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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道士3》
第一章 魂之舞动
生辰八字这东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是呼吸到阳间第一口空气时就确定了的,这个东西将伴随我们一生。通过生辰八字,懂道的人可以算出你将来的运势、姻缘、仕途,以及劫难;同样,如果被小人得到了,他就能通过这个来让你走上霉运,甚至是夺去你的生命。
通常一个人只会有唯一的八字来对应自己的运势,有的人也会用一些特殊的办法来改变命运中的那些背运,也就是俗话说的过掉那些沟沟坎坎。
可是命由天定,有些坎靠人力是迈不过去的。这时候就有人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借八字!
这八字怎么借?
答案是残酷的,那便是养一只小鬼,也就是婴灵。这些婴灵被拿出母体的那一天,便早就有了属于它的生辰八字。
那些尚未出娘胎便已经死亡的婴孩,因为他们未曾经历世事,所以也便不懂得善恶,只一心报答那个供养自己的人,东南亚地区就有一些富商用这种办法来避免霉运。
因为这些婴灵是能够通灵的,可以预知一些潜在的危险,这样它的主人便可以提前想好对策。但若是遇到那些大灾难,也是束手无策的,这时,富商便会用婴灵的生辰八字去替自己受这个罪,也就是所谓的嫁祸。
眼下,超子怀里的这张符纸上写的,正是那日他在石头爹家里那壶酒中发现的婴灵。这个婴灵虽然被查文斌超度了,却让超子积了它的阴德,能够用留下的那点运势替超子扛过一劫。
现在用它的时机到了,查文斌把这张符纸放在超子跟前,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查文斌语速的加快,符纸的一角竟也动了几下。他拿出辟邪铃一摇,右手指着那符纸大喝一声:“起!”那符纸竟真的慢慢地立了起来。
一开始还是摇摇晃晃的,最后干脆立得笔直,就像是背后粘着小棍被插在地上一般。
查文斌拿出火折子俯下身去点燃了符纸。符纸一下子就燃了起来,但升起的烟却一直徘徊在不足半米高的地方,不断地上下翻腾着,始终不飘不散。
查文斌取出无根水,中指迅速朝着那团烟弹了几下,念道:“画符为人,落地生根;借你八字,度其天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那团烟开始慢慢地向下沉,洒出去的水柱像是被分散到了这些烟里,形成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这些雾气开始逐渐变幻,最终形成了一个只有婴儿般大小的人形。
这团人形烟雾便是这个婴灵留在世上并未消散的命魂,因为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世,地魂和天魂也就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三魂不能合一,所以即使是死亡了,它的命魂将不散不聚不轮回,成为一个游荡着但却没有心智的野鬼。
那小孩模样的烟雾虚空踏着步子,活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不停地吮着自己的手指,“呀呀”叫着向查文斌走过去。
而查文斌看到此情此景也难得会心一笑,说道:“小娃娃,报答他的时候到了,待你这命魂一散,你的地魂便能进入下一世的轮回,我已经给你超度过了,来世你会找到一个好人家的。”
烟雾小人朝查文斌作了个揖,那模样甚是滑稽。这小人本还想用都站不大稳当的身子给他行一个跪拜大礼,却被查文斌赶忙止住了:“不用不用,他的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得赶快上路了。”
别了查文斌,那团烟雾又歪歪扭扭地走到超子跟前,双膝一弯,就给超子跪下了,虚空朝着他磕了三个头,便转身朝那晶莹剔透的地方走去。
查文斌目送着那团烟雾越来越稀薄,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查文斌转过身来看着超子,只见他两只眼睛都已经闭上,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看样子歇一会儿就没什么大碍了。但凡是遇上这种中招的,都会被损掉些精气,需要日后好生调理,但小命起码是保住了。
今天的查文斌算是被折了左膀右臂,先倒下一个卓雄,后倒下一个超子,这条道家龙的翅膀就这样被硬生生砍断了。
查文斌把超子也像卓雄那样安顿了下来,本来这儿也就不该他们来的,自己也没准备让他俩来,接下来该是独自面对的时候了。
看着前方那段仅数十米的路,查文斌由衷地想念它——老伙计三足蟾!
曾几何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那只蛤蟆。拍了拍怀里那枚太阳轮,这是和它唯一的记忆。一阵熟悉的温热感突然传来,让他暂时忘却了这儿的寒冷。
走吧,前方还有未知在等待着自己;走吧,命运便是如此安排的。查文斌觉得这样的结局是他想要的,也是最好的,因为他早已知晓一件事:要从死门入,必要死一人!这是规矩,没有人能改变。从死门入,要想平安通过,必须拿命来买路,否则是永远也通不过的。现在卓雄和超子经过两劫都还活着,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去面对了。
如果卓雄现在醒着,他一定会大声地阻止。因为他看到了,他在最早的时候便看到了这结局。超子已经应验了,虽然吃蜘蛛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超子。
那么查文斌呢,他会应验吗?
“老伙计,你在哪儿?”查文斌喃喃自语。他这一生都是孤独的,没有一个真正懂他的朋友,唯有它——那只蛤蟆。
动了,这个现在看上去有些消瘦但却挺得笔直的后背;动了,那柄已经流传千年、出自道家名门的七星剑;动了,天正道这一脉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掌门……
跨出去的第十步前面横着一排细微的小石子,黑色的鹅卵石。它们被缜密地埋在了地上,形成一道细微的线。虽然这线的颜色是黑的,但却没能逃过查文斌的眼睛。这是一道生死界线,跨过这一步,他便不再是他。
脚步落地,风声四起,伴随着呼呼作响的冷风,还有无数个突然凭空出现的鬼魂,其中便有他的老熟人——石头爹!这道线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隐藏了太多太多。
这是一群没有心智的魂魄,它们的目标只有把这个擅自闯进来的人撕碎,男女老少皆是如此。这一刻,查文斌的心头再也没有了一丝怜悯。
风起,符起,咒起,剑起!
漫天飘扬的符咒伴随着朵朵剑光,他的身子就这样艰难地顶着肆虐的狂风前行。也不知是风太大,还是脏东西太多,他身上的道袍被一点点地划破。每前进一步,他的衣服上就会留下数道新的划痕。
雪白的道袍已被鲜血浸透,剑柄也被染红……那不是别人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他就像走上了一条路两旁站满手拿钢鞭的恶徒的小道,每走一步就会被人狠狠抽上一鞭。
太多了,几千年来因为摄魂草而被困在这儿的魂魄太多了。所有的魂魄都希望抓住这个等候了千年的机会,杀了他,让他做自己的替死鬼。这是它们轮回的唯一办法,他不怪它们。
无情的七星剑像是一台收割机,剑光闪过之处就立刻魂飞魄散。这只是一群普通的魂,它们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也包括查文斌。
当他的眼睛流出第一滴血,白色的道袍已成红色的时候,曾经卓雄看见的那一幕终于出现了。
查文斌就站在距离中心不足三步的位置,七星剑再也举不起来了,他就那样仗剑而立,稳如泰山!
死了吗?没有人知道,如果看见那张七窍都在流血的脸,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死了。
不,他没死!此时,那些鬼魂没有一个还敢靠近,因为在查文斌背后赫然有另外一个人在舞动着七星剑,白衣胜雪,道气凌然!
是人吗?不,是一个魂!
一模一样的剑,一模一样的招式,一模一样的身影,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带着超子和卓雄下地的查文斌早已被鲜血浸透了道袍,他的剑是支持身体的倚仗,七窍中正往外涌的红色液体还带着丝丝热气,也表示了这具岿然不动的躯体还有体温。
而另一个查文斌不知从何而出,一袭雪白的道袍在这具血人的四周带起寒光剑影,剑光所到之处必有一魂魄当即散去,一时间杀得是天昏地暗,而其那身白衣依然一尘不染,煞是威风。
怎么会有两个查文斌?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个站立不动的查文斌被远处超子头上那只还亮着的射灯照耀时,他的脚下是有影子的。
而另一个,正在肆意挥剑、驱魔除邪的查文斌不仅没有影子,而且光柱打在他的身上就如同打在玻璃上一般,穿透而过。
因为魂魄没有身体,所以光线能直接透过他,不经反射与阻挡,因此不会形成影子。而在民间鉴定是人还是鬼的最简单办法,便是看他在灯光下有没有影子。
他是魂,查文斌的魂,魂之舞动!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人有三魂,分别为命魂、地魂和天魂。
地魂管轮回,人死之后地魂便会被阴差带走,进入阴司,等待下一世的轮回。
天魂管运势,平时的道士看相,其实就是根据生辰八字推算出天魂的走势。
地魂与天魂平时都不在人身上,但偶尔会有一种情况:明明有个人在村东头打牌打了一整天,却有人说傍晚的时候在村西头看到这个人正从外面回来,而且能准确地形容他今日的穿着,这时候人们往往会说一句:“你是见鬼了吧!”
其实他见到的不是鬼,而是这个人在外面飘荡的另外两个魂之一,当然让人见到的概率少之又少,大多数人这辈子另外两个魂都不会现世,一旦现世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即将终结。
还有一个是主魂,也就是命魂!人死灯灭,魂飞魄散,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死了,身上的那三盏灯也随之灭了,它是阳气的象征,没有了阳气,自然也就没有了生命。而魂飞魄散,是魄先散,七魄是身体能够活动的根本,魄散则体不动。
而魂飞指的便是这命魂了,命魂在人活着的时候会一直依附在身体上,但在身体死亡之后便会在一定的时间内消失。但有的人因为生前有太多的怨念便不愿散去,这怨念就会将本该自行散去的命魂凝为另外一个意识形态的存在,人们把它称之为鬼。
鬼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所以当鬼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后,大多便又自行散去,因为它的怨念已经不足以支撑这种形态的继续存在。
如果鬼作为命魂的延续非要强行留在这个世上,那么他生前的地魂将永远也无法进入下一世的轮回,在阴司遭受无尽的煎熬。这个规矩是由上天定的,谁都不能例外,否则就乱了套。
有的人死了上千年了,却因为心中那股怨气迟迟不肯消退,执意留在这世上飘荡。但是时间往往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鬼也不例外,因此他为了保住这个意识体的存在,就往往会选择另外一种极端:那便是杀生,杀得多了,用这种血腥而残忍的方式提醒自己恩怨还未了,不断刺激着自己的意识体进一步完整。久而久之,这只鬼身上的戾气就会多了,从而就会成为恶鬼、凶鬼,甚至是魔鬼!
这也是道士们做法事的根本意义。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超常规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他们便要替上天消除这种不合理,于是有的道士便会得到与常人不同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上天,也就是他们供奉的三清。
于是道士们开始开坛作法,开始念咒画符,开始降妖除魔,其最终目的不过是让那人能够早日进入下一世的轮回,忘却这一世的仇恨。
而这位白衣飘飘的魂,正是查文斌的命魂!
他的命魂早已在那一日的死亡过后脱离了身体,或许再过不多久这个命魂便会烟消云散,可偏偏此处就有一株摄魂草,任凭他是有道之士,也抵不过此物的吸引,被困在了这具棺椁之下。
有句话叫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若是查文斌在醒来后便走了,即使再回到浙西北,他也活不过两个月。因为人的命魂丢了,七魄要不了多久便会跟着散去,身体也会开始出现异样。结果呢,或许他会死于疾病,或许他会死于意外。
平时丢了魂的人,只需要找个懂点的人用些法子便能喊回来。将丢了魂的人放到床上,然后点燃一支香,插在床头或者扫帚柄上,祈求床公床婆或扫帚娘娘将失去的魂叫回来。
“喊魂”的人一手拿着一只碗,碗口用作冥币的黄纸蒙着;另一手拿着饭勺子,用饭勺子敲一下门坎,叫声丢魂人的名字,再用饭勺子舀点凉水,倒在蒙着纸的碗上。就这样,敲呀,叫呀,倒水呀,直到看见碗内的积水中映出一个闪亮圆圈,就算“喊魂”成功。
但是被摄魂草囚禁的魂是永远也无法被召回去的,没有人能够违逆它的力量,魂将永久被困在这里,供不怀好意的人使用。
同样,查文斌的地魂走过了黄泉路,踏过了奈何桥,但即使他喝了那碗孟婆汤,也不会得到下一世的轮回。因为他的命魂被留在了此处,不散不灭。命魂先散是投胎的先决条件!
这里有千百年来无数被吸引过来而囚禁于此的命魂,这些人因为无法投胎而在阴司遭受着痛苦。至于这些魂是用来做什么的,那自然便是鬼道了!
同样是魂,但也有高低之分。虽然灭这些命魂的时候,他们是痛苦的,但是对于在阴司里的地魂来说,却是彻底的解脱。
找一个替死鬼来代替自己受罪是这些备受煎熬的命魂的本能,所以他们极其凶恶地扑向了查文斌。殊不知,就算成功了,他们的命魂依旧会被困在这儿,因为摄魂草一直在。
但是人心对于生存的渴望是最基本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也是人性最大的弱点。所以那些看似凶恶的命魂在.99lib?t>被七星剑寒光闪耀过后,更多留下的是他们记忆中的最后一抹笑容,原来,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脱。
魂之舞动还在继续跳跃着,这是一支收割着这一世最后的残留却造就了下一世美好的轮回之舞,这是一支查文斌用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为世人超度作法的往生之舞,七星剑用它被铸造出来的本意完美地诠释了何为道,也完美地解释了那一句:道可道,非常道!
“道”,可以用言语表述的,就不是永恒的“道”。只有在消解了这一世的欲望与仇恨时,才能体会下一世的美好,这是用生命在体会的道,这是只有在死亡的边际才能读懂的道。用一世的经历去感悟那短短的几秒,这就是道!
当凶狠的石头爹也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离去,风停了,查文斌的血也凝固了。那个白衣胜雪、仗剑而舞的魂动了,他慢慢走向伫立着的查文斌,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当两个身体完全重合到一起的时候,查文斌那紧握七星剑的手指动了。
动了,他动了,那个真正的查文斌回来了!
他在挪动!长长身影背后留下的鲜红的血迹,无数头发丝大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这是艰难的一步,任何一丝肌肉的颤动都会带动伤口的撕裂,这种痛楚岂是一般人能够体会?
他已经到了极限,眼中溢满尚未凝固的血,那座晶莹剔透的东西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方方长长的。
还有两步便到了,他喘着粗气,想要抬腿,却发现腿根本不听使唤。
颤抖着的身子,他告诉自己一定得走过去,这一步是关键的一步,只有迈过去才有可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每一次呼吸带来的便是浸透道袍的新一轮的血迹,他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坚持!”查文斌在内心深处不停地鼓励着自己,终于他再次迈出了一步,无比艰难的一步,那东西藏书网已经触手可及了。
几次尝试,就差那么一指的距离,他便可以触到了。他在努力尝试着,血顺着他的手指滴到地面转瞬便成了黑色,因为疼痛而开始痉挛的手指几乎无法伸直。
“咚!”突然查文斌的身子猛地向前一趴,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到一个硬物上面,他用这种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步的跨越。
努力睁开已经被血糊住的双眼,他这才发现那是一口晶莹通透的棺材,近乎水晶般纯净而无半点杂质。额头的撞击带来了新的伤口,鲜血瞬间在棺盖上流淌开来,形成了一道道纹路。
凉,透心地凉,这是他的双手贴在这口透明棺材上的感觉,裂开的伤口几乎立刻就和这冰冷的棺材冻到了一起,就像是大冬天里把一块刚切下来的新鲜猪肉贴在室外的钢板上,彼此不能分离。
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体力已经耗尽,他睡了,眼睛努力地眨巴了最后一次,他恍惚看见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正在冲着自己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王和横肉脸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一直等待着那三个人出来。自查文斌他们进去后,他俩就一直把耳朵贴在椁壁上听里面的动静。木头本是具备很好的声音传播效果的,可里面却像是完全被隔绝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也想过破椁而入,无奈雪柏的牢固程度又岂是他们徒手动得了的,况且它的结构注定了强行进去必定会让里面的人永无出来之日。
而此时,卓雄和超子依旧昏迷着,均匀的呼吸节奏显示着他俩还活着。
再看查文斌,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原来浓密而乌黑的睫毛上结满了冰花,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嘴唇也已经被冻成了乌紫色……若是被人看见了,定会认为这是一具尸体。
可是,此刻那个原本通透的棺盖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无数诡异的字符跃然于上,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整个棺盖之上。没人识得这些字。
而在这些古怪的文字中间,一轮弯弯的黑色月亮显得格外扎眼。
“热!”这是查文斌在迷迷糊糊中的唯一感觉,他的胸口就像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烘烤着心脏。每当他觉得睡得正香的时候,这团火就会“轰”一下燃烧起来,把他烫得从睡梦中惊醒。
如此反复地睡着、惊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双眼终于再次睁开来。
痛,身体撕裂般的痛,他想把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手从那冰棺上拿下来,却发现已经被粘住了,稍微一用力,手上立马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嘶……”查文斌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敢再尝试了,也没有力气尝试了,索性便倚着这冰棺再睡一会儿。
可能是睡得不怎么舒服,在睡梦中,他轻轻地把自己的双腿往怀里蜷缩了一下,好让自己抱成一团。
就是这么一动,只听“啪”的一声,一块温热的东西从他怀里滚落。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不远便碰到了那冰棺。查文斌身子微微一颤,瞬间觉得一阵温热从手心传来,脸上的冰霜顷刻之间便成了汗珠,一股股燥热源源不断地向身体袭来。
这般热若换了常人,定得立马跳起来。那感觉,就像五脏六腑都掉进了滚烫的水里,可查文斌却觉得很是舒服,就像是在冬天里靠着墙壁晒着太阳那般温暖。
此刻,他身上的伤口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血痂纷纷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嫩如新生儿般的皮肤。
当他开始觉得脸上发烫的时候,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了,手掌就像是被放在炭火上烧烤一般,他几乎是用弹跳的方式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好烫!”查文斌伸出手掌一看,整个掌心绯红一片。他胡乱地揉了几把眼睑上干涸的血痂,惊奇地发现竟然完好如初了,就像是在蕲封山下被那三足蟾舔舐过一般。
仔细搜索了一下,东西都还在,七星剑就躺在自己身边,八卦袋也背在身上,他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然后再次醒来一般。
可是当他整理自己衣服的时候,发现暗红色的道袍上那股浓浓的血腥味是怎样也掩盖不掉的。如果此时的查文斌出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定会被当成一个屠夫看待。
他在拍打衣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样东西——那枚青铜太阳轮不见了!转身四下寻找,见它就在离自己不远处,正靠在那冰棺上。
查文斌俯身便去取,不料手指在碰到它的时候立马被烫起了一个大泡,痛得他马上缩回了手。
此时的太阳轮中间那块象征着太阳的部分变得通红,就像是铁匠铺里正在炉子里被高温烧烤着的铁块。
他小心地用七星剑去挑,只见太阳轮一离开冰棺后中间部分迅速暗淡了下来。等到查文斌再次用手去碰的时候,它已经变回了那块普通的青铜器物,只是还带着丝丝热量。不过这一丝热量也在随后消失殆尽。
回头看看,超子和卓雄都还在,查文斌这才研究起了眼前的冰棺,用手去触碰,一股寒气瞬间从指尖直达心窝。
这是一口按照普通棺材规格打造的透明棺材,异常通透纯净,查文斌看不出具体材质,觉得有点像传说中的寒玉,但更像是玻璃。他也留意到了那些字符,一眼便认出来——鬼篆!
数了数,总计七十二个字外加一个月亮,他用剑尖刮了一下,放在鼻尖嗅了嗅,觉出淡淡的血腥味,他顿时明白了,是自己的血流上去才让这些原本雕刻在棺盖上的字符显现了出来。
虽然这些字都是鬼篆,他一个也不识得,但却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见过。若让他写,他都能将这七十二个字从头至尾一字不差地默写一遍。因为那日在湖面的男子凌空画的便是这些字,连同顺序都是一样,这些字早已像幻灯片一般映入了他的头脑中。
“怎么在这儿会出现这个?”查文斌心头疑惑顿起。他想,难道那一日在湖中出现的人就是你——这棺中的主人?
棺材中躺着一个人,虽然这棺材是透明的,但是却看不清他的样貌,因为他和普通人下葬时的姿势不一样,他是趴着的!
从古至今,入棺之人必定是平躺着的,若是哪个入殓师把死人侧着放或是趴着放进棺,那主人家肯定得找他拼命。
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褂把尸体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后脑勺上那个扎成圆盘的发髻露在外面。从身形上看,查文斌可以确定他是个男人。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此人布下这样恶毒的大阵,查文斌看着那两个还昏迷的兄弟,想道:今日开了你的棺,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千年寒玉,自古便是难得一见的珍宝。在没有冰库的古代,它是保存尸体完好的顶级材料,多少帝王苦觅一生也不曾得到半块。
查文斌试着用手去推棺盖,却发现纹丝不动。
这东西通体都是透明的,他找了一圈下来也没看见棺盖和棺体的哪个部分是互相咬合的,好似只是平常放上去的,棺盖和棺体的连接处仅有一道细缝可以让人分辨。
推、拉、翻、顶、撬,各种办法都用了一遍,可那棺盖就像是被焊接上去的一般,就是挪动不了分毫。
要是超子在,他八成就要用炸药炸了,但是查文斌不会这样做,自古开棺就是一样很严肃的事情,哪怕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也得按照步骤来。活人还能跟死人一般见识?
此人既然为自己布下了如此烦琐的机关,想必这棺材也不是轻易就能碰的,看似最简单的一关,但却是最后的保障。
抛开材料不说,单从棺材的结构上看,实在是有点儿过于简单,透明的材质让内部的所有东西一览无余,但却又有一股牢牢的力量将它死死地封住,那只能从这股莫名的力量上入手了。
有很多力量是我们用肉眼看不见的,据说一个道法好的人真的可以搬一座无形大山放到人的背上,让人活活被大山压死。这种神乎其神的本事查文斌是没有,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听过,这种力量也叫鬼力。
谁也无法解释这种力量的来源,就像道士们所画的符咒对那些脏东西有效,而普通人照着临摹出来的只是一张普通草纸一样。总之,有的人就是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办到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事,甚至是超越常理的事。
查文斌蹲在地上苦思冥想,把自己平生所学所看的那些个典籍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以便找到有关这种寒玉棺的蛛丝马迹。可是依然没有半点头绪。
如果这是一种力量,以此人的道行和修为,恐怕不是凭借一己之力能够打得开的。如果这是一个机关呢?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蕲封山下那个埋着玉棺的地方,曾经,花白胡子在和老王的对话中反复提到一个词——钥匙!
花白胡子强调查文斌手中有他们需要的钥匙,而那枚钥匙正是太阳轮。
这么一想,他的脑中一下子就涌上了好多事情。这些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事,却因为这个词汇,慢慢地形成了一条线索,现在要做的就是使这条线索更清晰些。
是老王带着他进了蕲封山,他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鬼道。花白胡子是修鬼道的,而他需要钥匙,钥匙就是太阳轮。
石头爹也是修鬼道的,这儿是鬼道道场,他来此处的目的又是什么,还送了自己的性命,这儿偏偏也是老王领着来的。
这两件事都是老王带着的,他一个神秘组织的人物为何偏偏看中了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间小道士?
若说修道之人,虽然道教在近代确实是式微了,但要找几个真有些本事的人也不算难,特别是老王那样有着强大力量在背后撑腰的组织,他查文斌又何德何能可以入他们的法眼,并且三番五次地来请自己下山?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而自己不知为何就被选中了,成为这个圈套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老王经过几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已经把能说的都和自己说过了。现在看来,他也只不过是人家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他查文斌就是替幕后的人打开一个个他们想去却又无功而返的门——他就是那把钥匙!
忽然之间,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怀里,触摸到了那枚青铜太阳轮。花白胡子说过,这也是钥匙,而且唯有它才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自己曾经把这枚东西交给了老王,可老王偏偏又把它送还给了自己。
离开查文斌的胸膛,太阳轮再次成了一枚冷冰冰的青铜器,这块造型古朴、看似简单却异常复杂的玩意儿当真是钥匙?
“那枚太阳轮中间实心的部位里面居然有着生命的迹象。”查文斌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老王来送还这东西时说过这么一句话。当初他根本不想再和这个中年胖子有什么瓜葛,所以老王说的话他压根就没仔细听过,现在想来手里这枚青铜疙瘩似乎还真不是那样简单。
“活的?”查文斌翻来覆去地看着它,自言自语道。
怎么看这都是一枚青铜器啊,怎么可能是活的呢?查文斌摇摇头,心想定是老王的组织上怕自己不答应这趟行动,所以才故弄玄虚编出来的鬼话,他再怎么学识浅也懂得一个道理:从石头里蹦跶出来的活物,上下五千年里就只有一个孙猴子,可那也是后人编的神话小说,还没听过青铜疙瘩里也能蹦跶出什么来的。
他又想到了先前的那股燥热,便试着把青铜轮小心翼翼地搁到那口棺材边靠着。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举动,却让他大吃一惊!
几乎是在他的手离开青铜轮的一刹那,青铜轮中间的那枚小太阳瞬间变得通红,真就如一轮火红的太阳在熊熊燃烧。更让查文斌称奇的是那五道太阳芒也随之开始亮起,就像是太阳的光芒四散开来照耀大地一般。
发生变化的远远不止这些,那具寒玉棺也出现了异样。
因为查文斌的血迹才显现出来的文字原本都是暗红色的,那是血迹凝固之后正常的颜色,此时这些文字却像是刚被新鲜血液浇上去的,鲜红一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查文斌呆住了,因为还有一件更加让他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那枚血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由上弦月变成了满月!
猩红的满月格外刺眼,这是不祥的征兆,如果这也是血祭的一种方式,那么今天用的可是他查文斌的血。但凡被血祭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砍头,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神灵的尊敬。
查文斌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这幅诡异的场景让他不寒而栗。
在这轮满月的左边,查文斌觉察到有一块区域跟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除了有文字和图案的位置,其他地方都是光洁的,可那一块地方隐约有一层光晕在闪烁。
他走了过去,那个位置的下方正对着的便是棺中人的脑袋。既然这儿是血祭,查文斌就索性在自己手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拳头一松,“滴答”一声,血落在棺盖上,迅速铺开,很快一个新的图案诞生了。
紧挨着那轮满月的左边,同样是一个红色的圆,只是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青铜太阳轮!
这幅诡异的场景,他不想再看了,马上跑到另一边挑开地上的青铜轮。再回头看,棺盖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所有的字迹都是干涸的红褐色,那轮满月重新成为了上弦月,而太阳轮的图案已经消失不见。
发现了其中门道的查文斌,再次把青铜轮放了上去,刚才的一幕立马重现,只是红色太阳尚未出现。
他如法炮制,重新血祭,太阳很快出现了。
左边一个太阳,右边一个月亮。左升右降,符合日出东方之说,这两个东西加起来便是一个汉字——明!
再次拾起那块已经冰冷的青铜器,查文斌陷入了沉思……
查文斌壮着胆子走到那寒玉棺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两位兄弟,将手中的太阳轮照着刚才出现太阳的位置缓缓放了下去。
当远古的器物在千年后相遇,古朴的太阳轮遇上千年寒玉,在那个已经等待了太久的位置,中间那枚小太阳犹如点燃的火球,红色的光芒鲜艳如血,刹那间绽放。
所有的文字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凝固的血液开始沸腾,而那抹残月也再次变成了血红的满月。
太阳轮犹如获得了某种力量,兴奋地向另一边移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坚硬的寒玉表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那月亮也如见到久违的朋友般,兴奋地“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看着这难得的异象,查文斌眉头紧皱。当太阳和月亮终于相碰时,他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颤抖起来。
当这日月交辉的奇观逐渐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时,查文斌急了,他连忙用手中的七星剑去挑,想要阻止太阳轮的移动,可此时的太阳轮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吸盘,牢牢地抓在了棺盖的表面。七星剑就如螳臂当车一般被硬生生地推开。
原本铜中带绿的太阳轮边缘,此刻像是被重新染了色,一丝丝的血色花纹在太阳轮的边缘开始迅速蔓延。一时间太阳轮像是更加兴奋了,加快了自己的移动速度;而相比之下,红色的月亮却暗淡了几分。
“天狗星坠地,血食人间五千日!”查文斌喃喃地说道。
如果把现在棺材上的这幅场景换到天上,那便是被我们称为“月食”的发生过程。
在道家的说法中,月全食,也就是天狗食月,乃大凶之兆。每一次天狗食月都有可能发生一次天灾人祸,何况是发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
容不得他查文斌再想了,现在太阳轮已经越过了半个月亮……
当青铜太阳轮完全遮住那枚月亮时,“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像是被拧紧的发条慢慢松开。是谁造就了这天下无双的陵墓……查文斌紧张中又带着些许害怕,此时太阳轮已经完全燃烧了。浓郁的血腥味将这件好似神器的东西完全变成了邪魔,因为只有野蛮和邪恶才需要用鲜血来召唤。
查文斌已经准备好了符纸和大印,只要棺材里的尸体一动弹,他就准备拿大印直接朝他后脑勺盖上去,即使没有镇压的效果,当块砖头使也不错,若是普通人必定当场就会被砸晕。
突然,已移动到棺材一半位置的棺盖突然停止了,太阳轮上的光芒也迅速暗淡了下去,就连那些沸腾的文字也突然凝固了。
见没了动静,查文斌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死人他见得多了,从死上千年的到刚死的,从尸变的到闹鬼的,他何曾怕过半个?学道的第一天,师父便告诉他四个字——邪不胜正!
青铜轮失去了往日那种朴素的味道,反而多了一丝邪气。查文斌看着它身上那些如蜘蛛网一样散开的淡红色纹路,突然有了一种再也不想拿回它的冲动。
但太阳轮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竟然微微动了一下,就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查文斌无奈地伸手去取,当他的手落到太阳轮上时,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99lib.一只手!
查文斌抬头一看——竟是棺中的尸体!
他捞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天师符,朝着那人的后背贴过去:“果然诈尸了!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看我今天就收了你!”
这天师符据说乃道家鼎鼎有名的张道陵所创,对付这些个邪门脏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克制力。查文斌满心期待着他如破稻草一般重新倒进棺材内,却发现这符如草纸一般摇摇晃晃地飘落到了棺材里。
查文斌大骇,此时自己右手被扣,只得使左手快速操起那天师大印,就要朝着那尸体的脑袋上拍去。这一下他可是使足了力气的,大印被他抡得呼呼作响。眼瞅着就要拍到,他却感到手腕一痛,好似骨头要被捏碎的感觉——左手也被抓住了!
五指一松,大印滚到了一边,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两个照面,他就被这具死尸给制伏了!
“小娃娃,是他让你来的吧?”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查文斌环顾四周,这儿除了卓雄和超子外,再没看到第四个人,那么说话的是谁?
要说这些鬼怪,他也见得着实不少了,但是会说话的死人他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虽然眼下是受制于人,可他心中牢记师父那句“邪不胜正”,心头不禁便又有了底气,回道:“没有人让我来,我自己想来便来了。”
“哈哈……”那声音笑了起来,“好个想来便来,那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回去告诉他,我活得挺好。”
查文斌手腕上的痛感立刻就没了,再一看,自己已经能够活动自如,只有手腕上那两道红得有些发紫的痕迹还在说明着先前的力道。
“不要以为你放了我,我就放过你,就凭你收了这么些亡魂,我今天也要替天行道!”
“噌”的一声,七星剑重新出鞘,一抹寒光闪过,便斜着朝他的脑袋劈去!
剑未到,风先至!这是势大力沉的一剑,没有任何的花哨,七星剑本就是祖传的法器,那可比一般的符咒要好使得多,一般的鬼魂被它碰上,立马魂飞魄散。
“铛”的一声,七星剑像一根破木棍般倒飞出去,查文斌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握剑的手竟一时抬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那背影,他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剑是好剑,可惜了你们这些自称天道的人啊,就连最后的容身之地都不肯留给我,那么你就留下来陪我吧!”话音刚落,查文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被凌空高高提起,他的双腿不住地乱蹬着,却是那样无力。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脑中闪过之前所有的记忆,从他刚出生时被父亲抱起的场景到跟了师父,再到结婚生子……几十年的光景像是一部按了快进键的电影,在他的脑海中以超快的速度播放了一遍,最终画面停留在了那个血色的湖面,那个模糊的身影再次清晰了起来。
左手抬起,凌空画圆,不聚不散,不动不落!此时的查文斌正在做着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动作,七十二个鬼符被他一一写进了那个圆中。当最后一笔写完,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掐得死死的,无力地喊出一声,但是耳中听得分明,他的身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咕呱!
