华服,五官俊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常含笑意,薄唇更是天然带翘。他的容颜虽然生的冰雪剔透,却因为他慵懒含笑的姿态,平添了一股风流多情的韵味,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阔别三年,少年的容貌虽然有所变化,谢晏和仍是第一眼认出了这少年的身份。 谢晏和屈膝行礼,温婉、甜美的嗓音透着一份淡淡的生疏和恭敬:“成王殿下。” 听到谢晏和的称呼,成王魏池皱了皱眉,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眼顿时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表妹,你这是和我生分了?” 谢晏和垂首,嫣红的唇角翘了翘。成王和太子不愧是亲兄弟,就连措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成王想要叙旧,谢晏和偏不叫他如愿。 她极其恭顺地向成王请罪道:“成王殿下,君臣有别,以前是臣女不懂事,才会以下犯上。从前冒犯了殿下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魏池不由摸了摸鼻子。 若不是眼前这张美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颜依稀能看出三年前的眉眼来,魏池都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的谢晏和,而是有人假冒的。 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野丫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谦逊知礼了?! 不过,无论是以前那个张扬、骄纵的少女,还是如今这个温婉、顺从的女子,都一样叫魏池心生厌恶。 “表妹,你这么说,就太伤我的心了。” 魏池眨了眨眼睛,一副感情受到了巨大伤害的样子。 他秀逸的眉眼浮上一丝怀念,温柔地说道:“表妹难道忘了?在你小时候,是谁领着你上树掏鸟窝;是谁领着你去后山摘柿子;又是谁在元宵节领着你去逛花灯了吗?” 谢晏和喉间一哽,她当然记得了。魏池说的这桩桩件件,她不仅记得,而且是记忆尤深。 上树掏鸟窝那一次,因为被小太监报给了建元帝,魏池偷偷溜了,她和福庆公主两个人被困在树上,被建元帝逮了个正着,因此被建元帝罚抄女戒。 至于去后山摘柿子,她一不小心从树上直接摔下来,当场磕破了脑袋,结果魏池见势不妙,把受伤的自己直接丢下,再次一个人溜走了。 后来还是福庆叫来了人,自己才没有因为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至于花灯节,她和福庆两个人换了小太监的衣服,跟着魏池偷溜出宫。 魏池第三次抛下她们两个,说是帮她们去买藕粉圆子,结果她和福庆久等不回,还差点被人贩子拐跑了。 从那以后,她和福庆再也不和魏池玩了,哪怕魏池说的天花乱坠,她和福庆两个也绝不上当。 此刻魏池旧事重提,饶是以谢晏和如今的城府,也不由在心中腹诽:魏池这厮儿还真是好厚的脸皮。 望着谢晏和一张变幻不定的容颜,魏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曾经干过的那些混账事。 他不由掩饰般地笑了笑,轻声道:“表妹,咳……那时候我年纪小,性情跳脱,多亏你和福庆妹妹两个对我多有担待。表妹,你应该不会因此就记恨表哥吧。” 谢晏和面皮一抽,如常般地弯了弯唇角。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幼时过于顽皮,若是有牵累了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勿怪才是。” 谢晏和见招拆招。 不管魏池有什么目的,都与谢晏和无关。她也绝不会让自己搅和到这兄弟两个的争斗之中去。 第19章 动怒 闻言,魏池的一双桃花眼闪过一丝异色。 他还以为,按照谢晏和的脾气,应该十分恨他那个皇兄才是。 难道仅仅三年时光,就能够让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女软成现在的面团子?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魏池不信自己会试不出谢晏和的本性来。 “表妹,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叫我表哥。这是命令。”魏池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神色,言语里带上了几分认真。 魏家的男人果然都喜欢以势压人。 谢晏和垂下明眸,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住唇畔那一抹讽刺的笑意。 沉默,就是无声的拒绝。 魏池皱了皱眉,神情里露出三分不悦。他刚打算开口,视线里看到冯英从养心殿内走了出来,只好重新把嘴巴闭上。 “成王殿下,您也在?”冯英像是刚发现魏池一般,恭敬的神情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 魏池勾了勾唇,脸上轻佻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谦谦君子般的温和,他含笑说道:“本王是来给父皇请安的,没想到正好在殿外遇到了表妹,这才和表妹寒暄了几句。” 冯英脸上堆出一抹笑容,话里有话地说道:“那还真是巧得很。” 可惜,魏池却没有听出冯英话语中的深意。他翘了翘唇角,精致的眉眼染上几分风流和清隽,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只能说明,本王和表妹有缘。” 这位成王殿下嘴里一项就没有个把门的。他成王敢说,冯英却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成王话音刚落,冯英便皮笑肉不笑地把话题岔开了。他对着谢晏和躬了躬身:“县主,陛下宣召,请您进殿。” 谢晏和飞快遮住眼底的那丝笑意。成王自己犯蠢,可怪不得她。 谢晏和对着成王屈了屈膝:“成王殿下,臣女先行一步。”说完,谢晏和目不斜视地步入大殿,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成王。 魏池见状,虽然恼恨谢晏和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为了日后的大计,他只好压下心头的那丝不悦,连忙就要跟上。 只是魏池脚还没有迈上台阶,就被冯英一把拦住:“成王殿下,对不住。陛下只宣召了雍和县主一人,您请回吧。” 魏池挑了挑眉,看似温和的目光藏着一抹深深的恼怒,他淡淡道:“冯公公这是什么意思?父皇怎么会不想见我?!”说着,就要抬步跟到大殿去。 冯英连忙伸出一只手来,挡在魏池的胸前,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成王殿下,奴才也是听令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奴才。” “好!好!你很好!”魏池气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阴毒的目光在冯英身上缓缓划过,最后拂袖而去。 冯英是从最底层的小火者爬起的。这深宫内苑,什么脏污没有见过,岂会畏惧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魏池走后,冯英朝着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张和气的面庞顿时露出几缕阴森。 什么东西!就冲着你那点见不得人的算计,都不必咱家出手,你自己都能把自己给玩死! …… 谢晏和自是不知因为她的缘故,魏池和冯英生了龃龉,两个人都把彼此给恨上了。 谢晏和缓缓走进大殿,只见建元帝手持一支玉管狼毫,平心静气地站在书案前,笔走龙蛇。 “臣女谢晏和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晏和双膝跪地,十分罕见地给建元帝行了大礼。 耳畔传来少女清脆、甜美的嗓音,像是轻柔的羽毛一般,轻轻搔在魏昭的心尖上。 魏昭放下手里的墨笔。 他幽深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谢晏和的身上一一划过:从少女那云鬓一般的青丝落到光洁的额头,再到少女欺霜赛雪的脸蛋,最后落在谢晏和娇艳如花的樱唇上。 头顶上建元帝的视线太过灼热,带给谢晏和巨大的压力。她用指甲在自己的掌心狠狠抠了一下,将头垂得越发低了。 少女白皙、修长的颈项犹如白鹤折颈,透出一股濒临绝望的脆弱;那娇柔、哀婉的姿态,就像是枝头被风吹落的花朵,盛大而凄美。 魏昭无声地勾了勾唇,果然还是个小女孩,城府不深,表面功夫都做不好。 魏昭压下薄唇的弧度,淡声说道:“起来吧,朕不是早就免了你的跪礼?地上凉,以后不要再随便下跪了。” 谢晏和从善如流地从地砖上起来,摒心静气地站在殿内。 魏昭见此不由失笑:“怎么?你这是到朕这里罚站来了?”他转头吩咐冯英:“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给县主搬张椅子过来。” 能让建元帝赐座,这可是朝中重臣都没有的待遇。 但陛下为了雍和县主破的例,早就不止一回、两回了。他们这些近前服侍的,都已经习以为常。 有自己师父的前车之鉴,冯英此刻不敢多一句嘴,他低眉顺目地应下,不一会儿便把椅子搬了来。 不仅如此,冯英还极其贴心地让人在椅子上铺了一张大红色织锦弹花葡萄缠枝纹的软垫。 魏昭见状,幽邃的墨眸流露出一丝满意。 “下去吧。”魏昭吩咐道。 冯英立刻对大殿里服侍的宫女、太监们比了道手势,几十个宫人跟在冯英身后无声地退下。 “吱嘎”一声,殿门被轻轻合上。 那丝轻微的声响宛如扣在谢晏和的心上,她笔直的脊背顿时僵了僵。 “在殿门口遇到老三了?”魏昭手里把玩着一个羊脂白玉的“一念之间”手把件,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晏和刚刚坐下,闻言明眸一凛,立刻站起来朝着建元帝屈了屈膝:“回禀陛下,臣女只是和成王殿下碰巧遇到。” “碰巧?”魏昭薄唇里品味了一番这两个字,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沉声问道:“老三和你都聊了些什么?” 建元帝的问话让谢晏和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她飞快地抬了下头,目光扫过建元帝不辨喜怒的面庞,一触即离。 谢晏和明眸微垂,语气十分坦荡地说道:“回陛下,成王殿下提起臣女和福庆公主年幼时的往事,不过和臣女略说了几句,冯公公便出来宣召臣女进殿。” 魏昭挑了挑眉。老三分明是对眠眠心怀不轨,眠眠却在自己面前说的这般轻描淡写。是不欲沾染麻烦?还是……舍不下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魏昭眼底升腾起一丝怒火,不想吓着眼前犹如惊弓之鸟的少女,他沉默了片刻,才将这股邪火压下。 魏昭抬了抬手,示意谢晏和坐下,这才接着问道:“眠眠,你可知……太子对朕提起,想要认你为义妹。” 谢晏和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尖。 难道……陛下是在怀疑是她在背后撺掇太子?谢晏和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嘲讽,这副局面的确对她有利,可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左右得了太子的想法。 “臣女惶恐。”谢晏和明眸如水,不卑不亢地说道:“太子殿下的想法,臣女并不了解。”她清澄的眼底一片问心无愧的坦荡。 魏昭自是听懂了谢晏和的言下之意。 太子这个蠢-货,连眠眠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女都知道他别有所图,太子这个被自己精心栽培过的储君,却做出掩耳盗铃的行径,真是人蠢而不自知! 魏昭抬手捏了捏眉宇间的折痕,薄唇露出一丝无声的冷笑。儿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魏昭原以为魏池是个好的,无心帝位,只想做个富贵闲人,看来,是自己小瞧这个儿子的志向了。 从眠眠身上来邀宠,也亏太子和老三想得出来! 魏昭幽若寒潭的墨眸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若是这两个儿子做得太出格,就不要怪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剁掉他们伸太长的爪子! “太子那里,你不必理会。”魏昭语气顿了顿,低沉、沙哑的嗓音威严而冷酷,“再有下次,直接把人打出去。别怕,有朕给你担着!”最后一句,魏昭凛冽的嗓音生生转成了一副温柔、宠溺的语气。 建元帝的纵容和宠爱,不仅没有让谢晏和觉得感动,反而令她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谢晏和的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她忍下这股让她极不舒服的黏-腻感,主动说道:“陛下,臣女进宫之时,在宫门口遇到了顾先生……” 谢晏和偷眼觑了一下建元帝的面色,在对上那双幽邃至极的墨眸时,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把,力持镇定地道:“陛下,臣女观顾先生的形容,先生似是有些狼狈。” 谢晏和柔婉的语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虽然顾九衡是太子少师,是敌非友。但自己和他有师徒之谊,顾九衡触怒龙颜,自己不知便罢,既然撞上了,少不得要为他求情。 魏昭闻言,“哦?”了一声,一张俊毅的面庞剑眉微扬,威严的目光在触及少女那温软如水却暗含着试探和请求的明眸时,怒意更甚。 眠眠竟然会为顾九衡求情!她究竟知不知道,顾九衡是太子的智囊! 魏昭的下颌紧紧绷起,他面部原就英俊、深刻的线条显得越发的冷硬和锐利。 “太子忤逆,朕令他禁足反省,顾九衡……” 魏昭哼笑,低沉、磁性的嗓音透出寒冰一般的冷酷和肃杀:“顾九衡进谗言,蛊惑太子,朕也不过是对他降职、罚俸而已,眠眠,你可是觉得朕对顾九衡的处罚太轻了?!” 第20章 惩罚 面对建元帝的怒火,谢晏和暗觉不妙,她知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只是,关于建元帝的指责,却只令谢晏和觉得可笑。 顾九衡若是进的谗言,那听信谗言的太子呢?一国储君偏听偏信,何等昏聩?! 然而,谢晏和纵是心中不忿,却不想给自己的先生惹祸,只能违心地说道:“陛下仁德,臣女不敢。” “不敢?”好一个“不敢”!魏昭心中冷笑,第一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大概是早年间这小丫头跟着自己常年呆在军营的缘故,比起粗犷的将士,小丫头更喜欢温润如玉的书生。顾九衡如此,她的表哥顾衍亦如此,总能让她另眼相待。 魏昭永远都忘不了,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微服出宫,在靖平侯府里看到的那一幕: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只蓝绿鸳鸯眼、白得雪团也似的白猫,顾九衡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正在给小丫头授课。 俊美的青年授课时的嗓音温润、动听,小丫头抬眼望向自己的先生时,一双弯弯的明眸仿佛落满了星子。 那是魏昭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这种负面的情绪犹如阴暗的水底疯狂滋生的水草,即便是他冷硬如铁的心脏,也被包裹的无孔不入,让他透不过气来。即使……那个时候,少女还是他未来的儿媳。 魏昭动用手里的权利,将顾九衡选为太子少师,远远地隔开了两个人。可是他那点阴暗的心思,犹如破冰的潭水,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是无数汹涌澎湃的暗潮。 魏昭常常自嘲的想,即使他身为生杀予夺的君王,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明知不该,却只能任由欲望决堤、蔓延,终于失控…… 但现在,局势渐渐明朗了起来。太子已经娶妻,顾九衡站到了眠眠的对立面。 但让魏昭没有想到的是,眠眠竟会为顾九衡求情。 魏昭深邃的墨眸掠过一丝暗芒。 他望向谢晏和的眼睛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仿佛要将谢晏和溺毙在潭水里。 谢晏和顿时如芒在背,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魏昭见状,淡淡地收回视线,喑哑的嗓音不辨喜怒:“你对你的这位先生倒是关心。” 谢晏和的一颗心霎时提了起来,生怕因为自己的求情反倒害了顾先生。 然而,令她感到庆幸的是,建元帝好像只是无心地感慨了一句,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眠眠,谢晗平定西州之后,朕欲加封他为辅国大将军,待他在安西大都护的职位上任满三年,就可以与你回京团聚了。回京之后,朕为他留了骠骑大将军的位子,日后由他拱卫京师。” 魏昭走下御座,在谢晏和面前停住脚步,一只手臂搭在谢晏和的椅背上,形成一个亲密并且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谢晏和身体本能地往后一仰,却被魏昭按住了肩膀。 谢晏和的眼中立刻浮上浓浓的惊惶,她颤声道:“陛下……”随即,一只柔荑慌张地掩住了柔嫩的红唇。 若是被外边的宫人听到…… “眠眠,你在怕我?”魏昭拈起谢晏和的一缕发丝,指间的触感丝滑如绸,魏昭爱不释手,忍不住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 少女发间那股如兰似麝的幽香令他情不自禁地舒展了眉宇,魏昭放在唇间亲了亲。 谢晏和宛如一只陷入陷阱的小兽,四面皆是荆棘,而她无路可逃。 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雪腮滚滚而下,谢晏和目光凄楚地望向皇帝,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的意味。 “陛下,臣女先是许嫁太子,后又被太子悔婚,若是臣女再和陛下不清不楚,如何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谢晏和深知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一双明眸蕴满了泪,那双绝美的眸子满满都是绝望。 谢晏和现在只恨自己为何要从江南回来。若是还在顾家,有外祖母周全,表哥护着,自己又怎么会陷入如今的绝境。 “眠眠,将你许给太子,这是朕做过最后悔的决定。”魏昭现在只要一想起心爱的女子曾和自己的儿子扯上关系,便深恨他当时的鬼迷心窍。 明明自己也可以将这个世间女子最尊贵的位置捧给她,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结果却为了纲常将她赐给了太子。 皇家,从来就不是讲规矩的地方。当初的自己,何其草率,何其荒唐! 若是没有先前的那道旨意,也许现在,眠眠也不会对自己避如蛇蝎。 魏昭收回心神。望着心爱的女子默默垂泪的样子,不由生出一丝心软,他妥协地道:“罢了,朕再给你一段时间,回去好好想想。” 这样荒唐的事情,难道还需要想吗? 谢晏和心底一片茫然。然而不过一瞬,她的神情复又坚定了起来。她不能让仙逝的父母因自己而蒙羞。 “陛下!”谢晏和一把挣开魏昭的钳制,她双膝跪在地上,雪白的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谢晏和笑容凄婉:“陛下是爱我的这副容貌吗?”她反手拔下发间的金钗,锋利的尾端抵着她宛如冰晶雪砌一般的容颜。 谢晏和手下用力,鲜艳的血珠自她雪白的肌肤上沁出,极致的红与白相映,犹如雪中红梅般凄艳。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住手!”魏昭沉声喝道。 他一把夺过谢晏和手里握着的发簪,墨眸一沉,深邃的目光冷冽无比,眉宇间更是压着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他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绮年玉貌的少女:云鬓雾鬟,靡颜腻理;眉如春山,眼含秋水,像是坠落凡间的仙子,轻颦浅笑,无不夺魂摄魄。 然而,此刻的少女却如一朵失了水分的鲜花,神情凄婉,目光破碎,脆弱得好似就要乘风而去。 魏昭俊毅的面庞渐渐结上一层厚厚的冰霜,目光里的戾色愈发可怕。 “眠眠,你就这般厌恶朕吗?”望着谢晏和容颜上那道刺目的伤口,魏昭说不清心里面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心疼更多一些。 谢晏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元帝。 不再是一个宠爱她的长辈,而是身为一代英主的天威难测,这般霸道无匹的威仪,令谢晏和从足底泛起一丝深深的寒意,她的指尖更是冷如寒冰。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在天子的威仪里面化为齑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陛下。 谢晏和编贝一般的细齿紧紧扣住嫣红的唇瓣,直到唇齿间尝到一股血腥味,她才勉力克制住心头浓重的恐惧。 这个时候,她更不能退!退一步,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臣女……”谢晏和修剪的如桃花瓣一般尖尖的指甲用力掐了一下自己柔嫩的掌心,指甲折断的剧痛顿时让她清醒了几分。 谢晏和抬眼,煞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的目光无波无澜,像是存了必死之志:“陛下,臣女求您成全。” 魏昭没有想到,被自己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孩,从前磕碰了一下膝盖都会委屈的落泪,如今的性子却这样刚烈。 刚烈到魏昭恨不得把她箍在腿上狠狠打一顿。 魏昭沉声道:“眠眠,你知不知道,一旦没有了朕的庇护,你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谢晏和当然知道。 事实上,三年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些曾经对她百般逢迎的人家,转瞬就变换了一副嘴脸,好似人人都可以在她身上踩上一脚。 那些藏在眉眼里的不屑和讥笑,于暗处的嘲讽和谩骂,犹如跗骨之蛆,像是噩梦一般纠缠着她。 从云端坠落到尘埃里的滋味,是那般的屈辱和绝望,让她恨不得即刻死去。 那时,她太软弱,所以才会听从祖母的安排避走江南,而今,不过是把这滋味再重新体悟一遍。 就算是这样,谢晏和想,也好过身败名裂,好过让父母因她而蒙羞。 “陛下,臣女求您成全。”谢晏和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平静的嗓音透着无可撼动的决心。 被谢晏和三番五次的顶撞,魏昭黑沉的墨眸忍不住浮上一丝恼怒。也罢,她非得把自己磕的头破血流,他就成全她。 半晌,魏昭冷冷勾起了薄唇:“好,朕成全你!” “冯英!”魏昭厉声喝道。 候在养心殿外的冯英面色一凛,他连忙推门进来,眼角余光偷偷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雍和县主。 在看到雍和县主白璧无瑕的雪腮上那一道浅浅的伤口时,冯英心头一个咯噔,飞快垂下了眼睛:“陛下有何吩咐?” “收了雍和县主的牌子,以后无召不得进宫!”魏昭已经回到了御座上,一张俊毅的面容凛冽如寒冰。 “是,陛下!” 冯英心思百转:这雍和县主也真是大胆,数次触怒陛下。若是换了个人,恐怕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也就是雍和县主仗着帝王宠爱,才敢一直驳陛下的面子。 虽则这次陛下像是下了狠心,但冯英深知,眼前这俩人可是神仙打架,不定哪天就和好了。 冯英可不敢像对待失宠的大臣那样对雍和县主落井下石,他恭敬的语气一如从前,十分小心地说道:“县主?” 谢晏和将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牌递给冯英,她用帕子胡乱抹了抹肌肤上沁出的血珠,沉默地跪在那里。 “退下!”魏昭语气冰冷。 他手里拿起御案上的一封奏折,似是不想再多看谢晏和一眼。 “臣女告退!” 谢晏和敛衽拜下。 跪的久了,谢晏和的膝盖有些发麻,起身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踉跄,好在被眼疾手快的冯英一把扶住了。 魏昭提着的心脏这才落了回去。他沉下眉眼,暗想:冯英这奴才还算有眼色! 第21章 驱逐 谢晏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皇宫的。 她一脸的失魂落魄之色,从这一刻起,她是真的失去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了。 到了马车上,琥珀惊恐地望着谢晏和脸蛋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殷红的血珠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尤为瘆人。 “县主,怎么会……究竟是谁伤了您的容颜?!” 女儿家的容貌最是重要,若是以后留了疤痕,县主如何嫁人。 “不打紧。” 谢晏和无力地说道。 这个时候,她的心神才敢彻底地放松下来,她身体软软靠在车壁上,双目放空,瞬间泪落如雨。从今往后,她将在这京城举步维艰! 福庆公主正在花园里和驸马赏花。 女官春雪一眼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公主殿下。 春雪快走几步,到了福庆公主面前,俯身行礼,随后贴在福庆公主耳边低声说了一个消息。 福庆公主听闻,先是挑了挑眉,继而拊掌大笑:“哈哈,本宫这个皇兄真是太可笑了!” 福庆公主开心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禁足一月?堂堂一国储君,被君父禁足,本宫看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朝堂上立足。” 春雪闻言抿嘴笑了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欢快劲儿。 “殿下,还不止呢,太子少师顾九衡被陛下罚俸、降职,而且今日在朝堂上,太子殿下打算安插到西北军的亲信,陛下全都否决了,并且对太子大加斥责,说他用人唯亲,有失储君气度。” “哦?”福庆公主一双美目异彩连连:“父皇真的这么说?” 驸马楚砚见状,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旁温声劝解道: “琬儿,太子地位稳如泰山,你就不要再白费功夫了。更何况,刺探禁中,即使琬儿你贵为公主,被陛下知道了,这也是大罪!” 楚砚能够理解妻子多年的心结,可是妻子与当朝储君作对,即使妻子身为金枝玉叶,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表哥,事在人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福庆公主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 父皇现在已经把宫权交在了自己手上,陈蓉那个贱人想要再从自己手里拿回去,那是痴人说梦! 夫妻多年,楚砚几乎是妻子一个转念便能猜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若自己的妻子是男子,或许还和太子有一争之力,可惜妻子生做了女儿身。 至于三皇子,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女奴,出身卑贱,又和太子差了年岁,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废长立幼的。 妻子继续折腾下去,只会在未来交恶于新皇。 以楚家如今的地位,虽然不惧太子,可楚砚总要为楚家的将来和膝下的一双儿女考虑。 “琬儿,如今你只是代掌宫权,名不正、言不顺,陛下随时可以收回。你身为公主,我身为外臣,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就不要再闹了。” 楚砚的语气不可谓不重。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一心想嫁的表哥,换了别人这样对着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依照福庆公主跋扈的性子,早就让侍卫把人拖下去了。 然而,正因为对着自己表哥,福庆公主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了:“表哥,我和魏津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面对妻子的不以为然,楚砚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琬儿,你是一国公主,只要不牵扯到谋逆这样的大罪,太子就算想要对你动手,也得先过了宗室这一关。” “驸马,本宫要进宫面圣,这盆宋梅能够开花可不容易,驸马仔细照料吧。” 福庆公主有些不耐烦了,主动结束了话题。 她手扶住女官的手臂,上挑的眉峰扬了扬,双目带出三分凌厉:“让人准备车架,本宫这就进宫。” 太和殿。 魏昭心绪起伏较大的时候,喜欢练字,借此平定心绪。可今日写了三页宣纸,反倒越来越暴躁。 他放下手里的玉管湖笔,沉声唤冯英上前:“去把那个李木给朕查清楚。” 建元帝随口一说的名字,冯英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起来这个李木是谁。 然而,陛下有令,冯英只能听从吩咐。 他躬身应“是”,暗暗想到,只能一会儿去问问干爹了。 “陛下,福庆公主求见。” 一个小太监无声无息地走进殿内,双膝跪在地上,低眉敛目地禀告道。 魏昭将手里的湖笔搁到笔搁上,捏了捏眉心,方才说道:“喧!” “儿臣参见父皇。” 福庆公主穿着一身妃色百蝶穿花的高腰襦裙,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纹上衣,鹅黄色蔓草纹半臂,繁花丝锦披帛,梳着飞仙髻,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款款走进大殿。 已近黄昏,宫人将大殿内银鎏金枝型灯架上一排排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全部点亮。 福庆公主一身华美的装扮在耀眼的光芒之下显得更加彩绣辉煌。 “怎么这个时辰进宫来了?” 魏昭示意福庆公主起身。 自有机灵的小太监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福庆公主坐下,仰首望向御座上的建元帝。 “父皇,儿臣听说太子哥哥被您禁足了。” 福庆公主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转了转,试探地问道:“不知道太子哥哥怎么惹怒了父皇?” “怎么?”魏昭凌厉的目光落在福庆公主身上,脸上带着三分审视:“你是来给太子求情的?” “怎么可能?” 建元帝充满压迫的目光令福庆公主心神颤了颤,她强压下心头的那一丝畏惧,神色如常地嘟了嘟嘴,对着建元帝撒娇道: “父皇也知道儿臣和太子哥哥的关系并不好,怎么可能为他求情!儿臣是怕父皇气坏了身子。” 魏昭闻言,意味不明地低“嗯”了一声,淡淡说道:“还算懂事。” 福庆公主心中一喜,却不敢表现出来,一副和建元帝闲话家常的语气:“父皇,您什么时候给儿臣找个母后?” 魏昭一声低咳,目光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建元帝的目光幽若深潭,垂眼视人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即使福庆公主身为建元帝的女儿,也不敢在自己的父皇面前造次。 福庆公主心里没底,刚准备说点什么打破凝滞的气氛,却听魏昭一声低笑。 福庆公主心头咯噔一下,暗暗抬眼。 只见自己的父皇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划过一道危险的暗光,薄唇的弧度似是勾着:“你难道舍得把还没有彻底捂热的宫权交出来?” 福庆公主这段时间几乎是明着在宫内安插眼线,听到父皇的问话,她心神一凛,低眉顺眼地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魏昭不置可否地掀了掀唇,淡声道:“朕听说,自雍和县主回京之后,你们二人走得很近。” 魏昭了解自己的女儿,福庆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和雍和交好,必有所图。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藏得这么深,这个女儿竟然也能够猜出来。 魏昭心头生出一丝可惜,若是这个女儿生做男儿身,就没有太子什么事了。 “父皇,儿臣和雍和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以前不懂事还闹过脾气,可是现在我们都大了。” 福庆公主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一些,笑吟吟地说道:“以儿臣的身份,够格和儿臣相交的,除了两个妹妹也就只有雍和了。” 魏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龙纹扳指,淡淡的语气,似是在和福庆闲话家常:“雍和有没有跟你说过江南的事?” 福庆公主闻言,神情一怔,试探着问道:“父皇指的是顾家?这个儿臣倒是没有听雍和提起过。” 魏昭一声轻嗤,显然对福庆的回答并不满意。 福庆公主心思一转,咬牙补充了一句:“但依儿臣看来,雍和她跟顾家的关系,应当要比姑祖母一家更亲近一些。” 福庆可不信自己的父皇不知道,谢晏和这次回来是回京备嫁,只不过大长公主并不同意这门婚事罢了。 魏昭墨眸之中闪过一抹深思。 以他对眠眠的了解,就算她和顾衍之前有过约定,在自己剖白心迹之后,她也绝不会再把顾衍牵扯进来。 倒是那个李木有些麻烦。 魏昭摩挲着扳指的手指微微用力,在洁白无瑕的暖玉上面留下一道指甲大小的刮痕。 魏昭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闲暇了,倒可以和雍和多走动走动,她刚回京,也没有个关系亲近、可以说话的人。” 福庆公主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可不敢表露出太多的小心思,闻言,立刻起身,恭声道:“是,儿臣遵旨。” “退下吧。”魏昭摆了摆手。 他并不是个慈父,只能给几个女儿荣耀和赏赐,却给不了父爱。 魏昭全部的感情,从始至终,都只给了谢晏和一人。 …… 谢晏和回府之后,捂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直到把被褥都浸湿了,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天青色的帐顶,唇边缓缓绽放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李木,不管他是谁的棋子,既然主动入局,她一定会让他求仁得仁。 第二天醒来,谢晏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一双微微红肿的双眼稍微透出了昨日的心酸与绝望。 她来到书房,在桃花笺上写下一行小字。 “琥珀,让陈管家送到李木府上。” “县主,这……”琥珀接过谢晏和手里的桃花笺,神情里透着些为难,“这样岂不是私相授受?” “我和他既已是未婚夫妻,就不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谢晏和放下笔墨,黛眉微颦,淡淡道:“红鸢呢?把她叫来。” 既然已经和建元帝撕破了脸皮,谢晏和对这个屡次背主的丫头,已经毫无耐性。 “县主,红鸢就在门外跪着。” 既然谢晏和问起,琥珀也不好再隐瞒了,她方才故意不提这一茬,也是想要借县主的手给红鸢一个教训。 谢晏和对底下人的心思心知肚明。琥珀的初衷也是为她出气,这种磋磨人的小手段,谢晏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让她进来吧。”谢晏和淡声道。 县主没有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惩罚自己,琥珀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对红鸢更加不满。县主这般慈柔、大度,红鸢不仅不感念县主的恩德,竟还做出背主之事,真是其心可诛! 琥珀出了屋子,狠狠瞪了红鸢一眼,冷声道:“红鸢,县主召见。” 红鸢已经在屋外跪了两个时辰,闻言,她直起身,默不作声地跟着琥珀进了屋。 室内铺着大红色缠枝牡丹葡萄纹的氍毹,红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县主。” 谢晏和轻轻吹了吹茶碗里的浮沫。 她明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那张玉白的面容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有如溶溶月色、淡淡山风,温柔而静谧。 “红鸢姑娘,我这里留不得你了。”谢晏和淡声说道,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 “县主!”红鸢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头顶悬着的刀剑终于落下,红鸢惊恐地牙齿打颤,她哀求道:“县主,求您不要赶我走。” “忠臣不事二主,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主子。”谢晏和浅浅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道,“更何况,你只是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是,县主。”红鸢心知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对着谢晏和重重一叩首,转身退出内室。 红鸢走后,谢晏和重重阖上眼睛。她自己已是身如飘萍,哪里还有善良的资格。 哪怕她清楚,红鸢这一走,建元帝绝不会饶恕这个废掉的棋子。 第22章 约见 自从那日从皇宫里回来,谢晏和过了几天的清静日子。顾家那边,她早已修书一封,也不知道外祖母和舅舅有没有收到。 顾家累世高官,满门清贵;外祖父更是江南名儒,桃李满天下。当年父亲还只是国公府里一个不能袭爵的嫡次子,在江南游玩时,与母亲一见钟情。父亲耗费了许多心力,才求娶到母亲。 从身份上来讲,父亲和母亲的身份并不相配。若非外祖父惜才,也不会有这一段姻缘。也许,这也是当初父亲会去搏一个从龙之功的原因。 谢晏和收回心神,靠在马车内的大楹枕上,对着珍珠吩咐道:“去柳园。” “您和那个人……约在柳园吗?”对于李木那样的贱民,珍珠和另外的几个丫鬟一样,连名字都不屑提起。 “是啊。”谢晏和勾了勾唇,幽幽说道,“听说,柳园是个未婚夫妻见面的好地方。” 珍珠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县主了。难道县主真打算嫁到辽东苦寒之地吗?那县主这三年来的经营,岂不是付诸一炬?! 珍珠将杯盏里面续上茶水,双手递给谢晏和,一副小心翼翼的语气:“县主,顾家老夫人最是喜欢您,若是让老夫人知道……” 谢晏和倏然间睁开眼睛,低叱道:“多嘴!” 外祖母一家待她不薄,她绝不能将顾家拖到这一摊浑水里。 “奴婢知罪。”珍珠讪讪地住了嘴。 谢晏和的一双明眸清冷如雪,她淡淡道:“再有下次,就不必跟在我身边服侍了。” 马车一路到了柳园,谢晏和扶着丫鬟的手臂一路去了清风阁。 为了今天的会面,谢晏和特意将柳园包了下来。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精心设计的园林处处皆是宜人的风景,小桥流水,花红柳绿,一路美不胜收。 清风阁里,李木一身石青色的如意云纹袍服,头发用一支祥云头竹簪束起,梳的一丝不苟。他身材高大,五官刚毅,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庞神采奕奕。 耳畔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李木顿时露出一脸的紧张之色,他藏在袍袖下的双手用力攥了攥,心怀忐忑地站起身,面朝门口的方向。 只见门廊边立着一位清丽如仙、娉婷袅娜的女子。 女子挽着飞仙髻,发间只插了一支点翠鸾鸟发钗。上身一件滚雪细纱的广绫合欢纹上衣,下身搭配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腰间垂着一条青金闪绿的双环四合如意纹宫绦,臂上搭着一条轻软的银纹蝉纱披帛。一身素雅的装扮清新自然,不同流俗。 秋水为神玉为骨,雪脂冰肌梅作魂。 李木不由看得痴了。 “大胆!见到我们县主还不行礼!”珍珠望着李木这副寒酸样,忍无可忍地呵斥道。 本朝的县主是正二品,谢晏和还有封号,以李木的品级。哪怕和谢晏和是未婚夫妻,认真计较起来,也是需要给谢晏和行礼的。 李木顿时如梦初醒,他敛衽拜下:“县主。”心中的绮思消退了大半。 “李大人免礼。”谢晏和的樱唇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甜美的嗓音温柔、婉转:“冒昧请李大人前来,是我失礼了。” “县主……”李木乍然见到了心上人,失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定了定神,唇边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温声道:“县主邀我前来,是我的荣幸。我字‘深林’,县主叫我深林就是。” 谢晏和闻言,一双绝美的明眸闪过万千流光,她翘了翘唇角,似是没有听到李木的话:“李大人,今日邀你过来,是为你我二人的婚事。” 雍和县主冷淡的态度让李木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颗心哇凉哇凉的。原来这桩婚事,她是不情愿的。 “县主,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李木幼年丧父,父亲死后三年,母亲也随之而去。他自小寄人篱下,跟着亲叔叔长大,性格独立、果敢,一向是看上什么,就会想方设法地去争取。 虽然李木深知,他和雍和县主有着云泥之别,但二人已有婚约在身,雍和县主又是他朝思暮想的佳人,如果这么简单就放弃了,他绝不会甘心。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配不上县主。但我可以跟县主保证,县主嫁到李家之后,我一定敬你、爱你,此生绝无二色。” 李木一番的肺腑之言并没有让谢晏和感动,她只是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 就连珍珠,都在暗地里不屑地撇了撇嘴。 李木一个五品小官,还是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糙汉,能娶到县主,那是祖坟冒青烟了,李家上下就应该将县主当成菩萨供着,如今特意说出来,真是小家子气。 “李大人,你可知道……” 谢晏和语气顿了顿,两道弯月般的黛眉挑了挑,一张欺霜赛雪、光艳无俦的容颜露出一抹淡淡的轻嘲,她曼声道:“你可知,祖母为何要将我嫁到辽东?” 侯府嫡女,县主之尊,祖母是大长公主,身上还流淌着皇室的血液,若无缘故,怎会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自己。 这也是李木曾经为之不解的原因。但婶婶在给自己提亲之前,早就将个中原因说了个清楚明白,李木不求升职,自然也不怕得罪太子。 实际上,他胸无大志,只求“老婆孩子热炕头”,若能娶到雍和县主,一辈子呆在辽东又如何。 李木面庞上不断变幻的神情自然没有逃过谢晏和的眼睛,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谢晏和心头浮上一丝莫名的感觉。 这人二十几岁就凭自己的能力升到了正五品,叔父是正三品的怀化将军,婶母是出身成郡王府的敬华县主,有叔父一家的扶持,未来绝不止现在这点成就,可一旦娶了自己,只怕终生都止步于五品了。 就算这样,他也毫无怨忿的吗? “李大人,我和太子妃陈氏,积怨颇深。”这李木看着并不像是个蠢人,谢晏和点到即止。 听了雍和县主的一番话,李木一颗被冻成了冰水的心脏立刻又活了过来,像是冰雪消融,浑身都洋溢着一股热乎乎的暖流。 原来,县主是担心牵累自己,她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不仅美貌无双,而且善良无比。 李木双目里涌上一丝激动,他剑眉微扬,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飞扬的味道。 李木一脸认真地说道:“县主放心,先不说辽东天高皇帝远,太子妃的手伸不到那么长;一个五品官,我李木也不是非做不可。” 谢晏和秋水一般澄澈的明眸浮上一丝惊讶。人生在世,哪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这李木……竟是个只爱美人不爱高位的奇葩吗? 怪不得,自己的那位表姑母会跟祖母提起这桩婚事,她还以为,这李木和自己一样不情愿。原来是她想多了。 “李大人,既然你已经知情,那我也不必赘言了。”谢晏和慢吞吞地说道。 她此刻的心思有些复杂难言,就连自己的亲祖母,面对无上皇权,也想着弃车保帅,牺牲掉自己这个亲孙女。 结果一个边陲之地的小小武官,却这般有担当,为了自己,甚至不惜和一国储君对上。 谢晏和不相信,除了父母之外,世上还有这样至深的情感。或者……这只是陈蓉的一个圈套?! “李大人,你可知……敬华姑母的下落?” 谢晏和明眸弯弯,一张美丽无双的容颜缓缓绽开一朵明媚的笑容,犹如百花盛开,令人神魂为之予夺。 “婶母不是在王府里吗?实不相瞒,我最近忙着……忙着提亲的事,有些日子没有去拜会婶母了。” 说到“提亲”二字,李木小麦色的面庞浮上一丝可疑的暗红。 他虽不知雍和县主为何会突然转换了话题,仍是十分耐心地答道。 今天能和雍和县主面对面坐着,听雍和县主说话,李木已经十分满足了。 看来这个李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是,敬华县主被陛下扔到了大理寺,可是皇室的一桩丑闻,藏着掖着还来不及。 就是不知……一向识时务的成郡王,会不会营救自己的女儿。 谢晏和可不会同情这位多事的表姑母,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敬华县主妄想踩着自己上位,摔折了脚,谢晏和只有看热闹叫好的。 “我只是随口一问,李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谢晏和从座位上起身,一双美眸波光流眄,温柔地看向李木:“李大人,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谢晏和目光如水,眼波缱绻,李木一颗心小鹿乱撞,几乎要溺毙在雍和县主春水一般的眼波里。 他“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过大,耳朵尖有些难堪地红了,他讷讷道:“县主,您先请。” 珍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明晃晃地透着嘲讽的意味。 真是蠢笨如猪的呆子! 谢晏和一个平淡的眼风扫过去,珍珠连忙恭敬地低下了头。