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从前有个死纨绔》 第001章 这回,穿成了男的? 入了夏的天气像是小儿的喜怒,暴雨说来也便来了,豆大的雨珠砸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很快就淤出几个泥洼。 幸汝南坐在堂屋择着豆角,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大雨,心中有些烦躁,大姐说今日会回来的,怎么都过了晌午了,还不见人影。 此时,里屋跑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鼻涕像两条毛毛虫挂在脸上,只差分毫,便要落入嘴巴里,只见他一吸溜,两条鼻涕都进了鼻子里。 “三丫头,我要尿尿。” 幸汝南瞧了他一眼,漠然道:“你要叫我三姐。” “呸!”明明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却将乡下村妇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庚哥儿得意洋洋的瞧着她,料定她不敢怎么样,“我就叫你三丫头,不服你告诉奶奶去,看她打不打你吧!” 幸汝南微微眯了眯眼眸,不吭声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只有九岁、芦苇一样瘦弱的身体,到底还是软了语气:“庚哥儿,我也不比你大多少,没办法帮你把尿,你再忍忍……” “我不,我不要,我憋不住了,你不帮我,我就尿裤子里了!”向来有求必应的庚哥儿顿时撒泼打滚起来。 幸汝南有些头疼,正要开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高喝,“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你家大姑娘叫人打死了!”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冲院门。 幸汝南神色一怔,手中的豆角掉在了地上,被正在撒泼打滚的庚哥儿踩了满脚,又是一阵不依不饶的吵闹。 可是她已经无暇管这些了,顾不得外头的大雨,冲出了院门,拽着报信的婶子,一个劲的问:“你刚刚说什么,我大姐怎么了?你说我家大姐怎么了?” 钱婶子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抓住了衣角,心中不耐烦,定睛一看却是老幸家的三丫头,连忙道:“你老子娘呢?你大姐叫人打死了,她婆家叫我过来报信呢!” 她的话音刚落,天下便陡然炸响一声惊雷,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大姐被人打死了?”幸汝南疯了一样的抓着钱婶子的衣袖不让她走,眼睛通红,像是冲了血一样,“谁干的?我姐夫?”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钱婶子也懒得跟她纠缠,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就往院子里走,言罢,便一把推开了她。 幸汝南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额头碰到垒院墙的石头,当即见了血。 ———————————————— 窗外的大雨吵得宋钰一阵心烦,随手将手里的书扔在了一旁。 小厮观言坐在廊下打瞌睡,闷热的天气早叫他额间细汗密布,可他竟也不觉得,睡得依旧香甜,宋钰一把拉开房门,瞧见观言睡得正香,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飞了过去。 观言当即便滚了出去,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好你个狗东西,少爷我被拘着出不了门,你倒是在这儿睡得昏天黑地。”宋钰冷着脸,连靴子一脚踩在了廊下积水上都没有察觉。 观言见状,连忙屁颠颠的上前将他的右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才又放下:“少爷,老爷交代过了,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宋钰不耐烦的打断了,“屁话,你是他小厮还是我小厮。” 宋钰言罢,斜了他一眼,片刻,又鬼鬼祟祟的凑到观言身边勾肩搭背,压低了声音问:“我爹呢?” 观言欲言又止:“徐大掌柜过来了,听说是庄子上的桑户出了事,老爷便赶过去了。” 宋钰一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这么说,我爹去庄子上了?”还不待观言回答,他便一把推开观言,顺着长廊就往外走。 观言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老爷要是知道你偷跑出去,肯定会打我板子的。” 宋钰随手拨开他往自己身边凑的脑袋,满不在乎的道:“我跟我娘说一声,顺便要点钱,这怎么能是偷跑出去呢!” “可、可是……” “你怕什么?”宋钰胳膊一揽,将观言的脑袋夹在了自己的腋窝,“我爹去庄子上,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再说了,他就算知道了,大不了你的板子,我帮你受了。”讲到这里,他还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他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厢,秦氏正午歇起身,丫鬟帮她挽着发髻。 “幸哥儿怎么样了?”秦氏按了按依旧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一旁的厉嬷嬷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秦氏蹙了蹙眉,还不待她开口,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秦氏一瞧,正是她刚才念叨的人,幸哥儿。 “哥儿怎么来了?”厉嬷嬷道。 宋钰一脸媚笑,蹲在秦氏身前,小意切切的给她捶着腿:“娘,我的好娘亲,您累了吧,儿子给您捶捶腿。” 秦氏无奈的拨开他的手:“你爹叫你今日好好读书,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娘,我今儿和何家二郎有约,早在十天前就定好了的,要我做东,我总不好失信于人吧?”宋钰谄媚的拉着秦氏的手,左摇右晃。 “你爹叫你读书,你浑忘了?”秦氏叹了口气,“他回来要考你,你拿什么应对?” “娘,我爹去庄子上没个三五日回不来,我只今天出去,赶明儿我肯定好好读书!”宋钰眼见秦氏有心软的意思,立马拍着胸脯保证。 秦氏柳眉微蹙,也不言语。 宋钰低了低头,不甘愿的说:“再说了,我也不是那读书的料!那满篇的之乎者也,我看着就头大,反正我们宋家家大业大,吃几辈子都够了,我就不明白我爹干嘛非叫我考学,有这功夫还不如分两间铺子给我管!” 他的话,像是戳中了秦氏心底的最深处,良久,她终于沉沉一叹息,对一旁的厉嬷嬷道:“取点银钱来给他。” “是。” 宋钰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抱住了秦氏撒娇:“我的好娘亲,还是你对我最好。” 秦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算不好读书,也做做样子给你爹看,十日里有一半在书房,你爹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厉嬷嬷取了一袋银子递了过来,宋钰一把抓过钱袋子,笑嘻嘻的道了声谢,便像出圈的猪崽儿,撒了欢的跑了,厉嬷嬷见状,着急的跟在后头,高声喊道:“外头雨大,叫观言打个大点的伞,别叫哥儿淋到了。” 回去后,厉嬷嬷忍不住道:“哥儿哪里不是读书的料,七岁的县案首,全天下又能找出几个来?偏他不好学,都叫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 “行了,以后这话不要再提了。”秦氏蹙眉,声音中透着冷意。 那边,宋钰撒欢带着观言去了秦月坊,何治星早带着三五成群的公子哥们在画舫等候了,见到他来,一个个都说要罚酒三杯,宋钰也是来者不拒,刚到画舫不过一刻,却已是酩酊大醉。 何治星笑眯眯的摇着折扇:“宋兄可是不知,秦月坊前几日刚来了一个姑娘,名唤沉璧,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啊,我前两日来了几次,都被她挡了回去,不知道以宋兄的面子,能不能请动她这尊大佛?”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几个公子哥都纷纷应和。 “是啊,我们可比不得宋兄,沉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那宫里娘娘身上穿戴的锦缎,可都是宋兄家里供应的。” “宋兄面子比我们大,我们也想借着宋兄的光,看看沉璧姑娘。” 周围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天花乱坠的吹捧,让宋钰早就昏了头,当即答应,一定要让众人见到沉璧。 秦月坊的妈妈听到后,有些为难的道:“沉璧现在有客,实在是抽不开身,莫不然,诸位叫旁的姑娘也是一样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治星打断了:“我们几个过来,沉璧姑娘推脱不见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宋公子来,也不见,你可知宋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的?” 宋钰也来了脾气,一把扫掉了自己面前的杯盏,脸涨得通红,酒气熏天:“去,把沉璧叫来,不就是钱吗?多少爷都出的起!” “不是银子的事儿……”妈妈愈发的为难了。 “一百两!” “这……” “五百两!” 周围起哄的声音愈来愈大了,宋钰也来劲了,梗着脖子竖起根手指:“一千两!” 妈妈终于忍不住的哀叹:“哎呦,宋公子!真不是银子的事儿!” …… 幸汝南醒来的时候,眼前的迷蒙散开,便对上数张神态各异的脸,她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自己竟置身在一个画船之中。 怎么,又穿了? 此时,何治星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了,何治星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关切的道:“宋兄,没事吧?” 宋兄? 幸汝南眸光微闪,她不是穿到了一个叫幸三丫的小丫头身上吗?想到这里,她不由低眸打量了一下自己,只见自己身着青色长衫,锦缎做的,衣袖上还绣着竹纹,身材瘦削颀长,分明是少年姿态。 这回,穿成了男的? 第002章 鸿门宴 天已经擦黑了,画船上的灯火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宋兄,没事吧……” 有人试图关切的询问,还未说完,就被何治星打断了,他笑眯眯的拍了拍幸汝南的后背,“宋兄就不要装醉了,大家伙还等着你出头,让我们也见见沉璧姑娘呢!” 什么情况? 幸汝南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画船外那漂浮着的幽幽鬼影上,立刻借口要出去透透气醒酒,不准人跟着。 她是能见鬼的,倒不如问问阿飘。 众人立刻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皆以为他是临了,不敢应了那赌约。 何治星闻言,唇角的笑意微微僵住,片刻,“好,宋兄出去透透气也好,我等商榷下一会儿该如何践行这赌约,赢得沉璧姑娘。” 幸汝南走出船舱,那阿飘便幽幽的飘到了自己的身边。 “公子。”阿飘轻轻一礼。 也不知为何,幸汝南仿佛从阿飘那惨白的脸上看出几分羞赧的绯红,她不由腹诽,这个身体,这么帅的吗? “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幸汝南压低了声音问道,“还有,我是谁。” “公子,此处乃是嘉城,天下富庶之首,公子姓宋,唤钰,家中做锦缎生意,专供宫中嘉缎供应。”讲到这里,眉目清秀的阿飘指了指画船上何治星的方向,“今天是场鸿门宴,何家想要抢走宋家对宫中嘉缎的供应资格,特命何治星安排了这个局,公子小心。” 幸汝南闻言,眉心微蹙:“鸿门宴?” “是了,秦月坊的沉璧姑娘一直声名在外,今天这里的妈妈说她有客不假,她的客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何家早便知道了此事,特意将公子带到这里。”阿飘顿了顿,又道,“早在姑娘来之前,何治星已经撺掇宋公子和尚未表露身份的五皇子打赌,谁赢了,便可让沉璧姑娘作陪,如若输了……” 阿飘明显犹豫了。 “输了又怎么样?”幸汝南不由问道。 “输了,就跪在地上,绕着船舱爬三圈,再从对方的裆下爬过去,末了,还要给对方磕头谢罪,称自己是不孝子,不该和父亲作赌……” 阿飘说完,幸汝南已经一脸黑线了。 这什么鬼?谁输了就跪下叫爸爸?原来古人也好这口的吗? “这赌注是何治星提的?” 阿飘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直接开口,自然是引导为上了。” 幸汝南听完了始末,心中对这具身体的主人愈发的厌弃,什么狗屁浪荡子弟,竟然给她留了这么棘手的烂摊子!不过这个何治星还真是阴毒啊,知道对面的人是五皇子,就特意用跪在地上叫爸爸这个赌注,谁能当五皇子的爸爸?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当,幸汝南刚穿过来还没焐热的身体,估计就要人头分家了!这个五皇子也是荒唐,居然能答应这种赌约! 想到这里,她对阿飘微微颔首:“多谢。” “姑娘……公子小心。”阿飘也款款还了一礼。 听见她叫自己姑娘,幸汝南心中有些奇怪,刚要询问,却见何治星已经从船舱里出来了,拉着她便往船舱里走。 “宋兄出去醒酒的功夫,我等已经想好了怎么比了!”何治星笑眯眯的摇着扇子,“取一物为题,一盏茶功夫成诗,诸位以为如何?” 作诗? 幸汝南一听,脑仁嗡嗡的疼,她作打油诗还差不多,可那样的话,就输定了。 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不然第二天宋家就会成为整个嘉城的笑柄,最好是能和局,她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给圆过去,应当就能化险为夷了。 既然要和局,那输赢的概率必须控制在她的手里…… 何治星言罢,见幸汝南久久都没有点头,遂又笑着提议道:“那莫不如投壶吧,一炷香之内,谁获得筹码最多,谁便胜!”言罢,他还靠近幸汝南,低声揶揄,“宋兄,我知你最擅投壶,咱们这回肯定是胜券在握了。” 那厢,帘幔后头,走出来一个佩剑的少年,只见他微微颔首。 “我家主子说了,投壶可以。” 他的话音落下,幸汝南身边的公子哥儿们都高兴的不得了,纷纷应和道。 “那就投壶!” “咱们赢定了!” “宋兄的投壶,可是整个嘉城都无人能敌的!” “等着哭吧,小子!” …… 何治星听到周围的应和声,微微一笑,摇着折扇,就在他运筹帷幄,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慢着!”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久久一言不发的宋钰。 “宋兄,怎么了?”何治星眸底掠过一丝不满,微笑着问。 幸汝南的唇角扬起一丝不羁的笑,学着她印象中的公子哥的样子:“投壶有什么意思,一打赌就是作诗投壶,一点新意都没有!” “那依宋兄的意思?”何治星眉心微蹙。 “我们玩个新颖一点的!”幸汝南兴冲冲的说道,“你画我猜!” 她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你画我猜是什么游戏? 幸汝南心中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古人的作画方式和她不一样,古人作画都是意象画,而她可以具象化,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控制输赢了! “你画我猜,就是取一个物件,双方各出一人作画,一人猜谜,谁先猜中,算那方得分!”幸汝南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天才,“一炷香之内,哪方猜中的多,就算谁赢!各位觉得如何?” 何治星听了她的话,不由皱了皱眉,拉了拉幸汝南的衣角,低声道:“宋兄,如此一来,我们不一定能取胜啊。” 幸汝南回头看了他一眼,得意道:“放心吧,我有数!” 还不待何治星反对,之前那个佩剑少年再次走了出来,道:“我家主子说,这比投壶有意思!” 那就是同意了! 听到这话,幸汝南心中长舒一口气,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游戏正式开始了,双方各派出了两个人,一个猜,一个画,中间用屏风遮挡,防止偷看。 幸汝南自然是画的那个,至于猜的那个,她笑眯眯的看向了何治星:“何兄,你来吧,我们俩一定能所向披靡!” 何治星脸色一僵,他可不想掺和进去,遂连忙找了借口:“我有些醉了,还是让旁人来吧。” 闻言,幸汝南也没有为难他,毕竟何治星一心想让她赢,是个游戏中的不确定因素,于是,人群中之前一个姓黄的公子哥自告奋勇走了出来。 五皇子那边,派出了两个侍从。 一切准备就绪,幸汝南在前面象征性的赢了两局,她心中觉得差不多了,一炷香的时间,满打满算,顶多六局,她只要再赢一局,之后的全输掉就行了。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算计了一切游戏里的不确定因素,最后那个最不确定的游戏黑洞,竟然是五皇子! 五皇子,以一己之力,让原本幸汝南满打满算的五五分游戏胜率,变成了零对百分百。 而五皇子,就是那个零! 第003章 游戏黑洞五皇子 眼看着幸汝南这边已经连赢了三局,时间也已经过了一半的时候,帘幔后头的五皇子终于按捺不住了,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恨铁不成钢的推开作画的侍从,又指了指一直帮他传信的侍从:“子都,你来猜!” 崔子都一愣:“五爷,我……” “废什么话,过来!”五皇子一声令下,崔子都只得应从。 幸汝南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着这个五皇子,玉树临风的少年,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自己现在这个身体,估计和五皇子应当是同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砸了咂舌,古代小孩子还真是早熟啊,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就开始抢女人了。 五皇子睨了幸汝南一眼,眼神满是挑衅:“开始吧。” 幸汝南无言,跟你抢女人的又不是我。 第四局游戏开始了,幸汝南展开写有题目的纸条。 “两个字,猜一个动作。” 幸汝南微微颔首,这个好办,一个人,一张书桌,一把算盘,那个叫子都的就算是头猪,也应该能猜出来。 想到这里,她慢悠悠的在纸上作画,先画一张桌子,哎呀墨水不小心糊掉了画,算了,重来吧,周围的人都快急死了,看着幸汝南慢悠悠的揉掉纸张又重新作画,恨不得顶替了她。 那厢,五皇子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这个动作应该怎么表现。 “五爷……”崔子都有些无言,开口提醒了一声。 五皇子乍一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他,霎时间福至心灵,他知道自己该怎么画了! 崔子都眼看着五皇子在画案上先是画下了一张长条板凳,接着长条板凳上趴着一个脱了裤子的少年,少年的身旁缓缓出现一个拿着棍棒男子,五皇子眼看着自己的画已经成型,殷切的看向崔子都。 崔子都无言的看了这画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棒打。” “什么东西!”五皇子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瞪着崔子都。 幸汝南在屏风后头听到崔子都的声音,也是一阵无言,难道真是头猪?怎么会猜成棒打的? 五皇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崔子都,又拿起笔,在纸上沙沙作画,很快,两个人物出现了一个背景,祠堂,牌位,蜡烛。 呃,这是家祠? 崔子都心中暗暗嘀咕着,但是不敢说出口。 五皇子再次殷切的看着他:“再猜。” “呃……家法?”崔子都拧着眉头,死死的盯着五皇子的画,他实在是猜不出来啊!谁来救救他! “家法?”五皇子一听这话,险些没背过气去,“家法是动作啊?” “请家法……” “请家法那是三个字!你会不会算术崔子都!!!” 屏风那边的幸汝南听着两人一连串的声音,心中越来越觉得神奇,崔子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居然能猜出十万八千里外去。 五皇子又气又急,提笔在纸上又沙沙画了起来,一个长条,上面有家书二字,这回崔子都要是还猜不上来,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他! 崔子都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他看到五皇子又在纸上画了一封家书。 家书…… 家祠…… 打儿子的老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人生为什么如此艰难!!!崔子都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爆炸了,他就是看不出来五皇子画的到底是什么嘛! 就在此时,幸汝南那边竟是猜上来了。 姓黄的少年兴奋的大喊:“算账!” 算账?崔子都又是一阵无言,他低头看了看五皇子的画,这画……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是算账啊! 五皇子更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崔子都的后背:“你怎么那么笨!这都猜不上来!你看看,我还特意画了一封家书,前段时间,你爹不是刚给你来了封家书嘛!说他已经知道你干的好事了,等他回来要找你算账!你怎么能猜不上来!” 所以,打儿子的老子是他爹,被打的是他自己?崔子都想要哭,却发现自己没有眼泪。 做人,真的好难…… 此时,幸汝南已经无语了,她抿了抿唇,原来游戏黑洞不是崔子都,而是五皇子啊! 五皇子又输了一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幸汝南,无不嫉妒的说:“不用谢!” “哈?” “很明显,我们把错误答案都帮你排除了,不用谢了。”五皇子冷哼一声,又转到了屏风后头,再次瞪了一眼崔子都。 又一局开始了。 幸汝南看了一眼题目,这个和上一题不一样,没办法画的具体,就只能画出每个字的意思了。 “三个字,猜一个地名。” 五皇子看完题目,充满智慧的小脑瓜再次转动了起来,“这也太简单了。” 不知道为何,听到五皇子说太简单了,崔子都的心头骤然浮现一丝被支配的恐惧。 只见他在纸上先画了一个佩剑的男子,身披甲胄,画完了,他沾沾自喜的吹干上面的墨迹,胸有成竹的看向了崔子都,“记住,是地名,三个字。” “呃……”崔子都看着他的画,心头袅袅升起一团幽怨,画上有个身披甲胄的男人,怎么猜地名了,“关公庙?” “关公庙?”五皇子陡然拔高了声音,满腔的难以置信。 崔子都苦恼的眯着眼:“我不知道,岳飞墓?” “跟关公岳飞都没有关系!”五皇子觉得崔子都就是故意的,这显而易见的答案,怎么就猜不出来呢,他强压着自己的怒气,扯着笑循循善诱,“想想上一个题目。” 上一个题目?崔子都苦恼的托着下巴:“我真的不知道……” 五皇子哀叹一口气,提笔又在画上添了几笔:“现在呢?” 崔子都看了过去,只见原先画上的人脚下,被他添了几笔黑墨点点,一时间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啊!”崔子都绝望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 幸汝南手一抖,一团黑墨掉在了纸上,她正要借此机会将纸揉掉,她身侧的黄公子又是一声兴奋的高呼,“我猜到了!是雁门关!” 他的话音刚落,五皇子便气势汹汹的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我看看!”言罢,他不由分说的扯过幸汝南手中的纸。 只见纸上画了一只大雁,一扇关着的门,一个大墨点…… 崔子都也跟了过来,哀嚎着:“五爷,这才是雁门关啊!你画的我真的猜不上来!” 五皇子一阵气急败坏的抓过崔子都的衣裳,两人来到他的画前,五皇子言之凿凿的介绍道:“怎么不是雁门关!你看,我画了你父亲,他现在……”讲到这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爹他现在不就驻守在雁门关吗!我还提醒了你想想上一个题目!” “那这些点点是什么?”崔子都绝望的指着画上人的脚下。 “这些是雁门关的山蘑菇啊!你爹之前让人捎回来的!”五皇子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头,小声抱怨,“我明明前两天还和你说让你爹再派人捎来些,那东西还怪好吃的!” 崔子都听了他的话,满腔又是绝望又是怨念:“五爷,你怎么老跟我爹过不去?” 这换谁能猜得到啊!!! 剩下的时间还能再猜一题,虽然现在局势已定,但是五皇子依然不气馁! 他就不相信了,这个笨蛋崔子都一题都猜不上来! “最后一题,猜一个成语,和历史典故有关。” 五皇子一看题目,立刻摩拳擦掌!这个容易!崔子都肯定能猜中! 第004章 狗屁不通 等等! 五皇子抬头朝屏风后的人影瞥了一眼,那小子上局是画的字义,好像效果还挺好的,他也来试试好了。 于是,他提笔低头在纸上画了起来。 一旁的崔子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胆战心惊的看向五皇子的画,却被五皇子发现后,换了个姿势牢牢挡住了,崔子都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 终于。 五皇子放下了笔,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崔子都招了招手:“来,猜吧。” 也不知为何,这句云淡风气的“来,猜吧”,落在崔子都耳中,却像是一道催命符,他步履沉如千斤,挪到画前,只看了一眼,他心中的怨念愈发的深重了。 只听他幽幽的问道:“五爷,这次是猜成语吗?” “对啊。” “和历史典故有关?” “对啊。” “狗屁不通?” “……”五皇子唇角的微笑骤渐放大,他一把勾住崔子都的脖子,轻声道,“我的画狗屁不通?” “不是!”崔子都连忙辩解,“谜底是狗屁不通。” 五皇子依然微笑着:“那你给我解释一下,狗屁不通是什么历史典故?” “呃,鸡鸣狗盗?” “哪里有鸡?!” 崔子都拧着眉头,怎么也猜不出来,这次五皇子画了四幅画。 第一幅,一只狗在一片林子里,张大了嘴在叫。 第二幅,还是那片林子,狗没了。 第三幅,狗站在悬崖边,似乎是悬悬停住了没掉下去。 第四幅,狗在流哈喇子。 “狗吠非主?”崔子都小心翼翼的问道。 “崔子都。”五皇子笑眯眯的搂住他的脖子,“你一题都猜不中,回去后,你那点破事我肯定不会再帮你兜着,全都告诉你父亲!” 崔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欲哭无泪,他也不想的啊! 就在此时,屏风那头猜出来了:“望梅止渴!” 望梅止渴?!崔子都只觉得自己过去十来年所学得的词汇,都无法精准的表达他此刻的感受,他怨念颇深的看向五皇子:“五爷,您给讲讲?” 五皇子瞪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画:“第一张,狗在叫,汪与望同音!第二张,还是这个地方,狗没了!第三张,这狗跑到悬崖边刹住了,止!第四张显而易见,渴嘛!崔子都,你怎么连这些都猜不上来,我真想把你脑袋扒开,把我自个儿脑子放进去!” 另一边,幸汝南已经无语了,她算计了游戏里各种可能性,却万万算漏了这个五皇子。 何治星眼见胜局已定,轻摇折扇,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就在此时,不死心的幸汝南绕过屏风,走到五皇子画前,五皇子以为她是来炫耀的,但是没想到,她竟是拿起他的画,大加称赞:“这位公子的画很有新意啊!比起我那中规中矩的画,有意思的多了,看来公子很有发散性思维,颇有董其昌的风范。”像不像董其昌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通乱吹。 五皇子本欲横眉冷对,但是乍一听到幸汝南的赞扬,自己都愣住了:“什么是发散性思维?” 幸汝南自己也愣住了,很快,她便笑着道:“就是,一题多解,一事多写,一物多用!公子能想常人所不能想,思常人所不能思之处,便是发散性思维!”讲到这里,她不由低了低头,故作深沉道,“万物苍生皆有来处,然天下万民又何尝不是圣上的子民呢?” 