一只硕大的三足金蟾,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他的脚边,巨大的舌头凌空一卷,查文斌便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束缚。
远处那个已经有些颤抖的背影,猛地转过身来喊道:“是你!”
“是我。老朋友,我们再次见面了。”一个不属于查文斌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响起。
“不!你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棺中人有些惊恐,声音有着些许颤抖。
“死?我想你一辈子也不会体会到那种感觉。追求了一生的鬼道又如何,最终落得个不生不死的下场,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到今天你还是执迷不悟。”“查文斌”厉声呵斥道。
“仙道,人道?哈哈!就你们修的是道,我修的就不是道了?凭什么要有三界轮回,凭什么要让老天来主宰我的生命,凭什么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我不,我非要逆天而为!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是得依附在一个小娃娃身上来见我?三千年前要不是他们断了那棵树,你我早就位列仙班,你以为就凭他那点儿道行也能叫天师?什么是道?我就是道!”棺中人开始狂笑,笑得甚至有些扭曲。
“查文斌”叹了一口气道:“人皆有命数,你我都逃不过。他已经在那往生河里度了三千年,就是为了度化被你困在这里无法往生的冤魂,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放手吧,你应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第二章 魑魅
三人上到二层墓道,又得重新等那九宫八卦复原位,三人又耽误了会儿才重新爬出那个出口。
“外面的空气真好。”这是超子探出脑袋后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他那永远处于兴奋状态的男高音响起,“老王,大块头,我们出来啦!”
最后的“啦”字在空荡荡的地下空间里来回飘荡。要搁以前,老王那招牌式的笑声就该响起了,可今儿倒好,没半点儿动静。超子赶紧把头往下一探:好家伙,老王正躺在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中,那大半个脸都是红的。
超子急忙朝着洞里喊了声:“老王出事了!”说完就抓住登山索刺溜一下便到了底,抱起老王一探。此时,老王的鼻孔里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这么一大摊血,就是精壮青年也差不多得报销了。
本来老王那头皮贴在地上,血已经凝固,超子这么一抱,那后脑勺一个大窟窿立马又露了出来,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
超子赶紧把自己外套一把脱了下来给捂上。查文斌匆匆从那已经破得不成样的八卦袋里掏出个香炉来,抓了把香灰就往老王那伤口上一捂,再从已经破烂不堪的道袍上撕了些布条子给他缠上,道:“超子,赶紧给他打强心剂,然后得快点儿出去了。”
基本的医疗措施做完,查文斌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横肉脸不知道去哪儿了!
因为害怕他也出事,查文斌叮嘱超子看好老王,便喊了卓雄四下去寻。这个地方空间本来就不大,查文斌连吼带喊,一圈下来,连个人影都没看着。等他俩再次回到起点一看,超子的背后正站着一个背影高大的男子,他的手上高高举起一块鹅卵石,正欲朝着超子的后脑勺拍去。
“大块头!”查文斌急了。一声喊叫过后,超子听到便转过脸来,看到一块饭盆大小的青色石头“呼呼”地朝着自己袭来,一时间竟也蒙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横肉脸的手臂随即爆起一朵血花。杀伤力巨大的沙鹰几乎要废掉他整条手臂,大石头也随之“扑通”一声跌到地上。
超子眼疾手快,放下老王,接着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就扣住了横肉脸的手腕,以他在军队里的经历,这一手下去,横肉脸必定拿下。可没想到横肉脸却把他那铜壶般大小的脑袋朝超子头上狠狠撞去,“咚”的一声后,超子便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吗?再动我真的要开枪了!”卓雄吼道——他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是爷爷身边最亲的人,那么也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所以刚才那一枪,他并未真的往要害处打。
横肉脸背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那笑声让人头皮都要发麻了。霍然,他转过身来,那条垂着的手臂上,一缕鲜血正在滴滴答答地流向地面,他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头,面无表情地朝着查文斌他们慢慢走来。
双方相隔不过十来米,这种距离,以横肉脸的冲击力,也就是一眨眼便能杀到跟前,但卓雄手上的枪绝对有把握在他动手前先响起。
“卓雄,别乱动,他不是大块头兄弟,大块头兄弟的眼神不是这个样,这是一双要杀人的眼。”查文斌发现横肉脸那原本清澈通透的眼睛此时露出一道凶光,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一日也绝对不可能堵住那个招魂幡,所以查文斌想这小子八成是中招了。
“那怎么办?要说打,就算超子在,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卓雄深知横肉脸的蛮力,那绝对不是他们几个的身躯能够扛得住的。当日就连那望月一木都吃不住他的一击,自己不开枪又有几成把握?
“被附体了,等会儿你想个办法引开他,他的速度没你快,身手也没你敏捷,拖住他一会儿应该没问题,我来想想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到他的人。”查文斌快速地在卓雄耳边交代了一番,然后迅速闪到了一边。
横肉脸见查文斌要逃,一个加速便要去追,卓雄抬手便朝他脚边的地上打了一枪,火星四溅,然后扭头便跑。这一招果然有用,横肉脸像是被激怒了,刚才卓雄那一枪已经让他受了伤,这一下更是把他当作了自己首要的追击目标。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卓雄凭借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带着横肉脸不停地兜着圈,而查文斌则顺着那登山索,麻利地爬到了棺椁顶上,还收起了绳子。
要说这有人被附体,查文斌是不怕的,多半被附体的人都会狂性大发,平时看上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都有可能爆发出比成年男子还要大的力量。但他心里明白,这个地方要是有人闹这个凶,便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因为这棺椁上那株明晃晃的摄魂草还在呢,有哪个鬼魂能在这东西跟前游荡?就是个小阴差过来,也一并被锁进那棺材了。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这东西根本不怕摄魂草,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闹凶了!
虽然横肉脸一直在追卓雄,但他每次经过查文斌下面的时候,总会抬起头看一眼,这时候卓雄就会朝他跟前的地上放上一枪,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正常人跑起来是会感觉累的,但是被附体的人不会,只会撑到身体的极限后,被活活累死。卓雄虽是练家子出身,但这玩命地跑却也让他气喘如牛,可那横肉脸依旧拿着块石头紧追不舍……
蹲在上面的查文斌也一刻都没闲着,虽然那八卦袋已经破了,但好东西都还在。他铺开一张黑色的符纸,摆上砚台,取出那杆毛笔,蘸上黑狗血和朱砂就画了起来。
落符完毕,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含在嘴里,把那条手工搓的麻绳系在自己腰上,右手提着一面八卦镜,顺着登山索溜到了离地面三米高的地方候着。
这时,卓雄的脸色都开始发青了。连续的冲刺跑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但横肉脸仍紧随其后。查文斌瞅准机会往下一跳,不偏不倚,刚好骑在横肉脸的脖子上,双腿一个老树盘根死死地夹住。横肉脸见自己被偷袭,反应倒是不慢,顺势就抡起了自己手上那大石头,朝着查文斌的腿上砸去。
关键时刻,还是卓雄,他又是一枪,打中了横肉脸的另一只手。查文斌趁机拿出麻绳往横肉脸的脖子上一缠,然后顺着横肉脸的后背一个倒挂金钩下来,迅速在他的脚踝上又缠了“8”字结,接着双手往地上一撑,打了个滚儿,这才落了地。
落地之后,他手上还牵着那麻绳,背对着横肉脸把绳子扛在自己肩膀上便使了最大的力气往前一冲,“轰”的一声,横肉脸那无比巨大的身子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麻绳又叫捆仙绳,据说鲁班发明的墨斗能够治住棺材里面的僵尸,而这麻绳就专门用来捆住被附体的人,诀窍就在捆的位置。
查文斌见一击已成,拖着麻绳迅速跑向卓雄,大喊道:“按住他的头!”
卓雄哪敢不从,一个饿虎扑食,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横肉脸那个硕大的头死死勒住,又将整个身子压到他的身上,这才算是勉强制住了那小子。
查文斌将那麻绳每隔一段就打上一个特殊的结,然后找到横肉脸身上一个特定的部位捆下去。结一共打了七个,应对的穴位分别是横肉脸气魄所在的位置,剩余的绳子也让他一通乱捆,就差没把横肉脸捆成个粽子了。
忙完这些,两个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卓雄,喘口气都觉得嗓子疼。可那横肉脸还是没老实,使劲儿挣扎,地上很快就被他刨出一个大坑来。
“翻过他的身子,再撬开他的嘴!”查文斌摸出那个黑魆魆的东西说道。
待卓雄把横肉脸的身子翻过来,看到那家伙的脸上一点儿好皮都没了,全是在石头上蹭的,鲜血淋漓,加上他那股子凶劲,那还就是一个杀神下凡了。
卓雄用两根手指掐住横肉脸的腮帮子,一个使劲儿,横肉脸吃痛,嘴巴便张开了。查文斌趁机把那黑魆魆的东西就给他塞了进去,然后又从破道袍上撕了块布条下来捆住了横肉脸的嘴。
至此,查文斌才喘了口气,坐了下来,说:“你先去看看超子咋样了。”
这超子倒还算没有大碍,卓雄给掐了会儿人中他便醒了,只是觉得脑袋发晕,眼冒金星,看样子轻微脑震荡是没得跑了。
虽然超子嘴上叫嚣着要去把横肉脸给削了,但这会儿也只能无奈地坐在老王跟前。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要一想站起来,便犯恶心。
等到卓雄再去看查文斌时,见他已经用香灰把横肉脸的两处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那两枪虽然都没击中骨头,可沙鹰的威力还是太强,子弹几乎是贴着骨头擦过去,横肉脸手臂上的肌肉几乎都被轰没了。
若是普通人受了如此重的伤,恐怕早就疼晕过去了,可那横肉脸仍在地上挣扎,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这都准备走了,还得拉上三个病号,查文斌只好尽力而为。
“卓雄,你把他看好,还得再弄会儿。”查文斌说着剪开一袋子黑狗血,那股血腥味瞬间就飘了出来。横肉脸一闻到那味儿,眼珠子都要瞪得爆出来了,虽然身子被捆着,但那股子狠劲儿还是让压在他身上的卓雄觉得十分吃力。
到现在为止,查文斌只是确定这小子是在闹凶,闹的什么凶还完全不知道。他用中指蘸了点儿黑狗血,往横肉脸那已经血肉模糊的额头上使劲一抹,那小子立马叫得跟杀猪一般,要不是嘴里塞着东西,估计这会儿都能喊破天了。
查文斌的身上还常年带着另外一个东西——一个白瓷的小净瓶,瓶嘴用塞子塞着,瓶身被一层厚厚的棉絮包裹着。这里面的东西就是牛泪。
这牛啊,是很通人性的动物,年轻力壮的时候给人耕田干活,任劳任怨,到了干不动了,就会被拖出去宰了卖肉。
高手怎么杀牛呢?在外婆家那儿,就有这么一个高手,每次要宰牛之前都会去喊查文斌,让他来拿东西。拿什么呢?就是这牛眼泪。
杀牛往往是在傍晚进行,据说这一天无论怎么样,主人家都不会让牛再去干活,反而会给它准备上好的草料,让它吃个饱,算是让它这辈子也过上一天好日子。
到了傍晚呢,主人家便会把牛牵到村口,在那儿有一棵大树,就把牛系在那大树上。这时候,主人家便会背过身子去,有的人还会偷偷地哭,前来围观的小孩和妇女通常会被赶回家,那个宰牛的高手便会和查文斌一块儿过来了。
宰牛人手上抓着几把青草送到牛嘴边,这时候通常牛是不会吃的,然后这宰牛的便开始轻轻抚摸牛的背,把嘴巴贴到牛的耳边轻轻说上几句话。过了不一会儿,只见那头大黄牛便会朝着主人的方向前膝往地上一跪,接着查文斌就马上把那小净瓶放到牛的眼角下面,不一会儿,那豆大的牛泪珠便滚滚流出。
63a5." >接着这牛的脖子后方,便会慢慢隆起一个小包,这时候宰牛人才会打开自己的家什,取出一把细窄而锋利的小刀,大小也就水果刀的一半。
宰牛人一只手摸着那个包,另外一只手就那么悬空放着,等到牛背上那小包有馒头大小时,查文斌也接够了所需要的牛泪。这时候宰牛人便会喊上一声:“一刀走!..”接着另外一只手上的小刀猛地扎进牛后颈背上的那个小包,这老牛便立马一命归了西。
这给人做超度不稀奇,但是查文斌却会给牛作法。据说这牛啊都是这辈子投胎过来给主人家报上辈子的恩,有句话不是叫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吗,这许下的承诺就要兑?99lib?现,所以查文斌也会给做个简单的往生咒送一送,这跟人处久了的动物多少都沾了点人气儿,农村里头被动物缠身的事儿也不少见,还有便是自己取了这牛泪,算是还它一个人情。
因为这牛耿直,老实又忠厚,所以牛的眼泪有一个特殊的用处,那就是能够看见一些人眼所看不见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用道法都看不见的东西。
这查文斌就先用食指蘸了几滴牛泪,然后点了根香,这香是祭奠那头老黄牛的,意思是借它的眼睛来看点东西。再把那手指上的泪往那香上滴,要滴三滴。每滴一下,这水和火相遇,就发出“刺”的一声。三滴牛泪下去,那香继续烧着,那就代表老黄牛肯借你眼睛用一用;要是这香灭了,就是借不到了。
这三滴过后,那香不仅不灭,反而烧得越发旺了。查文斌赶紧又蘸了几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再睁开眼睛一看,那横肉脸身上被一团黑魆魆的东西包着,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却正在死命挣扎。他走到那边上,索性拿了那剩下的黑狗血往横肉脸的头上洒去,这下惹得他越发挣扎,几次都险些把卓雄从身上给甩下来。
这黑狗血历来就是克制邪气的东西。慢慢地,横肉脸身上那层黑气开始散开。查文斌这才发现他身上隐约被一圈蔓藤绕了起来,脚下还被一层老树根给捆着。那些个蔓藤的头部长得就像是蛇头一般,正在努力往外钻,可是那麻绳却困住了它们。
“原来是这东西!”查文斌马上抄出那张已经画好的黑符,往横肉脸的胸口上一贴。那些个蔓藤便纷纷想往里面钻,横肉脸的表情也开始不像之前那样凶悍,反而成了十分痛苦的样子。
卓雄见自己兄弟受苦,赶忙问道:“文斌哥,怎么样?”
查文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我行道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以前只是听师父说过,但没亲眼见过。这东西叫魑魅,据说是修成了精的山神。书上曾经记载‘始经魑魅之涂,卒践无人之境’,这东西只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的,算是成了精的东西。怪不得它不怕摄魂草,说白了就是一树精。”
“树精?树也能成精?”卓雄只听老人讲过有些动物会成精,比如狐狸和黄鼠狼,还从没听过植物也能成精的。
查文斌叹了口气道:“这种千年不遇的风水死地,积了太多的阴气,出这么个东西也算是造化,就像道观前面种的树一样,听道久了自然也有了门道。在这鬼窝里待久了,自然也就成了这等邪物,但是精不同于鬼魂,它无魂无魄,对人的办法估计还使不上多大用,我刚才这一逼,它势必是要杀死附体了,事不宜迟,得赶快想办法了。”
查文斌把过去那套用在被鬼魂附体的手段先用了一遍。糯米也撒了,狗血也涂了,符纸也烧了,可横肉脸不但不见半点儿好转,反而喘气越来越粗了。查文斌此时眼睛上的牛泪早已干了,匆忙补了几滴上去一看,横肉脸的脖子上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蔓藤给绞得严严实实,再不想点办法,估计很快就要断气了。
给查文斌思考的时间可不多了,因为道家符咒和道法多半是针对人发明的,因为无论是鬼、魂还是神,那都是人的另外一种存在方式。但是这精怪不同,尤其是植物类的,它们无魂无魄,但这麻绳既然能困住它,黑狗血也能让它害怕,那说明还是有一点相通的。
“树精、树精……”查文斌嘴里不断念叨着,希望能想起点什么,突然灵光一闪,“树精,木!对了,金克木,这木头能被柴刀砍断!”
说着他立马拿出七星剑来,朝着横肉脸的脖子上贴着他的皮肤一剑横扫过去,只见那些蔓藤纷纷被砍断,转瞬间,卓雄就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散落下一片枯树枝,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查文斌抬头一看,在离地的头顶上,是有不少树藤盘结在那儿。见这招有效,他立马又劈了几刀,一直到横肉脸的脖子上再无蔓藤缠绕,横肉脸的呼吸才开始平稳起来。
接着,查文斌又朝横肉脸身上挥剑。超子在那儿看着,觉得查文斌就像个跳大神的,冲着空无一物的横肉脸身边一通乱砍,但是地上散落的枯枝却越来越多。
等到横肉脸的呼吸开始变得通畅,身上那些缠着的蔓藤也不见了,查文斌才解开绑在他嘴上的布条子。
横肉脸嘴里塞着的那个黑魆魆的东西便是死玉。死玉就是那种质地很差的普通玉石,需要和金子放在一块儿埋进泥土里,时间久了,这玉便会发黑,也失去了那种以往玉石特有的光泽。这死玉在民间是不祥之物,可在道家却常常拿来作法,用来封锁脏东西。
查文斌又将那张黑符取下,用火折子点了,绕着横肉脸的头顶转了几圈,再把那八卦镜放在他的面前照上几分钟。等到他的眼神重新开始散发出以往那种通透,这才让卓雄扶着他的后背坐起身来,一把拍上,那横肉脸便吐出了那块死玉。
查文斌用红布条子把这块非常难看的黑石头给包了起来,揣进了破袋里。
接着,横肉脸便开始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东西有一股树木腐烂的味道。查文斌又给他灌了些清水,直到吐不出东西的时候,横肉脸才喊道:“哎哟,这下真舒服了。”
见自己身上被捆着绳子,老王那一脑壳的血,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先前只是觉得恶心。查文斌也不隐瞒,便说了他被那魑魅附身的事。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横肉脸急忙跟超子道歉,也开始担心老王的安全。
查文斌问了才知道,原来这横肉脸见他们进了棺椁许久都没动静,便也闲得慌。他块头大,平时也饿得快,见头顶之上有几个红色的果子,便顺手摘了一个啃了几口。后来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料想横肉脸八成就是这样中招的,查文斌重新爬了上去。在横肉脸的引导下,他果真看见头顶的石头缝里有根蔓藤上挂着红果子,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往往这坟地里头结出来的果子是非常诱人的,可这东西还真就不能吃。一个说法是,这东西是那些个小鬼专门用来引人上当的,还有一个便是这玩意儿是墓主人自己种了给自己吃的,你吃了死人的东西,那不出事才怪。
但是这个地方不同,查文斌知道这个墓主人肯定没那么小气,需要用果子来害人,这果子完全是凭借这里的风水所生。至阴至邪的地方孕育出来的东西,人吃下去能有好才怪呢。他仔细看了看,那头顶全是蔓藤遍布,想必这树在这个地方待久了,也因为太充足的邪气而成了精。
查文斌下来说了这里面的事儿,超子就琢磨着等会儿出去顺便炸了这里,如果摄魂草不除,还不知多少人得遭殃。
收拾完毕,几人坐下来吃了点干粮,横肉脸到底身体好,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了。因为老王是他打的,心里有些内疚,所以他一定要背着他出去。超子头还有点晕,便让卓雄给扶着走。
这一行人当初是浩浩荡荡进来,经过了无数次的生死劫难,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准备按原路返回。临出洞口的时候,超子找了炮眼的位置,让卓雄塞上炸药,这鬼地方是不能再让它继续留着祸害人了。
等到他们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太阳才没升起多久,可想他们已经在下面待了有多久。
“嘭”的一声,伴随着大地的一阵颤抖,地面开始崩裂,古老的墓穴里已被无数乱石填满,摄魂草也早被一同砸下,混合着石块永远埋在了地下。
查文斌看着远处腾起的那股沙石,心想,现在就得想办法找到出路。
路,其实已经有人为他们找到了。谁?那便是石头爹。
既然他能进来,就说明这儿还有另外的路。侦察兵们最擅长的莫过于逆向思维,超子判断,石头爹的死亡时间是在他们离开村子后不久,所以这个出口应该离此处不会太远。
“按照那个老头走来的路线,我们原路返还就应该能出去。”超子说道。
这活儿现在就得交给卓雄了,一个好的侦察兵可以找到半个月之内人活动的痕迹,更别提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脚印、植物被人动过的痕迹,甚至是气味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线索。
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卓雄的带领下,他们绕到了这片竹林的东边。一块被人挪动过的黑色石板留下了几天前的印迹。卓雄搬开那块沉甸甸的大石板,一个黑魆魆的洞便露了出来。卓雄俯下身子,拈了点儿灰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给超子闻了闻,两个人都点点头。
超子说道:“那老头就是从这里下来的,地上还有火把散落的灰烬味道。沿着这儿走,应该能出去。”
这个洞口不大,他们三人倒是没问题,可苦了横肉脸和昏迷着的老王。两人硬是把身上的衣服都给剥了个精光,才勉强挤了进来。特别是横肉脸,背上被那些锋利的石头划出一道道血痕,可这个汉子愣是没吭一声。
这条通道有着明显的人为开凿痕迹,里面的空间要比外面大上几分。这是一个“T”字形的通道,往下黑魆魆的,看不到底,往上也是一样。但是卓雄说这石头爹是从上面下来的,所以他们没必要冒险再去看看下面通向何方了。
这往上走的路可不那么平坦了,加上又有重伤,隔一会儿他们还得给老王检查一下。顺着这条道,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终于没有了路。
又是一块黑魆魆的石板挡在了前面。这是一条单行的道路,周围并没有其他岔路。卓雄和超子拍着胸脯保证,石头爹肯定是从这里下来的。超子便用匕首去撬石板。
果然这石板的那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是空的,被这老头做了个掩护。”超子这会儿已经好了七八成,便用力去顶,他的力气倒也不算小,可只能微微顶起一条缝便再也挪动不了了。
超子回头看了一眼背着老王的横肉脸,嘿嘿笑道:“大块头,你力气大,来试试?”
这个地方只能站一个人,两个人就没法儿一块儿使劲。横肉脸把老王交给查文斌后,勉强挤到前面,用手托着那大石板试了试,深吸一口气后,“嗯”的一声猛吼,震得周围的灰纷纷往下掉。
什么叫不是一般人?横肉脸就是很好的解释。他那脖子瞬间鼓得比脑袋还要粗,那青筋一根根的,跟筷子一般全部爆了起来,涨红的脸,闭着的眼睛,微张还带着怒吼的嘴巴,让超子不禁喝道:“哎呀妈呀,这活脱脱张飞再世啊!”
“咯吱吱”的石头移动声慢慢传来,一股冷气瞬间袭入他们几人的脖子,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寒战,唯有横肉脸额头上那如黄豆一般大小的汗珠正在“滴答、滴答”往下淌。等到挪出一个半圆,他率先爬了上去,又把下面的人一个个给拉了上去。
回到这儿的查文斌抬头一看,真没想到竟然是这儿!
一排排的死尸整齐地冰冻在周围,相貌栩栩如生。这不就是那天超子掉进来的冰窟窿吗?
超子见是这儿,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靠,怪不得那老小子说这儿是禁地,还整出个什么白獐子的鬼故事来糊弄我们,敢情就是怕我们找到这个进口!要知道这里可以下去,咱有必要吃那么多苦头吗?别说他现在是死了,就算是没死,让我找到了,我也得把这老小子的头给拧下来!”
查文斌想让他少说两句,这人都死了,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儿竟然还能和那里扯上关系,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把这里的情况跟老王说,如果他知道或许就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了。
石头爹下这冰窖子的时候,上面留着一条草绳,还在那儿挂着呢,想必是准备给自己出去之后留的退路。超子试了几把,还算结实,便第一个爬了上去。
他上去之后,取出登山索丢了下来,又招呼查文斌和横肉脸先上来,卓雄得留下负责给老王打绳结。这种绳结,他们在部队里学过,专门用在这种情况下,能把人拉上来又不会伤到他。
他们三人一齐在上头发力,慢慢把老王给吊了上去。卓雄这才开始慢慢往上爬,等爬到一半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一瞥,便停住了。
查文斌暗道一声不好,便喊道:“卓雄兄弟,你快点上来,咱们得马上下山。”
可卓雄就像聋子一般丝毫没有反应,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因为他看见了冰冻里有一个赤膊的男人胸口赫然和他一样纹着一条血红色的应龙。
“瞎子,你愣什么呢?快上来啊!”超子见卓雄没反应,便朝着冰窟窿里吼道。
应龙,爷爷说过,这是家族的标志。我到底是谁?他们又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时间,无数的问题涌上卓雄的心头。他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去向何处。
他不是横肉脸,他比他的感情要丰富,他渴望知道这一切,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胸口就如同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开始触向那块冰冻。
“别碰!”查文斌突然大吼一声,这个冰冻着的人他也见过,他不想让卓雄再为自己的过去分心了,谁也不知道那会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会儿,查文斌分明看见了卓雄的脸庞已经开始扭曲了,那是一种令人感到恐惧的扭曲。
但是卓雄的手还是伸了过去,眼看就要摸到了。情急之下,查文斌一把抢过别在超子腰间的手枪,朝着井里“砰”的一声就扣动了扳机,刚好打在卓雄对面的冰层上。
“啪”的一声,这威力巨大的子弹呼啸着砸向透明的冰层,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可让拥有极高军事素养的超子目瞪口呆的是,子弹仅仅是在冰冻上留下了一个白点而已,甚至都没有产生一丝裂纹。
卓雄被这一击立马拉回了现实,反弹回来的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大腿呼啸而过,他愕然地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立刻大骂道:“超子,你个王八蛋是打算要把我打死吗?”
超子从查文斌手中拿过手枪,关上保险笑道:“哈哈,没想到啊,文斌哥,你还会使枪,这枪打得不错,打得可真有水准。瞎子,快上来吧,就等你一个人了,磨磨叽叽干吗呢?”
“我……”卓雄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袋莫名其妙地就瞬间短路了,但是那人胸口红彤彤的印记在刺着他的双眼,“这里有个人有块纹身和我一样,我……”
查文斌劝道:“先上来再说,我们得快点把老王送出去,等他醒了,这里的事情你再问问他,或许他会有答案,因为他是唯一认识花白胡子,也就是你爷爷的人。”
卓雄再看了一眼那人,顺着绳子几下便到了顶。
这雪山里可比不了那洞里,温度低得很。这下山的路该有多难走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老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再作停留,能早一刻赶出去便是最好。
卓雄和超子一起做了个简易担架。五个人便趁着还有太阳,抬着这号重伤员开始下山。这雪地里一个脚步一个坑的,走起来谈何容易,夜里的温度更加低了,这让老王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横肉脸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他盖上,这个汉子在冰天雪地的夜里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卫衣。
终于,在后半夜里,他们下了通天峰,看到路边已经被积雪覆盖的汽车,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没有休息,超子立刻驱车奔出大山,但窄小的山路和厚厚的积雪让这辆四驱越野也显得力不从心。车里的暖气开始让他们的身体有了变化,柔软了的皮肤有了疼痛感,关节处更像是断了一般,大家都很想睡,可是却没有人能睡得着。
卫星电话的那一头给超子指示了他们将要去的路线,一个北方小城,那儿正在紧急调派最好的医生。
当老王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瘫坐到了地上,看着彼此破烂不堪的衣服,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据说那一晚有一群全国最好的脑外科医生被各种渠道紧急安排到了那个小城。查文斌他们几个也得到了最好的医疗待遇,但是他们却被分别安排到了单独的病房里,各自身上的行囊均被一群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拿走。据后来超子说,那群人看样子就是行家,不排除都是受过训练的特种兵。
这种躺在病房里、门外有人看守的百般无聊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没有人回答他们任何问题,只是定时会有人来检查和送食物,可以说他们是被暂时软禁了。
到了第十六天,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来到查文斌的病房,手里还拿着他那个已经破烂的八卦袋。
“查先生,东西我就放在这儿,物归原主了,下午会有人来安排你们回老家。”说完,中山装便起身要走。
查文斌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袋子,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但还是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受到钝器致命打击造成的开放性颅脑损伤,加上失血过多,送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那位中山装背对着查文斌说道,临出门前他的身子顿了顿又说道,“已经成了植物人。”
查文斌随即陷入了沉默,植物人,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从他进入那个死位起就知道,若想离开此地,必定会有一人丧命。这个人或许是他,或许是超子,也或许是卓雄,因为他们三个是真正进去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老王。
入死位者,就相当走了阴间道,而且是以活人的方式进去的,要想全身而出,必须至少有一人得把魂给留在那儿,也算是给看路的阴差们有个交代。这就得全凭谁的八字硬了,若都是一样,那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关于老王这件事,虽然是横肉脸中招了导致的,但在事实上,他确实是为其他四个人抵了命。
植物人在现代医院的解释下就是陷入深度昏迷不会醒的病人,但在查文斌的道家世界解释里,便是人七魄中丢了一魄——中枢魄。
丢魄是一种让他束手无策的状况,这个人的魂将会处于不散不灭也不出的状态,七魄不散,则魂在。若那一魄不回,在主魂消亡前,人就会一直沉睡着,魂与肉体还有着一丝的联系,维持着其他六魄的运转,只要这层联系不断,人就不会死。
有的人魂丢了之后,可以通过喊魂喊回来,但是老王这样的魄丢了,那便是无力回天了。只有他自己的魂知道这魄丢在哪儿,也只有他自己的魂才有把魄重新找回来的希望。
查文斌整理那破烂的八卦袋,里面是他的东西,一样都没少,但那青铜太阳轮和从那下面带回来的月亮轮却不知了去向。
他很想去找回来,因为那是他对于三足蟾唯一的记忆,但是他知道这样做是无力的。
到了中午时分,查文斌被两个年轻男子请到了院子里,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晒到了太阳,而在院子里停放着的一辆中巴车上,他见到了另外三个兄弟。
一架只载着他们四人的飞机冲向了蓝天,而他们谁都不会忘记登上飞机前中山装男子那句冷冰冰的话:“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重新回到省城的查文斌当晚便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比一个月前似乎长高了,也长胖了,但是额头上却多了一道疤痕。
冷怡然跟查文斌解释,这是在学校的单杠上摔下来磕的,好在没什么大碍。她显得很拘谨,似乎很怕文斌怪罪她没有照顾好他的孩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副小魔女的姿态。
当晚,还是在楼外楼,赵所长设宴,为这个曾经他一心想拜却没有拜成的道家师父接风洗尘。
查文斌在省城一直待到清明前后,超子家暂时就成了这几人的落脚点。院子里都知道何老家里住着一个道家高人,来找他看相和算命的络绎不绝,也让这个向来冷清的研究所大院热闹了好一阵子。
后来很多省城里的权贵都知道了这儿有个掌门,各种小车几乎把这个院子变成了停车场,有赵元宵带来的,也有人托冷所长带来的,发展到后来,那些经常出现在报纸和地方电视台上的人也来了。
但查文斌坚持着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收红包。真正让查文斌声名鹊起的是他有一天对一位到访的老者只说了一句话:“下周的礼拜三不要出门。”据说那位老者是有着通天本事的高官,干完这一年即将退休。
结果那一天,这位老者的司机来接他去开会,被他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了。那位司机在回去的路上,被一辆装满渣土的车子撞击。事情的巧合是,那位司机毫发无伤,但是整个车子的后半截被压成了铁饼。
任凭你多大的官儿,要想请他去府上坐一坐,或是赏脸吃顿饭那都是没门的。久而久之,在当地官场流行了这么一句话:谁要是能把查道士请来吃顿饭,那他的面子可真大了去了。
所以赵元宵一时间风头无二,常常成了高官宴席上的座上客,因为他那可是自吹为查文斌不记名的徒弟。到后来,连请赵元宵吃饭都成了倍儿有面子的事情。过了不多久,他就被提拔起来,有人说他是全凭那张嘴,更多的人说那是因为查文斌。
第三章 朋友离去
查文斌这个人,虽然面对谁都是不卑不亢,但这种生活实在不是他想要的。太多的人把他视为高高在上的神明,有恭敬的,有崇拜的,更多的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来寻未来的。
人都是这样,谁都想预料自己的下半生,但是查文斌说道也从来是说半句。什么叫说半句呢?那便是算命看相的时候,只说一半。
原来啊,算命说半句算是他们这个行当里的潜规则,主要有两个原因。
这第一个原因呢,就是但凡天机这东西,是不能泄露得太多的。人各有命,命理之中定当有各自的旦夕祸福,若都被人一一点破,再觅法子破解,那样便是乱了规矩。道士们能做点法,通点灵,免不了要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打交道,说多了等于砸了它们的饭碗,那能有个好下场吗?