她像是没有看到李木的窘态,柔声说道:“李大人,一起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上,谢晏和甜美的嗓音比三月的春风还要温软,李木耳朵尖的温度一路就没有降下来过。 “李大人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县主,我幼时随着父亲来过一次,那时候年纪太小,并没有深刻的印象,直到四年前……”李木刚毅的面庞出现一丝怀念。 那是成郡王府举办的花会,成郡王喜欢牡丹花,府上培育着许多珍稀的名品。 每年四月份,成郡王都会邀请京城四品以上的人家前来赏花,时下男女大防比前朝还要宽松,因此促成了好几对小儿女。成郡王府牡丹花会的名声愈加响亮。 也是在那一次,李木见到了雍和县主这位被称为“京城明珠”的贵女。 李木甚至清晰的记得:那一天,雍和县主穿了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织金百蝶月华裙,梳着少女常梳的垂鬟分肖髻,发间簪着一对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银鎏金嵌宝蝴蝶钗。 少女俏立在一园春色之中,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即便周围是满园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也不及她的美貌之万一。 就是那一眼,让李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个多时辰;也是那一眼,让他自此魂牵梦萦,过了四年,仍旧不愿意娶亲。 李木相信,他和雍和县主一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诸天神佛感念自己的一片诚心,才会让两个人排除万难,摒弃身份和距离的阻隔,牵上一段红线。 “李大人?”谢晏和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这个人也太无礼了一些,和自己说着话,也能堂而皇之的走神。 温柔、甜美的一声轻唤,打破了李木身上的魔咒,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脸抱歉的解释:“县主,真对不住,我刚刚走神了。” 李木想,若是县主问起自己走神的原因,他一定会如实相告。 然而,李木想多了。 谢晏和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朵浅浅的梨涡,她温柔地说道:“李大人对京城的印象如何呢?” 李木心下一阵失望,他很快便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温柔:“回县主,我觉得京城景色美,人更美。” 这个登徒子!谢晏和无声地皱了皱眉。 第23章 试探 谢晏和从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女,被亲生父母爱若明珠。父母去世后,兄长虽然年少却身居高位,对谢晏和这个唯一的胞妹更是有求必应。 后来雍王登基为帝,同样对谢晏和宠爱有加,甚至魏津能坐上太子之位,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和谢晏和的婚约。 似李木这样唐突的男人,谢晏和十七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若是从前……李木这样的男人,连凑到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悲哀,谢晏和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这才勉力压下心头的不悦。 若不是谢晏和怀疑陈蓉还有后招,即使这桩婚约是她的亲祖母订下的,她也绝不会因此束手就缚。 “李大人……”谢晏和朱唇微启,欲言又止地说道。 她眉尖若蹙,眼波将流,忧伤的神情似是江南春色里沐浴在濛濛细雨中的杏花,有着细雪轻寒般的哀愁。 李木的心脏顿时犹如针扎一般,胸口泛起密密匝匝的疼痛。他焦急的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怜惜:“县主有话,直说就是。我李木虽然不才,也绝不会让自己未来的妻子不得展颜。” 谢晏和脸上的神情几不可见地僵了僵。然而不过一瞬间,她便恢复了面色。 谢晏和嫣红、润泽的樱唇浅浅勾起,笑中带伤地说道:“太子妃陈氏心胸狭窄,在闺中时便视我如仇雠,屡次陷害于我,我只怕……” 她说到伤心处,清莹、柔滟的桃花眼里滚下一滴晶莹的珠泪,顺着细雪一般的香腮幽幽滑落。 那般凄婉的模样,只让人联想到朦胧雾雨里,被料峭寒风打落枝头的杏花,新绿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李木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有着无限的向往,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副美人垂泪的画面,一时笨拙到失语。 直到枝头的一声莺啼,像是水里的幻境被突然打破,李木这才如梦初醒,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锦帕,小心翼翼地递到谢晏和面前,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县主,我李木发誓,日后绝不会让你垂泪。” 男子的嗓音低沉微沙,话语里的热忱和真挚像是地底深处滚滚岩浆下的热流,有着融化万物的力量。 即使谢晏和与李木隔了一射之地,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话语里面滚烫的温度。 谢晏和整个人似是被火星溅到,她长睫颤了颤,波光潋滟的明眸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水雾,柔婉的嗓音透着一丝微凉:“李大人,娶了我,即使身首异处,你也甘愿吗?” 谢晏和的嗓音细而轻柔,像是柳絮一般的绵软。李木却听出了其中的杀机重重,他目光惊疑地望向面前的女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县主……你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李木有些艰难地问道。 提亲一事,婶娘跟自己透过底。这其中……有太子妃的意思,甚至是太子妃娘家主动提起的。 雍和县主一向得陛下钟爱,地位尊崇甚至胜过诸位皇女。漫说太子妃了,即便是太子,也不敢将雍和县主许给一个破落户。否则陛下那里,该如何交代。 太子妃嫌弃雍和县主在京城里面太过碍眼,才想将雍和县主远嫁;又不想雍和县主太得意,才会选取家世不高不低的四、五品官员。 还要年龄合适、家风清白,门第也不能太差,并且后宅清净,没有纳妾蓄婢,符合这几点,才能有幸列到雍和县主的名单上。 若非如此,别说当今陛下,就连大长公主那关都过不了。 陈家挑到自己,当初是很花费了一番心思的,耗时整整两年,才将自己摆到平安大长公主的面前来。 县主她……怎么会觉得太子妃要害她性命呢? 李木并非毫无心机之人,但军营中多是行事鲁直的莽汉,李木这么多年又是孑然一身,对于后宅女子的弯弯绕绕,可以说是毫不了解。 因此,谢晏和的这一番话,李木不仅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反倒觉得好笑。 如此看来,这样仙女一般美丽、高贵的女子,原来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 “李大人,你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吗?” 谢晏和并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被天下之主宠爱着养大,她连这项技能都不具备。 但李木心里面想的全都写在了脸上,眼中的笑意更是一目了然。 谢晏和心中对李木更加不满,长相一般、家世一般、能力一般也就是了,就连人也不怎么聪明。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做戏,而是真的捧着一颗真心奉到自己的面前,谢晏和也不稀罕。 “李大人,我和太子妃相识多年,对于太子妃的为人,就算没有十成的了解,也有九成。” 谢晏和纤长、卷翘的睫毛微微垂下,在她洁白、静谧的面容上留下两排小扇一般浓密的阴影,她垂目注视着染着大红蔻丹的指甲,鲜艳的红色像是流淌的鲜血。 她轻声道:“李大人远在辽东,想必对京城的事并不了解。东宫……即使有太子压着,但也并非铜墙铁壁,有些消息还是会传出来。太子妃秉性柔弱……这是大多数人家的印象,但东宫隔三差五就会抬出宫女的尸体,少则一、两具,多则六、七具,死状凄惨。至于这些宫女的死因……” 谢晏和望着李木幡然变色的面孔,慢吞吞地说道:“都是不堪重刑而死。李大人以为,真相是什么?” 李木生在辽东,自小摔打着长大,对于皇权的敬畏并不像京城的官员这样深刻。当听到雍和县主非议东宫时,他并无惊惧和反感的情绪,也并不觉得雍和县主大逆不道。 但当谢晏和说起东宫死去的宫女时,李木却是一阵头皮发麻,全身自上而下泛起一阵森森的寒意。 李木在战场上杀过人。 辽东与高句丽相近,虽然自今上登基之后,高句丽险遭灭国,早就被建元帝打怕了。 但每到冬季,高句丽粮食不足,总会有一小股军队叩关。李木武艺高强,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很是威风。对于杀人这件事,他早就麻木了。 但太子妃一个弱女子,传闻中柔弱、纯善,甚至还会被底下的奴婢欺负到头上来,就在一年前,太子还为奴才犯上而大发雷霆,杖毙了东宫一个五品的太监。 就是这样的太子妃,手下却折损了这么多的人命。而且那些宫女并不是战场上凶残的蛮夷,而是爹生娘养的弱女子,太子妃怎么下的了手。 “真的是太子妃动的手?”李木的喉咙干渴的要命,像是好几天没有喝过水。 谢晏和美目弯弯,桃花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她怅然地道:“是啊。李大人是不信?还是不敢信?” 李木望着雍和县主盈盈浅笑的面孔,深知自己是被一个小姑娘嘲笑了,他深吸了口气,有些牙疼般地说道:“太子妃这般草菅人命,太子殿下就不管的吗?” 谢晏和弯着的唇角抿了抿,脸上的笑意像是阳光下融化的冰雪一般,消散于无形。她凉凉地说道:“自古以来疏不间亲,对太子来说,那些宫女的性命,大概连太子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怎么?李大人,你怕了?” 谢晏和目光微转,似笑非笑地望向李木,语气淡淡地:“李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现在抽身而退,还来得及。” 谢晏和斜眼看人的时候,清艳至极的眼波似是揉碎了漫天的星子,万千光辉汇聚在她的眼底,绽放着熠熠光芒。 李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胜景,一张小麦色的面庞渐渐浮上一抹暗红,他慌乱地垂下眼睛,轻咳了一声,才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县主,尸山血海的战场,我李木没有怕过;如今,更不会畏惧一个妇人。” 李木一双眼睛似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灼灼的目光点亮了他还算英俊的面庞,在这一刻,显得硬朗、迷人。 谢晏和完美无缺的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李木……和高粱锦绣的京城之中那些走马章台的五陵年少极为不同,当然也有别于山清水秀的江南温养出来的清贵、文雅的士子,他的身上,有着北地男儿独有的一腔热血,像是北地的风雪一般,直白,热烈,甚至肃杀…… 谢晏和心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不必再去多加试探,谢晏和已经产生了一种接近于真相的直觉:这个男人,即使一开始出现在自己祖母的名单上,是始于太子妃和陈家人的阴谋,但这男人对自己的一颗心,是真的,也是热的。 可真心对现在的她来说,何其奢侈。 谢晏和的唇齿间漫上一股浓浓的苦涩,她静默了一瞬,这才微启红唇,清淡的嗓音好似对李木表露的真情一无所察:“李大人,恕我直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的身家性命,不过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李木有些闹不懂眼前的女子了。 若是雍和县主不同意这桩婚事,那为何今日要约见自己?见面之后不是直言退婚,而是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但若说县主同意了这桩婚事,李木也是决然不信的。 边关的女子热辣、大胆,李木虽然放在京城之中完全不够看,但在辽东,他是许多人家看中的金龟婿。 李木身边不乏倾慕他的女子,所以,李木轻易便能看出,雍和县主对他并无绮思。至于雍和县主和自己谈话的内容,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劝退自己。 李木茫然了。 半晌,他苦笑了一声,认命地说道:“县主,我是个粗人,不懂女子的玲珑心思。若是县主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我会找个不影响县主声誉的借口,退掉这桩婚事。”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李木紧紧咬住牙关,心脏紧缩的疼痛甚至让他忘记了呼吸,直至面色憋得肿胀,这才稍微缓了口气。 李木想:有什么,比得到再失去还要叫人难过。不!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云间月,何时会坠落到人间? “李大人的意思是,你准备知难而退了吗?”相较于李木一颗心浸在沸水里辗转和煎熬,谢晏和的眼神自始而终都是淡定而从容的,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始终清醒着,随时准备抽身而去。 女子幽凉的嗓音不含半分嘲讽,李木心中更加难过,他淡淡道:“县主,你可能不信。我李木若能娶到你,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一腔热忱被许多桶冰水几次三番地浇下,李木终于从一厢情愿的恋慕之中清醒了过来。 因着这分清醒,他甚至能够看出雍和县主眉梢眼角那丝几不可见的讥诮。 男人心头苦笑,自己和她,的确是云泥之别。 “李大人,我信你。” 就在李木灰心、绝望之时,女子清婉、柔美的嗓音让他如闻仙音,一颗浸在死水里面的心脏瞬间活了过来。 虽然不知雍和县主为何转了主意,李木仍是难掩眼中的激动和欢喜,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县主,您愿意相信我就好。谢谢您,县主……” 第24章 延后 谢晏和静静垂下双眸,一张娇媚的容颜如花般绽放,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蝴蝶忍不住落在她颤动的羽睫上。 谢晏和暗想:如今你谢我相信你,只怕日后,你就会恨我利用你了。 “县主,你放心。我李木虽然不才,但日后……一定会护县主周全的。” 谢晏和突然软化下来的态度给了李木一个错误的信号,让李木以为她刚刚的沉默不过是在害羞。李木心情激荡之下,再一次向谢晏和表露了心迹。 俊朗的男人目光真挚,笑容满面,全身上下洋溢着青草一般的气息,浑身透着野蛮生长的味道。 边关的男人,都是这般热情的吗?谢晏和的美目浮上一丝怅惘之色。 年幼的时光里,父亲的笑容也是这般耀眼和纯粹,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的李木逐渐所重叠,谢晏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庭院里的一株百年杏树正值花期,满树杏花云蒸霞蔚,缤纷如雨。 谢晏和眨眨眼睛,抬手折下一支花枝,面向李木,巧笑嫣然地道:“李大人,这支杏花送你。” 李木顿时受宠若惊,他连忙接过雍和县主递过来的花枝,只觉少女娇俏的笑颜比杏花还要烂漫。 谢晏和望着李木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噗嗤”一笑,她用团扇遮住面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明眸。 “李大人会在京城待多久?” 谢晏和清澈的眼底映出李木的身影,仿佛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唯他一人。 被这样的一双明眸注视,天上地下,再也没有任何风景能胜过少女此刻的眼神。 李木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胸口,他条件反射般地答道:“等到浴佛节之后就走。” 原来祖母是把婚期订在了这个时候。 谢晏和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陈蓉和陈家人为了羞辱自己,一定会让自己和李木在京城完婚。大长公主默认了这件事,便是对对太子妃陈蓉的妥协。牺牲一个孙女,来换得向太子妃求和的机会,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大长公主老了,大概人也老糊涂了,摇尾乞怜或许会换得一时的喘息,但却求不来一世的安稳。膝盖一旦弯下去,只会被更快地踩进尘埃里。 更何况四月就是会试,表哥对自己一片真情,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另嫁他人,情何以堪!若是进而影响到表哥在考场上的发挥……自己以后哪里还有颜面见外祖母! 陈家……真是好毒的心思! 大长公主可真是自己的亲祖母! 谢晏和目光冰冷,唇畔的笑容却像是盛开的阿芙蓉,美丽的花朵沾染着甜蜜的毒汁。 “婚期是订在三月份吗?”谢晏和出其不意地问道。 李木脸上出现一抹疑惑。大长公主难道没有告诉雍和县主婚期吗? 李木虽然不解,仍是对谢晏和坦诚相告:“婚期订在三月二十日。已经……已经找护国寺的大师合过了八字。” 李木的神情透出一抹赧然,他声音低了下去:“大师说,是天作之合。” 好一个天作之合!谢晏和笑容发冷,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娇柔的嗓音低不可闻:“竟是这么仓促吗?” 那般轻细、绵软的语气,透着一股淡淡的幽怨,像是一股山溪,奔流着涌向李木的心头。男人的双目忍不住涌现出一丝柔情,他温声道:“县主觉得仓促吗?” 谢晏和绝美的脸蛋浮上一丝懊恼,似是刚刚脱口而出的心里话。她贝齿轻轻咬住唇瓣,带着一丝伤感地说道:“抱歉,李大人,我只是想到……想到外祖母不能亲眼看着我出嫁,一时有些难过……” 她长睫微掀,一双明眸欲诉还休,温软的眼波盈盈欲碎。 李木心都痛了,他情不自禁地说道:“县主,不如我跟大长公主商量,将婚期延后,等到县主的外祖母上京,再……” “不必了。”谢晏和飞快打断李木的话,她满是苦涩地摇了摇头:“祖母……祖母不会同意的。” 李木想:就算雍和县主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地给她摘下来。更何况只是推迟婚期这样的小事。 “县主,你放心。大长公主那里,我亲自去说。”李木温和地笑了笑,对着谢晏和轻声细语地道:“县主觉得哪个日子好?” 谢晏和闻言,瞬间惊喜的抬起头来,望向李木的目光既期待又忐忑:“李大人,真的可以改日吗?”她羊脂白玉一般的指节下意识地绞着垂在衣裙上的丝绦,可爱的小动作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被这样一双宛如小鹿一般纯真、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李木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他爽朗地一笑,柔声道:“县主,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绝不会食言。” “李大人,多谢!”谢晏和已经没有了和李木初见时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和冷漠,现在的她,既甜美又娇俏,既灵动又慧黠,像是解冻的春水,整个人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李木满含深情地凝望着面前迷人至极的少女,心中不由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让雍和县主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和真心,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够打动雍和县主,成功赢得雍和县主的芳心。 县主现在的态度,相比方才跟自己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就有所软化了吗?李木还不知道,他只是被谢晏和成功给套路了。 已经完完全全被谢晏和牵着鼻子走的李木小心翼翼地问道:“县主觉得哪个日子比较好?我听县主的。” 谢晏和闻言,初雪一般白皙的肌肤飞上两抹动人的霞色,她低头一脸羞涩状:“五月如何?五月初一。”婉转的嗓音细若蚊蝇。 五月……李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李大人,不可以吗?”谢晏和的神情瞬间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李木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答应地太快了,怕雍和县主误会自己,他连忙解释道:“县主,我只跟上官告了一个半月的假。五月我就要回返回辽东了。” “李大人,我明白了。”谢晏和善解人意地说道,只是一张光艳无俦的容颜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欣悦。 李木有些难受,但在这件事上,他只能违诺,李木满含内疚地说道:“县主,抱歉,让你失望了。” 谢晏和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强求了。”她的眼神里面还有来不及藏住的忧伤。 李木不忍让雍和县主难过,他心底一番挣扎之后,咬牙说道:“县主,你看四月二十五如何?我们订在这个日子。” 两人已经走到了月牙湖,谢晏和望着湖边洁白无瑕的玉兰花树,神情渐渐冷漠,她淡声道:“李大人还是先过了我祖母那一关吧。”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高傲和疏离。 李木有些难过,在自己和雍和县主的这段关系里,他已经弥足深陷,雍和县主却可以随时抽身而退,先动心的一方,总是容易受伤。 “李大人,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了。”谢晏和似是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她将目光从玉兰花树上收回,开口告辞。 “县主。”李木一时情急,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雍和县主的手臂。 虽然隔着一层衣袖,但掌心里的感觉柔弱无骨,不知衣袖下面,又该是何等旖旎的春色。 李木一阵气血上涌,一张面庞瞬间红成了关公。 “李大人,自重!”一直跟在两人后面的珍珠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拍掉李木的手臂,柳眉倒竖,厉声斥道:“你们边关来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珍珠,退下!”比起已经气到发抖的丫鬟,谢晏和的神情堪称冷静。 “县主,有什么事情,您叫奴婢。”珍珠退下之前,恶狠狠地瞪了李木一眼,那眼神冷得像是把刀子,恨不得将李木身上扎出一个血洞。 “县主,我……我方才一时情急,不是有心冒犯县主的的。”李木一脸苍白的解释道。自己刚刚这么冒失,雍和县主对他的印象一定跌落到了谷底。 谢晏和望着李木如丧考妣的面庞,一颗心宛如被重石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喜怒都被另一个人所牵动,多么像在娘亲面前伏低做小的爹爹。还有哥哥,在嫂子面前也是如此。 而现在,那些天伦之乐,记忆里无限温馨的场景,原来已经离她这样遥远。 谢晏和不欲为难李木,最起码这一刻,她做不到完全冷酷地去践踏另一个人的真心。 因此,谢晏和十分淡然地说道:“李大人,我相信你。你……并非成心。” 李木的一双眼睛涌出巨大的狂喜,像是一个上了断头台的死刑犯,原本已经在等死了,没想到却等到了赦免的旨意,他忐忑地说道:“县主,你真的肯原谅我?” 谢晏和粲然一笑,活泼的神情像是一只灵动的小狐狸,她婉声道:“李大人,抱歉,我刚刚是故意骗你的,我并没有生气。四月二十五,这个日子极好。” 谢晏和说完,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流露出一丝羞怯,她提起裙摆,像是一只在花丛中起舞的蝴蝶,翩跹而去。 “县主,您慢一些。”跟在后面的珍珠连忙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了上去。 直到雍和县主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曲折迤逦的回廊上,李木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县主刚刚……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愿意嫁给自己吗?李木想到方才少女含羞带怯的容颜,像是春光烂漫里枝头开的极艳的桃花,风动落花,乱红如雨;灼灼其华,占尽春色。 李木只恨自己不是那些挥斥方遒的书生,写不出世间绝丽的诗句,但少女语笑嫣然的画面,就此留在了他的脑海中,被他铭记了一生。 …… “县主,您真的要嫁给李木吗?”珍珠虽然和两人隔了一些距离。但县主和李木的谈话,仍是有一些字句断断续续地传来,珍珠当时急躁的要命。 看不出李木粗人一个,说起花言巧语来,不输那些纨绔子弟。珍珠唯恐县主被李木骗了,真的一头栽进去。 辽东苦寒之地,似县主这样娇贵的千金之躯,这一生绝不能沦落到那种地方。 “嫁不嫁,决定权在我手里吗?”谢晏和望着珍珠担忧的神情,唇角一翘,吐露出了一句真心话。 这桩婚约,她根本无法左右。即使外祖母不同意,但顾家姓顾,她却姓谢。 除非……谢晏和虽然将红鸢退回到了宫中,可她不相信,以当今陛下的性子,能忍住了不在她的身边安插眼线。 今天自己和李木算是私会,即她们二人已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相信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份详细的报告摆在陛下的御案上。 虽然陛下将消息瞒得很紧,但敬华县主因为给自己保的这桩大媒,被陛下关进了大理寺。 至于始作俑者的陈家,谢晏和不相信以陛下的性情,会轻易放过陈家。 谢晏和合上双目。好戏已经开锣,她只要……冷眼看戏就好。 第25章 来信 谢晏和回到府里,丫鬟琥珀捧着一封厚厚的书信呈了上来。“县主,是侯爷的信。” 自从兄长袭爵之后,谢晏和身边的丫鬟已经自发地改了称呼,谢晗也从靖平侯府的世子成为了靖平侯。 “拿来给我看看。”谢晏和由丫鬟服侍着净面后,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鸳鸯忙在谢晏和的身后垫了一个大红色的楹枕,玛瑙随之将厨房温着的燕窝粥端到谢晏和的面前。 谢晏和摆了摆手。 鸳鸯见状,连忙将燕窝放到一旁的炕几上。 “信呢?拿过来。”谢晏和对着琥珀招了招手。 接过琥珀递上的信函,谢晏和撕开信封,里面掉出一片被珍藏的极好的枫叶,火红的颜色,叶片薄而脆,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的脉络。 谢晏和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在信纸上晕出一片墨色的水痕。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收集树叶。如今自己已经这样大了,哥哥竟然还记得她的喜好。 信纸厚厚的一封,谢晏和是哭着看完的,最后一句,谢晗的字迹力透纸背,只有四个字:等我回来!殷殷之情,担忧、思念、期盼、挂心全都化成了文字,不远千里送到了她手中。 “县主,侯爷说了什么?”鸳鸯望着满脸是泪的主子,连忙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 谢晏和闭了闭眼,哥哥信里面说过,若是祖母一意孤行,让她派人杀了李木。他是觉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鸳鸯,你让李管家准备客房。哥哥从西北抽调了五十个亲卫,还有两个女护卫,以后贴身跟着我。” 陈家盯得这样严密,她是不能让哥哥背负上人命的。万一走漏了风声,落了把柄在陈蓉手里,只怕哥哥会前途尽毁。 “侯爷安排了这么多人回来,会不会被陈家盯上?”鸳鸯不无担忧地说道。 她们这些下人都知道侯爷对这个唯一的胞妹有多宠爱,侯爷如今这样大的手笔,其中的用意,很大一部分是用来震慑大长公主的。至于李木…… 鸳鸯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只怕侯爷对李木已经动了杀心。 鸳鸯的话倒是提醒了谢晏和,她静静擦去脸上的泪痕,嫣红的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你说的对,是该给陈家找点事做了。” 陈则帏薄不修,和胞妹陈蓉一样,性情暴虐,经常打死丫鬟。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但前些日子,陈府里抬出的尸体,是陈则的良妾,一个八品小官之女。 只要她把这件事透给福庆公主,这家人一定会从陈则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还有安插在吴家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谢晏和一番斟酌,心里面已经有了定计。 “县主,您想要延迟婚期,大长公主那里……会答应吗?”珍珠给谢晏和递上一盏沏好的香茗。 谢晏和方才哭得有些口渴,一口气把茶喝完了。她轻轻掀了掀眼睫,绝美的明眸浮上一丝讥诮的神色。 祖母当然不会答应。就看李木如何争取了。但谢晏和也从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除了疼她、宠她的兄长。 毕竟三年前,这些亲人都将她当成了一颗弃子,可是给她上了很深的一课。 “县主,实在不行……”鸳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她久在边关长大,和侯府里的这些丫鬟不同,很有几分野性和决断。 “天子脚下,岂能知法犯法。”谢晏和轻笑了一声,一脸冷静地道,“放心吧,这桩婚事,我自有办法毁掉。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 “你说什么?姑祖母将雍和许给了辽东一个五品的小官?”公主府里,福庆骤然听到底下人查到的消息,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 姑祖母这是老糊涂了吗?雍和什么样的身份,即使被魏津悔过婚,也没必要嫁到辽东这样的苦寒之地去吧。 更何况那里常年战乱,气温低下,物资匮乏。雍和又身娇体弱,姑祖母这是要害死自己的亲孙女吗! 曾经的元后嫡女,如今却这样胆小怕事,真给皇家公主丢脸。 “还有一个消息。”女官菊篱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福庆公主挑了挑眉。菊篱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比起春雪太过谨慎了一些。 菊篱闻言咬了咬唇,附在福庆公主的耳边,小声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雍和县主跟陛下闹翻了,前几日是带着伤出去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福庆公主目光冷凝,这个雍和是怎么回事。竟敢跟自己的父皇甩脸子,她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 难道…… “是什么时候闹翻的?让人去查一查。”福庆公主一双妩媚而凌厉的凤眼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已经打听出来了。就在公主进宫的前一日。”菊篱直觉这件事有古怪。 事关陛下,有冯会和冯英这二人挡着,宫中的消息从来瞒得风雨不透。不像东宫,太子妃无能,东宫就是一个筛子。 公主安插在宫中的眼线竟然能连这样隐秘的消息都探听到,说明这是陛下想让公主知道的。 这其中,又藏着什么内情呢?!但菊篱是从福庆公主从宫里面带出来的,深知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因此,她不敢再让自己继续深想下去。 “是我进宫的前一日?”福庆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瞬间,她的唇角翘了翘,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雍和已经知道了。父皇……” 福庆公主语气顿了顿,有些好笑地说道:“父皇也太心急了。”她暗想:也不能怪自己的父皇着急,谁让平安大长公主出了昏招,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换谁谁能甘心! “殿下,雍和县主那里……”菊篱语带试探。既然雍和县主已经见弃于陛下,公主却和雍和县主走的这样近,万一被陛下迁怒…… “照常往来。”福庆公主不欲和菊篱多说。似这种皇家秘闻,知道的太多,对菊篱来说可不是好事。 “是,殿下。”既然公主殿下心中早有计较,菊篱也就不多言了。 “对了,你给雍和下个帖子。”福庆公主挑了挑唇角,一张艳丽的容颜好似雍容绽放的牡丹,她曼声道:“我可不是那等捧高踩低之辈。” “要给谁下帖子?”楚砚在通政司任参议大夫,刚一下衙,就回了公主府内。妻子和菊篱的谈话,他只听清楚了后面几个字。 “当然是雍和了。她才从江南回来,我和她数年未见,可要好好契阔契阔。”福庆公主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亲自帮楚砚脱去官服。 虽然妻子把话说得漂亮,楚砚和她夫妻多年,又是从小青梅竹马地长大,深知妻子“无利不起早”的性情,他淡笑道:“我怎么觉得,琬儿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话说的这么难听做什么!”福庆公主将楚砚的外袍递给下人,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你呀!”楚砚宠溺地点了点妻子的额头,温声道:“咱们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非要这么折腾。” “不好!”福庆公主噘了噘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她不满地娇嗔道,“是我非要折腾的吗?陈蓉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若是有一日……难道要我在她的手底下摇尾乞怜吗?!” 福庆公主虽然从不在丈夫面前摆金枝玉叶的架子,但她自有身为帝女的骄傲,她宁愿认比自己还要小的谢晏和为母,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仇人登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你呀。”楚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妻子性情这样倔强,又独断专行,他是别想把她给说通了。 “好了,我自有分寸!”福庆公主摇了摇楚砚的手臂,软软地撒娇道:“表哥,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可好?” 楚砚清楚自己的妻子是在转移话题,可望着妻子软成了春水的眼神,他的心跳瞬间快了一拍。罢了罢了,对于自己的心爱之人,除了继续宠下去,还有什么办法呢! 楚砚一把将福庆公主打横抱起,在看到妻子唇边那抹充满狡黠的笑容时,忍不住俯身在她的雪腮上偷了个香吻:“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 谢晏和第二日便收到了福庆公主派遣女官送过来的桃花笺,她微微弯了弯唇,一双桃花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是这几日难得的开怀。福庆公主真是自己的及时雨。 丫鬟们见到主子的心情有所好转,不由松了口气,连日阴霾的面庞都多了几分笑影儿。 谢晏和换上一身浅碧色的碧霞云纹的高腰襦裙,鹅黄色的缕金百蝶罩衫,臂上挽着一条羽纱珍珠披帛。 一头乌黑如绸的青丝绾成活泼、俏丽的双刀髻,头上戴了一整套的金镶红宝石头面,白嫩、莹润的耳垂上挂着红翡滴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云锦裁成的衣裙流光溢彩,把她衬托的宛如天宫上的仙子。 “县主,您还是这样盛装打扮才漂亮。”鸳鸯望着面色红润的县主,眼中险些落下泪来。 有多久了,县主再没有穿过艳色的衣服。这一切,都是拜太子和陈蓉那个贱人所赐! 当年若不是县主,他魏津未必坐的上太子之位。背信弃诺、忘恩负义的小人,和陈蓉还真是绝配。 鸳鸯冷冷勾了勾嘴角,她没有忘记先侯夫人的临终遗言。太子他,骨子里流淌的便是陈家肮脏的血液! 终有一日……自己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一切告诉县主。 谢晏和望着鸳鸯伤感的表情,险些失笑。她没有这些丫鬟想的这么脆弱。 “走吧。”谢晏和抬手系好披风的系带。 …… 福庆公主将设宴的地方选在云水居。 这处建筑三面临水,用红色的琉璃瓦做顶,菱花窗上贴了价值千金的蝉翼纱,光线明亮,清新、雅致。 室内摆着一张罗汉榻,可供四五个人起卧。 案上摆了许多新鲜的瓜果,精致的点心,还有十分难得的樱桃酪。 福庆公主叫了公主府上的歌舞伎,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吃着瓜果。 谢晏和走过抄手游廊,就听到了一阵悦耳动听的丝竹之音,等到进了内室,望着宛如蓬莱仙殿一般的布置,嫣红的唇角翘了翘:“殿下可真是会享受。” “雍和,你来了。快坐。”福庆公主懒懒地倚在云榻上,整个人似是没有骨头一般,艳丽的容颜透着抹慵懒。 见到谢晏和来了,她含笑招了招手:“过来尝尝我府上的点心,比你从江南挖回来的名厨如何?” “自然是各有各的风味。”谢晏和选了福庆公主对面的位置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银叉子,叉了一块梅花糕来吃。 “你府上的四季花糕可真是美味。改日我得让府上的厨娘好好拜拜师。”谢晏和一脸愉悦地眯了眯眼。 她最爱吃点心,自从离开京城之后,福庆公主府上的四季花糕,这熟悉的味道真是恍如隔世。 第26章 算计 “你若是喜欢,我把厨娘送给你。”福庆公主很是大方地说道。 谢晏和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已经偏着你的好东西了,哪里好意思再跟你讨人。” “凭你我的关系,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福庆公主微微一笑,突然正了正神色,十分认真地说道:“雍和,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跟我说实话。” 谢晏和握着天青釉茶盏的手指顿了顿,她已经猜到福庆公主要问什么了。 “雍和,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去,我就直接说了。”福庆公主挑了挑唇角,一双艳丽逼人的凤眼染上一丝凌厉。 “我听说,姑祖母给你说了人家。这桩婚事……你心中可情愿?” 谢晏和闻言,长长的睫羽宛如蝴蝶收拢的羽翼,遮住了她眼底的嘲讽,她淡漠地说道:“我情不情愿,重要吗?” 福庆公主凤眼里面闪过一丝暗芒,她曼声道:“如何不重要了?若是姑祖母强迫你,还有我啊。” 谢晏和嫣红的唇角翘了翘,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能为我做主的长辈,只有祖母了。她老人家的命令,我不敢违逆。” “是不敢?还是不想?雍和,你现在……变的我都要不认识了。”福庆公主可没有忘记,当年的谢晏和,脾气上来,那是太子都敢打的。 “多年前我和太子魏津的婚事,怎么没人问我情不情愿?”谢晏和没有回答福庆公主的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把话题转开了。 福庆公主一噎,她几乎要抬手抹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当初……父皇下旨将雍和许配给太子,如今又…… 福庆公主也觉得自己的父皇做的不地道。但福庆公主是一定要将谢晏和推上皇后之位的。否则太子登基,自己势必要被魏津和陈蓉清算。 驸马不了解魏津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怪魏津那个伪君子,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总是一副礼贤下士之态。实际上,论起阴狠毒辣,他和陈蓉二人不相上下。 福庆公主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里,寄望于新皇继位后的仁慈。 “雍和,当初你和魏津的婚事,是父皇对你的补偿。太子妃之位,何其尊贵。不管怎么说,在世人眼中,这是女子最大的荣光。”福庆公主慢吞吞地说道。 “可结果却是,魏津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话。”谢晏和撩了撩眼皮,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还是泄露出了其中的一丝不忿。 谢晏和对当朝太子直呼其名,福庆公主身为皇妹,不仅不觉得冒犯,甚至就连艳丽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我说错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谢晏和。” 她就说嘛。以谢晏和曾经的骄纵和傲慢,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女都不敢掠其锋芒,仅仅三年的修身养性,难道就能让她软了骨头?! 谢晏和勾了勾唇角,悠悠说道:“殿下,你以前是不是很讨厌我?” 福庆公主愣了愣,没想到谢晏和话题转的这样快。 她轻笑了一声,很快答道:“不是讨厌,是嫉妒。” 福庆公主似真似假地说道:“明明我才是父皇的女儿,但父皇对我,却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我那时候,恨的每晚给你扎小人。” 谢晏和弯了弯唇,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她浅浅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茗,绝美的容颜染上丝丝惆怅的神色,说不清是怀念还是什么:“我那时,大概真的很讨人厌。”除了建元帝,应该没有人喜欢她嚣张跋扈的样子。 这个男人,是真的把她宠坏了。 所以一朝跌落尘埃,她才会摔得这样狠! “也没有。”福庆公主掀了掀唇,她唇畔绽放出一朵艳丽的笑容,悠然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讨厌过你。毕竟你我的性情所差无几,人总不可能讨厌自己。” “倒也是。”谢晏和一双柔光潋滟的明眸浮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显然是想到了年少时的趣事。 曾经,她和福庆公主仗着帝宠,十分之胡闹,做下了许多混账事。 饶是谢晏和现在对建元帝的观感十分之复杂,也不得不承认建元帝当初的好脾气。若是她有这样的小辈,早就把人抓起来痛打一顿了。 当今陛下却连自己和福庆公主的一个手指甲都没有弹过,只是不轻不重地训斥几句,再严重一些,也无非是禁足、罚抄书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 现在想想,诸如往师傅茶杯里丢蜘蛛这样的混账事,实属不该。 福庆公主显然和谢晏和想到了一处去了,她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凤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流溢出来:“记不记得,有一年除夕,我们两个在宫中放烟花,差点把清泉殿都给点着了。” “当然记得。一直到元夕,陛下都没有把我们两个放出来,那一年,我们就连宫里的花灯都没有看到。” 谢晏和的眉梢眼角都温软了下来,像是一湖波光潋滟的春水,微波晃动间,让他人的心上也荡起了涟漪。 福庆公主是个女子,这一刻,心中也不由生出了目眩神迷之感。如此美人,也不怪父皇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强取豪夺了。 福庆公主怅惘地叹了口气:“岁月无情,你我再难回到那样单纯、无忧的日子了。” 谢晏和低笑不语。 当年的自己,的确单纯。福庆公主却未必。 福庆公主生于宫廷,长于宫廷,生母林氏又和先雍王妃陈氏有着血海深仇,后来林氏绝望而死。福庆公主一个丧母长女,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靠她步步为营、殚精竭虑。 论起揣摩上意,陛下膝下另外的几个皇子和皇女,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福庆一个人。 揣摩上意! 谢晏和眉尖蹙了蹙,脑海里有一丝灵光飞速闪过,快得让她差点抓不住。 现在回想起来,福庆公主的示好和亲近,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谢晏和大概能猜到福庆公主的意图了。只是……还需要验证。 “殿下说的是。”谢晏和心思电转,红唇微翘,一副似有所感的语气:“遥想当年的自己,的确快活。只是如今也不错。身居高位,看到的都是浮华盛景,身处卑微,才能看到世态的真相。” 福庆公主瞳孔一缩,总觉得谢晏和的话是意有所指。 她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扬了扬,婉声道:“你的这些丧气话,我可不喜欢听。雍和,我有如今的日子,全是自己争取来的。你也一样。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 谢晏和不置可否。争来争去,都是一场空。皇权面前,谁人不是蝼蚁。 “罢了,我现在的话,你也不见得能听进去。”福庆公主乜了谢晏和一眼,一双凤眼波光流眄,她似笑非笑地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觉得我是在图谋你。” “殿下这话,我不太明白。”谢晏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反问道,“殿下金枝玉叶,地位尊崇,我一个臣女,又有什么能让殿下图谋的?” 谢晏和四两拨千斤的态度让福庆公主眯了眯眼,她慵懒地道:“看我,真是越扯越远了。言归正传:关于你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说过了,长辈之命,不敢违逆。”谢晏和双目微垂,一副淡淡的语气。 “雍和,你还是不肯说实话。”福庆公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这样,让我怎么帮你?” “殿下真的想帮我?”