言罢,她竟是撩起衣袍跪下,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拜。 五皇子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崔子都,崔子都倒是反应过来,这位宋公子是给了台阶下,于是他连忙跟着跪了下来,还顺手拉了拉蒙圈的五皇子。 其他人见他三人跪下后,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船中景象竟有点像传销组织。 幸汝南就是那个传销头子。 等到跪拜完毕,所有人站起身之后,何治星贼心不死的开口:“宋兄,怎么说,我们也是赢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幸汝南给打断了:“嗳,谁赢了?明明是和局啊!” “对,是和局!”崔子都也笑眯眯的应和,“难道这位公子不是圣上的子民吗?” 何治星语塞半天,只好悻悻的站到一旁,不再开口了。 此时,五皇子也大度的让沉璧姑娘出来弹奏一曲助兴,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坐下开怀畅饮,五皇子还拉着幸汝南说起刚才她提到的“发散性思维”,“宋兄,不瞒你说,我对你这个看法深以为然,从小我就和我其他几个哥哥想的不一样,先生叫我们用最短的时间解开九连环,这不容易么?我直接往地上一摔!先生却还将此事告到我父亲面前,宋兄你说,我哪里错了?他又没说不能摔!” “对。”幸汝南笑眯眯的应和,趁他不注意,偷偷将酒倒在了身后。 “还有之前……”五皇子遇到幸汝南,竟像是遇到了人生知己一样,滔滔不绝。 一旁的崔子都欲言又止,终于,他忍不住了,道:“五爷,时辰不早了。” 五皇子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夜色,缓缓站起身,握着幸汝南的手,颇有些不舍:“我与宋兄一见如故,如今却要分别,真是……” 真是叫人头秃,幸汝南默默补充了一句,她笑着道:“日后有缘,总会再相见的。” 五皇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临离开之际,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递给幸汝南:“宋兄,此物赠你,留作纪念,以后宋兄若是赴京赶考,来鸿月楼找我。” 佩玉被塞进手中,幸汝南一愣,半晌才翻了翻身上,最终翻到了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我,出门匆忙,只有这个荷包……” 五皇子高兴的接过荷包:“那你我就算是朋友了。” 朋友? 幸汝南有些怔忪,和皇子成为朋友,竟然是这样容易的事? 五皇子走后,何治星眉宇间蕴着一丝讥讽,面上却还是笑着:“不愧是宋兄,广交天下君子。” 幸汝南垫了垫手中的佩玉,一扫面上的笑意,对众人道:“今日作赌之事,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出去半分!不然……” “不然怎样?”有人问。 “不然就要大祸临头了。”幸汝南扯了扯嘴角。 姓黄的少年不以为然的笑道:“就算传出去又能怎么样?咱们赢了呢!” 幸汝南轻笑一声:“想死的话,只管传出去,你当离开的那人是谁?他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皇后嫡出的儿子,和他作赌,想想那赌约。” 众人听了她的话,震惊不已,而后,竟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何治星眸底染上一丝阴冷,微笑着道:“宋兄在说笑吧,嘉城地处南方,距离京城有两三个月的路程,五皇子怎么凭空跑咱们这里来了?” 第005章 他,成公公了? “五皇子的恩师告老还乡后病逝,老先生曾经救过他一命,他求了圣上去送老先生最后一程。”幸汝南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五皇子送她的佩玉,“老先生家在闵州,五皇子吊唁完老先生后回京,路过嘉城。” “你怎么知道?”何治星听了她的话,眼皮一跳。 这个宋钰什么时候竟开始动脑子了?还知道的这么多?他不由抬眸打量了一下,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宋钰,和以前不一样了。 “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了。”幸汝南咧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当然是阿飘姐姐告诉她的了。 她唇角的笑,让何治星心头一惊,一时半会儿竟不敢再多言语。他总觉得自己言多必失,尤其是宋钰突然变机灵了,说的话也意有所指的样子。 “所以,和五皇子作赌的事,要是传出去,别说圣上会怎么样,就是皇后的母家会不会出手,也未可知啊。”幸汝南笑眯眯的警告着众人,虽然说宋钰是被人套路了,但是眼下屋子里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可是,这明明是你和五皇子作的赌!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有一个人不满了。 “是啊。”何治星也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宋兄,这是你和五皇子打的赌,难道我们也会被迁怒不成?” “不不不。”幸汝南连连摇头,“你们怎么会被迁怒呢?正如你们所说,这是我和五皇子作的赌,怎么算也不会连累你们的。” 听了她的话,何治星的眉宇间不由露出一丝惬意和自得,可是幸汝南接下来的话,却打断了他的自得。 “就五皇子那边而言,他肯定不会说出去,同理,我也不会说出去,如果这件事传出去,那五皇子的外家肯定会查清楚是谁泄露的这件事,到时候,泄露消息的人,估计就……” 她的话落,何治星脸上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住了,在场的其他人则是神色各异。 且不管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幸汝南明白,出了秦月坊,这件事也就不会再被人提及了。 ———————————————— 宋钰只记得自己喝多了酒,有人叫嚣着要他打赌,谁赢了就可以让沉璧作陪! 笑话,他宋钰在嘉城这么些年,怕过谁?他站到了案上,叫嚷着要那竖子小儿露面,不要躲在帘幔后面狗狗祟祟! 再后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的环境让他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个房子的地面连砖石都没有铺砌,就是泥土地,破烂潮湿的被褥,房梁上还缠着蜘蛛网,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霉味。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了? 宋钰掀开被子,迷茫的下床,却惊异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缩水了许多,瘦的像是芦苇杆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这什么情况啊!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上本身瘦如排骨,下半……等等! 下面怎么空空荡荡!他的小宝贝呢!!! 宋钰惊恐万分,整个人摸在当部,如同石化了一样,动也不敢动。 他…… 成公公了?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幸家传了出来,直直穿透人的耳膜,扶摇直上。 老陈氏听见声音,抱着庚哥儿走了进来,看见已经醒了的宋钰,嫌恶的说:“醒了?正好,庚哥儿饿了,你去鸡窝找个蛋给他做碗蛋羹!” “你是谁?”宋钰强忍着心底的恐惧问。 去鸡窝找蛋? 他自己的一觉醒来都没有了!!!!苍天啊!!!! 老陈氏一愣,下一瞬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上:“你个短命的玩意儿!我是谁?我是你老子的他娘!你说我是谁!” “三丫头刚刚还不给我把尿,我尿裤裆都怪她!”庚哥儿也来劲了,趁机落井下石。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陈氏一听这话,顿时来了脾气,站起身,对着宋钰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叫你带弟弟,你就是这么带的啊!我一觉睡醒,庚哥儿裤子都尿湿了,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宋钰被老陈氏和庚哥儿的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愣住了,难道他从案上摔下来死了,借尸还魂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顶着大雨匆匆跑进了屋,宋钰见状,嫌弃的后退了一步,生怕那人将雨水甩到自己身上。 “怎么样了?”老陈氏连忙问道。 “当家的已经去了。”孟氏擦了擦蓑衣上的雨水,“大姐儿叫宋家的下人打死了,姑爷已经在庄子上闹了半天了,听说他们庄子上的老爷都来了。” 老陈氏闻言,忙道:“他们庄子上的老爷?那是嘉城宋家的宋老爷?” “可不是嘛!”孟氏点了点头。 “好!”老陈氏一听这话,高兴的不得了,“就叫姑爷好好闹,要不然,咱们家跟他没完!” 孟氏总算是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宋钰,不由皱了皱眉:“你这额头怎么了?” “嗐,还不是刚才钱嫂子来报信,她缠着人家,自己没站稳撞院墙上了。”老陈氏轻描淡写的便将这件事翻篇了。 宋钰听了两人的对话,心中惊骇万分。 等等,他们口中的嘉城宋老爷,就是在说他爹吧? 宋钰不由想起自己出门前,观言说徐大掌柜来了,说是庄子上出事了,他爹便跟着徐大掌柜走了…… 孟氏再次披上蓑衣:“娘,我去探探情况,您带着庚哥儿,三丫在家等消息。”说完这话,她便再次出了门。 老陈氏目送孟氏离开,抱着庚哥儿喜不自禁:“哎呦庚哥儿,你大姐这回死的不冤,宋老爷都来了,肯定得赔不少钱,咱们家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叫你爹给你买!” “太好了太好了!”庚哥儿也跟着高兴的叫了起来。 老陈氏忽然想到了什么:“三丫头,叫你给你弟弄碗鸡蛋羹听到了没有?” 没人应她。 她在堂屋转了一圈,也没找见人,里屋也没有人,倒是院子泥泞的路上,一双大脚印后面,跟着一双小脚印。 “这死丫头!” 宋钰一路跟着孟氏,他要找到他爹,告诉自己现在的情况,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但是他一定要找到他爹! “你怎么跟来了?”孟氏到底还是发现他了。 宋钰语塞,半天才低着头道:“我想看看大姐……” 当他目光瞥到裆部的时候,又是一阵幽怨。 孟氏皱了皱眉,想起三丫头平日里最喜欢她大姐了,现在她大姐死了,想到这里,孟氏叹了口气:“到那儿别捣乱!” 第006章 各执一词 大雨依旧滂沱,道路泥泞难行,向来养尊处优的宋钰何时走过这样的路,他心中愈发的委屈,早知道就听爹的,就在家看书哪儿都不去,现在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钰小心的跟在孟氏屁股后面,借着她身后的蓑衣遮挡大雨,他的小脚丫子刚才一脚踩在了泥坑里,还跑丢了一只鞋子,他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觉,眼眶发红,抽泣起来,“呜呜呜。” 前头走着的孟氏听到他哭泣的声音,遂停下了脚步,蹲下将宋钰一把抱了起来。 宋钰整个人骤然如同石头一样僵硬,这女人干嘛抱他!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一个女人像小孩儿一样抱在怀里,传出去,他肯定会成为整个嘉城的笑柄的。 想到这里,宋钰挣扎了起来。 孟氏抱着他,叹了口气道:“你一会儿到了那边,可千万别闹,娘知道你大姐死了你难受,但是她现在已经死了,咱们不管怎么样,都得讨个公道不是?”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宋钰一个劲的挣扎。 孟氏只好将他放了下来。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总算是快到地方了,远远的,宋钰就听到了哀嚎声。 “我可怜的媳妇啊!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就被畜生给打死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只见前头的凉棚,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人,中间地上是一具女尸,粗布衣衫,裙下腥红一片,宋钰看了一阵触目惊心,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女尸边上嚎啕大哭。 “去吧,跟你大姐说说话。”孟氏在宋钰身后推了一把。 宋钰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出了人群,在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的挪了过去,哭丧着一张脸,装模作样的哭嚎:“大姐啊!你死的好惨啊……” 那边,幸大志瞪了孟氏一眼,低声斥道:“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三丫和她大姐关系最好,她又是小孩子。”孟氏意味深长的瞥了幸大志一眼,低声道,“一会儿你还得庆幸我带她过来呢。” 果然,当围观的乡民们看见身板小巧巧的宋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一个个也都动容了,偷偷抹了抹眼泪。 宋钰一边用手捂着脸号丧,一边透过指缝,做贼一样的打量着在场的人。 爹怎么不在这里? 就在此时,他听到人喊了一句,“宋老爷来了。” 那人话音刚落,宋钰便立刻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他抬眸看去,果然看见徐大管家为他爹撑着一顶油布伞,两人缓缓的从屋子走了过来。 宋钰激动的不能自已,他连忙站了起来,大喊一声:“爹!” 幸大志一听,立刻一巴掌打在了宋钰的后脑勺上,骂道:“臭丫头,瞎喊什么呢!” 旁边有人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幸老三,你家丫头子这是想说人家了吧?都给自己找公爹了!”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幸大志的脸色立刻铁青一片,倒是旁边的孟氏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宋老爷已经走近了,该忙正事了。 宋泰平走进凉棚,立刻就有一个青年跪在了他的面前,眼眶通红:“宋老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娘子被范管事打死了,一尸两命,连着我那还未出生的孩儿,全都死了,我今天一定要为我娘子和我孩儿讨还公道!”说完,那青年便对着宋泰平磕了个头。 此时,徐大掌柜道:“这位小兄弟,你先起来,我们老爷这次过来,就是处理这件事的,范管事要是犯了事,我们也绝不姑息。” “小的知道,范管事是宋老爷的家奴,帮老爷打理庄子已经几十年了,老爷护短也是常理。”青年抬头瞪着徐大掌柜,“可我也不怕你们,大不了咱们对簿公堂!我倒要看看,县官老爷是不是也要帮着范管事说话!再不然,我就是上京敲登闻鼓告御状,也要为我娘子和孩儿讨回公道!” 一旁围观的宋钰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暗忖,这个庄子上的范管事好像是祖母的陪房,确实是几十年的家奴了,按照祖母的性格,能留几十年的家奴,不至于会犯这样的糊涂才是。 范管事瞧见宋泰平和徐大掌柜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老爷,老奴没有打冯家媳妇,老奴冤枉啊!” 事情的经过,来的路上徐大掌柜已经和宋泰平说过了,起因是这个叫冯茂才的佃农上交的蚕丝,后被范管事发现湿了水打秤,足足多出五十斤的重量,范管事就找了冯茂才,要他退回五十斤的银两,而冯茂才则是咬定范管事诬陷,自己上交的都是顶好的蚕丝,是范管事构陷想要私吞。 两人便吵了起来,后来愈吵愈烈,最后动了手,而这死掉的冯家媳妇,则是在两人打斗的过程中,上前拉架,被范管事推了一把,头部撞在了石磨上了。 “你放屁!我家媳妇就是被你打死的!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还有我那大孙儿啊……”冯母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啕大哭。 范管事着急反驳:“老爷明鉴啊,老奴是不小心推到了冯家媳妇,可冯家媳妇当时什么事也没有,还回家去了,人到傍晚的时候,才拖过来,说是没了。” “那可不就是被你推了一把,撞到头死了!一尸两命!”冯茂才眼睛血红,嘶吼着。 宋钰听了他们的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心后退了一步。 宋泰平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徐大掌柜见状,扬声道:“都别吵了。” “诸位。”宋泰平缓缓开口,“这件事,你等各执一词,此事还需再做定夺。” “宋老爷!”一听这话,冯茂才立刻瞪大了眼睛,“我娘子和孩儿都一尸两命了,你还在这里偏袒范管事,好!我这就去县衙,咱们对簿公堂!” “冯大兄弟。”徐大掌柜连忙道,“何必闹到公堂上去……”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女尸旁边的宋钰,忽然阴森森的干笑了一声。 那声音诡异绵长,冷不丁的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纷纷看去,却见那纤瘦的小姑娘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她整个人身子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僵硬的如同一具…… 她缓缓张口,声音飘忽。 “相公,要个一百两回家去吧。” 第007章 少爷变了 “幸、幸老三,你家三丫头怎么回事?”有人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宋钰侧了侧脖子,僵硬的转向冯茂才,幽幽开口:“相公……” “鬼、鬼啊!”立刻有人惊恐的尖叫了起来,霎时间,也顾不得外头还在下雨,人群鸟兽状四散开来。 冯茂才错愕的看着宋钰,双腿一软,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面上的惊惧难掩:“娘子?”他身后的冯母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直挺挺的往后倒去,竟是被吓晕了。 “是我啊,相公。”宋钰一咧嘴角,心里快笑疯了,这个憨憨,这么快就被唬住了。 他想起在幸家的时候,老太太知道大姐儿死了,没有一点悲伤,反而和孟氏说让姑爷大闹一场,多要些钱,而来到这边,孟氏和幸大志都没有怎么闹,这说明他们肯定和冯茂才早就商量好了,目的就是要钱,既然是要钱,那冯茂才现在一口一个上公堂,义正言辞的样子,无非就是想要狠敲一笔。 “你和宋老爷要一百两,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宋钰装模作样的说。 一百两?这个庄子一年的收成,也就一千多两。宋泰平目光落在宋钰身上,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熟悉,他捋了把胡须,眉梢微蹙。 冯茂才也愣住了,片刻,心中涌起一股贪婪,一百两银子,他原先想着顶多要个五十两…… 要不怎么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此时宋钰心中可美滋滋了,心想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才一百两就能解决这件事,他爹还愁眉不展的样! “大姐儿,是你吗?”一旁的孟氏忽然扑到了宋钰的身上,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大姐儿啊!” 宋钰忽然被孟氏抱住,整个人瞬间僵硬了,他瞪大了双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闭眼装死,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迷茫看着正抱着自己的孟氏,“娘,我怎么了?” “三丫头?”幸大志试探着唤了一声。 “爹。”宋钰混混沌沌的答应了一声,冯茂才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宋泰平瞥了徐大掌柜一眼,徐大掌柜会意,对冯茂才道:“冯大兄弟,天已经黑了,我们老爷今夜也不走了,等明天再商议如何?” 因为方才宋钰的一出鬼上身,冯茂才看了眼乌黑的天色,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宋钰眼看着宋泰平就要离开,心里着急,但是碍于孟氏还抱着自己,只好放弃了,反正明天还有机会,他得好好想想,明天得怎么样才能吸引他爹的注意力。 今天这一出鬼上身,他爹肯定已经注意到他了,嘻嘻嘻。 …… “你是说,我爹去庄子上了?”幸汝南洗完脚坐在床上,靠着软和的迎枕,心中满足的喟叹一声。 观言端起地上的洗脚水,纳闷的道:“少爷你不是白天就知道了吗?” 幸汝南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她刚刚已经把观言的话全都套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应当是和这个身体的主人互换了身体,嘉城宋家,不正巧便是大姐儿婆家的东家么! 观言说庄子上出事了,宋老爷去料理这件事了,这件事应当就是她大姐儿被打死的事吧。 翌日一早,幸汝南早早的便醒了。 她掀开被子,低眸瞥了眼裤裆,心中一阵惆怅,十三岁的小孩子,早上就已经有亲戚拜访了吗? 此时,观言走了进来,他一进内室就看见幸汝南躺在床上,某个可疑的地方小帐篷一样,观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连连退了出去,一边退,一边忍笑说道:“对不起少爷,我错了,我等会儿再进来。” 幸汝南:…… 不是,等会儿,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啊!别走啊! 她又不是要做些什么!!! 面对生平头一回的生理反应,幸汝南虽然心中有一万个疑问,但是当她的手伸到裤边的时候,又像是触电一样的缩了回来。 还是是算了吧…… 幸汝南缩回手,强忍着难受,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它自己恢复如常了,她这才喊了观言要水,准备洗脸。 观言蹬蹬蹬端着木盆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少爷,嘿嘿嘿……” “笑什么呢?”幸汝南瞥了他一眼,“把水端过来。” 观言看着她站在脸盆架前面,有些惊诧:“少爷,放那边洗啊?” “不然呢?” “呃……”观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布盆放在了脸盆架上,“少爷,放这边也好,正好站着就能够到了,就不用蹲下来了。” 这小子在说啥?幸汝南满脸问号。 她瞥了一眼观言,却看见他目光正落在自己的……唔,裆部,幸汝南忽然明白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观言,“你在想些什么呢?我说洗脸!” 观言一愣,半天才哦哦的答应一声,臊了个大红脸。 “我也说洗脸……” 幸汝南瞪了他一眼,准备低头洗脸,就在这个时候,观言就一惊一乍的惊呼一声,那样子就像她从前养的哈士奇,“等等!”他大喊一声,连忙上前端走了盆,腆着脸笑,“少爷等等,我给你换个盆来。” 言罢,他便端着盆,飞一般的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嘀咕,“以前不都是要洗洗的嘛!还怪我误会!” 收拾完后,幸汝南对观言招招手。 “我爹在哪儿,我想去找他。” 观言一愣:“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昨天晚上在秦月坊的事情,肯定是要早点告诉他的。”幸汝南心中念着大姐儿,一定要回去。 “那,我这就去叫门房上备马车。” “快去。” 观言被幸汝南撵了出来,一步两回头,总觉得少爷好像变了,就不说竟然要主动去找老爷触霉头,就是早上的习惯也突然变了,少爷居然没弄出来!!! 哦哦,还有昨天晚上在秦月坊的时候,最后要结账了。 按照少爷以往的惯例,都是财大气粗的一挥手,“记我账上!明儿让小厮送来!” 但是!!! 昨天晚上结账的时候,少爷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第008章 王八对绿豆 观言不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 到了结账的时候,幸汝南就笑眯眯的站在旁边,一直拉着观言说话,秦月坊的妈妈一进门,什么都没问,就走到了幸汝南面前。 “几位公子今天一共一百八十七两银子,抹了零头,一百八十两。”妈妈笑盈盈的看着幸汝南。 观言一听,当时就瞥了瞥嘴,又让少爷付钱,连秦月坊的妈妈都默认了。 “噢!”幸汝南恍然大悟,“一百八十两,妈妈稍等!”说着,她便浑身上下的翻着,一边翻,还一边对在场的其他公子说:“你们都别动,这顿饭我做东,都别动啊!” 其他人怎么会动呢,只是一个个笑着,说什么还是宋公子阔气。 此时,何治星轻摇折扇,微微一笑:“宋兄,要不还是我来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幸汝南连忙摇头,双手还是不停的翻着身上,此时,观言在一旁想要说话,因为快要结账之前,少爷曾把身上的钱袋塞到了观言手里,让他收好不要拿出来。 那个钱袋里面有厉嬷嬷给的两张百两银票,还有一些散碎银两。 观言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少爷瞪了他一眼,他下得缩了缩脖子,不出声了。 “我钱袋上哪儿去了。”幸汝南还在那边装模作样的翻着,长吁短叹的,“难道出门忘带了?” 观言这个时候总算是机灵了一回,连忙道:“少爷,小的忘带了。” “混账东西!”幸汝南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回去取!” “小的这就去。” 等到观言走后,幸汝南还在懊恼:“怎么就忘带了。”说着她对众人拱了拱手,“诸位见谅。” “怎么会?” “宋兄阔气,我等又怎会介意。” 幸汝南谦虚的摆了摆手:“嗳!要论阔气,我可比不上何兄啊!听说何兄前两日一出手就给秦月坊的香梧姑娘赏了套琉璃阁的头面,听说那套头面原是端亲王妃母家的东西呢,你们且猜猜,那套头面要多少银子?“ “多少?”立刻就有好事者问道。 幸汝南根本不理会何治星的脸色,高深莫测的伸出比了个手势。 在场几位公子立刻惊叹了起来,一个两个在幸汝南的带领下,也开始吹捧何治星阔气,给香梧姑娘一出手就是八百两银子。 何治星倒不像原先的宋钰,一被人吹捧就晕头转向了,他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拦住宋钰,还有这个姓宋的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明明没几个人知道才是!就连母亲,他都是死死的瞒着的,要是让母亲知道他在一个花娘身上就花了八百两银子,他以后的银钱肯定是要被管控的。 “何兄才是顶顶爽利之人。”幸汝南笑嘻嘻的吹捧他,“能在香梧姑娘一掷千金的人,想来对我们这些朋友也不会差的,是吧,何兄?” 何治星被她说的眼皮一阵阵的跳,强颜欢笑:“那是当然了。” “哎,观言怎么到底现在还没回来?”幸汝南着急的朝外面瞅了瞅,“坏了,该不会是被我娘发现了吧,我今天可是偷跑出来的。” 秦月坊的妈妈又来了一遍,往那儿一戳,笑眯眯的看着众人。 幸汝南为难的说道:“妈妈,我已经让小厮回去取了,烦你在等等。” “这天色也不早了。”何治星扯了扯嘴角,“要不还是先记着账,明天派人送来便是。” “这怎么行!”幸汝南连忙道,“我爹要是知道,肯定要打死我的。”她装模作样,眼巴巴的看着何治星,“要不何兄,你……” 之前那个姓黄的少年也道:“何兄连香梧姑娘都舍得花钱,对我们又何况是一顿饭?” “就是,今天要不就何兄做东。” 众人纷纷响应,话说到这里,何治星也不好推脱,只能强撑着笑:“那是自然。” 一百八十两,全都是何治星掏了。 “想什么,车备好了?”幸汝南见观言回来了,问道。 观言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已经好了。” ———————————————— 宋钰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可以再次接近他爹的机会,更何况,经过一夜,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众人聚在一起,还是商量着怎么解决此事。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两方依旧是争执不下,范管事坚持自己只是不小心推了冯家娘子,当时又没什么事,人还好端端回去了,怎么到傍晚才抬过来说没了,而冯家则咬定是范管事害死了冯娘子。 宋钰眼瞅着两方也吵累了,认准时机,忽然冲到了前面。 众人看到宋钰冲出来,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他昨天被鬼上身了。 宋钰装模作样的盘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宋老爷,敢问家中老夫人的身体如何了?”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幸老三的闺女怎么神神叨叨的?” “可不是嘛!可像隔壁庄子上的神婆。” “令郎七岁中了县案首,这些年却没少叫老爷操心吧?”宋钰神神叨叨的用手抓了一把空气,装模作样的放在鼻子面前吸了一口,“这是有人冲撞了他的八字,要想拨乱反正,还需得从长计议。” 宋泰平本是皱着眉看宋钰,心里一直犯嘀咕,总觉得这孩子奇奇怪怪像谁。 但是听到他说的话,自己也愣住了,家中老母确实是病了,但是没对外人说,连徐大掌柜都不知道,还有幸哥儿中了县案首这件事,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眼前这个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又如何得知,再说了,庄子上的佃户也未必知道他家幸哥儿七岁中了县案首。 宋钰眯着眼,偷偷瞧了眼他爹的神色,心中得意,以他对他爹的了解,只要他爹产生好奇了,他就可以私底下接触他爹了。 哦豁,回家的路还真是轻而易举呢!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佃农匆匆跑了进来:“宋老爷,宋少爷的马车到了。” “这逆子不在家中,跑这里来做什么!”宋泰平皱着眉,猛地一拍桌子。 宋钰更是愣住了,他的身体来了?他呲溜一下站起来,朝门口看去,他倒要看看,占了他身体的是个什么东西! 幸汝南一走进屋,就对上了宋钰那凶神恶煞的小脸。 她也愣了。 第009章 豆芽菜 一瞬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电光火石,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钰死死的瞪着幸汝南,眼神如刀,好像要将她从他的身体里剜出来,幸汝南则是扯了扯嘴角,不屑的冷笑一声,谁稀罕你的身体。 “逆子,你怎么来了!”宋泰平沉着脸,怒斥一声。 幸汝南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前:“父亲,儿子此番过来,是有一事想要告知父亲。” 宋泰平一怔,幸哥儿怎么突然这么有礼有节了,和往常的浪荡模样一点都不一样,态度和缓了几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这正是幸汝南想要的,她稍稍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很快,冯茂才和范管事又争吵了起来,幸汝南听了个大概,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她眯了眯眼眸,盯着悲愤的冯茂才,人都死了,这戏倒是做的好。 此时,观言扯了扯幸汝南的衣袖,低声道:“少爷,那个小孩怎么一直盯着你看?” 幸汝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瞧见宋钰正死死的瞪着自己,咬牙切齿,一时间,幸汝南有些恍惚,毕竟自己也在那具身体上生活了五年,现在瞧见这么一张看了五年的脸,愤恨的瞪着自己,确实有些奇幻。 想到这里,她对观言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出去了,宋钰见状,也不肯放过,悄默声的跟了出去。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占了我的身体?”宋钰一路小跑,总算跟上了幸汝南。 幸汝南听到声音,看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停下脚步,回眸望着宋钰,她眸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半晌也不说话,最后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 “你!”宋钰气的小脸通红,他猛地上前,打算用头撞她,“好啊,你还敢骂我!” 幸汝南一把提溜住他的衣领:“我是骂你吗?我是说实话,你昨天差点就要连累你们宋家满门抄斩了,我帮你擦了屁股,你一句谢谢不说,还想用头撞我?” “你放屁,我什么时候……”宋钰一边说,声音也弱了下来。 “你,秦月坊,打赌,输的人认爹。”幸汝南嗤笑一声,随手将宋钰扔在了地上,“你知道和你打赌的人是谁吗?” “谁?”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五皇子,你要认作他爹,宋公子,可以啊。”幸汝南笑嘻嘻的拍了拍宋钰的小脸蛋。 宋钰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便死鸭子嘴硬:“你怎么知道,肯定是你胡诌的!” 幸汝南瞥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那你是怎么擦……呃,解决的?”宋钰连忙问。 “这个以后再说。”幸汝南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盯着宋钰,道,“现在我们一时半会是换不回来了,你要是不想留在幸家,就乖乖听我的。” “我凭什么听你的?”宋钰一听这话,立刻就来劲了,“你这豆芽菜还命令起本公子来了。” “豆芽菜?”幸汝南眯了眯眼睛。 “对啊,就你这身材,说你豆芽菜都是夸你的。”宋钰越说越来劲,上上下下的指着自己的身体,“昨天我还以为我变成公公了,幸好不是,后来才发现你这身体是个女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磕碜的身材,瘦的和排骨似的,浑身上下没个二两肉,就连这屁股,坐下去都嫌硌得慌,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吗?” “你说。”幸汝南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女人,《登徒子好色赋》中说,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这才是女人,你再看看你自己,该有肉的地方没有肉,不该有的也没有。”宋钰长吁短叹了一番,满脸都是嫌弃,“你这就是连我家灶房里的烧火丫头都不如。” “宋公子。”幸汝南微微一笑,“你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你嫌弃的这个豆芽菜身体,是你的,懂吗?” 宋钰一怔:“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换回来,也许明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幸汝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森森恐怖,“如果是后者,你这辈子都要待在这个身体里面了,你知道大雍的女子都是什么命运吧?” 宋钰忍不住一哆嗦:“什么?” “十三四说人家,十五六嫁人,十七八生子,三十之前,运气不好,就要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幸汝南越讲越兴奋,“幸家能帮你找个什么人家呢?我想想,嗯,左不过不会比冯家更差了,不过他们家重利,女儿在幸家连牲口都不如,牲口还能做活卖钱,女儿只能养到十五六,挑一个最舍得给彩礼的婆家,倒是不必管女婿是瘸子还是哑巴,反正能给钱就行。” “你闭嘴!”一瞬间,她的话竟然让宋钰产生画面感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想到自己以后大着肚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他就觉得自己要疯。 幸汝南斜了一眼他,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你到底要干嘛?”宋钰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这个粗鲁的豆芽菜,害的他现在心扑通扑通直跳。 “你过来,我和你说。” 那边,观言等了许久不见少爷回来,以为他又去村里聊猫逗狗了,正准备出去找找,就看见少爷和那个小丫头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此时,堂中的冯茂才已经是激愤的站起身,要去告官,宋泰平自然不想闹到官府跟前,使了个眼色,徐大掌柜又开始打圆场。 罢了,一百两就一百两吧。宋泰平真是有些乏了,昨天冯家娘子回魂之后,冯茂才便一口咬定要一百两,还要自己之前那五十斤的蚕丝,一分不少的还给他,他还要求,冯家不再追究这件事,但范管事也不能再管理这座庄子,前头两样,宋泰平都能答应他,但最后一个,还是有些难办。 就在此时,幸汝南走了进来,嗤笑一声:“徐大掌柜,那就让他告官就是了,到时候正好派仵作来验尸,冯家娘子到底因何而死,岂非一目了然?” 第010章 我爹都没打过我 “你!”冯茂才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当即脸色铁青的指着她,“你什么意思!宋老爷,这是要见官了?” “逆子,还不退下!”宋泰平也皱着眉沉声呵斥。 幸汝南闻言,对宋泰平一拱手,缓缓道:“父亲,范管事说事发时,冯家娘子并无任何异状回家去了,一直到四个时辰之后的傍晚,冯家才来人说冯娘子毙命,敢问冯娘子在这四个时辰里可有异状,若有异状,可有请大夫,若无异状,也未必就是因范管事而死,倒不如请了仵作来,验验清楚,兴许冯娘子身上有什么隐疾也未可知。” “来人,还不请少爷下去!”宋泰平又是一声冷斥。 他的话音落下,徐大掌柜便走了过来,道一声得罪了,拉着幸汝南就要离开。 其实幸汝南方才说的那些,宋泰平和徐大掌柜又怎会想不到,他们不想闹到衙门,毕竟这件事范管事并非存心,几十年的家奴了,又是老太太的陪房,宋泰平多多少少还是想保下来的,要是真闹到衙门,只怕不仅银子要赔,范管事也保不住。 幸汝南一把甩开徐大掌柜拉着自己的手:“我方才来的路上,听说冯娘子在家中长年累月遭受丈夫和婆母的毒打,冯娘子此番毙命,难道和冯家常日毒打冯娘子没有半分关系么?兴许就是新伤叠旧伤,又兴许,范管事只是个幌子?” 她这番话刚说完,在场的众人便顿时议论纷纷。 “你放屁!”冯茂才神色激动的破口大骂。 宋泰平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幸哥儿,你是如何得知?” “儿子方才出去了一趟,是冯娘子的胞妹告诉我的,她说她长姐自从嫁到冯家之后,长年累月的要被毒打,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也要挨打,冯娘子的身上经常没有一块好皮,偏偏这对冯家母子好面子,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过。”幸汝南情绪越来越激动,她的眼睛通红,仿佛充着血,“他们打人从来不打脸,只要是能被人看见的地方,他们都不会下手,所以,冯娘子此番毙命,倒全未可见就是范管事的错。” 此时,孟氏和幸大志双双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三丫头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居然将这种事也跟人说了?现在宋家人知道了,恐怕不会痛快赔钱了。 “那死丫头呢?”幸大志眼看着快要到手的银子飞了,心中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低声问。 孟氏在屋里打量了一圈,也没看见宋钰的人影,“不在。” “好啊,一会儿看我不打死她!” 就在此时,宋钰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老爷给我大姐做主,我刚刚去看了我大姐的尸身,上头累累伤痕,衣服下面皮开肉绽,就连脖颈处还有一道青紫的掐痕,大姐未必就是因范管事而死,求老爷为我大姐做主!”说完,他猛地磕了一个头。 磕完头宋钰就后悔了,嘶,疼死了,这死豆芽菜,非要他磕头,说什么效果逼真,现在他额头肯定肿了好大一个包。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幸大志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了宋钰。 宋钰拼了命的挣扎,豆芽菜说了,只要能帮她大姐报仇,他就不用留在幸家了,想到这里,他想起了豆芽菜交代他的话,狠狠咬了一口幸大志,等他吃痛撒开自己的瞬间,宋钰一溜烟的蹿了出去,“我大姐去年的时候就怀过一个孩子,五个月的时候生生被她婆婆打掉了,就因为她婆婆做梦,梦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女胎,冯家于我大姐而言就是狼窝虎穴,现如今也不过是为了讹一笔人命财,大姐的死,说不准就是冯茂才为了讹钱,故意为之。” 他的话音刚落,恼羞成怒的冯茂才疯了一样的抓了宋钰,左右开弓,对着他的脸狠狠就是两巴掌。 宋钰被他打蒙了,下一瞬,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凭什么打我啊!”委屈到抽抽搭搭,“我爹都没打过我,呜呜呜……” 幸汝南见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线,想不到这个纨绔还是个小哭包,想到他现在正用着自己的身体,她又是一阵无言,上前一把拽过宋钰,将他护在身后。 久久没有表态的宋泰平终于开口了:“报官吧。” 方才的阵仗,久经商场的宋泰平也看出了眉目,一声令下,徐大掌柜便连忙遣了小厮去了衙门。 “宋、宋老爷。”冯茂才见状,开始慌了,语无伦次了起来,“我家娘子尸骨未寒,怎能让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这样吧,宋老爷替范管事赔个五十两作我妻儿的丧葬费,此事便一笔勾销,我也不想我妻儿……” 宋泰平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还是等仵作来了再说吧,该赔多少银子,我绝无二话。” 那边,幸汝南趁人不注意,拉着宋钰又出去了。 “行了,别哭了,挺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个娘们儿。”眼前宋钰还在抽泣,委屈的喘不上气来,幸汝南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你、你被打、打两巴掌试试!”宋钰不服气的抹着眼泪,又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我爹都没打过我。” 幸汝南无言的仰头望天,片刻才道:“你看了我大姐的身子?” “不是你叫我看的?” “谁叫你那样看的!” “那我怎么看!你自己也说他们打你大姐都不打能看到的地方,我能怎么看。”宋钰觉得这个豆芽菜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泪痕,“不过那个冯茂才还真不是东西,我看十有八九,你大姐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方才他就是趁着冯家的人都不在,偷偷去了冯家,冯娘子的尸身就摆在冯家的院子里,没人注意他,他便溜了进去。 他早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但是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吓到了。就像豆芽菜说的那样,冯娘子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看就是陈年老伤留下来的疤痕,狰狞难看,还有一些新伤,皮开肉绽的,因为天热的缘故,已经开始招苍蝇了,他险些没吐出来。 要说一开始,他还是为了能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想帮冯娘子出口气。 第011章 收场 仵作来的很快。 像是一柄刀悬在冯茂才的后颈上,脊背生寒。 “禀大人。”仵作验尸后,对胡知县道,“冯幸氏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一共五十七处,其中致命的伤口在脑后,乃为钝器所伤,至于腹中子,应当是死于母体身死前……” 仵作的话还没说完,终于沉冤得雪的范管事激动的大呼:“是了是了,我推她的时候,她是前额碰在了石磨上,既然致命伤是后脑,那和我便没有关系了!”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我才没有,唔,你们放开我!”到了这个时候,冯茂才还想要狡辩,但是已经有衙役上前押住了他,准备一并前往公堂。 此时,孟氏和幸大志眼见着风向转变,两人竟是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本以为嫁到冯家是享福去了,怎想到是入了豺狼窝。”孟氏掩着面,痛哭不能自抑,“受了这么多罪,也不和娘家说……” 幸大志也抹了抹眼泪,一旁的人见状,纷纷安慰夫妻二人。 幸汝南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二人演戏,大姐儿这辈子过得不好,生在了这样的朝代这样的人家,要是真有下辈子,希望她能投个好胎吧。 冯茂才被抓到公堂上,没两下板子就全说了。 原来,那天,他确实是将蚕丝打湿,多了五十斤的重量,被范管事发现之后,两人愈吵愈烈便动了手,冯家娘子上前拉架,被范管事推了一把,那一推确实没有什么大碍,甚至冯家娘子的腹中子也没有任何不适,回到家之后,冯茂才越想越意难平,到了他手里的钱,现在要他吐出来,他怎么甘心? 可是冯幸氏却劝他,还是将钱还给范管事,免得生事,冯茂才不耐烦冯幸氏的规劝,加上一旁冯母一直在阴阳怪气的挑唆,顾不上冯幸氏已经怀有身孕,冯茂才又动起了手。 这回冯幸氏拼命的挣扎,只因为她欲保她腹中子平安,可是她反抗的动作惹恼了冯茂才,他手下的动作越来越狠,就连冯母也察觉出不对,想要他收手,可这个时候的冯茂才已经收不了手了,冯幸氏就这样生生被他打死了,死前,她拼了命想要保护的孩子,也没了。 裙下腥红一片,映在冯茂才血红的眼中,他才恍惚回过神,之后便和冯母设了这个局,想要一推四五六,还能讹一笔钱。 真相大白,事情和范管事没什么关系,但范管事还是被警告了一番,才放回家去。 回到庄子上,范管事见宋泰平还在,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磕了一个头:“老奴叩谢老爷救命大恩。” “快起吧。”宋泰平示意徐大掌柜上前扶起,敲打了两句,“你是几十年的家奴了,以后做事警醒着些,莫要再被人算计了。” 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宋泰平便打算带着幸汝南回嘉城去了。 一回头,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站着的幸汝南却是不见了,宋泰平不由皱了皱眉:“幸哥儿呢?” 徐大掌柜出去找了一圈,回来道:“老爷,庄子上有人看见少爷带着小厮往响水村去了。” 响水村在庄子的南边,大约二十里路。 “这畜生跑那边做什么?”宋泰平又是一阵头疼。 那边,宋钰不见了,幸汝南便知道坏了,宋钰之前的举动,明显是耽误了幸家大捞一笔了,以她对幸大志的了解,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宋钰。 带着观言便往响水村去了。 幸好幸汝南也常常来往大姐儿婆家,所以知道两条小路。 赶到响水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幸汝南累的气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宋钰被绑在幸家门前的大槐树上,垂着头,已经奄奄一息了。 观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少爷,那孩子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幸汝南红着眼,走上前,吩咐观言帮宋钰松绑。 “你……”宋钰无力的垂着头,瞥见幸汝南来了,撇了撇嘴,“才来!” 此时,他的小身板上满是藤条鞭打后的血痕,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打得撕裂,浸着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极了。 “观言,把你的外衫脱下来给他包上。” 幸汝南一声令下,观言连忙照做。 “对不起,连累你了。”幸汝南轻声道。 宋钰听了她的话,不由咧嘴笑了,就是这一咧嘴,牵扯到他脸上的鞭痕,他忍不住嘶一声:“你这豆芽菜,嘶—哈,年纪不大,怎么这么老成?” “你现在就别贫嘴了。”幸汝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就在此时,矮矮的院墙里,庚哥儿瞧见了,立刻大叫了起来:“爹娘,有人把三丫头放下来了!” “你这弟弟。”宋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幸汝南瞥了一眼院里的庚哥儿,这孩子明明不过五六岁,却也是坏的透顶。 很快,幸大志便出来了,看见幸汝南,板着脸:“宋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幸家虽然家贫,却也由不得你这么轻贱。” “开个价吧。” “什么?”幸大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幸汝南示意观言扶着宋钰,抬眸看着幸大志:“本少爷要买你家闺女回去做丫鬟,你开个价吧。” 幸大志听了她的话,不由眯了眯眼睛,心里很快盘算了起来。 此时,幸汝南回眸瞥了宋钰一眼,低声道:“你觉得多少合适?” 宋钰眨了眨眼睛,多少合适?他这金尊玉贵的,怎么也得几百两吧? “行了,不用说了。”他话还没出口,幸汝南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了,不由没好气的看向观言,“你说。” “少爷,寻常丫鬟六七两足矣,不过这幸家怕是不甘只要这么多。”观言小声提醒到,“顶多不超过十五两便是了。” 幸汝南心里有了底,等着幸大志报价。 她太了解幸大志了,幸大志看她追到家里来买人,再加上她现在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幸大志一定会狮子大开口。 果然,她猜的没错。 幸大志竖了两根手指:“二十两!” 幸汝南话都没说一句,带着观言转身就走,宋钰一脸懵的站在原地,险些没骂出声来。 第012章 天下万品,读书为上 他堂堂宋家少爷,居然就值二十两? 宋钰脖子一伸,正要开口,就看见幸汝南回头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她瞪完自己,便扭头看向了幸大志,高声道:“你家闺女瘦成这样,连我家厨房里的烧火丫头都比不上,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反正我家也不缺这么个丫鬟!” 她的话音落下,宋钰便气闷的瞪着她,烧火丫头?他堂堂宋家少爷,金尊玉贵,居然拿他和烧火丫头比? 幸汝南则是满眼含笑的瞥了他一眼,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么? 幸大志见幸汝南扭头就要走,心中也有些慌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要二十两确实是狮子大开口了,连忙喊道:“宋少爷,十五两,十五两总行了吧?” “十两银子。”幸汝南微微驻足,“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寻常丫鬟也不过六七两银子,更何况你家这个这样瘦小,又被你打成这样,买回了家我们还得养着,十两银子,还能帮你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你也少一笔医药费。” 是啊,卖了三丫头,能赚十两银子不说,家里还能少张吃饭的嘴。 想到这里,幸大志一拍大腿:“成!” 幸汝南瞥了观言一眼,观言连忙从钱袋子翻出十两银子递给了幸大志。 宋泰平和徐大掌柜赶来的时候,幸汝南已经带着宋钰准备回去了,四人在田埂上撞见了。 “你个逆子,平日里不叫你和家里的丫鬟厮混,你就跑到这里了来了,连这么小的丫头都不放过!”宋泰平脸色当场就变了,不管不顾的就要打幸汝南。 幸汝南连忙往宋钰身后躲:“爹,儿子这么做只是在救她,真不是存了别的心思,再说了,她在儿子眼里就是个小孩儿,儿子再怎么也不至于……” 宋泰平被徐大掌柜拉住了,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指着观言吹胡子瞪眼:“你说。” 观言连忙说道:“老爷,少爷真的是为了救这丫头,这丫头今天说了实情,耽误了冯家讹钱,这丫头老爹本就是和冯家穿一条裤子的,他们根本不在乎冯幸氏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要钱,现在钱没要到,这丫头回去就被绑在树上打了一顿,老爷您看,少爷要是去晚了一些,恐怕这丫头就没了。”说着,观言便把宋钰身上披着的衣服拉开了一点。 宋泰平一眼就看到了宋钰身上的斑斑血痕,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半天没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她?” 幸汝南连忙道:“十两银子。” 宋泰平一愣,他的儿子他还是很清楚的,向来不知柴米油盐贵,经常被嘉城的浪荡子弟哄骗的做东,一顿饭就能吃掉一个庄子一个月的收成,屡教不改,他原先还以为幸哥儿去买这丫头,保不准是要被狠狠讹一笔,末了幸哥儿还会沾沾自喜觉得赚了。 没想到幸哥儿只花了十两银子? 虽然说寻常买个丫鬟只要六七两,但是幸哥儿毕竟是上人家里去买的人,肯定不能和市价比,不过只贵了三两,确实很不错了。 “真的?”宋泰平这话明显是问观言的。 观言连忙答道:“回老爷,确实是十两银子,那人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还是少爷把价折回来的。” 宋泰平一听,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眼幸汝南,末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是我宋泰平的儿子。” 一旁的宋钰见状,心里顿时气鼓鼓的,不是,这豆芽菜不就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他么?这样就能得到老爹的夸奖?凭什么啊!那是他的老爹,不是豆芽菜的! “行了,回去吧。”宋泰平摆了摆手,徐大掌柜连忙扶着他上马车,“也是个苦命的,回去在家里给她找个松快点的差事做。” “是。” 天已经黑了,城门肯定已经关了,几人便在庄子上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才赶回嘉城。 宋钰也是个脾气大的,幸汝南不敢把他安排在别的地方,只能先放在书房伺候了,说是伺候,也不过是个名目罢了。 安顿好之后,幸汝南便去找了宋泰平。 “爹。” 宋泰平本在看账,见她进来,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坐,幸汝南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放下账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什么事?这两天倒是乖巧,知道在家中看书,也不出去鬼混了。” 幸汝南抿了抿唇,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爹,儿子知错了。” “又犯了什么错?” 