查文斌时至今日,他的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再一个,真正的道者是不会凭借出卖这些东西换取钱财的,你若拿了小鬼的太多利益换自己的,那恐怕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这第二个原因呢,其实还是为了避免出现错误。这玄学是一门很深奥的东西,古往今来,又有谁敢说自己已经参破了天道,能道古今、预知未来?这里面的学问太多了,也太复杂了,普通的学道者或许只要能够揭开其中的一个小角那便是道有所成了,免不了也有算错或是出岔子的时候,所以往往有些话说得就比较模棱两可。
比如那句“下周三不要出门”就是这个道理。他可能知道那一天是对你不利的,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但是就这么一说你便听话不出去了。
这一天要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4f60." >你在家里平平安安地过了,心里就会想:这人算得挺准的,今天在家里待着,果然什么事儿都没。其实在这之前算命的已经给你一个暗示,就是那一天对你原本是不利的,他告诉了你一个破解之法,只要按照这个法子,那便可以躲过去。到了第二天一看,哟,这昨天果真就让自己躲过去了,免不了心里就认为那人算得准,是他让自己过了劫难。
要是昨天恰好还真就出了一个你本该发生的事儿,却因为他的一席话让你给躲过去了,那他也不算是泄露天机。因为他仅仅是跟你说了要去干吗,而没有说你本来会怎样。
所以,这说半句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加上汉语的博大精深,任凭怎么解释,到最后都能圆场。但高人与糊弄人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说半句是他为了自己不受天谴,但却道出了真命理;另外一个说半句则是纯粹为了圆谎,糊弄人。
至于怎么区别,真正的道士往往都是很清贫的,他们也不会接受别人的钱财,若真要给,他们也会取少量的一点,但也不是给自己用,而是拿去买些香烛供品和纸钱孝敬那些被他得罪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朋友。
这种日子过了有一个多月,查文斌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待了。省城这个大城市里,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宁静和随和,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当作神仙一般敬仰,这让他觉得十分反感。恰值清明即将到来,他准备回去扫扫墓,心想,这往后的日子还是继续回洪村做个农民算了。
当天夜里,一大群人在何家聚着喝酒吃饭,自从查文斌回来后,赵元宵一有空便提着酒肉过来找他。这一晚,查文斌跟大家伙儿说了自己的想法,决定把孩子托付给何老带着,因为他需要更好的治疗和调养,自己则打算回去了。
这何老心知查文斌是个自由随性的人,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里确实也待不惯,便也不作强求,再说他那儿子也成了大院里的一个小鬼精头,老爷子们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孙子看。
卓雄也得先带着横肉脸回一趟四川,出来这么久了还没回去看过,两人打算回去扫扫墓。一是祭奠卓玉贵,再怎么,他也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还有一个,便是去祭奠蕲封山,那儿埋葬了自己太多的过去。
这超子虽然还在考古队的编制里待着,但是老王这么一去,他也没多大心思再干这个行当了,打算换点别的活计做做,他脑袋瓜子聪明。何老知道拗不过这个儿子,也就随他去了。
当晚,只有冷怡然好像不怎么舍得查文斌离开,显得有些不开心。
第二日,查文斌婉拒了赵元宵的好意,自个儿去买了车票。等他坐上车的时候,才发现隔壁的超子正在对着自己大笑。
这小子打算跟他一块儿回去玩几天,也顺便看看农村里有没有买卖可以做。查文斌一问才知道,这小子打算干点倒腾古玩的活计,也算对得起他这两年的专业学问。
经过半天的汽车颠簸,又换乘了小巴和三轮车,等他们两人到家,都过了晌午。
这家里许久没人住,免不了得打扫一番,下午又去镇上添了些粮食酒水和生活用品,到了傍晚弄一锅子滚着,小酒喝喝,倒也好不自在。
明天就是清明了,查文斌取出白天在镇上买的白纸,用剪刀修了几串“标”。其实就是白色的小招魂幡,剪的模样就是一串串的铜钱,头上用小红纸一包,做个嘟嘟头,挂在小木棍上挑着。
第二日清晨,查文斌便和超子一块儿上了山,把师父和父母的坟上都插了标,上了供品,点了香纸,又取了柴刀把坟包旁边的杂草给锄了,重新挖了一次排水沟,然后便下了山。
他们还得去王庄呢,因为超子的老妈在那儿埋着。
借来村里的摩托车,他们就赶往了王庄。这是超子老妈过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何老年纪大了,超子怕他伤心,便和他老爹说好自己一个人去。
可还没走到山顶呢,超子就见着一个身着卡其色衣服的人半蹲在那儿,烧的纸钱正随着山风飘得到处都是。超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起来了。
“爹,不是说好了不来吗?”超子快步走了过去说道。
何老的年纪大了,背也驼了,满头的白发。见超子和文斌来了,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了起来,虽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是那红彤彤的眼圈儿早已把他出卖了。
“昨个儿夜里梦到你妈说太冷了,睡不着,一个人睡有些孤单,我一早便过来了。”何老对着爱妻的坟墓跟超子说道,他和王夫人感情一直都很好,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中从来就没有红过脸,也难怪会梦到她。
查文斌拍了拍超子的肩膀说道:“先去祭奠你妈。何老,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儿问你。”
在离超子有十多米的地方,查文斌说道:“昨儿夜里梦见老夫人,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何老笑笑道:“文斌,你已经看出来了吧,什么都别说了。以后我家那小子,你多看着点,这孩子心眼是好,就是脾气臭,容易犯浑。我家那老婆子说冷,还不得快点下去陪陪她,给她做个伴儿吗?我老了,看得开了,早晚的事儿,到时候还麻烦你帮我俩都葬在这儿,这儿风水好,又是你亲自选的位,我信得过你。”
查文斌有些尴尬,连连说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何老摇摇手:“我知道的,你是行家,怎么会看不出,把我叫过来也是为这事儿吧。不是老婆子要找我,而是我自己大限已到。”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查文斌。查文斌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省人民医院的化验单,上面清晰地写着:肝癌晚期。
“医生说还有一个月时间,我打算搬到她娘家住,到时候麻烦你给张罗张罗。”何老又看了一眼正在烧纸的何毅超说道,“先别告诉那小子,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面对死亡的来临,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心态,有恐惧,有不舍,有求生,有觅死,但像何老这样已经看淡了生死的,那是真不多。要知道两天前的晚上,他还在跟一群后生开怀畅饮,想必他是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了的。
查文斌背过身子,眼中有了一丝涟漪,慢慢朝超子走去,嘴里喃喃说道:“还有一个月零七天。”
祭拜完王夫人,何老执意要去王庄住,还不让超子同行,他们两人只好先回了洪村。
到了第五日,卓雄带着横肉脸也风尘仆仆地从四川回来了,这四兄弟算是又聚到了一块儿。虽说这老王跟他们算不上什么铁哥们儿,但好歹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要说这感情自然也是有的,特别是横肉脸,一回来就跟查文斌打听有没有他的消息。其间,他们也通过村里的电话让赵元宵找人打听,只说在他们走后不久,老王便被人接走了,至于去了哪儿,人怎么样,就没了下文。
超子开始带着另外两个哥们儿走街串巷地收古董,那会儿外婆的村子是他们经常要去扫荡的地方,所以我偶尔也能见着这几个从外地来的小伙子。特别是超子,看见我的时候常常会给我买些吃的,还有像钓鱼钩啊,风筝啊这类男孩子比较喜欢的玩意儿。
何老是在那天祭拜完后的一个月零七天死的,正如查文斌预测的那个日子。那一天查文斌很早便起来了,外面天还没亮,他便收拾好了东西把他们挨个儿叫醒。
那会儿超子他们在洪村已经混得很熟了,村长家的三轮挎子成了这几个当兵的最喜欢的东西,一开始老是借,后来村长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半卖半送给了他们。
那会儿刚买了挎子,查文斌便时常提出让超子载着他去王庄,说是找他父亲聊天。那会儿何老虽然已经时日不多,但精神气儿却十足,每天乐呵呵地和查文斌品茶论道,丝毫看不出重病的迹象。超子那会儿打着收废品的名义也在王庄淘到了不少宝贝,其中有一件玉器让何老鉴定后可以追溯到战国。超子认为自己的事业可以真正开始了,有了他的专业加上何老的经验,他一定会在这个行业里大获成功。
何老也很欣慰,这个顽劣惯了的儿子开始走上了正途。那会儿何老跟他说得最多的是如何做人,而不是鉴赏古董,他再三强调收到好的藏品一定要献给国家,只有在博物馆里的文物才会发挥它的最大价值。说来也怪,向来最怕老爷子烦的何毅超竟然也能捺着性子听下去,后来那件玉器也就真被他给送到了省博物馆,倒不是因为它有多珍贵,而是那是最后一件让何老鉴定的文物,超子也算是遂了老爷子的心愿。
查文斌对睡眼蒙眬的超子说:“去洗把脸,然后去你外婆家看你父亲。”
超子哪知道查文斌这是弄哪出,揉着眼睛说道:“去看我爹,要这么早吗?”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下天象说道:“天亮前,都还来得及。”
他这话一说完,超子心里就咯噔一下,一时间睡意也没了。他知道查文斌从来不会做没头绪的事情,以为是不是那头在闹凶,需要他去解决。这好歹是自己老家,他胡乱洗了几把脸,便要去发动那挎子。
不想查文斌却把钥匙拧了下来,丢给卓雄说道:“今儿你来开,超子跟我坐后边。”
超子越发有些莫名其妙了,一直以来这摩托车可都是自己在骑,不是因为他技术好,而是那个年代汽车还没有普及,小青年能骑个挎子是一件非常拉风的事情。卓雄这人生性善良,与世无争,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就不跟他抢了。
卓雄也有些不明白,但查文斌说的话,他们哥几个很少会不听。这挎子只能坐三个人,横肉脸那体积又放在那儿,查文斌让他天亮了再坐村里的车去。那会儿还没有城乡小巴,但有头脑一点的人已经率先买起了那种农用大三轮卡车跑起了载人运输,路线从洪村到县城,其中就会途经王庄。
趁着夜色,那盏红兮兮的大灯照过了一棵棵擦肩而过的大树,查文斌坐在那小翻斗里跟超子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超子这心里还真一早就有准备了,立马回道:“是王庄那儿闹鬼了吧,咱是去收拾脏东西的吗?”他心里同时还在想,不会是老爹中招了吧?
“你父亲……”查文斌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超子,只见那小子的脸瞬间就白了,“你父亲他生病了,今天带你过去是让你看看的。”
“生病?”超子心头一惊,“老爷子怎么了?不是这几天一直好好的吗?”
查文斌强忍着泪水,依旧平静地说道:“肝癌,晚期。”
超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塌下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
“嗯。”查文斌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他是在吼,朝着查文斌在吼,这是一种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吼,吼得连前面骑车的卓雄都感觉到了那种冲击。“嘎”的一声刹车,车子停了下来。
查文斌没有反驳,他不会说那是你父亲交代我的,他理解超子现在的心情,所以他只是说道:“别停,继续开。”
夜幕里,一辆三轮挎子载着三个男人风驰电掣般地在公路上疾驰。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滴滴洒向地面的眼泪。
何毅超没有给他的母亲送终,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父亲就这样离开,但是查文斌的那句天亮即是大限让他第一次有了想飞的冲动,一个劲儿地催着卓雄加速。
到了王庄村口,村子里黑魆魆的一片,“突突”的摩托声让村子里的狗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纷纷涌向村口。但是远远见着是这辆车,这群土狗没有一条不是夹着尾巴就跑的,因为那车上待着一个混世魔王,多少条土狗都是被他的挎子擦着大腿呼啸而过的,这车对于它们来说不亚于索命阎王。
到了王鑫家门口,超子率先跳下来敲门,一会儿后,里面传来了含着睡意的声音:“谁啊?”
超子像是已经等不及了,抬起他那穿着军用皮鞋的大脚狠狠地就踹到了门上。“咯噔”一声,门闩随即断成了两半,卓雄猛地加大油门,挎子“轰”一下就射进了大门里。
王鑫正在床上呢,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是鬼子进了村儿,硬是不敢出房门来。超子可不管这些,率先冲进了西厢房,那儿以前曾是王夫人未出阁前住的,如今何老住在里面,查文斌和卓雄紧随其后。
“啪”的一声,那盏不算太亮的白炽灯被打开了,超子抬头一看,差点儿没给吓死。何老正坐在桌子前对自己怒目而视!
“爹……”超子喊道,他很少喊何老“爹”,一般都是喊老头儿,因为他是何老和王夫人的老来子,也是家中的独子,所以小时候虽然何老对他很严厉,但是王夫人却很疼这个儿子。
“混账!”何老骂道,一股父亲的威严和学者的涵养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何老气得几番想站起身子却又办不到,但还是用力地拍响了桌子怒道:“做事永远都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将来怎么样才可以成大事!”
“爹,我……”超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因为老爷子是搞学术研究的,在当时的考古界可以说是泰山北斗,只是他把一辈子的精力都献给了博物馆,自己半点儿藏品也没留下。
何老不再看这个儿子,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柔和,他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儒雅的模样,转向查文斌说道:“文斌啊,是不是到时候了啊?”说这话的时候,查文斌看见何老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他知道那是疼痛造成的。
查文斌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何老依旧笑着说道:“那就要麻烦你了,还有这小子也交给你看着了,你要不出去先准备准备,我还有几句话跟这小子说。”
查文斌带着卓雄退出房门,轻轻地关上了门。外面的王鑫正披着大衣拿着木棒出来了,一看是查文斌,这才问道:“是查先生,出啥事了啊?”
查文斌再看了一眼天象说道:“命星落了。”
这话说完,王鑫不明就里地抬头看了一眼,一颗闪亮的流星刷地划过天际,朝着西边消失在茫茫夜空。
“嘣!啪!”一枚带着火光的爆竹在天色开始有些蒙蒙亮的时候,飞向了清晨安宁的王庄半空,继而炸响开来。耳朵灵的人马上就醒了,然后趴在床头,一听到另外两声爆竹声响便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院门。
爆竹三声响,这是农村里在人咽气后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大抵的意思便是有人过世了,通知下,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多一下少一下那都不成。路上遇到的人们互相打探着这是谁家在发丧事的信号,又是谁家的谁谁谁最有可能归天了。
老人们面色凝重,心想这回该又是哪个童年的玩伴先走了,指不定村子里的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妇女们不用招呼,得赶紧准备着去帮衬,农村出丧事,那可要海了去的帮手。年纪轻正当壮年的,那是自家的代表,自然是准备要出力的,抬中的抬中,建坟的建坟,有的还要去当脚力。在那个年代,报丧也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孩子们呢,则被年长的奶奶辈捂在家里不让出门,怕触了霉头。其实小孩子们在这种场合多半是感觉不到悲伤的,相反他们会因为这是难得一次的全村大聚会而觉得非常热闹。
没一会儿,全村的家庭代表基本都齐聚王家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这王家又死了谁。眼尖的人一早就看见查文斌这个道士已经换上了那身紫金道袍站在王家大院里了。
讣告是查文斌亲自写的,用大红纸写上了何老归天的时辰,也算出了冲哪些属相,冲哪些八字,这是告诉大家伙儿有的人您得回避了,弄不好就得被冲上。
当得知过世的是何老,村子里的人便开始唏嘘开来。虽然何老不是王庄的人,却胜似这儿的乡亲。何老为人耿直又善良,还是这里能沾亲带故出去的人里面最有学问的,人家可是专家。王庄那些个老乡亲有需要去趟省城办事的,也基本都是去找他。只要是乡亲们去,何老多半会留人家吃顿酒,然后安排在自己家里过上一夜。
“何老是个好人啊!”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按照惯例,查文斌自己先当了一回入殓师。因为何老就超子一个独子,所以给老人洗澡的事就落在了外甥王鑫身上。
到村里的媳妇们给何老穿寿衣时,才发现这老头的胸口已经瘦得只剩下根根肋骨了,心疼得泪水跟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何老是闭着眼睛走的,而超子从他走后,便一直跪着。何老的尸体在哪儿,他就跪到哪儿,一步也不肯起,连走都是跪着走。
王家的木头大门被拆下来放在堂屋内,拿了两条通长的大板凳放在下面架着,木板上铺着一层红色绸缎的被子,穿上寿衣寿鞋的何老就这么睡在上面,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被子。何老很安详,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后来人们在整理他房间的时候,发现那张桌子下面的痰盂里已成了红色。这位老人走得很体面,也走得很从容。
查文斌心想一定要为他办好这次葬礼,让自己的这位忘年之交走好最后一程。
灵堂就设在堂屋里,这里已经送走过很多人了,可能连王老太爷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最终也还是从这里走了。
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已经被人们用粗粗的麻绳捆着,“吱呀、吱呀”抬了进来,也用两条大板凳垫着,并排放在何老的身边,悬着惨白惨白的丧幛。这口棺材原本是给王老太爷的夫人准备的,她现在已经是这王庄里年纪最大的人了,先是丧了夫,又丧了女,这会儿连女婿也走到自己前头了,这棺材也就先给女婿用上了。
这王家老太太身子骨虽然硬朗,但也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躺在床上干流泪,几个孙子辈的媳妇儿正在照顾她。
王家的孝子们,此时都已经戴着白孝,穿着孝服,腰间系着麻绳,站在灵堂的两侧接待来吊唁的客人。何毅超和王鑫他们这些晚辈以及他们的媳妇儿,何老的孙子辈的亲人们则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号啕大哭。这在农村里有一说法,哭丧的人越多,人走得就越顺,何毅超红着眼圈,一张纸钱接着一张纸钱地烧着,一下子没憋住,号得一嗓子哭喊道:
“爹啊,你两眼一闭就这么走了,去找我妈了。怎么忍心把我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啊,我这都还没成家呢,您都还没抱上孙子呢……”嘴里念叨的都是让何老下去之后多照顾他妈妈之类的话。
其他人听见他这么一哭喊,不禁也觉得伤心,都跟着哭了起来。说着,超子就跟疯了一般扑向他爹的尸体,却被卓雄和横肉脸死死按在地上。超子就那么哭得鼻孔里都在冒着泡,脸上糊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鼻涕,那真叫一个伤心。
查文斌白天是不用做什么法事的,但也有其他事交给他,搁在平日里道士们不屑做的,但这一次他却亲力亲为。
第一件事便是写挽联。
这农村里有人死后是得写一副挽联,大小同春联差不多,但是得选用白色宣纸做底,黑色浓墨书写,写完了贴在大门的两侧,在往后的三年里,这户人家过春节都不得贴红对联,以表示守孝三年,不得参加任何事情的庆祝。何老这副贴在大门口的挽联便是查文斌亲笔书写的。
上联:鹤驾已随云影杳
下联:鹃声犹带月光寒
横批:宝婺星沉
这些个大字,个个都是方方正正,笔锋铿锵有力,全是查文斌一气呵成的。王庄里头有些个爱好书法的老人看完这副挽联,无不在私下里品论这查道士的几个字写得当真好看,有气势!
第二件事呢,就是为送信的人写好报丧信。
农村里那会儿通信还不方便,电话都还没普及,更别说手机了。在更早的时候,人们报丧就会挑选村子里脚力的人,让他揣上这报丧信。过去的时候是给报丧的人发一双新的布鞋,得是千层底的。后来人们图省事,就改配发一双解放鞋了,让他穿着去通知远方的亲人来奔丧。
这奔丧可有讲究了,查文斌都把这注意事项告诉了那些个送信的人。
第一,能走路尽量走路,这代表着对死者的一种尊重,实在不行得赶车的,路上也别和他人多话,这信封里的东西更加不能拿出来给陌生人看。
第二,要是遇上路远的,需要过夜,那也不能到农户家里去借宿,这是大不敬,会给人家带去霉运的,实在憋不住了,只能选择那些个村里的老祠堂凑合一夜。
第三,到了收信人的家里,不得进门,得在人家门外把主人喊出来,也是避免带晦气进去,更加不得和收信人在路上结伴吃饭,这收信人的第一口饭必须熬到这王庄来吃白豆腐,路上可以吃些从这儿带去的干粮充饥。
第四,回到王庄后,需要先把人带到灵堂磕头烧香完毕,自己方可返回家中。进门之前需要脱掉鞋子,赤脚进门,然后抓上一把米拌上茶叶向自己的背后撒出大门外,接着就得马上去沐浴更衣,这也是为了不让报丧的人自己沾上晦气。因为送的是丧信,路上有些个孤魂野鬼看见了,便会跟着,想找机会投胎,很容易就带进了自己家。
所以这送信,真是一个辛苦活儿,肯去送信的人多半也是和主人家有着不错的交情。好在何老和王家平时就德高望重,不愁送信的人选。
第三件事情,便是写上几道天师符,粘在那大门上悬着。这种黑色符纸是为了门神而贴,目的是不让那些个野鬼进来抢着投胎。也是为了接下来做七的时候,能够保主人家一份安宁。
干完这些,查文斌便一整天守着那长眠灯,时不时地给它添点油,拨弄拨弄火焰,好让它烧得更旺,嘴里念叨着让何老路上看得清楚些,别摔着。这时候的查文斌真不像道士,反而像是一个失去老朋友而感到落寞的人。
村里的妇女们忙着洗菜、刷碗;男人们分成几拨,一拨在门口搭上帐篷,吃饭就在这帐篷下面吃,另外一拨则负责杀猪宰羊和打豆腐,这豆腐就是白喜事上最重要的东西,有的负责搬运桌椅,还有的则负责招待来宾。
总之,村子里的所有人各司其职,都没闲着。在物质不发达的农村地区,人们就是靠着团结,靠着互相帮衬过来的。一家有事,万家来帮。
本来何老这场丧事也就按照规矩这么办下来了,谁也没想到,查文斌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最终还是出了点意外。
这被派去送信的,有一个人叫胡长子,因为他腿长人高,姓胡,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儿。
这胡长子是个热心肠,王家出了事儿,他是撒腿就冲进了院子里到处讨活儿干的。负责招待宾客里的有一个人叫“指客”,这个指客呢相当于现在王家的临时总管,负责处理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安排和招待吊唁的宾客,一般都是村里头有些头脸和威望的人干的。
胡长子那年也刚三十出头,因为家里条件不大好,媳妇娶得晚,那年正月里才得了一儿子。这儿子出世后,胡长子在村里连走路都挺起了背脊,用他们的话说叫走道过去都带一阵风。
但是这人穷啊,自古就在村里没啥地位的,为了博人家一个好印象,便只能给别人家里多帮忙,好让别人记得他那点人情,农村地区就讲究这个。
当时老王家里还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我老家的邻县。农村里办喜事你可以不去喊这些个远房亲戚,人家是不怪你的;但若是办丧事不去喊,人家会认为你这是瞧不起他,那得结梁子。所以啊,那时候只要是谁家办个丧事,村子里一准能见着好多生面孔,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会千里迢迢赶来奔丧。丧事那可是最能看得出一户人家的门面有多广的。
那时候大户人家要办个丧事,那是族谱上写着的,能沾点亲带点故的都会被通知到,生怕漏了谁家没喊到遭人日后口舌。偏偏这何老对于这个小山村那可是几百年都没出一个的文化人,只要被邀请到了,那脸上也有光不是。
那个县呢,从行政上是划进了安徽省的,当时这个县和我老家之间是有公路的,但是得绕老远的路,转上几趟车,十分不方便,得走一条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小道翻过一座大山穿过去。加上那个亲戚又住在大山里,所以这户人家的信呢就不太有人愿意去领。
当听说有这个难啃的任务无人问津,胡长子在王家大院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指客的那人正愁没人肯送,听闻胡长子愿意去,高兴得立马从箩里多拿几块白米糕给他包上,又让账房拿了两包烟出来揣进了他兜里,拍着胡长子的肩膀称赞他是村里最有为的青年才俊。
这胡长子活这么大也从来没被人这么称赞过,感动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被领到查文斌那儿接过发丧信,换上全新的解放鞋,那神气的模样顿时引起了一群老娘们的哄笑。
胡长子感叹自己总算也是在这村里出人头地了一回,把查文斌说的东西都牢记在了心里,便背着帆布包出门了。
其实送信的那地儿,他也没去过,只能知道大概的方位,心想着自己长着一张嘴,那到了路上还不能沿路问过去吗?便踩着自家那辆结婚才置办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朝着王庄后头去了。
这王庄后头有一座大山,叫狮子山,海拔近千米,在浙江一带来说算是座高山了。这山的山顶常年云雾缭绕,只要翻过这座山,过去便是安徽边境了。
以前也有些安徽的农民挑着茶叶和山货到浙江来贩卖,走的就是这条道儿。我们这边呢,也有些农民挑些笋干和草药之类的东西去他们那边贩卖。但这些都是新中国成立前的事儿了,应该说这里是有一条古道的,连接着两个相邻县之间的商贸往来。后来因为各自的经济都发展起来了,当地有了市场,老百姓们也就不吃这个苦头翻山倒腾那点钱了。
这胡长子是土生土长的王庄人,自然也是听老人们讲过这条道的事。这狮子山平日里王庄的村民们也经常上,但多半都是上到半山腰。
上去干吗呢?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大山在某种程度上也养育了一方村民,砍柴、挖草药、摘茶叶……这狮子山的半山腰原来有一块上好的野茶,因为地势高,所以比普通的绿茶上市要晚上半个月。因为这茶汁味香,形状又好看,所以有些个农妇会结伴上山,采上二两茶。
据说这狮子山的山顶上还有一种更好的茶,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上去摘过,因为人们都说这山顶上有勾人引魂的野鬼在,是去不得的,这话大概是从当地的猎户那儿传出来的,真要说起来,胡长子的老爹便死在这座山上。
在国家实行枪械管制前,农村地区的人家多半有一种自己造的土枪,用黑火药击发,没有膛线,里面多半装着散弹,火药装多少全凭你准备狩猎的动物大小按照经验匹配,这玩意儿也叫土铳。虽然精度很差,但是近距离威力却相当惊人,若是用上锡条搓成子弹放进去,三十米的距离可以直接放倒一头两百斤的野猪。
那会儿秋忙结束后,几户村民就相约着上山打野猪,用狗撵猪,一直把猪撵到山顶上困住,然后猎户们就从各个方向包抄上去开枪。
参加这一次狩猎行动的有一对父子:胡长子的爹和他的亲爷爷。
这爷俩儿都好打猎这一口。分开搜山之后,这胡长子的爷爷就隔着灌木丛慢慢往上摸,只看见不远处有两只猪耳朵不停地忽闪着,这老爷子朝着手掌心“呸”了一下口水,慢慢举起那火铳瞄准,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看得出来这是一头野猪正在觅食呢。
“砰”的一声枪响,那对大耳朵就往地上一头栽了下去。胡老爷子的枪法那可是一等一的。这老爷子大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和其他村民,通知他们猪已经打到了,赶紧过来抬,自己则兴奋地拿出砍柴刀劈开荆棘往里面冲,等他走过去一看,傻眼了,那躺在血泊中的正是自己的亲儿子!
等到其他兴奋的猎户赶到现场时,胡老爷子已经晕倒在了自己儿子身旁。据王庄的老人们讲,胡长子的老爹脑袋瓜子直接被小拇指粗细的锡条弹轰开了小酒杯那么大的洞眼,因为锡在火药击发后,会带着非常高的温度,所以整个伤口当时还呈现出烧焦的样子,可谓惨不忍睹。
那一年小胡长子也不过两三岁,还是走一步摔两步的娃娃。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胡长子的老妈在一个月后悄悄收拾行李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而当年这件事没有闹大,而胡老爷子在误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之后,也是悲伤自责万分,每天抱着小胡长子念叨着他看见的真的是一头黑面獠牙的大野猪。没过一年,胡老爷子就日渐消瘦、一命呜呼了。直到临死前,他还说自己看见的是头野猪。
后来这件事,人都说是那山上有野鬼要来勾命,不然胡老爷子那种老猎人怎么会把自己儿子当野猪给打死了。久而久之,那座山的上半截也就没人再上去了。而胡长子从小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道一没落,便成了如今村里身份最低的几个人了。
胡长子这辆二八大杠可是用了他足足存了两年的钱买上的,为的就是娶媳妇那天可以扎着大红花把她给载回去。这会儿他已经骑着车到了山脚,据说这山的那一头他还得骑上几个小时,才能到那个村庄去送信。
这小子不仅个子高,力气也是很大。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从小使苦力使惯了。现在,胡长子正把那二八大杠扛在自己肩膀上哼着小曲往上爬。他是知道自己老爹当年那回事的,可是他早就忘记了老爹长啥模样,十五六岁起就在这狮子山上砍柴了,不过也没上过那山顶,因为山脚的柴就足够这小小的王庄用的了。
这下半山的路,因为常年有人活动,是有一条小路的,胡长子不知道都走上多少回了,哼哧哼哧不费力就上到了半山腰。他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这件事儿过后,村里人肯定都会觉得他热情,不然怎么会比别人多发了一包烟,多领了几块米糕呢。
越想事情越美,就索性停了下来歇歇,掏出那白花花的米糕,就着旁边小沟里甘甜的溪水……胡长子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重视过。吃完了不算,他又摸出那包印着精美贴的阿诗玛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舍不得拆,这可是高档货啊,纠结了半天终于拆出一支点上,品了几口,吐出几个圈圈,猛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才叫生活啊!
这吃饱喝足外加过了烟瘾,胡长子背着二八大杠便继续上路了,此时也不过早上八九点钟,山上湿气重,再往上走便是几十年来都无人踏足过一步的地方了。
那句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对于现在的胡长子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这山方才过了一半,那脚下的路就不见了踪迹,满眼过去都是藤条枝蔓,杂草丛生。胡长子这是走一步、停一步、砍一步,肩膀上还扛着自行车可就没之前那点轻松劲儿了。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心疼脚上那双崭新的解放鞋——全都让这条路给糟蹋了,这走了没多远就跟刚下地干了农活一样,糊得满脚泥。
有路,那也是几十年前开出来的小毛路,这会儿哪里还辨得清楚,只能靠着大致的方位,在这些老树藤里钻进钻出,忽然就觉得前面的路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胡长子大喜,心想着这小山包也不算难翻嘛,不是有条路摆在这里嘛。他就顺着这条小山路一直往上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头上的汗就跟下雨一样开始往下淋,脚下的步子走得也是越来越沉。
话说这胡长子走着走着,就觉得肩膀上扛着的二八大杠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而且是越来越重。他这人力气倒是不小,两百斤的粮食扛在肩膀上能够走上五里地不带喘气的,今天扛个几十斤的自行车却觉得不行了,便想找个地方歇会儿。
这怪事立马就来了。每当胡长子想歇的时候,肩膀上的自行车就会变得更沉,压得他几乎不能动弹,这手想要把车子放下来,却怎么都不肯听自己使唤;若是他咬咬牙坚持,这种被压的感觉又会立马轻松一点。
胡长子几次试着把自行车卸下来都没成功,而且似乎这条山路也越走越让他胆战心惊起来。
原本小路两边是老树林立,里面杂草丛生,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遮着,可是现在他似乎看见了那些灌木丛中隐约有一两个隆起的小山包。
这小山包是啥?他没敢往心里想去,只想着快点赶到山那头把袋里的丧信给发了,可是脚下的步子已经有些迈不开了,就在那停下准备歇歇,这实在是走不动了。
忽然,他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声小孩的笑声。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孩子?胡长子便抬头一看,这里的树实在是太高太密了,连同那天上的太阳也一并给挡住了,虽说现在是晌午时分,但此时却像是太阳已经下山了一般,那孩子的笑声也越发明朗了,就像在自己耳朵根子边。
胡长子心里有些害怕了,他有些后悔接这份差事了,据说那门远方亲戚就是因为路难走,所以王夫人和老爷过世,这丧信都没发成,若这一次何老的依旧没人肯送,这点亲戚关系肯定就此断了。
他心里挺矛盾,要是回到村里说是因为自己胆子小,不敢送信,让人家断了亲戚,指不定会被别人看成个啥样,那算是在王庄彻底没法混了。但若要继续赶路,自己的腿肚子都已经在发软了,那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一刻也没停过,他是真不敢再走了。
就在他愣在那里,走也不是回也不是的时候,胡长子?99lib?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他猛地回头一看,当即三魂吓掉了两魂半,这肩膀上扛着的哪还是自行车啊,分明是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在那棺材之上,有一个穿着寿衣的小男孩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可那脸色一看便知不是正常人,因为那是一张惨白的脸,就像是用面糊糊涂上去的一般,还有两个小红圆点点。
胡长子“妈呀”一声尖叫,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把肩膀上的自行车往地上狠狠一扔。只听见“哐当”一声,那崭新的二八大杠便被他给扔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上,撞得那铃铛直响。胡长子知道自己八成是见鬼了,吓得屁滚尿流,连翻带滚,一个跟头往下山滚了七八米,只听见后背“轰”的一声,撞到了硬物上,疼得他当即就背过气儿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等他再转头看,自己原来是被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给挡住了,他暗自庆幸要是没这块石头可真就得摔死了。扶着那块大石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想把自己的后背揉上几下,抬头一看,这里满是那种一个个的小山包,每个小山包前都有一块石头竖着。
胡长子颤抖着身子低头一撇,手上扶着的那块石头上还刻着字呢!他虽然不识字,但却清楚得很,这玩意儿是墓碑,合着自己什么时候就窜进了乱葬岗了!