谢晏和抬起眼帘,那一瞬间,一双桃花眼里像是汇聚了万千星辰,似有璀璨星光在她眼中缓缓流淌。 这一刻的谢晏和,身上那股耀眼的光芒,竟让福庆公主生出一股不敢逼视之感。 福庆公主眯了眯眼,极认真地说道:“我自然是要帮你的。” 我若是想要嫁给顾家表哥,你也能够帮我吗?谢晏和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却不敢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宣之于口。 隔墙有耳!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表哥,害了顾家!那段情窦初开的心事,大概这一生,都只能深藏于心了。 谢晏和自嘲地弯了弯唇,她该庆幸当初的自己用情不深,现在才能够理智的抽身而退。 “那殿下帮我解决一个人吧。”谢晏和垂眸望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尖,大红的颜色,艳丽的刺眼。 “哦?是谁?”福庆公主沉吟道。 “陈蓉的兄长,陈则。”谢晏和的明眸闪过一丝肃杀的光芒,那张欺霜赛雪的容颜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眉梢眼角都是凛冽的锋芒。 福庆公主松了口气。她刚刚有一瞬间汗毛倒竖,还以为谢晏和的神情是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幸好……幸好!福庆公主可不敢保证,自己身边没有父皇的眼睛和耳朵。 “不瞒你说,我早就想给陈家一点颜色瞧瞧了。”福庆公主凤眼里流露出一丝煞气。 陈蓉那个贱婢,仗着魏津的宠爱,屡次挑衅自己,福庆公主有心给陈蓉一个难忘的教训,只是苦于自己手上没有什么要紧的把柄。 “陈则性情暴虐,贪花好色,府中被他凌虐而死的婢女,也有一二十了。”谢晏和缓声说道。她就知道福庆公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些都是签过卖身契的下人,还不足以成为扳倒陈则的把柄。”福庆公主皱了皱眉,显然对陈府里的密事有所耳闻。 “这一次不一样。”谢晏和唇角的笑意深了深,“陈则打死了一个良家女,其父还是八品的官身。” “消息属实?”福庆公主美眸一亮,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若是消息为真,自己怎么也要从陈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谢晏和很是肯定地说道:“证据就在我手上,只等找个可靠的御史上达天听,按照陈则的罪行,怎么也要判个流放。” “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福庆公主闻言,艳丽的容颜露出一抹狠戾的神情,“本宫得好好想想,哪个地方更配得上陈则的身份。” “南州如何?那里水土温暑,瘴气横行,致死者十必四五。”谢晏和光艳无俦的容颜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她向福庆公主建议道。 “何必这么麻烦。”福庆公主凤眼微眯,曼声说道:“南州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能够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伸出戴着银鎏金嵌珍珠、碧玺牡丹花护甲的手指,在自己的喉间轻轻一抹。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吴家女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传来。”福庆公主想到谢晏和的另一步棋,忍不住问道。 “正要跟你说呢。吴氏的母亲最近和昌平伯夫人打得火热,想来东宫的好事要近了。”谢晏和掩唇浅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这昌平伯夫人可真是个妙人。”福庆公主骇笑道,“陈蓉摊上这样一个母亲,可真够倒霉的。”她都有些同情陈蓉这个死对头了。 谢晏和冷冷勾了勾唇,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这大概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27章 知悉 “可惜陈蓉被父皇禁足了。不然,我还真要进宫去瞧瞧她的脸色。”福庆公主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谢晏和轻抿了一下红唇,微微摇了摇头:“难说。太子殿下可是跟她承诺过的,此生绝无二色。” 福庆公主凤目里流露出一丝不屑,她一脸鄙薄的说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不够了解魏津。我这个皇兄,没有半点担当,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不信的话,我们就走着瞧吧。” 福庆公主讲到这里,鼻腔里逸出一丝轻哼:“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父皇膝下只此二子,这太子之位,永远都不会落到魏津头上去。” 谢晏和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狡黠的神情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我以前可不知道,你这么讨厌魏津。” 福庆公主闻言,唇角微翘,半真半假地说道:“你若是嫁进了东宫,便是我的敌人,难道在对付自己的敌人之前,还要先打一声招呼吗?” “那么,殿下以前有没有给我下过绊子呢?”谢晏和不自觉地改换了称呼,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 是自己从前太蠢了吗?即使赐婚的旨意下来,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福庆公主半分的敌意。 谢晏和一颗心砰砰乱跳了起来。她总觉得今天的福庆公主话里有话。 “没有。”福庆公主勾了勾妖娆的红唇,“雍和,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绊子。” 福庆公主心底一声嗤笑:谢晏和可是自己父皇的心尖,她难道还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会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是来不及吗?”谢晏和玩笑道,她可不认为一旦站到了福庆的对立面,她会顾念着儿时情谊手下留情。 “当然不是。”福庆公主若有所指地道:“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敌人。” 谢晏和浓密的睫羽忽闪了下,难道……福庆笃定自己嫁不了魏津? 福庆公主点到即止。有些话,说的太透,反而不美。 她叉起水晶莲瓣盏上的一枚色泽金黄的杏脯,慢悠悠地送入唇中。 用丝帕拭了拭嘴角,福庆公主慢条斯理地说道:“雍和,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你也可以不说。”谢晏和掀了掀眼睫,她用脚趾都能猜到福庆公主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还是她的婚事。 谢晏和嘲讽地翘了翘唇角,自己何德何能,一桩婚事,牵动着这么多人。 “ 我还是要说的。”福庆公主艳丽的红唇流泻-出一丝笑意,她慢吞吞地说道,“我们不妨打一个赌,你是绝对嫁不成李木的。” “十赌九输,我可不会应承殿下。”谢晏和桃花眼里的笑意收敛的干干净净。她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婚事上,福庆公主也要插一手。是另有盘算?还是听命行事?! “罢了罢了,我总爱多嘴。”见谢晏和眉尖若蹙,一脸不虞,福庆公主识趣地收住了话头。 “这个时辰,我那两个天魔星也该睡醒了。要不要随我去沁园看看?” “不必了,改日再来叨扰殿下。”谢晏和站起身,虽然今天来找福庆的目的已经达成,但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怎么也算不上愉快。 “雍和,我就不送你了。”福庆公主懒懒地支起身子,凤眼微挑,似笑非笑。 谢晏和行了一道福礼,就在她跨出门的那一刻,福庆公主甜糯的嗓音幽幽传来:“雍和,我相信……你会想通的。” 谢晏和脚步顿了顿,有一刹那,她很想转回身去,问福庆公主何谓“想通”?然而,如今的她,唯有谨言慎行,才是求存之道。 比起福庆公主的软硬兼施,谢晏和心底还有更深的忧虑。陛下……对于她的觊觎之心,已经能够毫不避讳地展露在人前了吗? 谢晏和前脚刚离开,正逢今日休沐的楚砚后脚便跟来了云水居。府里的歌舞伎已经被福庆公主不耐烦地挥退了。 偌大的云水居只剩下福庆公主的几个心腹宫女,流光璀璨的内室顿时空旷了下来。桌上只剩残杯冷炙,凌乱的样子显出几分萧条。 福庆公主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双目有些放空,唇角微勾,艳丽的容颜覆着一层寒霜,思绪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你今日邀了雍和县主?”楚砚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室的迷思。 福庆公主眼睛微眯,抬眸的一瞬,一双艳丽的凤眼亮如寒电,冷意仿佛能够浸入骨髓。 她嘟了嘟唇,寒意瞬间消融,充满了少女的娇俏,仿佛刚刚的冷意只是错觉。 “心情不好,给本宫上一壶梨花白。” “青-天-白-日,在我这个夫君面前借酒浇愁?嗯?”楚砚挑了挑眉,鼻腔里逸出一丝近乎于威胁的冷哼,眼神里的温度却是暖的。 “别提了,雍和给我吃了好一顿排头,我这会儿气还没消,还不能让我宣泄一下了。” 福庆公主提到谢晏和时,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伸出来的一双玉臂却抱住了近前的楚砚,撒娇般地蹭了蹭。 “你们谈了什么?雍和县主会这么不给你面子?”楚砚是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多霸道的。他长臂一伸,反手将福庆公主搂到怀里,在她背上安抚地拍了拍。那轻柔的动作,充满了浓浓的柔情。 “我那姑祖母老糊涂了,给雍和订下了一桩亲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武官,又出身辽东这样的不毛之地。我也是担心她,这才多说了几句。” 福庆公主傲娇地“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地嘟哝道,“结果雍和不识好人心,当场拂了我的面子。” 楚砚都听得有些糊涂了。 他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一脸不悦道:“难道宫务还不够你忙的?你还有闲心去管雍和县主的婚事。更何况……雍和县主长辈还在,你这话的确有些僭越,也难怪人家会生气了。” “你懂什么!”福庆公主很不高兴地反驳道,“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哦?所以……你又有事情瞒着我?!”夫妻多年,楚砚瞬间抓住了福庆公主话语里的漏洞。 他就说呢,府上这几日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妻子又在暗中打着算盘。 “琬儿,我跟你说过,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你再一意孤行,我只能进宫去找父皇做主了。” 楚砚对于妻子的折腾很是不满,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一张俊颜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 福庆公主咬了咬唇,脸上的娇俏全都不见了,她长眉微挑,一双艳丽逼人的凤眼透出一抹桀骜,声音冷得像是冰碴子:“好啊,你去父皇那里告我啊!告我串联朝臣,刺探禁中。”福庆公主充满讽刺地道。 “本宫要好好想想,身上还有什么罪名。”她目光一转,落到自己的乳母身上,娇喝道:“姚姑姑,你是看着本宫长大的,也帮本宫好好想想。” “琬儿!”楚砚的太阳穴隐隐跳了跳,他一脸忍耐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被你的任性给气死。” “ 你觉得我是任性?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福庆公主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我若是不争,只怕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 妻子惯会危言耸听。 对于福庆公主的示弱,楚砚在最开始时是无比怜惜和心痛的,温言软语的诱哄,对其百依百顺,只为能够换得妻子的展颜一笑;可后来,楚砚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当今陛下虽然不苟言笑,天威难测,但对于妻子却是宠爱有加,根本不像妻子所描述的“小可怜”。而自己因为心软做出的每一次的让步,都是妻子变本加厉的开始。 楚砚被福庆公主折腾了这么多次,早就麻木了。若是再不看着她点,只怕她能将天都捅破了。 因此,楚砚此刻无比冷漠地说道:“你也不必卖惨。陛下是圣明君主,你身为陛下长女,一贯都是骄行于众人,反倒是你,仗着陛下的恩宠,总是胡作非为。你若还把我当夫君,就不要去掺和雍和县主的婚事。” 福庆公主还是第一次听到表哥跟自己说这样的重话。她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握着的手心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自己刚刚……没有说些不该说的吧? 若是把那件要命之事泄露了出去…… “你果然有大事瞒着我!”楚砚审视着妻子变幻不定的神情,一脸肯定地说道。若说刚刚他只是猜测和试探,此刻却从妻子的眼神里得到了求证。 真是……一日不看着她,就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来! “你是现在跟我说实话,还是我带着儿子和女儿回国公府去住?”楚砚深吸了口气,咬着牙说道。 眼见丈夫动了真怒,福庆公主也不敢再作下去了。 福庆公主深知,她平时作天作地,都是仗着表哥的宠爱和纵容。若是真的把表哥惹毛了,她就要成为本朝第一个和离的公主了。 福庆公主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柔荑,小心翼翼地抓住楚砚的衣襟下摆,艳丽的容颜露出一抹讨好的神色,软绵绵地说道:“表哥,我错了。” 楚砚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尽管知道妻子只是暂时服软了,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然而对上妻子那双骄傲中透着妩媚和俏丽的凤眼,楚砚毫无骨气地心软了。 罢了,这就是他的天魔星。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她的。 “说吧,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楚砚故意硬下心肠,一脸冷漠地说道,但他的心已经软了。 福庆公主摆了摆手。姚姑姑立刻带着几个丫鬟鱼贯着退出了内室。 等到屋子彻底空了,福庆公主眨了眨眼,半是威胁、半是撒娇地说道:“我一会儿要说的事情,你听了,可不能发脾气。” 楚砚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冷冷挑了挑眉,温润如玉的嗓音毫无起伏地说道:“你先说。” 看来这次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福庆公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是非要插手雍和的婚事。是姑祖母老糊涂了,乱点鸳鸯谱。表哥,我……” “说重点。”楚砚捏了捏福庆公主的掌心,虽然力道并不重,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福庆公主吐了吐舌。她怕自己说出来后,屁-股至少有三天不敢沾着椅子坐。 “快说!”楚砚耐心告罄。妻子越是犹豫,他心里就越是没底。照着这丫头以往的战绩,楚砚预感这绝不会是小事。 “有人不希望雍和嫁人,我也是听命行事。”眼见着在表哥这里瞒不过去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福庆公主眼一闭,飞快地嘟哝道。 楚砚心脏一缩,整个人宛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那里。妻子看似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不希望雍和县主嫁人,还能差遣地动金枝玉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楚砚连忙掐断脑海里那个危险的念头,不敢让自己再深想下去了。 等等!妻子这是在偷换重点。楚砚并非常人,否则也不会让精明强干的福庆公主倾心多年,最初的震惊之后,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这一冷静,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立刻浮现在了楚砚的脑海里。他俊目微眯,很好,琬儿就连这样的秘辛都敢掺和,真是向天借了胆。 她究竟知不知道,儿臣、儿臣,陛下面前,她既是女儿,也是臣子! 第28章 惊马 楚砚冷着一张脸,一直没有说话。福庆公主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这些能够要命的事,你就非要掺和吗?”楚砚内心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妻子明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捅出这样的乱子来。 “我已泥足深陷,想要抽身而退,晚了……”福庆公主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伪装,艳丽逼人的凤眼透着一抹认真。生在皇家,由不得她不去争。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罢了。楚砚深深地叹了口气。 楚家一向中立,他虽然是楚家宗子,从尚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辞去了宗子之位,虽说楚家的族老并没有同意,但自己若是有个万一,楚家已经做好了弃车保帅的准备。 楚砚温润、俊秀的眉目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夏日里吹过竹林的簌簌清风,有着令人耳目一新的力量。 福庆公主虽然是他的表妹,又是金枝玉叶的帝女,但对于国公府来说,尚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楚砚依然顶着重重压力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命中早已注定,他此生沉浮、荣辱,都将随她一起。 “表哥,我与陈氏有着血海深仇,我魏琬这一生,绝不会匍匐在仇人的脚下苟延残喘。是我对不起你,将把你拖下了水……” 福庆公主执起案上的玉壶,将长长的壶嘴对准嫣红的朱唇,酒液浇进喉咙,往日里她最爱的梨花白仿佛充满了苦意,就连甘醇的余味似乎都染上了绵长的萧瑟。 福庆公主被辛辣的酒液呛出了眼泪,她咬住唇,艳丽的容颜露出一朵少女般的甜笑,眼底的凄然一闪而过:“表哥,若有不测,我会提前备下一封和离书……以楚家的地位,新皇定不会为难你的。” 楚砚一把夺下了福庆公主手里的酒壶,他一双温润的星眸深不见底,英俊的下颌紧紧绷起,望着福庆公主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痛意,深沉地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和离书,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嗯?” 楚砚不想吓到妻子,但语气里仍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愤怒,夫妻多年,她还是不信任自己。 楚砚食指挑起福庆公主白皙、精巧的下颌,望着妻子眼底雾蒙蒙的水光,他心下一痛,俊目微微发红。 这张嬉笑怒骂、喜怒随心的面孔,张扬跋扈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的,是这样一颗敏感、脆弱的内心。 像是锁在匣子里的珍宝,被重重包裹,需要找到那把能够打来鲁班锁的钥匙,才能够看到闪闪发光的宝物。 楚砚想,是他不够好,为她做的也不够多,才会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也是他被她的甜蜜、被她的骄傲欺骗了,才会忽略她的敏感。 琬儿会和雍和县主走的这样近,并不是他以为的,只有利用和算计,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 雍和县主父母早逝,和祖母并不亲近,今上能够给雍和县主的宠爱,恩大于爱。 而琬儿也是一样,深宫之中同样无依无靠,被外祖林家视为累赘,能够给她庇护和依靠的父亲,首先是一个帝王。 “琬儿,是我做的不够好。”楚砚将福庆公主拥进怀里,他双目里尽是痛色,充满怜惜地在福庆公主发间落下一个吻。 “琬儿,哪怕前方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我也要陪着你。”如果说他的人生里只有一个选择,不管多少次,他只能自私地去选妻子。 “表哥,对不起表哥……”福庆公主眼眶里的热泪逐渐滚落了下来,她紧紧抱住楚砚劲瘦的腰,一颗酸楚的心脏像是被浇进了一股蜜水,又酸又甜。 “乖,别哭……”楚砚低首,温热的嘴唇吮去福庆公主眼角沁出的珠泪,他柔声道:“以后你想要做什么,提前知会我一声。我虽然无能,但也会尽力为你们撑起一方天空,为你和儿女遮风挡雨……” “表哥,能嫁给你,我何其有幸!” 当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打马游街,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尚主对于表哥来说,并非最好的那条路,可是这么多年,他待自己的心,始终没有变过。 福庆公主泪流满面。 “是我,是我有幸娶到了你。”楚砚温润的嗓音充满了深情。在世人眼中,他是另一个楚砚,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但在福庆公主眼中,才是他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 她爱的,是他真实的样子。同样,他爱的,也是她真实的样子,即使她高傲、跋扈,即使她凉薄、恶毒,他也同样的喜欢! 福庆公主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楚砚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在福庆公主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温润的眼睛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 “转道去大相国寺。”眼看着马车已经驶进了帽儿胡同,谢晏和却改变了主意。 “您是要去见苦禅大师吗?” 鸳鸯是谢晏和的心腹,与谢晏和朝夕相对,可以说是所有丫鬟里面谢晏和最器重、也最了解谢晏和的人。 可是县主最近变了很多,她现在的心思,就连鸳鸯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先不必见。”苦禅大师与谢晏和的父亲曾是知交好友。 苦禅大师虽然是方外之人,不沾染俗世。但谢晏和的父亲靖平侯谢瑜博学多才,在佛学上有很深的造诣,被苦禅大师引为知己。 谢晏和每每遇到为难之事,苦禅大师就像是一盏佛灯,总会给她指印。但是今日,谢晏和却不是去见苦禅的。 马车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谢晏和的纤纤玉指在茶杯里蘸了蘸,指腹沾着湿漉漉的水痕,在矮几上写下一个字。 谢晏和从前练的是正楷和狂草,楷书师从她的启蒙恩师顾先生,至于狂草,却是建元帝手把手教的。但如今,谢晏和写的却是簪花小楷。 在江南的三年,是她最痛苦的三年,陪伴她的,只有那些沉默的字纸,供她宣泄。 她所有的愤懑和痛苦,用练字、捡佛豆,一遍遍磨炼自己的心性,可是现在,谢晏和茫然了。卷土重来之后,等待自己的,是柳暗花明?还是万劫不复…… “县主,真的要动手吗?”鸳鸯怔怔地望着矮几上消失的字迹,一旦迈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草长莺飞,万物生发,是该给太子妃送份大礼了。”禁足的日子有多苦闷,谢晏和是知道的。这个时候,死水一般的东宫需要一点乐子看。 “好,奴婢这就去办。”鸳鸯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谢晏和做出决定,即使是错的,她也不会劝阻,而是不打折扣地执行命令。 谢晏和颔了颔首。 忽然之间“哐当”一下,伴着骏马的一声嘶鸣,车身一个剧烈的摇晃,矮几上的茶水倾倒一片,水晶盘里的点心咕噜噜滚落在车里铺着的大红色的氍毹上。 “县主,您有没有事?”鸳鸯后脑勺被马车车厢磕了一下,她顾不得揉,第一时间朝着谢晏和扑了过去,用柔软的身体将人护住。 “县主,您没有伤着吧?”珍珠将歪倒的矮几扶正,扑过去查看谢晏和身上有没有伤痕。 “没事。”谢晏和抬手理了下微微散乱的发鬓,蹙着黛眉道:“外边怎么回事?” 不等车夫答话,马车外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们家公子的车也敢撞,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珍珠是个忍不得的暴脾气,她一把撩开车帘冲了出去,叉着腰喝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在姑奶奶面前大放厥词!” “哟!还是个小娘子呢!”冲撞了谢晏和车驾的下仆不阴不阳地说道。 他脸上露出一抹恶心的笑容,一双眼睛从珍珠身上自上而下的扫过,就连声音都怀着浓浓的恶意:“小娘子模样倒是生的不错,你若说句好听的,说不定我们家公子还会网开一面!” 跟着的仆从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令人厌恶的下流和猥琐。 珍珠挑着一双吊梢眉,冷笑道:“白瞎了你们的招子,姑奶奶也敢调戏!就凭你们这群下三滥的,给姑奶奶提鞋都嫌脏了脚!” 街上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没想到这个容颜娇俏的小娘子性情会这般泼辣。 路人探寻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两辆马车。 两辆车架都前呼后拥着一群豪奴,只是眼尖的路人却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来。 另一辆被撞的马车,也就是丫鬟刚刚说话的这辆,车厢的四角分别缀着纯金的铃铛和明珠,车身上并不明显地刻着一道鸾鸟的徽记。 京城的百姓见惯了豪门权贵的车驾,很快就认出了这一辆马车的不同。 而那辆刚刚还在大街上威风赫赫、让路人连连避让的公子,怕是给自己惹上了一个硬茬子。 “小娘子这般嘴硬,不知到了爷的床榻上,又如何!” 从车厢里钻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长相还算英俊,只是一张白玉般的面庞上,眼睑下面透着淡淡的青影,脚步虚浮,双眼无神,下车还需要侍从的搀扶,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谢晏和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粗俗不堪的话语。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我们家主人面前也敢放肆,以为这天子脚下没有王法了吗!” 珍珠七岁进了谢府,跟在县主身边多年,连当今圣上都见过,区区一个纨绔子,还入不了她的眼。 “哟呵,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公子哥儿身边的仆从阴笑道。 “无名小卒,也配让我知道姓名?”珍珠斜着一双丹凤眼,语气十分之轻蔑。 “不识抬举的小贱人!” 被一个丫鬟再三驳了面子,一身富贵的公子哥儿这会儿已经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狠戾的神情,盯着珍珠的目光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第29章 教训 “你可知道我是谁?”公子哥儿眯着眼睛问道。 “这句话,难道不该去问令堂吗?”珍珠丝毫不惧公子哥儿的威胁,她挑眉冷笑,回话更是十分刻薄。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京城的百姓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小娘子的嘴巴也太毒了! “找死!”公子哥儿此刻看着珍珠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他挥了挥手,手下的仆从一拥而上。 谢晏和这次去公主府,车外只跟着十来个仆从,人数上只是公子哥儿的一半,但这些人都是在军中历练过的练家子,个个能够以一当十。 谢晏和心中有数。车外边的那个纨绔,带来的下人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两拨人瞬间打成了一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拨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公子哥儿一张俊脸被打的鼻青脸肿。丁三和丁四两兄弟按着公子哥儿的胳膊,压着他的膝盖跪在地上。 “臭婊子!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公子哥儿忍着身上的痛楚朝着珍珠谩骂道。 这人流连花丛惯了,早就被酒色掏空了不算聪明的脑袋。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发现,马车里的那位正主别说露脸了,就连声音也没有出现过。这才是最高的蔑视! “哦?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家的?” 对于一个阶下之囚,已经被侍卫揍得爹娘都不认识了,珍珠也不计较这人的冒犯了。 “我可是当朝太子妃的表兄!”公子哥儿恶狠狠地说道。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报出自己的家门,才会挨了这场痛揍! 不过……公子哥儿凶狠地地眯了眯眼,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这群人在他脚下求饶的样子了。 “太子妃的表兄?” 闻言,安坐在车厢内的谢晏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看来她今天的运气不错。 马车内突然传出的声音让众人吃了一惊。 阅女无数的公子哥儿更是竖起了耳朵。 这是怎样的一道声音啊! 绵软、甜糯,像是化在心尖的一抹蜜,虽然沁甜,却半点不腻。天生的嗓音掺着一点冷,中和了那抹甜意,像是夏天里吃到的冰碗,甜中沁着丝丝的清凉,尾音缱绻中又含着三分的娇媚,让人酥了耳朵的同时,又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她能够多说几句。 公子哥儿双目发亮,心头熊熊而生的怒火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就连那些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的伤口似乎都消失了。 “美……美人儿!”公子哥儿喃喃地说道。 “太子妃的表兄?是姓陆的,还是姓原的?” 能够做到县主身边的一等丫鬟,各大世家的谱系是必须要背的,一些出身寒门的重臣,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也要清楚、明白。 “我是原家人!”公子哥儿阴阴地一笑,一脸色令智昏的猥琐,“怎么样?怕了吧!让车里的那位小美人给本公子赔个不是,今儿的事儿,本公子也就不计较了!” 太子妃之母出身东都洛阳的原家,想来这位就是原家家主的独子了,一个只知吃喝嫖赌的家族蛀虫。 “你是原家大郎原天磊?”珍珠直接叫破了公子哥儿的身份。 “没错,识相的,最好现在就放了本公子!”原天磊十分嚣张地对着珍珠叫嚣道。 “原家以前也算是地方大族,但这几年却没落的厉害。看到你,我倒不觉得奇怪了。”珍珠哼笑了一声,俏丽的眉眼流露出浓浓的不屑。 “你这贱婢,本公子一定要将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让你被千人骑、万人枕!”原天磊的反应就像是被人踩中了痛脚,指着珍珠的鼻子骂道。 原天磊作为原家的独苗,被家里宠坏了。他不知道的是,在东都,或许他还可以仗着太子妃的势作威作福,但在京城的地盘上,就连陈蓉这个太子妃都要谨言慎行,更何况他还只是陈蓉的表兄。 原家的这个嫡子说话不堪入耳。谢晏和眉尖微蹙,温柔、婉转的嗓音透出一抹浓浓的肃杀:“掌嘴!” 她在府里一向都是令行禁止。话音刚落,谢家的侍卫便严格执行。 不等原天磊反应,其中的一个侍卫绕到原天磊面前,“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 谢晏和没有说停,耳光声一直在继续,一声声的脆响叫人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被打趴在地的豪奴见势不妙,刚准备去陈府报讯,却被谢家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原天磊的仆从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挨打。 公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即使日后找补回来,他们这群今日跟着公子的人,都不必等到明天,回府之后便会没了活路! 这群人平时跟在原天磊的身后作威作福,大概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像被原天磊欺压过的那些人一样,在原家的权势之下,生不如死、求告无门! 就在原天磊被谢家的侍卫打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之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道充满了威严的问话:“前面出了什么事!” 只见一队身穿皂衣皂靴的衙役打马而来,所过之处,围观者无不避让。 这些衙役身上的装束,一看便是京兆衙门的人。 封阳大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京兆府有维护京城治安之责,不可能不派人过来查探。 但在看到为首之人时,珍珠仍是吃了一惊,她挑了挑眉,旋身回到马车内。 “县主,杜少尹亲自来了。”珍珠附在谢晏和耳边低声道。 “太子妃果然好大的威风。”谢晏和娇艳的红唇露出一丝冷笑,她吩咐道:“把车门打开。” 坐在门边的珍珠立刻挑起了马车的帘子,大红云锦的车帘被一对儿鸳鸯玉钩挂住。 鸳鸯帮谢晏和戴好帷帽,只听吱嘎一声,马车门被珍珠推开了。 …… 有一句俗话说的好: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历来天子脚下,是是非最多的地方。 王孙公主,权贵豪强,全都汇聚在京城。 这些大人物的身边仆从如云,自上而下,个个仗着家世视王法为无物,素日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小到争锋、抢道,大到欺男霸女,再大杀人放火,一天能闹出好几桩乱子来。往往京兆府的人手都是疲于奔命。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京兆衙门的人整日里只能在这群人面前装孙子。今年就有好几桩官司,是直接打到御前去的。 京兆对着这群人,不仅轻不得、重不得,还要在圣上面前吃瓜落!可以说“出力不讨好”! 因此,在京兆呆久了,最重要的就是要练就一双慧眼跟和稀泥的本事,分清楚什么人能够得罪、什么人面前要立刻装孙子;还有什么时候站队、什么时候装糊涂! 杜茂自从来了京兆府,人还不到不惑之年,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本来封阳大街闹出的这桩小事还惊动不了杜茂,但昌平伯府派人递了条陈,太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杜茂只能亲自走这一趟。 但当他打马上前,看清楚另一辆马车上的徽记,身上的冷汗立刻淌了下来,他有些后悔走这一趟了。 “原来是雍和县主,下官京兆少尹杜茂,拜见县主。”杜茂从骏马上下来,躬身行礼。 谢晏和端坐在车内,优雅的坐姿宛如一幅迤逦的画卷,周身的气韵更是犹如阳春白雪,清雅出尘。 “杜大人免礼。”她微抬手臂,动作间充满了行云流水的韵致。 围观人群顿生一股目眩神迷之感。 早就听说雍和县主是个美人儿,杜茂和雍和县主的距离更近,内心受到的冲击也就更大。 虽则这位县主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颜。但美人在骨不在皮,通过声音、身段和容止,杜茂几乎可以想象地出,帷帽下面的容颜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谢县主。”杜茂朝着谢晏和拱了拱手,他直起身,语气温和地向谢晏和解释自己的来意,“下官收到昌平伯府的下人往京兆府递来的条陈,言明封阳大街有人滋事,下官这才带人过来查看,不想会遇到县主……” “杜大人!”听到“昌平伯府”这无比熟悉的四个字,被打掉了牙齿的原天磊顿时如见救星,他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怒气冲冲地插话道,“你来的正好!这贱人……嘶……” 原天磊话还没有说完,又一次被雍和县主的侍卫按住了脑袋。 侍卫的巴掌破风而来,原天磊被打的脑袋一偏,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一张帕子,他只能无望地发出一阵“呜呜”声。 杜茂额头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最开始的确是要来为这位原家公子主持公道的,但是一看到雍和县主的车驾,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打算在双方之间和稀泥。 结果原天磊这个蠢货,当着自己的面儿辱骂雍和县主为“贱人”。原天磊一介白身,却敢当街辱骂朝廷敕封的县主,藐视皇家尊严,可不仅仅只是一顿皮肉之苦就能了结的!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卖太子妃几分薄面,但京城里谁不知道雍和县主和太子殿下的前事。雍和县主和太子妃陈氏之间有着夺夫之恨,她不挟私报复就不错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雍和县主可不是普通的皇亲国戚。 这位县主从江南刚一回京,第一次进宫面见陛下,就让太子妃陈氏被陛下禁足;不但如此,陛下更是收了太子妃的宫权,直接交给了福庆公主殿下,可见陛下对雍和县主有多宠爱! 杜茂知道今天的差使是别想讨到好了。若是得罪了太子妃殿下,少不得被陈家秋后算账;但若是得罪了雍和县主,一旦被这位县主闹到御前,只怕自己的乌纱帽立刻就要不保! 杜茂脑海里飞快地权衡了一番,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他冲着雍和县主拱手一礼,神情恭敬地说道:“县主,原家子冲撞了您的车驾,依县主之见,这人该如何处置?” 第30章 处置 杜茂恭敬的话语充满了对谢晏和的讨好之意,几乎是摆明车马的站队了。 谢晏和心下一哂,对于杜茂的示好并没有放在心上。 官场上多的是见风使舵之辈,今日可以是她门下臣,明日说不定便是陈家座上宾。 谢晏和没有错过杜茂话里提到的条陈,虽然杜茂这般说是为了洗脱自己,但却无意中暴露了陈家的阴谋。 “杜大人,你方才说……”谢晏和话语微顿,温婉、甜糯的嗓音透出丝丝沁凉,“是昌平伯府的下人去京兆府报的案?” “这……”雍和县主骤然发难,杜茂闻言心神一凛,尽量不偏不倚地答道:“回县主,昌平伯府的确差人往京兆府递了信儿,但条陈上只说原家公子遇到了一些麻烦,造成了封阳大街的拥堵。京兆府负责维护京城治安,下官这才带人过来查探……” 杜茂说到后来,话语里渐渐有了偏向。 虽然杜茂决定暂时站在雍和县主这一边,但也不会为此就得罪了昌平伯府。 陈家,那可不仅仅是太子妃的娘家而已,更是太子殿下的外家! “我竟不知,昌平伯府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谢晏和嫣红的樱唇溢出一丝冷笑。 原家的下人全都被自己的侍卫控制住了,昌平伯府的下人却能这么快捅到京兆府去,这说明陈家一直在暗中派人窥探自己,甚至今天的这一出闹剧很有可能就是陈家安排的! 杜茂听得冷汗直冒,再一次后悔趟到这桩浑水里面。雍和县主这话,没法接啊! “原天磊以下犯上,冲撞我的车驾在先,辱骂朝廷敕封的县主在后;目无法纪,藐视天威,杜大人刚刚问我要如何处置?”谢晏和扬眉冷笑,“出言不逊!李四,给我把舌头割了。” 杜茂被雍和县主话语里的煞气惊到了,等他反应过来,却是为时已晚。 几乎是谢晏和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站在原天磊身后的侍卫直接捏住了原天磊的下颌。 另一个侍卫单手抽出帕子,顿时,原天磊的舌头被迫伸出了一大截。 侍卫右手的大拇指往上一弹,“铿锵”一声,腰间寒兵出鞘,鲜血飞溅之中,便见一截鲜红的舌头落了地!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就在一个眨眼之间,杜茂的惊呼刚溢出口,耳边便是原天磊喑哑的惨嚎,闷闷的一声,像是后半截咽在了肚子里,只余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 “县、县主……”杜茂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但仍旧被雍和县主的狠辣给吓得结巴了。 要知道这位原家公子不是大牢里的重刑犯,也不是她靖平侯府的家奴,而是一位世家公子、太子妃舅家的表兄。 雍和县主说割舌头就割舌头,也太跋扈、太不顾后果了。 “县主,您这、这动用私刑,是不是不太好?”杜茂抬起袖子,擦了擦快要淌到眼睛里的汗水,他此刻清醒的意识到,这位县主脾气上来,那是敢杀人的! 帷帽下面,谢晏和弯了弯唇,清婉的嗓音绵如春水,仿佛她刚刚下的不是“割舌”这样血腥的命令,而是赏花归来,唇齿间尽是醉人的甜蜜和芬芳。 “杜大人不必惊惶。原家和昌平伯府若要追究,自有我靖平侯府担着。” 谢晏和微微垂首,纤纤玉指抚平裙上的折痕,她扬眉浅笑道:“杜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站住!伤了我的表弟,雍和县主不给一个交代就想走?以为我昌平伯府无人了吗?!” 昌平伯世子陈则姗姗来迟,他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注视着谢晏和的目光宛如一条毒蛇。 自从谢晏和这个小贱人回京之后,先是太子妃被剥夺了掌宫之权,接着是太子殿下在大朝会上受到陛下的斥责,紧跟着被陛下软禁,东宫闭宫一月,无召不得出! 陈则今日弄的这一出,也是想借这个鲁莽的表弟给谢晏和一个教训。 谢晏和若是忍了,就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若是不忍,对原家表弟动了手,陈则正好可以借机发难。 但陈则没想到的是,谢晏和这个小贱人下手会这么狠,直接让人割了原天磊的舌头。 虽然陈则从来没把这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表弟放在眼里过,但让表弟就这么回去,母亲那里、还有舅父那里,他根本无法交代。 “县主,今日之事,我陈家绝不会和你善罢甘休!”陈则现在只要一想到母亲知情之后会有的麻烦,就恨不得将谢晏和生啖其肉! “怎么?陈大人沉不住气了?”谢晏和执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送入唇中。 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她挑唇轻笑道:“陈大人,容我提醒你一句,我是朝廷敕封、正二品的县主。论官职,你只是正七品的太子司直;论爵位,你是三等伯府尚未袭爵的伯爵世子!所以,你哪里来的底气,不给我行礼?!” 谢晏和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的锋芒已经不加掩饰。 从杜茂出现的那一刻起,谢晏和就猜到了陈则一定藏在暗处观望着失态的发展。 陈家人就像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特别是陈则,只会玩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诡计。说到底,陈家人还是难掩其骨子里的卑劣和低贱! 谢晏和与令她厌恶至极的陈家人对上,今日就是要去以势压人! “就凭你,也配本世子向你行礼?”陈则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和谢晏和针锋相对地道。 陈则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等闲的皇亲国戚都不敢招惹他。 以前,陈则是仗着表弟太子殿下的势,后来则是仗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座靠山,区区一个谢晏和……陈则阴狠地眯了眯眼睛,等到日后太子殿下继位,自己捏死她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陈则心中满怀恶意地想,在谢晏和死之前,自己不介意去捡太子殿下这个表弟的破鞋穿。 “陈世子认为我不配?”谢晏和被罩在帷帽下的眉眼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这一瞬间,谢晏和的脑海里闪过不下十种杀死陈则的方法。 只有鸳鸯注意到了,县主放在裙摆上的柔荑,手掌微曲,形成一个弧度浅浅的弓形,白玉般的指节绷成一个锐角,桃花瓣般细长的指尖紧紧贴服在衣摆的纹理上。 这是一个充满威胁的手势! 那素白如雪、莹润如玉的肌肤下面,几乎可以看到流动的血管和蹦起的青筋,像是拉成满月的弓弦,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霎时间,鸳鸯身上汗毛倒竖。 如今的县主太过温柔,所有的锋芒都被隐藏在了温婉无害的表象下,以至于鸳鸯差点忘记,这样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荑,曾经也是杀过人的。 “陈世子,若是连我也不配让你行礼的话,这世上,能被陈世子放在眼中的,还有谁?” 谢晏和葱白的指尖骤然间卸去了力道,她精致、绝丽的眉目甚至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谢晏和婉声道:“难道这世上,陈世子只看的到太子、看的到太子妃?!” 