幸汝南缓缓将自己那天在秦月坊遇见五皇子还作了赌约的事情说了出来,宋泰平听完之后,不由皱了皱眉。 “儿子以为,这是何家二郎有意陷害儿子,他们何家一直对宫中的生意虎视眈眈,没想到这回竟是用了这样的阴招。” 此时,宋泰平的脸色有些难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道:“你这回也算是机灵,知道怎么收场,也幸得五皇子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没有和你计较。”还将在场的威胁了一通,想来应该不会有消息传出去。 “五皇子临行前,还将他身上的玉佩解下来赠与了儿子。”幸汝南将佩玉双手奉上,“儿子没有可以相赠之物,只好取下身上的香囊给了五皇子,五皇子还说,若是以后儿子要去京城科考,可凭佩玉去找他。” “他果真这么说?”宋泰平皱着眉问道。 幸汝南微微颔首:“儿子以为,天下万品,读书为上,儿子还是想要认真读书,搏个功名回来。” 宋泰平听了她的话,目光落在手中的五皇子佩玉上,望得出神,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放下佩玉,道:“罢了,我也不求你高中进士,你以后便是考到秀才,我便也不管你了。” 秀才? 幸汝南有些怔忪,她可是听说宋钰是七岁的县案首,那年放榜出来,风光一时无两,就是放眼全天下,七岁的县案首,又能找出来几个? 这足以证明宋钰只要肯努力,他日必能高中,但是宋泰平却只要他考到秀才就行了?而宋钰生母秦氏,便更是宠溺了。 第013章 难兄难弟 饶是如此,一顿家法还是没躲掉,用宋泰平的话来说,给个警惕,看看以后还敢不敢出去喝酒,和旁人乱打赌被设计了! 这些天,幸汝南一直在养屁股上的伤,养了好些日子,伤也好的挺快,她趴在软塌上,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天和宋泰平在书房的对话。 屋里没人,只一个宋钰,他见状,抬脚踹了一下她的腿:“想什么呢?” “天下父母,不都是望子成龙的么?” 宋钰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轻笑了声:“我爹倒是望子成龙,那我也要有那个本事啊!他对我明白着呢,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不是读书的料?”幸汝南坐直了身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七岁的县案首是玩笑挣来的?” “那也就是运气好。”宋钰满不在乎,“我们家做了三代的宫里生意,读那书有什么用?” 话是这样说,但幸汝南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算了,不想这些了,她现在和宋钰就是两个难兄难弟,宋钰看她被打了一顿板子,一直吭哧吭哧的笑。 “要我说,我爹这回还打轻了,估计是看你收场可以,以前打我那叫一个狠手。” 幸汝南无力的白了他一眼,唇边飞出一个字,“滚。” “嗐,你咋那么小心眼子呢,我不也被你爹打了一顿嘛!要我说,我尝下来,藤条可比板子要疼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观言进来了,瞧见宋钰没大没小的歪在榻上,立刻瞪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丫头,少爷把你买回来是当丫鬟使的,不是让你回来当奶奶的。” 宋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脾气:“你小子说什么呢?” 观言也来劲了,他是少爷的贴身小厮,在府里哪个不是高看一眼,现在连个乡下来大的臭丫头也敢给他撂脸子了!老太太还没说叫她当通房呢,她就自己端起奶奶的架子来了! “行了。”幸汝南淡淡斥了一声,“什么事?” 观言心里有些委屈,怎么这丫头来了,少爷也不跟他亲近了,一甩手站在一边:“太太说老太太醒了,叫你去一趟。”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观言出去后,幸汝南便扭头询问宋钰,想要知道些关于老太太和秦氏的事情,一会儿也好警惕着些,不被发现端倪。 宋钰倒是得意洋洋的看着她:“现在知道求爷了?” 幸汝南盯着他,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 下一瞬,站在院里等着观言就听到屋里传来那小丫头的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隔了一阵,他才瞧见少爷面带微笑的走了出来。 “走吧。” 宋钰恨恨的瞪着门外,委屈的捂着自己刚才被幸汝南掐红的胳膊,他又不是不说,干嘛动手动脚的! 那边,幸汝南领着观言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前些天,老太太生病了,一直卧床,整个人也混混沌沌的,今天清醒了,第一个就要见宝贝孙子。 幸汝南赶到的时候,秦氏已经在床边伺候了。 “幸哥儿来了。”秦氏上前扶起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一听这话,一双污浊的眼中顿时充满了光亮,她伸出手:“幸哥儿,来,来奶奶身边坐。”末了,又对身边的嬷嬷说,“快把榛子酥拿来,给哥儿吃。” 幸汝南接过榛子酥,轻轻咬了一小口,满口甜腻,她最不爱吃甜,遂又放在了一旁。 “奶奶,你身体怎么样了?” 宋老太太一直拉着她的手,慈爱的笑:“奶奶已经好多了,我听说你爹前些日子又打你了?他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说打就打!” 秦氏在一旁低着头,有些愧疚:“都怪我,要是那天不放哥儿出去,想来也不会被老爷动家法。” “这事也不能怪你,早前都说好了的事,他自己又反悔,现在打哥儿。”正说着,宋老太太便心疼的摸着幸汝南的脸,“我的乖乖,疼不疼?” “已经好多了,奶奶。” 宋老太太笑着点头,和秦氏说:“几天不见,哥儿倒是稳重多了。” “是呢,想来是这回也知道错了。”秦氏笑着应和。 幸汝南默默地听着两人对话,心中隐有一丝狐疑,他们三人之前说好了什么事?是商议后也不再逼宋钰读书了?然后宋泰平反悔了? 不对啊,前两天宋泰平还和她说,他只要宋钰能考中秀才就可了。 秀才…… 又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晚膳后,宋老太太乏力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好,奶奶休息,孙儿明儿再来看奶奶。” 宋老太太目光落在幸汝南离去的背影上,眉目间的神色隐约露出一丝异样。 “老太太,该喝药了。”一旁伺候的方嬷嬷端了一碗药过来。 宋老太太喝完药之后,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榛子酥:“撤了吧。” 方嬷嬷轻轻答应了一声:“从前哥儿最爱吃榛子酥了,今儿倒是只吃了一口,就再也没动过了。” 宋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已经不是从前的哥儿了,如何能一样?” 方嬷嬷一愣,没琢磨明白老太太话中的意思,不过到底没有多问,只是上前服侍老太太睡下了。 那边,幸汝南带着观言回去了。 天色已经黑了,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便出来了。 幸汝南一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死去的女子,她微微驻足,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进屋去了。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一进屋,宋钰就不住的抱怨,“我都快饿死了!” “我已经吃过了。” “什么?你已经吃过了?那我怎么办?” 幸汝南的注意力一直在院子里那个女人身上,没工夫搭理宋钰,让观言叫厨房做些吃的端过来,观言知道是给那丫鬟吃的,不情不愿的出去了,看的宋钰心里一阵窝火,叫嚷着等身体换回来,一定要观言好看! 她走到窗前,目光落在院中那女人身上,不由蹙了蹙眉。 宋钰见状,凑了过来:“你看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啊。” 他当然看不见了,那个女人日日都来,幸汝南从住进宋家,每天于日落后,都能看见这个女人,可这女人却什么也没说,更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院子里。 第014章 风起 “你是谁?” 夜已深了,宋钰早就睡下了,幸汝南披了一件外裳到底还是出了门,那女人依旧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她,听到她的问话,没有做声。 已经入秋了,晚上的风拂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 幸汝南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望着那女人:“我看你每天都在这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只鬼和之前幸汝南在画舫上遇见的那只不一样,那只更像是一缕游魂,而这只的身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幸汝南的身后。 她的身后,房门开着,宋钰作为小丫鬟的身份,自然不能睡在内室,幸汝南也不肯让他进去睡,所以女人的角度,一眼就能看见睡在外间的宋钰。 “你在看他?”幸汝南指了指宋钰,轻声问,“你是在守着他么?” 这回,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他什么人?”幸汝南又问道。 宋家的家庭关系很简单,从宋钰的祖父开始,就没有纳妾,这么一来,幸汝南倒是有些想不明白,这只鬼和宋钰是什么关系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话,抬眼看了眼被阴云遮蔽的圆月,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好好照顾他,不然,不会放过你的。” 女鬼阴森的声音让幸汝南的后背一寒,下一瞬,眼前的女鬼便消失不见了。 幸汝南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眉梢微蹙,那女鬼看上去三十七八的样子,和秦氏差不多,难道说宋钰是这女鬼的孩子? 正想着,里头睡得如死猪一样的宋钰也不知何时醒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她身边,含含糊糊的问:“你咋醒了?要尿尿?那也不能在院子里尿啊。” 幸汝南眯了眯眼睛,在他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睡觉!” “你耍流氓!”宋钰一下子清醒了,说不上是觉得臊还是觉得怪,毕竟那是他原来的身子,打了他现在的身子…… 那天之后,女鬼没再出现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幸汝南一场幻觉。 时间过得很快,秋去,便入了冬。 早在第一场霜降的时候,宫里就已经烧起了地龙,眼下还未曾下雪,可是北风拂过之处,却也是寒意袭骨。宫里人都晓得,淑贵妃向来是最怕冷的了,每年冬天,昭阳宫都是宫里第一个烧上地龙的。 小太监挑了帘子走了进去,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淑贵妃的大宫女琉璃。 琉璃接过信,奉到了正在梳妆的淑贵妃面前。 “娘娘,老爷来的信。” 淑贵妃放下手中把玩的香盒,接过信。 琉璃站在一旁,瞧见淑贵妃脸上的神色由处变不惊,渐渐变为狂喜,琉璃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老爷递来的是好消息,这些天,皇后那边处处找昭阳宫的不自在,贵妃被挑刺,整个昭阳宫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不敢出一点差错。 “好!”淑贵妃看完信,喜不自禁,“这段时间本宫处处忍让,现在也该叫明粹宫的老泼妇头疼一回了!” 琉璃微微笑道:“娘娘,看来是大喜事,恭喜娘娘。” 淑贵妃缓缓站起身,走到炭盆前,将信搁了进去:“父亲信中说,五皇子六月前往闵州祭拜先师,归来路过嘉城,和一浪荡纨绔作赌,以圣上作赌约,只为了博佳人作陪,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说明粹宫的老泼妇会不会头疼?” “拿圣上作赌?”琉璃狐疑的问。 “你可知他们的赌约是什么?”淑贵妃心中痛快极了,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他和那浪荡纨绔作赌,若是赢了,就可让画舫中的头牌作陪,若是输了,便要跪在地上,绕着船舱爬三圈,再从对方的裆下爬过去,末了,还要给对方磕头谢罪,称自己是不孝子,不该和父亲作赌,拿天子作赌,这事,也就他五皇子能干得出来了。” 琉璃听了淑贵妃的话,大惊:“五皇子竟然这样大逆不道?” “现在正好撞本宫手里了。”淑贵妃慵懒的往软塌上一歪,“父亲信中说,他已经安排人上了奏折,估计圣上已经看到了,也好,就让五皇子给我儿谋个锦绣前程!也不枉他来世上一遭!” 五皇子在嘉城拿天子作赌一事,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 景元帝雷霆大怒,五皇子被禁足宫中,皇后知道后,急急忙忙赶去求情,跪在紫宸殿外整整一夜,更深露重,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皇后也一下子病倒了。 可这并没有消减景元帝的怒火。 他坐在殿中,看着面前垒了厚厚几摞的奏折,心中恍惚。 百官并不知道天子之怒的原因,只知道五皇子做了错事,连皇后也受了迁怒,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到底还是丢人,景元帝丢不起这个人! “陛下,淑贵妃求见。” 景元帝乏力的摆了摆手:“叫她回去吧。” 太监刚要转身传话,又听到景元帝的声音传来,“算了,叫她进来吧。” 淑贵妃如愿进了紫宸殿,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行了礼后,满脸俱是关切:“臣妾听说陛下晚上便没有用膳,心中实在担忧,所以亲手做了陛下最爱吃的莲子膳粥,陛下多少用些,龙体要紧。” “来。”景元帝对淑贵妃伸出手,将她带入怀中,“老五从小就让朕操心太多了,倒不像咱们的桓儿,自小就懂事。” 淑贵妃微微一笑,道:“臣妾以为,君臣为先,父子在后,可纵然是天家,也免不了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为儿子操心,五皇子此事确实顽皮了些,陛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到底还是亲父子,怎会真恼了他?要臣妾说,那日和五皇子作赌的纨绔,也该受一受责罚,若不是他们带坏五皇子在先,五皇子又怎会犯此大错?” 景元帝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 等到淑贵妃走后,景元帝便唤了粘杆处的人觐见。 “去查查,五皇子路过嘉城,与其作赌的那个纨绔,是个什么来历。” “是。” 第015章 纸包不住火 回了宫,琉璃忍不住问道:“娘娘方才在殿中,为何还帮五皇子说话?” 淑贵妃忍不住嗤笑了声:“陛下疼爱五皇子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还能真因为这件事恼了他?这两天,本宫算是明白了,陛下龙颜大怒,却也不想真拿五皇子撒气,皇后被迁怒,本宫也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还不如让本宫将陛下的心思说出来,也能让陛下记一笔本宫的好,陛下就想要个出气,那个纨绔不是现成的么?” “说起来,那纨绔也是可怜,他又不知五皇子的身份。”琉璃不由唏嘘一声,若是知道,万死也不敢打这样的赌,陛下不想拿五皇子出气,那纨绔一家怕是难逃一劫了。 “命里定数,逃不掉的。”淑贵妃不以为然。 不过十来日的功夫,粘杆处便将宋家的底细查了个清楚,送到了景元帝面前。 “宋家是嘉城第一大户,所产嘉缎专供嘉宁织造,三代单传,如今的宋家老太太曾是庄肃太后身边的宫女,入宫后原在掖庭宫为奴,后得庄肃太后赏识庇护,在其身边侍奉十年,年满出宫,嫁与嘉城宋家宋理群,后育有一子宋泰平,宋泰平与静州茶叶商秦家结亲,婚后十年方才育有一子,名唤宋钰,正是和五皇子打赌之人,此人七岁考了县试,拿了案首,之后便伤仲永了,没再读书,和嘉城的公子哥混迹于勾栏瓦肆。” “七岁的县案首倒是少见,可惜。”景元帝静静的听完粘杆处的禀报,手中把玩着扳指,不在意的问道:“庄肃太后身边的宫女?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叫什么?” “回陛下,名叫忍冬。”粘杆处的人顿了顿,又道,“臣还查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景元帝拿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他依稀记得庄肃太后身边确实有个叫忍冬的宫女,后来年满出宫嫁人了。 “宋家三代单传,自宋钰曾祖开始,就不曾纳妾,其父宋泰平与秦氏成婚后,十年不曾生育,饶是如此,却也不曾纳小,此事在嘉城妇人之中还一度传为美谈,不过也有好事者说宋家男子皆是惧内,宋家女子多是悍妇,后来,秦氏忽然有了身孕,四个月之后便诞下了一子,此子便是宋钰。” 景元帝听到这里,不由蹙了蹙眉:“四月产子?” “是,对此,宋家是说,因为秦氏成婚十年才有了身孕,不敢张扬,直到三月之后,胎像稳固,才敢告知旁人,怀胎七月的时候,又逢早产。”讲到这里,粘杆处的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景元帝,“臣疑心……” 景元帝没有说话,手指却是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书案上。 半晌才问道:“你怎么看?” “臣以为,若是寻常人家,十年不育,若是一朝有孕,谨慎当然是好的,但这也是喜事,等胎像稳固必得好好庆贺一番,可这宋家却怎么好像如此遮掩?” 景元帝微微颔首:“此子现在多大年岁了?” “回陛下,此子景元二年三月初二生人,如今正好十三。” “十三……”景元帝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的烛火噼啪一声炸响,惊得景元帝回了神,他沉沉叹了口气:“去吧,容朕想想,明日再来。” “是。” ———————————————— 入了冬之后,宋钰便不肯再出门了,他身上的伤早就养好了,每天仗着幸汝南和老太太宠着,一点都不像个丫鬟,反倒像个奶奶,气得观言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幸汝南也没料到宋钰这么会讨老太太欢心,可能祖孙连心,宋老太太听说幸汝南收了一个丫鬟之后,便让她带过来见见,一见面之后,宋钰的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哄得宋老太太南北不分了,也乐得让他每天都来陪自己。 这日,宋钰和幸汝南照例来找老太太请安,两人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宋钰正把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外头匆匆走进来一个人,站在屏风后头,低声道:“老太太,京里来的信。” 宋老太太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对一旁的宋钰和幸汝南道:“行了,我也乏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幸汝南和宋钰闻言,起身便回去了。 宋老太太看完信之后,脸色凝重,对一旁的嬷嬷道:“去,把老爷叫回来。” “是。” 宋泰平得了老太太的消息,马不停滴的就赶回来了。 “娘,什么事?” 宋老太太屏退左右之后,才将信交给了宋泰平,宋泰平看完之后,也是一脸凝重:“还是出事了。”此前,幸哥儿告诉他,自己和五皇子作赌的事情,一直到今日,宋泰平的心里都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事,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还是出事了。 “早做打算吧。”宋老太太的手中抱着汤婆子,靠在迎枕上,脸上满是疲惫,“也不是没想过这一天。” “是,儿子这就去办。”说完这话,宋泰平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那边,幸汝南和宋钰回了自己的院子,入了冬的天色总是黑的快,用完晚膳,幸汝南站在窗前,又看见了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距离她上次出现,已经过去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幸汝南趁着宋钰睡着之后,又起身出来问。 “我是他的奶嬷嬷。”女人的声音轻轻的。 原来是这样,喂养过宋钰的奶嬷嬷,就算是死了,还是放不下心,所以总是在他身边看着他,却又不想他出事,所以每次都离的很远。 “要变天了。”女人幽森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幸汝南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天空,冬夜的天空总是不如夏夜来的清澈的,时常伴有阴云,她很快便意识到女人说的不是这个变天,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跳。 “是五皇子的事被人知道了?”幸汝南问道。 女人幽幽叹道:“纸包不住火,早晚是要出事的。” 第016章 换回 那日和那个死去女人的谈话,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幸汝南回去之后,便沉沉睡下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就看到宋钰那张大脸,明晃晃的在自己头顶上,呃,准确来讲,就是宋钰本钰的那张脸。 她有些恍惚,不耐烦的推开了他。 宋钰也不生气,笑嘻嘻的凑上前,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兴奋:“豆芽菜,你快看咱俩身体。” 幸汝南微怔,直愣愣的盯着他看,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干瘪瘦小,虽然养了半年,但依旧比同龄人还要瘦弱,“我们,换回来了?” 此时,宋钰得意洋洋的站直了身体,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只见他将一甩折扇,扇骨猛地打在手心:“正是!” 幸汝南眯了眯眼睛:“行了行了,大冬天你扇扇子。” “我这不是高兴嘛!”宋钰笑嘻嘻说完这话,便又往幸汝南身边一凑,“你说咱俩以后还会不会换了?” “不知道。” “那咱俩以后要是又换了,是不是还要等半年才换回来?” “不知道。” “说不定就不换了!” “不知道。” 宋钰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就想法子不换回来了。”幸汝南看着他阴恻恻的笑,“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比我还白,我看之前你说的《登徒子好色赋》说的就是你吧。” “你这豆芽菜!”宋钰一听就恼了,“什么说的是我,再说了,你自己黑,还能怪我白?” 幸汝南这具身体是挺黑的,一看就是乡下整天风吹日晒的丫头,又黑又瘦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白,反正养了半年了,也没见比之前白。 “哎呀,反正我们现在各归各位了,小爷憋了半年了,都快闷死了。”宋钰站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唤了一声,“人呢!” 很快,观言便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看见幸汝南还坐在软塌上,又吹胡子瞪眼。 宋钰一看见观言,就想起这半年被观言各种嘲讽,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一想自己还想要出去玩,就打算以后再收拾他,反正来日方长。 “打水来,小爷我要梳洗。” 观言一听,连忙出去了。 幸汝南缓缓下了软塌,慢悠悠的警告:“你要是敢出去,后脚出二门,我前脚就去告状。” “你告我什么?”宋钰一听就来劲了,上前不由分说就要拧幸汝南的耳朵,“我说你个豆芽菜,这半年让你当主子,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还记不记得你是我买来的丫鬟了!” 幸汝南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沉声道:“你这段时间给我安分点,再敢跟我动手动脚,你信不信我废了你。” “你废我?”宋钰忍不住笑出了声,“就你这小身板能废我!”说着,又要对她动手动脚。 幸汝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在他不知死活的靠近自己的瞬间,她抬腿对着他胯下便是一下。 霎时间,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破门而出,穿透云层,响彻整个宋家上下。 “你还真敢……”宋钰脸色煞白如纸,捂着裆部,整个人就像跳蚤一下上蹿下跳,此时,幸汝南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是大哥,你是小弟,懂了吗?” “懂了懂了!”宋钰连连点头。 大河向东流,该低头时就低头,宋钰一点都不虚的。 不能出门了,宋钰在家百无聊赖,幸汝南叫他看书,他也看不进去,她也没时间管他,现在她脑子里全是前一天晚上和那女鬼的对话。 是要出事了。 就像是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不知道吊着刀的绳子什么时候就会被割断,如果她现在还在宋钰的身体里,倒是好办,可是她现在又回来了,想到这里,她目光不由转向了没心没肺的宋钰。 “观言,进来。”宋钰高高喊了一声。 观言连忙进来了:“少爷。” “我要喝茶。” 观言连忙给他倒了杯茶,完了还不忘阴阳怪气一声,“这丫鬟当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宋钰一听这话,当即就想起了观言之前半年给他吃挂落儿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重重的将茶盏放在桌上:“你想烫死我?” 观言一愣,他明明看见少爷连喝都没有喝一口,怎么即烫到了呢? “少爷,这不烫啊……” “你是少爷我是少爷,要不你来当少爷,我给你当小厮!” 观言一听,连忙又夹起尾巴给他换了一杯。 这一回。 “这大冷天,你想冻死我?” 观言委委屈屈的端过茶盏:“少爷,这杯是温的……” “来来来,你来当少爷。” 观言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宋钰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观言都要哭了,幸汝南看不过去了,端过茶喝了一口,正好的温度,遂猛地放在他面前:“不烫也不凉,喝!” 宋钰一听她的声音,胯下就一阵无名的疼痛感传来。 他悻悻的推开了茶盏:“我不喝了。” 观言感激涕零的看了幸汝南一眼,幸汝南还是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往软塌上一歪,又不说话了。 这一天,宋钰明里暗里的折腾了观言好几次,每次都赶在幸汝南发作之前收了手,观言对幸汝南倒是又敬畏又感激了。 傍晚的时候,照例去老太太屋子里吃了饭,回去的时候,路过抄手游廊,幸汝南远远的就看到了徐大掌柜,他身后还带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看不清楚脸,单看身形,还有些眼熟,两人正往宋泰平的书房方向去了。 “那是谁?”幸汝南问道。 宋钰扭头看了一眼:“不知道。” 观言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接话道:“那是徐大掌柜的儿子,许是想在府里寻个差事吧。” 幸汝南听了他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徐大掌柜是良民,和宋家是雇佣关系,怎么会把儿子送进府里做奴才呢? 再说了,宋钰现在已经有贴身小厮了,想到这里,她不由看向了观言:“去打听打听。” 观言有些为难的看着宋钰,却见他点了点头:“她叫你去你就去吧。” 