他也不管什么自行车了,抱着脑袋没命地往山下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见山脚下出现了村庄的模样,这时候他又听见了那孩童的笑声。胡长子心想完蛋了,这回肯定是被山里的野鬼给缠上了,双腿一发软立马就坐到了地上,想着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媳妇又还年轻,指不定在自己死后就带着娃娃马上改嫁,他那叫一个绝望啊。
没一会儿,那些笑声就越来越近,只见一个穿着碎花红衣的小女娃从林子里头钻了出来。胡长子一看,妈呀,又来一个!这下他是真没力气再跑了,心想这是死定了,脚跟子一软便朝着那小女娃跪下了,嘴里说道:“求求大仙放我一马,我这家里还有刚出世的娃娃,回去之后一定多烧点金银财宝给您……”
那小女娃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大叔给自己磕头下跪,立马喊了一声:“爷爷快来看啊,这儿有个疯子。”
胡长子抬头一看,一个背着背篓的老头牵着那小女娃正警惕地看着自己,那老头见他那疯样便骂道:“哪里来的神经病,到这里撒野吓我孙女!”
这胡长子一听,是人的声音,再一看,确实是两个大活人。常年在农村生活的他一看这装扮便知道是采药人,便抹了眼泪和鼻涕说道:“我是一送信的,还以为遇到鬼了。”
“呸!”那老头骂道,“光天化日,哪来的鬼,我看你就是来诅咒我们爷孙的,看我不打你!”说完那老头就随手捡了根木棍向胡长子打来。
胡长子举手便挡,说道:“别别别,我是从王庄来的,给人送信,刚才真遇到鬼了!”
那老头狐疑地看着胡长子,问道:“你送的什么信?送信怎的送到这山上来了?”
“丧信,我是从王庄过来的。”胡长子说完,就急着想把兜里的信掏出来作证明,却被那老头呵斥道:“别拿出来,真晦气!呸呸呸!”然后那老头便急忙扭过头去带着孙女往回走。
胡长子追了几步喊道:“哎哎哎,老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儿,这是哪儿啊?”
那老头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三个字:“方家村!”
方家村?胡长子回头看了一眼,叹道:“妈呀,我竟然翻过了整座狮子山!”
这方家村已经是属于安徽了,隔着狮子山的那一头就是王庄,翻过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方家村,穿过方家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就是接信人所在的禾木冲了,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还真走了下来,就是那辆自行车给丢了,连同自行车一起丢的还有那袋子白花花的米糕,他为了方便就顺手把袋子系在车把上。胡长子一想到这儿,心里就发毛,那口黑魆魆的大棺材和那个小孩……
他不敢再作停留,跟在那老头的后面保持着二十来米的距离,一直下了山,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何木冲送了信。
带着那个接信的远方亲戚,他是死活也不肯翻山了,袋里又没钱,最后两人只好转车走。那会儿的公共汽车可不像现在,随去随走,又是傍晚,等他们两人饿着肚子转回到王庄的时候,都已经是何老要出殡的那一天了。
话说这胡长子到家之后也没敢说丢车的事儿,只是按照查文斌之前的吩咐撒了米和茶叶,倒头就睡。
那查文斌在这几天里又干了些什么呢?他已经连续两夜都没合眼了,省城里来的那些人,他也认识不少,白天管招待,晚上忙着做法事,还得抽空安慰超子。
第三天这金馆长亲自带着车队来拉何老的遗体时,胡长子那二十出头的小媳妇抱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娃娃就冲到了王家大院,嘴里只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家长子不行了!”
第四章 劫煞变飞煞
查文斌不送何老去火葬车,他只要等在家里完成最后送上山的仪式便可,折腾了这么多天,他也累了,想去何老生前住的小屋里眯一会儿。
却听见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喊道:“查先生,查先生,你赶紧起来去看看吧。”
查文斌双眼通红,披着衣服便跟了过去,被人带到了胡长子家。村里有老人见他来了便推开那虚掩的一道门示意查文斌去看看。
只见床上有一人正在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查文斌见状立马闪了进去,一把掐住胡长子的人中,喊道:“快,马上去抓一把筷子来。”
胡长子的媳妇这会儿完全没了主意,好在有几个看热闹的是热心肠,没一会儿筷子便送到了。
查文斌把筷子往胡长子的嘴里一横,然后掐住人中的手指一放,胡长子便一口咬住了那把筷子死不松口,那股狠劲像是要咬断它似的。
“都别围在这儿了,里面的人都出去!”村长吼道。这王庄村长可对查文斌佩服得紧,当初王卫国一家多亏了他查文斌出面。在他眼里,查文斌就是他们王庄的大恩人。
轰走了围观的人群,村长便凑了过去问道:“那个查先生,他是刚从安徽那边送信回来的,一到家就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被何老给冲了啊?”
查文斌翻开胡长子的眼皮仔细看了看,摇摇头道:“不是,我给你们村里看过,自从那件事后,咱们王庄这几年都不会再死人了。何老并不算是王庄的人,虽然他年轻的时候也在王庄,但这些年吃的早已不是王庄的粮食,喝的也不是王庄的水,只是在这里发丧罢了,只能算是落叶归根。这根虽然归到王庄了,但是叶子却是在省城落下的。仙桥昨晚也过了,路我也送了,他的死是不会冲人的。”
“那他咋的?是羊痫风发作了吗?”村长那叫一个急啊,这几年王庄就没太平过一阵子,不是这家倒霉就是那家出事的,他这个村长当得也不轻松。
查文斌本身是懂点医术的,一般小毛病都能自己开中药解决,他第一眼看也觉得是羊痫风,但翻开眼睛一瞅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这屋里还点着灯,正常人的眼球在灯光下会折射出一层光,哪怕是生了病的也会。但这胡长子的眼睛里压根没有半点儿光彩,这是典型的中了邪才会有的征兆,人无魂则无光。
“魂丢了。”查文斌淡淡地说道。
“那可咋办啊?查先生你可得救救他啊,这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爹娘,家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就这盏电灯泡是唯一的电器,婆娘又刚生了娃娃……”没等村长诉完苦,查文斌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你放心,我有法子的,但现在弄不了,一会儿你派人去王家拿上三荤三素三水果三主食,外加三杯酒,用托盘托好了带到这里来。这活儿我白天干不了,等把何老送上山了,晚上我会过来的。另外,你帮我把村里的屠夫找来,一定让他把杀猪用的尖刀带上。”
村长急忙就喊了外面一个小伙子,吩咐他去找人,没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来了,身上一股腥臭味儿扑面而来。
屠夫在村里也算不上是什么有地位的人,那会儿农村家家都养猪,过年的时候村民便会去请这屠夫来杀猪,杀完了请他喝上一顿酒,然后再随屠夫挑上一块肉带走作为报酬。因为杀猪是个体力活,又是脏活累活,所以干这事的多半都是些粗人。
那屠夫往胡长子的房里一钻,然后嚷嚷道:“村长,你叫我?”
查文斌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人的身板还真能跟横肉脸有一拼。那屠夫瞧见胡长子正在床上抽抽,便想走过去瞧瞧,嘴里说道:“哟,这长子兄弟是咋了?”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胡长子立马把身子往后一缩,顿时蜷成一团。
查文斌忙说道:“哎,这位小哥,别急,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这屠夫自然是认识查文斌的,王庄谁不晓得他查道士的名号,那可是活神仙。屠夫便一抱拳说道:“俺叫铁牛,查先生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铁牛?”查文斌站了起来,看了几眼,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铁牛啊,一个张飞,一个李逵,今天就劳烦你们两个替我守在这房里,我没来之前不能离开,能做到不?”
“两个?你让我和老村长守啊?我是没问题,就怕他吃不消啊,年纪一大把了。”那铁牛倒是一个实在人,肚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大块头兄弟,你进来!”查文斌对着窗户外头喊道。
没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便低着头进来了,说道:“文斌哥,你叫我?”
这人正是横肉脸,若非要拿他和屠夫铁牛比,这家伙的吨位恐怕还要大上一级。铁牛一看来这么个家伙,也是好生惊叹:“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我没名字,他们都管我叫横肉脸。”说完,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查文斌顿时觉得老这么叫也不是个办法,琢磨过几天给他取个名字,他也尴尬地说道:“你们两个做伴守在这里,铁牛兄弟,把你的杀猪尖刀插在这床头上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铁牛拔出那插在木头盒子里明晃晃的尖刀,因为这是拿来宰猪的缘故,除了刀上有一层油腻腻的感觉之外,刀身上还残留了已经沁入钢铁的斑斑血迹。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胡长子跟前,“噌”的一声,那柄尖刀便扎了下去。胡长子一个哆嗦,把身子蜷得更紧了。
查文斌又叫人拖来两条大板凳,放在床头,让他们两个一人一边坐在胡长子的两旁,这才把老村长给拉出去,然后带上房门轻轻说道:“等下给他们两个送饭的时候,得找一个九月出生属龙的人,要实在找不到就再来找我,其他人不准进去。”
这老村长马上说道:“哟,我二儿子就是九月出生属龙的,你看他行不?”
查文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行,您这儿子啊,好命!”然后便快步走回了王庄。
被这么一搅和,他觉是睡不着了,索性就坐在已经空荡荡的灵堂里想着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儿,细细想来,蹊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本来还想跟何老探讨些什么,可是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何老从考古学的角度听查文斌讲述了那些所见所闻和所得,也一时陷入了云里雾里,但是他却给了查文斌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我们的国家,确实存在一个很神秘的组织,专门收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他的生涯里,也曾经出土过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但最后这些东西都没在博物馆保存着,而且也找不到它们的去向,更加没有留下任何档案。而这些东西无一例外的都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瓷器等贵重文物,而是一些看似形状十分古怪,像是用来祭祀一类的器物。
如果再给何老一点时间,或许他就能破解那段来自羌氐的古老文字,但是上天到此就已经给他画上了一个句号。临终前何老和查文斌的最后一次谈话就是拜托查文斌在有生之年能够破解其中的奥秘,这或许就是他的遗嘱吧。
正想着呢,外面的爆竹声已经响起了,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喊道:“灵车快到村口了,查先生是不是可以动身了?”
查文斌收起桌子上的家伙,喊了一声卓雄,便匆匆赶往了村口。
凡是和何老生前有亲戚关系的晚辈,一律跪在地上,披麻戴孝。各种花圈、白幡、哭声让村庄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悲伤之中。
打头的超子手捧父亲的骨灰盒,满眼通红,他已经为何老守了整整三天的灵,就那么跪在何老的棺材前面整整三天滴水未进,眼泪都哭干了,嗓子也喊哑了。替他撑伞的是表兄王鑫,查文斌把早已准备好的丧轿差人抬到超子跟前,然后接过骨灰盒放了进去喊道:“一跪天,二跪地,三跪何老入黄泉!”接着手中一把纸钱撒向空中,所有的人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跪着的人们重重地朝着那骨灰盒叩了三个响头。
然后查文斌再喊道:“起!”
一阵鞭炮声中,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骨灰盒,在查文斌的带领下开始慢慢走向坟山。
何老和王夫人是合葬墓,样式也简单,就用几块水泥砖码了个土包,两边修了排水沟。这土是上好的黄土,查文斌抓了一把黄土细细撒在停在骨灰盒上,喊道:“入土!”
接下去便是超子,然后其他亲人一起按照顺序都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撒在何老的骨灰盒上。
查文斌见吉时已到,便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送入了那小小的坟墓里。超子死活不肯,硬要去抢,被卓雄等人死死拉住,一场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着实让人的眼泪成了最好的表达工具。
入了墓,孝子孝孙们便开始最后一次烧纸上香。过了这一次,就得等新年晚上才可以再上山了。挑上来的几箩筐元宝都被人们抢着点燃,查文斌默念道:“何老,您就安心上路吧。”
现场只留下几个泥瓦匠负责最后的封墓,其他人便又结着队哭哭啼啼地下了山。查文斌一个人监督了最后的施工,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还独自一人待在那儿,或许他也想多陪陪这个忘年之交吧。
查文斌再次回到村里,天已是大黑,摸到王家简单吃了碗面条便要求去睡会儿,也跟卓雄打了招呼,十一点左右叫醒他。超子因为这几日悲伤过度,这会儿已经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挂上了点滴,好歹供点儿营养。
到了时辰,查文斌起床,沐浴更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胡家,那儿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刚刚经历了大丧的王庄,家家户户都睡得比较早,这些天也确实忙坏了。村子里安静得很,天上布着厚厚的云层,见不得半点儿星光,就连虫子们的叫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和卓雄两人做伴摸到了胡长子家里,家中一个人都没有,那胡长子的婆娘因为害怕,早早就带着小儿跑去了娘家,还未走近,就听见那两个大汉爽朗的笑声和酒杯的碰撞声。
查文斌推门而入,横肉脸和铁牛正喝在兴头上,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想解释,却被查文斌笑着打断了。张飞和李逵哪个不好酒?若是喝了酒的张飞只怕比清醒的时候还得猛上三分,这不,胡长子已经像小猫一般蜷缩在被子那头一丁点的声音都不敢出。
“白天有什么异常吗?”查文斌问道。
“没有,就是没吃饭,俺们喂他吃,他躲都来不及,就跟这儿睡了一整天了。”铁牛答道。
查文斌笑着说:“你们两个先回去休息,卓雄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刀子还留在这儿,铁牛兄弟,你明早再来取。”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互相搭着肩膀摇摇晃晃地不知道是不是又准备继续找地方去喝酒了。
等卓雄退出去之后,查文斌立马收起了笑脸,而胡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直视着查文斌。
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率先开口的还是查文斌:“好玩吗?要是玩够了,就可以走了,过些天我会上你那儿去看看。”
胡长子咧嘴一笑,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然后摇摇头,朝着查文斌做了一个鬼脸。
查文斌无奈地摇摇头,从那已经修补好的八卦袋里掏出一枚不起眼的小疙瘩朝他晃了晃,然后又拿出了一枚符。 80e1." >胡长子立马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那你还不走,难道要我送你吗?既然离了人世,早点投胎才是正道,你在这儿逗留,只会害人,我念你年幼才网开一面,但这人鬼的规矩不可乱。”查文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右手慢慢搭到了七星剑上,只要此刻的胡长子稍有不从,七星剑立马出鞘顶着符纸就会烧过去。自从这几件事后,查文斌只觉得自己的道行和之前已经大有不同,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以前做了一场法事得休息一个星期人才能缓过劲来,可现在只要碰见这些脏东西,他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胡长子听完,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慢慢走到查文斌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朝着查文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手指点点自己的天灵盖,又再次磕了几个头。磕完了,他也不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查文斌。
“你是说被封住了,出不去?”查文斌疑惑地问道。
跪在地上的胡长子使劲地冲着查文斌点点头。
查文斌白天来的时候便看出了胡长子的魂儿被弄丢了,身上附着个东西,但是大白天的人气太旺,他也没精力去多管,只知有他们二人看着,不会有大碍。晚上一进门便发觉是个小娃娃,他先前只是以为哪个枉死的娃娃不肯去投胎,一时贪玩给闹的,没想到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我会帮你去查的,但是你在这人身上待的时间有点久了,再不让他的魂魄回来,怕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所以你还是先回自己原来的地方,我保证会去看的。”按照查文斌的算法,胡长子的魂丢了应该得有三天了,也就是说他去送丧信那一天便让这娃娃给着了道,这人的魂一旦离开身体超过七天,则很有可能就会和肉身失去感应,再久一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料胡长子的脑袋又开始摇了起来,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拍,表情也换成了一副惊恐的模样。
“你是想说你不敢回去?”查文斌只能猜个大概的意思,便问道。
胡长子立马又恢复了笑脸,使劲地朝着查文斌点点头,但是他的表情突然一变,马上又成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可是查文斌能区别得出,刚才他那是模仿给自己看的,这回却是真的,刚想问他怕什么,胡长子便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然后一溜烟地跑上了床,扯起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门外的卓雄大喊一声:“谁!”
查文斌看了一眼胡长子的表现,急忙一把拉开房门,只见卓雄已经冲到了院子里,查文斌喊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追到院子里的卓雄又返了回来,走到查文斌跟前说道:“好像有人朝这院子里丢了个东西,我追出去一看已经没人影了。”
“丢了什么东西了?”查文斌问道。
“我也不知道。”卓雄回道,“就听见‘啪’的一声,有点像熟透了的西瓜砸到地上的感觉。”
胡长子这家里也真的是挺穷,院子里连个灯都没有,查文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两人朝着卓雄说的方向去寻,只听见“咔嚓”一声,低头一看,一个人的头盖骨已经被踩成了几瓣。
查文斌暗道一声:“不好!”再回头一看,原本房间里那盏白炽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调虎离山!卓雄,快跟我来!”查文斌拔腿便冲了回去,一脚踹开房门,点亮了原本放在胡长子他娘们用的梳妆台上搁着的煤油灯,举起灯一看,那柄原本插在床头的杀猪尖刀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地上,而胡长子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船上的被褥乱七八糟,明显有挣扎的痕迹。
查文斌小心地试探了一下,还有呼吸,连忙和卓雄把胡长子抬上了床,自己急忙掏出一只小碗来,倒了点煤油进去,又顺手从垫被上扯了点儿棉花搓成小长条当作引子点燃放在床头,那绿豆般大小的火苗跳动着,像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查文斌又从兜里掏出七枚铜钱,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迅速在胡长子身上放了一圈,取出那八卦镜放在窗下小碗的对面,刚好让火苗出现在镜子里,火苗这才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烧了起来。
查文斌松了一口气,对卓雄说道:“明天一早,你去召集村里的人到外头院子里集中。”
卓雄应了一声,便出去挨家挨户通知了,查文斌这布下的便是当年诸葛孔明用的七星续命灯。人本命七穴,对应七魄,构成人身内本命七星灯,欲点续命灯,当用添油法,所以他今晚是离不开了,这只小碗的油燃烧的速度会是平常的七倍,他得盯住了不让油干,否则灯灭人亡!
这天才大亮,村里的人都陆续到了胡家院子里报道,其中有一个人特别扎眼,那便是超子。
查文斌又一次添足了油后才出来,一看全村好的劳力基本都来了,清一色的都是些青壮年。自从这几件事情后,原本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不信这玩意儿的现在对这位道士都是敬畏得紧,因为他做的事绝不同那些封建迷信,一招一式全都有模有样,何老发丧第二天有一户人家的娃娃拉肚子也被抱过来想请查文斌给瞧瞧是不是吓着了,可查文斌却给那妇人开了张中药单子,一服药剂下去,立马药到病除。
这就是查文斌,行道事,也行医事,他决不会为那些是因为身体原因造成的疾病而给人家做法事,反而会推荐去医院瞧,怕误了治疗时间。只有那些真的是中了邪的,他才会出手相助,且分文不取。
查文斌一看人还挺多,便说道:“已经结了婚的请留在院子里玩就行,至少得保证这里有人气。老村长,你每隔五分钟进一次屋,给床下的那只碗里添上油,油不能溢出,也不能让它烧空了,另外不能让其他生人再进房门。”
剩下的一群小伙子,全都让查文斌给领到了院子外面,超子看上去人还很憔悴,查文斌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来干吗啊?回去歇着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能因为我爹走了,就让我散伙了吧。”超子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虽然他很想用这种难看的笑容遮住自己的悲伤,但那笑得确实比哭还难看。
“你不行,按说头七天之内,你都不能随便进别人家。”他四下回头看看,好在没人注意,又说道,“要真是你去了哪家,恰好他们家出了事,就会赖到你头上的,村里不比你们城市,讲究的地方多,该注意的地方还得注意。”
超子这人就是这样,你越不让他干的,他就偏是要干,把脖子一僵道:“那战场上战友被打死了,是不是全军都得跟着后撤啊,阵地也不用守了,说到底你还是怪我前几天冲你发的那火吧,我这不是给你赔不是来了嘛。”
查文斌知道跟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理,但现在可没时间来教训这个兄弟,他得忙着去办事儿:“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先听我的,回屋里待着去,头七天案子上的香不能断,别人上的都不算数,得你自己上,你爹才能收得到。bbr>.先回去,我一会儿也就回来了,他这弄不好真要出人命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半吓唬的,还真没这一说,查文斌一时没辙,只好拿何老来说事。
不过这话果真管用,超子只能悻悻作罢,耷拉着脑袋回去给何老的灵位上香去了。
剩余的那拨小伙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血气方刚,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跟着道士去捉鬼,都兴奋得不得了,想去瞧个新鲜。
这会儿,查文斌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伙伴,那就是黑子。
自从他去了省城,黑子就被托付到外婆家了,也就是重新交还给了小舅舅。昨晚,查文斌又让卓雄连夜去了外婆家,用挎子把黑子给运回来了。
查文斌打开一块用红绸子包裹着的包袱,里面装的就是昨晚被扔进来的骨头,让黑子嗅了嗅,黑子立马朝着远处那座狮子山狂叫,两条粗壮的大腿都要把地上蹬出一个坑来。
“那叫什么山?”查文斌向村长问道。
“狮子山,当年胡长子他爹就是被他亲爷爷一枪在山顶给打死了,都说那山邪乎,我们也只是在山脚活动活动,上面老树参天的,根本没人敢去。对了,胡长子去送信,就是翻过这座山的,那户人家在山那头。哟,我得进去添油了,等我出来再跟你说,那山确实有点儿邪乎。”老村长说完,赶紧就进去了,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查文斌已经带着那群后生走了,其实他想说的是当年去打猎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留下他去添油,那是有原因的。七星续命见不得生人,当晚是老村长先去的,所以他的气息还留在那房间里。若最佳人选那肯定横肉脸和铁牛,但这两人五大三粗的,查文斌怕他们都干不好这细致的活儿,还不如带在身边放心。
带没结婚的去,也是有原因的。没结婚的男人阳气足,火焰高,不容易被冲着,再说这么大一群人聚在一起,一般的东西还真不敢出来。铁牛虽然也结了婚,但他不一样,人家是杀猪匠,那可是邪物的克星。
过去能比这个职业强的,便是刽子手了,若是老到一点的刽子手,取人头数达到一千,成了千人斩,那他那柄刀就真的连阎罗都会畏惧三分了。大多数刽子手生前杀生太多,怕死后下了地府被算账,都会把刀带进棺材里,只要刀在,那些个曾经的刀下亡魂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将军墓也是这个道理,出土的东西多半都是生前的佩刀,很少会有杀过人的刀一代代传下来,普通人若是拿了只会给自己招来厄运,所以杀生刃不是谁都能拿得起的。
如今早就没了这两个职业,所以杀猪匠已经是现存的唯一能有杀生刃的了,只是昨晚那柄尖刀居然都被拿下,那娃娃的魂儿也给揪了回去,查文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不成这里还有成了精的修鬼道的存在。
一大堆人马扛着铁锹、锄头,斧子、柴刀等农具浩浩荡荡地开向了狮子山。这群二十岁左右的毛小伙是从来不信老人家的那些山上有鬼的话的,但自小就被家里叮嘱不能去那儿玩,今天得以上山,都挺开心的,谁都想见识见识这座开门便能看见的高山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初查文斌看风水的时候,用罗盘瞧过这一带的风水,除了何老葬的那块地儿是条小青龙,别的还真就没好地方了。因为这狮子山离得太远,一开始就不在计划内,所以他也没仔细瞧过,如今到了山脚一看,查文斌倒吸一口凉气!
这山当真看着气势如虹,生得四四方方,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单从外形看,这气势可就不一般了。山顶的走势是一片平坦,不带半点起伏,但是却在山的两头各起了一个小尖角儿的山包,它也不同一般的山是下宽上窄,而是上下一样粗。若是这山没有那两个尖角,在这山的正中间辟一块地葬下去,那就是后代能封侯封王的宝穴,这种山势可谓是难觅得很;但像眼前这一座两头有尖角的更加难得一见,查文斌也只是在书里见过。
查文斌拿出罗盘在这山脚开始走来走去,每隔几步,便要停下来重新算一算方位,眉头也开始越皱越紧了,等到他再回来时,说道:“巽未申山癸劫藏,辛戌居丑庚马乡,震艮逢丁甲见丙,壬猴乾兔丙辛方。坎癸逢蛇巳午鸡,丁酉逢寅坤亥乙,龙虎遇羊乙猴劫,犀牛龙位永不立。”
“听不懂,文斌哥。”卓雄很老实地回了一句。
查文斌叹了一口气,这要是何老在该有多好:“你看这山像什么?”他问卓雄。
卓雄看了好半天,才说道:“有点儿像鼎,这山也有两个耳朵。”
“像鼎就没事了,这座山是有龙气的,只是龙的走势像一座横放着的案几,凡是葬在这里的人必定会断子绝孙,所以我敢说王庄里头绝对没有祖先是葬在这儿的,否则村子里就没活人了。这山本是一座风水宝地,属坐山劫煞,也就是说能化解一切煞气,但以坐山来论吉凶,与山的走势无关,但是却只忌一山。如果它的四周没有山,只是孤零零的,在这儿也没事,但最忌讳的就是它的巽、未、申三位分别有三座山,若是有了,则劫煞变飞煞,而让原本狮子山这座癸位成了这一带最凶的位置!这种风水是极为难得一见的,让原本属于大吉之地转眼成为大凶,所以往往一知半解的人很有可能就会选择在这个看似好穴的位置下葬,到头来就会落得个断子绝孙啊!”
行至半山腰,有眼尖的村里后生在这儿发现了那枚烟头,四周地上散落着米糕的碎渣,查文斌叹了口气道:“终究还是害在这点儿东西上,才会让那娃娃瞅见了。”
因为这烟和糕点都是从王家拿的,上面不免就会沾上点香烛味,在荒郊野外食用,最是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它们会以为这是供品来着。
因为这山上常年少有人走动,所以前几天胡长子走过的路,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辨,加上黑子又一个劲地往前蹿,他们要寻的方向倒也不算太难。
查文斌看着这些已经遮挡住光线的大树,心想若没个指引,在这林子里还真容易走丢。黑子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也还是一条追踪的好狗,这一路上多少还残留着胡长子前些天留下的痕迹,它就带着众人在这片林子里东突西窜。这些后生谁都没有到过这里,见到那些几人都合抱不了的一棵棵大树纷纷啧啧称奇,兴奋已经让他们忘却了这里的古怪传说。
“汪汪汪”,黑子朝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开始狂吠起来,查文斌知道这是它发现了什么。一挥手,那七八个后生呼啦一下往里面一冲,接着就有人喊道:“自行车!”
胡长子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此时就在眼前,车子的把手上面还系着用布袋子扎好的糕点,有胆大点的后生已经把车子给扶了起来。
再往前没走几步,黑子便停了下来,开始发出低沉的嘶鸣。这是它的警报,只有在有危险的时候它才会这样,查文斌做了停止前进的动作,示意卓雄和横肉脸两人先进去看看。待他们二人拨开那些蔓藤树干的一看,好家伙,这一眼都数不清有多少个坟包包分散在这一块不大的地方,地上还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些棺材板和坛坛罐罐,那一看就是盛放骨灰用的,敢情这是到了一乱葬岗。
卓雄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跟查文斌说了里面的情况,然后其他人就都跟着进去了。查文斌看着那么多坟,皱着眉头说道:“先找到那个娃娃的坟要紧。”
这些个坟墓上虽然有的有墓碑,但是上面的字迹因为岁月的侵蚀和风吹雨打早就分辨不清了:有的则就是光秃秃一个坟包;更有的仅仅是露天的薄皮棺材一副,腐烂地只剩下很小一部分。那些原本来看热闹的后生,一个个也都失去了刚来时的兴奋劲,真到了乱葬岗,那种肃杀的感觉是能带走一切的。这就好比平日里我们讨论太平间里如何如何是没有感觉的,甚至还会开些玩笑,等把他们送进了那个地方,然后把门一关,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再笑出声来,因为这个世上没有比直接面对死亡还要残酷的事情。
卓雄到底是个侦察兵,他很快便发现了那个被胡长子撞倒的墓碑,因为那上面的苔藓被人动过。查文斌也不敢确定这就是那个娃娃的墓,但终究他和那娃娃是有过一次照面的,所以他决定卜卦问问了。
因为时间紧迫,查文斌也就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六爻卦。
取出几枚铜钱,连扔了几次,得出了一个异卦相叠,五阴在下,一阳在上。查文斌不想自己竟然得了个中下卦,心里头顿时有些不舒服,瞅着那墓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卓雄见这一卦过后查文斌就没声了,便问道:“卦象不好?”
“不怎么好。”查文斌说道,“这卦是个阴盛阳衰的图,我带了这么多后生,竟然只占了一分阳,可想而知这地方真有点不怎么好来。这卦也叫‘剥卦’,阴盛而阳孤,高山附于地。这卦象说的是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内先有鹰啊,看来这是知道我们要来挖他的坟的,只要我们动手,就八成会出问题,不过这卦原本是警告君子提防小人,但我们不是小人,这种害人性命的也定当不会是君子。所以,我就用这一分阳来赌他的五分阴!”
卓雄听完,一把夺过身边一后生手中的铁锹跃到那坟包上大喊一声:“把这地下的害人精给拉出来瞅瞅,让他知道咱王庄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说完,就一锹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墓碑上,顿时那块长条麻石就断成了两截。
这就和上战场的道理一样,只要有人带头打响了第一枪,后面的战友们就会跟着上,在某些困难的时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那群后生顿时来了精神,一时间黄土纷飞,那个小坟包没一会儿就被铲平了,根本用不着横肉脸这样的人肉挖土机动手,就有人喊道:“挖到棺材了!”
查文斌走近一看,一口黑色棺材的一角已经露出了地面,尚且看不出其他。
“继续挖,但别给弄坏了。”查文斌吩咐了一声过后,那群后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掘土。等到整个棺材都露出地面,人们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处。
平日里咱们见到的棺材多半都是长条形的,一头大一头细,也有简单点的,就是用木板钉起来的盒子,但这一口棺材是个人形的!
查文斌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因为这棺材通长还不足一米,约莫四十厘米宽,也只有小孩才能葬得进去。棺材按照人的轮廓造型,只有头和躯干,并没见到四肢,通体被大漆刷得黝黑。
拿出草绳来从棺材下方穿过,再弄一根棍子扛在肩膀上,四个后生一齐发力,“嘿”的一声,这口人形棺材便被抬出了地面。
但凡开馆的死尸是见不得光的,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无论他生前或者死后犯了多大错,都不能这样对待,所以对人最狠的惩罚就是死后被拉出来鞭尸了。
查文斌在棺材上铺上一层棕垫,然后把棺材上的钉一颗颗给拔了出来,慢慢推动那棺盖,所有人都在上面围成了一圈,挤不进去的只能在外面跳着干着急,这帮后生谁不是头一回看这个,但是查文斌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开棺后,都得屏住呼吸,谁要是憋不出的就先出去,免得着了道。”
一时间呼吸声都没了,只有木头移动发出的“咯咯”声,先出来的是一双红色小虎头鞋,那老虎头绣得非常可爱,颜色也很是鲜艳。接着便是一身红色的小寿衣,那白嫩的小手上还套着银圈圈,等到棺盖被查文斌轻轻放到一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到了,连同查文斌自己!