谢晏和说出这番诛心之言,嘈杂的街道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 杜茂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变成一个沉默的木头桩子。 至于陈则,作为直面这场风暴的人,他像是没有听清谢晏和话里面的杀机,也可能是即使听清了也不在乎。 “雍和县主,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你还可以多摆摆你县主的威风,日后嘛……”陈则唇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狞笑,未尽的话语透着浓浓的威胁。 谢晏和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阴郁的光。她连自己有没有日后都不知道,又何惧陈家日后的报复。 但……就算是死,她也要将陈家拖下水。不看着东宫的这条船倾覆在烂泥里,她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谢晏和挑唇一笑,眉眼弯弯地道:“想来陈世子膝盖有些毛病,既然弯不下来,我不介意帮一下陈世子。” 谢晏和温婉、柔和的语气似是三月里拂过柳梢的春风,表面上看似温柔、和煦,只是底子里却还存着乍暖还寒的冷意。 这次不必谢晏和吩咐,两个谢家的侍卫主动朝着陈则的位置冲将上去…… 陈则这次本来是让表弟原天磊来打头阵的,而他自己只需藏在一旁观望就好,因此带在身边的侍卫并不多。 只是陈则错估了谢晏和的性情,原天磊出师不利,还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以至于陈则如今骑虎难下。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 眼看着谢家的侍卫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陈则只能急急往后退了两步,他今谢晏和的这些侍卫如狼似虎,自己的侍卫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望着这位陈世子惊慌失措的模样,谢家的侍卫登时目露不屑:刚刚还在县主面前嚣张至极的男人,如今却成了一个色厉内荏的软蛋! “陈世子,得罪了!”两个侍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紧跟着二人蹂身而上,一个小擒拿,就让陈则动弹不得。 昌平伯府的护卫见势不妙,连忙飞身来救,却被谢家的侍卫打得落花流水。 “珍珠,你去教教陈世子,见到上位者,他该如何行礼!” 谢晏和望着陈则一脸嫉恨交加的神情,红润的唇瓣翘了翘,一丝油然而生的畅快顿时驱散了她心头连绵多日的阴霾。 谢晏和的左手臂托住自己精致、小巧的脸蛋,眉目慵懒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出好戏。 珍珠跳下马车,脚步姗姗地走到陈则面前,她脊背微弯,拱手揖礼。 “陈世子,您看清楚了,行礼是像奴婢这样的。”珍珠清脆的嗓音含着浓浓的笑意,飞扬的眉眼毫不掩饰对陈则的嘲讽。 “贱婢,找死!”陈则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气急之下,朝着珍珠“啐”出一口唾沫。 第31章 梁子 还好珍珠反应快,见状脚步一偏,刚好躲开了陈则口中喷出的唾沫。 珍珠顿时一脸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她的丹凤眼里掠过一丝浓浓的厌恶,极尽嘲讽地说道:“怪不得陈世子连行礼都不会,举止这样粗鲁,连番邦的蛮夷都比你知礼!” “丁九、丁十,你们两个可不要偷懒,今日务必要将陈世子的膝盖给治好了!” 珍珠对着制住陈则的侍卫吩咐道。 她眉梢微扬,清脆的声音像是江南沙甜的枇杷,如果忽略了她话语里面的刻薄,十足是一个二八年华、烂漫娇俏的小娘子。 珍珠话音刚落,陈则的膝盖便受到了一记重击,被迫弯出了一个躬身的弧度。 “杜大人,枉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就这么看着本世子受辱吗!”谢家侍卫的这一下重击让陈则痛出了冷汗,他目光愤恨地望向正在一旁装死的杜茂,阴冷的目光充满了威胁。 受到陈则眼神警告的杜茂头皮发麻,这两个人都不是他一个没有靠山的寒门子弟能得罪的起的。但是现在,杜茂想要抽身而退也晚了。 杜茂心中的天平在不断地摇摆着,正当他要做出决定的时候,耳边传来雍和县主清婉如水的嗓音。 “杜大人,让陈世子给我行礼,难道不合规矩吗?” 杜茂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全部哽在了喉咙里,他不由闭上了嘴。 “谢晏和,你让下人割掉了我表弟的舌头,难道就合乎规矩了吗?” 如果眼神能够化作刀子的话,陈则的眼神已经将谢晏和凌迟了一百遍。 谢晏和唇边露出一抹甜美至极的笑容。陈则越是愤怒,她的内心也就越平静。 “不合规矩又怎样!原天磊以下犯上,藐视天家威严,这可是死罪。我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说起来,原家人还要感谢我帮他们教子呢!” 对上陈则愤怒至极的眼神,谢晏和的一双桃花眼下意识地眯了眯。 陈则的那双三角眼就像是一头蛰伏的凶兽,眼神里充满了阴森、可怖的光芒。 谢晏和弯了弯唇,意味深长地说道:“陈世子,你该庆幸自己有太子殿下撑腰,所以才敢不把我这个朝廷敕封的县主放在眼里。” 谢晏和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杜茂,甜糯的嗓音含着一丝凛冽的冰霜:“杜大人,对陈世子的冒犯我是没有办法的,但对你……” 谢晏和轻笑了一声,悠然说道:“杜大人的背后,可没有站着太子殿下。还是说……杜大人和陈世子一样,眼中就只有太子?!” 雍和县主的话可谓是步步杀机。 杜茂头皮都要炸开了,面对雍和县主的步步紧逼,他来不及深想,而是本能性地朝天拱了拱手,下意识地表忠心道:“陛下德厚流光,万民敬仰;圣明烛照,恩泽天下。微臣心中绝无半分对陛下的不敬之意。” 谢晏和忍不住勾了勾唇。有了杜茂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陈则今日的表现算是将“藐视君上”的罪名背了个瓷实。 谢晏和的桃花眼里泄露出丝丝明媚的笑意,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陈则有这么蠢呢!也怪她自己,和陈家人打交道的机会太少了。现在想想,输给陈蓉,简直就是耻辱。 当然,无论是从前还是此时,谢晏和从未将陈家人放在眼里过。她的敌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太子魏津! “杜大人对陛下果然是一片忠心。依杜大人之见……”谢晏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她一派天真地问道:“陈世子这算不算是藐视君上呢?” 看来雍和县主不把自己拖下水是不能死心了。杜茂心中发狠,咬着牙道:“按我大邺皇朝的规矩,陈世子理当向县主行礼。” 谢晏和的目光凝了凝,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 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将杜茂逼到了这个地步,他话里面竟然还能给陈则留余地。是自己小看他了。 “陈世子,你听到了?”谢晏和扬了扬眉,她嫣红的樱唇流露出一抹讽笑:“陈世子若是不服,我们就把官司打到御前去。若是你没有什么话说……”谢晏和语气一转,厉声道,“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谢晏和,你给我等着!”陈则此时生吃了谢晏和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他的手脚被谢家的侍卫制住,他一定会将这贱-人打得跪地求饶! “我等着,陈世子。”谢晏和好整以暇地说道。 “珍珠,走了!”鸳鸯朝着珍珠娇喝了一声。 珍珠闻言,立刻脆声应“是”。 在返回马车之前,珍珠对着陈则露出一个十分讥讽的表情,她戏谑地道:“陈世子回府之后还是请太医好好看一下膝盖。也就是我们县主脾气好,不屑和你计较。若是遇到个较真的,焉知原天磊不是你陈世子的日后?!” “贱婢!你找死!”陈则被一个卑贱的丫鬟踩到了脸上去,整个人都快要气疯了。 “陈世子可真是家学渊源。我若是没有记错,方才,原家公子好像也是这样说的!”珍珠“哈”的一笑,朝着陈则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节,她一脸的假笑:“希望陈世子下次知道该如何行礼。” 珍珠跳上马车,车帘放下,将所有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马车辚辚而去。 车上,鸳鸯帮谢晏和将帷帽摘下来。 “县主,今日陈则吃了这样的大亏,以他的心性,日后定会报复。” 谢晏和勾了勾唇,甜软的嗓音透出一丝嘲讽,她冷笑道:“自己把脸送上来给我打,怪谁?” “当然是怪他自己贱!”珍珠是北地土生土长的姑娘,骨子里很有北地人的泼辣和大胆!因此,什么都敢说。 谢晏和被珍珠的快言快语逗笑了,她抿了抿唇角,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闪闪发亮,像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在等着猎物踏入陷阱:“这一个月里,陈家人若是做出了什么混账事,可没有太子给他们找补。” 所以,这对谢晏和来说,此时就是对付陈家最好的时机! “县主,您要不要动用甲字?”鸳鸯不无担心地说道。 虽然一个小小的昌平伯府不足为惧,甚至在今上没有登基之前,昌平伯府就已经没落到需要变卖祖产为生了。 也就是魏津成了太子之后,昌平伯府才迈入到京城的二流世家里去。 但狮子搏兔尚需全力,鸳鸯还是希望县主不要掉以轻心才好。 “不必。”谢晏和轻轻闭上眼睛,她很不是滋味地说道,“我这里,陛下一定会派人盯着。有些事,陛下知道归知道,但落到陛下眼里,就不好了。” “是啊,鸳鸯姐姐,陈家若是敢伸爪子,伸一只,就剁他一双!”珍珠杀气凛凛地说道。 鸳鸯被小妮子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所感染,不由失笑道:“你说的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我的顾虑太多了。” “你们两个……”谢晏和倏然间睁开了眼睛,桃花眼里的暗芒一闪而逝,她轻笑道,“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陈家人吧。” 谢晏和敢肯定,不用等到明天,昌平伯府就会打上门来。 “这是去护国寺的方向?”谢晏和桃花眼微眯,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去福庆公主府。” 既然福庆公主想要从自己身上谋好处,那自然要义不容辞地帮她分担一些麻烦。 “县主,您若不在的话,只怕府里面没人拦得住陈家人。”鸳鸯将谢晏和面前的茶盏续上茶水,谦恭的语气毫不掩饰对昌平伯府的不屑,“那位昌平伯夫人,可是一个混不吝。奴婢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官家夫人,和个乡下村妇没什么两样。” “也许……”鸳鸯掩嘴轻笑了一声,“乡下的村妇都比她知礼呢!” “昌平伯府的人若是真的打进府里面,岂不是更好。”谢晏和弯月般的黛眉犹如霜堆雪簇一般,似有晶莹的冰晶闪烁。“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昌平伯府若是命令下人冲击世袭罔替的侯爵府,陈家以后,就该换下伯府的牌匾了。” 这才是今日谢晏和再三激怒陈则的原因。 鸳鸯和珍珠都是一脸心悦诚服的表情,珍珠更是眼睛发亮,开心地奉承道:“县主英明!” 雍和县主去而复返,接到侍卫禀告的女官菊篱顿时吃了一惊,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去了福庆公主日常安寝的碧梧居。 每逢驸马休沐的日子,福庆公主一般不让丫鬟近前伺候,只和驸马两个人独处。 菊篱一路到了碧梧居,厢房的门还紧紧关着,一般这个时候,若无大事,菊篱是不敢去打扰公主殿下的。 但事涉雍和县主,菊篱只能硬着头皮轻轻敲了敲门。 内室一片寂静。 许久,传来福庆公主慵懒、沙哑的嗓音:“何事?”尾音里面还透着一丝微微的媚意,像是小猫的猫爪儿一般,抓挠在听者的心脏上。 “殿下,雍和县主求见。”菊篱语气恭顺地道。 大红色的蜀锦四合如意纹遍地金的锦帐里,福庆公主慵懒地伸出一双藕臂,任由驸马楚砚帮她将衣服披上。 男人白皙、健硕的胸膛上,布满了数道红色的抓痕,可以想见,刚刚内室的场景有多激烈。 “都是你,人家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福庆公主软若无骨地靠在楚砚健硕的胸膛上,十分不满地娇嗔道。 她狭长的眼尾还晕着一点湿润的胭脂色,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残存着浓浓的春-情,像是雨打海棠一般的绮糜和香艳。 “是哪个小妖精先勾引我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俊美的面庞充满了一股慵懒的餍足感。 福庆公主嘟了嘟唇,她艳丽的红唇还有一些充血和肿-胀,沙哑的嗓音满是懊恼地道:“一会儿雍和该笑话我了。” 楚砚勾了勾唇,轻吮-了一下福庆公主莹润的耳垂,信誓旦旦地说道:“放心,雍和县主尚未出阁,看不出来的。” 第32章 盘算 谢晏和被下人迎进了公主府的花厅内。整整等了半个时辰,福庆公主这才姗姗来迟。 “殿下。”谢晏和起身行礼。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福庆公主抬了抬手,只见她云鬓蓬松,雪白若腻的肌肤上浮着两抹淡淡的红晕,似是浓睡刚醒。 谢晏和重新坐回到黑漆螺钿的圈椅上,眉目之间闪过一抹诧色。她还以为福庆公主迟迟不见客,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难道是她猜错了? “殿下,我是来求殿下帮忙的。”谢晏和心思转了转,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哦?需要我做什么?”福庆公主凤眼微眯,一扫之前的慵懒之态,整个人总算提起了一点精神。 谢晏和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悠悠地道:“不瞒殿下,我在封阳大街,遇到世家子弟纵马行凶,不仅冲撞了我的车驾,还以下犯上。” 福庆公主挑了挑眉:“父皇对你有多恩宠,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是谁这么不长眼?” 谢晏和对于福庆公主今日总是拐弯抹角的给当今圣上说好话,从一开始的皱眉、敷衍到如今的麻木,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当然,谢晏和绝没有想到,福庆公主是在盘算着让自己给她做后母,她只以为福庆公主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这样荒唐的事情,谢晏和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直接避开了福庆公主的话头,直言道:“这人刚进京不久,是陈蓉的表兄,东都原家的嫡子原天磊。” 福庆公主何其聪慧,略一想便明白了:“陈则指使的?这人竟然把嫡亲的表弟当枪使,真够下作的。” “陈家人本性如此。”谢晏和顿了顿,垂目望着自己白嫩的掌心,淡淡道:“原天磊口出恶言,我让侍卫直接割了她的舌头。” 福庆公主手里还拿着茶盏,此刻不由庆幸自己没有送入口中,否则,她非在雍和面前失态不可。 “你这做法,虽然一时痛快了,但若是被御史知道,只怕会在父皇面前参你跋扈。” 福庆公主这话说的还算委婉。 照着那些御史的性情,只怕一定会在奏折上大书特书,她是如何嚣张跋扈、如何目无王法、如何草菅人命的!更何况,这群人里,不乏想要讨好太子和陈家的见风使舵之辈。 谢晏和睫羽微颤,嫣红的唇瓣勾起一朵浅浅的笑容:“陈家人为了陷害我,将京兆府少尹杜茂请了过来,他亲眼看着原天磊对我口出恶言,并且藐视君上。” 谢晏和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我当着杜茂的面,给了原天磊一个教训,结果陈则定力不好,忍不住自己跳出来,并且说了一些目无君上的话。” 陈家人请来了杜茂,原本的打算是要狠狠坑自己一把,但陈则太蠢,也太嚣张,在杜茂这个朝廷命官面前,就敢大放厥词,把认证和把柄都递到了自己的手上来。 谢晏和心思转动之间,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她就怕那些御史不参自己,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还要费力写一封奏折,暗中递到张御史那里去。 福庆公主随着谢晏和娓娓道来的话语,脸上的凝重之色渐渐消失了,她一双美目泛起奇异的光彩,抚掌笑道:“雍和,你今天的应对太妙了。陈则今日会这么蠢,大概也是被你气疯了。” “我也没想到呢。”谢晏和抿了抿嘴,颊边露出两粒小巧可爱的梨涡,那张绝美出尘的容颜,像是染上了人间烟火,多了几分娇俏和明媚,让人看一眼,只觉骨头都要酥了。 福庆公主一双凤眼闪了闪。不怪自己的父皇心动,这样动人的女子,大概也只有魏津那个眼瞎的,才会看不出她有多美好。 “杜茂那里,我亲自去打招呼,料想他也不敢胡乱说话。”福庆公主艳丽的凤眼眯了眯,酥甜的嗓音流露出一丝浓浓的煞气,“趁着魏津被父皇禁足在东宫里,这次,怎么说也要从陈家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这份厚礼只是自己和雍和给陈则准备的,现在嘛……陈家人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 “殿下,我求到您府上来,是为了避难。原家子吃了这样的大亏,他的那位好姑母一定会给自己嫡亲的侄儿出头的。”谢晏和玉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云山雾罩的笑容。 如今的每一步,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发展。 至于昌平伯府那位伯夫人,一向都是奇葩的不可思议。 对于昌平伯夫人来说,娘家和侄儿,比她亲生的子女还重要,不愁她不为原天磊出头。 谢晏和眨了眨眼睛,长睫扑闪,一脸促狭地说道:“若是昌平伯夫人派了府上的侍卫冲击靖平侯府,还要殿下给我做主才是。” “若是昌平伯夫人向你所说的这般目无法纪,本宫绝不会轻饶!”福庆公主挑了挑唇角,曼声说道。 “春雪!”她朝着守在花厅门外的女官娇喝了一声。 “殿下!”女官春雪躬身行礼。 “拿上本宫的帖子,去请京兆府的杜少尹,就说本宫有事吩咐。”福庆公主也只有在自己的驸马和谢晏和的面前,才会这般和蔼可亲。 对于外人,她作为建元帝的长女,从来都是高傲至极。对于杜茂这样的臣子,更是直接用了“吩咐”二字。 “奴婢遵命。”芳雪蹲身行了一道福礼,领命而去。 “雍和,我们就等着你府上的消息了。”福庆公主一双美目闪闪发亮。 “殿下,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谢晏和心思电转,决定借着今日之事,再将昌平伯府狠狠坑上一把。 “哦?”福庆公主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十分按捺不住地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还不快快道来!” 谢晏和从善如流地道:“一会儿我让下人松了侯府的门禁。等到昌平伯府的侍卫打伤几个人,得胜回府之后,我让府里拆了门板,抬着受伤的侍卫过去,还得劳动殿下陪我走一趟,一起去昌平伯府讨个公道。” 福庆公主瞬间明白了谢晏和的用意,她一脸神采飞扬地接话道:“接下来,就是忠仆伸冤,揭穿昌平伯世子陈则的真面目,随后捅出伯府里的污糟事……” “这时候,就该苦主登门了,恰好被殿下您遇到,殿下眼里揉不得沙子,对于如此耸人听闻之事,岂肯坐视不理!”谢晏和说话间,已经和福庆公主将这出戏排好了。 二人三言两语,便可见其中的跌宕起伏,比之戏台子上演过的那些曲目,还有吸引人。 “行吧,本宫就等着一会儿帮你去昌平伯府讨公道了。”福庆公主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果然啊,只有吃了苦头,人才会成长。雍和曾经多么天真烂漫的一个小姑娘,如今也学会用阴谋诡计来害人了。 福庆公主说不上心里面是什么滋味。 似她们这样的出身,虽然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周围却是步步杀机,踏错一步,只会粉身碎骨。 不争的话,就是刀悬头上,不知何时落下;争的话,一旦输了,就是尸骨无存。 福庆公主垂目望向自己握着杯盏的手指,十根纤纤如玉的指骨,无名指上和小拇指上套着精致、繁复的缠枝莲花纹银鎏金镶宝石护甲,甲套上红蓝宝石和猫儿眼的光芒璀璨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无人知道,这双软若无骨的柔荑,指甲上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鲜血。 花厅里是长久的静默,只有丫鬟穿梭着添茶水、添瓜果和上点心的声音,微不可闻,井然有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要日落之前,靖平侯府的下人找到了公主府里,公主府的长史邱安石亲自领着侯府的侍卫长进来。 “参见公主殿下,参见县主。” 林彤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只是身上略有些狼狈,深色的衣袍破损了几处。 被引到花厅之后。林彤恭敬至极地跟福庆公主和雍和县主两位贵女一一行礼。 “免礼。”福庆公主高傲、酥甜的嗓音从主座上传来。 林彤很有分寸地垂下眼睛,没有四处乱看。 “林侍卫,委屈你了。”谢晏和虽然知道这是林彤的苦肉计,但在看到林彤的狼狈之后,心头仍是不由自主地漫上三分恼火! 昌平伯府实在可恨! 谢晏和揪着腰间流苏的手指倏然攥紧,她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一定要让陈家换下伯府的牌匾! “县主严重了。保护县主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让县主受辱,便是属下失职!” 林彤是谢晏和的兄长谢晗的亲信,若不是对这个心腹十分倚重,谢晗也不会将林彤派来保护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林彤心下清楚,侯爷把县主这个妹妹看的眼珠一般,若是知道县主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只怕活剐了陈家人的心都有了。 他今日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实在当不得雍和县主话语里的歉意。 “林侍卫,府里的下人可都安好?”兄长一手培养出护卫对自己有多忠心谢晏和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过意不去。 “县主放心,侍卫们都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养上一些时日就好了。” 林彤可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吃亏。若是就此折损了战力,日后又怎能更好的保护县主! “那就好。传我的吩咐,今日和昌平伯府交手的侍卫,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凡受伤者,每人一百两银子。” 谢晏和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她绝不会让这些侍卫的鲜血白流!即使只是轻伤。 “多谢县主!”林彤双目闪过一丝感动,对着谢晏和不由越发的恭敬。 “殿下,还请您为我走一趟了。”谢晏和放下心来的同时,目光灼灼地望向上首的福庆公主。 成败就在今日这一举了! 谢晏和弯了弯唇角。 说起来,这还是自己和昌平伯府正面上的第一次交锋。 第33章 登门 福庆公主和谢晏和两个人都是行动派。 出门之前,福庆公主特意回内室换下了身上的常服,换上一身描金绣凤的正红色宫装,牡丹髻上插戴着赤金点翠镶百宝的五凤挂珠钗,耳垂上是拇指指甲大小的红宝石,丰润的唇瓣涂上一层鲜艳的口脂,远远看去艳丽逼人,一身雍容华贵的气势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走吧,雍和。” 谢晏和只觉眼前一道艳光闪过,福庆公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谢晏和微微一笑:“殿下请。 福庆公主出行,这次不但动用了全套的公主仪仗,身边还跟着五十甲士。侍卫鸣金开道,过往的行人无不回避。 三匹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齐头并进,谢晏和跟福庆公主坐在金鸾车里,她抬手揉了揉眼角,直到把眼尾揉成艳丽的桃花色。 “雍和,你对自己可真狠。”福庆公主指尖捏着一枚胭脂色的蜜饯,她优雅地送入唇中,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做戏总要做全套嘛。”谢晏和牵了牵唇角,她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一瞬间,泪落如珠。 福庆公主都看呆了:“雍和,你这帕子上该不会抹了姜汁吧?” “殿下,我可从来不需要那些东西。”谢晏和桃花眼里闪过一道灼灼的光。姜汁的味道那么大,这是打量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待会儿你什么都不必说,只要哭就好了。”福庆公主笑着调侃道。 美人垂泪,多么赏心悦目的情景,围观者看着,天平都会不自觉地倾斜了。 谢晏和嫣红的唇角抿出一抹促狭的笑容:“那就要委屈殿下替我做这个恶人了。” 福庆公主“哈哈”大笑,酥甜的嗓音欢快如银铃。 谢晏和望着福庆公主神采飞扬的五官,那张艳丽的容颜似是雍容绽放的牡丹,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这算什么委屈?”福庆公主眨了眨眼睛,一脸骄傲地说道,“本宫这可是本色出演!” 福庆公主想,她永远都不可能像陈蓉那么恶心,她也从来不会去掩饰自己的恶毒。 “殿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谢晏和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笑意。“ 所以,我们两个坏人凑到一起,注定是要行恶事的。”谢晏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新月般的黛眉微微挑起,扬成了一抹冷厉的弧度。 “不过嘛,对陈家人,不叫作恶,叫做替天行道。” 二人谈笑之间,福庆公主的依仗已经到了南桥胡同的陈家宅邸。 朱门上高高悬着“昌平伯府”的烫金匾额。昌平伯府的门房和小厮守在外边,一脸目中无人的高傲。 “果然是狗随主人形!”福庆公主一只纤纤玉手挑起车帘,在看到昌平伯府的下人后,眉梢之间充满了厌恶。 “福庆公主驾到,还不快开中门迎接!”公主府的侍卫统领庞万对着昌平伯府的门房厉声呵斥道。 闻言,守在门口的小厮匆匆忙忙地冲进了府里面,宛如身后有鬼在追。 本朝谁不知道福庆公主和昌平伯府陈家的梁子有多深。福庆公主突然登门,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一个陈家,就连规矩体统都忘了。”福庆公主望着伯府门口跪的歪七扭八的下人们,掀唇冷笑道。 “殿下喜怒,奴婢这就去给这些下仆一个教训!”柳莺一张眼角带着细纹的圆脸似是结上了冰霜。 她的三角眼里闪过浓浓的寒气:见到公主殿下,陈府的下人态度还敢这般轻忽,可见根本没有将自家殿下放在眼里。昌平伯府是想要造反吗?! “不急!”福庆公主抬了抬手,酥甜的嗓音冷沉如水,“先办正事。” 谢晏和闻言,对着鸳鸯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先去昌平伯府的门前讨公道。” “是,县主。”鸳鸯转身下了鸾车。 靖平侯府的侍卫就跟在公主府的甲士身后,二十几个侍卫抬着七、八扇门板,门板上躺着包成粽子的侯府侍卫,破败的袍服上布满了血迹,嘴里不断地哀嚎着。 “把人抬上来。”林彤接到命令,朝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 昌平伯府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喊冤的声音。 靖平侯府的侍卫声势浩大,附近与昌平伯府相连的几户人家,包括路过的行人,无不驻足观看。 昌平伯府的下人从来都是门缝里看人的,他们不敢对深受帝宠的福庆公主如何,对待谢家、尤其是伯夫人刚打上门的谢家,没有半分敬重。 “鬼哭狼嚎什么!信不信你们再闹下去,爷这就把你们全部投到刑部大牢里去,我们伯府可不认什么侯府不侯府的!” 陈家的门房不仅半点不怵靖平侯府的威势,言语间反倒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嚣张和恐吓。 柳莺在车里面坐不住了,她掀帘而出,朝着一干陈府下人冷笑道:“区区一个三等伯府,恩泽五世而斩,竟敢不将世袭罔替的侯府放在眼里,以为先靖平侯仙逝了?就可以肆意欺辱忠烈之家?!” 柳莺声音一厉,怒喝道:“我听你们言语间还提及到了刑部?狗奴才,以为刑部大牢是你们陈家的柴房?还是刑部尚书是你陈府的家奴?这般威风,是天借你们的胆子吗!” 这柳莺不愧是福庆公主的心腹嬷嬷,一上来就给昌平伯府扣好了罪名。 “这位姑姑,府里的下人不懂事,以姑姑您的身份,和这些奴才计较,不嫌跌份吗!”微微露了一条门缝的伯府里传来一道不阴不阳的嗓音。 金鸾车里,福庆公主和谢晏和二人神色同时间一凝,显然两人已经听出来了,出声的是昌平伯府的世子陈则。 “把大门打开。”陈则对着门房当值的小厮冷声呵斥道。 “吱嘎”一声,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下人从里面推开,陈则一身鸦青色的四合如意纹直,头戴赤金八宝冠,单从外表上来看,倒是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如果忽略了他虚浮的脚步和阴狠的眼神之后。 柳莺一张跟和善半点不搭边的面容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容,沙哑的声音不见半分起伏地说道:“野狗咬人,情有可原。可是家里豢养的畜生还冲着人狂吠,是主人家没有教好?还是物似主人形?!” 柳莺早就在宫里面练就了一双厉眼,若不是个厉害角色,也不会被当今圣上指给自己最为倚重的长女。这位老嬷嬷虽然相貌平平,但是私底下的手段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柳莺从跟随福庆公主的那一日,就对这位殿下忠心耿耿。因此,陈则眉眼里的那抹敷衍和不屑,在柳莺看来极为刺眼。 陈家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昌平伯的外甥做上了太子,就跟公主殿下鞋底沾到的烂泥没什么两样!竟敢在堂堂的金枝玉叶面前抖威风,以为魏津的太子位十拿九稳了? 柳莺想到金鸾车上的雍和县主,唇角浮上一抹极为瘆人的冷笑。 “姑姑好厉的口舌,改日我真要问问太子妃殿下,宫里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没规矩!”陈则根本没有将福庆公主放在眼里过,如今被福庆的奴才指着鼻子骂,焉能不怒! 闻言,柳莺一双三角眼里露出浓浓的嘲讽,她淡道:“陈世子,老奴提醒你一句,先不说太子妃已经被陛下禁足在东宫,就是在禁足之前,陛下经由太子殿下之手,刚赏了太子妃一本‘女戒’,世子去向太子妃讨教,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金鸾车里,谢晏和忍不住“噗嗤”一笑,对福庆公主说道:“殿下的这位柳嬷嬷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甜糯的嗓音不无羡慕。 没看到陈则已经快要被气到吐血了么。 福庆公主闻言,高深莫测地一笑:“这原是父皇赏给我的人。父皇识人的眼光,一向都是极好的。” 谢晏和先前并不知福庆公主身边柳嬷嬷的来历,只知这位嬷嬷跟在福庆公主身边很久了。 原来竟是他赏下来的人吗?谢晏和想到被自己赶走的红鸢,一时沉默了下来。 福庆公主见状,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看来雍和跟自己的父皇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罢了,雍和性子这样倔强,她不能操之过急,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与金鸾车里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所不同,柳莺和陈则之间颇有一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陈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对于柳莺的讥讽,他刚要让下人动手好好教训这个恶奴一顿,眼角的余光在不小心扫到福庆公主的金銮车之后,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理智战胜了心中那股暴怒的情绪,陈则暗暗攥紧了拳头。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禁足令尚未解除,自己还不能跟福庆这个贱-人翻脸! 罢!就再忍这贱-人一段时日,等到来日……等到来日!自己定要叫这些贱-人好看! “公主殿下,下官陈则,有请公主殿下!” 福庆公主面前,陈则不敢托大,这个女人发起疯来可是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因此,陈则也不去和福庆公主的嬷嬷纠缠了,而是直接朝着福庆公主行了跪礼。 福庆公主凤眼眯了眯,少了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倒是有些遗憾。 陈则双膝跪在地上,金鸾车里久久不见声音。 陈则知道这是福庆公主对自己的羞辱,他狠狠咬住了后槽牙,心里将福庆公主这个贱-人骂了百八十遍。 足足过了一刻钟,头顶才传来福庆公主轻飘飘的嗓音,酥甜中透着一抹傲然的冷意:“平身吧。” 就在陈则忍着膝盖的酸麻起身时,只听福庆公主幽幽-道:“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有些人,不过是我们皇家的一条狗而已!” 一个身无寸功、只靠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的家族,让福庆公主极其不齿! 陈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凶狠,白皙的面庞看起来十分可怖。半晌,他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咬着牙根说道:“公主殿下教训的是。” 福庆公主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摆驾!” 侍卫手里抱着的红毯在地面上迤逦地铺开。宫女、太监全部跪伏在地上,只有护卫福庆公主安危的甲士们还威风凛凛地分布着立在鸾车的周围。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金鸾车外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万众瞩目之中,福庆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步下了鸾车。 第34章 哭诉 “恭迎公主殿下。”陈则压下心头的不甘,率领着伯府下人恭迎道。 福庆公主抬手理了理发鬓,她回转身,在陈则疑惑的眼神下,对着金鸾车内温声说道:“雍和,下来吧。” 这两个人怎么搅和在了一起?陈则面色一僵,不由抬眼朝着车内望去。 只见烟霞纱的车帘缥缈如雾,帘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节根根如玉,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在太阳底下好似能够发光一般。 车帘后面紧接着出现了一道纤纤弱质、宛如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影,肩如削成,腰如约素,鸦鬓如云,风髻雾鬟。 女子身穿鹅黄色的对襟羽纱锦衣,十二破珍珠挑线裙子,一身冰肌雪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琼鼻檀口,朱唇榴齿;发上的镂金百蝶珠钗晃动之间,璎珞串上的猫儿眼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只是却不及女子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 陈则一时看呆了去。这女子竟是雍和县主?! 陈则情不自禁地想到曾和谢晏和并称为“京城双姝”的妹妹,和如今的谢晏和相比较,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妹妹则显得有些寡淡了。 听闻太子殿下已经见过了雍和县主,他会不会后悔?陈则的心思瞬间飘远了。 “雍和,随本宫一起入府。”福庆公主在谢晏和面前一改方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做派,而是和蔼可亲、春风化雨,充分让陈家人感受到了她南辕北辙的态度。 陈则见状,唇角的笑意越发冰冷。福庆公主为了对付太子殿下,对着谢晏和一个弃子,还肯放下身段拉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多谢殿下。”谢晏和婉转曼妙的嗓音似是带着几分泣意,她福身一礼,眼角犹有泪光,一副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 “雍和,你是本宫的表妹,放心,本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福庆公主挽住谢晏和的玉臂,她鼻腔里逸出一丝轻哼,冰冷如刀的目光落在陈则身上:“陈世子,还不带路!” “果然是来者不善!”陈则不是傻子,到了现在他哪里还看不明白,福庆公主是来给谢晏和出头的。 陈则心底暗嗤了一声,他 倒要看看这两个人玩的是什么把戏。 “公主殿下请,县主请。”陈则躬身道。他垂下的眼睛透着一股无法发泄出来的暴怒。 福庆公主艳若桃李的容颜浮上一朵轻蔑的笑容,眼神里的傲慢就像是雄踞天上的苍鹰,睥睨着众人。 昌平伯府的女眷全部候在府里的二门处。打头的是昌平伯夫人原氏,一身玫瑰紫的缠枝葡萄纹立领缂丝长袄,油绿色的织金马面裙,头上戴着一整副的南珠头面。 旁边站着的二十几岁的妇人个子娇小,身段苗条,一身浅碧色的宝瓶如意纹琵琶襟上衣,翡翠撒花洋绉裙,梳着堕马髻,头上戴着金镶红宝石头面,一张鹅蛋脸,两弯柳叶眉,一双杏子眼,甜美娇柔,未语先笑,正正是昌平伯府的世子夫人。 福庆公主对陈家的这两位女眷还算有些印象。 至于另外的穿红着绿、锦衣华裳的女子,是陈家另外几房的女眷和大房里的几个庶女。通常这些人,连凑到福庆公主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福庆公主的芳驾,陈家的女眷连忙跪伏在地上,口里称着:“公主殿下千岁。” “平身吧。”福庆公主挑了挑眉,一张美艳的容颜不见半分笑色。 伯府的女眷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本朝谁不知道福庆公主对先雍王妃恨之入骨,对于陈家更是厌屋及乌。这次只怕来者不善。 陈家人听了福庆公主的“免礼”声,刚准备起身,昌平伯夫人一眼看到了福庆公主身畔的谢晏和,一双眼睛里面骤然涌现出浓浓的恨意,疾言厉色道:“谢晏和,你还敢来!” “放肆!雍和县主的名讳,也是你一个三等伯夫人能叫的?原氏,你是不是昏了头!”福庆公主闻言,厉声断喝道,一双丹凤眼里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陈家的女眷连忙低下了头。 反倒是陈则,在经过刚刚府门口的冲击之后,心里面已经有了准备,闻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殿下,雍和县主骄纵跋扈,目无法纪,在封阳大街不过因为几句口舌之争,就让下人割了微臣表兄的舌头,家母年纪大了,乍闻噩耗,受了刺激之后怒急攻心,这才会一时失态……” 福庆公主不等陈则的长篇大论说完,一脸冷漠地打断了陈则的话:“本宫驾临昌平伯府,你们就让本宫这么干站在二门处,这就是你们昌平伯府的待客之道?” “公主殿下恕罪,都是老身一时疏忽,请殿下责罚!”昌平伯夫人膝盖一弯,重新跪到了院内的青石板上。 陈家剩下的女眷也跟着呼啦啦地跪在地上。 等到一片磕头声响起,福庆公主这才红唇微启,曼声道:“还不带路!” 昌平伯夫人是太子殿下的舅母,太子妃的亲生母亲,从嫡亲外甥正位东宫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排头。 后来她的亲生女儿陈蓉进了东宫,成为尊贵的太子妃,昌平伯府更是水涨船高,如今伯夫人却被福庆公主当着一干小辈的面儿这般落脸,心中羞愤欲死,她忍气吞声地道:“殿下这边请。” 到了正厅,福庆公主毫不客气地坐了上位,谢晏和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福庆公主望着垂首站在正厅里的陈家人,也不吩咐他们落座,而是接过婢女的茶盏,艳丽的红唇只在杯沿儿上碰了碰,缓声说道:“本宫听说伯夫人好大的威风,为了给自己的侄儿出气,带着侍卫打上了靖平侯府,打伤侍卫数十人。雍和县主秉性柔弱,被你们吓得连府邸也不敢回,只能跑到本宫的府邸里求助……” 福庆公主讲到这里顿了顿,抬眸冷笑道:“伯夫人,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她手里的祭红釉茶盏重重放在桌面上,放出一声清脆的瓷响。 昌平伯夫人的心弦随之颤了颤,本能地辩解道:“公主殿下,雍和县主好毒辣的手段!臣妇的娘家只有天磊这一根独苗,却被县主她、被她割了舌头……” 昌平伯夫人说到伤心处,眼泪情不自禁地顺着眼眶流了下来,神情又恨又苦,落在谢晏和身上的眼神,好似钢针一般,恨不得将她身上戳个千疮百孔。 “臣妇的侄儿,日后要如何出门、如何做官?他……他就这样废了啊!”昌平伯夫人嚎啕道,整个人已是泣不成声。 昌平伯夫人尖厉的嗓音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福庆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要跳起来了,她忍无可忍道:“闭嘴!” 正在伤心大哭的昌平伯夫人听到福庆公主的怒喝,只觉嗓子眼一堵,她不甘不愿地收住了哭声,大呼小叫地道:“公主殿下可要给臣妇做主啊!” 福庆公主实在是不明白,昌平伯夫人原氏也算是出身大家,虽说原家近些年已经没落了,但从前祖上也出过正二品的大员,这原氏却没有半点官家千金的修养,即使做了多年的昌平伯夫人,却和个撒泼浑闹的市井妇人没什么两样。 娶妻娶贤,怪不得陈蓉和陈则这对兄妹德行卑劣,一身小家子气,原来是从根子上就歪了。 福庆公主都有些同情昌平伯了。 “殿下,臣女同样有冤要诉。”谢晏和从座位上慢吞吞地站起来,对着福庆公主敛衽行礼道。 她明眸含泪,纤腰欲折,仿似风雨之中倍受摧折的兰花,看似风露含愁的娇弱之态,却是一身清幽傲骨。 陈府的女眷暗中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美色的暴击。 就连站在门口处的陈则,即使刚刚还将谢晏和恨之入骨,如今对着这幅美人垂泪的绝美景致,也不由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只有昌平伯夫人对着谢晏和的这番做作恨得咬牙切齿。这小贱人生的一副狐媚样子,和后院里的那些贱婢一样,惯会在人前惺惺作态! 福庆公主几步走下座位,亲自将谢晏和扶了起来,温声道:“你我表亲,何必这样见外,雍和,你坐下说就是。” “谢殿下。”谢晏和唇角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里面,滚落豆大的珠泪,怎么看,都像是强颜欢笑。 “雍和,昌平伯夫人和世子口口声声说你仗势欺人。但本宫深知,以你的善良,平时连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殿下!”谢晏和未语凝噎,长睫颤动之间,霎时泪落如珠,她贝齿咬着唇瓣,柔和、婉转的嗓音透着十分的纠结,“为了女儿家的名声,我本不欲说的。但伯夫人欺我兄长远在边疆,派人冲撞我靖平侯府,那是家父以命换来的荣耀,我决不能让家父因我而蒙羞。” 谢晏和说到激动处,浑身一阵颤抖,她的眼泪纷纷成雨,因为哭泣变得煞白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能够昏过去。 听到谢晏和话语里提到了已经亡故的靖平侯谢瑜,昌平伯夫人胸口里的一颗心脏霎时间吓得扑通乱跳。 侄儿受伤回来,昌平伯夫人愤怒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来不及思考,就带着伯府的下人打上了靖平侯府。 靖平侯府如今只有两位主人,谢瑜远在西北,谢晏和也不在府里,有她这个伯夫人在,靖平侯府的侍卫投鼠忌器,只能被动挨打。昌平伯夫人出了一通气之后,这才带着下人扬长而去。 但如今,昌平伯夫人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后怕。 当初……靖平侯可是为了给当今陛下挡箭,这才重伤而死的! 果然,福庆公主听闻,一双柳叶眉狠狠皱成一团,她怒声道:“雍和,当初舅父可是救了父皇的命……” 福庆公主顿了顿,她的视线在正厅里的陈家众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一双丹凤眼里的光芒凛冽无比:“雍和你放心,若是你真的受了委屈,本宫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35章 坑儿子的娘 “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来我昌平伯府兴师问罪的吗?”陈则闻言坐不住了。 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则心里面一清二楚。 今日之事,原天磊冲撞雍和县主在先,语出不敬在后,真论起来,原天磊的确是有犯上之嫌。 陈则之所以敢指使自己的表哥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他有很大的把握,谢晏和会在这件事上忍气吞声。 毕竟……谢晏和就连和李家的婚事都默认了。 结果谢晏和却一反常态,揪着原天磊的错处不放,并且动用私刑,陈则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放肆!”福庆公主被陈则屡次三番地顶撞,心头早就恼怒不堪了,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怒声道:“本宫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陈则喉头一堵,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福庆公主往日不是没有找过昌平伯府的麻烦,但每次太子殿下很快便会赶过来救场。如今……陈则只能不断地在心底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雍和,别怕,你慢慢说。”刚呵斥完陈则,福庆公主转头便对着谢晏和温声细语道。 “谢殿下。”谢晏和眸光半垂,鸦羽一般的长睫在她初雪般静谧的容颜上投下两道弯弯的扇影,她娓娓道,“原家子在封阳大街纵马行凶,冲撞了我的车驾。