大哥说的话,小弟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哎,自己买的豆芽菜,不能炒了吃,打又打不过,就只能供着了。 第017章 通房 身体已经换回来四五天了,幸汝南居然有些不适应,前前后后当了二十几年的女人,结果只当了半年的男的,再换回来居然就不适应了。 她忍不住感慨,还是当男的好,可以站着尿尿,还可以不用生孩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当一个男人比当女人幸福多了。 穿越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她穿到一个男孩的身上呢。 这日,宋钰被幸汝南圈在书房读书,她便守在门外,风一吹,她便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幸家那饥寒交迫的时候了。 “杏儿。”观言在廊下对这她招了招手,这是宋老太太做主给她起的名字 幸汝南抬眼看了过去,他手里捧着一个帕子,帕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芙蓉糕,她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之前宋钰在她身体里的时候,观言就对他百般挑刺,现在换回来了,观言反倒一改常态,这两天对她格外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是让宋钰知道这个情况,估计又要气死了。 真是个小心眼子。 “这个给你吃。”观言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芙蓉糕托到了幸汝南的面前,低着头看她,“你这么瘦,多吃点。” 幸汝南一阵无言。 观言是家生子,他祖母是秦氏身边的厉嬷嬷,所以走到哪里都有一帮下人想要巴结他,去一趟厨房,就能带回来一块刚出锅的芙蓉糕。 “多谢了。”她不喜吃甜,芙蓉糕和她在现代的糕点比起来,并不算甜了,但她还是不喜欢吃,不过碍于观言眼巴巴的看着,她只好吃了两口,只吃了两口,便不想再吃了。 观言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不饿。” 观言闻言,失望的点了点头:“行吧。” “我之前叫你打听的事,打听的怎么样了?”幸汝南忽然想起,遂问道。 “这个……”观言有些惭愧,“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只知道那天徐大掌柜带着他儿子去见了老爷,后来就走了。”顿了顿,又抬头疑惑的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难道是看上了徐大掌柜家的儿子? 想到这里,观言陡然间如临大敌,直勾勾的盯着幸汝南:“杏儿,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年后九岁。”幸汝南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十二了。” “哦?然后呢?” 观言低着头搓了搓手:“徐大掌柜的儿子听说是个病秧子呢,成天用汤药吊着命,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的。” “你这听谁说的?”幸汝南有些不明白他想说啥。 “听我祖母说的。”观言欲言又止,抬眸飞快扫了一眼幸汝南,声音越来越小,“虽然我不是良籍,但我身体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是宋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一个名叫锦绣的丫鬟,进了院子,笑眯眯的看着幸汝南:“杏儿,老太太唤你呢。” 唤她? 幸汝南微微颔首:“我这就跟姐姐走一趟。” 跟着锦绣去了宋老太太的院子,一进屋,就看见宋老太太背靠着大红迎枕,闭着眼,方嬷嬷见她进屋,轻唤了一声:“老太太,杏儿来了。” “请老太太安。”幸汝南连忙行了个礼。 宋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她,指了指自己脚边的脚凳:“坐吧。” 幸汝南想起之前宋钰用自己身体在老太太面前大喇喇的样子,犹豫了一瞬,接着便直接坐了下来,宋老太太见状,眸光微眯。 “杏儿,你是哥儿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宋老太太手中摆弄着佛珠,缓缓道。 幸汝南低眸:“是。” “我瞧着哥儿喜欢你,想着等两年便让他收了你做通房。” 听到宋老太太这话,幸汝南顿时眼皮子一跳,给宋钰做通房?她才不干呢!别说是通房,就是宋钰明媒正娶的正室,她都瞧不上,那样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就是这辈子不嫁,都不可能跟了他! 再说了,抛开这些不谈,她这身体虽然只有八岁,但里面装着的毕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宋钰在她眼里就像个小崽子,熊孩子的那种。 宋老太太眸光落在她身上,似有敲打的意味:“哥儿喜欢你,宠着你,这些都是你们房里的事,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我听说你前两天还对哥儿动了手?” 幸汝南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是对宋钰动手了,但这也就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难道宋钰这厮真跑来告状了? “你来府里之前,在家中想必也十分艰难,我听哥儿说他是从你父亲的藤条下救的你,既然来了府里做事,就要谨记一条,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万不能越过这一条去。”宋老太太脸上一贯的笑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警告。 幸汝南低着头,站起了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是,奴婢谨记老太太教诲。” 宋老太太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转头和方嬷嬷说起了旁的事,将幸汝南晾在一旁足足一刻钟,末了,才淡淡说了一声:“行了,回吧,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是。” 从宋老太太的房里出来,幸汝南已经是一身冷汗,她刚才很怕宋老太太一声令下,又将她送回幸家。 她实在是厌恶了幸家,好不容易出来了,万不想再回去了。 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幸汝南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也是,就是之前宋钰表现的让老太太再喜欢,那她也是下人,古代尊卑分明,这就是雷区。 想到这里,幸汝南抬眸望了望天,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真没意思。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穿越过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花园。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前头的凉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皱了皱眉,宋钰在这里干嘛?不是答应她今天肯定好好读书的么? 想到这里,她抬脚走了过去。 第018章 不愿 “你又想溜出去?”幸汝南瞧着他的背影,冷声道。 她瞧着他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她记得宋钰那小崽子今天穿的是石青色衣衫,怎么现在换成了苍色了。 “观言给你换的衣裳?” 那人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僵硬了一瞬,很快,便又恢复自然:“姑娘认错了,我并非宋少爷。” 不是宋钰? 他的声音和宋钰确实不太一样,偏温润,夹着些许的喘气声,似乎光是说两句话,便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是徐大掌柜的儿子?”幸汝南想起了观言的话,试探着问。 那人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你叫什么?”幸汝南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狐疑的瞧着,“你为什么不敢转过身来?” “我相貌丑陋,不敢见人,还望姑娘不要为难。”那人侧着身子,给幸汝南拱了拱手,只说了一句话,又伴随着一阵咳嗽。 “我叫杏儿,你叫什么?”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起风了,姑娘请回吧。”言罢,他低着头,用衣袖掩着口鼻,一路咳,一路避着她离开了。 幸汝南狐疑的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她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回了宋钰的院子,进了屋,他正蛤蟆一样的趴在榻上,单手垂着,手边的地上是翻开蹂躏的不成样子的书,幸汝南轻轻咳了一声,宋钰立刻被惊醒了,瞧见她进来,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从榻上蹿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去找书。 幸汝南缓缓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道:“少爷睡了也不盖个毯子,屋里是烧了炭,但也别冻着了。” 她的话音落下,宋钰的表情就像是见鬼了一样,直愣愣的盯着她瞧。 “豆、豆芽菜……” “少爷,天不早了,该传饭了。”幸汝南将书放在书架上收好,对宋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奴婢这就叫厨房送饭过来。” 宋钰瞪着双眼,神情复杂,亦步亦趋的跟着幸汝南,直到她出了门,他坐立不安的在屋里等着,看到观言,招了招手,“豆芽菜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观言一愣:“不知道啊,不过下午倒是被老太太叫去了一趟,刚才回来。” 宋钰一听这话,猛地一拍脑门,坏了,他那天说漏嘴了,真不是故意的,估计祖母是喊她过去敲打她来着,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愧疚。 幸汝南回来之后,宋钰就像一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那个,杏儿,我那个……” “少爷快吃饭吧。”幸汝南站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给他布菜。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说漏嘴了,你知道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宋钰急得抓耳挠腮。 幸汝南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给他布菜,一旁的观言瞧见了,也不由撇了撇嘴,其实杏儿还是挺好的,之前自己那么针对她,那天被少爷挑刺折腾,还是杏儿帮他解了围,今天肯定是在老太太那边受委屈了,少爷也是的,杏儿比不得他,皮糙肉厚,到底是个女孩子。 就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睡觉的时候。 幸汝南终于对宋钰说:“你还记得夏天你和五皇子打赌的那件事?” “怎么了?”宋钰愣愣的点了点头,“不是早就完事了吗?” “我感觉可能要出事。”幸汝南抬眸看着他,“你去找你父亲,看看有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这……”宋钰有些为难,“这都过去多长时间时间了,不至于出事吧?” “去,你去我就原谅你。” “成!”这回宋钰倒是答应的很痛快。 第二天,宋钰便去找了宋泰平,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宋钰的脸色不太好看,幸汝南有心要问,可是碍于在外面,到底没有问出口。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去后花园散心的宋老太太。 宋钰笑嘻嘻的上千挽着老太太的胳膊,在老太太的吩咐下,陪着老太太去后花园转一圈。 宋老太太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幸汝南身上,瞧着她比往日恭敬多了的举止,点了点头:“我瞧着你也不小了,要是喜欢这丫鬟,就由奶奶做主,叫她在你房里做个通房可好?” 宋钰听了她的话,当即便愣住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幸汝南,片刻才犹犹豫豫,又有些欢喜的点了点头:“多谢奶奶。” “你喜欢就好,我瞧着这丫鬟也是个懂事的。”宋老太太见状,满意的笑了笑,“自她来了之后,你倒也肯收心读书了,可见房里还是有人的好。” 就在此时,幸汝南走到二人面前,低着头跪了下来:“禀老太太,奴婢出身卑贱,自认配不上少爷,还望老太太收回成命。” 宋钰难以置信的指着她,“你不肯?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奴婢知道少爷金尊玉贵,更不敢高攀了,这福气,奴婢甘愿让给旁人。”幸汝南低着头,不卑不亢的答道。 “你!”宋钰被她的话气了个半死。 就在此时,宋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行了,既然不愿就算了。” 回去之后,宋钰一直阴沉着一张脸,进了屋,便对幸汝南冷斥了一声:“跪下。” 幸汝南闻言,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少爷吩咐。” “行啊,你这丫头行啊,叫你给爷做通房委屈你了是吧?”宋钰冷笑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当响,“通房你瞧不上,那侍妾你总归是瞧得上了吧!” “奴婢。”幸汝南垂眸,郑重答道,“奴婢不愿。” “你!”宋钰一听这话,整个人蹭的站了起来,气极盯着她,“你别不知好歹!” “奴婢配不上少爷。” 又是这句话,气得宋钰怒极反笑:“好,很好!” 翌日,老太太便送来了一个丫鬟,十四五六的年纪,正是柳枝抽条,亭亭玉立的时候,往那儿一站,桃腮带笑,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指明了要给宋钰做通房。 第019章 刁难 “我叫如意,你呢?”新来的丫鬟脸上常带着笑,两边梨涡,看上去甜丝丝的醉人。 “杏儿。” 如意笑着伸出手,轻轻掸去幸汝南肩上不知何时蹭到的尘土:“其实老太太的意思,倒是没急在这一时,你毕竟才八岁,还是要养些年再收入房中,老太太的意思是,你现在还小,不知利弊也属实正常,她叫你再想想,若是改变主意了,直接去找少爷,也就是了。” 幸汝南听了她的话,抬眸凝着她,眸底蕴出一丝探究:“这府里想给少爷做通房的多了去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如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的朝身后瞥了一眼,幸汝南循着望了过去,就看见柱子后头冒出一只墨缎小朝靴的鞋尖,她不由心底嗤笑一声。 宋钰这小崽子,还是这样瞻前不顾后,老太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花心思在她一个小丫鬟身上。 “如意。”幸汝南忽然挽着如意的胳膊,亲昵的说,“我实话告诉你,你别告诉旁人。” “嗯,你说。” “我受了佛祖点拨,一心向佛,想着就算在俗世,也要带发修行。”幸汝南恳切的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如意呆了,怔忪的站在原地。 “豆芽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宋钰可算是憋不住了,从柱子后头冲了出来,“你才八岁,懂什么带发修行!” “少爷慎言,佛祖会听到的。”幸汝南虔诚的双手合十。 宋钰被幸汝南气了个半死,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拂袖而去。 “杏儿。”宋钰走后,如意轻唤了幸汝南一声,面上笑意盈盈,轻声道,“你还是个孩子。”言罢,也走了。 自从如意来了之后,宋钰房里的事,就不要幸汝南插手了,简言之,她从一开始的贴身丫鬟,变成了宋钰院里的粗使丫鬟。 下雪了。 这还是今岁冬天的第一场雪呢,只飘了薄薄的一层。 青灰色的天空还在飘雪,幸汝南便已在院中扫雪了,她拿着扫把的手冻得紫红,整个人情不自禁的打着哆嗦,远远的,观言瞧见了,连忙走了过来,抢过她手里的扫把:“雪停了再扫。” “少爷吩咐的。”幸汝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看是那个如意叫的吧!”观言愤愤不平的拉着幸汝南躲进了耳房里。 那边,宋钰听到外头没有扫雪的动静了,遂问道:“怎么没动静了?” “观言把她拉走了。”站在窗边的如意走到了炭盆旁捂手。 宋钰一听这话,气得把手里的书扔在了地上:“这狗东西!”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其实这样的挂落儿,自如意来了之后,幸汝南也不是第一回吃了,但之前在幸家五年的生活经验,让她深深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倒是想反抗,也要有反抗的资本,一个骨瘦如柴的八岁小女孩,就算她再智近乎妖,也不可能抗衡,再说她只是个很寻常的女孩子。 半夜的时候,幸汝南刚要睡着,听到房内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她睁开了眼,摸了摸自己放在枕头下面的瓦片,这是她目前为止能找来的最有性价比的防身利器了。 那人靠近了床边。 她也警惕的绷紧了身体,就在那人靠近自己的瞬间,她抬手就要将瓦片划过去。 那人哎呦一声叫唤,却是宋钰。 幸汝南皱着眉,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真没良心,来给你送冻伤药,你还拿东西划我。”宋钰委屈的抱怨着,他从怀里摸出打火石,点了屋里的蜡烛,臭着脸把手里的冻伤膏扔到了幸汝南的床上。 幸汝南看了一眼那药膏,没说话。 “还生气呢?”宋钰腆着脸凑了过来。 “我真一心向佛。” “……” 宋钰站在床前,瞪着她半晌:“行,你向你的佛吧!”说完,赌气似的转身就走了。 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掀开帘子,方嬷嬷道:“老太太,如意在外头呢。” “叫进来。” 如意低着头进了屋,没敢看正在礼佛的宋老太太,侯在边上等了半天,才等到老太太站起身问话。 “少爷的心思全在杏儿身上,虽说白天百般挑刺,可到了夜里,就偷偷跑到杏儿房间去送冻伤药。”如意将自己这两天看到的全都说了出来,“知道她怕冷,还叫人把自己屋里的炭盆搬到杏儿屋里。” 如意委屈的不行,说是让她去做通房,可少爷的眼里压根也看不见她。 “这点小事也值得来找我。”宋老太太不冷不淡的堵了一句。 如意顿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末了,还是方嬷嬷解了围,送如意出门去了,出了门,方嬷嬷笑眯眯的道:“哥儿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孙孙,你就是心里再有怨,万不可玩忽职守,近来天凉,莫要叫哥儿受了寒,可晓得?” “……是。”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如意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宋钰叫了几回都没听见。 “如意?”宋钰又喊了一声。 “啊,少爷有什么吩咐?” 宋钰指着自己脚边的一只小奶狗:“你先照顾着。” 如意一愣:“这是?” “我要折腾死她!”宋钰阴恻恻一笑。 哦,是了,杏儿怕狗,她怕一切毛茸茸的动物,狗、猫,她都怕。 如意答应了一声:“少爷放心,奴婢会照顾好的。” 傍晚的时候,小奶狗正式交给了幸汝南养着,她一看到这毛茸茸十分可爱的小狗,顿时头皮发麻,一个劲的往观言身后躲。 那边,宋钰看到她的反应,笑得前仰后合。 如意见状,也不由笑了笑。 翌日,狗便不见了。 “好你个豆芽菜,爷叫你养狗,你就把爷的狗弄没了!”宋钰大发雷霆,可他心底实际上却没怎么生气,甚至有点兴奋,不就是一条狗嘛!他只是想让豆芽菜低头而已。 “奴婢该死。” 如意在一旁打圆场:“少爷,这大冷的天,眼看天都要黑了,兴许夜里又要下雪,还是先找找吧。” 第020章 发卖 “成,那就找吧。” 宋钰一声令下,满院子的人都开始找狗了。 吵吵嚷嚷,声音都传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宋老太太瞥了窗外一眼,问:“什么事,吵得这样厉害?” “老太太,是少爷养的狗不见了,正叫下人们找呢。”方嬷嬷连忙应道。 宋老太太的手指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片刻才道:“去,请了大夫来。” “老太太忘了,徐大掌柜的小子住进了咱们府里,大夫便也一直常住了。”方嬷嬷也抬头看了看外头,“这天,怕是夜里还要下雪。” “是啊,要下雪了。”宋老太太喃喃念了一句,阖上双眼,默念经文。 那边,因为宋钰的狗不见了,发动了满院子的下人去找狗,声音到底还是吵到了宋泰平。 “这畜牲又在折腾什么呢!” 秦氏见宋泰平怒极,遂轻声道:“幸哥儿养的狗不见了,正叫人在找呢。” “他好端端又养什么狗!”宋泰平气得吹胡子瞪眼,片刻,他又偃旗息鼓,握着秦氏的手,忧心的道,“大厦将倾,他却还这样顽劣,我真对不住……” “老爷说这些做什么?”秦氏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想来是他命里就有这一遭,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安顿好他。”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小厮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不好了,少爷、少爷掉水里面去了!” “什么!”秦氏一听,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还是宋泰平反应过来,拥住了秦氏,问:“幸哥儿怎么会掉水里面去了?” “小的也不知。” 秦氏攥着宋泰平的衣袖,红着眼眶恳切的道:“老爷,快让人救幸哥儿,这数九寒冬,掉水里面怕是要没了半条命啊!” “快,快救人!”宋泰平连忙道。 宋钰被小厮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秦氏看了心疼的不得了,她叫厉嬷嬷将带来的大氅盖在宋钰身上,抹着眼泪叫人将宋钰抬回房里。 宋老太太和大夫是一前一后赶来的,坐在屋中,等着大夫给宋钰把脉,老太太开了口。 “少爷是怎么掉水里面去的?” 站在一旁的宋泰平看着跪了满院子的下人,怒容尽显:“说!” 院中跪着的下人没一个敢吭声的,宋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目光缓缓在下人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如意身上:“你说。” “奴婢……”如意嗫嚅着双唇,跪趴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找狗这件事是她提出来的,老太太现在追究起来,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就在此时,跪在最末尾的一个粗使丫鬟开了口:“回老太太,少爷落水的时候,奴婢和如意姐姐瞧见少爷是和杏儿在一起的,少爷和杏儿好像在争执什么。” 如意听了她的话,瞳孔骤然缩紧了几分,片刻,她心底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抬眸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少爷是被杏儿推了一把,才落水了的。” “有这样的事?”宋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如意手脚忍不住颤抖,低着头:“杏儿不满少爷这些日子的刁难,已然在私底下咒骂过少爷几回了,被奴婢听见了,平儿说少爷落水前,是和杏儿在争执,确有其事,少爷对杏儿极好,可杏儿却恃宠生娇,常常甩脸子给少爷看,落水的时候,奴婢瞧的真切,分明是杏儿推了少爷一把。” 平儿正是刚才开口的那个粗使丫鬟。 “杏儿。”秦氏听了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幸汝南,“幸哥儿对你这样好,你却如此歹毒,小小年纪,就敢把少爷推水里去,若是长大了还得了!” “奴婢没有。”幸汝南对着秦氏磕了个头,“公堂上尚且还留人分辨,难道太太只听如意一人之词,便断定是奴婢所为?” 如意咬了咬牙:“奴婢并非只是一人瞧见,平儿也瞧见了。”她回头盯着平儿,“平儿,你也瞧见了,是不是?” 平儿低下了头:“是,奴婢也瞧见了。” 幸汝南还想申辩:“事发的时候,奴婢并没有和少爷在一起,奴婢承认,寻狗的时候,确实和少爷争执了几句,可那是少爷落水一炷香前发生的事了,如意和平儿偷梁换柱,况且少爷落水的时候,奴婢还在和观言说话……” 此时,观言也连忙道:“禀老太太,杏儿确实是和小的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听到远处在喊少爷落水的声音……” “够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老太太严厉的打断了,“观言,你从小在幸哥儿身边一同长大,如今倒好,你家少爷躺在榻上生死未卜,你还在帮一个胆大欺主的恶奴狡辩!” “小的没有狡辩……”观言还想说话,却被他的祖母厉嬷嬷狠狠瞪了一眼。 宋老太太手中转着佛珠,一向慈和的脸上满是冷厉,说出的话更是不容置喙:“宋家万万不允有这样欺主的恶奴,来人,将这恶奴拉下去关进柴房!明儿一早,找了牙婆发卖出去!卖的越远越好!” 所有人都瞧出来老太太是真的动了怒,也都不敢为幸汝南求情,个个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幸汝南挣脱了钳制她的婆子,喊道:“奴婢没有推少爷下水,等少爷醒来一切都会明了……” “还不堵住她的嘴!”宋老太太冷厉的斥了一声,那婆子便立刻捂住了幸汝南口鼻。 “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关上了。 幸汝南被婆子扔在了地上,撞到了肋骨,好半天没缓过劲来,她捂着撞疼的肋骨,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她将自己的身子缓缓的靠在身后的稻草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你不跑吗?” 身后陡然出现一个声音,吓了幸汝南一跳。 她猛地回眸,却是之前那个死去的女人,宋钰的奶嬷嬷。 “我知道这里有个狗洞,你可以逃出去。”女鬼幽幽的说道,“明天他们就要把你卖了,你这样的,不会再卖到什么好人家的,兴许是勾栏瓦肆也不一定。” 第021章 它们都怕你 “狗洞?”幸汝南捂着撞疼的肋骨,皱着眉问。 女鬼飘到一堆柴火后面:“就是这儿,逃出去,就不用受罪了。” 幸汝南强撑着疼痛爬了过去,果然柴火堆后面有一个狗洞,不大,成人肯定是出不去的,也就是像她这样瘦小的孩童身体,才能勉强爬出去。 “跑吧。”女鬼幽幽的道。 幸汝南吃力的依靠在墙上,抬眸看着女鬼,喘着气:“我一直觉得你奇怪。” 女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你说你是宋钰的奶嬷嬷,但据我所知,他的奶嬷嬷在他断奶后不久就死了。”幸汝南唇角扬起一丝讥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鬼,他奶嬷嬷死了,正好对得上。” 女鬼歪了歪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打听过,他奶嬷嬷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而你,看上去比现在的秦氏还要大上几岁。”