有胆子小的后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妈呀”,丢下手中的锄头就跑。查文斌大声喊道:“卓雄,拦住他,这个地方不能随便走动!”
卓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后生的领子,其他几个想跑的后生都被横肉脸和铁牛死死地拦住,他们二人要是露出凶相,也不会比棺材里的那主要好到哪里去,加上黑子露出自己的尖牙在那儿低声怒吼,所有人都被迫留在了原地。
查文斌站起身来,说道:“这林子古怪得很,你们要是执意要走,我也不拦着,但是我不敢保证你们会不会走丢或是出点其他事儿。待在这儿,至少你们是安全的,我既然带你们上来,就会带你们下去。”
可以说查文斌行道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是一具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尸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就不会完全打开这具棺材了,因为这无论是对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那个画面或许会影响这群年轻后生一辈子。
查文斌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能在这里破除这个阴影,那么噩梦会在他们的脑海中持续一生,因为这个娃娃的头颅是用纸糊的:惨白的白纸上,用大红的颜料画着一张笑得极为夸张的嘴,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都让人不寒而栗,只有过去的丧事上人们才会用这种纸扎的童男童女,那东西看着就阴森森的,让人不舒服。
那东西也是查文斌最为反感的,童男童女是作为过去权贵们陪葬的牺牲品,是一种草菅人命的行为,如今有的地方还在把这种殡葬的陋习延续。但是这个童男虽然头颅是用纸做的,但是他的一双手却又是真人的,而且还保存得相当完好。查文斌突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他把手慢慢地伸进了棺材里……
第五章 黄大仙
“空的……”当查文斌接触这具小尸体腹部的瞬间,便发现这孩子的肚皮一按便马上瘪了下去。
出于谨慎,他从卓雄那儿要了一把匕首,缓缓挑开寿衣上的纽扣。一颗、两颗……当匕首把衣服向两边拨开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这孩子的腹藏书网腔空空如也,整个上半身全部是用稻草填充,头上用一根木棍支着个纸糊的娃娃头,难道这是个疑冢?
可是他的两只小手还露在外面,怎么看都像是个人的手臂,查文斌捏了一把,隔着衣服还能触摸到一丝肌肉的弹性。
“得罪了!”查文斌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把那娃娃衣服往下一脱,所有人都呆了。这具尸体根本就只剩下了两条光溜溜的手臂,头颅、身躯还有双腿都已不知去向,也没留下任何遗骸。
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只手臂捧了出来,也不过就四五岁的孩子,手腕上还戴着银镯子,整条手臂是从肩膀处被切断,伤口进行了缝合,而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斑点,触目惊心。
“这是?”卓雄捂着鼻子问道。
“水银斑。”查文斌都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殉葬手段。过去有些权贵用童男童女来陪葬,便让这些孩子在短时间内迅速服用水银,通过血液循环,这些水银走遍全身,同时也会立马导致这些孩子毙命,但是却能保证尸体不腐败,让他们永生永世服侍着自己,满足这些人的变态心理。
查文斌将那两截藏书网小手臂放在棕卷内悄悄包好,搁在了一边,然后说道:“还得挖,我估摸着这娃娃的身子一定是被散落在这些坟里。”
“不挖了,我们不挖了,再挖下去恐怕会被它怪罪的……”一个领头模样的后生结结巴巴地指着那散落一地的寿衣说道,其他后生则纷纷附和:“不挖了,我们要走了,这地方谁敢待?”
查文斌这人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做事,但这批人真的不能先走,只好说道:“那你们就站在我们边上,别乱动也别乱跑。”然后转向横肉脸说道,“大块头兄弟,一会儿还是你来吧,早点干完,咱们就早点下山。”
横肉脸非常鄙视地接过一后生手中的锄头,朝手掌心吐了点口水,这才发现满地都是坟包:“这……文斌哥,我该挖哪个啊?”
“那个、这个,还有这个。”查文斌拿起罗盘在这乱葬岗里走了一圈,迅速指定了剩余三座坟墓说道。
“好嘞!”横肉脸扛起锄头,一时间真的是黄土遮天,他这台人肉挖土机一旦开动,效率可顶得上五六个后生,把那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
“有了。”当第二口棺材出土的时候,横肉脸喊道。
查文斌让卓雄和铁牛两人负责把那口棺材搬到自己跟前,然后又让横肉脸去挖剩余两口,自己则要看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后生,生怕他们就胆小跑了。
当剩下的三口人形棺材依次摆在自己跟前的时候,查文斌又把那两只小手放到正中间,然后在每口棺材的前面地上都立了个小土堆,取出四根长香来,依次点燃,每个土堆上面都插上一根,以小手为中心,四散开来。
查文斌轻轻说了一句:“所有人都背过身去,不准回头看,等我说好的时候才可以转过来。”
这群后生哪里晓得他要干吗,他们只知道这个道士肯定是要作法了,这会儿对于偷窥法事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心底的恐惧,不过这道士身边那两人看似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也只得听话乖乖转了过去。
查文斌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用最快的速度蘸上朱砂,在纸上画了一个娃娃的图案,取出那柄祖传大印,朝着娃娃身上按了个印章,不偏不倚,刚好将整个画像都包围了进去,然后又迅速把这个娃娃的身体撕碎,按照头颈、身子、双腿和双手分成了四个部分,然后向天一撒,四张纸片纷纷扬扬地落向地面。
其中有一张纸片落在了那只包裹手臂的棕上,另外三张分别落在了其他三口人形棺材上。查文斌嘴中开始念道:“荡荡游魂何处留,惊虚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天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查文斌的右手手掌向内举起,四根手指开始不停地挪动,除去棕上的一张纸片,其余三张开始慢慢移动,先后跌落到了地上,并且逐步向中间靠拢。再细细一看,原来是他的手指上还有一根头发丝粗细的线捆在手指上,另外一头穿在四张纸片上,这头一动,那边的纸就和皮影戏一样开始动了起来。
若仅仅是这样,他也就不是查文斌了,就这种招式,手上灵活点儿的人都能玩得起来,但是还有一样东西就不是人力所能操控的了。
随着那几张纸片开始缓缓向中间合拢,地上的四根香原本都是各自一缕青烟升起,此时那烟道却开始弯曲,隐隐地竟然开始向中间聚拢起来。查文斌的额头上开始冒汗,手指每一次拉动纸片都像是要付出极大的力气,在几次挣扎之后,那张纸片已经就要完全贴合,而那四炷香也要合而为一之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呱”的一声怪叫,一个巨大的黑影直扑查文斌的门面而来。
他哪里来得及闪躲,这一击来得太突然了,也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左手拔出七星剑来挡,只听见“当”的一声,好似金属碰撞,接着一道黑影从查文斌的头顶掠过。他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地痛,用手一摸才发现,一手的鲜血,但是右手依旧没有停止,眼看这张被他撕碎的纸就能在地上重新拼接起来了。
黑子开始疯狂地朝着头顶的树林狂叫,它焦急不安地围着查文斌转来转去,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空中。有一个后生,没能憋住,他想着后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那么回头看了一眼,他只看到棺材前方有好大一缕青烟直冲而起,却不腾空,只是在那儿四下翻腾,他觉得很是惊奇,为什么这烟不走呢,便“咦”了一声。
就是这么一声“咦”,那本来已经聚成一团的青烟立马散开,重新分成四股,而查文斌手指上已经绷得紧紧的线“砰砰砰”纷纷断裂,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往前一趴,一头栽倒在地。
那后生吓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所有人都几乎同时转过身来,卓雄一把抱起查文斌便要往山下赶,他却摇摇手示意把他放下,然后捂着胸口艰难地问道:“刚才,是谁转过来了?”
卓雄鹰一般的眼睛迅速扫过众人,其中一个后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卓雄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领子一把就把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吼道:“是不是你?”
这后生哪里见过这阵势,但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嘴上还不认输,说道:“是我又怎样?又不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
卓雄原本已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了,一听那后生还在犟嘴,更是火大,不由自主地便把拳头提到了半空……只听“啊”的一声,就见那后生捂着后脑勺栽倒在地。原来不等卓雄动手,旁边的铁牛已经把自己那蒲扇大小的巴掌狠狠扇到了那后生的脑袋上,大骂道:“再犟嘴,你牛哥把你塞进那棺材里!”
铁牛这个杀猪匠,那力气自然不是盖的,本身自己杀气就重,加上平日里在村子里就是个横惯了的主。他这一发火,其他几个想说话的后生哪里还敢动,一个个全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双腿打战了。因为旁边那个比铁牛块头还要大,就像个人肉坦克般的横肉脸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大碗口粗细的树干,谁都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朝着自己抡过来,因为刚才他可确确实实把身边这棵小树硬生生给掰断了。
“都住手。”查文斌嘴边还冒着夹杂着血色的泡沫,这种伤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受了,道法这玩意儿掌握不好火候或者是被打扰,是非常容易受到反噬的。鬼力非人力可比,人只能通过引导的方式来调动鬼力,但一旦这种引导失败,就会被脱了缰的鬼力反噬,这和人用一根皮筋去拉动重物一样,若是这皮筋被切断了,便会狠狠地反弹回来砸到人的脸上。
卓雄带着一丝怨恨看着那后生,重新站到查文斌的身边扶着他,查文斌带着一丝歉意看着那后生说道:“别见怪,我这兄弟是个急性子,心地不坏。”
见查文斌来给自己赔不是,那后生不觉得也自己脸上一红,他是知道因为自己的莽撞才让这位道士受了伤的,心里也非常过意不去,赶忙道歉说:“是我不好,没有听你的吩咐偷偷瞄了一眼,可那也是因为听见那声怪叫,以为出啥子事了。”
铁牛见他还想为自己狡辩,那蒲扇大的手掌又举了起来,被查文斌连连阻拦:“别怪他了,确实刚才我见着一只大鸟在关键时刻袭来,看样子要聚这娃娃的魂,还得先破了设局的人。”
“鸟?哪来的鸟?”铁牛见这林子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并未看见有鸟儿存在,但黑子却一直警觉地盯着空中,两只眼珠子不停搜索着。
“应该是一只老鸹,这种乱葬岗里是它们最爱待的地方了。”查文斌虽然没看清那大鸟的全部,但在那一带这种被人叫作老鸹,也就是乌鸦的鸟向来是被农村人视为晦气的东西,因为乌鸦还有一个别名:报丧鸟。
“我有这个……”有一个后生怯怯地从腰上拔出一件东西,顿时一群后生都开始大笑起来。原来那后生拿出了一把弹弓,在众人的哄笑中,他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泥弹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喜欢打鸟,随身带着的。”
“那就先掏了正主的,把个娃娃葬在这儿,用水银封魂,这个人实在恶毒得紧。”原本收了这娃娃,查文斌打算把他给送走,那样被他勾去的胡长子的魂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这里面的门道他也是听过的,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埋上童子,不懂的人以为是陪葬的,其实这是用来做接引童子的。
设局的人肯定是懂行的,幻想自己死后能够成仙,需要童子来接引,但若就是这样埋上一个娃娃,死后便会魂归大地,哪还能有童子?于是便设计下这么个恶毒的办法,把尸体分解,分别用水银封住,然后再以纸造假躯壳,误让那娃娃以为自己身体是完好的,便安心待在这里。实则那娃娃已经被分成了四个部分,查文斌可以判断出当时的手段残忍,这个娃娃不是一次性死亡的,而是慢慢被折磨而死。
先砍去这娃娃的手脚,然后想办法续命,保证人不立刻死去,然后装进人形棺材里,让手脚每个部分残存了一部分魂魄,最后才开始取下头颅,因为七窍被水银所封,所以魂魄不能出窍,这娃娃装在人形棺材里又以为自己尸首尚好,并不会对主人心存怨恨。只是因为魂不能聚,也不能散,便一直待在这儿。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残存的魂魄在人形棺材的作用下,就等于有了四个童子,这应了那句“四方童子来接引”,又可以保证这童子永世存在,不会灭亡。
因为孩童是顽皮的,所以胡长子路过这里,被那娃娃某一部分的魂魄看到,便去勾了他的魂,自己附了上去。想必是设局者发现童子少了一个,局不能成立,所以大为光火,弄了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抓了回来。
不过这地方看似一个乱葬岗,其实也是设局者刻意所为。想必地上那些坛坛罐罐和棺材都是道具,那些林立的坟包里只有一个是真的墓主人,这么做无非就是设置一个假象:一来是用作掩盖自己真正的墓,二来是告诉他人这里是乱葬岗,最好别进来。因为大多数人看见这些东西都会自觉地退出,怕沾了晦气,而盗墓的一看是乱葬岗,想必就是个贫民墓,也不会下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高超的伪装术和防盗术。
“现在看来,胡长子的老爹是进错了地方,才会被他爷爷打死。”查文斌说道,“没有一个妄图成仙的人会选择滥杀无辜,那样只会招来他人的报复,可能是当时他们在打猎的时候碰到了禁区,那人不得已下了死手才要了他的命,就像刚才那只老鸹一样,与其说是要我的命,不如说是一种警告。”
“那怎么办?我们要撤吗?”卓雄问道。
查文斌说道:“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成仙,只不过是妄想罢了。这娃娃倒是挺聪明,到现在也没把胡长子的魂给放出去,我想这就是他想告诉我的,让我解开他,他才会放了胡长子。”
既然这是一笔他和那个小鬼之间的交易,那么现在交易的筹码在那娃娃手上,查文斌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拿出罗盘,查文斌开始用步子丈量整个乱葬岗,既然是按照阵法来布的局,就一定找得到那个坑所在的位置,最终他的脚步停留在两个坟包的中间,那里长着一棵歪歪扭扭的野柿子树,因为这儿常年照不进阳光,所以这树的长势非常差。
“应该就是这里了,这棵树肯定是后栽的,所以比四周的树都要小,这家伙真的挺隐蔽的,连个坟头都没有,又怕后人找不到,弄了棵树,大块头兄弟,就在这儿挖。”说着,查文斌用七星剑在地上圈起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横肉脸提着锄头便走了过去,先是顺手一掰,那棵也不知道几百年了的柿子树立刻应声而断,被他丢在一旁。他抡开那肌肉膀子一顿猛挖,只听见“当”的一声,地面上火星一蹿,把横肉脸的虎口都震得发麻。
“这下面是石头。”横肉脸拨开表面那层黄土之后说道。
难道自己推测有误?查文斌赶紧跑过去一看,捂着还有点痛的胸口说道:“挖对了,这是块墓碑,这家伙为了隐蔽,连墓碑都一块儿埋下去了,你们去帮帮忙,把这东西给撬起来,下面肯定就是正主。”
他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其他几个后生在铁牛那要杀人的眼光威逼下,只好也加入了施工队。在一大群人的合力下,发现这还真是一块用巨大麻石雕成的墓碑,得有上千斤。这帮人用了吃奶的劲才给挪到一边。只见那墓碑上没有刻字,反而画了一幅图,图案正是四个接引童子跪坐在地,目送他跟着一头牵着鹿的神仙腾云而起。
铁牛朝着那墓碑“呸”了一口痰,骂道:“就你还想成仙!”
只听见“哇”的一声,那个黑色影子又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速度极快地迎着铁牛飞去,看样子目标是冲着他的眼珠子。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咻”的一声,那只老鸹在空中身子一颤,接着便扑腾着翅膀开始往下掉。
黑子早已对这个讨厌的大鸟怒不可遏,只是自己够不着那高度,这下机会来了岂肯放过?还没等那只老鸹落地,黑子便一声怒吼,身子朝天一跃,连同那肚皮都朝了上,两只前爪一把搂住,张开大嘴一口咬住,落地之后,它便跟疯了似的叼住那只可怜的大鸟在地上狠命撕咬。没一会儿,那只老鸹就被它撕成了碎片。
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后生手上举着的弹弓还没放下,嘴里喃喃说道:“我居然打中了。”
铁牛高兴地拍了他一把,让那后生不禁双腿一曲,哈哈说道:“好小子,有两手,等回去了,牛哥请你们吃猪下水。”
“好!”那群后生被这么一激励,又来了兴致,一个个又开始卖力地挖了起来。
这坟藏得够深,挖起来的土都够堆起四个坟包了,才勉强见到底,这里面埋的根本就不是一具棺材,而是一个半米长的盒子,但是做工却非常精美,上面还有墨玉镶嵌,查文斌取出来一看,木料应该是紫檀。
“该不会也是个娃娃吧?”
“不是,人绝对不会用这么小的东西。”查文斌让众人稍稍走开些,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盒子上有一个活的锁扣,但是让查文bbr>斌诧异的是,这锁扣的状态不是关着的,而是打开的。
“这里面埋的肯定是宝贝。”“我猜是骨灰。”“哪有这么高级的骨灰盒,肯定是陪葬的宝贝。”一群后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可查文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下葬的盒子怎么会是开的呢?
一大群人把查文斌围在中间,都等着看最后的结果。那盒子被轻轻开启一条缝的时候,有胆小的人立马缩到了后头,好奇心与害怕在每个人的脸上写得是那样分明。
但是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大概所有人都不会猜到会是这样。
当查文斌完全打开盒子的时候,里面放着一匹金黄色绸缎,绸缎的一头隔着一枚绣花小枕头,上面还盖着一床大红色的小被子,被子上绣着的是童子送仙的美好图案。
如果按照摆设来看,这真的是一口棺材,但是里面睡着的却不是人!
“黄大仙!”有一后生喊了出来,接着便立马跪下了,在那儿猛磕头。
另外几个后生也跟着开始双腿发软了,以为自己闯下大祸,哆哆嗦嗦也跟着下跪了。还有几个后生则为了表示自己不信邪,硬挺着,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盒子里面埋的正是一只黄鼠狼!
照说这批二十来岁的后生,是不会对这种东西害怕的,但确实是有一段真实的事情刺激了他们的神经。查文斌又轻轻把盒子给关上,准备告诉他们没什么黄大仙,这只不过是有些人玩弄的鬼把戏,但是铁牛却把查文斌给拉到了一边,说了这么一件事。
铁牛说:“我们村里黄鼠狼一直挺多,过去常有谁家的鸡和鸭被咬死,因为这畜生狡猾得很,所以也老拿它们没办法,会打猎的人都说不愿意打这东西,说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后来没办法,只能家家户户都养狗来提防,山区多野兽也是正常的。有了狗,黄鼠狼来村里祸害的次数确实是减少了,但也就是三年前,村里出过一件事,这帮孩子都知道。”
铁牛又指了指那第一个下跪的后生,嘟嘟嘴说道:“喏,就是他的表叔出的事儿。他表叔原本也是村子里一好劳力,扛着两百斤的东西能走三里多地都不歇。他们家原本也养了条狗,不想给村子里毒老鼠的人给药死了,也就没继续养了。”
“后来他们家就开始遭黄鼠狼了,先是一窝小鸡全部被咬死,后来就开始咬母鸡,他表叔这人跟我一样不信邪,就弄个陷阱,过了几天还真让他抓到一只。他心里那个恨,立马连笼子一块儿丢到了村口鱼塘里,把这东西给活活淹死了。那张皮子被他给剥了下来用钉子钉在墙上晒干,据说有人收这东西,能换五角钱。”
“结果没有几天他表叔就开始发疯,他们家人都听到一个女声从他嘴里传出来,说什么‘你把我害死了,我就让你受苦受罪’之类的。之后就开始用头撞墙,用手把自己身上抓得鲜血淋漓的,最后还用刀子去割自己的肉,他家人只好把他绑在床上,他就用非常大的力撞床板。那会儿还不认识你,他们家找了好多人看也没效果,有先生说是得罪了黄大仙,后来足足受了一个多月的罪,在一天晚上把绳子给崩断了跑了出去。”
“等家里人找到的时候,他表叔的尸体正漂在村口的鱼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表叔的手里死死地拽着那张黄鼠狼的皮子。后来村子里的人觉得邪乎,就把那口鱼塘给填了。”
说到这儿,查文斌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他的师父曾经跟他说过在民间有一个说法叫“南茅北马”,说南方人驱邪这一块主要是道术,特别是茅山派,他们的天正道就是属于茅山派的一个分支,但要说北方那就得是出马仙了。
虽然查文斌不懂什么叫出马仙,他也没见过真正的出马仙是什么样,所以不敢确定这种类似于萨满教的信仰有多大用,但是他知道巫术这种东西的存在,确实有它的根据。道家里头有很多东西也跟巫术有一丁点的挂钩,比如用冲符水饮用就能驱邪。中国古老的文化实在是太多了,真正懂得这些道门又何止他天正道一家,只是传承下来的越发少了。
不懂但也不代表没听说过,这民间自古有五仙的说道,多半人和动物之间发生的那点邪门事都跟这五仙有关,也称为狐、黄、白、柳和灰,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一来可能是这些个动物常常出现在人类的活动范围内,不免会沾染些人气,所以关于这些动物的传说是非常多的,在各种古代小说里也是登场的常客。
当然,查文斌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懂,索性也就不解释了。他只能按照他能懂的东西来处理这件事。人能修道成仙,那也不排除动物有这个能耐。
当然了,这个黄大仙,在道教中也是有的,名叫黄初平,被封为“养素净正真人”,号黄大仙,故号称“赤松仙子”,在南方还是非常有名的,香港就有个黄大仙区。但跟这个黄鼠狼的黄大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查文斌心想不管作乱的是人还是动物,这等邪恶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善类,他是不会怕什么黄大仙来报复的,你若敢来,大印伺候,废了你那百年道行便是。
等到再回到那盒子边,查文斌便说道:“都起来,没什么黄大仙,一只害人的东西罢了。”再一看,那盒子里哪还有什么黄鼠狼,空空如也。
“跑了?”铁牛不可思议地看着空盒子说道,“莫不是真成仙了吧?”
查文斌拿起那下面铺着的绸子仔细一看,里面还有不少新鲜的泥土,刚才都被盖住了。
卓雄愤愤地拿起那盒子使劲丢到了地上,骂道:“想必是这畜生那一晚跑出去叼来的骷髅在作祟,这坟肯定被它开了洞眼平时进出,这盒子就是它的老窝用来睡觉的。”
所有人都认为是这只黄鼠狼在作祟,可查文斌却不那样想,黄鼠狼再厉害也只是个畜生,而这片地方不是人力绝不能为。
“接着往下挖!”查文斌说道。
“还挖?这不就是个黄大仙的坟吗?扰了黄大仙,我们都要遭报应的。”那个跪着的后生哭丧着脸说道。
查文斌跳下那大坑,捏了一把土放在手里搓搓,发现这下面的依旧是五花土,证明这下面的土还是被人动过了重新填埋进去的,说道:“只管挖,别管什么黄大仙,一只畜生能有多大能耐,就算成了精那也是只畜生罢了。这个地方是按照严格的阵局布下的,黄大仙再神也做不到能搬出童子接引阵,我估计这只黄鼠狼八成就是个守陵的,如此看来我们才挖了一半,还得继续。”
铁牛听查文斌这么一说,他本来就不信什么黄大仙,第一个拿起锄头跳了下去。横肉脸和卓雄也先后拿着镐子挖了起来。唯独那群后生这会儿又蔫了,一个个铁青着脸看他们继续。
这坑要说深,那还真有点儿。查文斌检查着运送上来的土,没看一眼便说道:“还没到底!”一直挖到下午三点多,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凭借这三个人肉挖土机已经下去八米多了。当卓雄的镐头砸到一块青砖的时候,他们才算是真正踏入了这该死的墓穴第一步。
随着一块块砖头被取出来,一个大黑洞渐渐露了出来,今天也没带什么照明设施,查文斌只好点了个火折子丢了进去,正巧就丢在一口黑魆魆的大棺材边上。这上面的人着眼一看,这下面还真是别有洞天,那群后生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的墓,心里那个后悔,早知道就不嚷嚷着上来看热闹了。
现在这地步,他们是没得选择了,走也不是,马上就要天黑了,谁敢说能好着走下山,胡长子的例子放那儿呢。留下,谁有那胆子在乱葬岗里过夜?
因为也没带登山索,查文斌只好让卓雄砍了些藤条之类的捆在身上,他决定亲自下去探一探。算算时辰不多了,查文斌从兜里取出一把白石灰,在地上撒了个圈,以圈为圆,用石灰画了个八卦,把那掌门大印丢在阵中间说道:“我上来之前,你们都留在这圈里,不准出圈一步。”
那些个后生争先恐后地往圈里钻,卓雄想要跟着下去,却被查文斌阻止:“你在上面看着他们别乱跑,我去去就来。”
查文斌背着乾坤袋就慢慢下去了,本来这儿就晒不到什么太阳。这个时辰,林子里已经挺黑了,一群后生在圈里一个个不敢动弹,只盯着那大印干瞪眼。卓雄见天色已晚,便点了火把插在边上,淡淡的火光把这几人照得有一丝温暖。
其中一个后生无意中一瞥,然后“啊”的一声大叫,扑到卓雄怀里瑟瑟发抖,那后生小声地说道:“哥,你看那圈圈上的脚印。”
卓雄定睛一看,果然不知何时查文斌撒下的石灰上无缘无故多出了一排脚印,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脚印都是脚尖向内的。
这脚印显然有些凌乱,并且还在逐步增多,但是没有一个能够踏入圈内,他们就像是被一群狼包围着的羔羊。后生们吓得都不敢互相看了,也不敢说话,就连一向胆大的铁牛也变了脸色。唯独横肉脸和卓雄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他们两个跟着查文斌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没事的,几个孤魂野鬼,进不来的。”卓雄安慰着这群初次和脏东西打交道的人。
查文斌下了地,打着火折子扫了一眼,只见周围一片绿油油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可惜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以至于他只能看清楚自己跟前那口大棺材。
从兜里摸出两根蜡烛点燃,插在地上,再抬头一看,那些个角落里挤着一大群黄鼠狼,正龇着牙齿凶狠地看着自己。这玩意儿虽然小,但是牙齿却很锋利,粗粗看了一下,这里恐怕有不下三十只,要真一齐扑过来,查文斌估计也够呛。
这种传说中能有点通灵的畜生最是喜欢出没在老坟里。它们能打洞,而且生性残暴狡猾,其中有几只体形略大的,几番跃跃欲试,想来攻击这个擅闯自己地盘的人类。
查文斌本不想去招惹这些东西,他要做的就是启开眼前这口棺材便是,可没想到他的手才搭上棺盖,有几只黄鼠狼立马冲了上来。查文斌连忙闪开,那手一离开棺材,这几只黄鼠狼便又停了下来,只是背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这是一种警告,它们不让查文斌碰那口棺材!
这人和畜生就这么僵持着的时候,查文斌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在说话的声音和狗叫声,抬头一看,却见几道光柱照了下来,有个声音在上面喊道:“文斌哥,你怎么样了?”
是超子!
原来村子里的人见他们上去一整天了还没个动静,老村长也急了,赶紧通知了村里的一批常在山上活动的猎户进山找人来了。超子听说他们还没下山,也急了,非要跟着上山找,听说查文斌一个人下了地,劈头盖脸地就训了卓雄一通。
几只猎犬在黑子的带领下,一顿狂叫,那些石灰上的脚印再也没能多起来了,想必这人一多,阳气就足,也把那些个东西都给赶跑了。
这会儿他已经和几个猎户还有卓雄先后下了洞,猎户们下地一看,好家伙,这么多黄皮子,顿时头皮都开始发麻了,他们平时什么东西都敢打,唯独这玩意儿从来不愿意碰。
超子还带来一个消息:“文斌哥,村长说胡长子的油灯烧得越来越暗了,怕是快不行了。”
“你们来了也好,撬了这棺材一看便知。”查文斌说完就要去翻那棺材盖,几只黄鼠狼急了,猛地就往前冲来,那些个猎户虽然手里端着枪,可就是没人敢动手,毕竟三年前的那个教训谁都知道。
但是那些黄皮子这次恐怕失算了,这里面不仅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事情,而且还是个杀神投胎的。超子见一群小畜生也敢来凶,抢过身边一猎户手上的枪,“砰”的一声轰出去,震得整个墓室顶上尘土飞溅,当场就有三只黄鼠狼被打烂,还有几只受伤的正在地上挣扎。
“何少爷啊,这些东西打不得啊,要遭报应的啊。”那个被超子抢走猎枪的人哭丧着脸说道。
“报应?”超子这脾气一上来加上何老又刚走,正憋着一肚子气,迅速从那猎户身上摸了几发子弹,说道,“既然要报应,那爷爷今天就端了它们的老窝,杀他个片甲不留!”抬手又是一枪,把那几只正往回爬的黄皮子一同给送上了西天。
剩下的那些黄皮子被打蒙了,一个个愣在那里不敢动弹了,同伴的鲜血刺激着它们的神经,死亡始终是最大的震慑,不管是对人还是动物。
超子把枪扔给卓雄,说道:“瞎子,你拿着,要是还敢上来就干死这群畜生,我去帮文斌哥开棺。”
几个猎户连连摇头,这城里长大的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连黄大仙也敢打!
卓雄拿着这杆大杀器站在查文斌身边,剩下的黄皮子哪里还敢动,只好眼巴巴看着那棺材被一点一点地开启。
打开棺材一看,里面乱七八糟地充满了干草和破棉絮,甚至还有塑料袋。
查文斌可傻眼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这墓少说也得有个几百年,怎么能有这些玩意儿呢?单凭那些角落里堆着的瓶瓶罐罐,超子就知道价值不菲,棺材里面怎么这么狼狈呢?
查文斌戴上手套,慢慢地揭开那层破棉絮,发现下面竟然有几只粉红色的小东西还在蠕动着。
“小黄鼠狼!”查文斌惊奇地发现,这层破棉絮下面居然有一窝刚出生的小黄皮子,怪不得它们这么紧张呢。
“一窝端了!”超子准备拿枪来打,却被查文斌拦住了,“不要乱杀生,动物也有灵性。”
“是这玩意儿搞的鬼?”超子有点不相信这种小动物也有如此能耐。
查文斌没有回答,准备再掀开一点被子看看,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层被子旁边露出的头发丝,这下面肯定还得有人。
正欲动手,只见一个白影“嗖”地从棺材里面一射而出,径直扑向了查文斌。他哪里料到还有这样的情况,一个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喉咙一痛,然后拼命挥打着拳头。
一只硕大的白色黄鼠狼死死地咬住了查文斌的脖子,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从喉咙里被吸出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愣着的黄皮子也跟发了疯似的向人群冲来。
卓雄带头打响了第一枪,余下的那些个猎户一看要出人命了,也顾不得那些诅咒和报复的传言,纷纷开起枪来。
虽然黄皮子不能抵御子弹,但是它们身手敏捷,还是有几只成功蹿到了人身边,一个个直取喉咙,一时间人和黄皮子陷入了肉搏战。黄皮子凶狠的撕咬声和人们的痛叫声顿时在下面乱成了一锅粥。
当超子替查文斌拧断那只黄皮子的喉咙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所有人身上都挂了彩,这种看似弱小的动物实在是凶猛得紧。
此时的查文斌脖子上被咬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超子紧急查看,还好没咬到动脉,给临时做了止血包扎便要背着查文斌出去。
可是查文斌却不肯走,喉咙的伤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走到那棺材旁边也不管什么讲究了,双手抬着那棺材用力往边上一翻,轰隆一下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具已经干瘪了的尸体也滚落出来。
走过去一看,那尸体的模样哪里是人,虽然脸上的肉已经萎缩成了一层皮还粘在骨头上,但那个嘴巴确实尖尖长长的,还有几枚非常锋利的尖牙露在外面,眼睛也和正常人不同,是那种典型的狐狸眼。
要是单单把这个头给拧下来,让一百个人看,都会说这是一只特大的黄鼠狼。可这具尸体偏偏有手有脚,还穿着人的衣服,这立马就让查文斌明白了,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真正的“黄大仙”了。
王庄那地方的人口也多半都是太平天国运动之后迁过来的,所以关于之前的历史谁也不知道,也有人从自家地里面刨出个瓶瓶罐罐的,其中超子收的那个玉石件也是当地村民从田里挖出来的。
据说新中国成立后,这儿也曾经过平坟还地的运动,现在,王庄不少人家的地基下面都是老坟子叠着老坟子,露出地表的基本也都在那个年代被后迁徙过来的人们消灭光了,这也足以说明以前这块地曾经有着大量的人口,只是后来才消失了,那这个鬼地方是不是出过一个“黄大仙”,也就更加无从考证了。
查文斌认定基本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至于这种人是怎么来的,他也不知道,看着这群黄鼠狼在他的庇护下倒是成了灾,加上这块地方做坟山绝对是要断子绝孙的,今天把这窝黄鼠狼给端了,也算是应了这块风水。
超子觉得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碍眼,便打算一并拖出去烧了,免得再祸害人,就拿根绳子准备去系住它的脖子。
这小子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喜欢骂。这会儿,他一边吊着那尸体,一边还在唾沫横飞地骂着,而一滴唾沫星子就这样溅到了尸体的嘴巴上……
干完这个,超子把身子一转,就准备拖着它出去了,这一群被咬伤的人还得下山去医院打针呢,可耽误不起了。
超子非要留在最后一个走,还一个劲儿地催着查文斌先上去。等看到查文斌爬上绳子了,他这才“嘿嘿”一笑,嘴里嘀咕道:“敢咬你超爷,说过让你断子绝孙就肯定一个不留!”原来这小子是惦记着那窝小的还没被宰掉,战场上的经验让他记住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刚想转身准备走,超子只觉得背后有人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后颈子上还传来丝丝凉意,这里可就剩下自己一人了,那背后的是?