我的婢女禀明身份之后,原家子不仅不跟我行礼,屡次出言侮辱于我,甚至还大放厥词,对陛下不敬。” 谢晏和清澈如水的目光在陈家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她将陈家人难看的脸色尽收眼底,这才重新垂下了眼睛。 谢晏和以袖遮面,带着浅浅的泣音道:“臣女在回府的路上,接到下人禀告,昌平伯夫人为了给侄儿出气,带着侍卫冲进了我靖平侯府,不仅打砸一通,还伤了侯府的十多个侍卫……府里一草一木,全是家父亲手所植,臣女常常睹物思人……至于那些受伤的侍卫,更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有功之臣……臣女……” 谢晏和说到这里,双肩颤抖,一双桃花眼里涌出强烈的悲愤之意,她声声泣血地道:“殿下,臣女并非信口雌黄。京兆府少尹杜茂杜大人当时就在现场,他能够为臣女证明。只是……只是臣女没有想到,伯夫人会这样报复臣女!” 谢晏和轻咬朱唇,目中含泪,绵软的嗓音犹带哽咽,只是一番话却说的清清楚楚,字里行间透出悲愤、绝望之意。 福庆公主听到伤心处,眼眶发红,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抬眸冷笑道:“好一个原家!雍和县主乃是皇亲国戚、忠烈之后,原家子敢当街冲撞正二品县主的车驾,甚至口出狂言,是向天借胆了吗?” 福庆公主抬起衣袖,一扫桌上的茶盏,兜头泼在昌平伯夫人的脸上。 她凤目含威,怒声道:“枉你还有脸替侄儿诉冤!本宫还没有找你算账呢!原氏,你身为堂堂伯夫人,听信下人的片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为了私仇冲击一等侯爵府邸,昌平伯夫人,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君上?!” 茶水顺着昌平伯夫人的面颊蜿蜒而下,她脸上的铅粉被茶水冲刷出两道惨白的痕迹,脑袋瓜上更是顶着几片绿色的茶叶,看起来既狼狈又滑稽。 剧烈的耻辱感像是潮水一般将伯夫人原氏所淹没,她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可是面对福庆公主毫不留情的质问,她却不敢晕倒。 昌平伯夫人强忍着耻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铺着的大红色织金玫瑰纹的氍毹上,大声辩白道:“公主殿下,臣妇冤枉!您如何能只听信雍和县主的一面之词,我那可怜的侄儿已经被县主割了舌头,无法自辩;嘴都长在雍和县主身上,还不是随她怎么说!” “原氏,你以下犯上,纵容恶奴行凶,凌-辱功臣之后,品格卑劣,无法无天,还耳朵不好。雍和县主方才说过,她有京兆府少尹杜茂为证,你却污蔑雍和县主混淆视听,你是聋还是蠢?!” 福庆公主一只手臂托着香腮,凤目流眄,落在陈家人身上的眼神冷如霜雪,就连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语气,也是犹如刀锋一般逼人。 福庆公主恨声道:“当着本宫面前,就敢颠倒黑白,以为这上京是你陈家一手遮天了吗?!” 面对福庆公主咄咄逼人的连番质问,陈则咬了咬牙。 他不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困囿于后宅,眼界有限,听不出福庆公主话语里的深意和杀机。 谢晏和跟福庆公主的言辞里都提到了杜茂,这说明,京兆府少尹已经被福庆公主给收买了。 陈则渐渐收起了脸上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低下的头颅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为了今日这出好戏,陈则让贴身的小厮亲自拿了他的帖子,求到杜茂门上。 根本不必多说,杜茂就答应替昌平伯府走这一趟。毕竟自己的表弟可是未来天子,杜茂只要不蠢,就会给陈家这个面子。 但陈则没想到,到了封阳大街,却是自己想象之外的另一番情形。而杜茂更是这般滑不留手,见势不妙,他立刻抽身而退,选择两不相帮。 如今,杜茂更是直接反水了! 这件事一旦闹到朝堂上,杜茂也绝不会说出对陈家有利的供词。要知道,在官场上,两头讨好,这可是大忌! 既然杜茂已经站到了福庆公主这一边,未免他们陈家日后报复,也只能先将他们陈家钉死了。 陈则想通了这一节,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背心都湿透了。 自己在封阳大街上,为了给谢晏和一个下马威,态度桀骜,说了许多对今上有所冒犯的话,如今,全都成了握在福庆公主手里面的把柄。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先吃下这个暗亏了。 “公主殿下教训的是,原家表哥冒犯县主在先,县主只是让侍卫割了他的舌头,已经是大大的慈悲了。”关键时刻,陈则能屈能伸,直接将原天磊这个无能的表弟抛出来做了弃子,他痛心疾首地说道,“微臣的表哥就是一个纨绔子,家母也是受了奸人蒙蔽,这才失礼于靖平侯府。微臣这就代家母跟雍和县主赔罪。” 说完,陈则在昌平伯夫人几欲吃人的眼神下,对着谢晏和的方向一揖到底,他充满歉意地说道:“雍和县主,都是我们昌平伯府的不是,还望县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家母一般计较。” “陈则!你还有没有心!”不等谢晏和开口,伯夫人原氏却是越听越怒,最后忍无可忍,她也忘记了自己正在跪着,面前还坐着一国公主。 望着冷漠无情的儿子,昌平伯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几步冲到陈则面前,甩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原氏这一巴掌用的力道极大,陈则被打得一个踉跄,他抬眼,怒目望向自己的亲娘:“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陈则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怒意。 昌平伯夫人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陈则今日被谢晏和当街命令下人扇耳光,就已经够恼怒了!虽然谢家的侍卫下手有分寸,他回来就让侍女给冰敷消了肿,又涂了玉-肌膏,没想到此刻又被亲娘当着外人和阖府女眷的面连甩了两个耳光,陈则心头怒意顿生,若眼前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怕会被他当场捅个窟窿! “孽子!你还敢问我为什么!”昌平伯夫人气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没有人伦的畜生!磊儿可是你的至亲表哥,你舅父和舅母待你与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你不仅拿磊儿当枪使,出了事,还让磊儿顶嘴,你还是个人吗!” 闻言,本在一旁默默垂泪的谢晏和飞快地咬了咬唇角,这才藏住樱唇里即将流泻而出的笑意。 福庆公主不像谢晏和这般,有诸多顾忌,她当场就笑了了出来。她就没见过像昌平伯夫人这样的母亲,虽则陈则的做法的确禽-兽-不-如,可侄儿再亲,亲的过亲生儿子吗? 这位伯夫人不想着帮自己的儿子描补,反倒因为侄儿的委屈,和亲生儿子站到了对立面,想想也是可笑。 耳边传来福庆公主明晃晃的嘲笑,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没有半分的遮掩。 陈则脸上火辣辣的。 自己的父亲早就对母亲的癫狂忍无可忍了,一度想将母亲送到家庙里面。 但妹-妹陈蓉嫁进东宫,还成为了太子妃,名声最是紧要,半分不得有瑕。 太子妃娘娘将来是要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因此,娘娘决不能有一个被送到家庙的母亲。 父亲投鼠忌器,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任由母亲出去交际应酬,数次帮着母亲遮掩她闹出来的笑话。偏偏母亲还一无所知,自以为是! 陈则暗暗攥紧了拳头,有这样一个母亲,简直就是自己和胞妹的毕生之耻。 福庆公主收了笑声,慢悠悠地说道:“陈世子,本宫听着伯夫人的意思,怎么像是在说,原天磊之所以会冒犯雍和县主,全是受了你这个表弟的指使?” 福庆公主说着目光一厉,当堂喝道:“陷害当朝县主……陈则!说!你有什么阴谋!” “公主殿下,奴婢有冤屈!公主殿下!奴婢有冤屈!”花厅外面传来一道十分凄厉的女声。 厅内森严的气氛被打破,在福庆公主的威仪之下,已经被吓怕了的陈家人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第36章 丑闻 ,福庆公主听着门外的哭嚎之声,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安安稳稳地喝着丫鬟重新端上来的茶汤。 陈家人却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昌平伯夫人这时候也顾不上跟儿子置气了,她暗暗朝着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嬷嬷见状,退到昌平伯夫人的身后,刚准备蹑手蹑脚地溜出正厅,耳边传来一道严厉、平板的女声。 “放肆!这昌平伯府还有没有规矩了!公主殿下在此,也敢高声喧哗,是不要命了吗!” “公主殿下,都是臣妇驭下不严……” 昌平伯夫人还不知道这是福庆公主和谢晏和针对昌平伯府定下的计策,她刀子一般的眼神狠狠刮在世子夫人杜氏的身上,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无能的儿媳妇生吃了。 “公主殿下,奴婢桃枝,公主殿下,奴婢求您……”院子里面乱哄哄的,凄厉的女声,挣扎声,叱骂声,吵成一团。 “殿下,奴婢出去看看。”柳莺沉声道,她躬了躬身,就要退出正厅。 世子夫人杜氏闻言,连忙顶着婆母原氏的压力说道:“柳嬷嬷,还是不劳烦您老人家了,我这就出去看看。” 柳莺嘴角一扯,淡淡道:“老奴只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下人,理当为公主殿下分忧。” 说完,柳莺脚下不急不缓地出了花厅。 陈家人心怀忐忑地候在花厅里面。 不过片刻之间,柳莺领了一个一身狼狈的丫头进来。 这丫头衣衫破旧,身上五花大绑,发髻散乱,额头上还有撞出来的鲜血,糊的整张脸都是,看起来极为瘆人。 陈家几个胆小的女眷见了,连连后退。 福庆公主八风不动,慢条斯理地呷着杯盏中的茶叶。 “是你!”陈则在见到这一身是血的丫鬟之后,终于知道了这女子是谁,额头的冷汗顿时滴在了鼻尖上。 这个丫头不是早就让他下令填井了吗?怎么会这么巧,恰逢福庆公主驾临陈府,一个本该死透了的贱婢,却在这时突然出现了! 要说这里面没猫腻,陈则打死都不信。 “公主殿下,奴婢桃枝,有冤情禀告,还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的性命!” 桃枝的脑袋在大红色的氍毹上磕的“噗通”作响,她头上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鲜血滴在织金的氍毹里,洇出一片鲜艳的暗红。 “贱婢!你在胡说什么!”世子夫人杜氏一改方才温婉、恭顺的表情,对着桃枝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放肆!”福庆公主凤目里面流露出一抹睥睨的神情,俏脸寒霜,一看便是动了真怒。 “世子夫人杜氏对公主殿下不敬,掌嘴十下!”柳莺作为福庆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冷脸吩咐道。 不等世子夫人反应,立刻有两个宫婢上前将杜氏按住,当着陈家人的面“噼里啪啦”地甩开了巴掌。 一直到宫女手里的篾子打到了第十下,福庆公主这才慢条斯理地叫了“停”。 福庆公主的这出“杀鸡儆猴”立竿见影,无论是伯夫人原氏还是世子陈则,全都没了声音。 跪在地上的桃枝更是被福庆公主的威仪吓得瑟瑟发抖,她因为失血过多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却一声也不敢吭,只能听凭福庆公主发落。 “你叫桃枝?”福庆公主不辨喜怒地说道。 桃枝“唰”的一下抬起头来,在对上福庆公主凛然的眉目后,连忙恭敬地垂下头。 桃枝颤声道:“回禀公主殿下,奴婢桃枝,是世子的良妾云姨娘的婢女。” “云姨娘?”福庆公主勾了勾唇,酥甜的嗓音含着丝丝冷意,“这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说出来都脏了本宫的耳朵。” “公主殿下……”桃枝讷讷地唤了一声,她没有想到福庆公主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呆若木鸡。 陈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怒斥道:“贱婢,还不退下!” 福庆公主垂下了眸子,并没有出言反对。 见状,桃枝顿时满心绝望。 谢晏和一张绝美的容颜浮上一丝不忍之色。 她从座位上起身,朝着福庆公主福身一礼,向其求情道:“殿下,根据我大邺朝的律令:凡‘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殿下您虽则不愿意插手昌平伯府的后宅之事,但臣女以为,这婢女-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奴告主,怕是真的有冤屈要诉……” 谢晏和抿了抿唇,含着泪光的眼睛浮上一丝悲悯的神色,她柔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又是慈悲心肠,不如给她一条生路吧。” 从谢晏和为这婢女求情时,陈则便觉得事情不妙,他双目里闪过一抹阴鸷的神情,静等着这婢女能够说出什么隐情来。 福庆公主淡漠地目光落在婢女的头顶,轻飘飘地说道:“既然雍和县主为你求情,你有什么冤情,就说吧。” “公主殿下开恩,多谢公主殿下!多谢雍和县主!”桃枝语无伦次地给坐在最上首的福庆公主和谢晏和磕头,混着血泪的脸上满是激动和欣喜的颜色。 福庆公主皱了皱眉。 桃枝察觉出公主殿下眉宇之间压着的那抹不耐的神情,她掐了自己的掌心一把,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颤声道:“奴婢从前是云姨娘身边的婢女,我们家姨娘是八品小官之女,前年被一顶粉轿抬进了昌平伯府,做了世子身边的良妾。起初世子待我们姨娘还好,结果姨娘入府大半年之后,世子对她渐渐冷落……” 陈则已经猜到这婢女要说什么了,他向着上首的福庆公主长身一礼,主动说道:“公主殿下,云氏温柔可人,微臣以前对她宠爱非常。但这云氏是个不安分的,趁着微臣出府办差,和府中侍卫搅和在了一起。微臣得知之后,一时失手,打伤了云氏,谁知她福薄德浅,竟连这个冬天都没有熬过去。” 陈则说的事情对于男人来说十分耻辱,这样看来,他只是失手打伤了云氏,后来云氏不治身亡,他虽有错,却治不了他的罪,即使云家人闹上门,也不过赔偿云家一些罚金就是。 福庆公主挑了挑眉,冷冷道:“桃枝,你可还有话说?!” “公主殿下!昌平伯世子所言,全是假话!”桃枝气的浑身发抖,怒目瞪视着陈则,恨声道:“世子爷,人在做,天在看!我家小姐那样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对世子您更是一片痴心。您却给我家小姐扣上一个不贞不洁的罪名,让她死后也要遭受非议。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就不怕遭天谴吗!” 桃枝的嗓音嘶哑难听,像是砂纸擦在石灰上的声音,令人只觉头皮发麻。 “公主殿下。奴婢敢发誓,我们家小姐绝没有做过有悖妇徳之事。反倒是这玉马金堂的伯府,处处藏污纳垢,整个府里最干净的,也就只有门口那对石狮子了。” 桃枝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惨白着一张脸色道:“奴婢大半个月前差点被人填了井。若不是奴婢命大,我们家小姐就只能蒙冤而死了!” 福庆公主一张艳丽的容颜好似风雨欲来,她不耐烦地道:“你口口声声云氏死的冤枉,证据呢?” 福庆公主话音一转,唇间逸出一丝轻笑,淡淡道:“就算昌平伯世子误会了你家小姐的清白,失手打死了她,那也是失手,你明白吗?” 福庆公主深深地看了桃枝一眼,一双上挑的凤眼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公主殿下,我们家小姐,她是不甘受辱而死的!”桃枝惨笑了一声,嘶声道。 昌平伯夫人一头雾水地望着跪在氍毹上的丫鬟,整个人都在状况外,显然她对伯府里的密事并不知情。 反倒是世子夫人杜氏,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脸上的神情更是惊怖欲死,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至于陈则,一脸的阴沉之色,眼中寒芒乱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枝没有卖关子,她一脸凄厉地说道:“小姐她也是官家女出身,自幼熟读《女则》、《女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是贞静不过。结果在进了昌平伯府之后,却沦为了昌平伯和世子爷父子两个共同的玩物,她、她……是自尽而死的!” 桃枝声声泣血,一双怨毒的目光瞪视着陈则,惨笑道:“小姐临死之前,想要揭发这两个罔顾人伦的畜生,结果被昌平伯察觉,一怒之下让侍卫剁碎了小姐的尸体喂狗!” 桃枝话语刚落,满座哗然! 世子夫人杜氏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若不是身后的丫鬟将她扶住了,只怕整个人都会撞到桌角上。 昌平伯夫人更是尖叫了一声,冲着桃枝扑了过来:“我打死你这个胡言乱语的贱婢!” 不必福庆公主吩咐,跟在福庆公主身后的其中一个婢女一个健步,一把上前将昌平伯夫人制住。 为了防止昌平伯夫人乱喊乱叫,婢女掏出袖口里的帕子,直接塞到了昌平伯夫人的嘴里面。 没想到桃枝会爆出一个这样大的丑闻,更没有想到昌平伯父子会这样寡廉鲜耻、禽-兽-不-如。 福庆公主收起了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压在眉宇里的那一丝不耐烦也不见了。 她正了正神色,艳光四射的脸蛋上,一双上挑的凤眼威风凛凛,含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福庆公主对着桃枝厉声道:“你此言当真?” 第37章 证据 “贱婢,休得信口雌黄!”陈则在最初的心虚气短之后,人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云氏那个贱人已死,桃枝手里面绝不可能有证据。 桃枝冷冷笑了一声,一张染血的面庞凄厉如恶鬼,她嘶声说道:“世子爷放心,奴婢手里面当然有证据。” 福庆公主闻言,嗓音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陈则,你再出言扰乱本官的判断,休怪本宫让侍卫把你叉出去!” 福庆公主来时可是带着金甲卫的,根本无惧陈府的下人。 “公主殿下,奴婢有人证!”桃枝向着陈则递过去一道十分嘲讽的眼神,在对上陈则阴毒的目光之后,她怡然无惧地露出一抹笑,这才慢慢地收回眼神。 “昌平伯和世子爷经常召女子一同服侍,而且床榻之间,颇有一些怪癖,过后经常会有女尸抬出去。” 福庆公主牙疼般地嘶了一声,她望着陈则的眼神露出一抹讽意,酥甜的嗓音满含戏谑地道:“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如昌平伯和世子爷这般的奇人,可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了!” “殿下,臣女还是回避吧。”谢晏和绝美的脸蛋染上一抹潮红,听到这样的秘闻,她只觉羞臊至极。 就连陈府的那些女眷,若不是碍于福庆公主的威严,此刻真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来捂上自家女孩的耳朵。 “雍和,听这奴婢所言,昌平伯府可是龙潭虎穴,不把你放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本宫可不放心。” 福庆公主望着陈家众人的眼神极其寒凉。离着福庆公主比较近的女眷甚至感受到了她眼神里阴冷的杀意。 谢晏和闻言,默默退回了座位,她眸光微垂,做出一副置身之外之态。 福庆公主抿了一口杯盏中的茶叶,借此掩饰住唇角流露出的笑意。雍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论理的确不该听这些,这些腌臜事,听了有违女儿家的贞静。 只是能够看昌平伯府笑话的机会,雍和怎么舍得错过呢!所以,自己给雍和递了这个台阶,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公主殿下,去年六月份的一个雨夜,又有一具女尸从后花园的碎玉轩抬了出来,我家小姐恰好碰上,心生不忍,悄悄叮嘱奴婢的哥哥去把人安葬了。奴婢的哥哥跟到后山,等到伯府的下人走了,正准备将她下葬,也是那女子命不该绝,竟然缓过了气来,求奴婢的哥哥救命。” 桃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之中,她和小姐躲在月洞门后面,望着被草席裹着的女尸:惨白的一张脸孔,长发散乱,草席外边露出来的一截胳膊血肉模糊…… 小姐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眼眶里的泪水无声滴落,这才压住了喉咙里的那一声呜咽。 老爷在送小姐进府之前,虽说也存了拿女换富贵的心思。但昌平伯府的世子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人,老爷只以为昌平伯府是个富贵窝,这才把小姐送了来,他哪里会想到,昌平伯府的内里是这么的污浊不堪! 桃枝“咯咯咯咯”地笑了出来,在她讲了那般耸人听闻的秘闻之后,这样的笑声就像是鬼怪一般瘆人。 “世子爷,你是不是在想,去年六月的雨夜,死的究竟是哪一个?” 桃枝收回了笑声,满目嘲讽地说道:“我们丫头命贱,你大概是想不起来的。紫薇你还记得吗?” 陈则阴毒的眼神短暂地闪过一丝茫然。见状,桃枝的神情更加癫狂:“哈哈……你果然不记得了!真是可笑!就因为你们父子二人的私欲,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女子,她们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八岁啊!” “公主殿下,求您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弱女子伸冤!”桃枝转过头,身体匍匐在大红色的氍毹上,抬目时,眼眶里面竟然流下了两行鲜红的血泪。 雍和,可真是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福庆公主深深吸了口气,她淡淡道:“这件事,本宫做不了主。” 闻言,桃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目几乎将眼角瞠破:“殿下……” 那个救过自己一命的人说过,福庆公主殿下和昌平伯府有着杀母之仇,一定会为她伸张正义的。 可是如今,福庆公主几次露出置身事外的态度,若是连福庆公主都不能够帮自己,自己一个奴婢又该去求谁? 就算这世上还有正义之人,可她如今已经自投罗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桃枝露出一脸的绝望之色。 就在桃枝心神俱碎之时,福庆公主面色凛然地说道:“昌平伯父子丧心病狂,与禽兽无异!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本宫无法专断,必须经由父皇圣裁方可!” 桃枝落到谷底的心脏又重新活了过来,她面色因为精神太过亢奋涌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双目发亮,竟忘了不能直视公主,惊喜道:“多谢公主殿下开恩!多谢公主殿下开恩!” 桃枝将头磕的“嘭嘭”作响! 饶是福庆公主早就在宫中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也不由生出了一丝不忍。自古以来,忠仆都是让人敬佩的。 特别桃枝一个弱女子,却有勇气给自己的主子复仇,正应了那句俗语: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公主殿下,桃枝这贱婢,一定是被人买通了,所谓的人证,也是有人嫉恨我昌平伯府鲜花著锦,故意污蔑!”陈则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谢晏和的身上,沉声说道,“公主殿下怎么能够听信片面之词,就定了家父和微臣的罪!” 陈则义正辞严地朝着福庆公主长身一礼:“公主殿下,您还是查明事实之后,再禀告陛下也不迟!” 陈则一颗宛如浸在沸水里的心脏渐渐冷却了下来,只凭一个人证,他和父亲大可不认。 “陈世子说的也有道理。”福庆公主明显不信陈则的狡辩之词,她哼笑道:“那么陈世子觉得,是谁故意陷害你们昌平伯府呢?” 不等陈则回答,福庆公主抬了抬手,阻止了陈则的自辩之词。 “今日,本宫驾临昌平伯府只是临时起意。陈世子方才提及是受人污蔑之时,望了一眼雍和县主,难道这个污蔑你们父子的人,是雍和县主吗!” 福庆公主的语气平静至极,脸上分毫不见疾言厉色之态。 陈则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淡淡道:“微臣不敢。自从伯府出了一位太子妃娘娘之后,京中眼红的人家大有人在……” 陈则嘴里说着不敢,话里的意思却是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雍和县主的身上。 若说桃枝这个贱婢和谢晏和无关,陈则绝不会相信。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谢晏和如今虽然多有隐忍,性格不复从前的张扬。可陈则已经把污水泼到了她的头上,她也绝不会唾面自干! “世子这是何意?”谢晏和长睫微掀,一双柔波潋滟的桃花眼里浮上点点寒芒。 谢晏和朝着福庆公主的方向微微福身,态度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昌平伯世子的话,臣女有几处不明,还请殿下恩准陈世子为臣女解惑!” 谢晏和心思玲珑,她故意求到福庆公主的面前,就是让陈则纵然心有不满,也不敢不回她的话。 福庆公主勾了勾唇,沉声道:“本宫准了。” 谢晏和福身谢恩道:“臣女谢过公主殿下。” 谢晏和回到座位上,虽则陈则站着,她的气势却半分不输。 谢晏和微抬精致的下颌,一双明眸目如寒电,平静如水的嗓音毫无起伏:“陈世子,您说府里出了一位太子妃娘娘,京中许多眼红的人家往你们府上泼脏水……” 谢晏和语气顿了顿,绝美的容颜绽开一朵如雪般洁白的笑容,清澈,却也寒凉入骨。 陈则心头渐渐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谢晏和不缓不急地说道:“自从太子妃娘娘嫁进东宫之后,我的内心的确不怎么平静。” 谢晏和弯了弯唇,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有一件事,压在我心底许久了。如今,我要向昌平伯府的诸位长辈讨教,府上的夫人、小姐也是熟读《女则》、《女戒》的……” 谢晏和站起身,幽凉的目光直视向昌平伯夫人,那双灿如星辰的明眸不见了往日的清澈、柔婉之色,而是宛如一汪幽静的深潭,波澜不兴、深不见底! “敢问昌平伯夫人,您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太子殿下明明已有婚约在身,您家的小姐仍旧做出和一男子把臂同游之事。甚至……” 谢晏和冷笑了一声,从怀里面掏出一叠帕子,纤手一扬,十几张手帕就这样甩在了昌平伯夫人的脸上。 “太子妃是未来皇后、一国之母,本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结果却在婚前与当朝太子私相授受,无德无耻、无君无父。昌平伯府这样的教养、德性,京中那些眼红的人家,莫不是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在谢晏和扬出那堆物证之后,陈家人面色青白,每个人的面色都是一言难尽。 昌平伯夫人更是疯了一般,用力挣脱开了宫人的钳制,扑向那堆落在地上的绣帕…… 在认出女儿亲手所绣的“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诗之后,她“啊”地大叫了一声,面色凄厉地将帕子握在手里,用力一撕! “保护证物!”谢晏和手里握着的把柄,就连福庆公主都吃了一惊,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面色一凝,朝着身边的宫女厉声喝道。 那两个没有看住昌平伯夫人的宫女立刻抢上前去,将昌平伯夫人抓牢了。 福庆公主身后站着的一个宫女连忙捡起地上的绣帕,呈到福庆公主的面前。 昌平伯府一干人等看得冷汗直流,府里胆子小的女眷更是“噗通”一声软软倒在了地上。 即使桃枝这贱婢所言为虚,但有雍和县主的证物在,过了今日,只怕昌平伯府也完了! 第38章 门口喊冤 “雍和,你既有这样的证物,当日缘何不呈给父皇?”福庆公主心中一阵狐疑。 若是三年前,谢晏和手里拿着这样的把柄,父皇就算有再多心思,也绝不会将陈蓉指为太子妃。 太子妃陈蓉在闺阁中时,虽则才名不显,一手绣工却是出神入化。 昌平伯府为了彰显陈蓉的绣艺,送到宫中各处的绣品就有大大小小几十件。 因此,福庆公主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陈蓉的绣品。 “公主殿下,这是污蔑。世上高明的绣女大有人在,就连字迹都能模仿,绣艺为何不能?” 昌平伯夫人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瞬间通透了起来,下意识地说出这番有理有据的话。 若是真让女儿背上私相授受的名声,女儿以后如何召见命妇!这罪名若是落实了,只怕不出半日,女儿就会沦为上京城中的笑柄! 听了伯夫人原氏的话,福庆公主不自觉地拧起眉心。 她的神情极其不悦,嗓音却是酥甜如糖,要笑不笑地说道:“本宫既不是大理寺卿,也不是京兆府尹。个中内情,自有朝臣去查证。伯夫人有话,还是到了公堂上再说吧。” 福庆公主话里不留半分情面,竟是要直接闹到公堂上去。 原氏眼前一阵发黑,她顫着唇,恭敬的语气不可抑制地泄露出了一丝愤怒的情绪:“公主殿下,无凭无据之事,您这是要逼死臣妇吗?” “难道本宫不是在说太子妃的妇徳?”福庆公主冷冷一笑,“昌平伯府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也敢若无其事的送到东宫去!原氏,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原氏面对福庆公主的连番质问,一片空白的脑袋已经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辩解,她的双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眼僵直,一副面如死灰之色。 “公主殿下,臣女有话说。” 谢晏和欣赏够了陈家人的愤恨、耻辱、惊惧、后怕……连番变幻的表情,她一张绝美的容颜上,黛眉若蹙,一双泛着雾气的明眸犹如春波湖上飘着粉色桃花的碧水,明媚旖旎之中,含着三分纯净的哀愁。 “臣女当初得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情相悦之后,心中便有了成人之美的想法。这些绣品,辗转落到臣女手上之后,便被臣女锁入了木匣之中。” 谢晏和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她十分怅然地叹息道:“臣女原本是打算将这个秘密尘封到棺木里的,没想到……没想到昌平伯府却对臣女步步紧逼,风霜刀剑,防不胜防。” 谢晏和的话语逐渐带上了泪意,她明眸如镜,一片清澈见底,目光直直望向陈则,讽笑道:“我想问陈世子一句,昌平伯府和我究竟存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是恨不得将我置之于死地!” 陈则本性暴虐,性好渔色,又有原氏这样一个母亲,从来都将女子视之为玩物。 可是如今对上谢晏和清凌凌的眼波,那双水润、含情的桃花眼,眼底闪着点点星芒,似有情、还似无情…… 陈则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觉得一颗凉薄的心脏像是失序了一般,撞得他胸腔发疼。 陈则抬起手臂,怔怔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竟是一时间忘了言语。 谢晏和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异色,陈则怎会露出这番神游天外的表情?难道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谢晏和默默收回了视线。陈家人的想法她并不是多在意,她的敌人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 “雍和,真是难为你了。”福庆公主千回百转的心思最终化为了满目怜惜地一叹,她虽不知道谢晏和是何意,但依旧顺着她的意思将其轻轻揭过。 虽然就这样放过陈蓉,福庆公主并不甘心。 但此一时、彼一时,陈蓉已经成为了东宫太子妃,为了皇家的体面和声誉,陈蓉污浊不堪的名声,也绝不能在自己和谢晏和的手里爆出来。 福庆公主想明白了这一节,心头无声地冷笑,也罢,就先放过陈蓉这个贱人。来日方长,眼前更重要的,是昌平伯府的丑事! “桃枝,你方才说,你手里面有物证?”福庆公主骄矜冷傲、目无余尘的目光终于施舍一般地落在了眼前的小丫鬟身上。 陈则说的对,仅仅只是一个认证,还并不足以给昌平伯府定罪。福庆公主眼角的余光扫过对面坐着的谢晏和。 静谧如花的少女一副低眉敛目的姿态,一截白皙若腻的脖颈却挺的纤直,犹如迎风起舞的仙鹤。温婉、柔弱的神情之中,却是凛然不屈的姿态。 福庆公主暗暗收回了目光,雍和这般安详、沉静的姿态,说明她已经胜券在握。 只是,雍和手里既然握着这么多后手,为何三年前甘愿被昌平伯府逼到江南去? 还有和李木的那桩婚事……凭雍和的手段,若是当真不愿,有谢晗这个亲兄长在,就算是大长公主也奈何她不得。 福庆公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杯盏,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些看不透雍和了。或者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她。 “回禀公主殿下……”桃枝沙哑的嗓音打断了福庆公主心中的那一抹深思,她吐字清晰地说道:“女子手里面握着的物证,是昌平伯亲手写下的情诗,首字还嵌了我们家小姐的小字……” 福庆公主没有忍住,“噗”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叶喷了出来。 可怜福庆公主从知事开始,虽然私下做出许多淘气、护脑之事,但在人前一直端着天家贵女雍容华贵的风范。人前如此失态,还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 “昌平伯这赠人情诗的戏码,听起来倒是与太子妃如出一辙。本宫该说,不愧是家学渊源么?” 福庆公主满含嘲讽地说道。 谢晏和的唇角也随之无声地弯了弯。 原本只是随手安排的一步闲棋,没想到却成了出奇制胜的法宝,竟然给自己带来这样多的惊喜。 “不仅如此,公主殿下,奴婢手里还有昌平伯的亵衣、亵裤、私章、手稿,林林总总二十几件。公主殿下一辨即明。” 桃枝话语里面,带着满满的憎恨和研物语。 在有了方才的插曲之后,福庆公主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了桃枝的话,仍是骇笑道:“昌平伯可真是有辱斯文!” 刚刚还一脸愤恨之色的陈则现在却是汗出如浆,他浑身抖若筛糠,如果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立刻就要昏厥过去。 昌平伯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她先是“嗷”地干嚎了一声,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事关重大,本宫也只能呈报到御前了。”福庆公主面色凝了凝。 与这样的秘闻比起来,昌平伯夫人纵奴行凶、冲击侯爵府邸这样堪比造反之事,都要排到后面去了。 “雍和,你也是证人,这就随本宫进宫一趟。如此大事,必须经由父皇圣裁。” 福庆公主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她朝着雍和县主抬了抬下颌,一副邀请之态。 谢晏和虽然不想再踏进皇宫一步,但如今这事儿,她却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 “摆驾!”柳莺见状,朝着福庆公主带来的侍卫高声喝道。 宫女、侍卫一阵无声地涌动,昌平伯府的众人早就被挤到了角落里面,就是陈则,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跋扈之态,一脸的震惊、绝望之色。 福庆公主挽着谢晏和的手臂,与她并肩同行,以示亲密之态 。 两人带着桃枝这个证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昌平伯府的二门处。 刚到昌平伯府的大门口,便听到乱哄哄地“喊冤”声。 福庆公主挑了挑眉,知道重头戏来了。 真要告御状的话,一个可以随时打杀了的奴婢,以奴告主,先要杖责四十,哪里及得上朝中记录在册的官员。 见到福庆公主的仪仗出来,喊冤的人群当中,为首的一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连忙跪地叩首道:“公主殿下,微臣大兴府主簿云不知,有冤屈要诉,肯求公主殿下给微臣做主!” “哦?”福庆公主艳丽的红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道:“云主簿,你有冤屈,自可去京兆府告状。闹到本宫面前,是把本宫当成在世青天了不成?” “公主殿下!”云不知涕泪横流地说道,“微臣要状告的,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太子妃的娘家,昌平伯府!若是递了状纸到京兆府,只怕不出明日,微臣一家四口,便要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福庆公主皱了皱眉,冷冷说道:“本宫不知,昌平伯府什么时候能够左右京兆府的判断,甚至还能够杀人害命!你也是朝廷命官,如此危言耸听,难道忘记了本朝的律令!” “公主殿下,微臣并非危言耸听!”云不知虽则看着不惑之年,但是他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此刻面色悲苦,一脸悲愤之色,不说福庆公主如何,围观的群众有不少人露出了同情之色。 “微臣的小女,是昌平伯世子身边的妾室,进府不到两年,却落的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微臣当初卖女求荣,不想却害了女儿性命,微臣悔啊!” 云不知在昌平伯府的门口,将头在青石板路上磕的“砰砰”作响,一个男子,眼眶中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虽则大部分人不齿他将好好的女儿给人做妾,如今看着他为了给无辜惨死的女儿讨公道,甘愿与烈火烹油的伯府对上,也不由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可怜这云不知一副慈父心肠,他在地底下的女儿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第39章 御前 “云大人。”福庆公主朝着身旁的柳嬷嬷递过去一道眼神。 柳莺见状,上前一步,双手将云不知扶了起来。 福庆公主这才缓缓说道:“兹事体大,还需禀告父皇圣裁才是。” 福庆公主缓步走向自己的金鸾车,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车驾,接着朝谢晏和点了点头:“雍和,你也上来,随本宫入宫面圣。” 皇极殿里,建元帝将手里的一封密折摔在桌子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一层极力压制的怒火:“陈巍呢!让他速来见驾!” “陛下,昌平伯就在殿外候着。”冯会恭声说道。 “福庆呢?她到哪儿了?”建元帝语气沉沉地问道。 “陛下,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小定门,奴才估摸着公主殿下大概还有一炷香就到皇极殿了。” 有龙鳞卫和按察司眼也不眨地盯着京中各处的动静。昌平伯府门前的大戏又是一出接一出,早在福庆公主进攻之前,冯会这里已经收到了消息。 “陛下,雍和县主就在公主殿下的鸾车内。”虽然冯会猜到了陛下可能早就是收到了暗卫递进来的消息。 但事关雍和县主,有了上次的教训之后,冯会仍是多了一句嘴。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建元帝的语气非常淡。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 但冯会心中最是清楚,陛下对雍和县主有多用心。前几日,雍和县主与李木相邀,在柳园里把臂同游,陛下知道之后, 一掌削掉了御案的边角。 上千年的紫檀木,在陛下的掌力之下,如此不堪一击,也可见陛下心中的愤怒。 冯会低眉敛目地退出了大殿。 “陛下,昌平伯求见。”片刻之后,冯会又重新折回了大殿。 魏昭深不见底的墨眸之中闪过一道幽暗之色,他嗓音凝沉:“传!” “陛下。”大殿外面走进来一道风流儒雅的身影,他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合身拜下。 男人一身象征着伯爵品级的紫色袍服,头戴金冠,脚上蹬着一双麒麟锦靴,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剑眉星目,下颌留着一把青色的美髯,正是昌平伯陈巍。 若是太子妃陈蓉也在这处的话,一眼便能够发现他们父女的相貌非常相似。说来,昌平伯夫人原氏只是中人之姿,而太子妃陈蓉却生的花容月貌,概因太子妃的长相继承了她的亲生父亲昌平伯。 建元帝像是没有听到昌平伯的拜谒声一样,脸上的神情没有半丝的波动。 他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姿势,像是一把拉成满月的弓弦,周身都是蓄势待发的威仪,只是冷沉的眉目之间,带着几许漫不经心的神色。 握在手中的那本前朝贤士所著的《水经注疏》,掌下不时便会翻动一页。 昌平伯陈巍在工部当差,任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即便他是当朝太子的舅父,太子妃的亲生父亲,也只在工部领了一个不高不低的闲职,可见并不受今上的重视。 听闻陛下召见,陈巍是从当差的衙门一路急赶过来的。 从建元帝还在潜邸之时,陈巍就对建元帝这个妹夫又敬又畏。 即使当时的雍王还远在封地,而陈巍他身在京城:即使那时,先帝还没有驾崩,昌平伯府陈家还是废太子魏宏跟前的红人。 可那时的先帝因为常年追寻长生之道,身上所中的丹毒日积月累,眼看着已经药石罔效、天寿不永;太子魏宏被太师宇文寿等人辖制,最初代替先帝监国之时,一身雄心壮志,却在与这些老臣的争斗之中束手束脚,日渐消磨了斗志,终日只能靠着沉湎美色来麻痹自己;朝中的几个皇子争权夺势,搅、弄的朝堂一片乌烟瘴气。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大邺,已现风雨飘摇之相…… 唯有先帝膝下的第三子雍王,生母乃先帝废后,还是雍王登基之后,才为自己的母亲平反,追封为孝慈康懿烈皇后。 就是这样一个被先帝厌弃至极的皇子,常年镇守在贫瘠的西北,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杀的异族片甲不留。曾经困扰前朝多年的鲜卑、柔然、高句丽等部,因为大邺朝的这位战神在,多年不敢来犯。 承平三十七年,先帝驾崩,皇三子雍王殿下以“清君侧”为名,打进京城,将以宇文寿为首的一干文臣尽斩于刀下;而雍王的其他异母兄弟,无一幸免。太和门的鲜血,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 京中都以为将嫡幼女嫁给雍王为正妃的昌平伯府会因此得势,昌平伯会坐上风光无限的国丈之位。 但除了深知其中内幕的陈家人外,谁都没有想到,雍王妃会死在今上登基的前一夜,没有追封,没有葬礼,甚至都没有资格被埋进皇家的陵寝。 就在先雍王妃去世的当夜,雍王妃的父亲,上一任昌平伯也暴毙而亡。 京中的朝臣都被雍王的铁血手腕吓怕了,也被杀怕了,无一人敢探寻其中的内情。 昌平伯陈巍匆匆接过昌平伯府,直到魏津被封为太子,这股提着的气也没有送下来半点。 以昌平伯府犯下的那些重罪,除非今上山陵崩,否则,今上在一日,陈家就得龟缩一日。 因此,昌平伯陈巍突然被建元帝召到御前,不仅没有半点惊喜,反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特别是被建元帝无视之后,陈巍更是一脸战战兢兢的神情,身上汨汨而出的冷汗将里衣都湿透了。 “陛下,福庆公主求见。”冯会低眉敛目地进入大殿,恭声禀告道,“除了公主殿下之外,同行的还有雍和县主、昌平伯世子、大兴县主簿云不知。” 冯会连着报出了一长串人名。 在听到大兴县主簿云不知的名字时,陈巍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奇妙的念头,速度快得却让他抓不住。 自从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之后,儿子这几日一直赋闲在家,但他怎么会和福庆公主搅和到了一起,昌平伯甚为不解。 就在陈巍满心迷惑之际,头顶传来建元帝不辨喜怒的嗓音:“宣!” 不一会儿,以福庆公主为首,雍和县主、昌平伯世子陈则等人依次出现在大殿里。 “参见父皇”、“参见陛下”……皇极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魏昭放下手里的书籍,威严的嗓音毫无起伏:“平身。” “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福庆公主没有像平时面见皇帝那样,露出一脸孺慕的笑意,她眉峰微挑,艳丽的容颜没有半分的笑意,反而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哦?”听到长女故作凝重的声音,魏昭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福庆这个丫头,越来越放肆了。这是把他这个父亲当做傻子糊弄。 如此粗浅的一个局,也亏得这个女儿有脸闹到御前来。 以前魏昭还觉得长女聪慧,如今发现,长女不过是自作聪明。 “是什么要事,需要把一个八品的主簿带到御前来?”魏昭望向福庆公主的眼神深沉无比,凝沉的嗓音听不出半分波澜,但他墨眸之中一闪而逝的锋锐,却让福庆公主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父皇……”福庆公主动了动唇,却被魏昭抬手打断。 “大兴府距离京城,即使昼夜不歇的赶路,也要两天一夜。是什么要紧事,让一县主簿擅离职守?” 魏昭眉峰微抬,压着怒气向御座下的一干人等望去,英俊、深刻到锐利的眉目上,是刀锋一般迫人的寒芒。 文治武功堪比尧舜的不世明君,将异族杀的片甲不留、金戈铁马的一代雄主,周身的气势和锋芒根本不是如福庆公主和谢晏和这样的女眷以及昌平伯父子这样的庸才可以直面的。 魏昭目光所及之处,即使福庆公主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女也不由畏惧地垂下头去。 福庆公主进宫之前,即使设想了许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父皇会是这样一种态度。 难道……父皇已经猜到,昌平伯府闹出来的丑闻是她和雍和的手笔?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福庆公主凝眉苦思。 