幸汝南轻笑了一声,喉咙里一阵腥甜,方才被撞击后的血腥气终于冒了上来,她一口吐掉了口中的血唾沫,“你现在怂恿我逃出去,我要是从这个狗洞钻出去,外面等着我的,是什么?” 她探究的目光在女鬼的身上来回流转,女鬼身上明显是件血衣,刺的千疮百孔,衣服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了。 “你死前,一定受了不少罪吧。”幸汝南望着女鬼,“我不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但我也不像你想象中的蠢笨,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你再敢误导我什么,我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我知道,它们都怕你。”女鬼忽然开了口,瞳孔骤然变成一个黑洞,直勾勾的盯着幸汝南,“可我不怕,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就是灰飞烟灭也要拉你下地狱。” 幸汝南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你的身份了。” 女鬼没有理她,很快便消失在她眼前了。 一整夜,幸汝南都没有合眼,她一直在想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早上的时候,牙婆就来了。 临走前,观言来送她了,红着眼,递给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是之前少爷送你的东西,老太太开恩,允你带走。” 幸汝南接过包袱背在身上,对观言点了点头:“回去吧。” 观言抹了抹眼泪,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还没醒,等他醒了,我就让少爷把你救回来……”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幸汝南就被被牙婆带上了一辆牛车,出城去了。 幸汝南没有哭也没有闹,这倒是让牙婆有些惊异,往常这样大户人家的下人要是犯错被发卖出去,一定会寻死觅活的,可眼前这个,却表现的很平静。 “你这丫头倒是和旁人不同。”牙婆感慨了几句,“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看着像是个机灵的。” 幸汝南听了她的话,不由蹙了蹙眉。 牙婆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牛车终于停了下来,牙婆将幸汝南领下了车,前头的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女子,牙婆笑眯眯的和女子打着招呼:“你要的人我给你领来了,瘦是瘦了点,但人机灵。” 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幸汝南,将手中的钱袋子给了牙婆:“五两银子。” 牙婆喜笑颜开的推了一把幸汝南:“去吧,给人当童养媳,也好过在那深宅大院被人呼来喝去的。” “那我们就走了。”女人客客气气的对牙婆点了点头,然后便拉着幸汝南走了。 她们又上了一辆牛车,全程,女人都没有和幸汝南讲话,一直到天黑了,牛车才在一个农户前停了下来。 女人领着幸汝南下了车,安顿在一个屋子里,一句话没和她说,便锁上门走了。 幸汝南饿了一天肚子,放下包袱,打量了一下房间。 布置比之前的幸家稍微好一点,没有那么简陋,至少屋内地上铺的是砖石。 幸汝南站在桌子前,将包袱展开,翻了翻,里面确实都是之前宋钰赏给自己的东西,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又翻了翻,终于在包袱里翻到了一个夹层,她抿了抿唇,撕开了夹层,却见里面是两张纸。 一张籍契,一张身契。 幸汝南一怔,很快便轻笑了声,将籍契和身契都收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清闲的多了,除了日常给她送饭的女人,她再也没见过第三个人,她也乐的自在,不用伺候别人,一日三餐还都有着落。 那边,宋钰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喊了半天,才进来一个脸生的小丫鬟。 “少爷什么吩咐?” “人都去哪儿了?”宋钰皱着眉问道。 杏儿、观言,任凭他喊了半天,一个都不见人影,就连之前说给他做通房的如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爷命少爷在此反思己过。”那丫鬟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宋钰知道,自己又被禁足了,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已经不知道被禁足几回了,但是像这次这样,还是第一回,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却发现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间,倒是什么情况!他想要找人问清楚,可是那个丫鬟除了定时给他送饭,便不再出现了,他一个人闷的无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宋钰有些郁闷,不是,他掉水里他也委屈啊,怎么还把他关禁闭呢!连观言和杏儿都不放进来伺候! 终于在一次小丫鬟送饭的时候,宋钰一把拉住了她,逼问道:“观言和杏儿呢?你叫他们来伺候,这里不用你了。” “老爷说,少爷这些日子愈发的顽劣,还是关一关的好,这儿,就奴婢一人伺候,少爷死心吧。”那丫鬟讲到这里顿了顿,“老爷还说,少爷莫要想着逃出去,这里外都有护院,要是少爷被抓回来,老爷定要家法伺候。”说完,那丫鬟便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宋钰望着外头她锁门的身影,忍不住着急的问:“等等,那个,你叫什么,还有我爹说我要关多久没说?” “少爷要关多久,奴婢也不知道。”平儿低了低头,“奴婢平儿,有事少爷吩咐。” 第022章 风雪难行 宋少爷病了。 病的很严重,宋家将整个嘉城的大夫都请去看病,眼下又是严冬,从宋家出来的大夫被人问及此事,都含糊其辞,追究起来,说宋少爷是当年早产,胎里不足,养了好些年,以为身子养得和常人无异了,却没想到在寒冬之际落了水,一下子将这些年按下去的病根全都带了出来。 一时间,嘉城里竟是流言纷纷,说宋家公子怕是挺不过这个冬天了。 “观言。”如意看见守在廊下的观言,轻轻招了招手。 观言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入如意见状,有些着急的跺了跺脚,走上前去:“少爷怎么样了?” “你怎么在这里?”观言不冷不淡的说。 “我关心少爷,想问问……”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观言给打断了:“你关心少爷?你是关心你自己吧。” 宋钰落水之后,如意就被罚去厨房做了最下等的丫鬟,整天被油烟味笼罩着,现在自然是想方设法要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我伺候少爷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是真的关心少爷。”如意被观言说中了心事,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 观言听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而后轻笑了一声,眸底尽是讥讽。 “你就算把杏儿挤兑走,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一阵难以自抑的咳嗽声,原先还是低低的,似乎想要压着,但到底还是没压住,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观言立刻瞥了如意一眼,不客气的道:“你快走吧,别再来了,说到底杏儿也是因为你才被卖掉的,少爷没追究你就偷着乐吧,还敢腆着脸想回来!快走快走!” 撵走了如意之后,观言才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恭敬地对门里面的人道:“少爷,要请大夫来吗?” “不、不了。”里头的声音刚落,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观言在门外听得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在廊下,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的时候,宋老太太拄着拐杖来了。 “少爷今天怎么样了?”宋老太太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许多,原先斑白的发色竟是花白了一片。 观言朝着屋内望了望,欲言又止。 宋老太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推门走了进去,她没有进里间,在屋中的椅上坐了下来,里间的帘子垂了下来,里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那道帘子。 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强忍着咳嗽,道:“雪天路滑,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宋老太太的眉目间蕴着一丝忧色。 “我很好,外头的传言做不得数。” “我知道。”宋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言罢,转身便要走。 就在此时,里间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好不容易平息,“我很感谢你们。” 宋老太太本欲离开的脚步,忽又听了下来,她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动容和难过:“我们也很感谢你。” 从房里出来,宋老太太看见站在一边的观言。 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观言的脸:“怕吗?” “不怕!”观言坚定的摇了摇头。 “好孩子。”宋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两行浊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 ———————————————— 已经是隆冬了,外头下了几场雪,屋里冷得不行,幸汝南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内转着圈,她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朝外头看了看,天已经黑了,外头似乎又飘了雪。 这一夜,怕是有些难熬。 想到这里,她转身从包袱里又翻出来一件厚衣服穿上。 刚穿上衣服,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似是走在雪地里的声音。 门被人推开了。 是之前买她的那个女人。 幸汝南瞥见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女人没有说话,帮那人擦了擦凳子,转身便出去了。 “老太太。”幸汝南看着那人,虽然那人身披斗篷,整张脸都隐在斗篷后面,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是谁。 宋老太太听到她的声音,不由笑了笑,褪下了帽子。 “是我。” “外头下了大雪。”幸汝南缓缓道,“您怎么现在过来了?” 宋老太太抬头看着她:“你怨我吗?” 幸汝南摇了摇头。 “恨我?” “不恨。” “你没有翻观言给你的包袱?” “我知道,里面有我的身契籍契还有两张五十两银票。” “那你为什么不走?” 幸汝南没有说话,她要想走,自然能走的掉,原先知道自己要被卖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如果不是她猜的那样,她真被卖了,那她就和阿飘做个交易,自己肯定能脱身。 但要是和阿飘做了交易,自己也会受到损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做。 后来在包袱里翻到了自己的身契籍契还有两张五十两银票,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您是为了保我。”幸汝南眸光落在老太太身上,“无论我是选择走还是留,我这条命是保住了,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走?”宋老太太直勾勾的看着她,仿佛要看出个究竟。 幸汝南沉默,她当然能走,自从来到这个地方,那个买了自己的女人,每天除了给自己送饭之外,便再没出现过,连门都没有上锁,宋家还给她留了一百两银子。 “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幸汝南只能这么说,她怕自己接下来还会和宋钰互换身体,因为她有这种预感。 没想到,宋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竟是笑了笑:“幸哥儿三岁的时候,诸南大荒,不少灾民跑到了嘉城,我们宋家搭建粥棚,接济灾民,那时,曾有个老道,给幸哥儿算了一卦,他说幸哥儿命有三劫,第一劫是他出世的时候,劫数已化,第二劫不定会发生在何时,兴许是弱冠前,兴许是而立后,若非弱冠前,那便是而立后,此劫没有破解之法,我宋家不过施了老道斗米恩,那老道竟是宁肯泄露天机也要给报这斗米之恩。” 第023章 死生同归 “没有破解之法?” 宋老太太微微颔首:“那老道算了三次,都是没有破解的法子,直到五年前夏日,老道卜卦发现,卦象竟然变了,有个贵人能助幸哥儿破劫,老道还说,贵人和哥儿如双生并蒂,死生同归,倘若贵人出现,此劫必破。” 幸汝南听了老太太的话,眼皮一跳,五年前的夏天,那不正是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么! 她和宋钰死生同归?宋钰要是死了,她也活不成了,是这个意思么? “半年前,我瞧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幸哥儿。”宋老太太缓缓看向幸汝南,“那日我叫方嬷嬷上了一盘榛子酥,哥儿一向最爱吃榛子酥,早些年一天都能吃进几盘,后被他爹要求克制,可尽管如此,每回哥儿在我房里看见榛子酥,必是一个不落,全要吃进肚子的。” 幸汝南沉默,宋钰爱吃榛子酥这件事,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天第一回见老太太,她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没想到那个时候就被老太太发现了端倪。 “所以,那时候你给我起名杏儿,杏儿,幸儿,你早看出来了。” 宋老太太赞许的点了点头:“幸姑娘,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哥儿的小名叫幸哥儿,你又出身幸氏。” 确实,幸汝南是她穿越之前的名字,后来,她穿到了幸家……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口。 “我、怎么帮他破劫?” 宋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旁的:“宋家要没了,我和他爹娘都想要保住他,幸哥儿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能保住他,我们筹谋了许多,虽然老道说你和哥儿死生同归,但人心隔肚皮,老身还是不全信你,所以布了这个局,你若没走,我就算死了,也放心了。” 幸汝南抬眸看着她,狐疑道:“可若是我走了,你们就算费这么多功夫想要保下他,最后一层却还是在我。” 她要是死了,宋钰也活不成,不是吗? “幸姑娘。”宋老太太眸光凝着她,缓缓道:“老身在世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无数,老身愿意相信你,现在证明,老身赌对了。” 幸汝南听了她的话,不由扬唇笑了笑。 其实,宋老太太的话,她未必全信了,宋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也并非是个糊涂的老人,她之所以敢这么做,肯定还有后招,但现在,自己和宋钰毕竟生死相依,宋老太太还是在走动之以情这条路。 “幸姑娘,寒冬之际,我们宋家唯一能保下的,只有哥儿了。”讲到这里,宋老太太竟是站起身,撩起衣袍,给幸汝南跪了下来,“哥儿肯听你的,还望以后,姑娘能多拘束哥儿,老身代宋家上下,给姑娘磕头了。”说着,她竟真是给幸汝南磕了头。 幸汝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宋老太太扶了起来:“老太太您这是什么话,快起来吧……”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宋老太太打断了,老太太只是跪在地上,任凭她怎么扶,也不肯起来。 幸汝南只好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又道,“但我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宋老太太站起身,攥着她的手:“姑娘,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太多了,你说你只有八岁,可老身却不以为然。” 她的话,让幸汝南哑然。 “对了,老太太,可否向您打听一个人。”幸汝南忽然想起当初蛊惑自己离开的女鬼,遂将印象中的女鬼描述了一遍。 宋老太太听完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知此人,姑娘在哪里见过?” 幸汝南怎么好说自己是碰见鬼了,只好含糊其辞:“已经很久了,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了。” “老身出来的久了,不敢耽搁。”宋老太太起身辞行。 幸汝南连忙道:“外头大雪,老太太不若歇一晚上再走吧?” “不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是实在不敢耽搁。” 送走了宋老太太,幸汝南缓缓坐了下来,思忖整件事,若是宋钰知道,因为他当初和五皇子的赌约,要葬送宋家满门,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 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 宋钰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要发霉了,整日被关在这个房间里,连外面的日头都看不到,就算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未必过得比他惨! “来人啊!”宋钰百无聊赖的趴在门上,整个人将门扣的哐哐作响。 很快,那个常年板着脸的小丫鬟来了。 他记得她叫平儿。 “少爷有什么吩咐?” “那个平儿,你能不能帮我和我爹求求情。”宋钰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的道,“你就说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平儿低着头:“老爷说了,少爷要真心悔过,才能回去。” “凭什么啊!我现在不是已经真心悔过了嘛!”宋钰立刻老大不满意,很快,他又腆着脸笑嘻嘻,“那你帮我给我娘还有我祖母带个口信,就说我快死了,活不成了,让她们去跟我爹闹,你要是能帮我出去,我就给你十两银子,成不成?” 平儿不为所动:“少爷想来是没有吩咐了,平儿先去忙了。” “等等!”宋钰连忙抓着平儿的衣袖,“好平儿,你就帮帮我吧!” “少爷。”平儿总算抬起了头,“老爷的怒气还没消呢,别说是太太,就是老太太,恐怕也不能帮你出去。” 宋钰一脸蒙圈:“为啥啊!不是,你等等!我掉水里面,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怪我干嘛呀!” 平儿没有说话,只是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那你就算不帮我忙,至少能不能让观言或者杏儿来陪陪我啊!”宋钰不死心。 第024章 抄家灭门 十二月二十八。 还有一天便是年三十了,到处都洋溢着快要过年的喜庆。 嘉城中大雪纷飞,寒风袭卷着鹅毛样的飞雪,纷纷扬扬散落,很快,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天,连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已经置办了年货的百姓,早已窝在自己的家中,不肯出门了。 街上传来一阵急行的脚步声,杂乱中透着整肃。 一个披着玄色大氅,面有刀疤的男子,领着一众身披甲胄的兵士,来到了嘉城第一大户宋宅前面,男子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兵士们便将整个人宋宅团团围住。 男子嘴角扬起一丝嗜血的笑,大手一挥,带着手下闯入了门庭紧闭的宋宅。 很快,宋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拱卫司奉皇上旨意,彻查宋泰平通敌叛国一案,全府上下八十六口,全数羁押,违抗者,一律当庭斩杀,不得有误!”男子俊朗的眉宇间蕴满了见血后的畅快,他手扶佩剑,身侧跑过一个惊慌逃窜的下人,刀光剑影之间,甚至不见他抬手动作,下人已经瞪大了双眼,胸口插着男子刚才爱抚的佩剑。 男子轻笑一声,猛地抽出长剑,下一瞬,自那下人胸腔中迸溅的鲜血,溅了了他满身,就连他脸上的那块狰狞的刀疤,也染上了猩红的血,男子不在意的伸出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鲜血。 外院的尖叫声并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整个青灰色的天际。 宋家一家人坐在老太太的寿安堂中。此时,并着外头兵荒马乱的声音,屋内隐忍的咳嗽声愈发的引人注目。 秦氏惊得浑身发抖,宋泰平见状,轻轻攥住了她的手,秦氏抬眸望去,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一瞬间,心中竟无比的安宁。 宋老太太合着双目,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通敌叛国。”她终于开了口,声音竟比前些日子苍老了数倍不止,“想不到我宋家,满门尽灭的罪名,竟是通敌叛国。”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那个隐忍咳嗽的少年,轻声道:“玉奴,好孩子,坐这边来。” 徐玉奴咳得一张脸都白煞煞的,他走到宋老太太身边坐下,一边咳一边道:“少爷,应该已经走了吧?” 宋泰平闻言,微微颔首:“玉奴,此前我们问过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玉奴打断了,徐玉奴酷似宋钰的脸上满是坚毅和认真:“我甘愿的,如果不是少爷,早在七年前,我就横死街头了,这具身体本就撑不了多久,能帮少爷一次,玉奴死得其所。” 站在一旁的秦氏听了他的话,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着嘴巴,低低哭泣。 很快,寿安堂的院门被人从外头撞开了,尖叫声也随之越来越近。 面有刀疤的男子一脚踹开了屋门,他的目光在宋家一家人的身上挨个扫过,最终落在了徐玉奴的身上,轻蔑一笑:“都在这儿了。” 宋老太太依然安坐在榻上:“指挥使奉皇上旨意,彻查宋家通敌叛国,不知可查到了证据?” “证据?”拱卫司指挥使贺钧彦朗声大笑,“老太太也是宫里出来的,皇上说你们有罪,你们就是有罪,还用得着证据?” 宋老太太微微颔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完,她便下了榻,抬了抬手,“走吧。” 贺钧彦笑眯眯的看着宋家人挨个走到了院中,他站在廊下,目光在院中的宋家人身上一一扫过,很快,他的手下走了进来,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属下在宋泰平的书房找到了通敌叛国的书信,以及捐赠钱粮的账目。”说完,那人便将手中的东西奉到了贺钧彦面前。 贺钧彦眸光瞥了一眼那人奉上的东西,懒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全数羁押。” “是!” 一夜之间,嘉城的天就变了。 原还是风光了几十年的嘉城第一大户宋家,因通敌叛国,落了个抄家灭门的下场,一时间,嘉城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和宋家通敌叛国一案扯上关系。 拱卫司二十八日夜里去抄的家,第二天,宋宅已经被封了起来。 大雪茫茫,整个嘉城银装素裹,狂风袭卷着飞雪,夹着些许的冰粒子,砸在窗上,竟是沙沙作响。 茶馆中的生意依旧,今天来的人倒是比往日多了不少。 皆是聚在一起议论宋家被抄家灭门一事的。 “好端端的富贵不要,怎么非要干那通敌叛国的勾当。” “要我说,通敌叛国就应该诛九族,你说那蛮族欺我大雍边境数十年之久,边疆的妇孺青天白日也不敢出门,生怕被掳走,啖肉饮血。” “真的?那蛮族吃人肉的?” “这还能有假!” “我就说宋家公子这么些年没生病,偏偏一落水就要大限,本就是妖异之兆,却是被我猜中了。” 茶馆的二楼,何治星听着楼下的议论,面容凝重,饮了一口茶。 “父亲,宋钰不过是和五皇子打了个赌,皇上怎的这样动怒,还给宋家安了通敌的罪名。” 坐在何治星对面的中年男子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家之怒,便只是斥责两句,落在实处,也是你我不能承受的,何况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赌约,他宋泰平教出这样浑的儿子,怪不得他们宋家富贵只到三代便没了。” “儿子原先以为,宋家不过是受到天家斥责两句,失了嘉宁织造的供应,却没想到会被抄家灭门!” 何父抬头扫了儿子一眼,眼神凌厉:“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他宋家自己做的孽,妇人之仁,以后为父还敢将家中生意与你照料?” “儿子知错。”何治星连忙低下了头,“父亲息怒。 何父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畅快:“以后嘉城第一大户,便是我何家了,我也算是不辜负祖宗期望,让我何家更上一层楼。” 何父的话,并没有让何治星高兴,他转头,遥遥的望着被查封的宋家方向,沉默。 第025章 出逃 雪天的路不好走,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被积雪覆盖的路面,谁也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不敢雇车,更不敢走官道,只能绕这些小路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大掌柜坐在一块石头上,揉着自己崴到的脚踝,看着一旁丢了魂一样的宋钰,不由叹了口气。他们出逃的时候,宋钰就已经知道了家中的灭顶之灾,从那之后,就变成这个模样了。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小名玉奴。”徐大掌柜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缓缓道,“大名我还没来得及取,想来你会有自己的想法,忘记你从前的身份,以后你只是我的儿子。” 出逃的路上,徐大掌柜断断续续将徐家的情况,以及宋钰以后顶替的身份,一一和他说明了。 也不知道宋钰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不过一像娇生惯养的哥儿,家中巨变,想来也是难以承受。 “我爹、我娘,还有祖母……”宋钰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因长时间未曾开口说话,而变得有些沙哑难听,“他们呢?” “拱卫司奉皇上旨意,押解进京,年后问斩。”徐大掌柜听到他的问话,想起宋家的遭遇,心中悲痛,艰难的说道。 年后问斩,元宵一过,就是年后了。 “你儿子替我去死了,你竟一点也不难过?”宋钰猛地回眸,死死的盯着徐大掌柜。 徐大掌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钰忽然站起身,背起包袱往来时的路走。 “你上哪儿去!”徐大掌柜见状,强忍着脚上的扭伤,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他的手好不容易搭上了宋钰的胳膊,拉住了他,却被宋钰一把甩开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天都要黑了,一会儿要是有野狼出来,你我都活不成了!” “你要活你便自己活!”宋钰冷笑一声,转身狠狠推了徐大掌柜一把,“想来我祖母爹娘为了让我活下来,一定做了许多筹谋,其中必然不乏以后生计,他们留给我的钱财良田,我全都给你,一文不要!因为我不像你,他们因为我出的事,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这就上京,把你的儿子换回来!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扛,还用不着别人替我挡刀!你儿子摊上你这么个爹,也真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他的话音刚落,徐大掌柜便扬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脸颊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的刺耳。 徐大掌柜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片:“他们、他们为了让你活下去,连命都豁出去了!你竟是这般不懂事!你现在回去,就是让他们的所有筹谋都前功尽弃了!” “我不要他们为我筹谋什么!我只要他们活着!”宋钰嘶吼出这句话,眉宇间蕴着绝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不行吗?” 话落,眼睛像是冲了血一般红得厉害,泪水蕴在眼眶中,死死不肯掉落。 徐大掌柜见状,沉默了良久,才上前攥住了他的手,道:“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别辜负了他们。” 宋钰任由他拉着自己,也不说话。 徐大掌柜强忍着脚上的伤痛,带着宋钰往前走,终于在天黑前看见了一家农户,给了二钱银子,两人便在农户家过夜了。 要农户烧了点热水送来。 徐大掌柜泡了泡已经冻僵掉的双脚,看着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宋钰,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老太太和老爷给你在诸南省安置了五百亩良田,四进的宅子一套,还有金银细软,都换成了银票带在身上,一共三千两,和从前的宋家家底是没的比了,但所幸也能让你以后衣食无忧,这些东西,我都先帮你收着,等你娶妻生子,就全都还给你。” 宋钰还是没有说话。 徐大掌柜叹了口气,道:“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半夜的时候,徐大掌柜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惊醒了,他下意识的去摸枕头下面的匕首,借住在农户家,该防的还是要防的。 借着熹微的月光,徐大掌柜瞧清了房中的人,是宋钰。 他正穿好了衣裳,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徐大掌柜猛地从床上一跃而去,对着宋钰的方向扑了过去,宋钰没有防备,被他扑了个正着,“你干嘛!放开我!”徐大掌柜不理会他,自顾自扯过一旁的腰带,将宋钰捆了起来。 “看来白天我和你说的话,你竟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徐大掌柜绑好了宋钰后,点了蜡烛。 宋钰手脚被捆着,拼了命的挣扎着:“徐叔,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我不能抛下我爹娘还有祖母,他们因我而死,我怎么能一个人苟活于世?求你了,徐叔,难道你不想让你儿子活着吗?而且让他代替我去死,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徐大掌柜没有理他,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水。 隔了良久,他才开了口:“玉奴不是我儿子。” “什么?”宋钰一怔。 “你可能忘了,你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冷得让人活不下去的天。”徐大掌柜嘴边呵着热气,暖和了一下被冻僵的手,“你吵着要和老爷去庄子上,老爷没办法带你去了,天太冷了,路边常有冻死的人,老爷早都习以为常,可你却忽然大喊,叫嚷着停车,原来是你看到路边有一个被冻僵的小孩儿,我们都以为那小孩被冻死了,没想到他命大,没死。” 宋钰听了他的话,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的眸底蕴着难以置信之色:“那小孩是玉奴?” 徐大掌柜微微颔首:“玉奴因为胎里不足,体弱多病,放在寻常人家,只寻医问药这一样,便能叫一家子节衣缩食,再次困苦一点的家境,连饭都吃不上了,更何况是养大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所以玉奴是被他父母扔掉的?” “是。” 第026章 重逢 “这世上,人不相同,同为父母,也不尽相同,总有为了自己活下去,抛弃子女的人,也总有为了子女活下去,舍弃一切的人。”徐大掌柜沉沉叹了口气,“你祖母和爹娘便是后者,他们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其中的筹谋,你一无所知。玉奴不幸,不仅生在了困苦人家,而且体弱多病,能不能养得活还是一回事,所以他的爹娘将他抛弃,自生自灭,而你的爹娘,却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局,为你挣扎出一条生路,你却不能明白他们的苦心。” “我……” “玉奴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是你给的,所以当他知道要为你而死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此时,徐大掌柜却是掉了眼泪,他虽不是玉奴的生父,但是却也养了这么多年,膝下没有子嗣,也是将玉奴当做半个儿子看待了,虽然在一开始,他就知道,玉奴是为少爷而活的。 “这么多人为了让你活下去,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你现在就要让他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徐大掌柜抬手不动声色的抹掉了眼泪,看着宋钰。 宋钰嗫嚅着双唇,手脚都在颤抖,眼眶通红,隔了好久,他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错了。” 从他宋家被抄家灭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是宋家捧在手里的小少爷了,他也再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徐大掌柜看着他,沉沉叹了口气,上前将绑着他的带子解开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两人睡在一张榻上,宋钰侧着身,睁着眼睛,就这样一夜到天亮。 因为积雪的缘故,纵是阴天,也明亮的很。 宋钰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积雪前行,一夜之间,他变了许多,主动帮徐大掌柜背起了包袱,伸出胳膊搀扶:“我来吧。” 徐大掌柜脚上的崴伤还没好,走得难免慢些,宋钰见状,路上找一个农家买了一头驴给徐大掌柜骑上。 就这样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地方。 “这是哪里?”宋钰抬眸看着眼前的农户。 徐大掌柜示意他上前敲门:“贱内安居在此,明天一早,我们就回诸南去,回去将你上了族谱,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玉奴此前没有上过族谱?”宋钰道。 “不曾。” 宋钰牵着毛驴,上前小心的敲了敲门。 很快,里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开了,是个梳着妇人头,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 “当家的?”女子的视线越过宋钰,落在了徐大掌柜的身上。 徐大掌柜微微颔首:“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门后,陶氏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才关上了院门,将毛驴拴在了院里的树上。 “少爷一路辛苦。”陶氏上前就要帮宋钰拎包袱。 宋钰下意识地往后躲闪了一下。 徐大掌柜听了她对宋钰的称呼,不由皱了皱眉:“此前和你怎么交代的?” “对。”陶氏连忙改了口,“哥儿走了一天的路,快进屋喝杯热茶吧。” 宋钰沉默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堂屋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宋钰抬眸望去,却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双眸。 “豆芽菜……”宋钰喃喃唤了一声。 幸汝南瞧着眼前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宋钰,心中一阵复杂,她没有说话,上前帮他拎包袱,宋钰就这样怔怔的瞧着她。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幸汝南拎着包袱往屋里走。 宋钰心中难受,涩意如鲠在喉:“我以为你和观言一样。”观言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却被他连累了。 幸汝南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也许这样的经历,就是要伤心一遭,生不如死一遭,才能彻底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吧。 “猜到你们会这时候回来,饭菜早已做好了,热水也备好了。”幸汝南轻声道,“吃完饭泡个脚,然后好好睡一觉。” 徐大掌柜闻言,点了点头道:“对,玉哥儿和我都赶了一天的路,外头全是积雪,我还好,玉哥儿的鞋袜一定早湿了,叫他先好好泡个脚,再吃饭,别伤了身子。” 陶氏听了他的话,连忙去准备泡脚的盆。 幸汝南发现宋钰变了许多,如果说以前的宋钰是生气勃勃的太阳,那现在的宋钰,则是变得更加温和,一如夜里低调又谦和的月色。 可她还是喜欢以前的宋钰。 那样生机勃勃的宋钰,才像是活着的一般,虽然熊,虽然骄纵,但那股子鲜活的劲儿,才是恰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可她也知道,适逢这样家破人亡的变故,宋钰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了口气。 等到宋钰泡完了脚,四人坐在一起吃了饭,一顿饭下来,除了徐大掌柜偶尔说起接下来的安排之外,便再无人出声了。 翌日一早,天刚亮,陶氏就来叫起了。 简单的吃了饭,便准备出发了。 嘉城是敏江省的省会,被誉为天下粮仓,而现在他们要去的诸南省,却是大雍心目中最穷乡僻壤的省份,徐大掌柜的老家,又在诸南省里最穷困的平阳县。 当初,徐大掌柜是逃荒来的嘉城。 被宋泰平救了,因为可怜他,便有心让他在自家的铺子里当学徒,没想到徐大掌柜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从学徒到宋家第一大掌柜,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当上了第一大掌柜,徐大掌柜也是荣归故里了,族里的人受了他不少恩惠庇护。 当初宋泰平托孤,在诸南省置办了五百亩的良田和宅子,也正是有这一层考究。 陶氏早些日子,就做了不少饼,留着路上当干粮吃。 四人往诸南的方向走,徐大掌柜缓缓开口:“等回了诸南,我便教你些生意上的手段,以后,你便安心在诸南安身立家,做个商贾,衣食无忧,我也算不辜负老爷的嘱托了。” “我不要做商贾。”一直沉默不语的宋钰忽然开了口,抬头看着徐大掌柜,“我要科考。” 第027章 山匪 “说什么浑话。”徐大掌柜闻言,皱着眉斥责了一声。 宋钰低头咬了一口饼:“商贾无权无势,看似繁荣兴旺,实则朝不保夕!” “你以为走那仕途,就比你做个商贾要高枕无忧了?”徐大掌柜斥责道,“荒唐!此事莫要再提了!等回了诸南,你就安安心心跟我学做生意,也不要你做大做好,只要你能在我百年之后,能有一碗饭吃,不让子孙后代跟着饿肚子便可。” 宋钰听了他的话,不言语,只是重重的咬了口饼。 一旁的幸汝南见状,给他递了壶水。 简单的吃完饭,便又上路了。 越往诸南的方向,积雪便越来越少了,诸南的气候相比敏江,确实要暖和一些,不过天气依然冷得很,寒风呼呼的吹着,刺进骨中,就连裹紧身上的衣裳,也无处遁形。 其实往日里回诸南,还是走官道要保险的多,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他们只能走了小路。 入了诸南之内,地势也坎坷了起来,若说敏江省是秀山清水,那诸南省就是穷山恶水了。 “眼下已经过了年,一路上也瞧不见几个人。”徐大掌柜的脚伤还没好,只能坐在毛驴上。 一旁的陶氏闻言,应和了两句:“是了,要是年前赶路,怕是凶险的多呢!” 年前赶路,山匪都会拦路打劫,就是想着抢一些东西回山上过年,但是现在已经年后了,所以这一层倒是可以放心一些。 徐大掌柜和陶氏正说着话,幸汝南忽然听到前头的枯树丛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拉住了宋钰。 宋钰回眸:“怎么了?” “前头有人。”幸汝南压低了声音道。 徐大掌柜和陶氏闻言,也不说话了,陶氏则是小声道:“当家的,该不会是……” “莫怕。”徐大掌柜强作镇定的道,“我已经准备了些许银两,他们若是要,就给他们。”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前头的枯树丛前前后后钻出了十来个大汉,他们各个身材魁梧,目露凶相,直勾勾的盯着幸汝南等人,那毫不遮掩的目光,仿佛见了猎物的野狼。 徐大掌柜也知道碰上山匪了,客客气气的抱拳:“几位好汉,路过宝地,还望几位好汉通融通融,让我等过去。” 他的话音刚落,其中为首的一个壮汉便咧嘴笑了:“这兄弟是个识趣儿的,过年了,我们兄弟几个却连块肉都没吃上,一碗酒都没喝过,实在是冷清。” “愚弟明白。”徐大掌柜连忙从怀中翻出一个钱袋子,“这是我一家老小的积蓄,几位好汉若是不嫌弃,只管拿去喝酒,过年了,也该好好热闹热闹,只是我家中老母亲病重,实在是要赶路,不能陪几位好汉饮酒,还望好汉不要怪罪。” 山匪头子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四人身上的粗布衣衫,对身旁的手下点了点头。 那手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把抓过徐大掌柜手里的钱袋子,先是掂了掂重量,接着便打开钱袋数了数,末了又拿出一块银两咬了一口,做完之后,才回头对山匪头子喊道:“大哥,一共十二三两银子。” 那山匪头子一听,顿时砸了咂嘴,为难的道:“只这么点儿,便是只给我山上兄弟买酒,那也是不能够的。” 徐大掌柜连忙道:“我身下这匹毛驴,也一并送给好汉,宰了吃肉。” 那手下立刻上来牵走了毛驴。 可那山匪头子还是不太满意,摸着络腮胡,上下打量着风韵犹存的陶氏,徐大掌柜见状,顿时皱了皱眉,顾不得脚上的崴伤,将陶氏挡在了身后:“好汉开恩,我家中老母亲病重,实在是不敢耽搁,唯恐见不上老母亲最后一面,求好汉海涵,放我和妻儿过去吧。” “你旁边那个小娘子姿色不错,把她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好汉,贱内姿色平庸,实在不敢污了好汉的尊目……” “大哥,跟他们费什么话!”其中一个手下不耐烦,粗嗓震天,“直接把人抢过来得了!”言罢,他便扛着斧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就在他伸手要去抓陶氏手腕的时候,被宋钰一下挡住了。 “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我这里还有一块玉佩,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几位要是看得上眼,一并拿去。”宋钰将陶氏护在身后,笑着道,“我那玉佩是家传的,还值点银子,几位兄弟拿着去楼里找花娘们乐乐也好,我娘年纪也大了,实在是不敢给兄弟们添麻烦。” 一边说,宋钰一边从怀里翻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那扛着斧头的壮汉将信将疑的将玉佩拿了过去,回到了山匪头子那边,山匪头子接过玉佩,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再抬眼时,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位小兄弟出手倒是大方,一出手一块玉佩,就值个三四百两。”山匪头子回头对众人哈哈大笑,“兄弟们,这回咱们这个年肯定能过得热热闹闹的!” 山匪头子话落,跟着他的一帮山匪都欢呼大笑。 那边,宋钰和徐大掌柜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 可幸汝南却是神色一凛,糟了!她不动声色的上前拉了拉徐大掌柜:“老爷……”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山匪头子给打断了:“你们从哪里来的?” 不明白山匪为什么这样问,但徐大掌柜还是小心翼翼的答道:“我们是从敏江省来的,回家探望病重老母。” “你年前不回去,年后才匆匆赶回,敏江和诸南虽说不远,却也少说半个月的脚程。”山匪头子忽然冷笑一声,“你老母亲病重,你不走官道,却专绕这荒无人烟的小路,可见是个说瞎话的!” “好汉明鉴,我确是年前收到的家书。”徐大掌柜大惊,他却是没想到这样落草为寇的人,居然也能条理明晰的分析事态,“只是年前不便出门,这才拖到了年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山匪头子不耐烦的大吼一声。 “你说这是你妻儿,我却瞧着你儿子和你没有半点相似,他和你也是生疏有加。你们一行人粗布衣衫加身,他一出手却是三四百两的玉佩,可见你们身上远不止这点东西,兄弟们,都给我扒衣搜身!老子这辈子最恨骗老子的人了!” 第028章 以命换命 “好汉饶命!”徐大掌柜大惊失色,连忙撩起衣裳给山匪头子跪了下来,“小弟实在不敢欺瞒好汉,方才小儿身上那玉佩是当年我父亲从小摊子上买来的,卖东西的不识货,这才被我父亲讨了便宜,小弟在敏江也只是给人当伙计的,身上实在是没有钱财了,还望好汉放过我们吧。” 山匪头子听了他的话,眯了眯狭长的眼睛,一双眼中盛满了算计和狠厉。 “寻常人见了我们,早就求爷爷告奶奶,吓得屁滚尿流了,偏你倒好,在我跟前百般辩解,便是这份胆识,就不可能只是给人当伙计的!兄弟们,抓人!” 霎时间,十来个面露凶光的壮汉纷纷围了过来。 宋钰下意识的将幸汝南挡在了身后,她有些惊诧的抬头,看着宋钰的后背。 就在此时,徐大掌柜将自己手里的包袱塞给了宋钰,对陶氏低吼一声:“你们快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就算是将全部身家都拱手相让,他们也肯定是活不成了,徐大掌柜知道自己脚上的伤跑动不得,便让陶氏带着两个孩子逃走。 陶氏一惊,颤抖着双唇看向徐大掌柜。 就看见徐大掌柜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木,狠狠怒斥:“快走!” 陶氏潸然泪下,却不敢耽搁,一手拎着包袱,一手牵起宋钰的手往回跑,宋钰被陶氏猛地牵住,也回头一把抓住了幸汝南的手。 三人不敢回头,只能听见徐大掌柜在身后拼了命的也要缠住那些人,不让他们追上去,很快,打斗的声音就变成了惨叫,陶氏泣不成声,脚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那山匪头子瞧见了,大吼一声:“抓那女人!” 此时,徐大掌柜已经被三个壮汉撂倒在地,一个壮汉狠狠的踹着他的心窝,另一个则是哈哈大笑,高高挥起斧头,对着瘫在地上的徐大掌柜狠狠砍下。 另一边,剩下的山匪们已经追上了陶氏。 陶氏怀里抱着宋家为宋钰筹谋的全部身家,身后是断崖,身前是步步逼近、狞笑的山匪们,她将宋钰和幸汝南护在身后,步步后退,自家夫君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 “小娘子姿色确实不错,跟哥哥们回去吧,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陶氏护着两个孩子步步后退,她咬着唇,回头看了一眼,断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掉下去命估计也要没了。 幸汝南也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跳吧。” 宋钰攥紧了她和陶氏的手,陶氏心中惊惧万分,她知道跳下去不一定能活,但是不跳肯定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她心一横,咬了咬牙,抱住两个孩子,纵身一跃。 就在此时,靠近他们的一个山匪眼疾手快,一把去抓陶氏。 没能抓到陶氏,却抓到了陶氏挂在手臂上的包袱,那里面装的,正是宋家为宋钰筹谋的全部身家。 眼睁睁的看着三人在自己面前跳了断崖,山匪们都有些懊恼,倒是那个抓到包袱的山匪,当即打开了包袱翻了个遍,最终在缝得隐秘的夹层发现了好东西。 他欣喜若狂,对走来的山匪头子道:“大哥,你猜对了,那小子还真是有钱!”说着,他便将东西递了过去。 山匪头子打开一看,清点了一番,也是欣喜若狂。 这里面足足三千两银票,五百亩良田的地契,还有一个宅子。 “娘咧!还真宰了头肥羊啊!”土匪头子乐得合不拢嘴,“告诉兄弟们,今晚回去吃肉!” 话音落下,在场的山匪们都欢呼起来。 其中一个有些可惜的道:“可惜了那小娘子,细皮嫩肉的。” “真没出息!”山匪头子笑骂了一句,“有这些银子,你要什么样的娘们儿没有!还惦记那个半老徐娘?” 另一边,陶氏抱着两个孩子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耳边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幸汝南的耳尖上,她闭上了眼睛,是死是活,已经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嘭”的一声,三人在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从高处坠落,幸汝南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被这水给压坏了,嗡嗡的疼痛,身上也像是被人拳打脚踢了一般,她昏昏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 再睁眼时,她一眼就看见了天上的月亮,皎洁如水,圆润如镯。 真好看。 她想。 原来还活着啊。 她强撑着摔疼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就看见前头燃着一处火堆,宋钰正坐在火堆边,缩成一团。 “少爷?”因昏睡了许久,她嗓音异常干涩难听。 宋钰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 幸汝南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宋钰的外衫,他此时只穿了里衣,虽然说诸南比敏江要暖和一些,但现在也是数九寒天,可他却只穿了一件里衣。 她连忙掀开自己身上的衣衫,要宋钰穿上。 宋钰强硬的将衣衫裹在她身上:“听话,穿好。” 幸汝南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靠近火堆烤火。 “陶娘子呢?”幸汝南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他们所处的是一片林子,前头不远处是水流。 “她……”涩意如鲠在喉,宋钰艰难的张了张嘴,“殁了。” 幸汝南闻言,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却见他神色憔悴,眼泪瞬间充盈了她的眼眶:“你说什么?” “她抱着我们坠到河里,自己身体在下……” 幸汝南怔怔的看着他,那处断崖数丈高,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是掉进水里,也会被水拍挤,若是趴着入水,内脏会被水拍裂,若是背向入水,背部会大面积淤血,不及时治疗就会腐烂。 所以陶氏,是以命换命,救了他们两个? “她现在哪里?”良久,幸汝南才轻声问道。 宋钰指了指前头的一个土堆:“你昏睡的这两天,我将她埋在了那里。” 幸汝南强撑着浑身的疼痛站起身,和宋钰走到坟前,跪在地上,给陶氏磕了三个头。 “杏儿,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宋钰抓着幸汝南的手,眼睛通红,“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好。” 第029章 戴孝 平阳县乡下。 积雪已经消融了,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徐振发自家中走了出来,踱步朝前走去,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是不咸不淡的应两声。 到了老槐树下,徐振发兀自坐了下来。 很快,一旁便有人搭话:“徐大爷,又等着呢?” 徐振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年前就收到了自家弟弟的来信,说是预估年后会带着妻儿一并回乡,弟弟可一直都是他们这一支的骄傲,想当年弟弟逃荒出去的,隔了十年回来,竟一跃成了敏江省嘉城第一大户宋家的大掌柜,人也变得气派的不行。 还记得当初弟弟逃荒走的时候,他们这一支在族里很不受待见,可弟弟衣锦还乡后,不仅修了他们族里最大的宅子,还分了不少钱财给族里子弟,虽然他们是徐氏旁支,但自那之后,族里有什么大事小情,免不了要和弟弟商量。 弟弟远在敏江,这些事,就找上了他。 想到这里,徐振发眉宇间露出一丝惬意。 “叫我家那小子去村口等着了。”徐振发总算是开了口,脸上的笑止不住,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他估摸着差不多该到家了。 村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艳羡道:“那可好,看来二爷这次回来,又要带不少好东西吧。” 徐振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正说着话,远远的,他就看见自家小儿子飞奔了回来,徐振发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就你回来了?你大哥呢?还有你二叔一家呢?” 十三四岁的少年立刻咋咋呼呼的道:“爹,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什么事,好好说!”徐振发冷斥一声。 “爹,我和大哥只接到了五弟,他身上戴着孝呢!”徐太亮扯着嗓子喊,“根本没见二叔还有二婶娘,大哥就叫我先回来告诉你们。” “你说什么!”徐振发猛地站起身,怒斥一声,话落,一巴掌打在了徐太亮的后脑上,“你确定没接错人?” 徐太亮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后脑:“我又不是没见过五弟,我小时候还和他玩过呢!” 徐振发也顾不及儿子说什么了,着急忙慌的往村口跑去,很快,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村口,就看到两个戴孝的孩子,正站在自己家大儿子面前,他怔了怔,没动弹。 还是大儿子徐太明看见了自己,对那俩小孩说了什么,然后便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徐振发一把抓住大儿子。 徐太明小声道:“五弟说他们路上遇到了山匪,二叔和二婶娘都遇难了。” “你……”徐振发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宋钰,又低声道,“那是你二叔的儿子?” “问的都答上了,而且他有二叔的信物,小弟也说记得五弟的脸。” 徐振发听了他的话,一脸复杂的看向宋钰和幸汝南,久久没有言语。 ———————————————— “事情就是这样的。”宋钰声音低落,说完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此时,徐氏家族的人,大部分都来了,听完了宋钰说完路上的遭遇,一阵唏嘘,甚至有些年老的长辈,伤感的抹起了眼泪。 “好孩子,受罪了。“一个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将宋钰搂进了怀里。 徐振发蹲在门边,一言不发。 弟弟死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好日子都到头了吧。 唏嘘完世事无常,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关于宋钰的养育问题,谁来养! 这件事也没什么有异议的。 “振发,现如今老二家里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了,你是他大伯,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一旁的族长用拐杖锤了锤地,说道,“索性你们之前也没有分家,一并等到玉哥儿娶妻生子再说吧。” 族长说着话,目光落到了一直站在宋钰身后的幸汝南身上,问道:“这孩子是?” 宋钰见状,连忙道:“她是我姨母家的妹妹,姨母临终前托付给我爹和我娘的的。” “都是可怜的孩子。”族长叹了口气,对徐振发道,“你们要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 族长的话音刚落,徐振发的发妻汪氏终于忍不住了:“大伯,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帮二叔养养儿子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帮个外人养孩子呢!” 汪氏这话立刻引起了族长的不满。 平阳县很穷,徐氏一族当初也是穷的吃不上饭,要不是玉奴他爹逃荒出去搏出了一条路,哪里还有徐氏一族的今天! “汪氏,你可别忘了,你们现在住的宅子,还是老二建的,你们要是不想养这两个孩子,也行。”族长顿了顿,缓缓道,“那也不用等到玉哥儿娶妻生子再分家了,现在就分了吧。” 汪氏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她讪讪的道:“大伯,玉奴现在还小呢,分家谁来照顾他啊!” “你们要是不想照顾,我就在族里找愿意照顾的人去照顾,也不差你们这一个。”族长冷斥一声。 此时,徐振发一把拽过汪氏,对族长道:“大伯,您别听这妇人瞎说,我弟弟就剩这一个儿子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他养大。” “我不想和妹妹分开。”此时,宋钰忽然抬头看着族长。 族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看向徐振发:“你们这些年受了老二这么多接济,过得比镇上人还舒坦,老二既然生前答应了要养大这孩子,你们怎么说?” “玉哥儿,没事,以后大伯养着你还有你妹妹。”徐振发直接对宋钰温声道。 尘埃落定。 宋钰想起另一件事,对族长道:“族长爷爷,我爹娘至今尸骨还在外乡,我想将他们早日迁回徐家祖坟。” “你说的对。”族长赞许的点了点头,“只是你还记得你爹娘的尸骨在何处?” “大约记得。”宋钰点了点头。 族长看着眼前这个丧父丧母的少年,有些难受:“好,那我们明天便接你爹娘回家。” 第030章 徐觉非 半个月后,徐大掌柜和陶氏的尸骨被埋进了徐家的祖坟。 宋钰和幸汝南在两人的墓前郑重的磕了头,如若不是他们拼死保护,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宋钰和幸汝南了。 “徐爹爹,你和陶阿娘在下面若是见到我爹娘,帮我告诉他们,儿子现在不成器,不能给他们正名,但儿子有朝一日,一定会帮宋家洗刷冤屈,我宋家世代忠君,忠于大雍,就算是被抄家,又怎能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前些天刚下了一场雨,宋钰也顾及不得,直接跪在墓前。 幸汝南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她等到宋钰站起身,才道:“要下雨了。” 宋钰手中的纸钱也烧完了:“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宋钰一言未发,幸汝南抿了抿唇,想起他刚才在坟前说的话,遂问道:“你要走仕途?” 宋钰有些讶异,抬眸看了她一眼。 片刻,微微颔首:“对,唯有这样,才能还我宋家清白。” “可那样会暴露的。”幸汝南道,“你会没命的。” “父母之恩,他们不仅生养了我,还拼死为我挣扎出一线生机,我可以照他们的意思活下去,却不能心安理得的苟且偷生。”宋钰冷笑一声,“太祖晚年好大喜功,奢侈无比。朝堂之上也是乌烟瘴气,官员贪污腐败,派系林立。太宗登基伊始,蛮族入侵,而太祖留给他的国库却连军饷都发不出,那时我宋家正好发家,宋家家业于军饷而言,不过杯水车薪,可我祖父却依然义无反顾,捐出全部家财。若说今日天家是以我和五皇子的赌约问罪,我绝无二话,可到最后,却说我宋家通敌叛国,想来天家也是觉得仅以一个赌约便抄家灭门实在是说不过去,这通敌叛国之罪,我宋家坚决不认!” 幸汝南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才道:“徐家不会舍得花钱送你去学堂的。” “我知道。”宋钰颔首。 在徐家也住了半个月了,徐振发夫妇的态度,宋钰也很明了。联系之前徐大掌柜和他说过的徐家事,他也猜出了几分。 早些年的时候,徐家穷困,常日吃不上饭,后来又恰逢大荒,徐大掌柜便逃荒到了敏江省嘉城,遇上了宋钰的父亲,十年后,衣锦还乡。徐大掌柜回乡之后,便修了一个大宅子,将老母亲接进去住,但是他毕竟是宋家的大掌柜,不好在平阳久呆,便让兄嫂也住了进去,日常照顾老母亲。 也正因为这样,兄弟二人一直没有分家。 徐大掌柜早年置办的宅子和田地,都是徐振发在打理。大约就是去年的时候,徐大掌柜的母亲去世了,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没来得及分家。 所以,现在徐家的家产,都在徐振发夫妇的手里。徐大掌柜一死,徐振发夫妇未必想把家产还回来。 也正因为如此,那天族长说分家的时候,徐振发夫妇立刻就改了口。 “没关系,总归有办法让他们同意的。”宋钰轻笑了一声,道。 回到徐家,宋钰便提出了上族谱的事情,他要想科考,就要在这里落户。 徐振发听了他的话,不由笑了笑,道:“这件事,大伯一直帮你想着呢。”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上族谱,你还得起个大名才是,总不好直接把小名写上去。” 一旁的徐太亮忍不住道:“爹,你给五弟起名叫啥?” “你们这一辈是太字辈的,大伯这两天帮你想了个寓意好的,光字,你看喜欢不,正好你两个哥哥是明亮,你起光字,和他们也是一样的意思。”徐振发笑眯眯的说道。 徐太光? 幸汝南险些没笑出声,好名字啊! 宋钰微微一笑,道:“大伯,回来的时候,爹爹已经给我起了个名字。” “哦?是什么?”徐振发讶异的道,“此前一直没听你说过?” 宋钰道:“前些日子一直忙着爹娘入葬一事,没想起来。” “姨夫给你起了什么名字?”幸汝南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知道宋钰这是嫌弃徐太光这个名字,他该不会打算叫徐钰吧? 正想着,她听到宋钰开了口。 “徐觉非,取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的‘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宋钰的话,听得徐振发一阵发愣,他没念过书,只是后来帮弟弟打理田地的时候,学着认了几个字,顶多不过百就是了,更何况是这样一句诗。 幸汝南听了宋钰的话,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好是挺好的……”徐振发有些为难,“可是这名字没安字辈取啊。” 宋钰低了低头,道:“爹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后不久,就遇难了,我不想让爹失望。” 徐振发叹了口气:“那好吧。” 开祠堂入族谱这件事并不难,很快,族长便将徐觉非这个名字写上了族谱。 正当仪式结束后,众人正要散去,趁着族长还没离开,宋钰忽然仰着脸看着徐振发。 “大伯,我爹的遗愿,便是我好好读书,以后能光宗耀祖,大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徐振发听了他的话,愣住了。 宋钰言罢,又直接对众人道:“各位爷爷叔伯,今天在祠堂,我徐觉非,对着祖宗牌位发誓,日后一定好好读书,光耀徐家门楣。”说完这话,他便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个头。 族长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感叹的道:“好好好,你和你爹都是我们徐家的骄傲。”说完这话,他便对徐振发道,“振发,给玉哥儿找个学堂,咱们徐家还没有出过读书人呢。” 宋钰顺着接话道:“此前在敏江的时候,我便跟着东家的少爷读书,本来今年准备下场的,东家的西席先生也说我今年定能考中,不过爹娘离世,只能等到三年之后了。” 听了这话,族长更高兴了,交代徐振发别耽误了孩子上学。 徐振发连忙道:“大伯,你放心吧。” 回了家,宋钰看见幸汝南的时候,便对她笑了一下。 幸汝南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第031章 两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平阳县曲水镇。 正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童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她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避开来往的人流,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家书肆。 “幸丫头来了?”账台后头的掌柜看见幸汝南,眯着眼睛笑了。 幸汝南笑嘻嘻的点了点头,熟稔的将手中的篮子高高举起:“这是我哥哥这些日子抄的书,张伯伯,你点点。” “好好好。”张掌柜笑着将竹篮里的纸稿拿了出来,通篇看完后,心中的高兴便溢于言表。 “我哥哥说,下次再送来,得一月以后了。”幸汝南道。 张掌柜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学业要紧。”言罢,他对幸汝南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两人进了书肆的内间,张掌柜才从怀里摸出三两银子递给幸汝南:“这是这次的润笔费。” 幸汝南接过银子,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 “张伯伯,那我就回去了,正好哥哥他们也该下学了,我接他一起回去。”幸汝南甜甜的笑着。 张掌柜连忙道:“幸丫头,你等等。” “张伯伯还有事?” “是这样的。”张掌柜笑着道,“南丰书局那边要我问问,你哥哥想不想写长篇的,要是能写长篇的,你哥哥日后赚的钱,可要比现在多。” “长篇?” “对啊,就是连载,你可能不太明白,回去跟你哥哥说一声,他应该能懂。”张掌柜感慨道,“我听我儿子说,你哥哥和你寄人篱下,连给先生的束脩都要自己挣,明年就要下场了,都是用钱的地方,当然了,你哥哥要是觉得耽误学业,也无妨,知会我一声便是。” 幸汝南抿了抿唇,问道:“那如果是连载的话,润笔费怎么算?” “这个,初稿还给三两银子,后续如果卖的好,你哥哥和南丰书局二八分成。” 听了张掌柜的话,片刻幸汝南笑了笑:“行嘞,我回去和哥哥说。” “路上注意些,这两天拍花子出来了。”张掌柜连忙嘱咐道。 “我知道啦,谢谢张伯伯。” 从书肆出来,幸汝南去了字画店买了些纸笔,宋钰日常用的,她写书用的,以及宋钰帮她誊写用的,三种价格都不一样,最贵的纸笔墨,她只舍得给宋钰日常用,她写书反正都是初稿,就随便草纸都行。 他们两年前到了徐家。 过了大概三个月,族长就中风去世了,现在的族长不像之前那位,收了汪氏一点好处,就对徐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宋钰和幸汝南在徐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汪氏甚至直接和他们说了,家中吃紧,还要紧着给徐太明娶妻用,叫宋钰不要再去学堂了,家中不会再供着宋钰读书了,除非读书的开销,宋钰自己能掏出来,汪氏本以为这样吓唬宋钰,就能诈出他当初死里逃生带出来的包袱。 是了,当初死里逃生,宋钰还带着一个包袱回了徐家。 只不过那个包袱里都是徐玉奴生前的东西,宋钰一样都没动。 本来幸汝南这里还有当初宋老太太给的两张五十两银票,但是有一次她生病发烧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她就知道,定是被汪氏偷走了。 没有证据,加上忌惮汪氏倒打一耙,毕竟现在的族长早就收了汪氏的好处,幸汝南也不敢声张,而且如果去报官的话,这一百两的来历难免要被追究,她也不敢冒险,只能忍了。 要让宋钰不读书,是不可能的。 眼下在徐家,徐振发对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汪氏明里暗里的苛待,那兄弟两个看似和宋钰亲近,但实际上也早就被汪氏洗了脑。 于是,宋钰找了一家书肆帮人抄书赚钱,一本《三字经》抄完大概赚个一二百文。 她至今都记得当时宋钰的脸色。 一阵青,一阵紫,大概就是坏掉的猪肝。 他憋了半天,才答应了下来,幸汝南知道他在想什么,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嘉城第一纨绔,请同窗一顿饭就能吃掉一百多两,现在抄一本书只能赚一二百文,幸汝南甚至在想,之前在宋钰的世界里,他对文这个金钱单位有概念吗? 宋钰天天抄书,时间精力都被分走了,虽然他天赋极高,但还是被学堂的先生骂了。 幸汝南见了,便主动提起了要帮他抄书。 可她的毛笔字和宋钰根本没得比,宋钰那样的字,尚且只能赚一二百文,而她的字…… 再后来有一天,宋钰抄的书里面有一个话本,书肆掌柜说是现在卖得比较好的话本,幸汝南随便翻看了两眼,和后世看到的戏剧没什么分别,大多是才子佳人的戏码。 这让她来了兴致。 她也要写! 一下午的时间,幸汝南琢磨出三个短篇话本,宋钰下学回来之后,就给他看了,宋钰什么都没说,只说第二天带去书肆给掌柜瞧瞧。 幸汝南满怀信心的等着,谁知道三篇都没成。 后来,她研究了一下卖得好的话本,发现是自己的定位出错了,像这种小地方,能识字的大抵都是男子,基本上没有女子识字的,而她书中的主角,却是女子。 也就是说,她在一个男频市场,卖一本女频。 怎么可能有人看呢? 找到问题,幸汝南又写了一篇,这次,她抓住了男子的需求点,第一,在一个男权社会,主角一定要是男的,而且他得带起读者的爽点。 才子佳人、穷小子和富家小姐私奔的故事为什么好卖? 不就是因为穷小子勾搭上富家千金等于吊丝逆袭吗? 当幸汝南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事情就容易多了,她写了一个上门女婿逆袭的故事。 一个穷小子,为了给老娘治病,入赘了当地大户家中,丈人只有一个女儿,招上门女婿就是为了养老,但是穷小子做了赘婿,妻子家中却没人瞧得上他,穷小子受尽了冷眼和羞辱,他发誓一定要考取功名,证明自己。 第032章 赌气 因为她当时写的是几千字的短篇,所以故事结构也很简单,穷小子寒窗苦读后,中了状元,就在他高中状元的那天,妻子因病去世了,穷小子此时又被郡主看上了,人生两大幸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皆大欢喜的结尾。 果然,这个故事一下子就得到了张掌柜的赏识,第一个故事给了一两银子。 从那以后,幸汝南便开始以“培风居士”为笔名写话本赚钱了,为了避人,在张掌柜面前,她只说培风居士是宋钰,还请张掌柜不要说出去,所以仅有的两个知情人也都以为话本是出自宋钰之手。 张掌柜的儿子张子昂和宋钰是同窗,关系也很好,看过幸汝南写的话本之后,也成了半个书粉,时常吵着问宋钰有没有新作。 因为张子昂认识宋钰的字迹,所以送去张掌柜那里的稿子,只能由幸汝南先写好,再由宋钰誊抄一遍了。 对外,宋钰只说自己是在张掌柜的书肆领了抄书的活儿。 幸汝南买好了东西,路过一家果品铺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店家,我要买榛子酥。”幸汝南一边说,一边说荷包中掏出几枚铜板放在账台上。 拎着榛子酥出了店门,幸汝南便一路往学堂去了。 先生还没有下学,幸汝南便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先生讲课,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先生布置了功课后,便下学了。 宋钰读书的这个学堂大约有二十来个学生,年纪大的已经二十几了,年纪小的才刚刚开蒙,宋钰今岁已经十五了,不算年少,却也不算年长,占个居中。而先生是秀才功名,已经四十几了,还在一边教书,一边读书,打算参加乡试考举人。 “哥哥!”幸汝南在一众学子中看见了宋钰,连忙招了招手。 宋钰本在和张子昂说话,听到声音,寻声望去,就看见了幸汝南,他连忙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书稿啊。”幸汝南笑着道。 此时,跟过来的张子昂听到了,顿时喜笑颜开:“真的?觉非你又写了新作?” 宋钰见周围还未走远的同窗们,不由掩唇低低磕了一声,张子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压低了声音:“这次是什么故事?” “子昂哥哥回去自己看吧。”幸汝南笑嘻嘻的道。 “行嘞。”张子昂只觉得自己现在心情大好,连方才被先生训斥的阴云都一扫而空了。 买了榛子酥,张子昂在场,幸汝南也不好私藏,遂打开了油纸:“我刚才买了榛子酥,子昂哥哥要不要吃点?” 张子昂正高高兴兴的要伸手,就察觉到宋钰直勾勾的眼神,他下意识的缩回了手:“不了不了,我现在还挺撑的。” “哥哥呢?”幸汝南转向宋钰。 宋钰没有看她:“我也不饿。” 不吃拉倒。 幸汝南收好了榛子酥,道:“你今儿和先生告假了没有?” “已经说了。”宋钰微微颔首。 张子昂听了两人的话,不由插嘴道:“对了觉非,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先生请假呢?” “大伯家的堂兄明日成婚。”幸汝南道。 张子昂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聊着天。 大多数都是张子昂和幸汝南在聊天,宋钰却是没怎么说话。 “我前头转弯了,觉非,汝南妹妹,那我就先走了。”张子昂道。 宋钰微微颔首:“好。” 幸汝南对张子昂挥了挥手,便跟着宋钰往家走了。 “你今天怎么了?”幸汝南忍不住问道。 宋钰摇了摇头:“没事。” “先生说你了?”幸汝南追问道。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没事。” “行吧。” 不说拉倒! 宋钰见幸汝南不问了,气鼓鼓的不说话了,也不和她并排走,不管怎么样都要快她一步。 幸汝南见状,连忙拉住了他:“你又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宋钰干笑一声,“这不回家么!” 幸汝南嗤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 “那我问你,你也不说,你问我我干嘛要说!”宋钰说完这话,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也不等她。 “你怎么和小孩儿似的!”幸汝南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我像小孩儿?”宋钰猛地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的盯着幸汝南瞧,“我是你哥哥,咱俩到底谁像小孩儿?” “你。” 宋钰差点没被幸汝南的话气个半死,他又气鼓鼓的往前走。 幸汝南嫌弃的看着他的背影,还以为他经历过这些劫难之后,性情应该会大改,结果还是和原来差不多,就在此时,她的目光瞥见了自己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里面装着她之前买的榛子酥。 忽然恍然大悟。 她追了上去,阴阳怪气的道:“还好朋友呢,连个榛子酥都舍不得让别人吃。” “你说什么?”宋钰停下了脚步,气道,“我那是不让他吃吗?” “你不是吗?” 宋钰皱着一张俊脸:“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你哥,他是你哥?” “你是我哥啊。”幸汝南心里暗笑,这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你榛子酥是买给我的,那干嘛先问他。”宋钰越想越气,张子昂平时抢他吃的就算了,这次是他最爱吃的榛子酥,虽然比不得从前祖母小厨房里做的,但也是他的心头好。 结果她直接给张子昂吃。 “那他是外人,才先问他的,你讲不讲理!”幸汝南耐着性子道。 “哦,我不讲理。”宋钰冷笑一声,“你就应该找张子昂当你哥哥。” 得了。 幸汝南知道自己这是又捅了马蜂窝了。 回去的路上,她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钰说话,宋钰也不理她。 “张掌柜说南风书局那边想要我些长篇呢,这样可以多赚一些。” “嗐!跟你说你也不懂。” “明天徐太明成亲,估计又要好一通忙活。” “我今天还听村里有人想给你说亲呢,估计条件好的都被汪氏给她儿子留意了,轮到你的多半是歪瓜裂枣。” 第033章 又见阿飘 “我来找你的路上,撞见一架牛车忽然死半道上了,好多人围着看热闹。” 幸汝南碎碎念着,忽然,宋钰打断了她。 “你刚刚说什么?” “啥?”幸汝南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一头牛死半道上了,好多人看热闹呢。” “不是这个。”宋钰皱着眉,“你说汪氏要给我说亲?” “对啊。”幸汝南点点头,“大伯说你也十五了,是该说亲了,叫汪氏给你留意着呢。”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也不定是件坏事,要是你成亲了,就可以顺理成章要求分家了。” “我要分家做什么?”宋钰冷笑一声。 幸汝南道:“分家了,咱们就不用寄人篱下了。” 宋钰听了她的话,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往前走,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停下脚步,“我现在只想读书。” …… 徐家是在曲水镇的乡下,而宋钰的学堂则是在镇上,大概二十多里路,没什么交通工具,只能靠走,一开始宋钰很不习惯,现在也适应了。 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行啦,我错了还不行?”幸汝南到底还是服软了,想着跟一个熊孩子置什么气,“理理我,快,理理我。” 宋钰冷哼了一声,不过到底是不生气了。 正走着,幸汝南突然注意到前头不远处的水塘边蹲着一个少女,少女百无聊赖的看着水里的游鱼,只是那被月色映得波光粼粼的湖面,却不见少女的倒影。 她抬眸看了看皎洁的明月,装作没看见少女。 又是一只阿飘。 幸汝南只当没看见,阿飘见的多了,她也不觉得惊奇了。 此时,水边的少女似乎注意到了幸汝南和宋钰,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走了过来。 她围着二人转来转去,还偷偷在宋钰脖颈后吹了一口气,惹得宋钰不由紧了紧衣裳,低声抱怨道:“怎么突然刮风了。” 幸汝南早看到是阿飘搞的鬼了,她没有做声,将宋钰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阿飘笑嘻嘻的凑到了幸汝南身边,也在她的脖颈后吹了一口气,见的鬼多了,幸汝南也不想见一个都搭理一个,她便学着宋钰的样子,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天气转凉了,风也冷的多了。” 他们俩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阿飘,她咯咯的笑着,围着两人转的越来越欢。 她周身的阴气萦绕着两人,加上她旋转起来的时候,脚下还带起一阵小旋风,寻常人根本受不住。 幸汝南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将宋钰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对那阿飘道:“玩够了没有?” 她的话音刚落,阿飘和宋钰双双愣住了。 阿飘愣了好一会儿,竟是尖叫了起来,像一只仓皇失措的老鼠,一边尖叫一边逃窜。 幸汝南见状,一阵无语。 此时,宋钰小心翼翼的拽着她的衣袖,声音都在颤抖:“你刚刚又看见了?” “是啊,一直围着我们转。”幸汝南想起刚才那阿飘的反应,就觉得无语,“刚刚那阵风,就是她弄得。” 她能见鬼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宋钰,两人朝夕相处,两年时间也换过身体,宋钰不傻,总会发现端倪,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宋钰怕鬼。 就像她怕狗一样。 光是听到都能满身鸡皮疙瘩。 “她、她走了吗?”宋钰颤抖着声音,小声道。 幸汝南忍不住笑了:“已经走了,不过她好像比你还害怕呢。” “谁、谁说我怕了!”一听说阿飘已经走了,宋钰心中长舒一口气,又听幸汝南说自己害怕,立刻梗着脖子强装镇定,“你别胡说。” 幸汝南白了他一眼:“走吧。” 刚走了两步,幸汝南就发现刚才那只阿飘正鬼鬼祟祟的跟在他们身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阿飘一眼,阿飘又吓得逃也似的跑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都快把宋钰弄得神经衰弱了。 到家之后,宋钰连饭都没吃,直接回了房。 幸汝南借口出门方便,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道:“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阿飘从一棵树后头悄悄探出了头,“我第一次见到能看见我的人……” 得嘞,又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情况,幸汝南也不是第一回见了,她叹了口气道:“我看你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怎么就成了游魂,做什么不去投胎?” “我不是游魂……”阿飘小声反驳道,“我只是刚死,还不适应自己是鬼……” 幸汝南:…… “你之前看到我尖叫?” “对啊,我以为你看不见我,谁知道你看见我了,我刚做鬼不久,吓死了,以为你是什么术士。”阿飘见幸汝南态度很和善,愈发的理直气壮,“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你已经死了。”幸汝南又是一阵无言,沉默良久,她才道,“早点投胎去吧,真成游魂,你迟早会消失的。” 游魂是相比于鬼而言,一种更低级的生灵。 “可是没人来接我。”阿飘愁眉苦脸的道。 这倒是戳到幸汝南的知识盲区了,她只是能见鬼而已,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别的东西,说投胎什么的,也只是她的惯性思维。 “你们,有阴差吗?”幸汝南问。 阿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哎!”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上吗?”幸汝南又问。 很多事情,她也不明白,如果这世上是有鬼的,那之前死掉的人,她却没见过他们的鬼魂,比如宋家一家人,徐大掌柜和陶氏。 还有之前总在宋家见到的那个死去的女人,她也再没有见到过了。 不过她大抵知道,凡是她见过的鬼,都是有执念的,正是这股执念拖着它们,让它们留在这个世上。 “我想弟弟。”阿飘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过,“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原来是这样,回去看弟弟,就是她的执念。 “你能不能帮我?”阿飘忽然抬眸看向幸汝南,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没空。” “求你了姐姐!” “……行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