超子的额头上顿时冷汗开始往外涌了,他知道自己这是被鬼搭肩了!
被鬼搭肩,决计不能回头,一回头就得出事,这是查文斌常常说的,超子也记得,但是查文斌可没说过被鬼搭肩了不准说话。
“文斌哥!”超子在下面一声大叫,查文斌正要出去呢,低头一看,好家伙,超子身后那具古怪的尸体居然站在那儿。他哪里还来得及考虑,猛地向下滑去,那手掌和绳索之间的摩擦带来了大量的热量,瞬间就破了皮。
但是还未等查文斌落地,超子已经摇摇晃晃地和那具尸体一同向地上倒去!
其实被鬼搭肩是不能这么喊的,这么用力一喊,那阳气便立马给泄了出去,刚好给后面那主可乘之机。
查文斌见超子中招,那心里自然是一股无名火起,直接从八卦袋里翻出一枚灭魂钉,朝着那“黄大仙”的脑门子狠狠拍去。
灭魂钉是何等凶戾,那“黄大仙”顿时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本蜡黄的皮肤瞬间就开始变黑,连在一块的头颅也发生了轻微的“咔嚓”声,这是里面的骨头断了。
查文斌再翻出八卦镜往那尸体上一照,一个朦胧的人影显现了出来,并且开始慢慢变淡,一直到消失不见,魂被打散了,升仙的美梦也就没了。
超子这算是着了道了,这“黄大仙”一去,他过了没多会儿就醒来了,非要去灭了那群小的,最后还是查文斌劝阻,这老的没了,小的自然也活不成了,不要再杀生了,他才悻悻地离去。
等再回到上面,天已经漆黑一片了。查文斌让超子和卓雄带着后生们和猎户先下山,他还得办点儿事。
“黄大仙”一死,这收魂的事情就好办了,等到那群人一走,查文斌把那些原本分散的尸首一样样给重新找了出来,放到一口小棺材里,然后重新给埋了起来,剩下的那些纸糊的都被他一把火并同多余的棺材给烧了,然后带着黑子最后一个回到村里。
第一拨人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胡长子已经醒了,只是叫着肚子饿,他媳妇正在给他下面条。等到查文斌下山,胡长子已经三大碗面条下了肚,听说是这位先生救的自己,硬要下床给他磕头,却被查文斌阻止了。
村里头包了一辆面包车,拖着这些受伤的人赶紧直奔县城打针消毒去了。等到再回村里,已是大半夜,查文斌刚刚躺下,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孩便出现了,朝着查文斌又是作揖又是下跪的,折腾了好久才肯离开,想必是赶去投胎了。
在王家待了两天后,就到了给何老“复山”的日子了。过去,人死后是不立即下葬的,只是把棺材浅浅地埋下去,上面盖上一层薄薄的土,相当于把挖的坑给重新填上,但是地表却是平的,不留坟包。需要等到下葬三日之后,再去做上一次法事,给立上坟包,这就叫“复山”。
但是因为现代人都给坟上加个水泥顶,一来是坟墓坚固,遇不着水;二来也比过去要显得更像个样子。
就是因为用上水泥顶了,所以“复山”这道过去一直存在的殡葬文化已经消失了,因为在下葬的时候,就已经用水泥封了拱顶,一次就到位了,但是查文斌可没打算把这道工序给省下,他决定还是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走上一遭。
这一天,家里的几个亲戚捧着熟食,拿着祭祀所需要的东西就上了山。
摆好案台,点了香烛,查文斌从坟前捧起黄土,在那水泥顶上垒起了一个小土堆,用石头压上几张黄纸,算是给何老复了山。
在放置石头的时候,查文斌觉得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开始变得僵硬,不像过去那么灵活了,而无名指也隐约有些开始发麻。他也没在意,以为只是最近在外面活动多了,可能关节受了点风寒。
晚上,一些至亲好友坐在王家吃了一顿饭,这顿晚饭的意思便是逝者已去,丧事到了今天可以算是正式结束了。
超子送别了这些亲人,便又和查文斌他们凑到一块儿,商量之后的生活。总之超子的意思还是干点儿倒腾古玩的买卖,卓雄已经把四川留下的产业都低价卖了,他也不愿意回去了,横肉脸本就是跟着来的,也就打算留在这边,查文斌则希望回乡下种田,用毕生的时间来破解那副鬼篆,告慰何老在天之灵。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几个出钱,在查文斌的老家盖一座大房子,超子和卓雄专门负责倒腾,横肉脸负责帮查文斌干农活,因为他力气大,那一天他们还有了个新的收获,就是查文斌给横肉脸取了个名字,叫大山。从字里行间,也就能明白这意思,姓随卓雄,因为他们都是一个寨子里出来的。
事情当时就是这么定下了的,查文斌准备给何老做完头七,就准备开始动工,准备前期的很多事情,比如买材料、寻工匠、张罗图纸。
查文斌自己是道士,所以破土动工这些事情他都会看看日子再进行,所以房子暂定在二十天后拆。那段时间里,大家都挺忙活。但是因为他平日里为人好,经常给人帮忙,所以乡里乡亲的都愿意给他帮忙,像帮不上忙的,如金馆长那样的知道给钱查文斌不会收,就索性派人从县城里拉最好的钢筋水泥往这儿送,弄得查文斌倒有几分尴尬。
但是有一件事,查文斌他不知道怎么讲出口,何老还有个头七没做,超子也提醒过他,但是他却说时间没到,查文斌是算过的,他不是在第七天,而是在第十八天来!人死之后会被阴差押回来看一次,了却生前的愿望,免得在下面有念想,也就是我们说的回魂夜。
这回魂也分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回魂夜,一般第七天头上,也有其他时间的,基本就是来看看就走了,只要把跟当日相冲的人支开不要出现,基本也就没事了,所以即使是提前或者是推迟到第七天也没多大关系;还有一种呢,名字就不那么好听了,叫回煞,回煞当日,所有人无论八字多硬,皆有被冲的可能,所以这个就得让人提前打好招呼了。
大部分人的回魂是在第七天进行,所以民间也把这个回魂之夜叫作头七,但实则对懂道的人来说,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若是算错了或是根本没算,那是要出事情的。
按人死之时的年月干支,推算出所谓出魂魄回家的时间,并说返回当天,有凶煞出现的就叫回煞;没有的,则就是普通回魂。
回煞还要分几丈几尺,都有严格的区分,可以按照干支来推算。
举例来说,倘若一个人死于甲子日,那么他的魂魄是九尺(甲)加九尺(子),那么合共就是一丈八尺,这个数值代表的就是魂魄入地的深度,深度越大则煞气越重,留的时间则越短,因为他往回赶也需要时间;深度越小则煞气轻,但停留的时间则就更长。
巧的是何老死的那一天恰好是农历二月初四,那单单刚好就一甲子日!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魂魄离身,魄先散,再则是魂。
三魂中,地魂是经常在地下的主阳寿,天魂主运也经常不在身,唯有命魂是一定依附于人身上的,通常说丢魂丢的就这个魂。
人死之后这命魄便会下地,由一丈八尺至九尺不等。但是这地魂在死后便会上升,每日升一尺,所以像何老这样死于甲子日的,入地一丈八尺深,便要于死后十八天才会回魂。
因此,亡魂于回魂之前,其灵魂仍是留在土中的。一般人在亲人回魂之夜,通常会于亡魂的必经之处和放祭品的台上撒下一些灰或粉,然后把门关上,告诫生人切勿闯入骚扰。
直到第二天黎明,回魂的时间已过,然后才集合家中各人,开锁入内观看,看看灰上或粉上有无手印或脚印留下,便知道亡魂是否已回来。
查文斌知道何老的为人那绝对是没话说,但是这人死过后喝过汤,地魂一出,那便就是六亲不认的,所以他心里头还有点犯怵,但这事终究还是得跟超子交代的,毕竟到了那一天,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
查文斌三思过后,终于还是在回煞的前天晚上把这里头的事情跟超子说了,何老是从王庄走的,所以这事还得回到王庄去办。
那一日早上,他们几个便早早地赶过去布置。查文斌也跟村里的人打了招呼,今晚上没事的就别出来溜达了,天一黑,尽早关门睡觉便是。
杀鸡宰羊,弄了一大桌子供品摆在灵台前,有了上次超子他外公回煞那件事,今天所有人都学乖了。是因为“回煞”时,也就是亡灵来到家的时候,是不能有生人的。为什么不能有生人呢?其实是因为在道门里面有说道,如果有生人的话,鬼魂听到声响就不会进去,另外是因为有的人“火焰低”,就会看到鬼魂,容易被冲。
查文斌准备了香蜡纸钱、切成墩子的猪肉、一根竹子、一张桌子、八个板凳、一个筛子、灶灰、鞭炮、爆竹,以及两份倒头夹生饭,一根筷子横在两个碗中间,筷子上面放上一枚生鸡蛋。
他先是拿了那根竹子,然后在竹子上贴纸钱,是一张一张地贴,一直到整条贴满为止,然后又借了梯子,把那房顶的瓦片给拿下了一张,然后竹子从那个洞里面穿出去,有点像电线的意思。
这么做是为了方便等会儿何老进门,这回煞是不会从大门进来的,为什么呢?因为大门上有门神看着!所以这回魂基本上是从窗户或者房顶下来的,若是遇上开不了瓦片的屋子,也可以把这根竹子靠在窗户上。
然后,准备一桌酒菜,摆好八张板凳,每张板凳上放一张纸钱,这是用来给阴差和何老用膳的,因为不能确定他们会坐哪一张,索性就都摆上。
这筛子就是用来晒灶灰的,生活在农村地区的人都知道,那时候都是用柴来做饭,所以灶头下面会有灰,过去没有洗发液的年代可以用那玩意儿混合皂角和何首乌来洗头发,效果远比现在电视广告里的那些东西好得多。
等到他们吃过晚饭,查文斌把那筛子上面弄上灶灰,先是在竹子下面细细撒上一层,然后按照它们要走的路,一直撒到供品前和桌子下面等有可能经过的地方,然后在大门上拴上一只芦花大公鸡,要有个什么不对劲的,就准备让卓雄砸这鸡,只要鸡一叫,阴差以为天亮了,就会立马押着鬼魂回去。
事情就是这么办的。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查文斌把所有的门窗全部封上,然后把所有人赶上了二楼,弄了两张天师符把门一封,叮嘱他没叫开门之前,这门便不能开。
然后他只身一人牵着黑子去了何老那坟山下面,坐等这位老故人的出现。
黑子越长大,就越发黏着查文斌,现在是他到哪儿,它就跟着到哪儿。查文斌摸着它的脑袋有点想起了它,便顺手往怀里一摸,然后便停住了。太阳轮已经不在了,那些记忆也就没了。
第六章 身世
摆在身旁的几张纸钱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阵风过来,把它们吹得四散飞扬。查文斌站起身子,提着那白纸糊的灯笼,上面用毛笔写了个大大的“奠”,一拍黑子的屁股道:“走!”
他每走几步,便摇一下辟邪铃,再撒一把纸钱。惨白的灯笼、清脆的铃声,在这夜里格外扎眼。这样做,一是为了告诉阴差这家亲人挺客气的,亲自来迎接了;二是要路人有个生人经过也可以早早看见,免得犯冲。
若真在路上遇上引魂的,要么选择走另外一条岔路避一避,要么就干脆背过身去蹲在地上,等灯笼走过了再起来,千万不要迎头撞上便是。
经过村子,听到铃声的人家纷纷用被子把头给盖住,正在啼哭的娃娃都会被老人们用力捂住嘴巴,而正在办事的小夫妻们也会戛然而止,有胆子大的,会不顾婆娘的小声叫骂爬起来从窗户的一角偷偷瞄上几眼。
待走到王家,查文斌便寻了根短棍把那灯笼插在路边,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黑子背上的毛虽然早已全部竖起,但是却很听话地没有吼叫,它的目光从一个角度慢慢移动到另外一个角度,然后转而向上看去,查文斌明白它们已经进了屋子。
二楼房间里,一大家子人都围坐在一块儿,灯是灭的,声儿也没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温度开始变得比之前更低,有耳朵尖的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超子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落,他很想冲出去再看老爹一眼,但是横肉脸和卓雄分坐在两旁,压得他动弹不得。
也许是楼上这轻微的举动惊动了什么,有人开始听到楼梯处传来碎碎的脚步声。卓雄赶紧捂住了超子的嘴巴,这声音没多久便消失了。
估摸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黑子的眼神再次回到了房顶,然后从上而下移动了一次,它慢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身子,方向开始对着村口,久久不愿回头。
查文斌有种想苦笑的感觉,又拍了一把黑子,喊道:“走,进屋睡觉去。”
一直到天明,门口的大公鸡打鸣了,楼上的人才试探性地打开房门,却见地上多了一样东西。也不知是昨晚有风,还是查文斌没贴好,其中一张符纸已经掉到了地上。
面面相觑地发现屋子里有一串脚步从灵堂一直延伸到了房门处,两个侦察兵很快便发现了家里的脚印属于两个人,其中一个的范围只落在灵堂前,但不是供品的位置,而是那个曾经母亲倒下的桌子边,这是何老的,他回来之后依旧没能忘记王夫人。
关于楼梯上留下的那一串脚印,超子却说这个脚印比他父亲的要大上一码。
点燃了鞭炮,这个看似平静的回煞夜算是过去了,只有查文斌晓得那张符纸落地的瞬间,他几乎就要破门而入了。
别了王鑫,在这边的事情算是真正了结了。
之后的半年是平静的,几乎算得上查文斌有生之年过得最舒服的半年了。在那半年里,房子落成了,超子他们几个的事业也小有起色,在那一带也算混得挺开。
哥儿几个每天晚上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倒也有那么几分快意人生的意思。那时候冷怡然常常带着小查回老家来过周末,顺便做两个菜犒劳下这群男人,日子倒也真是舒坦。
半年后的一个白天,超子兴冲冲地抱着一个包裹往家里赶。他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然后关上门,说是要宣布一个喜讯。
大家见他那样,便就等着看最后的结果。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个花瓶。超子颇有几分得意地说,这玩意儿是元代青花瓷。
中午,他和卓雄两人到县古玩市场准备淘点儿货,看到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抱着这瓶子在叫卖,超子一眼便认出这东西来,因为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就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瓶子,可谓价值连城。
结果超子花了一千块钱便买下了对方手里的东西,两人顾不上吃饭,就急着往回赶,用他的话说,这次是真捡到宝了。
几人一合计,准备去买点好菜,晚上好好整上一桌。对于查文斌来说,这些东西他没有多大感觉,在他眼里那只是一个瓶子罢了;但是这对于超子的事业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
他们几个都围着那个瓶子可劲稀罕,那买酒买肉的事情就落在查文斌身上了。
推开大门,查文斌愣住了,门口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警察,还没他开口,就已经被两个人冲上来拿住。
有个带头模样的人说道:“小心点,里面有两个是退伍兵,还有一个也身手不凡,不要伤了疑犯,上头有命令,只准活捉!”
他把大手一挥,两排警察手持武器破门而入。里面的人们还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转眼间便已经被人包围了。
“干什么的?”超子大声喊道。
一把五四式手枪立刻顶在了超子脑门上,一个青年警察毫不客气,一脚踹在超子身上喝道:“不许动,老实点!”
见超子被打,横肉脸便顺手抄..起一个板凳准备上,但立刻觉得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原来是后面一人用了电警棍。
“大山?我操你们!你们到底是来干吗的?”卓雄也怒了,他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警察队伍。
几乎是被枪顶着脑袋,他们三人全部都被铐了起来,然后有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些警察立刻喊道:“报告队长,赃物已经找到!”
跟随那个警察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位老者,他拿起桌子上的瓶子仔细检查了一番说道:“没错,这就是博物馆里丢的那一个,感谢公安同志的辛苦,为我们追回了这件国宝。”
“丢的?不对啊,这是我从古玩市场上买的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超子一听,也蒙了,这怎么就成了赃物呢?
“少废话,全部带回去!”
连同查文斌,四个人被分别塞进了四辆车子,拉着警报的队伍一路快速飞驰,只留下村里的人们跟在后面议论纷纷。
他们被套上头套,等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查文斌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密封的房间里。这是一张谈判桌,桌子的对面是一张他见过的脸。
“是你们?”查文斌愤怒地问道。
“对不起了,查先生,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把您请来有些不礼貌,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恐怕查先生也不会过来。是啊,归隐田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谁都向往啊。”那个人挥挥手,查文斌身边的两个警卫便一同出去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么说,那个瓶子是故意安排的局?”
“不不不,查先生,关于那个瓶子,我只知道前段时间故宫丢失了一件国宝,至于那件国宝怎么到了你朋友的手里,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接着说道,“盗窃国家一级文物,在这个严打的年代若要追究,怕是能杀头的。不过查先生和您那几位朋友都是人才,而且曾经帮助过我们,所以,我想只要查先生愿意,这件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我觉得你们有点儿卑鄙。”查文斌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这样,我想谁都请不动您再出山了,原谅我们,这是一个下策,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上门拜访,只能用这种手段,请您理解。”
“要怎样?”
“跟我回北京,先去见一个熟人,然后他会告诉你们做什么。”
查文斌还有拒绝的权利吗?没有了,不过的确如此人所说,如果是村里的百姓请他去做一场法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去,但是如果是帮他们,他半点儿兴趣也没有,因为他不会再拿自己的命和朋友的命去干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个人正是那天在病房里还他八卦袋的中年男子。
那人知道查文斌已经答应了,便起身要走,查文斌却喊道:“老王怎么样了?醒了吗?”
“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回去,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我可以透露一点信息给你,查先生,这件事不光是我们做的,在很大意义上也是为你自己。等下会有人来带你去和你的朋友相聚,明天一早即刻启程。”
被人要挟是痛苦的,被人用这种方式更加是无奈的,查文斌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棋子,总之从他一开始踏入四川的那一步,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他没有选择,他的朋友们更加没有选择,很快他们重新到了那座大山深处的建筑。一样的房间,一样的装备,甚至还有一样的人。
“老王?”虽然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一次还会和他搭档吗?走的时候,他被告知老王已经是植物人,应该说出来迎接他们的这个人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文斌,好久不见。”
“你,没事了?”回到那个曾经待过的房间,查文斌有点惊喜又有点疑惑地问道。
老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笑道:“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当时只是被大块头兄弟给砸晕了,后来等我醒了,你们都不在了,他们说已经把你们送回去了。”
不知怎的,对于这个答案,查文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变化。他没有点破,或许老王真的不知道,他的魂儿当时的确丢了。
能好模好样地站在这儿,终归是件喜事,好歹也是一路并肩战斗过的伙伴,从心底里来讲,对于这位老大哥,查文斌没有什么抵触,人所在的层面不一样,做的事情也会不一样吧。
查文斌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这里能人异士如此之多,能把他的魂弄回来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
“花这么大的周折把我们请过来,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吧?”查文斌也没想绕弯子,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较轻松。
“是的,那我也照直了说。你们走后,我一直在疗养阶段,组织里的事情也没接触过,只是昨天才接到通知,说你们要过来,让我准备准备。至于具体是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该问的谁都不能问。”
“昨天?够狠啊你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要挟我们过来,这是请人办事的态度吗?”超子心里早有不满了,当得知自己是被人设了局,而且还是被这拨人给设的,心里那股火已经压了好久了。
当听说了查文斌他们一行是如何被请过来的时候,老王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道:“组织上这样做也是没办法,他们怕你不肯再来了,你们多担待点。”老王依旧是那个老王,说话把握的分寸永远是滴水不漏,只是原本他头上还残存着点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全没了。
查文斌有些不满地说道:“好了,超子,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就想问一句:你们这儿能人这么多,何必要来找我一个乡村野道士呢?再说了,这大川名山里头那些个千年古道场里有的是比我厉害的人,为什么找的是我?”
“我来回答你。”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个带他们回来的中年人,“因为从你出生起的那一天,就已经进入了组织的视线。你的师父本名马肃风,道号‘清风上人’,天正道第二十六代掌门,当年他奉命去寻找一个八字纯阴之人收为徒弟,那人便是你。”
查文斌冷笑道:“那你们恐怕是找错人了,我的八字我自己知道,可不是你们说的纯阴。”
“查先生,恕我直言,您真的知道自己的八字吗?”那个人玩味地看着查文斌。
“有谁会记错自己的八字?”查文斌反问道。
“那我再冒昧地问一句,查先生的八字是何人告知的?”
“自然是父母。”
“很抱歉。”那个人顿了顿,然后换了一种较为平和的语气,“您的父母,并没有告诉你真的八字,因为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是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弃婴,后来‘清风上人’将你抱到了浙江,并在那儿给你找了养父养母而后再收你为徒,传你道法,教你成人。只可惜,那些年的动乱让我们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同时和他也和你彻底失去了联系,一直到老王重新找到你。”
这番话对于查文斌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一向很有修养的他第一次发怒了,他几乎是咆哮着抓住那个人的领子吼道:“如果你敢胡说,我保证会让你连地狱都下不了!”
那个人一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不信,以查先生的本事可以自己去求证。至于更多的,我想等你有机会还是自己去问问那个人吧,或许他会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的答案。但是我劝查先生还是接受这个现实,你生来就注定跟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所有人都是这样,生下来就是注定的,这就是命。好了,查先生,我也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老王到时候会通知你们要去干吗。”
说罢,那个人便转身走了,查文斌还想问点什么,但又止住了,他知道他再想问什么,别人也不会告诉他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查文斌下了逐客令,其他人也只好散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迷茫和失落,他反复推敲着那个人所说的话。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一枚别人的棋子,但是他接受不了他是一个弃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运比卓雄还要惨,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以前也有一件事查文斌时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那就是自从父母死后,他在梦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难道真的如那人所说自己是个弃婴?那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抛弃?一连串的疑问让他的头几乎要痛裂开。
那人说自己是八字纯阴?八字这东西,自己从来没有去怀疑过,父母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也从来不给自己算命,因为这是道家的规矩,无论是何门何派之人都不会给自己算,也算是习道之人的一个禁忌,但是今天查文斌打算要破了这个禁忌。
一炷香的时间后,瘫软在地的查文斌身边散落了一地的铜钱。他彻底蒙了,因为这个结果真如那人所说,自己便是那八字全阴命格。
古语说:孤阴则下生,孤阳则不长,阴阳需调和,才合万物生长之道。其中四柱纯阳格或四柱纯阴格,更是命带刑克,不利六亲之命。
查文斌很想呐喊,他想问问上苍为什么会如此对他,他给人算了一辈子的命,看了一辈子的相,纯阴纯阳命格虽然也不少见,但像他这样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唯其一人了。
查文斌两行泪水缓缓而出,口中念叨着:“天煞孤星……”
在中国的命理学中除了八字五行,还有一样东西,那便是神煞之法,也叫命书。它是把天上星宿神煞和人的命运结合起来,在一个人的四柱八字中,看星宿神煞大多以代表自身的日柱干支为出发点,再联系年、月、日、时或大运、流年等其他干支进行观察比照。
翻开命书,自身干支中的什么字碰到年、月、时,或大运、流年干支中的什么字便算遇上了什么神煞,命书都有一定的规定。譬如自身日干庚金,碰上年、月、时中地支的亥,就被认为是“文昌入命”了。这种文昌,是个吉星,假如读书人碰到了它,一定事业出人头地,春风得意。
煞又有天煞、地煞、岁煞、刑煞。天煞在劫煞前二辰,地煞在劫煞前五辰,是辰戌丑未也。岁煞在劫煞前三辰,亦是寅申巳亥也。刑煞在劫煞前七辰,与将星同位,是子午卯酉也。以上四煞俱主有权,不克身,不为灾。克身则为灾重,与亡劫同。带金土为武臣,水木为文臣,文臣带土金为煞者,亦主兵权。
孤星即孤辰寡宿,男怕孤星,女怕寡宿。只有劫煞或天煞与孤辰寡宿同在一个时空的八字里才算是完整的天煞孤星。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那颗便是了。它起于五行绝处,一旦煞权聚会,万人之尊,又不免刑克六亲,孤独终老。
有诗云:
“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双来便见坉,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自己竟然是这般命理,也算是解开了查文斌为何亲人接连逝去的原因。若他不是做了道士,恐怕连那唯一的儿子也早晚难以幸免的。因为还有诗云:“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天乙贵人能解救,修身行善是良方。”
这一夜,查文斌反复念叨着那几个字,彻夜无眠。
早上用餐的时候,查文斌看着另外三人:超子父母双亡、卓雄父母双亡、大山和自己一样压根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难不成这还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硬是把原本一帮子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聚集到了一起。
中午的时候,老王再次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小会议室里,简短地报了一个地名,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这是一个充满了传说却至今都没有人能够完全穿越的地方,这是无数典籍提起却又最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是一个中华古文明的发源地和神话的源泉,它就是——昆仑。
昆仑山,又称昆仑虚、中国第一神山、万祖之山、昆仑丘或玉山。昆仑山由于其高耸挺拔,成为古代中国和西部之间的天然屏障,被古代中国人认为是世界的边缘,加上昆仑山的终年积雪令中国古代以白色象征西方。
传说昆仑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其下有不能浮起羽毛的弱水,外围还有生长持续燃烧不灭的神树的炎火山。昆仑山顶是黄帝的帝之下都,有开明兽守门。
古代神话认为昆仑山中居住着一位神仙“西王母”,人头豹身,由两只青鸟侍奉,是道教正神,与东王公分掌男女修仙登引之事。
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神秘的,而老王得到的资料是他们需要去寻找一座远古的祭台,那个人说日月双轮会将被选中的人送往他们原本该去的地方。
看着这两件被自己带回的东西,查文斌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见见你口中的那个人。”
“这……”老王面露难色。
查文斌冷冷地说道:“难道我连自己在为谁卖命都不能知道吗?”
“好吧,我去试试,你们等等我。”老王关上门,心里异常复杂,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呢,只是他有这个机会吗?
不多久,老王回来了,还带回了另外一个人,便是那位中年男子。
“查先生,很抱歉,暂时我们谁都没办法见到他,我想如果这一次你们能活着回来,他想您应该能够解开心中所有的疑惑。”
“装神弄鬼的,不敢见人?”超子有些不屑。
“不,那是因为他。”中年人指了指老王道。
老王有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问:“我?”
“为了救你,他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所以,等以后吧。那个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手了,组织上每年死的人不知有多少,比你重要的比比皆是,也不曾见过他来出面。我想这大半也是因为查先生吧。”那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看着查文斌的,“另外武器装备等你们到那边,会有人提供,向导和接头人也都已经安排好。各位准备准备,下午就出发了。”
老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查文斌,然后自己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当时我伤得很重?”
“丢了一魂,丧了一魄,当时我无能为力,即使是现在,我也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你成了植物人。”打开房门,查文斌走了出去,看着外面明媚的太阳说道,“你真的非常厉害。”
下午,查文斌的家伙早已被那些人拿了过来,所以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轻装上阵。飞机降落在一处非常偏僻的地方,这里处于青海和西藏的交界处。超子和卓雄一下飞机便仿佛又回到那个身着军装的年代。对这儿,他们太有感情了。
在高原上,最好的现代交通工具还是越野车,负责接头的人叫老刀。或许是长年在这一带活动,他的脸黝黑,皮肤也很粗糙,更多的是沧桑。而那种沧桑不是用岁月的痕迹就能留下的,而是靠着出生入死的战斗。这个人,超子一眼便锁定他是军人出身,而且杀过人!
基地里停着两辆越野车,老刀问道:“你们谁会开车?”
超子接过钥匙说道:“我会。”
老刀扫了一眼超子,以他的阅历自然可以看出这群人里还是有几个练过的,但是他依然用一种近乎孤傲的语气说道:“那你们跟着我,我接到的命令是全程负责你们这次行动的安全,这位查先生可以随意调派我们五人。另外,在后备厢里有各位需要的装备。营地在野牛沟外一处牧民家里,那儿有我们的向导。时间不早了,可以出发了。”
超子自认为自己的驾驶技术是不错的,但是跟老刀比起来,显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颠簸而泥泞的道路让所有人都有呕吐的欲望。若不是前方那辆车经常刻意减速,超子恐怕连对方的尾灯都要看不见了。
高原上的夜是非常寒冷的。打开车门,他们就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冷,一个个晕头转向地跟在老刀身后走进一幢不大的富有藏族民俗风格的屋子。主人家早就手捧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守在门外。
这户人家虽在藏区,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在这里,他们见到了那位向导——一个身材瘦弱却两眼放着精光的小伙子。他名叫哲罗,而那位出来迎接的老人家是他的爷爷。
这里就是他们今晚的宿营地,围着篝火,喝着暖洋洋的酥油茶,吃着青稞面做的粑粑,火堆上翻转着一只烤得金黄冒油的全羊。
哲罗的爷爷切下羊腿上的一块肉,先递给了查文斌。虽说他们是汉人,但在习俗上却也延续了藏族的传统,第一刀肉是献给最尊贵的客人的。
吃着喝着,话就多了起来,其实主要是哲罗的爷爷一个人在讲述。
他的老家原本在湘西,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和哲罗的奶奶带着一家人迁徙到了这儿定居,虽然自然条件比较恶劣,但是藏族人却非常好相处,于是这家子就过上了游牧的生活。
后来哲罗的父亲成为了一名军人,也娶了一位藏族姑娘为妻。在哲罗的母亲怀孕七个月时,哲罗的父亲在一次绘制地图的任务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最后跑回来的只有他的坐骑——一匹枣红色马。
超子很是理解,在他的军旅生涯中,类似的事故已经出现了太多次。有很多人就这样永远地无声无息地被埋葬在雪山深处。他们甚至没有获得共和国的勋章,因为最高的荣誉便是和雪山融为一体。
哲罗自小便随爷爷一起放牧,对这一带的地势、山形颇为熟悉,胆子也很大,枪法也非常不错,曾经一人面对狼群却带领牛羊全身而退。哲罗的爷爷年纪大了,所以这向导的活儿也只能让他孙儿来代替了。
老刀带来的那四个人,整个晚上一句话都没有。他们只是安静地听着老人家讲述,惊险的地方脸上也会微微抽搐。查文斌知道,只有共同的经历才会产生发自内心深处的共鸣,这群人都不简单!
大家约定好第二天一早进山,需要去的地方只能靠人的脚力,而且给的还是个大致的范围,所以很早他们便各自拿了睡袋休息了。
夜里很安静,除了偶尔传出的一两声狼嚎和狗吠,便只有身边那蹿起的火苗还在熊熊燃烧。
超子在睡袋里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轻声问道:“文斌哥,你睡了吗?”
“嗯,有事?”
“我睡不着,你说这帮子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觉得我们也太好糊弄了,随便就被人给弄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不知道,睡吧,等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查文斌摸着胸口的太阳轮,那丝温暖渐渐传来。
天亮了,哲罗爷爷为他们准备了食物,但都是高热量的。藏区的生活很艰苦,但人却都很实在,就和他们的食物一样,虽然简单,但足够御寒。
老刀看了一下手表,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以出发了。查先生,你意下如何?”