但她实在舍不得能将昌平伯府置之于死地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能强忍着心头的畏惧说道:“回禀父皇,云大人虽则擅离职守,但也是事出有因……” “朕问你话了吗?”魏昭语音淡漠地说道,丝毫没有给自己的长女在朝臣面前留面子。 “父皇……”福庆公主咬了咬唇,虽然心中十分委屈,仍是在建元帝看似平静实则幽深的目光之下不甘不愿地噤了声。 “陛下,微臣云不知,大兴县主簿,有冤情要诉,请陛下给微臣做主!”云不知深深吸了口气,在大殿内“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昌平伯陈巍终于想到了这位云主簿是谁,额头沁出一滴豆大的冷汗,他有心想要和自己的儿子交换一个眼神,碍于皇极殿内处处都是眼睛,只能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心急如焚地观望着事态的变化。 “云不知?”魏昭紧抿的薄唇掀了掀,黑沉的眉宇微微挑起,低哑、威严的嗓音深沉地道:“你有冤情,可以去京兆府递状纸,也可以去大理寺求见大理寺卿,闹到皇宫里来,是把皇极殿当成府尹断案的公堂了?” 云不知这还是第一次面圣,也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直面建元帝的赫赫威仪和慑人的锋芒,早就在皇帝陛下的威势之下两股战战。 若不是有大人物对云不知的暗中许诺,只怕云不知在刚刚福庆公主被建元帝当殿责难时,就会当场失态。 如今,云不知面对建元帝的连番诘问,跪在殿内的身躯顿时抖若筛糠,他哆嗦着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福庆公主的心头霎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不由十分恼恨云不知的不争气。 她正准备开口给云不知解围,在对上建元帝威严、凛冽的目光之后,心中的寒意油然而生,顿时被吓的半句话都不敢说。 事情的发展已经渐渐脱离谢晏和的掌控了。 谢晏和心知,如果不能够及时将皇帝的视线转移,以云不知卖女求荣的前科,在建元帝的威压之下,云不知未必不会将整件事的内情和盘托出。届时,自己费尽心机才布置出的大好局面,就要付诸东流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谢晏和岂能甘心。 第40 夺爵 “陛下。臣女也有冤情要诉,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谢晏和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既然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昌平伯府又凭什么独善其身! 谢晏和清丽、柔婉的嗓音在大殿内响起,尾音带着一抹低回、婉转的余韵,于酥软中透出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春堤燕语、柳浪闻莺,令人仿佛置身于百花盛放的春日,百鸟争鸣的深林,清越、甜美的嗓音将魏昭烦乱的心绪荡涤一空,宛如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的心尖上来回揉、捏。 魏昭从谢晏和进殿时就不曾投注过去的目光,终于分出一缕,轻飘飘地落在了谢晏和的身上。 男人墨眸幽深,似是深夜幽蓝无际的穹顶,遍布其中的星辰闪烁着万千清冷的银辉,点点寒光浮动,却照不进深沉、晦暗的湖底。 谢晏和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了低。帝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看似带着漫不经心的浅淡,触之却是力逾千钧。 魏昭目光深深地看了谢晏和一眼,女孩一张光艳无俦的容颜上,上挑的眼尾洇出淡淡的浅绯色,脂光若腻,纯真、娇俏的桃花眼里隐有水光闪过,似是含着无尽的委屈。 魏昭不由的心软了,他语气平平地说道:“朕说过,若是有冤屈,就去大理寺鸣冤。你们闹到皇极殿里来,难道朕还要身兼大理寺卿不成?” “陛下,臣女绝无此意。”谢晏和闻言,怔怔地抬起头来,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一双望向建元帝的桃花眼里,眼波盈盈欲碎…… “臣女……”谢晏和柔婉的嗓音透出一抹沙哑,她带着一丝泣音道:“陛下,家父临终之前,曾经交代过臣女,若是遇到为难之事,可以入宫向陛下寻求庇护……” 谢晏和说到此处,再也压不住喉间的一声哽咽,她的桃花眼里不断溢出晶莹的泪水,目光哀婉。 魏昭可没有忘记小姑娘最后一次入宫时,是如何的疾言厉色,甚至不惜自毁容颜,如今……她却像是全然忘记了当日的情景一般,在自己的面前只一味的落泪,哀声婉转,楚楚可怜。 魏昭墨眸之中的自嘲之色一闪而逝。 他毕生的心软和心疼,都落在了眼前这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小姑娘身上。 她既娇媚又明艳;既跋扈又清冷;既灵动又端庄。性情既天真又残忍,既娇憨又狡黠,像是密林深处怯生生探出头来的一只小狐狸,对着强大的猎人也能够肆无忌惮地伸出娇嫩的爪子。 魏昭黑沉的墨眸里面不自觉地溢出一丝春风般的柔情,御座下的其他人彻底沦为了谢晏和的陪衬,那双幽若寒潭的眼睛里面,只印出了谢晏和一个人的身影,玉软花柔、超尘脱俗。 魏昭的牙齿抵着下颚的肌肉,舌尖轻轻扫过自己的牙龈:“靖平侯说的没错。雍和……” 魏昭语气顿了顿,威严、凝沉的嗓音不辨喜怒:“你若遇到难事,朕自会给你庇护。” 谢晏和被建元帝充满审慎的目光注视着,脚底心忍不住窜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她本能的觉得,陛下停顿的那一声,是为了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眠眠”两个字。 他……果然还没有对自己死心。 谢晏和花瓣般的红唇逸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她勉力按捺下心中纷乱的杂念,用一副温柔、糯软的语调说道:“臣女今日应福庆公主之邀,去公主府给殿下请安。谁知,在返程的途中,被东都原家的嫡子原天磊冲撞了车驾。幸亏臣女的车夫马术高明,这才没有出事。但原天磊在得知臣女的身份之后,不仅拒绝向臣女行礼,并且言语之中,多次冒犯臣女。臣女不堪受辱……” 魏昭原本只是态度平平地听着,他一双锐利的眉宇斜飞入鬓,墨眸含威,一张俊毅的容颜深不可测,令人不敢生出半分的窥探之心。 但在谢晏和说到她被人冲撞之后,除了还站着的冯会之外,大概没有人敢抬头,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即使泰山压顶依然能够岿然不动的帝王脸上的神情勃然变色,英俊的眉宇之间,压着惊雷滚滚的黑云。 在听到谢晏和说到原天磊对她多次冒犯之后,魏昭墨眸之中的熊熊怒火溢出眼底,像是火山下面骤然爆发的岩浆,有着摧枯拉朽、熔炼万物的力量。 “一个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白丁,竟敢冒犯朝廷明旨敕封的正二品县主,这是仗的谁的势!” 魏昭低沉、冰冷的嗓音仿佛含着雷霆之怒,一双幽若寒潭的墨眸酝酿着十分可怕的风暴!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极其不幸地处于风暴中心的昌平伯父子早就被皇帝的怒火吓得噤若寒蝉。 至于皇帝抛出的这道送命题,更是无人敢回答。 “陛下……”谢晏和长睫微颤,一双娇媚的眼睛泪光盈盈,她掩面而泣,“臣女不堪受辱之下,命令侯府的侍卫割了原天磊的舌头。陛下,臣女已经知错了。” 谢晏和虽然是在认错,但她犹带哽咽的嗓音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委屈。 魏昭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若是自己的表兄谢瑜还活着,绝不会让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经受半点委屈。 事件未明之前,魏昭一向持中的态度这一次有了明显的偏袒。他淡声道:“虽则太过冲动,但也还算情有可原,朕恕你无罪。” 谢晏和低低抽噎了一声,一张梨花带雨的容颜充满了对君上的感激和敬畏之情:“臣女谢过陛下隆恩。” 谢晏和编贝一般洁白、整齐的玉齿微微陷入鲜红的唇、肉里,她一脸的凄婉之色,忍不住垂泪泣诉道:“陛下,此事已经惊动了京兆府,当时陈世子也在场,不仅对自己的表兄诸多回护,并且屡发轻狂之言。臣女心中害怕……避到了福庆公主的公主府内……” 谢晏和的神情太过悲伤,她字字呜咽,险些说不下去。 编贝玉齿已经将鲜红的唇、肉咬出血来,一滴殷红的血珠沾在艳丽的唇珠上,更显诱人。 谢晏和悲声道:“臣女不曾想到,昌平伯夫人护侄心切,竟然带着伯府的侍卫冲击靖平侯府……不仅父亲生前亲手种下的花草遭到伯府下人的毁坏,就连那些跟着臣女的父亲和兄长出生入死过的侍卫们,也被伯府打伤了数十人。” “混账!”谢晏和话音方落,魏昭已经恼怒地一掌拍在御案上。 龙案上的茶杯、笔搁、镇纸、砚台等物震了几震,清脆和沉闷交织着的声响,像是砸在了众人的心尖上。 “昌平伯,雍和县主所言之事,你作何解释!”魏昭目光如电,墨眸之中迫人无比的寒芒径直逼向金砖上跪着的昌平伯。 昌平伯虚汗直冒,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宛如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魏昭冷笑一声,就是这样的鼠胆,却有能耐做出人神共愤之事。自己为了太子的体面,对昌平伯府一忍再忍。 伯府上下人等,不仅丝毫不知感恩,却仗着君王的纵容,背靠太子这座大山,肆意妄为! 还有太子,自从娶了亲舅舅的女儿之后,一国储君,丝毫不辫形势,胳膊肘往昌平伯府拐的愈发厉害,大概也是忘了,他是姓魏,而不姓陈! 魏昭的食指不自觉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祥云如意龙纹扳指,一双墨眸深沉如海,点点星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显得魏昭脸上的神情愈发晦明。 眼下,自己是该给昌平伯府一个能够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教训了。 不过几息之间,魏昭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冯会,传朕旨意。” 魏昭语气平平地朝着留守在皇极殿内的冯会吩咐道。 “陛下,奴才在。”冯会连忙站了出来,他低眉敛目地躬身说道。 “昌平伯陈巍、其世子陈则,以权谋私,以卑凌尊,大不敬宗庙社稷;结党懈职,尸位素餐,令忠义之士,为之寒心扼腕。现夺其昌平伯之爵位,贬其位为庶民,愿正其罪,以示天下,钦此。” 冯会静待建元帝说完,一揖到底,跪伏在地上,他一字不差地将圣旨复述了一遍,眼角余光在看到建元帝几不可见颔首的动作后,恭声说道:“奴才领旨!” 事态急转直下,陛下一开始有心包庇的态度,虽则昌平伯父子被吓破了肝胆,仍能够察觉的出来。 可是雍和县主不过寥寥数语,一哭一求,陛下被调开了视线不说,不但没有了方才要将事情轻轻揭过的心思,竟是连因由都不问,直接给他父子二人定了罪。 浑浑噩噩、几欲昏死之际,这对一向嚣张跋扈的父子偷偷互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震惊之色。 这雍和县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杀器!刚一回京,太子妃娘娘就被陛下通过太子之手赐下《女戒》,并剥夺了太子妃的宫权。 太子不过是出入了靖平侯府一趟,便被陛下禁足在东宫。 如今,自己父子又因为谢晏和一状告到了御前,昌平伯府的爵位因此被陛下而收回。 昌平伯世子陈则忍不住朝着自己前面那道相隔不远的身影投去一道迷蒙的视线。 女子跪姿笔挺,纤袅的身形挺拔如翠竹,看着纤细,却宁折不弯。陈则一时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滋味! 第41章 圣裁 建元帝居高临下,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包括已经委顿在地的昌平伯父子。自然,他也没有错过陈则眼里闪过的那道光。 今日昌平伯府的连番闹剧,完全就是福庆和雍和两个一手安排的。建元帝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陈则再蠢,不会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 太子的这个表兄不堪大用,平庸无能,张扬跋扈,睚眦必报,是个十足的小人。 可对于雍和县主这个始作俑者,他的眼睛里面却不见半分的怨恨,反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股……若有还无的情愫! 在自己这个天子的面前,陈则痴迷的目光甚至忘记了遮掩。建元帝想到暗卫呈上来的关于昌平伯父子内里那些污浊不堪的秘事,墨眸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冯会,圣旨上再加一条,”魏昭淡淡道,“昌平伯连同家人全部发回原籍,无召不得入京。” 若说昌平伯父子刚刚还存有一丝侥幸,现在就是真的绝望。无召不得入京! 即使太子解除禁足,连给伯府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昌平伯陈巍尽管知道自己犯下的那些不法之事可能东窗事发了,仍是心存侥幸地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昌平伯一张俊美的容颜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之色,他的脑袋在大殿内铺着的金砖上磕的“嘭嘭”作响。 金砖上面洇出一团暗红色的血迹。 冯会皱了皱眉,这昌平伯也太不成体统了。他朝着殿内的太监打了一个手势。 昌平伯父子被太监们堵住了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魏昭缓缓开口:“大兴县主簿云不知,擅离职守,诬告上官,褫夺其主簿之位,家产罚没,流徙三千里。” 建元帝的旨意一出,这下连福庆公主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惧之色。 在自己的父皇面前,福庆公主极力收敛着她本性里的张扬和肆意。可是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福庆公主“腾”地一下从地砖上站了起来,望向建元帝的眼神泄漏出了一丝怨气,她凤眼微挑,怒极反笑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云不知可是苦主。父皇您对昌平伯府轻轻揭过,反而对云不知这个苦主下了狠手,父皇就是这般赏罚分明的吗?” “放肆!”建元帝低沉的嗓音语气极冷,望向福庆的墨眸仿佛酝酿着一团墨色的风暴。 福庆公主眼波颤了颤,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争辩道:“父皇,您明知道昌平伯父子草菅人命,仅仅只是夺爵丢官,也太便宜陈家人了!” 魏昭被长女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他轻嗤了一声,一脸的淡漠之色:“依你之见呢?朕该如何处置?” 不等福庆公主回答,魏昭语气缓缓地说道:“难道朕要将昌平伯府的丑事公诸于天下?朕问你,云不知是不是你指使的?” 建元帝的神情不辨喜怒。 面对自己父皇的质问,福庆公主心头生出了一丝瑟缩之意,她喉间哽了哽,贝齿不自觉地咬了下红唇,辩解道:“父皇,儿臣只是去昌平伯府帮雍和县主撑腰的,至于云不知,是女儿出府时正巧撞上……” “云不知……”魏昭望向御座下战战兢兢的臣子,神情睥睨:“是谁指使你上京喊冤的?” 云不知再一次被建元帝点到名,他牙齿不断地打着颤,白眼一翻,人彻底晕了过去。 魏昭眉宇间生出一丝愠怒,他治下之臣,竟也有这样的无能之辈! 魏昭却不去深想,即使是朝堂上的肱股之臣,面对建元帝这样的君王,一旦建元帝动怒,在他的威仪之下,也是提心吊胆。 “把人泼醒!”建元帝面无表情地说道。 福庆公主藏在广袖下的手指一点点攥紧。 父皇对昌平伯府百般回护,不过就是为了魏津的体面。 她现在有些理解雍和当初的做法了。即使当时雍和将魏津与陈蓉这两个人私通的证据呈给父皇,父皇一定也会像今日这样,将整件事压下去。 凭什么!就凭魏津的生母是父皇的原配嫡妻吗? 福庆公主像是重新回到了她七岁时的那个雨夜,大雨倾盆,黑漆漆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福庆公主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点地咽了气,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她痛彻心扉! 母亲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两只抓着锦被的手掌用力到手指甲都抓秃噜了,十指的指腹血痕辩驳。 每隔一会儿,母亲便会吐出一口血来。 出府去请郎中的下人久等不到,母亲渐渐晕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至于雍王府的府医,全部都守在了正院,据说是魏津吃坏了肚子,身边离不得人。 年仅七岁的魏琬,就这样在绝望之中痛醒了。 就是因为母亲不懂得去争,才会让自己的弟弟死于天花,仅仅两岁便夭折了! 也正是因为母亲悟的太迟,才会被陈氏这个贱人逼的一退再退,最后,死于一碗“琥珀露”。 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便被魏琬给亲手埋葬了。 她要给母亲复仇,给死去的弟弟复仇! 即使在母亲逝世之后,时隔两年,陈氏暴毙,就在父皇登基的前一夜…… 可福庆公主从来没有停止过自己的复仇计划,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但是这一次,父皇依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父皇,就因为魏津是太子,所以连陈家人父皇都愿意包庇,是这样吗?”福庆公主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和失望。 福庆公主委屈到心碎的眼神并没有让建元帝的神情兴起一丝的波澜,他毫无感情地说道:“朕再问你一次,云不知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福庆公主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她的圆滑、她的审时度势,此刻通通都忘记了。 她就像是一只竖起了全身利刺的刺猬,要将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扎得遍体鳞伤。 福庆公主一脸讽刺地弯了弯唇,道:“不仅是云不知,儿臣还安排了许多的证人和苦主,一定要让昌平伯府身败名裂,让太子伤筋动骨……” “胡闹!”魏昭袍袖一拂,将龙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他抬起手臂,指着张女骂道:“太子乃是国本,不能妄动。你因为一己私怨,将家国抛在脑后,丝毫不顾太子的颜面和皇家的颜面,你对得起天下人对你的供奉吗?!” 福庆公主轻笑了一声,艳丽的容颜上充斥着满满的桀骜之色,她像是陡然之间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眉目肆意,不管不顾地说道:“既然父皇觉得儿臣有愧于太子、有愧于父皇和天下,那不如就收回……” “陛下!”谢晏和“噗通”狂跳的心脏快得像是要挣脱出胸口,她轻薄的裙衫上全是肌肤渗出的冷汗。 以建元帝刚毅、孤绝的性情,福庆公主若是真的将心里话说出来,只怕会和那些拿辞官要挟皇帝的老臣一样,公主的封号都要保不住了。 “陛下,今日之事,与福庆公主无关。”谢晏和语声惶急地开口,她飞快地打断福庆公主的话,伏地向建元帝请罪:“臣女才是始作俑者,公主殿下是代臣女受过,还望陛下明察……” 直到此时,魏昭眉宇之间压着的怒意才骤然发泄了出来,他哼笑了一声,阴沉、冷凛的眉目犹如惊涛拍岸,墨眸里的威严巨浪一般,朝着谢晏和碾压过去。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今日的这个局,是自己和谢晏和共同的安排。福庆公主不曾想到,为了给自己脱罪,谢晏和竟然顶着一国之君的怒火,将罪责全部揽了过去…… 福庆公主心酸、感激之中,透着一抹淡淡的释然。 自己和谢晏和两个人,何其相似,都是在这世间挣扎、辗转,却不甘于沉沦。 福庆公主凤眼里面闪过透明的泪水,她飞快地说道:“父皇,不关雍和的事,都是儿臣自作主张。” 魏昭冷冷掀了掀唇,薄唇微弯,一双幽若寒潭的墨眸带着淡淡的讽意:“你们两个倒是情深……” “陛下,是臣女主动找上福庆公主的。”谢晏和唇边溢出一丝悲凉的苦味。她已经见弃于皇帝,何必还要将福庆公主扯进来。 今天这桩事上,福庆要比她无辜。 “父皇,分明是昌平伯父子做下了丑事,儿臣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过是将事实揭露了出来。父皇何必动怒?”福庆公主比谢晏和更加敢说,她冷笑着质问自己的父皇:“难道您是恼羞成怒吗?” “混账!给朕滚出去!” 建元帝盛怒之下,抓起了龙案上的田黄石狮子滚绣球印章,在对上福庆公主瞬间紧缩的瞳孔之后,他焦躁地垂下了手臂。 长女太过气人,以至于魏昭差点忘记了,女儿家可是经不起动粗的。 “出去,立刻给朕出去!”对于长女的忤逆,建元帝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 “父皇,儿臣不会走!”福庆公主扬眉冷笑,对于建元帝递给她的台阶视而不见,而是选择和建元帝杠到底,“儿臣和雍和县主共进退!” 魏昭对于福庆公主这个长女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被长女连番顶撞,魏昭心中怒火翻腾,却没有将这个女儿作为发泄口,而是冷沉着眉眼警告道:“朕再说最后一次,滚出去!” 建元帝的嗓音冰寒、凛冽,福庆公主跟谢晏和二人脊背发凉,寒意透入骨髓,令人遍体生寒。 谢晏和暗暗朝着福庆公主投去一道乞求的眼神,福庆公主见状咬了咬唇,她满腹担忧,不甘不愿地退出皇极殿。 不知何时,大殿中的内侍已经全部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御座上的建元帝,以及地砖上跪着的少女纤细、孤绝的身影。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落针可闻的大殿内,只有烛泪“噼啪”燃烧的声响。 第42章 执念 谢晏和垂首跪在大殿内,少女纤细的身姿挺拔如秀竹,微微红肿的桃花眼里已经没有了令人心碎的泪意,澄明的眼底,无尘无垢。 这才是少女最真实的样子,冷漠、尖锐,清淡,桀骜……只是不见了从前的天真和明媚。 魏昭被谢晏和眼神里的忌惮所刺痛,内心有一瞬间的酸涩。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想将她养在最名贵的花房里面,不让她经受任何的风雨,可总是事与愿违。 “三年,你长大了。”魏昭满心的怒气像是一只被针戳破了的皮球,他望着谢晏和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样锐利,深沉的目色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惜。 谢晏和心神晃了晃,她抿唇说道:“陛下以前不想让我长大,可是跌了一跤之后,总要吃些教训。” 少女清浅的语气透出淡淡的讽意。魏昭愣了愣,没想到谢晏和的胆子这么大。 但奇异的是,魏昭并不觉得冒犯和生气,他冷硬的眉目变得柔软了下来,深沉的墨眸像是蕴着一泓流动的春水,就连威严的唇角,都压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你这是在怪朕?”魏昭不等谢晏和开口,威严的面庞十分罕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柔声道:“朕从前,也曾犹豫过。将你嫁给太子,也是为了将你放到朕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后来……朕舍不得了。” 魏昭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从不曾示于人前的优柔寡断和软弱,对于两人身份、年纪的犹豫和挣扎。可是这一刻,他想要告诉这个女孩。 他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帝王之爱,还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情感,一场错误的心动,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何去何从。 帝王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软肋。 魏昭从还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起,就有了逐鹿天下的雄心。他想要这世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给他的父皇一记最狠的耳光。 他可以“礼贤下士”,也可以“与子同袍”,唯独女人,不在他人生的计划内。可哪怕至高无上如帝王,人生当中也有让他不可控制的变数,让他无法拒绝的意外。 那个小小的少女,七岁时来到他的身边,只比他的膝盖高一些。他看着她从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蜕变为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蜕变成他心里面的模样。 魏昭习惯了孤独。自古以来高处不胜寒,帝王“称孤道寡”,他的身边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可是在谢晏和的笑靥如花里,盈盈眼波里,莺声燕语里,魏昭渐渐发现,寂寂寒夜,他的枕畔是多么冰凉…… 窗外一轮冷月,挥洒着清冷的银辉,将一代帝王的身影,映照得愈发孤寒。 一个冷漠无情的帝王,染上了凡间的七情六欲,坠落神坛,魏昭也曾恐慌过,但最后,他却放任自己陷入少女婉转低回的眼波里;一个甜蜜的梦境里。 若是这条由利刃和权柄铺成的帝王之路,有人与他并肩而立,风雨同行,这条路将不再孤独。 魏昭望着谢晏和的眼神,墨眸里的珍惜和宠溺,像是在看这世上的至宝。 “眠眠,朕舍不得。”魏昭低低重复了这一句,低沉的话语带着岩浆一般迸发的情感,炙热无比,不可撼动。 谢晏和吃惊地望向御座上的皇帝。 不知何时,这位深沉的帝王已经站了起来。 他身姿英武,面容冷厉,属于君王的气势锐不可当;仿佛世间不可逾越的山巅,不能横跨的河流;他是浩瀚的海,是无垠的夜空,是不可测的深渊! 可山巅下,是奔涌的溪水,河流下,是温软的水藻,是璀璨的星光和跃动的碎金…… 谢晏和的心弦像是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撩拨了一下,震得她心尖发麻…… 许久…… 谢晏和定了定神思,她轻启朱唇,幽幽说道:“陛下,臣女不想做褒姒。” 魏昭没有想到,他近乎于示弱的一番剖白,却换来谢晏和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想做褒姒”。 是她害怕自己会成为“红颜祸水”?还是根本就不想做他的红颜? 帝王的真情何其难得,可谢晏和却不屑一顾。 魏昭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旖旎的情思消散得了无痕迹, 他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淡淡勾了勾唇。 “你放心,朕不是周幽王。”魏昭低沉的嗓音冷淡的可怕,冷凛的眉目更是落满了冰霜。 原本他以为少女只是一只偶尔会伸一下爪子的狮子猫,没想到却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魏昭哼笑道:“朕也不会给你做褒姒的机会。” 谢晏和浅浅扬了扬唇角,她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目光盈盈地望向建元帝,一张绝美的容颜笑靥如花道:“陛下怎知自己不会成为周幽王?” 她望向自己的时候,魏昭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她的眼中只有自己,满满都是自己。 还是一个小女孩,就连美人计都用的这么浅显和敷衍。魏昭这一瞬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和谢晏和生气,这样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丫头,自己大她这么多,何不容让一些。 魏昭俊毅的容颜上,威严、冷冽的表情犹如冰雪消融般,墨眸浮上一丝暖色,他扬眉微笑道:“不站在朕的位置,你不会知道,朕眼中的风景。” 那种天下万物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傲慢,是让谢晏和十分陌生的,她心头顿生一股恍悟:今日自己对付昌平伯府的手段,在帝王洞察万物的目光里,大概早就无所遁形。 她那些费尽心思的算计和筹谋,在他的眼里,或许如小儿一般可笑。 谢晏和心中由此生出浓浓的无力感,这样一个强大到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对自己又是势在必得,是将兄长的前程一同压上,去赌?还是就此沉沦? 魏昭却没有给谢晏和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脚步沉稳地步下御座,站在谢晏和面前。 魏昭居高临下的目光一览无余。他看似波澜不兴的视线静静滑过女孩乌黑的发顶,温山软水般的眉眼,在那嫣红的樱唇上短暂的停留,滑过女孩精巧的下颌、纤细的脖颈,延伸到不可名状的峰峦。 春日枝头,桃花初绽,因着那一抹透出淡淡青涩的妩媚,更显嫣然和娇柔。 墨色的眸底渐渐积蓄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心火炽热,理智近乎焚烧殆尽…… 魏昭伸出双臂,双掌掐住谢晏和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在少女的惊呼之中,拥入怀里……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谢晏和跪麻的膝盖被魏昭带的一个趔趄,收势不及,扑进皇帝怀中。 “陛下……”谢晏和瞬间生出惊惧的眼神犹如掉落到陷阱里的小鹿,明媚的眼睛眼波微颤,纤长、浓密的睫毛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谢晏和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毫无准备之下,自己无端便遭受到了皇帝的轻薄。 谢晏和想要将人推开,可是双臂却在皇帝暗沉的墨眸之下昼然间失了力气,她手指颤抖,编贝玉齿甚至咬得“咯咯”作响。 “怕朕?”魏昭胸腔里逸出一丝愉悦的低笑,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谢晏和细如凝脂的脸蛋,温润如玉的肌肤,找不到一丝的瑕疵,令他的指尖流连无比。 “还好没有留下疤痕。”魏昭轻舒了一口气。当日眠眠为了威胁自己,自毁容颜,虽然只是浅浅的一道口子,魏昭依然心惊不已。 谢晏和刚刚回府,魏昭便让内侍送去了“凝玉膏”,一管去除疤痕、美容润肤的圣药,他怕她赌气不用,还为此留了口谕。 内侍告退后,魏昭因为担心,在寝殿里徘徊了许久,直到内侍回宫复命。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内侍回话说,雍和县主问都没问便接过了他赐下的药膏。 魏昭犹不放心,直到后来几日,暗卫传来消息,谢晏和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魏昭这才松了口气。只要眠眠不再有自残的念头,他可以包容她一切的任性和胡闹。 比起让他疼惜无比的朦胧泪眼,他还是更喜欢她骄阳如火的明媚笑容。 如今亲手验证,魏昭彻底放心了。 “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否则……”魏昭冷冷牵起唇角,撂下一句冷冰冰的威胁,“你关心的那些人,你痛上一分,朕就让他们痛上三分。” 谢晏和心中的恐惧还没有彻底克服,耳畔便传来皇帝冰冷的威胁。 帝王的私语更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字里行间却是步步杀机。 谢晏和想到驻守边疆、在前线保家卫国因而和自己数年不得相见的兄长,她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盖过了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谢晏和气极反笑,冷冰冰地说道:“臣女的兄长在前线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陛下却因私情而迁怒于他。因私废公、自毁长城,陛下还说自己不是昏君?” 谢晏和就差指着建元帝的鼻子骂昏君了。 魏昭望着少女鲜活的容色,她发怒的样子可比刚刚惊惧的没有可爱多了。 魏昭轻笑一声,柔声道:“生气了?” 他伸出食指,在谢晏和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扬眉笑道:“朕常常被你气到心口疼,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 魏昭的墨眸里面都是宠溺的笑意,望着谢晏和的眼神春风化雨般缱绻,仿佛要将少女溺毙在深情的眼波里。 谢晏和有些不适地撇了撇头,冷酷地说道:“陛下心口疼,不该看御医吗?毕竟上了年纪。” 最后一句,看似戏谑,实则嘲讽。 魏昭垂下的一只手臂紧攥成拳,指尖嵌入肉里,手背更是青筋暴凸。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二人之间相差的年纪是魏昭绝不想提及的遗憾,他总是让自己刻意忽略过去,越是躲避,就越代表在乎。心中生恨!由恨生魔! 自己给不了她白头偕老,却又固执、决绝的想要她的一生!这是魏昭最不想承认的痛处。 他搂着谢晏和的手臂渐渐僵直…… 男人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弦,谢晏和的娇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帝43章 承诺 魏昭的墨眸狠戾地眯了眯。他幽暗的眸底有火在烧,凶狠的眼神似是要将怀里的少女拆吃入腹。 在男人炽热的眼神下,谢晏和指尖微颤,她扬着线条绝美的下颌,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臣女日后要嫁的夫君,一定是和臣女年纪相当之人……” 谢晏和兵行险着,故意在言语上激怒建元帝。她宁愿惹了皇帝厌恶,也比这样总是不上不下地吊着要好。 “放心,朕有没有上了年纪,你以后总会知道的。”魏昭薄唇紧抿,墨眸幽暗,明亮的火焰在他的双眼之中明明灭灭,为他刚毅的眉目染上了一丝邪肆的神采,竟平添了几分风流肆意。 谢晏和父母早逝,不通男女情事。即使是对表哥顾衍,也不过是少女的情窦初开,不及绽放,便被她亲手扼杀。因此,魏昭饱含深意的话语,传入她的耳畔,犹如雁过无痕。 谢晏和一双弯月般的黛眉拧在了一起,面对建元帝的强势,她满心、满眼的无力:“陛下,臣女不想受天下人唾骂。” “谁敢!”魏昭长眉入鬓,刀刻一般的五官肃杀无比。 谢晏和绝美的脸蛋透出一抹苦涩,她幽幽道:“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朕从来不会在意天下人怎么看朕。”魏昭轻勾了一下嘴角,睥睨的眼神,有着独属于帝王的傲慢。 想到这个人是怎么登上皇位的,谢晏和不由默了默。一个弑兄杀弟的人,的确不会将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 可是自己不一样。这世道,对于女子来说,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自从太子退婚之后,谢家的女孩,甚至被人议论教养和妇徳。 谢晏和可以不顾忌谢家的家声。但父亲一生忠义,她不能不顾父亲的身后名。 “陛下,可是臣女在乎。”谢晏和眼睫微颤,泪光涌进眼睛,像是哭泣的星辰。 “我宁愿嫁到辽东苦寒之地,只要能够远离京城的这些是是非非……”谢晏和微微抽噎了一声,晶莹的泪珠滚落腮畔,犹如雪白的珍珠跌落玉盘,她颤声道:“陛下,我已经认命了……” 魏昭食指挑起谢晏和的下巴,望着女孩安静垂泪的样子,似笑非笑地道:“眠眠,你又在骗朕,既然已经认命,又何必对昌平伯府下这样的狠手?” 谢晏和眼波微颤,一双灵透的明瞳像是躲在水底的鱼儿,怯生生的。她咬住唇,凄婉地一笑,无限悲凉地说道:“昌平伯府步步紧逼,难道陛下要我就这样引颈就戮?” 晶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谢晏和目光凄迷:“蝼蚁尚且贪生,我做不到。陛下,我做不到!” 谢晏和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魏昭无声地勾了勾唇,小女孩长大了,会在他面前做戏了。但望着谢晏和满脸是泪的样子,魏昭明知道她只有三分情真,依然忍不住的心疼。 他垂下头,薄唇在谢晏和的鼻尖轻轻擦过,停在她嫣粉的眼角,吮去那一滴晶莹的珠泪。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即使少女鼻尖发红,眼角微肿,依然是极美极美的,人间殊色,天下无双。 “陛、陛下……”谢晏和惊吓地失了声…… 怀中软若无骨的娇躯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在他心上四处乱账。 魏昭的墨眸之中欲、火翻腾,为了避免尴尬的情景出现,他不由卸去了手臂上的力道,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谢晏和咬住嘴唇,心神刚刚放松,却见轻薄了她的皇帝微微弯下了蜂腰,墨眸将她的身影牢牢锁住。 魏昭犀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谢晏和的脸上一寸寸的梭巡,在确定她的眼中只有惊惧和惶恐的神情后,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他最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厌恶和不齿。 幸好,这个最坏的可能一直没有发生。 魏昭告诉自己,眠眠与别人不同,她如今看着温软如水,内里依然是燃着的一团烈火,是一轮明亮、炙热的骄阳! 魏昭想,他还需要再耐心一些。 “眠眠,朕看不得你流泪。”魏昭从袖口里掏出明黄色的帕子,温柔地为少女擦去脸上的珠泪,望着她的那双墨眸,含着浓浓的宠溺。 谢晏和一把拍掉魏昭的手,她唇畔扬起浅笑,一双明眸却是泪落不止:“可这个让我落泪的人,是陛下!” 魏昭挑眉,英伟的身姿似是被殿外的月光染上了一身清霜,孤寒之中,透出令人心酸的寂寥。 他背过身,一步步向大殿外走去。 谢晏和这才发现,原来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皇极殿内,穹顶上镶嵌着的夜明珠与儿臂粗的蜡烛将金碧辉煌的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让人疏忽了时光的流逝。 望着皇帝傲然、孤绝的背影,几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谢晏和目光怔怔,眼神不知涣散到了何处。 “眠眠,还记得吗?”魏昭一直走到了大殿门口,他负手而立,整个人因为陷入回忆里,冷沉的嗓音透出一丝难得的怅然,“你十一岁那年,上元夜里,非要去皇宫的摘星阁看月亮……” 谢晏和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一处。她当然记得。皇宫里面有一座摘星阁,高达百尺,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建筑。 谢晏和十一岁那年,突发奇想,要到摘星阁上赏月。可是那时她不知道,摘星阁是宫中的禁地,除了陛下之外,就连陛下的妃嫔,也没有资格踏足。 “臣女记得。”谢晏和虽然不知道建元帝为何重提旧事,但她却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任性。 无视了宫中规矩,无视了摘星阁的守卫,执意登楼,太子魏津赶过来拦她,还被谢晏和狠狠踢了一脚。 直到摘星楼的管事太监惊动了皇帝,建元帝亲自带着她登楼,这才结束了摘星楼前乱七八糟的局面。 摘星楼一共十三层。 可是陛下只带自己爬到第十层,谢晏和心有不甘,非要登上最后的三层,可是建元帝告诉她,只有皇后,才能够登上后面两层,至于最高的那一层,只有历代的帝王方可一人独享。 谢晏和虽然任性,但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闻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建元帝下了楼。 后来,建元帝看出她的不高兴,为了哄她开心,带着她去御花园里放花灯。 玉带河围绕着皇宫穿流,宽阔的湖面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荷花灯,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谢晏和望着整个玉带河的花灯,嘟着唇,还在和皇帝赌气。建元帝告诉她,以后,她一定会有机会登上摘星楼的后两层。 谢晏和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太子,但是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成为太子妃的场景。也许,多年的执念,也不过是为了十一岁时想要打开的摘星楼的最后两道门。 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谢晏和收回了神思,诺诺道:“臣女当年不懂事,请陛下降罪。” 魏昭轻轻一笑,望着殿外的目光彻底柔软了下来,他温柔地说道:“眠眠,还记得朕对你说过的话吗?总有一天,你会登上摘星楼的后两层。” 谢晏和瞳孔紧紧缩了缩。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心脏“砰砰砰”的快要跳出了胸口,她迷蒙的目光几乎要将建元帝的背影给灼穿。 “陛、陛下,您……”谢晏和声音打颤,宛如黄莺出谷一般甜美、悠扬的嗓音透出丝丝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喝水的旅人。 魏昭收回目光,他转过身,薄唇挂着的那抹笑容称得上温柔,春风拂面,不外如是。 “眠眠,朕以后位待之,你可愿意?” 谢晏和耳畔一阵“嗡嗡”声,失序的心脏给大脑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她樱唇颤动,纤长的睫毛抖得就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翅,拼命挣扎,却无力飞起…… 皇后之位,这世间属于女子的最至高无上的荣光……似乎,只要她点一下头,就唾手可得。 谢晏和眼前发黑,心神不停变换。若是她坐上皇后之位,太子,还有陈蓉,日后就只能仰她这个嫡母的鼻息…… 夫妻两个在充满防备和猜疑的日子里辗转反侧,日夜不得安眠。何其快哉! 但谢晏和却不敢确信,这是不是又一个包裹着蜜糖的陷阱,就像是她曾经以为尽在囊中的太子妃之位。 世上多少变数,难道她真要为了复仇,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皇宫里面踽踽独行,走上一条充满未知和杀机的路?! 最终,谢晏和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无论建元帝是不是君无戏言,谢晏和俯身拜下,婉拒道:“陛下,臣女福德浅薄,恐怕配不上皇后之位。” 谢晏和的回答早在魏昭的意料之中,他眸光微垂,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目色沉沉。 谢晏和不知道自己跪了有多久,头顶上的那道视线让她如芒在背。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 谢晏和忍不住动了动酸疼的脖颈,她微不可见地抬起头,一双柔光潋滟的桃花眼赫然睁大:本该在大殿之内的皇帝早就不见了人影,谢晏和甚至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空旷的殿宇内,就连轮值的内侍和宫女都不见了。谢晏和动了动跪的酸麻的双腿,目光呆滞地望向视线正前方的龙椅…… “县主。”冯英打着拂尘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列白裳红裙的宫女。 “冯公公。”谢晏和即使一身狼狈,倾城倾国的容颜依然不减半点风姿,她扬眉浅笑:“公公是有什么吩咐吗?” “县主客气了。”冯英往身后的宫女扫了一眼,立刻有两个少女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谢晏和搀扶了起来。 谢晏和跪的太久,脚步一个趔趄,那两个看似柔弱的宫女手臂上的力气却很足,将她牢牢扶稳。 早在谢晏和身影晃动的那一刻,冯英便恭敬地垂下了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直到谢晏和站稳了,他才抬眸笑道:“县主,陛下让奴才护送您出宫。” “有劳冯公公了。”谢晏和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星光流淌。 今日进宫,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但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尽管不如预期。谢晏和自我安慰地想:不急,她一定不能急! 彼时,谢晏和还不知道,京城马上就要有一件大事发生,而她,只不过是这件大事里其中一个渺小的引子。 第44章 怀州长史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金砖上铺着暗红色的织金地毯,殿门处两只铜铸鎏金长嘴仙鹤吐出清雅、矜贵的龙涎香。 太监端来一只锦杌子,陈岩青为表恭敬,只敢坐了半边身子。他脊背挺直,面色端严,一双眼睛注视着荷叶琉璃滴漏,心神已经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陈岩青官拜从五品的怀州长史,是昌平伯府老伯爷的庶子,现任昌平伯陈巍的庶弟、雍王妃之庶兄。 老昌平伯为人风流,内宠无数。偏偏他的夫人焦氏是将门虎女,泼辣、善妒,除了焦氏膝下的一儿一女之外,老昌平伯再无其他的子嗣。 昌平伯府的太夫人罗氏看不惯焦氏这个儿媳妇,嫌弃她手段阴狠,太过毒辣,不是个贤妇应有的模样。为了打压焦氏,罗氏便将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接了过来。 罗太夫人的这个远房侄女便是陈岩青的生母小罗氏。 小罗氏貌美贤淑,能诗善画,还弹的一手好琵琶,是一朵美丽、温柔的解语花。 自从小罗氏进府之后,便极得老伯爷的宠爱。老伯爷甚至为了这个表妹,将内宠都遣散了,可见小罗氏的美貌和心计。 焦氏是北地风沙里长大的泼辣女郎,舞刀弄枪在行,对于诗词之道却一窍不通。 老昌平伯却是一个典型的风流才子,虽则焦氏花容月貌,老昌平伯却认为她徒有其表,腹中空空,和焦氏根本说不到一处去。 焦氏脾气又大,老昌平伯也只在新婚时还能容让焦氏一些,过了新鲜期,每和焦氏吵架,老昌平伯便去睡小妾,再和焦氏引发新一轮的争吵。 因此,老伯爷在得了温柔解语的小罗氏之后,简直如获至宝,当着焦氏的面就和小罗氏花前月下,完全不将焦氏放在眼里。 