查文斌自然没意见,因为他连自己要来干吗都不知道,昨夜他反复想的都是自己的身世。作为一个道士,竟然会不知自己的八字这么多年,查文斌有些难过,因为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师父除了整日醉醺醺地到处溜达,便是在家中呼呼大睡,实在看不出能和这帮人扯上什么关系。
老刀带人打开车子后备厢,取了大包的装备。从鞋子到衣服,从食物到药品,从指南针到战术手电,从匕首到突击步枪……这一次的装备比之前更加齐全。
老刀把其中一个包丢给超子,说道:“会使吗?”
超子熟练地拉了一把枪栓,眉毛向上一挑,算是给老刀的回应。
向导哲罗背着一杆老猎枪,据说这还是他爷爷从湘西带来的,也不知道里面的线膛有没有磨灭。每个人的服装都显得非常臃肿,背上的行囊也是塞得鼓鼓当当。进这种地方,还是多备一点比较靠谱,雪山的多变比之大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迎着初升的太阳,这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远处山谷的深处,留下哲罗的爷爷那越来越小的身影还匍匐在地为他们祈祷。
第七章 大凶之兆
虽然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是向导哲罗,但除了老刀和他的那几个兵之外,其他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就连超子和卓雄这样在藏区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都佩服这孩子的脚力。
他们一直沿着一条看似古河道遗址的低洼带行走。这里曾经也是肥沃的草原,随着气候的变迁,现在早已成了无人区。偶尔他们还能看见一些早已倒塌的石头建筑,哲罗说,那是以前人的庙宇。
昆仑这个虽置身藏区却流传着汉人神话的地区,极少会有藏人过来,有人活动过的地方也多半是汉人留下的遗迹。
有着这群专业军人在前方开路,行军的速度明显比过去几次行动要快了很多。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雪花。在这儿,天气预报是不管用的,拐个弯儿都能遇到新的天气。
夹杂着凛冽的冷风,很多的人睫毛上都是白白的一片,风雨之大超出了哲罗的预料,若是放牧人遇到这样的天气就会赶着羊群找到避风口,不然牲畜们是非常容易受到惊吓而走丢的。
哲罗背着风雪,用双手撑成喇叭的模样,用那不算地道的普通话喊道:“所有人排成一队,后面的人拉着前面的背包带子,不要松手,领头的人跟着我走,风雪太大了,我们得找地方避一避!”
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每一个字吐出来对人都是极大的考验,吼叫需要消耗大量的氧气,人不得不大口地呼吸进行补充,每一口新鲜的空气都会带着被狂风卷起的雪花直接进入气管,那种滋味才叫真正的透心凉。
所有人都低着头,跟着前面那个人的感觉走,因为眼睛已经无法睁开了,哲罗也是凭借着对这块地域的熟悉和天生的方向感带着众人前进。
当他们开始觉得大风消失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处峡谷里。两边的山崖高耸嶙峋,那高度就是巴蜀猿猴来了也未必能爬得上。从这儿抬头看,天只有一条白茫茫的细线。这让超子想起了那个在全国各地很多地方都通用的地名:“这是一线天嘛!”
老刀已经在地上生起了一个火堆,军用罐头已经被打开架在上面加热。雪地里需要及时补充能量,否则很有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缺氧或者血糖降低让人送命。
哲罗脱下自己的靴子,里面进了雪,他需要烘烤一下,裤管上阵阵热气腾起,这位向导说道:“这里不叫一线天,叫野牛沟。”
“野牛沟?这里有野牛吗?”超子好奇地问道。
那位向导哲罗在和他们混熟了之后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深入过野牛沟,进去的人也不会活着回来,据说这里面都是野牛的骨头,所以叫野牛沟。”
“既然没人活着出来过,那你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超子觉得这个向导有点憨厚,便凑到他身边攀谈起来。因为老刀那张脸始终是紧绷的,就跟人欠了他好多钱一样。
“是我让他进来的。”老刀喝了一口热汤说道,“这是一道天堑,当年成吉思汗远征西亚便是在这儿和我们一样躲避风雪。精通兵法的蒙古大汗认为这儿太适合进行伏击,便派了一支五十人组成的先遣队从这里进去打探,结果无一人返回。后来这位大汗不得不带着数十万军队绕道其他路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超子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
老刀根本不看他,而是转向了查文斌说道:“这片地区在地图上都是空白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带出测绘图。飞机航拍就从来没有取到过这里的影像,所有的照片洗出来都是空白的,而直升机也根本无法在这片气候多变的环境里行动,所以脚力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片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而野牛沟是唯一通向这片区域的路。否则我们需要翻越三座海拔6500米以上的雪山,我想查先生应该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说完,他便继续喝着自己那盒子里的热汤,不再抬头。
要连续翻越三座雪山,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体力,单纯就是物资也供应不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帮人要兜这么大个圈子把自己弄来。要想说服一个人进入这里,那和宣判了死刑的差别并不大。查文斌不禁多看了一眼老刀,至少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畏惧。
这野牛沟完全挡住了从西北方向吹过来的冷风,除了偶尔有点零星的雪花,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寒意。查文斌甚至发现,这儿还有一两株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正在那陡峭的岩壁上跃跃待放。
待众人都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老刀问道:“查先生,可以继续出发了吗?”
还没等查文斌开口,超子就拿起行囊揽着哲罗的肩膀说道:“向导小哥,我们走吧。”
面对这种严重抢镜的事,老刀显得很淡定。他招呼了自己的几个弟兄分散在队伍的两头,自己则紧紧跟在查文斌身边。这就是职业兵和超子那样的痞子兵之间的差距。超子曾经私下里跟查文斌说,他怀疑这是一群雇佣兵,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最没出息的兵,哪怕你是政府的雇佣兵也只是一个高级保安。
往前进了不到两公里,道路上开始零星出现了动物的尸骸,大到牦牛,小到兔子,有的还未完全腐烂,有的则已经是白骨一堆。
越往里边走,尸骸就越多,种类也越复杂。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早已被宣布灭绝了的动物遗骸。人只能在这些白骨堆里绕着前进,而两旁的岩石上也开始出现了各种壁画。
红色——又是这种熟悉的颜色。查文斌已经不止一次看见用这种颜料做的壁画。它们没有规律地分布在两旁的悬崖上,画的也多是动物的形状,有羚羊,有马,更多的则是牛。这些壁画略显简陋但又有着强烈的时代特性。老王说可能是商周或更早之前留下的。
有壁画,就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活动过,查文斌的心又稍稍放松了一些,只要是人为造成的困境,都有办法脱离,真正无力抗拒的只有大自然。
正走着,突然前面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声。老刀立即喊道:“准备战斗!”
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拉动枪栓,进入了战斗状态。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哲罗却笑着说:“你们别怕,这是有动物在向山神殉葬。”
可是老刀却没有放松,一个手势过后,两名手下以交替掩护的动作迅速前进,其他人则被他留在了原地。没一会儿,前面那个人便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然后挥挥手,示意大家过去。
原来,一只藏羚羊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鲜血汩汩地从鼻孔里涌出,一根坚硬的牦牛肋骨穿透了它的肚皮,原本完整的骨架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藏羚羊是何等敏捷的动物,怎么会从这种地方跌下来?联想到这儿累累的动物尸骨,难道都是和它一样自己跳下来的?
查文斌走到向导哲罗的身边,问道:“刚才你说它是在向山神殉葬,这是什么意思?”
哲罗指着那只羚羊说:“我曾经赶着羊群到这里来避雪,亲眼看见一头牦牛跳了下来。后来听爷爷说,是这里的山神为这些动物提供了食物和水源,所以它们就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殉葬。我们牧民也会杀掉整只的牛羊丢到外面,祈求这片神山赐予我们食物。”
哲罗在藏区生活久了,自然也会遵守一些古老的藏区习俗。人用牲畜、美酒来祭祀江河湖泊和大川名山自古就比较常见。古代的帝王还要亲自登泰山祭拜上苍。这是人类对于大自然崇拜的心理表现,也是人从自然获取资源后用以表达感恩的情怀。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华夏这片土地才能生生不息地繁衍了五千年。
但是你何曾听过动物也会以身殉葬?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
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变得更加小心了,得随时提防头顶落下定时炸弹。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这种类似的动物自杀事件,他们又目睹了三起,而且都是不同的物种,就像没有人能解释得了百慕大三角的存在一般,同样也没有人能解释野牛沟的存在。
这儿就是一座各种动物的坟场,至少到目前他们还没看见有人的遗骸,多少心里好受了一些。
说这里面气象多变,还真不假,大约是到了傍晚时分,大片的乌云开始聚拢,原本那一线天,也成了一道黑色长龙。
查文斌透过这一线天,看着不断翻涌的云层说道:“这云有往下压的趋势,我们得做好应付的准备了,估计得下一场大雪。一旦云层完全遮住一线天,这儿和夜晚就没什么区别了。最好先清理出一块地方,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老刀一声令下,几个手下立马开始着手搬运那些散落的骨头。超子和卓雄也没闲着,横肉脸大山则向这些生面孔证明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力量!
他们选择了一处上面有檐的石壁下方。为了稳妥起见,老刀把一些大的骨头,像牦牛肋骨之类的在外边围成了一个圈。这样即使有什么猛兽也不至于一下子冲进来,天晓得这里除了是动物乱葬岗之外是不是还有狼群的存在,因为这些动物的尸体可足够养活几十个狼群。
这里没有木柴可供生活,他们都带了无烟煤,在峡谷里扯了一点干草,生起了几个小煤炉,这拨人分成了两组分别围坐着。
超子提议去刚才那头蹦下来的羚羊身上弄点肉烤烤,却被那小哲罗连连阻止:“不行的,使不得,这是供奉给山神的食物,你怎么可以去吃?要是山神怒了,我们谁都走不出去。”
查文斌让哲罗别听他瞎扯,这小子就没正经过。
吃罢晚饭,老刀过来和查文斌商量点事儿。根据他的推断,以现在的速度,明天傍晚时分就能走出野牛沟,所以晚上让他们养足精神睡觉,他的人会负责整晚的警备工作。超子本想替他们分担一下,但见老刀那副冷冰冰的脸,心想着:得,你们牛,那爷就睡觉去了。
出来的时候总共带来四顶行军帐篷,外面两顶是老刀他们五人,一人站岗,还有四人轮休。查文斌他们则被派到了最里面,这也算是一种对他们的保护。
老天爷很给面子,并没有下雪。但夜晚的高原上除了睡觉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娱乐活动了。大家早早钻进了各自的睡袋。走了一整天,小哲罗刚倒下便打起了呼噜。
查文斌睡在中间,两边分别是横肉脸大山和向导,这一大一小两人的鼾声就如同大小提琴一般演奏出了让人近乎崩溃的呼噜奏鸣曲。查文斌哪里还睡得着,便想出来看看这夜里的野牛沟有何不同。
查文斌才出来,就有人问道:“查先生睡不着?”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抱着枪坐在无烟煤旁的老刀,他不时地翻转着自己的手掌,或许夜里的低温对站岗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
查文斌看着这位不苟言笑的汉子,心中倒有了几分兴趣,便走上前去一同烤火,说道:“鼾声太响,睡不着,出来看看这条吃人的恶龙有什么不同。”
“哦?”老刀转过脸来,看着这位上头一再要求保护好的人。老刀一生阅人无数,但他却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脸上刻画的不是岁月的痕迹,而是生与死的忧愁,他懂,只有和他一样经历过死亡边际的人才会懂得这种感受,但他却发现查文斌怎么也不像是一位经历过战场的人。
查文斌从兜里翻出一张符纸,走到前面的骨架边给贴上,再回到老刀这儿说道:“放那儿站岗用的,你守的是看得见的东西,它守的是看不见的东西。”
老刀眨了下眼睛,看着那张普通的黄纸,他有点不相信,说道:“看不见的东西?”
查文斌知道他无法接受,一个战士只会用力量、武器以及鲜血去捍卫安全,他又如何看得上这么一个纸片片:“我是一个道士,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们看上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为他们办事。是啊,一个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靠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道士和你们这群职业军人混在一起,确实是有点不伦不类。”
查文斌又指了指里面那顶帐篷说道:“我那两个兄弟,跟你们一样,也当过兵,曾经他们也不相信有看不见的东西,直到自己亲眼看见了才信。”
“我不信,我只信手里的枪。没有枪,十八岁的时候我早就战死在越南了。鬼,在我眼中远没有那些只有十岁的越南小孩来得可怕。”说到这儿,老刀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涟漪,虽然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查文斌捕捉到了。
他接着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管你是道士还是和尚,都跟我没关系,我也相信即使有看不见的东西存在,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倒在我手上的尸体,已经不下百条了。如果真有鬼魂这一说法,我倒是希望他们来找我报仇。那样我便可以再杀他们一次,告慰那些一同战斗过的兄弟的在天之灵!”
查文斌抬头看着天空,用一种来自内心的声音说道:“我不强求你相信,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也不用那么累。”
是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那些东西,他又怎么会去做道士,那么女儿又怎么会死,儿子又怎么会被炸。如果可以,他宁愿不选择拿起那枚掌门大印,他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可是现在连这点愿望都是奢侈。
“咦?”查文斌突然发现天空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便站了起来。老刀以为他是发现了敌情,也警惕地端着枪跟着站了起来,小声问道:“有情况?”
“有,要出大事了!”查文斌说得很正经,老刀知道能让他出面保护的人,要么是人中龙凤,要么就是天纵奇才,上一次出动任务那还是护送一个常在电视上露面的老头去西藏考察。
老刀收起枪,便准备去喊他的弟兄们,却被查文斌抓住了肩膀,说道:“别,不关看得见的东西的事,这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说着,查文斌从兜里翻出那个罗盘,开始在营地这一片范围里反复地走来走去,并不时地用脚和手丈量着自己的距离。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始闭上眼睛,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查文斌看着天空问道:“老刀,你说我们能在明天天黑前走出去吗?”
“虽然这一块地区是空白的,但是根据直线距离的推算,我们应该能在明天日落之前横穿整个野牛沟。即使是弯曲的,也不会偏差太多。”
“如果到了一定的时候还走不出去,我们就将永远埋葬在这儿。”
“怎么,查先生害怕了?”老刀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害怕死亡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查文斌指着天空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一套东西,但是我想一个野战军人应该认得那颗最红的是什么星星。”
“当然!”几乎所有的野战军人都必须根据季节和星象来判别方向,这是最基础的生存技能。“那是火星,在这个季节是一年之中最为明亮的。”
“你不觉得今晚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吗?”查文斌抛出这么一句。
这老刀虽然不是搞天文的,但也发现,今晚那颗火星似乎格外亮,不,应该说是格外红!
“好像是有点,这就是你说的有情况?”
“如果你相信就听着,如果不信,就当是我讲故事给你站岗解乏了。”查文斌看了一眼老刀,老刀也看着他,“火星,在我们的口中又叫‘荧惑’、悬息或者是罚星和赤星。但是像今天这样,它位列西方,则叫天理。它是火之精魂、赤帝之子。这是方伯之象,主岁成败,司宗妖孽,主天子之礼,主命理中的大鸿胪、主死丧、主忧患。在古人的眼里,它就近乎是一颗‘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又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等等。火星在五常为礼,于五事为辨。”
“照你那么说,这火星天天不都挂在上面,岂不是每天都要闹这些个灾?”老刀眯着眼睛问道。
“不,你看,今晚的火星之所以这么红,是因为它的身后还有一颗星被它遮挡住了一半。那颗星也是红色的,便是二十八宿之中的‘心宿’。它又称为‘大火’,属东方苍龙七宿,也是它的龙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就是人间至上的力量。若两‘火’相遇,便会红光大闪,一邪一正互相角斗,但是龙心永远斗不过火之精灵。当这颗火星明晚完全笼罩住后面的龙心之时,便是传说中千年一遇的‘荧惑守心’!”
“据说当年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变为石块。老百姓有人在那块石头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土地分’。秦始皇听说了,就派御史前去挨家查问,没有人认罪,于是把居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抓来杀了,焚毁了那块陨石,结果他很快便归了西。这种大凶至极的天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把野牛沟看作一条龙,那么这条龙的龙心明晚将会被完全遮挡,我们就会在一条死龙里面穿越。能否走得出去,一切就要看造化了。”
“队长,到我了。”
原来是替岗的人起来了,老刀对查文斌说道:“查先生,我从不相信命运,我的命运也不是天上那几颗星星就能主宰的。不早了,去歇着吧。”
查文斌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一丝当年那个逆天而为的自己的影子,是啊,自己曾经也是那么不相信命运:“那就先告辞了。”
“队长,他这是?”
老刀一道凌厉的眼光扫过:“站好你的岗!”
“是。”看着这位高大的身影走向帐篷,那个兵不敢多说什么。因为老刀这个代号是无数雇佣兵的偶像。这是一个用实力换回来的荣誉。他已经站在巅峰太久了,所有人都以打败老刀为毕生追求的目标,至少目前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等等。”那个换岗的人喊道。
老刀转过身去,看着这位自己从几千人中挑选出来培养的手下:“嗯?”
“那是什么?”他指着查文斌贴的那张符咒问道。
老刀撩起帐篷的一角,蹲了下去,又把头探了出来说道:“跟你一样,也是站岗的。”
查文斌枕着头看着帐篷顶,他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夜半,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野牛沟的宁静。所有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钻出了帐篷,查文斌才出就听见老刀在大声地呵斥:“你在搞什么!眼睛瞎了吗!”
“怎么回事?”查文斌推开围成一圈的人们,刚才负责轮换的那个人已经被老刀踹倒在地,面带着一丝惊恐,更多的是畏惧。
“查先生问你话呢,说!”
这个兵说道:“刚才,我看见从外面进来一队人,还有马,他们……他们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长毛,有弯刀,举着旗子冲杀过来。我、我一紧张,就开枪了,然后你们就出来了。”
“人呢?马呢?”老刀显得很是愤怒,这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查文斌发现那张符纸已经没了,地上只剩下一堆刚燃烧过的灰烬:“他没说谎,我们遇到不该遇到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老王紧张地问道。
查文斌说道:“应该是一队阴兵,不排除这儿以前曾经是古战场,你们不也说过曾经有一支成吉思汗的军队到过这儿,我看应该就是他们了。”
老刀那脸上已经是铁青色了,现在查文斌这么说,他就更加不好发作,骂了声:“滚回去睡觉,换个人站岗。”
查文斌也说道:“都去睡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就像赤壁那个地方经常有人看见古代的军队互相冲杀一样,但也从来没有伤到过人。”
当天晚上就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后,大家便又各自回去了。后半夜也没有出现异常,等到天亮,大家起床补给了一下,便开始继续赶路。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要好。虽然这沟里暂时还晒不到太阳,但他们也只祈求不要下雪便行。这个沟或宽或窄,但无一例外的是四周都图满了岩画,而且根据老王的判断,这所画的时代是越来越靠前,因为这些画的线条也是越来越简单。
这一天走下来,除了还有不断来殉葬的动物,中午的时候他们首次发现了人的尸骸。
确切地说,是一个头颅,身子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已经被这些高高堆砌起来的动物给彻底掩盖了。
头颅已经完全风化了,用手指轻轻一捏都能成为粉末状,看不出具体的年代,也看不出种族。这是发现的第一个“人”,所以查文斌提醒大家得小心点了,因为根据传说进入这里的人都没有出去过,那么从这里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就说明危险开始来临了。
接下来,他们发现了更多人的尸骸,有的是单独的,有的是三三两两的,最多有八具尸体靠在路边的石壁上,他们的脚下还发现了已经锈蚀不堪的兵器,老王说那是蒙古刀。
到了约莫下午五点钟的时候,这条野牛沟依旧丝毫没有到尽头的迹象,查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确定这儿的距离已经到了边缘?”
老刀停下回答道:“确定,如果按照空白区域的实际距离,我们已经在一小时前就穿过这道野牛沟。”
“一小时?”
“我说的是直线距离,不排除中间有曲折,我想天黑前应该是能走出去了。”
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打开随身带着的照明设备,因为天已经开始黑了。
超子有些恼火,又带着几分讽刺说道:“刚才是谁说天黑前就能走出去的?”
老刀没有说话。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试图找出一枚自己能够辨识的星星,可是今晚的云层太厚,他只好打开罗盘,发现指针已经完全失灵。
“这里有很强的磁场,怪不得你说那些飞机拍到的照片都是空白的。”
“那怎么办?在这儿过夜?”超子说道。
“不能过夜,我们得赶紧走,越快越好,走走走!”说着,查文斌已经带头跑了起来。他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儿走进来,真的很有可能走不出去。
两小时后,老王已经到了边走边呕吐的状态,他扶着超子的肩膀说道:“不行了,跑不动了,这么跑下去还不得累死。文斌,你就让我们歇歇再走。”
查文斌此时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毕竟还有几个体格比普通人好上很多的军人,他咬着牙说:“不行,得跑,天上还有云,我们还有机会。”
“关云什么事啊?”超子气喘吁吁地问道。
查文斌灌了一口水,说道:“今晚会出现千年一遇的‘荧惑守心’,暂时天上有云挡着,我们还看不见。若是等它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超子顺势抬头瞥了一眼,满天星星啊,这小子不知好歹地说道:“云?没云了,天上星星不都出来了嘛,哪还有云!”
此话一出,查文斌和老刀几乎是同时抬头把目光锁向了西方,一颗比平时要大上许多的红色火星如同燃烧得通红的炭,一枚流星“嗖”一下划过天空,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呜——呜——呜——”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阵阵号角声,大家立马紧张地围成了一团,老刀和他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查文斌被紧紧地包围在了中间。
“咚、咚、咚”,这是战鼓的声音,接着地面开始轻微地颤抖,一种“嗒嗒”的声音开始由小逐渐变大。
“这是马蹄声!”向导哲罗叫道,“有不下几千匹马冲..着咱们这儿过来了,赶紧闪开!”这个生活在草原上的孩子立刻明白了,这是万马奔腾呼啸而来的声音。
可是这儿四周都是峭壁,一览无余,上哪里躲去?
可惜那个时代还没有3D电影,接下来他们看到的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3D大片。无数战马载着手舞战刀的人开始从野牛沟的一头冲过来,而另外一头,同样的情境也一同展现。
铁骑所到之处,杀声震天。双方才一接触,剧烈的碰撞让前面人马瞬间被砸飞上了天。后面的战士们丝毫没有畏惧,如潮水一般继续凶猛地拍打着对方。
这个画面,我们只能在张艺谋的电影里才会看到,可如今这一幕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被砍断的残肢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阴兵!”查文斌被包围在人群里,四周都是喊杀声,他想告诉大家,不要乱动,可是现在谁又能听见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乱作了一团。
“砰!”不知道是谁打响了第一枪,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混乱,总之枪响了。
现代文明的武器在古代的战场上出现了,那些刚才还厮杀在一起的人纷纷勒住了手里的缰绳,把目光对准了这一群不速之客。
一时间,喊杀声停止了,擂鼓声停止了,只剩下马儿们按捺不住寂寞的蹄声和鼻孔里粗粗的喘气声。
“全部退后!”查文斌大喊一声,然后抓住挡在他面前的那几个人,想要把他们护在自己的身后。可他们是军人,军人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的命令就是保护这个被挡在身后的陌生人,没有老刀的命令,谁敢退!
第一个飞奔过来的是一个举着弯刀的蒙古骑士,他们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胡楂和手中明晃晃的弯刀。
“砰、砰……”吐着火舌的枪管对准了马匹,也对准了马上的人。这些百里挑一的好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被威力强大的现代武器击倒,反而瞬间就杀到自己跟前。
“唰!”蒙古弯刀在一个战士的脖子上寒光一闪,他的眼睛顿时变得死灰死灰,或许这一刻他想的是:自己就这样死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试试那种被刀切开喉咙的感觉,可是他并没有摸到黏糊糊的血液,甚至没有摸到伤口。
“这儿?没事,他们伤不了我?”这个战士惊喜地喊道。
“影子!”横肉脸大喊道,“你们看,他的影子!”
查文斌回头一看,地上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拖得长长的,但是其中有一个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肩膀上少了一个头颅!
这大概是老刀这辈子见过最为诡异的事了吧,因为不远处,那位蒙古战士左手虚空提着一个什么,而他的身下仅仅只有一个头颅模样的倒影。
如果说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影子上少了一个部位,而那个少了的部分却在其他地方出现了,那恐怕只能是用障眼法来解释了。
那个战士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脸已经扭曲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表情,那种恐惧、绝望和不可思议,把所有的一切都夹杂在了一起。然后他的眼睛开始无限地瞪大,那对眼珠子几乎就要爆眶而出,他的嘴巴张成了“O”形,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块肉,想要喊却只能发出空气出入气管传来的那种“呼呼”声。
他的脸开始迅速由正常变成了红,然后是白,接着这白又成了紫,当他的眼睛开始彻底成了死灰色之后,一张绛紫色的脸带着无限的恐惧轰然向后倒去。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距离他最近的老刀都没扶住他那倒下的身体。
呆滞,这是现在能形容他们的最好词汇,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种方式死去,速度之快、方法之诡异,闻所未闻。
“呜……呜……咚……咚……”号角声、战鼓声再次响彻野牛沟,刚才停手的两支队伍立刻开始后退。
“呜……”一声长鸣之后,又是新的一轮冲锋,一时间人仰马翻,仿佛又无视了这几个蜷缩在一起的现代人类。
老刀抱着已经冷冰冰的尸体,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肉里,全身的骨骼嘎嘎作响。他放下自己的战友,“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喊道:“全体听命,给我消灭这群杂碎!”
查文斌一个箭步抱住老刀的腰喊道:“不准开枪,超子给我按住他!”
可凭一个查文斌哪里控制得了已经红了眼的老刀,只被他用力一甩,查文斌便滚到了地上。超子见状,狠狠地朝着老刀扑了过去,两个人同时滚在地上,乱成了一团。其他几个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场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老刀到底是身手不凡,才几个回合,超子已经被他揍倒在地。只见老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喊道:“给我杀!”
“哒哒哒”,一时间火光四溅,带着仇恨的子弹如雨一般射向了交战在一起的双方,同时也阻止了他们的继续厮杀。
这些人就如同幻影一般,子弹穿膛而过,不仅没有倒下的,甚至在他们的身上都没有留下弹孔。
“唰!”一枚弓箭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接着,一个兵的脖子微微向前一探,然后身体笔直地向后倒下,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但是地上的影子显示他的胸口上还留着一根箭,只剩下半截尾巴还露在外面。
“阴兵借道!这是杀不死的阴兵。”这时候他只能祈祷祖师爷显灵,自古阴兵借道必只可避,不可拦!
军人死后依然保持着生前高昂的战斗意志,这些人往往便会成为阴兵。阴兵过境,神鬼皆要躲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这些军人的锋芒,因为它们本就是战神,本就是武力的化身。
有三种说法,一种是说冥界的阴兵们出现,那往往是要出现重大的天灾人祸,得死好多人,因为这一瞬间冒出的鬼魂太多了,阴差们根本来不及抓,所以就派出军队来收魂,否则万鬼飘荡在人间,岂不乱了套?
还有一种说法则是十殿阎罗要来阳间巡查,几万阴兵在前开道,谁能敢拦?
第三种说法就是今天这种阴兵们的战争,或许是很多年前他们曾经在此激战,双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死后依然忘记不了彼此的仇恨,于是到了一点的时候,双方便会再次越战。历史在这里没有消失,只是被重复地搬上了荧幕,一次又一次地放映。不巧的是,这一次有人阻拦了,历史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被打断?
总之遇到阴兵借道的事儿,躲着是明智之举,别说查文斌无力抗衡,恐怕就连那几个长年在道观里被供奉着的大神亲自下凡也得退避三舍,自保要紧啊。
接着又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挥舞着大刀冲向了对方人群,而其他阴兵又在瞬间战斗在了一起。
老刀在瞬间折损两员大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他双膝跪地,面如死灰。他终于亲?眼看见了查文斌所说的另外一个世界,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手里的枪炮解决不了的敌人。
厮杀声还在继续,忙着冲锋的阴兵们暂时忘却了已经不敢来打扰的现代人类,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目睹着,守着那两具不能瞑目的兄弟一直到天上的乌云再次遮住了星光。
就如同风一般地来,他们又如风一般地去了。地上到处散落着纸人纸马,有的已经支离破碎,有的还保持着冲锋陷阵的模样。
忽然天空中响起一个炸雷,直挺挺地劈到了地面上。那些纸人纸马纷纷燃烧起来,瞬间一条漫长的火龙带走了一切。等到星光再现,两个红星已经分开。“荧惑守心”不在,带走的是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查文斌说他无能为力,被阴兵击中,当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们是天生的灵魂收割者,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杀神。
“不会再来了,至少今晚不会有了。”查文斌说道。
老王叹了口气,在老刀跟前说道:“我曾经也不相信有这些东西,但是在我见过阴兵借道后我就相信了。这个世上就有那么些事是老天注定的。”
“你见过?”查文斌只是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回事儿,但今天也是头一次见。
“见过。藏书网当年我干考古的时候,跟队上几个小青年在唐山发现了一座古墓,已经被盗得很厉害了。后来,上头决定进行抢救性挖掘。当时我们是白天干晚上也干,我那会儿就分到了夜班。”
“当时我们是住在市区里头的招待所, 6709." >有司机负责接送,那会儿到了我们几个去上工,已经是傍晚了。”
“车子来了之后,我们马上动身去现场。在出了唐山市区还有一小时路程的时候,汽车坏了,抛锚在路边。当时所有的人都很着急,因为司机师傅都找不到车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这可是一辆新车,上头才分下来不久。要是弄坏了,可得吃处分。”
“那司机便要回去叫人来修,把车子推到靠边的位置,让我们几个看着车。外面蚊子多,我们几个就光着膀子钻进车里听收音机。”
“那会儿电台里正在放着歌,我们几个还跟在后面哼。突然,电台信号就没了,当时以为是车子电台也坏了,就准备下去,结果路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透过窗户一看,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走在马路的正中间,但是就是看不到赶车的人,只是看见每辆车上的一盏发着淡绿颜色的清灯。当时车上有个后生想要出去看热闹,却被我们那时候的队长一把捂住嘴巴说:‘那是阴兵在借道,不准出声。’”
“那些马车一共过了大约十五分钟,bbr>有几百辆之多。这期间我们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在这些车子后面,跟着大排大排的兵,穿着的都是古代的盔甲。那会儿我们干考古,发现有清代的,也有明朝的,更远的甚至能发现秦朝的兵甲。”
“十五分钟后,唐山大地震,据说一共死了二十四万人,也包括那个回去找人修车的师傅。后来我们试着点火,车子一点就着。”
查文斌说道:“有道是‘阴走三,阳走四,一声鸡哭分生死’。阴兵行军也得安排好时辰,今晚估计就这么过了,这两位弟兄是把尸首带出去还是就地埋了,你作决定。”
老刀摆摆手道:“埋了吧,军人本就是准备战死沙场的,何须马革裹尸。”
替两位牺牲的战友做了法事,虽然他们的魂魄已经尽散,但查文斌还是做了。他们准备连夜出发,这儿真的不能再待了。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一队人拖着疲惫和恐惧的身子漫步在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头的野牛沟。
第八章 起源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白骨累累的野牛沟,一直耗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前方突然开阔了起来,超子仰天长啸:“老天啊,终于走到头啦!”
这实际距离比老刀预估的要多出了一倍还多,也就是野牛沟完全是一个弯曲的“S”形,要在里面不断地徘徊着。
就在这关口,所有人都瘫倒在了地上,胡乱裹着睡袋休息了起来,就连查文斌和老刀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太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接着便是老刀大声的呵斥和一阵阵枪栓拉动的声音。
查文斌起身一看,这边不知何时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把他们几个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
这些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古怪的武器,有青铜的,也有石头的,还有一些蒙古弯刀,还有的人干脆拿着棍子。他们身上没有衣服,只有兽皮,有的人身上挂着用兽牙或五彩斑斓的小石头穿起来的项链。
那些人拿着刀枪棍棒不停地跃跃欲试,有的孩子还拿石块朝他们丢来,发出凶狠的叫喊。他们的语言虽然没有人能听得懂,但是看表情并不是那么友好。
超子有些急眼了,破口大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人?惹急了我,一梭子干翻你们!”
老刀靠近查文斌问道:“是阴兵吗?”