焦氏想要收拾小罗氏,可小罗氏不是那些没有根基的践妾,她既是太夫人罗氏为儿子纳的良妾,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上有太夫人罗氏撑腰,下有老昌平伯的宠爱,心计、手腕又胜出焦氏一大截。 因此,焦氏虽然心里面恨毒了小罗氏,却对小罗氏毫无办法,只能在心里将小罗氏恨得牙痒痒。 后来,小罗氏生下了一个庶子,焦氏母子三个更是让小罗氏逼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自从小罗氏进门之后,老昌平伯就再也没有进过焦氏的院子了。 太夫人罗氏对焦氏冷言冷语,老昌平伯对她视而不见,府中下人更是捧高踩低,连焦氏和子女的份例都敢克扣! 焦氏自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下人的冷待让焦氏彻底清醒了。 焦氏为人虽然高傲,但并不蠢。 为了一双儿女,焦氏只能软下身段,去学习她并不喜欢的琴棋书画,压着自己的脾气去讨好形同陌路的丈夫,为了讨好婆母罗氏,焦氏甚至亲自给罗氏洗脚。 就是这样伏低做小了半年多,焦氏终于重新赢回了丈夫和婆母的目光,将管家权握在了手中。 虽然焦氏还做不到与老昌平伯诗词唱和、红袖添香,但她容貌甚美,又肯做出柔顺、婉转之态,老昌平伯一颗被小罗氏完全笼络过去的偏心肠渐渐松动了。 就在一个雨夜里头,焦氏一身单衣,亲自执着一把雨落残荷的油墨伞,等着老昌平伯下衙。 那夜雨势很大,焦氏的半边衣衫都被淋透,湿漉漉的青丝贴着苍白的脸蛋,衣衫下面,曲线玲珑,颇有一些楚楚可怜之态。 老昌平伯哪里见过焦氏这副柔弱、温驯的模样,当夜便回了焦氏房里,就算小罗氏装病,都没有把他叫走。 后来,焦氏怀了身孕,老伯爷宁愿每日守着焦氏,也不愿意去小罗氏那里。 小罗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了老伯爷的宠爱,如何甘心,她对焦氏生了杀心。趁着焦氏生产,买通了产婆,想要让焦氏难产而亡。 不料,焦氏的婶母不放心侄女,听闻焦氏生产,带着府上惯用的接生婆子连夜赶到了昌平伯府。 产房有焦氏的婶母坐镇,又有她带来的接生婆子,那被小罗氏买通的产婆根本插不上手,又因为产婆心虚,被焦氏的婶母看出端倪。 等到焦氏顺利的生下嫡幼女也就是雍王妃之后,焦氏的婶母当场命人将产婆拿下。那产婆熬刑不过,将幕后主使小罗氏供了出来。 小罗氏谋害主母,被焦氏的娘家人逮了个正着,即使太夫人罗氏心疼侄女,觉得此事尚有诸多疑点,碍于焦家的压力,也只能含泪给小罗氏灌了药。 小罗氏死后三年,焦氏手里握着昌平伯宠妾灭妻、险些将她这个正室夫人害死的证据,在昌平伯府耀武扬威,不敬夫君和婆母,骄横更胜从前。 老昌平伯这才如梦初醒,重又回想起小罗氏这个表妹的好来。可惜佳人芳魂杳渺,徒增伤悲。 老伯爷自觉愧对小罗氏这个表妹,再也没有进过焦氏的院子,也没有再纳过任何一房的妾室。 为了补偿早逝的表妹,老昌平伯将他与小罗氏生的庶子养在自己的膝下,亲自教导,将庶子教的允文允武,比他的嫡长子陈巍还要优秀。 但老昌平伯的妻子焦氏同样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焦氏通过自己嫁入宗室的表姐,成功和太子搭上了关系,将嫡长子陈巍送入宫中给太子做了伴读,幼女更是为了太子的大计,嫁给了雍王。 老昌平伯碍于太子的压力,怕自己的爱子步了他生母的后尘,只能给爱子谋了一个外放的职位。哪怕这个儿子弱冠之年便高中传胪,是他毕生的钟爱和骄傲。 因此,陈岩青哪怕背靠昌平伯府,哪怕是二甲第一名的进士,却只能从一个七品县令做起,十几年过去,官职也只是一个从五品上的怀州长史。 半个月前,怀州连日暴雨,黄河水位上涨,险些决堤。 多亏陈岩青调度及时、指挥得当,从下雨那日起,便驻扎在了河堤上,这才使下游的三个州县、几万户人家免于流离失所之苦。 加固河堤,引水分流…… 大雨下了十日,陈岩青便在坝上呆了十日。不仅如此,陈岩青还捐出了全部的家财,分发给守堤坝的民夫,就连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守在了坝上面,给民夫分粥。 陈岩青的上官对这个能干的下属颇为喜爱,概因陈岩青不仅帮他解了怀州之危,并且让他受到了建元帝的嘉奖,被平调回中枢。虽然没有升职,可京中的官员岂可与地方一样。 因此,怀州太守在上报黄河的险情之时,记了陈岩青的首功! 陈岩青也就此进入了建元帝的视线,下旨命其回京。 当然,陈岩青并不知道这一趟京城之行究竟是福是祸。他刚一进京,便有信使飞报进皇宫,皇帝命其直接觐见。 陈岩青一路风尘仆仆,尚未梳洗,只能略整理了一下仪容,心怀忐忑地候在殿内。 尽管迎自己入宫的小太监非常客气,陈岩青却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一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陈岩青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就在他心思起伏之际,耳畔传来内侍明亮、略尖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陈岩青连忙从锦杌子上起身,拜倒在地。 殿内的宫女和内侍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接着是鞋履摩擦在地毯上的声响,很轻,每一步的间隔却分毫无二,有序的节奏充满了威仪。 陈岩青将头降得更低,口里称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就是陈岩青?”魏昭负手立在大殿内,威严的嗓音语气极淡:“抬起头来。” “是,陛下!”陈岩青顿时直起身,他跪姿笔直、目光半垂,一张俊美、儒雅的面庞充满了敬畏。 魏昭淡淡道:“你和陈家人倒是不同。” 皇帝的语气平静无波,陈岩青听不出这是夸赞还是嘲讽,他脊背僵直,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 今上是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英主,和先帝才是完全不同。 陈岩青在先帝面前,尚能做到侃侃而谈;但今上的目光锋利如刀,即使陈岩青的眼神没有直接和皇帝对上,依然觉得自己的头顶都要被今上的目光给灼穿了! 魏昭居高临下,犀利、睿智的目光轻易便能看透陈岩青的想法。 尽管从魏昭踏进大殿起,陈岩青表现的一直都很恭敬,但是那双眼睛里面,却充满着暗藏的野心。 北地暴雨连日不绝,以致于黄河泛滥,黄河水途经的云州和平州二处,被洪水冲垮的民宅和田地多达上千亩,只有怀州,无一处堤坝坍塌,皆因怀州有陈岩青这样一个治水的能臣。 魏昭看过他的履历,这陈岩青坐了五年知县,考评年年都是上等,但却被中枢压着,一直没有晋升的机会。 后来,陈岩青在新任太守孙文也举办的文会上,一诗成名,被孙文也引为知己,提拔为府中的长史。 正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治水,自己常驻堤坝,和几千民夫同吃同住,还把自己的家财全部捐出来,并且还要妻女抛头露面,在暴雨里施粥,若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便是图谋甚大。 魏昭心底哂笑了一声,这陈岩青显然是后者。 一个沽名钓誉、心怀野望之徒。 当然,魏昭本身看重的,也是陈岩青的能力。至于人品……陈岩青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律法,又何必去深究。 “朕听闻,前昌平伯陈巍是你的嫡兄。”魏昭淡淡说了一句。 陈岩青心中一个“咯噔”,陛下在召见自己之前,只怕早就将自己这个人,连同自己的祖宗上数三代,都会调查的清清楚楚。那句“听闻”,此时被陛下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当然,更叫陈岩青心中嘀咕的,还是一个“昌平伯”前面的“前”字! 陈岩青刚入京城,就被召进宫中,还不知道嫡兄陈巍被罢黜了昌平伯的爵位,并且阖家都被陛下发配回了原籍! 因此,他极为恭敬和谨慎地说道:“回陛下,陈巍正是微臣的嫡兄。” 第45章 承恩伯 建元帝挑了挑眉,淡淡“哦?”了一声,问道:“陈岩青,你背靠昌平伯府这棵大树,又是二甲头名的进士出身,为何却在县令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五年,年年考绩为优,却始终不得升迁?” 建元帝的语气威严、淡漠,那双幽若寒潭的墨眸却给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陈岩青身上冷汗直冒,这是一道冒险题,究竟怎么答才能够合乎皇帝的心意。 陈岩青只恨自己远离中枢多年,既不是简在帝心之人,又无人脉,对于建元帝的了解,大概还不如京城里的百姓多。 通常,像陈岩青这样的能臣,又有极其光彩的出身,一般考评为上等、任上呆满一年,就能够得到晋升;任满三年,就算是平调,也不该继续在怀州知县的位置上连任。 陈岩青多年不得升迁,自然清楚这是昌平伯府的手笔,一开始压着他的人,是他的生父;后来是他的嫡兄;再后来,就是他的亲侄子。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当着圣上的面前说。 尽管家族不仅没有给陈岩青带来半分的助力,反倒只能拖后腿,陈岩青却不敢说一句昌平伯府的不是。 试问,一个连自己的家族荣耀和亲情都能够毫不顾惜的臣子,陛下又如何敢用! 更何况,陈岩青为了重回中枢,经营多年的名声,也不能轻易毁去。 想明白了这一节,陈岩青恭敬地朝着建元帝拱了拱手,声音肃穆地答道:“回禀陛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忝为一县父母官,能够为任上的百姓做些实事,已是陛下对微臣天大的恩德了。” 陈岩青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建元帝的神情却没有半分的波动。 对于陈岩青的避而不答,建元帝只是薄唇掀了掀,唇角的弧度微冷,似笑非笑地道:“陈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巴蜀之地尚缺一个父母官,依陈爱卿之见,朕派谁合适?” 陈岩青的眼皮颤了颤。 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通常吏部就能够解决,何须惊动皇帝陛下。 陛下这么说,自然是有深意在。 陈岩青将建元帝的一番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好几次,特别是陛下所说的那句“前昌平伯”! 自己的嫡兄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妃之父,未来的国丈,太子殿下一向都对昌平伯这个舅舅兼岳丈敬重有加,甚至连陈则这样的无能之辈,都给了一个东宫属官的职位。 至于自己,只是先雍王妃的庶兄,和太子殿下隔了何止一层,太子殿下对待自己这个舅舅就更只是面子情。否则,自己也不会在怀州一呆就是十几年了! 若是嫡兄真的被陛下收回了爵位,陈岩青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他更不敢去想的,是嫡兄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让陛下连太子的面子都不顾! 陈岩青的内心已经被恐惧的潮水淹没了。他搭在额头下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陈岩青的目光只敢平视着建元帝玄色的下摆,衣袍上金线刺绣的五爪金龙凛凛生威,让他再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自己……该怎么办? 即使是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那几年,陈岩青内心也没有这么惶恐过。 陛下有此一问,若是自己主动请缨,这辈子就只能在巴蜀之地呆到死了。可他若是推辞,岂不是证明他方才说的都是假话。 “陛下,微臣、微臣……” 陈岩青声音微颤,身上汗出如浆,他嘴唇哆嗦着,下一句“愿为陛下分忧”像是有千斤重,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 当年陈岩青高中传胪,何等风光!他心中存着无数抱负,只等着在官场上面大展拳脚。 可是任命下来,金榜上的前五名,除了陈岩青被外放到怀州做了一个七品县令外,其余之人全部留在了京中。 状元进入了中枢,成为随侍陛下身旁的起居舍人;探花被指为驸马,尚了太子的胞妹金城公主;就连排在陈岩青后面的同科,都和榜眼一起,被陛下任命为侍御史。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如今,和他同年的探花,因为尚了废太子的胞妹金城公主,被牵连到谋反案里,满门抄斩,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至于状元和榜眼,一个官拜太守,主政一方;另一个成为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而自己,蹉跎十年,却一事无成! 陈岩青心底有着浓浓的不甘。更何况,他膝下还有一个完美地继承了自己读书天赋的嫡子,在乡试中一举拿下了解元。 就算陈岩青自己肯认命,却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嫡子被埋没。 “陛下……微臣、微臣有罪!”陈岩青想到自己的儿子,没有忍住,一时间涕泪纵横。 建元帝并没有将陈岩青的失仪放在心上。他比较感兴趣的是陈岩青的眼泪。 眼泪可能代表着软弱,也可能只是在做戏,但一个人内心的恐惧是骗不了人的。 陈岩青有软肋,软肋代表着弱点。 建元帝不会去用一个十全十美的臣子,更不会去用一个圣人! 他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哦?陈爱卿何罪之有?” 陈岩青长揖到底,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打着摆子,声音里的颤意却被强自压了下去,很是平静地说道:“陛下,微臣不该欺瞒陛下。微臣心怀抱负,不甘心在偏远之地继续蹉跎。微臣……” 和人到中年依然俊美儒雅、风度翩翩的前昌平伯陈巍不同,陈岩青的鬓角已经添上了几缕银丝,额头和眼角更是遍布着风霜的纹路,就连那双本该养尊处优的手指,看起来也十分的粗糙。 建元帝哂笑了一声,看来陈岩青外放的这些年,当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陈巍犯了大错,被朕摘了爵位,发回原籍。” 一阵衣袍下摆“窸窣”的摩擦声在陈岩青的耳畔响起,建元帝坐回到了御座上。 他理了理袖口暗金色的纹路,继续说道:“太子对朕不敬,被朕禁足在东宫。” 建元帝的一番话,听在陈岩青的耳里面,犹如石破天惊一般,他木讷地抬起头,不解陛下话中是何意。 “陈家身为太子的外家,一言一行本该代表着太子的体面。陈巍父子愧对皇恩,不思为太子分忧,反倒徇私枉法、横行霸道,仗着太子之势胡作非为,朕不得不罚。” 悬在头顶的刀剑终于落下,陈岩青心跳如擂鼓,这么多年,自己没有站到伯府的半分好处,反倒还要受陈巍父子的连累…… 陈岩青舌尖泛起一丝苦意,他战战兢兢地请罪:“陛下,微臣……” 建元帝抬了抬手,威严的面庞清冷、俊毅,冷凛的眉目更是被大殿内的烛火染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 他缓缓道:“太子的体面,朕不能不顾;太子若是行差踏错,更需要臣下及时规劝……” 建元帝顿了顿,威严的嗓音似是染上了几分温和之意:“朕召你回京,是因为东宫尚缺一个‘家令’之职,你是太子的舅父,由你出任,再合适不过。另外,朕欲加封你为承恩伯,望你恪尽职守,忠于王事。” 陈岩青不意自己还有这样的造化,太子家令,是从四品。承恩伯更是三等的伯爵。 他双眸里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继而涌出巨大的狂喜,脑袋贴在地上,“砰砰砰”地叩首,热泪纵横道:“微臣谢过陛下!微臣日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隆恩!” 朝臣对于自己的溢美之词,建元帝为帝后,每天都会听上十几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对于陈岩青发自肺腑的感激,建元帝内心里更是毫无触动。他淡淡道:“陈爱卿退下吧。” “是,陛下!”陈岩青一脸激动之色,他目中泛泪,还没有从刚刚的“一波三折”里面回过神来。陈岩青努力正了正神色,极为恭谨地退出了大殿。 魏昭余光里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内殿,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间的折痕。自己这样做,只怕又要把眠眠得罪的狠了。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想明白,何为君!何为恩! …… 从皇宫离开后,福庆公主是一路哭回公主府的。 楚砚听到宫女来报时,福庆公主已经回了正房。 楚砚心急如焚,是一路飞跑回正院的,刚一进内室,福庆公主便一脸是泪地扑了上来:“表哥。……”酥甜悦耳的嗓音透出一丝微微的沙哑,似是含了无尽的委屈。 妻子一向刚强,如今哭成这样,楚砚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楚砚长臂一伸,将福庆公主搂进怀里,像是往日里诱哄一双儿女那样,温柔地拍抚着福庆公主的后背,温声道:“怎么哭成这样,小心皴了脸。” “表哥!我好恨……”枕边人的软语安慰,不仅没有让福庆公主收了眼泪,反倒哭得更凶了。 “琬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楚砚嗓音压得更柔,尽管他心里清楚,普天之下,能让妻子这样委屈的,只有一人。 “父皇、父皇让我谨言慎行,不要做多余的事……”福庆公主鼻子都哭红了,她抽抽噎噎地道:“父皇还说我不懂规矩,置皇家的颜面于不顾,让我静思己过……” 福庆公主不是听不得重话。而是在这个十分敏感的时机,父皇的处罚一旦下来,只怕京城里立刻间便会传的沸沸扬扬,由她转移视线,太子禁足一事,似乎便没有多严重了。 更何况……福庆公主还代掌着宫中的权柄。 福庆公主一个出嫁女,即使是建元帝的长女,掌宫一事,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福庆公主之所以能够将宫权牢牢把控在手中,靠的不仅仅是自身的心计和手腕,更多是靠帝王对自己的宠爱。 福庆公主心知:一旦自己被父皇申斥,那些捧高踩低之辈,只怕立刻就要另觅高枝了。 即使父皇没有收回自己的宫权,她也会由此失去宫中的人心。 到那时,她和被东宫的掌事太监和掌事宫女彻底架空了的陈蓉又有什么两样! 第46 自作聪明 福庆公主越想越是难过,一双红肿的凤眼流露出一丝怨愤,她悲声道:“父皇为何这般狠心!” 楚砚墨眸一深,急声呵斥道:“琬儿!慎言!” 青龙卫可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妻子一向谨慎,如今失态之下,竟是口出怨望。 若是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密探报到了陛下面前,妻子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福庆公主呆了呆,但她很快便醒过神来,抱着楚砚哭哭啼啼地道:“是我一时说错了话。表哥,我只是心里面委屈……” 楚砚深深叹了口气,抱着妻子柔声哄道:“琬儿,父皇说的对,你是太任性了。明日我陪你进宫向父皇请罪。” 闻言,福庆公主猛地抬起头来,她一把推开了丈夫,不可思议地质问:“表哥,你还是我的夫君吗?明明知道我受了委屈,你连缘由都不问,张口便指责我……” 福庆公主伤心至极,她双手捂住面容,嚎啕痛哭:“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跟父皇请罪?!我根本就没有错!” 楚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这般不顾形象,哭得就连鼻涕都流出来了。不知怎的,楚砚心疼之余,竟觉出一丝好笑来。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捂到福庆公主的鼻子上,轻轻捏了捏。 “你看你,鼻涕都哭出来了,也不怕泽儿和珠儿看了,笑话你这个做母亲的。” 福庆公主吸了吸鼻子,她偏过半边身子,赌气地道:“都说儿不嫌母丑,他们要嫌弃,就嫌弃我好了。” “你呀!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一会儿晴、一会雨。”楚砚哭笑不得。 耳畔是丈夫的软语哄慰,磁性、悦耳的嗓音似乎包含着无限的耐心和疼惜,福庆公主忍不住破涕为笑,朝着楚砚撒娇道:“我才不怕泽儿和珠儿嫌弃我,只要表哥你喜欢我,就好了。” 楚砚微微松了口气,俊颜上涌动着浓浓的深情,他沉声道:“这是自然。” 楚砚的一番调侃终于让福庆公主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下来。 眼见着妻子眼眶里止住了泪水,楚砚捧起福庆公主艳丽的脸蛋亲了一口,他正了正神色,柔声问道:“这下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福庆公主嘴角一撇,将前因后果缓缓说了出来,只是语气里还透着浓浓的委屈和不甘。 楚砚一开始面色还有一些凝重,听到最后,满腔的心思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妻子这般胡闹,也怪自己平日只知道纵容她,无论大事、小事,都将她护的风雨不透。前朝的事情更是不向她透露半分。 这不,妻子这就闹出乱子来了。 楚砚起身走出内室,朝着门外边站着的心腹比了一道手势。 心腹见状,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手势变幻间,院子里的丫鬟、护卫立刻四散了开来。 楚砚轻轻合上房门,重新回到千工拔步床的边上,他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随后长臂一伸,将福庆公主拥入怀里。 楚砚扬了扬唇,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些。 毕竟妻子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自己再横加指责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琬儿,我跟你说过,夫妻一体,你在做这件事之前,是不是应该派个下人告诉我一声。” 雍和县主遇到了麻烦,来公主府求助,楚砚是知道的,甚至妻子去昌平伯府帮雍和县主讨公道,楚砚也没有放到心上去。 虽然昌平伯府是当朝太子的外家,可太子就算登基,以楚家的地位,也不必对昌平伯府低声下气。 但楚砚怎么也没有想到,妻子会和雍和县主折腾到了皇宫里。就凭她们两个这漏洞百出的计划,还想在陛下面前弄鬼,真是异想天开。 福庆公主有些心虚,她轻声嘟哝道:“我也想告诉你,可事急从权,我根本就来不及。” “借口!”楚砚惩罚地在妻子的雪腮上捏了一把,福庆公主雪白的肌肤上立刻留下了两道淡红色的指痕。 楚砚语重心长地道:“琬儿,你的那些后宅手段,用在后宫之中,还算游刃有余。但朝堂上却是不同,鬼蜮伎俩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这怎么能叫鬼蜮伎俩!难道是我压着陈巍父子做下这种龌龊事的吗?我只不过是把事情揭露出来。父皇他这叫恼羞成怒!” 福庆公主恨恨地在楚砚胸膛上捶了一把:“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楚砚求生欲很强地说道,他亲自斟了一盏热茶,递到福庆公主的面前:“你先降降火,听我慢慢跟你说。”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福庆公主哼了一声,接过楚砚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 福庆公主刚刚哭得太久,嗓子有些发干。不得不说,楚砚的这盏热茶递的很是及时。 热茶涌进干渴的喉咙,滋润了福庆公主的心田,令她心中泛起一股甜意。 福庆公主久居深宫,见惯了太多的虚情假意,也就更加的渴望一颗真心。她明白,只有真正把一个人放在心上面,才能够做到心意相通,解她自己之所急。 “琬儿,我说你这件事做得不妥,是因为陛下并无废太子之意。”楚砚虽然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妻子可能并不想听,却不能不点醒妻子。 “只要太子犯得不是谋反这样的大罪,任何事陛下都会为他兜着。至于陛下罚太子禁足,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做父亲的,对儿子的失望。” 楚砚没有说的是,若是将这当成太子失宠的信号,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楚砚的一番分析令福庆公主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她知道表哥说的没错。 父皇只有两个儿子,真要说起来,成王魏池比魏津还不如! 魏池小时候就喜欢凌虐那些猫猫狗狗,手段极其之残忍,偏偏明面上却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 福庆公主年少时,可没少被魏池坑害。后来福庆公主知道了这个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便和他疏远了起来,这也是父皇对这个儿子视而不见的原因。 也只有魏池自己,还以为他自己隐藏得很好。 至于魏津,福庆公主和他更是隔着血海深仇,并且还是无法化解的那一种。 这两个人无论谁上位,对福庆公主都没有半分的好处。 但是对于朝臣来说,太子无论是出身、才学还是性情,都胜过成王良多,否则,当初皇帝也不会立魏津为储君。 可福庆公主就是不想承认这一点,换句话说,她不认命! “那又如何。只要魏津一直让父皇失望,总有一天,父皇会动摇的。” “琬儿,你以为父皇会不知道你的这些小心思。”楚砚轻笑了一声,妻子虽然有着一定的政治敏感度,大局观上,还是有所不足。 “你剑指昌平伯府,实际却是意在东宫。陛下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你越是手段尽出,太子的地位就会越加稳固。” 都说当局者迷,妻子连这一点都没有看明白,就敢冒然插手东宫废立。 楚砚目光之中染上一抹厉色,温和的语气也多出了几分冷意:“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来都是乾纲独断,绝不会被朝臣和宗室所左右。这一点,琬儿你也是清楚的。你凭什么以为,陛下会被你的想法所影响?就凭你是陛下的女儿吗?” 楚砚戳破了福庆公主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 多年前,陛下没有因为姨母之死治罪雍王妃,今日,也不会因为对昌平伯府的恶感迁怒于太子。 陛下冷心冷情,眼中只有家国天下。也只有似琬儿这般的女子,才会以为陛下会被情感所左右。 即使……雍和县主当真是陛下的心尖,那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楚砚望着妻子渐渐变得失魂落魄的神情,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地说道:“陛下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谋算东宫,即使你是陛下的女儿。” 福庆公主面色灰败,一双艳丽逼人的凤眼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神采,她痛声道:“表哥,难道我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想到母亲的枉死,福庆公主不由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一颗心痛得近乎窒息。 “不,琬儿,我们并非全无胜算。”楚砚望着妻子凄楚的神情,连忙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呵着气。 “你先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楚砚后悔把话说得太透,才会让妻子这样难过和绝望。 “真的还有希望吗?”福庆公主一直都对自己的丈夫信任无比。丈夫对于时局的把控,从来都是十分的精准。 就连父皇也对丈夫另眼相看,几次说出“吾家千里驹”这样的话,不仅把楚砚这个女婿当成了自家人,更是经常召在身边伴驾,可见其中的信重和宠爱。 “你以为我在骗你吗?”楚砚握住福庆公主的手指亲了亲,他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自古以来,枕头风最是好使,若是雍和县主早一些进宫,再生下一个嫡子……” 楚砚说这些,绝不是对妻子的宽慰之词。哪怕英明神武如陛下,也不见得能过美人关。 毕竟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楚砚曾经何其的冷情冷性,自娶了心爱的女子之后,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他最知道情之一字是有多大的威力,摧枯拉朽、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 陛下碍于情势,虽然摘除了陈家的爵位,只怕反手就会给太子丰厚的补偿。 妻子和雍和县主的算计,不但会落空,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在就看明天的旨意了。 第47章 祖母召见 《凰权至上》第47章 祖母召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8章 平安大长公主的决断 春晖堂里,平安大长公主一身家常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一丝不苟的圆髻,额前带着一条宝蓝色镶嵌绿松石的抹额,发间不见一点的银丝。 平安大长公主半个时辰前就用过了朝食,她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串一百零八子的沉水香雕罗汉手串,手指不快不慢地捻动着掌心的佛珠。 平安大长公主最信任的女官秋姑姑站在大长公主的身后,手指力道适中地给大长公主捏着肩。 丫鬟递上一盏兑了蜂蜜的珠兰花茶,平安大长公主接过,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甜...... 《凰权至上》第48章 平安大长公主的决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9章 针锋相对 《凰权至上》第49章 针锋相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章 决裂 平安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双凤眼无波无澜。 “晏和,你放心去吧,本宫会将你和你的父母合葬的。若是有来生,祖母宁愿你能够生在平民之家……” “若有来生……”谢晏和仙露明珠一般的容颜缓缓绽开一朵甜蜜的笑容,她一双桃花眼微弯,灿烂的明眸没有半分即将赴死的惶恐,而是一片从容。 “若有来生,我依然会做父亲和母亲的女儿,依然会做长兄的妹妹。” 平安大长公主皱了皱眉。孙女这一死,自己和将明这个最有出息的孙子势必...... 《凰权至上》第50章 决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1章 要挟 《凰权至上》第51章 要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2 获知 《凰权至上》第52 获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章 猜测 《凰权至上》第53章 猜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章 建言 平安大长公主苦笑了一声,虽然这个孙儿没有在她身边长大,她对他不甚了解。可是不到而立之年便能够爬到从二品的高位,又岂是等闲之辈。 杀人灭口当然是最佳之策,可是这样做,却会打草惊蛇。 说不定……将明正等着她跳到陷阱里面来。 平安大长公主骨髓里泛起深深的寒意。虽然她对长子怒其不争,可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如何能够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殿下,您不如祸水东引。...... 《凰权至上》第54章 建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章 见面 《凰权至上》第55章 见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章 拒绝 《凰权至上》第56章 拒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7章 纸条 《凰权至上》第57章 纸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章 发疯 魏津陪着陈蓉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陈蓉精神不济,他亲自将妻子送回了寝殿。 在将陈蓉哄睡之后,魏津悄悄出了寝殿。 书房里,东宫的掌事太监卫矛匆匆而来,他朝魏津行礼道:“殿下。” “事情查清楚了?”魏津将亲手所书的一封密信装进信封里,封口处用烛蜡封好。 “回殿下,查清楚了。奴才问了太子妃身边的陈嬷嬷,还有郝女官,东宫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丫鬟。” 卫矛清楚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太子殿下满意,连忙说道:“东宫被封,奴才只能指使...... 《凰权至上》第58章 发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9章 决定 《凰权至上》第59章 决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冲突 《凰权至上》第60章 冲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1章 训诫 《凰权至上》第61章 训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章 教子 “陛下,奴婢并未受人指使。”两个宫女同时说道。 建元帝似是对两个宫婢的答案早有预料,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冯会。 接收到建元帝的眼神,冯会击了击掌,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两个宫女心中打鼓。她们二人都是被埋在东宫的暗子,如今被各自的主子启用,便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可头顶的铡刀一日不落下,便要时时刻刻悬着心。 两个小太监各捧着一个锦盒来到了宫婢的面前,当着她们的面打开。 “啊!”在看清盒中之物后...... 《凰权至上》第62章 教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章 混乱 《凰权至上》第63章 混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章 做客 《凰权至上》第64章 做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章 不速之客 “雍和,府上的花匠刚培育出一株空兰凋雪,要不要随我去暖房里看看?” 枯坐无趣,福庆公主出语相邀道。 “是在宋锦璇梅的基础上培育的?”谢晏和也是爱兰之人,闻言,一双桃花眼里不由浮上浓浓的兴味。 “你猜得不错。”福庆公主艳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十分得意的笑容,她语带炫耀地说道,“要不是只得一盆,我一定送你。” “怎能让殿下忍痛割爱。”谢晏一脸打趣地说道,她随着福庆公主站起身,微微一笑:“殿下请。” 福庆公主和谢晏和...... 《凰权至上》第65章 不速之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章 效忠 《凰权至上》第66章 效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章 进宫 《凰权至上》第67章 进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章 目的达成 《凰权至上》第68章 目的达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算计 谢晏和望着新鲜出炉的圣旨,双眸灿烂。她唇瓣一翘,露出十分甜美的笑容:“晏和多谢陛下。” 魏昭将手里的朱笔放到笔山上,墨眸宠溺:“满意了?” 谢晏和眸光一闪,唇瓣嘟着,软软说道:“也不是很满意。” “这般贪心吗?”魏昭失笑,他抬头看了一下外边的天色,温声道:“陪朕用了晚膳再走?” “还是不了。”谢晏和摇了摇头,眼波轻动,宛如湖水一般的眼睛荡起了丝丝涟漪,她有些落寞地说道,“落到了有心人的眼睛里,总归不好。” 《凰权至上》第69章 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章 各怀心思 《凰权至上》第70章 各怀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甜杏 《凰权至上》第71章 甜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章 冷酷 《凰权至上》第72章 冷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章 动手 愤怒渐渐冷却之后,犹如炉火里面燃烧殆尽的灰烬,内心是再也点不燃的冰冷。 谢晏和缓缓地、缓缓地弯起唇角,明明指甲已经将掌心掐出血来,她脸蛋上的笑容却明艳不减。 “陈公子为何要把真相告诉我?” “为何?”陈则低低笑了一声,他眉宇微扬,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丝阴狠。 陈则紧紧握住了双拳:“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让太子他好过。” 谢晏和愣了愣,这个答案……是把她当成三岁小儿了? “陈公子以为我会相信吗?” 谢晏和睫羽轻掀,顾盼...... 《凰权至上》第73章 动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 谁更重要 《凰权至上》第74 谁更重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章 心动 《凰权至上》第75章 心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章 撞破 《凰权至上》第76章 撞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章 心迹 谢晏和唇瓣上被建元帝的手指抚摸过的地方传来犹如火烧一般的触感,她连忙往后避让,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弯曲欲折,像是一把弓起的白玉琵琶…… 魏昭望着她饱受惊吓的模样,薄唇弯了弯:“瞧把你吓得,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陛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戏弄我!”谢晏和眉心微蹙,樱唇微微撅着,很是不悦地说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李木?” 魏昭似是跟不高兴谢晏和口中提到别的男人,他挑了挑眉,一脸的薄怒:“朕封他为宣威将军以做补...... 《凰权至上》第77章 心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章 警告 《凰权至上》第78章 警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请帖 《凰权至上》第79章 请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章 迎接 到了开宴前的这一日,谢晏和提前在小沧园里住下。 她手里翻着一本总账,耳边听着鸳鸯有条不紊地将一应事务吩咐下去,如画的眉目不由漫上一层柔和的笑意。 这个丫鬟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人,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行事妥帖,周到细致;最难得的是,她对自己忠心耿耿。母亲的慈心,便是从这些细微处体现出来的。 每当寒夜孤寂,忧愤难平,便是这份温暖照耀着她,让她不至于迷失在歧路。 谢晏和宛如羊脂白玉一般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里,...... 《凰权至上》第80章 迎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争吵 《凰权至上》第81章 争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章 宴会 《凰权至上》第82章 宴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章 风波 《凰权至上》第83章 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章 行宴图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水里面早就用竹筏连成了一排,舞姬们远远走来,轻盈的体态和飞扬的舞裙让她们看起来就像是踩在碧波上面。 “雍和县主的巧思可真是让人赞叹。”没有了扫兴的人,宴会上面一片和乐。 崔紫苏暗暗攥紧了手里面的帕子。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被太子退过婚的女人,能够和福庆公主平起平坐、谈笑风生,能够受到这群出身高贵的女眷们的追捧。 崔紫苏心中嫉妒地发狂。可是似她这样出身寻常的闺秀,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情绪。 《凰权至上》第84章 行宴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章 游湖 《凰权至上》第85章 游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6章 落水 《凰权至上》第86章 落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罗裙 《凰权至上》第87章 罗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反目 孙幼芸这么说,便是完全和崔紫苏撕开脸皮了。 “是呀,崔姐姐,我们为什么要害你。”沈玉华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出语反驳道:“我和妹妹与你素不相识,崔姐姐就算要给我们扣帽子,总要找个理由吧。” 崔紫苏冷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地说道:“你们二人上船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让船身晃了一下。我忧心众人的安全,便多嘴提醒了一句。也许,你们姐妹二人便是因此怀恨在心,这才会在背后对我下黑手。” “原来崔姐姐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 《凰权至上》第88章 反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生事 《凰权至上》第89章 生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0 撑腰 《凰权至上》90 撑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章 私情 《凰权至上》第91章 私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2章 处置 “王妃娘娘,这是污蔑。”崔夫人眼睛通红,她带着哭腔说道:“惠贵人是我的亲生女儿。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贵人沉疴在身,我夜不能寐,日日食素,只为贵人平安。” 崔夫人朝着张南坡愤然说道:“离间我与惠贵人的母女情分,你是何居心?!” 英王妃不耐烦再看崔紫苏母女与那张南坡撕掳,她淡淡说道:“既然崔小姐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是被别人推下水的,此事便就此作罢。” “是呀。”成郡王妃用帕子掩住了嘴角的笑意:“这么多的女孩,...... 《凰权至上》第92章 处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母女私话 《凰权至上》第93章 母女私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4章 谆谆教诲 《凰权至上》第94章 谆谆教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5章 甜蜜 “和静,我们家,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雍和县主。” 英王妃在说到这句话时,眉眼都舒展开了,仿佛是在庆幸自己当时做出的英明决定,没有草率地投靠到太子妃那边去。 “母妃,您说过,要女儿学会投其所好。不知雍和县主喜欢什么? ”和静郡主感到一阵为难。 她说道:“女儿离开京城已久,也不知道现在京城里流行什么。还要母亲您多教教我。” 英王妃挑了挑眉:“看到这座园子了?” 她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都能够捧到...... 《凰权至上》第95章 甜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看破 《凰权至上》第96章 看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7章 琐碎 《凰权至上》第97章 琐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8章 江伊人 《凰权至上》第98章 江伊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遇刺 “县主,您可以把我的客舍安排在您的旁边吗?”江伊人甜甜说道。 谢晏和美目闪了闪,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她转头吩咐丫鬟,“珍珠,你听到了,把伊人妹妹安排到我旁边的小竹居。” “是,县主。”珍珠屈了屈膝,“奴婢这就去安排。” 对于江伊人这种自来熟的做派,福庆公主轻嗤了一声,夹起一筷鲥鱼,慢吞吞嚼着。 “殿下。”厅门口的红玛瑙琉璃珠帘被当值的丫鬟举手撩起,福庆公主的女官春雪匆匆而来。 宴会上欢乐的气氛顿时凝...... 《凰权至上》第99章 遇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包围 《凰权至上》第100章 包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心痛 《凰权至上》第101章 心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阻拦 《凰权至上》第102章 阻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求见 冯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谢晏和的耐心全部告罄。 她冷笑了一下,反手拔出发间的金钗,锋利的簪头对准了自己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一双桃花眼犹如天空上闪烁的寒星:“冯公公,烦请帮我通禀一声,我要求见陛下。” 谢晏和握着金钗的手臂看上去很稳。 冯英却吓的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县、县主,您千万不要冲动……”冯英一脸惶恐地说道。 谢晏和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将金钗取下的打算。 豆大的汗珠顺着冯英的脑门一路淌到他的眼睛里...... 《凰权至上》第103章 求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忘情 《凰权至上》第104章 忘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心疼 《凰权至上》第105章 心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暗流 《凰权至上》第106章 暗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骄纵 《凰权至上》第107章 骄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做戏 魏昭沉了语气:“不许胡闹,去帮朕喊孔四全进来。” 谢晏和黛眉微颦,指着自己一头垂坠的青丝,娇声抱怨道:“我这样怎么出去?您还昏迷着,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眠眠,你不必多想。朕会让孔四全在天亮之后将乾元殿的宫人全换了。” 魏昭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既然眠眠怕在宫人面前丢脸,那就把人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陛下,您千万别。”谢晏和出声制止。“能到乾元殿里服侍的宫人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因为我一人之喜怒便让别人...... 《凰权至上》第108章 做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撞破 “陛下,我是不是又做错了?”谢晏和绞着手指,发现自己好像帮了倒忙,她极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你呀!”魏昭轻点了一下谢晏和洁白如玉的额头,轻斥道:“朕跟你说过,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似你这些内宅手段,平白惹人发笑。” 谢晏和几次被魏昭训诫,耳朵都要涨茧子了,她不服气地反驳道:“那陛下您装成重伤不愈,难道就比我高明吗?” 魏昭轻笑了一声,冷厉的墨眸揉进了点点暖色,他摸了摸谢晏和柔软的发心,语带戏谑地说道:“自...... 《凰权至上》第109章 撞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解药 谢晏和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人已经镇定了下来。 既然她已决定了要站到魏昭的身边去,引起物议在所难免。早一天、晚一天并无不同,只要勇敢的去面对就好了。 谢晏和想到这里,复杂的心绪顿时平静了下来。她缓缓从魏昭的膝头上起身,站到了魏昭的身边去。 少女的面颊姣白柔腻,黛眉如远山,双眸翦秋,眉眼里的娇憨天真渐渐收敛,气度沉静,风姿从容,即使站在皇帝的面前也没有逊色半分。 “尹院正,陛下刚刚吐了一口黑血,更换寝衣时又不慎...... 《凰权至上》第110章 解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冷箭 谢国公府。 书房内。谢国公走到博古架前,拿起其中一个“寥若晨星”的天青釉美人觚摆件,只听“吱呀——”一声细响,太师椅后面的墙壁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个暗匣出现在谢国公眼前。 谢国公取出暗匣。放到书案上面,然后将美人觚放到了原处,这才在太师椅上坐下。 明亮的烛火将谢国公的面庞映照的忽明忽暗,他在书案前枯坐了许久,直到双目染上一丝悒色,这才将暗匣打开。 只见暗匣里面装着一沓厚厚的信纸,每一页信纸的右下角都盖着...... 《凰权至上》第111章 冷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中毒 “国公爷,禹哥夫妻是半夜上的路,到今日,已经是走了三个整日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族里面安顿下来。” 崔夫人一边将空碗放到她方才提过来的食盒里,一边满心忧虑地说道。 “夫人,你放心吧,禹哥也不小了,也到了他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谢国公在崔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儿行千里母担忧。”崔夫人很是勉强地笑了笑,丈夫今夜的态度过于温和。有些话在崔夫人心中牙了许久,不吐不快。 崔夫人目光微垂,柔声道:“国公爷,我甚...... 《凰权至上》第112章 中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包围 孙热论暗暗叹了口气。 谢国公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使刘御医来了只怕也束手无策。但看着崔夫人心神俱碎的样子,孙热论把话又咽回了腹中。 就在崔夫人心如油煎之时,跑去刘府请人的侍卫终于回来了。 “夫人!”侍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崔夫人,连忙单膝跪在了地上。 “刘御医呢?”崔夫人下意识地书房门口望了一眼。 “夫人,属下无能。路上遇到了金吾卫,不仅把属下等人押送回府,还把国公府包围起来了。” “你说什么?!”崔夫人难掩失...... 《凰权至上》第113章 包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套话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国公爷中毒、国公府被围,哪一件拿出来都是天塌了的大事,崔夫人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上气,不仅不见了平时的冷静,甚至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可是这一刻,满身的冷汗被凉风一吹,愤怒的头脑瞬间清醒,崔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一股不知名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漫上了心头。 崔夫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朵,仿佛这样就可以冷却掉她跳个不停的心脏, 她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孔四全,一张温雅、平和的...... 《凰权至上》第章 套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 外室 头顶上悬着的刀剑以猝不及防的理由落了下来,崔夫人完全傻掉了。 孔四全说的每一个字崔夫人都懂;可是这些字连在一起,崔夫人却仿佛不认识了一样,无法理解孔四全话里面的意思。 国公爷和庶人魏蹇勾结?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掺和到储位之争的家族就少有善终的。谢家富贵已极,国公爷的生母又是平安大长公主,无论是哪一个皇子登基,国公爷都是他们的表兄。国公爷何必去冒这个险! “不可能!这不可能!”崔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道:“国公...... 《凰权至上》第115 外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书信 “你说你腹中怀了我丈夫的骨肉,可有证据?”崔夫人的声音十分冷静,注视着玉娘的那双杏眼里面更是没有半分厌憎的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夫人,贱妾自然是有证据的。”玉娘默默收住了眼泪,她垂下头,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枚艾叶绿寿山石印章。 艾叶绿是寿山石中的最上品,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拿不出来,更何况是玉娘这样的出身。 崔夫人眼中的痛色一闪而逝。她轻飘飘地说道:“一枚印章能证明什么?就算是上面刻着国公爷...... 《凰权至上》第116章 书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供述 崔夫人盛怒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话音刚落,视线对上孔四全一双暗含着兴奋的眼睛之后,顿时悔青了肠子。 她怎么会失态地说出这些话。那贱婢只是说了姓蔡而已,她这样一说,孔四全岂不是会直接联想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女儿可是蔡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果然,孔四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玉娘可是证人,您再随意打断她的供述,可不要怪咱家不给夫人面子!” 这些阉人因为身残的缘故手段最是阴狠,若是自己被这阉人整治了,传出去她...... 《凰权至上》第117章 供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问话 过了一会儿,孙热论明显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朝着孔四全拱了拱手:“回禀贵人,谢国公夫人只是暂时昏迷了而已,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时辰之后便能醒来。” “半个时辰?”孔四全挑了挑眉,吩咐自己人:“叫两个婆子进来,先把国公夫人扶到床上去,咱家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孔四全眼观鼻、鼻观心地候在厅堂内,看着谢国公府的婆子将崔夫人安顿好了,孔四全低眉顺眼地说道:“贵人,草民能告退了吗?” 闻言,孔四全居高临下地乜了孙热...... 《凰权至上》第118章 问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药方 陈发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屋内的人身上掠过,其中一张陌生的脸孔让他顿了顿。 陈发咽下要说的话,大踏步上前,走到孔四全旁边,附耳说道:“公公,张吉、孙海二人在下人房中畏罪自尽。下官亲自验的尸体,人已经死透了。” 孔四全眼睛微眯:这些人好快的动作! “那这二人的家小呢?” “下官已经派人去捉拿了。只是……下官以为幕后之人必定不会留下活口。” 孔四全阴笑了一声:“咱家这里,就是死人也要把嘴给撬开。” …… 龙床上,谢晏和...... 《凰权至上》第119章 药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浑水 京郊大营,一灯如豆。 沈法兴望着地上被他一剑劈成两截的人。那人还没有死透,前半身正在努力地往沈法兴所在的位置攀爬着,半截残躯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线。 沈法兴的心腹曹云功见状,连忙将地上的人一脚踹开。他忍着心中的毛骨悚然之感,拔出腰间的长刀,直直捅进那人的心脏。 地上的人喷出一口血,双臂用力颤了一下,最后一动不动。 曹云功压下腹中恶心欲呕的感觉,沉声吩咐:“来人,把这叛贼拖下去。” 两个士兵应声进来。 沈法兴...... 《凰权至上》第120章 浑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 惠贵人 福庆公主发现自己从前真是小瞧了惠贵人。她的目光在惠贵人蜡黄、憔悴的容颜上梭巡了一圈,心中哂笑。 惠贵人能有这番应对,说明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一清二楚。 福庆公主慢吞吞地坐到宫女搬来的绣凳上,闲话家常一般地说道:“雍和县主邀本宫今日去她的别庄上赏花,本宫遇到了贵人您的妹妹崔二小姐。据本宫来看,令妹容貌上倒与贵人您肖似,只是性情却不大一样。” 惠贵人像是没有听到福庆公主的话,就连放在锦被上的小拇指都没有动一下...... 《凰权至上》第121 惠贵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因爱生恨 闻言,福庆公主目眦欲裂,她手指颤抖着指向惠贵人:“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害父皇?你这个毒妇!父皇他哪里对不起你?!” 面对福庆公主抛出来的连番质问,惠贵人轻轻笑了一声,那张青春不在的面庞上依稀能够看出曾经眉目姣好的痕迹。年少时,她也曾目如秋水,如今,她就像是那树上的枯枝,一点点耗尽了全部的生机。 惠贵人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我恨他!我恨陛下!” 惠贵人泪流满面。 “我恨他的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我…...... 《凰权至上》第122章 因爱生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袒露 寝殿之内安静异常,谢晏和却没有半分睡意。 陛下呢?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还有谢瑾,陛下遇刺,也不知道谢瑾有没有掺和进去…… 不管这次的刺杀行动谢瑾知不知情,谢家注定都要因为谢瑾而蒙羞。自己的父亲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姓氏和荣耀,却要断送在谢瑾这个害群之马的手里。 谢晏和微微一叹,心中不是不难过的。只是这股难过却被更深的恨意给压制住了。 “眠眠何故叹气?” 明黄色的纱帐外面突然响起一道令谢晏和十分...... 《凰权至上》第123章 袒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心迹 “王大人说的不错。陛下,微臣也认为此事应该严查、深查。” 张甫明和王缙争斗多年,敏感地从王缙的话中嗅出了一丝风向。王缙这样说,倒像是要和自己的女婿划清界限。也好,他倒要看看,王缙这个老匹夫是不是能够真的做到“壮士断腕”。 “陛下,西北大将军谢晗是谢瑾之侄,手下统领着十万西北军,微臣以为,再让谢晗担任安西大都护一职,极其不妥……” 张甫明说道。 “王爱卿以为呢?”魏昭威严、淡漠的目光落在了王缙的身上,君王犀...... 《凰权至上》第124章 心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夫妻私话 张甫明走出大殿之后,轻轻吐了一口心中的浊气。目光扫过王缙,他冷笑了一声:“丹毫兄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王缙和张甫明虽然同为当朝宰辅,但张甫明是尚书令,王缙却是中书令,论资排辈,王缙坐上中书令之位也比张甫明晚上三年。因此,张甫明可以对王缙直呼其表字,王缙为表恭敬,必须称张甫明一声“相爷”。 面对张甫明的冷嘲热讽,王缙勾了勾唇,反唇相讥道:“比不过张相,您那一番御前奏对才叫精彩。” 张甫明被王缙戳中了痛处,...... 《凰权至上》第125章 夫妻私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痛苦 “我呸!”王老夫人朝着王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门口,对着王缙怒目而视:“你这老东西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不可理喻!”王缙面子上下不来,气地拂袖而去! 王缙走后,王老夫人放声痛哭。 王若弗陪着妹妹们在花园里摘了会儿花,去而复返,远远听到王老夫人的哭声,她抬手阻止了门口小丫鬟的通报,咬了咬唇,终是走了进去。 望着伤心至极的王老夫人,王若弗怯生生地唤道:“祖母……” 王老夫人立刻收了眼泪...... 《凰权至上》第126章 痛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西北 青龙卫?平安大长公主愣了愣,怪不得自己会在这个丫鬟的身上看到一股熟悉之感,原来是青龙卫的人。 青龙卫历来只效忠于皇帝。便是皇后和太子也无法号令青龙卫。平安大长公主自嘲地一笑,没想到陛下会对晏和这样看重,连青龙卫都舍得给她一个小姑娘。 自己果然是老了。平安大长公主一脸的颓唐之色。望着受制于人的芳草,平安大长公主的语气流露出一丝乞求:“宫嬷嬷,本宫希望你能够饶芳草一命。” 闻言,宫嬷嬷屈了屈膝:“殿下多虑了...... 《凰权至上》第127章 西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夫妻相见 “夫人,夫人!大喜!”府上的管家谢荣兴冲冲地奔进花厅,在看到王氏之后,激动地差点忘记行礼。 王卿筠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沉稳的大管家这么激动,她抿了抿唇,温声说道:“谢管家,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侯爷大胜归来!不仅手刃回纥王,还将回纥部杀的片甲不留,此时人已经到前院了。” “真的?!”王卿筠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顾不得再和谢管家说话,她步履飞快地奔出花厅。 刚过了一道月洞门,王卿筠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甲胄、...... 《凰权至上》第128章 夫妻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暗中筹谋 “可是我会。”王卿筠讥诮地勾了勾唇,目光里尽是不屑之意:“谢家好的时候,无需他们锦上添花,谢家落难,我的至亲之人却还要跟着落井下石。夫君,我是绝不会原谅的!” 妻子因为自己,连娘家都舍弃了。三年以来,除了岳母之外,妻子从未和王家的其他人通过书信。便是岳父在几个孩子生辰时送过来的生辰礼,妻子也全部退了回去。 妻子越是决绝,谢含心中就对她越是疼惜和愧疚。 谢晗将王卿筠的一双玉手握在掌心,轻轻捏了捏:“卿卿,...... 《凰权至上》第129章 暗中筹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长宁大长公主的盘算 “姨祖母,我一个小辈,当不得您这句话。”谢晏和长睫微敛,语气很是恭敬。 长宁大长公主却听出了其中的推脱之意。她一双眼睛闪了闪,雍容的面庞浮上几分痛色,哀求道:“晏和,姨祖母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大伯父……” 长宁大长公主欲言又止。 谢晏和眼睛眨了眨,一双潋滟、娇柔的桃花眼露出几分疑惑之色:“姨祖母,我大伯父怎么了?您也知道,我刚从江南回来,大伯父又有官职在身,平日里接触的并不多。” 长宁大长公主目光之中的诧异...... 《凰权至上》第130章 长宁大长公主的盘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 前倨后恭 送走长宁大长公主后,谢晏和将一张手写的名单交到跟着自己出宫的朱雀手里。 “把这张纸条交给陛下。” 朱雀是最好的执行者,一句话都没有多问,拿着纸条便行礼出去了。 宫嬷嬷不放心地说道:“孟氏虽然是您的婶母,可对您也就是面子情,您何必去揽这桩苦差。” 谢晏和闻言抿嘴一笑,桃花眼里充满了慧黠之色:“嬷嬷,陛下跟我说过,此事从谢瑾而止。至于三叔,陛下心中早有打算,将三叔降侯为伯,我不过是白捡了这份人情。” 宫嬷嬷的目...... 《凰权至上》第131 前倨后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诏狱 沈法兴直接愣住。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谢禹一家是在返回祖地的途中被人截住,谢禹抵抗时还被斩断了右手。 沈法兴一开始还以为这是陛下的手笔。原来这些人竟然是雍和县主派去的。难道这雍和县主还有未卜先知之能吗?! “如此说来,谢国公谋逆,县主您早就知情了吗?” 谢晏和闻言,似笑非笑地扫了沈法兴一眼,清婉、柔美的嗓音含着淡淡的讥诮:“沈大人也不必试探我的口风。你若想知道其中的内情,不妨去问陛下。” 谢晏和从宫嬷嬷的手...... 《凰权至上》第132章 诏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逼问 “大堂兄现在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谢晏和对谢禹的惨状视若无睹,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谢禹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很是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堂妹真觉得二叔是我害死的吗?” “不然呢。”谢晏和语气冰冷地说道:“谢瑾和魏蹇暗中勾结的书信早就落到了太子的手上。太子一直隐而不发,堂兄难道觉得,是太子心善,想要放过谢家?” 谢晏和轻嗤了一声:“证据确凿之事,堂兄就不必心存侥幸了。” 谢禹的瞳孔剧烈地缩了缩,心中顿时漫...... 《凰权至上》第133章 逼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落定 “幕后主使?”谢麟喃喃说了一句,他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神采,像是在确认宫嬷嬷有没有骗他。 “只要父亲说出幕后主使,就可以放过我们了吗?” 宫嬷嬷垂下眼帘,温柔地说道:“当然。嬷嬷可以向你保证。”至于陛下愿不愿意放过谢禹,就要另当别论了。 “父亲!”谢麟闻言,目光期待地看向谢禹,可怜兮兮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国公府嫡长孙金尊玉贵的影子。 谢禹惨笑了一声,他目光眷恋地看了儿子一眼,最终闭上了眼睛:“要杀要...... 《凰权至上》第134章 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琐碎 福庆公主无言以对。 她想起一事:“三日后太子的禁令便解除了,你有何打算?” 谢晏和望着湖里面游动的锦鲤,反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福庆公主将金樽里的荷花蕊一饮而尽,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凤眼,慢吞吞地说道:“当然是把东宫要进新人的消息传到陈蓉的耳朵里。” “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谢晏和抿唇一笑,语气里颇有一些幸灾乐祸,“据我所知,上一次陛下罚你禁足,你依然是我行我素,陛下没有办法,只能把...... 《凰权至上》第135章 琐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誓言 “承恩伯家给你下了请帖?”魏昭执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淡淡道:“陈岩青还算懂事。” 谢晏和被魏昭说的一愣,语气里透着不敢置信:“陈家这么多年就没有给我下过请帖,你就不觉得古怪?” 谢晏和一阵无语。她不相信魏昭会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陈岩青的夫人随他一起外放多年,若要宴请京中的贵女,你难道不该出现在名单上?” 魏昭看向谢晏和的墨眸微微含笑,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语带宠溺地说道:“...... 《凰权至上》第136章 誓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赴宴 傲“哦?”谢晏和一脸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承恩伯跟他的嫡兄关系并不好。” “县主,任是谁被自己的兄长打压多年,心里面不可能一点怨气也没有。”鸳鸯帮宫嬷嬷喝了一半的茶盏里续上茶水,双手递给宫嬷嬷。 “陈家被陛下虢夺了爵位之后,奴婢买下了曾在陈家当差的一个副管事。”鸳鸯不疾不徐地说道:“据陈家的副管事所说,陈家的这位二老爷年少时便有韦编三绝之志,虽然七岁才开蒙,但一直勤学不辍,十八岁便中了举人,二十...... 《凰权至上》第137章 赴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宴上 承恩伯夫人十分勉强地笑道:“公主殿下说的是。能得陛下信重,我家老爷深感惶恐,必将夙兴夜寐、以身许国,如此方能报效皇恩。” “雍和,你瞧承恩伯夫人,真是好伶俐的一张口舌。”福庆公主笑容明艳,飞扬恣意的眉眼却带着几许轻蔑之意:“父皇最不喜欢阿谀奉承之人,本宫便多嘴奉劝承恩伯一句,为人处世还是讷言敏行为上。” 承恩伯夫人没想到福庆公主会当面给自己难堪,一张脸阵红、阵白,像是开了染坊一样。 谢晏和欣赏够了承恩伯...... 《凰权至上》第138章 宴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争吵 除了福庆公主之外,场中的女眷都被卫矛前倨后恭的态度看懵了。 方才这位东宫的管事太监还气势汹汹、盛气凌人,谁知不过片刻,情势便急转而下,那些等着看雍和县主笑话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卫公公,我是否也无需去迎驾了?”谢晏和一双柔滟、绝美的明眸带着笑,明明她并没有说什么难堪的话,却让卫矛觉得异常的屈辱。 卫矛恨恨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福庆公主和雍和县主,她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把火撒在了承恩伯夫人的身上,他阴阳怪气...... 《凰权至上》第139章 争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惊变 “太子妃娘娘客气了。”谢晏和眉尖若蹙,从坐席上起身,致歉道:“诸位慢怠,容我去换一身衣服。” 陈蓉冷着一张脸说道:“晏和妹妹,弄脏你的衣裙,全是本宫之过。银屏,你去找一身本宫新作的衣裙,伺候雍和县主换上。” 陈蓉身后一个容长脸、吊梢眉的丫头连忙屈膝道:“谨遵太子妃娘娘吩咐。” 谢晏和闻言,眼帘微垂,委婉地拒绝道:“多谢太子妃娘娘的美意。只是臣女这次来做客,另备了两套衣裙,由臣女的丫鬟看管着。” 像谢晏和这...... 《凰权至上》第140章 惊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恐惧 谢晏和一个闪身,躲开朝着自己扑过来的男人,她的目光落向紧紧/合上的门扇,跟这男子套话道:“外面守着的宫女可是太子妃身边的心腹女官,你可要想好了,自己会不会做了陈蓉的替罪羊。” 男子愣了愣,随后不怀好意地笑道:“客舍外边除了我的扈从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县主你也不必拿话诈我了。” 谢晏和闻言,贝齿紧紧扣住娇嫩的樱唇。眼前的男人或许自己还能够凭着花拳绣腿取胜,可若是惊动了屋外的人,自己就全完了。 男子望着美...... 《凰权至上》第141章 恐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捉奸 “公主殿下,晏和妹妹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不如臣妇过去看看吧。”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夫人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她生了一张丰润的鹅蛋脸,柳眉杏眼,琼鼻朱唇,此刻一脸担忧地说道。 福庆公主眯眼看向说话的女子,半晌冷笑了一声:“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长陵侯府的世子夫人,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公主殿下,臣妇也是忧心堂妹,才会冒然开口。”谢沁不卑不亢地说道,她旋即朝着太子妃陈蓉福了福身:“太子妃娘娘,臣妇担忧堂妹...... 《凰权至上》第142章 捉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奸夫 “父皇,您怎么会在这里?”福庆公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的大脑转的飞快。难不成这场捉奸的戏码不是陈蓉安排的? 是父皇他老人家情不自禁跑到承恩伯的府邸与谢晏和私会。被陈蓉身边的宫女看到,所以才会有了方才这一出? 父皇这是老糊涂了吗?知不知道这样会坏了雍和的名声啊? 福庆公主暗暗腹诽,目光落在建元帝怀里面抱着的身影上。虽然女子整个人都被宽大的玄色斗篷包住了,就连脸蛋也埋在父皇的胸口处,但她长发如云,露...... 《凰权至上》第143章 奸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扑朔迷离 福庆公主挑了挑眉,陈蓉这是对她有什么误会,她这就让陈蓉看看自己究竟敢不敢! 福庆公主斯条慢理地说道:“看来太子妃还没有知错。芳雪,动手!给本宫打到太子妃认错为止。” 福庆公主令行禁止,芳雪这次从袖子里抽出一片竹篾片,这是宫里掌嘴惯用的刑具。 “啪、啪、啪——”竹篾片抽在人脸上的声音异常清亮,众人的心肝随之颤了一颤,她们今日目睹了太子妃出丑,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太子妃娘娘记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承恩伯夫...... 《凰权至上》第144章 扑朔迷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螳螂捕蝉 陈蓉没有料到自己身边的宫人居然会自作主张,背着自己做下这样的事体,她缓了缓神,指着卫矛和云母说道:“你们两个好糊涂!” 福庆公主热闹看到这里,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瞧着陈蓉这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倒像是被身边的宫人给坑了。 但眼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福庆公主可不会因为心软而放过。 “这么说,皇嫂是承认了自己指使身边的宫人陷害雍和县主,不巧被江伊人撞破,才会铤而走险、杀人灭口?” “本宫什么时候承认过?”陈蓉眼看着...... 《凰权至上》第145章 螳螂捕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天家父子 东宫,太子魏津放下手里的书卷,目光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殿外边:“太子妃还没有回来吗?” “回禀殿下,奴才已经差人去宫门口守着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太子妃娘娘便回来了。”太子身边服侍的管事太监张德松连忙答道。 “算了,孤亲自去接太子妃。”魏津坐不住了,直接从坐榻上下来。 “殿下,使不得啊。您头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御医说过,见不得风。”张德松一脸忧虑地阻拦道。 “那些庸医惯会危言耸听。”魏津并没有将张德松的劝阻放在心...... 《凰权至上》第146章 天家父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表明态度 魏昭压低眉宇,淡淡道:“你身为储君,才是可笑至极。” 魏津眼睛颤了颤,一脸颓丧地说道:“原来父皇就是这么看儿臣的。” 他动了动唇,一股强烈的不甘之意油然而生,他双目直直看向建元帝:“父皇,在您眼里面,母妃,还有儿臣,是否皆是可笑之人?” 魏昭墨眸一沉,抬手捏了捏眉心的折痕,一身的帝王之威犹如不可撼动的山岳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太子,你听好,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让朕失望的话,这个太子也不必做...... 《凰权至上》第147章 表明态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推断 魏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乾元殿。 回到东宫之后,魏津来到书房,拿起桌上的玉管笔,蘸饱了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然而很快,魏津便将纸张揉成了一团。 书房里服侍的宫人个个屏息凝神,连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宫了。”门外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魏津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不想看到陈蓉。 “太子妃若是要见孤,就说孤不在。”若是表妹没有多此一举,如今谢晏和恐...... 《凰权至上》第149章 推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抽丝 “嬷嬷,我实在没有想到,谢晏和要进的竟然不是东宫。”陈蓉的神情有一瞬的茫然。 陈嬷嬷面色凝重,她说道:“娘娘,这件事,是我们被利用了。说不定幕后之人就希望您和太子殿下闹起来,好在后面渔翁得利。” “嬷嬷,你觉得卫矛背后的主子会是谁?” 陈蓉想不明白,卫矛是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除了陈嬷嬷之外,在东宫说一不二,一眼能看到的锦绣前程,为何卫矛要背叛自己。 “娘娘,卫矛是您进宫之后,太子殿下指给您的人。您想想太子...... 《凰权至上》第149章 抽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真凶 “皇姐,我错了。”端敏公主身体抖了抖,一脸怯生生地说道。 宜昌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目光看向自己的父皇,眼中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父皇,皇妹已经知错了。” 魏昭目光微顿,犀利的视线落在一脸惶恐的二女儿身上,继而又将视线转向了畏畏缩缩的小女儿,他墨眸微眯,眼底的锋芒一闪而逝。 “宜昌,你先退下。朕有几句话要问端敏。” “父皇……”宜昌公主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父皇,讷讷道:“父皇,儿臣不能留下来吗?” 魏昭没有...... 《凰权至上》第150章 真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密谋 “你放心,属于公主的尊荣和体面朕都会给你。”这是魏昭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宜昌公主望着临华殿被合上的殿门,一滴珠泪怔怔地从眼角滑落。 …… 承恩伯府的宴会上出了大事甚至惊动了宫中的陛下。这个消息就像是长着翅膀一样,第二天便在京城里传的人尽皆知。至于当天闹出了什么乱子,凡是参加过宴会的女眷全都三缄其口。 然而,更让这些人家感到震惊的是,陛下经由中书省颁发的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 《凰权至上》第151章 密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心思各异 顾九衡虽然这几年在教导太子时愈发地感到力不从心,但他没想到太子会这么不成器,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姑且不论黄惟觉是不是心怀鬼胎,但出的主意委实是个馊主意! 谢晗是何人,十六七岁便在战场上拼杀的少年将军,银鞍白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又能够仅凭五百人便取了回纥王的首级,要刺杀这样一个帅才,难如登天! 只怕太子这边派出去的死士还没有摸到谢晗的衣角便被军中的斥候发现了! 明知道太子热血上脑,自己提...... 《凰权至上》第152章 心思各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知晓 王大夫人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公爹竟然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她捂住脸,嚎啕痛哭:“我的若弗以后要怎么活啊!” 王缙正要转回书房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大儿子:“兴学,我们王家容不下不贤的妇人。你若再纵容你媳妇胡闹,老夫这就亲自登门,去楚家请教一下他们家姑娘的教养。” 王缙的语气严厉至极,根本容不得王繁敷衍。 望着冷静到近乎于冷酷的父亲,王繁的心脏就像是被钝刀子割开了一般,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父...... 《凰权至上》第153章 知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做客 谢晏和连忙朝着男人扑过去,一只纤纤素手捂住魏昭的嘴:“你疯了!要是把我的丫鬟吵醒了,看你怎么办?” 魏昭挑了挑眉,一脸戏谑地说道:“你以为朕是怎么进来的?” 谢晏和的目光望向厢房里留了一道细缝的窗户,她一脸愕然地说道:“难道你不是从窗户外边跳进来的?” 魏昭墨眸里面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捏了捏谢晏和的鼻尖,爱怜地说道:“小傻瓜。” 他堂堂帝王,虽然是深夜造访,可谢府里的下人哪里敢拦。 谢晏和快要疯了,她目...... 《凰权至上》第154章 做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 王家 与靖平侯府小桥流水、诗情画意的建筑格局所不同,王家高门大户、深宅广院,来往的仆从肃然无声,世家底蕴可见一斑。 谢晏和的轿子直接到了垂花门处,王府长媳王大夫人亲自等在这迎接。 只见绛色的轿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所撩起,谢晏和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软轿。 朱雀在承恩伯府的宴会上受了重伤,今日跟在谢晏和身边的是樱桃和芭蕉两个丫鬟。 随着谢晏和下轿的动作,王夫人先是看到一管纤纤欲折的细腰,宛如弱柳扶风一般,接着是一张欺霜赛...... 《凰权至上》第155 王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 机锋 “县主。”王老夫人从榻上起身,朝着谢晏和一拜:“是我王家有负于谢家,老身代王家跟县主赔罪。” 谢晏和大惊失色,她连忙将王老夫人扶了起来,温声说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往事已矣,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是我那侄儿和贵府小姐没有缘分罢了。” 谢晏和说完,唇角微弯,一双桃花眼里染上了几分认真之色,她说道:“若是老夫人今日请我来,只是为了赔罪,那我再也不敢登门了。” 谢晏和这一番软硬兼施的态度成功地让王老夫人将赔罪...... 《凰权至上》第156 机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落空 王若弗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对于王老夫人和谢晏和之间的谈话置若罔闻。 王老夫人暗中蹙了蹙眉,沉声说道:“若弗,你今日怎么这般失礼?” 王老夫人的语气并不重,王若弗却下意识地抖了抖,她有些苍白的面色浮上一抹浅浅的笑容,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县主,方才是我走神了,还请县主不要与我计较。” 谢晏和抿嘴一笑,天然上翘的眼尾透出一丝柔情缱绻的韵味,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睛更是充满了促狭:“瞧若弗妹妹说的,我在你心里,就...... 《凰权至上》第157章 落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8章 自寻短见 上了府里的马车之后,谢晏和脸上的笑意倏然间落了下来。她轻哼了一声:“痴心妄想。”遂缓缓合上了双目。 王家这边犹如天塌地陷。王若弗盯着谢晏和渐渐远去的背影,甜美的嗓音宛如淬了毒:“贱人!” 王老夫人没有忍住,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王若弗的脑袋微微一偏,她捂住自己迅速肿起来的面颊,望向王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祖母……” “别叫我祖母!”王老夫人厉声打断孙女的话,她的眼神里面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你给我跪下...... 《凰权至上》第158章 自寻短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消息 谢晏和第二日便收到了王若弗的死讯,听到下人来报,王若弗因为绞肠痧去了,谢晏和明显的愣了愣。 明明昨日在王家的宴会上,王若弗还好好的。若说是半夜得了急病,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苍白了一些。 然而,佳人已逝,再去追究真相已经没有必要了。 谢晏和现在更关心的是,王谢两家会不会因为王若弗的死因让原本存在的裂痕变得越来越大,会不会因为自己昨日的冷漠让哥哥在朝堂上再添一个敌人。 “备纸笔。”谢晏和的桃花眼里浮上一丝凝重,起...... 《凰权至上》第159章 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0章 惊马 马车上面,鸳鸯不无忧心地说道:“县主,奴婢总觉得,您的这个决定太草率了。先不说那吴碧君值不值得信任,就是陛下那里……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您不好交代呀。” “你是怕吴碧君和太子联合起来给我下套子?”谢晏和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吧,吴碧君还没有那么蠢。斗倒了我,岂不是给陈蓉做嫁衣!所以,我更倾向于……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县主,那吴家从在江南的时候便钻营的厉害。那吴有粮还妄想着将自己的侄女送给...... 《凰权至上》第160章 惊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1章 怀疑 “县主,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李木目光低垂,舌间有些发苦。 谢晏和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李木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当做无事发生过。 “李公子,当初的事,我很抱歉。”谢晏和最终说道。 谢晏和曾对这桩婚事耿耿于怀,因为李木是太子妃和她的亲祖母一起安排的人,谢晏和一直将这桩婚约视为耻辱,也从未正眼瞧过这个未婚夫。 但如今救了她的人,却是被她羞辱过的李木。抛开两个人曾有过的牵绊来看...... 《凰权至上》第161章 怀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2章 下落不明 望着魏昭伸过来的手指,谢晏和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只能一个人兀自生闷气。 “朕不过逗了你几句,这就生气了?”魏昭望着面前的小丫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薄唇微掀,泄露出一丝笑意。 谢晏和咬了咬唇,正准备反唇相讥。然而,在对上魏昭那双深不见底却又满满都是宠溺和深情的墨眸之后,心中瞬间生出了一丝明悟。 眼前的男人之所以和她插科打诨,是不想让她再沉浸在方才的恐惧里。 男人的体贴让谢晏和的内心顿时生出了一丝感动,她不由...... 《凰权至上》第162章 下落不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顾家 静德院里栽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木已有百年,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人合抱方能抱得过来,树荫亭亭如盖,在院中的青石砖上洒下一大片的阴影。 江南正式迈入六月中,天气便开始炎热了起来。顾衍的书桌就设在窗户边,推开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外面枝叶葳蕤的梧桐树,为这炎热的夏天带来丝丝凉意。 顾衍从用过早膳之后,连着两个时辰都没有放下过书本。 伺候笔迷的书童劝道:“大公子,这做学问非一日之功,您不妨先用一些茶点,养一养眼...... 《凰权至上》第163章 顾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