查文斌说道:“人,这是活着的人,可能是这里的土著,最好别乱动。”
老刀大声喊道:“都别乱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那些人可能有些按捺不住了,有几个胆子大点儿的,已经举着手里的长矛刺了过来。但都被查文斌他们挡了回去。包围圈也开始越压越小,当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背靠背的时候,“砰”的一声,老刀朝天开了一枪。清脆的枪声让那些人不禁bbr>都往后一退,后面的人来不及避让,纷纷被撞倒在地,有几个孩子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混乱中,有个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牛角放在嘴里“呼”一吹,接着,不远处便响起了一片马蹄声。那群人非常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接着就有四五个大汉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冲了进来,气势汹汹。
“朋友,我们没有敌意。”查文斌试着跟对方解释。
然而,对方口中爆出一连串让人无法听懂的语言,语气依旧能让他们感觉到敌意。
查文斌只好问哲罗:“他在说什么?”
哲罗有些害怕,他在查文斌的耳边轻轻说道:“听不懂,这不是藏语,我也没见过这一带有这种打扮的人。”
那几人见查文斌他们在交头接耳,越发愤怒了,其中一个大汉双腿一夹马肚子,一声大喝便朝他们冲了过去。
看这动静,对方是准备下死手了。他拿着的可是明晃晃的大刀。眼看那人就要杀到,老刀举枪便准备射击,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马头,发出“啊”的一声怒吼,这时,让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匹马连同马上的人被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然后那个高大的身影飞速上前,一脚踢开他手中的刀,双手抓起对方的衣服,不是很费劲地便举过了自己的头顶,作势就要向人群砸过去。
这时,查文斌喊道:“大山兄弟,不要!你放他下来!”
横肉脸大山朝着那个被自己高举的人“嘿嘿”一笑,然后把 4ed6." >他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便回到了查文斌的身边。
老刀他们那群人都看呆了,这得多大的能耐才能空手把一匹正在加速冲刺的战马掀翻啊。地上那汉子的肌肉都要爆出来了,看上去起码也有一百四五十斤,就这么被他轻易地举过头顶,这还是人吗?
那个被摔倒的汉子狼狈地站了起来,他后面那群人开始哄堂大笑,惹得这人越发愤怒,赤手空拳地直奔正在往回走的大山。老刀喊了声:“兄弟,小心后面!”
可已经晚了,那个大汉双手扣住大山的肩膀,“咦”的一声鬼叫,牙齿都要爆了出来,想必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大山就像木桩一样纹丝不动,突然他双手扣住左边肩膀上的那只手,屁股往后一顶,马步一扎,嘴里大吼一声:“去你的!”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一个人形物体就飞出去了四五米远。
“好!”超子和卓雄带头鼓起了掌,就连老刀和他的人也都忍不住为大山这一手叫好。
趴在地上的那个汉子爬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脸上硬是被地上的石子擦掉了一层皮。他的步子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地又重新走了过来。
大山以为他还要战,便摆好了迎战的架势,谁想那人走到他的跟前突然双膝一跪,解下腰上挂着的一个小玩意儿双手呈过了头顶,嘴里哼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东西被查文斌一把便抢了过去,端在手里有些略微的激动,喊道:“老王,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老王接过来一看,半天嘴巴都合不上:“天,居然看见这东西了!”
这是一块肥皂大小的牌子,看样子应该是青铜所铸,牌子上面有个孔,穿着不知道是什么兽的韧带,看样子多半是块令牌。
他们震惊的可不是这令牌,而是上面刻的花纹。这种花纹在查文斌的梦里已经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第一次便是他和老王一同在将军庙里看见的,那种歪歪扭扭的像虫子一样的文字。后来老王说,这应该是一种远古少数民族的文字,没有任何史料记载。
后来不仅是在庙中发现的疑似《如意册》,而且先后在蕲封山、在封渊的湖面、那个梦中的男子,用的都是这种文字。他们不知道已经追寻了多久,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出现能认识这种文字的人。直到今天,他们居然看见了用这种文字作为令牌的人!
老王把令牌递到大山的手上,说道:“你先让他起来,看样子,这应该是表示你打败了他,他向你臣服了。”
“哦!”大山便去扶起地上那人,然后查文斌指着那块令牌跟那个大汉比画了一番,问他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当语言没有被发明前,人一直就是靠肢体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一直到现在,语言不通的人们依旧可以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来交流。
这一招果然奏效,对方大概也明白了不能靠语言交流,一边嘴里叽里咕噜着一边比画着,先指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查文斌。
“他这意思是问咱们从哪里来。”老王在一旁说道。
查文斌指指外面的野牛沟,那汉子的脸随之一变,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连忙拉着查文斌和横肉脸往他们的人群里走,嘴里还在大声嚷嚷着,那些人立马让开一条道。
刚才还虎视眈眈的一群人,现在倒成了一群好客的朋友。他们把查文斌一伙人簇拥在中间,脸上都是一种高兴的表情,然后一起朝着前方走去。
不远处,隐约可以看见一排用木头和兽皮搭建的房子,有正在准备食物的妇女,也有嬉笑打闹的孩童。当他们看见一群陌生人来访,立马丢下手里的东西呼啸着跑进了屋子里,然后躲在门边偷偷地看。
很快,他们被带进了这儿最大也是在最中间的一栋屋子,屋子的门口有几个手持武器的人站岗。撩开用兽皮做成的门帘,里面有一个盛放炭火的炉子,火烧得很旺。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羊皮,软软的,很是舒服。炉子边还有一个长者正在看着一本用兽皮缝合的书。
那个大汉走到长者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超子看了看四周,嘴里嘟囔道:“这是在搞什么鬼?”
那个长者盯着手里的书,突然漫不经心地说道:“年轻人,心态不要那么浮躁,你们坐下吧,来自中原的朋友们。”
“你会说汉语?”查文斌有些惊讶地问道。
那长者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说道:“怎么,奇怪吗?我们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终于有人能够穿过阴阳道活着进入,上一次有人来恐怕已经过了几千年了吧。”
超子这个家伙向来就是出言不逊:“你难不成还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哈哈,老人家说话真风趣。”
那个长者笑了几声,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来,说道:“是啊,我已经忘记那是多少年前了,有一个中原人被发现倒在你们现在的位置奄奄一息,也是我的祖先们救了他。这个人是天纵奇才,与我的祖先畅谈道法,一待就是三年。他走后,我的祖先在此用他传授的办法推星演卦,算到终有一天还会有人进来。”
查文斌站起身来作了个揖,说道:“听前辈的口音,带着巴蜀一带的痕迹,请问这是……”
“那位中原人教会了我的祖先你们的语言,也教会了你们的文明,但只有历代的大祭司才会被要求学习,也就是说我们羌族的每一代大祭司都必须学会两种语言,为的就是等到某一天迎接到访的中原人。我本以为已经等不到了,没想到今日你们来了。”
“羌族?”
“我们已经在这里世代生活了几千年了,守卫神山本是我们唯一的职责,只是后来便多了一个职责,就是迎接你们的到来。我叫日达木基,你们可以叫我云,因为在我们的话里,日达木就是天上的云。”
老刀警惕地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要等的就是我们?”
云大祭司笑道:“哈哈哈,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穿越阴阳道,那是地狱通向世界的门,只能进,不能出,除非你们身上有他当年从这里偷出去的东西。”
查文斌从怀里摸出太阳轮和月亮轮放在地上,问道:“云大祭司说的可是这两件东西?”
云大祭司看见那两件东西身子竟然晃了一下,向后一倾,伸出一只鹰爪一般的手便要触摸。而此时,查文斌的手已经移到了七星剑上。
“没想到他真的如口口相传的那般厉害,竟然上了山带出了这两样东西。”那位云大祭司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圣物。”
超子小心地跟查文斌说道:“这老头该不会要抢吧?要是敢动手,我一梭子撂倒他。”
“年轻人,当年他给我们带来的中原文化可是非常讲一个‘礼’字。”云大祭司走到后面一排木柜子边说道,“这里面都是他给我们带来的中原文化,我的祖先用了一生的心血把它整理成了书籍,每一代大祭司都会倒背如流。”说着那云大祭司竟然闭上眼睛背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查文斌当即觉得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这该是哪一世的神仙才会背的最原始的 href='2523/im'>《道德经》啊!
世人只知晓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要以为这老头背错了字,其实他背的才是最真宗的那一句!
当初这句话的原文便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后来到了汉朝,为避文帝刘恒的讳,才把其中的“恒”字改为“常”。以至于到了后世,人们也都延续了这一句,当初若不是师父曾经有提到过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查文斌也会认为是这云大祭司背错了。
“大祭司可知那位来的人是谁?”查文斌略显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背诵,因为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具体的名字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常’,怎么?你们不是他的后人吗?”
“我姓查,我们这儿也没有姓常的,这两件东西我是偶然得到的,然后又到了这里。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那位常前辈曾经去过的圣山,既然如此,大祭司可以为我们指条路吗?”
云大祭司有些不相信地说道:“哦?不是他的后人,那你怎么会我羌族巫术?”
“羌族?巫术?我是天正道掌教,习的是最正统的道家法门,何来羌族巫术一谈?”
云大祭司伸出自己的双手,几根犹如鹰爪一般弯曲着的手指让老王都为之一震。曾几何时,卓雄的爷爷花白胡子也拥有这样一双手。
“习我羌族巫术者都会成为这样,我看你的两只手指已经开始慢慢起了变化,每用一次巫术都会带来更大的影响,一直到最后成为我这样。羌族巫术向来只传授我族人,当年那位进来的99lib?人用你们中原的道派经文作为交换,从我们祖先那儿得到了我族巫术。虽然我族巫术能够通神见鬼,但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习巫之人的手指会随着施法次数的增加,逐渐成为这样。用你们的道家经文来解释,恐怕就是有得必有失。”
查文斌颤抖地看着自己那只左手,不知从何时起,他隐约觉得那两只手指开始变得有些不同,虽然灵活度依然存在,触摸感却明显开始下降,但是力气却比以前都要大,可是他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习过这个什么巫术,也就是之前他一直认为的鬼道。
“我没有习过你们的巫术,我的手……”查文斌无法继续回答了。
云大祭司倒是非常自然,道:“不,这本来就是我们祖先作为交换的条件让他带走的,我族巫术以救人除魔为主,只是修习需要一些条件,你们进来的那条阴阳道聚集了太多生灵的魂魄,只有历代大祭司才可以进入修炼。”
查文斌有些阴沉地说道:“鬼道终究是鬼道,何必讲得那么好听!”
“鬼道?你这是何解?”
七星剑“噌”的一声寒光出鞘,剑指大祭司:“以人魂魄作为修炼的手段,达到通鬼神的目的,将自己弄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为正道所用,也不会被正道所用。我从未习过这种害人的东西,只是亲手斩杀过几个修了鬼道也就是你口中的巫术的妖孽!”
“文斌,你这是做什么?”老王大惊道。
见查文斌动手,超子和卓雄纷纷端起手中的家伙对准了大祭司,大山也第一时间站到了前头,老刀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刷啦”一下子弹上膛。可以说,现在只要眼前这位老头有任何轻举妄动,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被轰成一块破抹布。
云大祭司有些生气了,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仇恨:“北斗七星,我在书上见过,果真是把好藏书网武器。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自己习了巫术又为何不承认,我族巫术以死去的动物生灵作为聚阴之地来侵蚀自己那颗原本纯洁的灵魂,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达到能够通灵的目的,但那也是为了造福苍生,在你嘴中怎么就成了妖孽鬼道?”
查文斌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人跟之前遇到的都有些不同。虽然他的手指也是弯曲的,但是身上却感觉不到半点鬼气。他心里想,或许他已经到了最高的境界能够隐藏这些气息了吧,以聚阴之地修炼,红衣男子也是这样做的:“造福?那你们为何要剥夺他人轮回三界的权利,为何把人杀死后掠夺他的灵魂,让死去的人无法超生,用他们的魂魄来修炼自己所谓的巫术,这不是邪魔外道又是什么?”
云大祭司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查文斌:“以人的魂魄作为修炼?”
“难道不是吗?”
云大祭司说道:“我族修炼巫术,只因为祖先从这阴阳道里看见大量被困的生灵,虽然它们是牛,是羊,是动物,但也一样是生灵。祖先见它们被困在此地无法脱身,才以圣山之力助它们早日逃离此地,并从中悟出了巫术。难道被那人带出去后,他竟然以人的魂魄作为修炼?”
超子喊道:“文斌哥,别跟这老头废话了,既然他跟殡仪馆的那家伙是一路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干掉他!”
“别!”查文斌说道,“你们真的是以度动物修炼?”
云大祭司有些不满地说道:“阴阳道从很早以前就不断有动物来殉葬供奉那座圣山,以感谢神赐给了它们种族肥美的草场和甘甜的泉水。我族祖先觉得这些生灵有感恩之心,便不忍它们死后还被困,才有了后来的巫术。我们每一代大祭司要做的就是将这条阴阳道里被困的生灵们全都送出去,以感谢它们对神的献身,何来用人修炼这一说法!”
“错怪老前辈了,晚辈查文斌给您赔礼道歉!”说着,查文斌便朝云大祭司下跪,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可云大祭司却好像并不在意,也没有责怪查文斌的意思,反而有些焦急地问道:“你说的那鬼道又是何意?”
查文斌这才把那红衣男子的鬼道之事从头到尾跟他讲述了一遍。听完之后的大祭司瘫坐在了地上,喃喃地道:“真想不到,我族巫术竟然被这些小人用在了这种邪术上!”
查文斌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道:“可我真的没有习过鬼道,也就是您说的巫术,我这手您确定是巫术的反噬?”
“是,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我族巫术的气息,虽然还很弱,但已经对你的身体开始了蚕食。”
“这个巫术是不是只有你们这里的历代大祭司才会?”
“我们世代守护着后面的神山,据说很早以前还有一个部落曾经逃出了这里,他们带走了一部分属于羌族的东西,也带走了尚在襁褓中的族长,所以现在我们这儿是没有族长的,由我这个大祭司暂行族长的权力。”
接着他们便被带离了帐篷,外面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羌族人很好客。他们准备了美酒,一种用青稞酿的土酒。火上正烤着香气四溢、金黄滴油的肥羊。
云大祭司安排查文斌和自己坐在一起,其他人则绕着中间的火堆围成了一个圈。
有很多少年和少女戴着用羽毛编织的面具围着他们跳起了最原始的舞蹈,嘴里用那种高原特有的嗓音唱出了优美而高亢的旋律。他们用动物的筋做弦,用大块的牛皮做鼓,手里拿着各种动物的骨骼互相碰撞,作为宴会的伴奏。
虽然和他们的语言不通,但是男人之间酒便是最好的沟通工具。横肉脸不仅身手好力气大,那酒量自然也不是盖的,白天那个被他打翻在地的汉子和他在酒桌上依旧还在交锋。两人用有些简陋的泥壶直接对干了起来,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
倒是老刀他们只是象征性地举了碗,作为一个出色的军人,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是最重要的。
查文斌和云大祭司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一个远古的遗迹,现在看来大致就是那座所谓的神山。
云大祭司说只要他们能进去,自己便不会阻拦,就和当年祖先让那位姓常的人进去一样,他们相信这座神山只会让有缘的人活着走出来。
还有一件事,一直是查文斌的心病,借着这个机会,他说道:“今天我发现那位壮士身上的腰牌上刻着一种字符,我想请教云大祭司,这可是族中使用的文字?”
在得到云大祭司肯定的答复后,查文斌有些喜出望外,他马上就摊开一张纸,蘸上红色的朱砂把那早已印在大脑里的七十二个大字一字不漏地临摹下来,就连字迹都基本是参考了原稿,然后呈给了大祭司。
大祭司接过来,借着火光眯着眼睛一看,当即脸色一变,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篇东西?”
查文斌便把这东西出自将军庙的事儿跟大祭司描述了一番。这老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听完了这段故事,然后惊道:“中原人对巫术的运用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人能够活着走出去也真是一种造化。”
云大祭司带着查文斌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按照书稿上的文字一字不差地翻译成了汉字,写在羊皮卷上,交给了查文斌。
云大祭司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们每一代大祭司都一直读这些从中原流传进来的道家知识,洗涤自己那被侵蚀的灵魂,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把这巫术和道家相结合。这人却做到了,难怪他能活着走出去。”
查文斌接过羊皮卷一看,全文字节中有不少自己熟知的道家修炼法门,还有一些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文中详细记载此门道法的运用和对道家符咒中最为高深的鬼篆的解读。
这一夜,两人坐席而谈,一个精通巫术的祭司和一代道家掌门终于完全解开了这本《如意册》的真实文本。
云大祭司的案头摆放着不少中原道家思想书籍,其中便有老子的道德经,更有那本关于后来道教一切理论知识的大典,被誉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的 href='1306/im'>《易经》。
早在五千年前,由伏羲画八卦,并创六十四卦。伏羲是根据大自然的现象画出八卦。当时伏羲氏发现了不少宇宙奥秘,但未有文字之记载而失传。至周文王时,被文王揭发了伏羲氏所发现的奥秘,经文王参透八卦奥秘后,发现内里是包罗宇宙奥秘,同时具备有关人生的一切原理、原则。后文王作易,以六十四卦的卦辞、爻辞,记下宇宙bbr>.99lib.所存在的六十四条大道理,传于后世。
而另一位则是老子,这位在道教被奉为太上老君的真神,据说是彭祖的后裔,在商朝阳甲年,公神化气,老子寄胎于玄妙王之女理氏腹中。
按照他们两人的推断,如果把昆仑神人作为一切起源的话,那么这里就是第一代中国神话人物的诞生地,那是在五千年前。
然后三千年前有一支部落从这里迁徙了出去,最终到达了四川平原一带,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群。这个种族就是后来蚕丛和鱼凫王建立的古蜀国。从此,蜀山一脉开启了中国神话历史的第二个高潮,并在此以后再无井喷式的传说。因为这个国家到了战国时代终于被秦所灭。
而彭祖则是上古五帝之一颛顼的玄孙,相传他活了八百年,被道教列为了仙真。而颛顼帝则是统一了那支外迁的羌氐,蚕丛和鱼凫王也皆是他的后裔,也就是说颛顼帝极有可能是那位被从这里带走的族长。
道教是以 href='1306/im'>《易经》和老子的 href='2523/im'>《道德经》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建立的,它吸收了道家的思想,但又有别,最终这种依托了道家思想建立起来的宗教便被称之为道教。
但查文斌把它称为最原始雏形的道教,因为这时候的道教还是以一种理论知识为传播的宣传思想的宗教,并没有演化出现在的各种符咒、法门和阵法,那时候应该也还不具备通神的本领。
而在那个神话时代,唯一具备运用超自然能力的就是羌族巫术!
根据云大祭司的讲解,他们巫术主要有这么几样本事:
第一是气血。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让受伤的人尽快康复,主要用于治疗疾病和伤残,这一点在三足蟾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它最大的本事便是可以让受伤的人在短时间内痊愈。
云大祭司说,根据记载,这山上以前确实是有一种神兽有这样的本领,但相传在那一次的部族分家中被人带走,现在看来就是被带到了蕲封山!
第二是灵慧。在上古时期,力量和智慧的结合就可以主宰他人的命运。灵慧,也就大祭司,他的智慧至高无上,可以呼风唤雨,在部族有主要领导地位。
在这里,大祭司就是查文斌对面的云;而在四川,则是那个黄金面具了!
这一点,云大祭司和那个黄金面具不同,或许是他们这儿才是神的起源,有足够的动物自己来祭祀;而远在四川的那一支为了感应天神,就不得不迫使本族的人以生命为代价来祭祀他们的神。
第三个是预思。以本族最优秀的男人或女人作为苗子,调教他们的预感能力,有点像先知的感觉,用来判断未来的走向,主要是天气、收成,等等。
最后一个便是摄魂。跟查文斌他们这样的道士有些类似,只不过善于进行死术,有让人起死回生还魂之术,也有令人长生不死的不死巫术。但每一次行摄魂术都需要大祭司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所谓的长生不死也不过是活得较长罢了。
查文斌说,这些巫术和现在他所学的道派是非常接近的。因为道家思想分别就对应了用符咒治病,也就是驱邪;然后便是求雨、祈福一类的法事;再一个就是算卦、占卜、看命理。虽然查文斌不敢说自己能够让人起死回生,但道士们另外一样本事就是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打交道。
他们两人豁然发现这种远古的巫术就是现在查文斌所用的道术雏形。只是道教拥有更为完整的理论思想和学术体系。
查文斌画了一些自己常用的符咒给云大祭司看,其中不少连查文斌本人都不能理解的符字都被一一证明是来自这种古老的羌族文化。
到这里,一个道教的真实来源已经完全展现在他们面前。
根据他们的推算,那位姓常的人应该是在两年五百年到三千年前来的这里。他带来了大量的中土道家思想和典籍。作为交换,这里的大祭司教会了他远古的羌族巫术,便让他成功地走出了这第一代神话的发源地。
此后,这位常姓人士开始尝试着用这种巫术和道家思想相结合,逐渐让道教有了最原始的雏形:这时候的道教拥有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和相应的修炼法门。
但是因为这里的族长,也就是部落的王已经出走,所以还有一些掌握在王手里的更高巫术没有流传出来。一直到很多年后,有一位天纵奇才到了蕲封山。
迁移出去的部族发现仅仅用巫术是无法完成重生和长生不老的,于是一个道教雏形的门徒运用五行阴阳和八卦之术帮助他们完成了这种心愿,并应该获取了更为高级的巫术法门,从而创下了这本现在放在他们眼前的《如意册》。
一共七十二个字,里面蕴含的东西仿佛包罗了整个世界。单单是翻译出来的文字就恐怕需要查文斌用一生去解读。
那一晚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即现代道教是以两本经书作为理论基础,以羌族巫术作为道法来源,互相融合形成的。
流传出去的巫术被以三种形式加以保留:分别是纯正的羌族巫术、融合了道家法术的《如意册》这类改良版,还有一种则是发展成让查文斌和云大祭司都深恶痛绝的鬼道之术。
巫术源自于对神灵之力的感性,这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其实应该是最接近原始的那些神话传说中拥有通天本领的人。
这一晚,云大祭司和查文斌秉烛夜谈。查文斌告诉了大祭司很多他对于道的理解,同时云大祭司也弥补了查文斌很多符咒的画法,时过境迁,那些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用古老文字撰写的符咒很多都已经产生了这样那样的错误。
可以说,这是在师父死后,查文斌最有收获的一次关于道教的经历。云大祭司的出现弥补了过去好多已经逐渐失去威力的符咒,那些古老而难懂的咒语都被一一再次还原,并得到了相应的修改。
第二日,查文斌决定进山一探。云大祭司的主张是不阻止,在他看来,神灵自然会愿意接待他所待见的人,要是不受待见则肯定会予以惩罚。他们都是神的子民,他们相信神拥有更高的法力,是没有人可以进行破坏的。
在接受了云大祭司的祝福之后,查文斌带着这群人朝着那座世人心中的圣山,被誉为“华夏之源”的真正的昆仑主峰进发,那个传说中是西王母的道场,拥有无数仙家飞升的历史和满地的灵药,以及千百年来争相传诵的瑶池仙境!
这个寨子的后面常年云雾笼罩,也就是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圣山才会拨开云雾见天日。据说那一天也是西王母的生日。云大祭司说,这座山他从未看见过顶,每年难得见的那一次,也是隐约的一个轮廓。
关于西王母的信仰在中国由来已久。最早的《山海经·西次三经》中记载说:西王母居住在玉山之山,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载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意思是说,西王母大致像个人,形状威猛,掌管灾厉也就是瘟疫和刑罚的怪物。
而另外一本收录了中国神仙大典的《列仙全传》则记载:西王母即龟台金母也,系西华至妙洞阴之极尊,育化诞生于神州伊川,俗姓侯或杨,讳回,字婉妗,一字太虚。意思是说,西王母是汇集西华奇妙真气,降诞于神州伊川的道教崇高女神,先居西方,德配坤元,主掌阴灵真气,是洞阴至尊。
而查文斌所学的道家典藏《道藏道迹经》中是这么记载的:王母上殿东西坐,着黄金褡辱,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戴太真晨缨之冠,履玄凤文之,观之,年方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灵颜绝世,真灵人也。在这本道家典籍中,西王母已经被人化,不仅风姿绰约,而且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
总之,这位被神话了的女神在中国漫长古老的神话时代一直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中国道书古籍中,多次记载西王母显圣遣使下凡,曾经派她的徒弟九天玄女,帮助黄帝打败蚩尤、授天下地图予舜帝整治国家、遣二十三女云华夫人下凡助大禹治水,而幸睹圣颜者,则有以孝闻名乡里的舜帝、游瑶池拜金母的穆天子以及好神仙之术的汉武帝等。
更为著名的就是她的蟠桃了,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凡人食用能够成仙,并能长生不老。总之,她是一位凌驾于众仙之人的存在,因为所有的神话故事里都没有提到一点,那就是神仙也不一定就是不会死的!假如说,神仙也有寿命的话,只是比凡人长,那么这位西王母手中能够延年益寿、永驻青春的蟠桃岂不成了所有人都垂涎的无上宝物?
所以关于这位真神,历来都是长生不老的传说,但是查文斌是不相信会有蟠桃这种东西存在的,因为古人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向往创造出这么一个人物来进行膜拜,用来鞭策自己朝着长生的方向发展。但是无论是君王,还是平民,或者方士们,都发现这种追求似乎是行不通的,就是秦始皇也不例外,于是乎,就有人开始兴建另外一个世界:冥界,这是一个人死后的世界,同时伴随着人们寄希望于死后的轮回和对子孙的庇护,宗教开始真正兴起了!
当巫术与道家理论完美结合,道教开始在中华大地风生水起。在 href='1306/im'>《易经》的指导下,道士们开始能够运用天象、五行、阴阳、风水驾驭远古巫术这种神秘的自然力量,然后配合大量的道家典籍修炼自己的内心世界,于是这样一个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占据了本土第一大宗教的道教开始了自己辉煌的历史。
因为文字的局限和消亡性、历史的波动和不确定性,口口相传的咒语存在的失真性,以及其他宗教的兴起,道教终究开始隐隐失去了第一大宗教的风光,并开始有了衰退之象,连同那些古老的巫术以及占卜和风水面相学一同开始消失在一波又一波的时代大潮中。
在前往神山的路上,老王也对这个据说是西王母地盘的圣山有了兴趣。他说:“曾经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儿,有一伙儿盗墓贼掏了战国时期魏襄王的陵墓,这帮子家伙里头还有一个当时有点文化的人,比较喜欢收藏战国时代的竹简。他这些竹简里头,有一本竹简是用小说形式描写的,就是让后世十分震惊的旷世奇书《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记录了西周五世国君周穆王的生平,这本书里清晰地记载了周穆王西征时,与西王母对歌,并向西王母敬献礼物的情节。这周穆王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西周出土的青铜礼器都证实了这个人物的存在。他就是周武王的曾孙,周昭王的儿子,名叫姬满。
既然周穆王是确实存在的,那么西王母,嘿嘿,存在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而且这本书至少成书于战国之前。很有可能是根据当时的一些野史和民间传说撰写的,不能说可信度有多高,但还有一本正史也有类似的记载,那便是《史记·周本纪》中记载:穆王十七年,西巡狩,见西王母。
超子听得颇有兴趣,这一路上权当是给自己解乏了:“文斌哥,不是说这西王母是个怪物吗?”
老王接着说道:“非也,在我看来,我更加认同文斌刚才所讲述的道家典籍中的记载,而不是 href='1656/im'>《山海经》,我相信她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因为在中国最早的时候是奉行过母系氏族的,而且远古部落多以动物作为图腾,比如现在我们所说的炎黄子孙的图腾:龙!但是西王母被形容成了一个豹尾、虎齿、善啸的怪物,则极有可能是他们当时部落的图腾就是虎和豹组成的。”
“为了加大部落的影响力和西王母的领导,于是人们就把她神化了,成了个半人半兽的妖怪。上古时期,人们崇尚巫术。掌握巫术的人,往往就是氏族最高的统治者,比如云大祭司就是这样,在失去族长后他便成为了这支被遗忘的羌族的首领。”
“所以西王母被神化的可能性很大。至于为什么被长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掌握了很强大的巫术,能够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这个,文斌你觉得有可能吗?”
查文斌也不是很确定:“这个我不好说,巫术这种东西的强大,昨晚我算是见识到了,确实有一些神鬼通天之术的存在。但是若要不死不灭,那除非是能够逆天而为,不排除这位西王母手上掌握了强大的巫术,甚至是所有巫术的起源之祖。”
老王点点头道:“还有一个便是,这个西王母根本就是个代号而已,就像我们称中原各朝各代的统治者为皇帝一样。每一朝的君王都有个统称叫皇帝,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的象征。那么,如果这个部族还一直存在的话,岂不是西王母也一直存在?”
查文斌有些累了,这两天他所知道的东西几乎能把整个道教的发展史完全地连贯一遍,连同自己那些原本不识,只知道用的咒语和符字也弄明白了一部分其中的含义,单凭这个,已经是天大的收获了。可以说,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够参透《如意册》,那么当真还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
“不管了,若真有其人,我相信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就算过了几千年光景,总还得留下点儿什么。既然日月双轮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么说明我们至少是来对了地方。”
就在查文斌和老王聊得很投机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哲罗和超子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两根拔地而起的大柱子分别矗立在两旁,只留下中间一条还算平整的过道。哲罗说道:“前面那石头好气派,真的挺像一大门啊!”
查文斌听闻抬头一看,隐约却发现了有一点不妥之处,因为那门里面似乎有一支队伍正在往外走,而且他看到那支队伍领头的人竟然是哲罗!
第九章 昆仑玉虚
“停下!”查文斌大声喊道。
不知发生何事的哲罗和超子停了下来:“怎么了?”
查文斌惊讶地问道:“你们没看见?”
超子有些糊涂地问道:“看见什么了?”
查文斌指着那两根柱子说道:“那儿有面镜子!”
超子回头一看,道:“哪有镜子?”
查文斌再看时,哪儿还有倒影,就是这么一条光秃秃的路两边矗立着大石柱子而已,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查文斌坚决地说道。
超子有些关心地说道:“文斌哥,你是不是太累了,眼睛有些吃力了,要不我们歇歇?”
查文斌也不再多言,因为大部分人已经跟看见鬼一样在看着他了,那就当是自己眼花了吧,这时老刀说道:“高原上的雪一般都是冻住的状态,在一些特殊的角度容易反射,往往一闪而逝,不奇怪,走吧。”
“走吧,可能是我看花眼了。”查文斌不想再多说了,有的事情越说往往越玄乎,索性便不说了。
就在队伍准备走的时候,卓雄悄悄走到查文斌身边,道:“我也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查文斌小心地问道。
“对面有个镜子,但是我看见镜子里只有四个人。”
“哪四个?”
“我、你,还有超子和那个向导,其他人都没有看到。”
查文斌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前后左右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一脸正常的样子。他对卓雄说道:“不要声张,就当没看见。”
卓雄点点头,重新回到他自己原本站着的位子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穿过这两个有些奇怪的柱子,前方开始出现了起伏的山峦景象,但是齐雪线以上的部位,基本都弥漫在一层白茫茫的雾里,什么都看不到。
雪线以下的地方,光秃秃的岩石峭壁,很少能看到绿色,这多半也跟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有关。这一次他们是沿着一条河流而上的,河里流淌着的怕是那雪山之上千年冰雪所融化,喝上一口甘甜无比,顺着河流去追寻历史是非常简单而且有效的办法。如果某一片区域有人活动过,那么就离不开水源。正是因为人们逐水而居的习惯才会使得中国拥有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两大文明。
但是这儿,别说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就连动物都非常少见,只有天空中偶尔飞过的几只苍鹰在上空盘旋着。
一行人坐在河边的大石滩边歇歇脚,超子这张嘴立马又管不住了:“文斌哥,你确定这儿是神仙住的山?我怎么觉得这里连我们那儿的小山包都不如,神仙住在这儿还不得憋出病来?”
查文斌有些不悦地说道:“不要胡说,昆仑是万山之祖、龙脉之祖,自古多少道教高人都想在此地开山立派,但从没有一人能够登上那昆仑绝顶,有能耐的在昆仑余脉立一道观已经是登天的难度了。当年玄阳胡真人与金丹子张理清道长两人一心向道,不远千里来昆仑寻地立派,觅得莲花一峰历经十五年才修建了昆仑万神宫,而后羽化而登仙。他那不过还是一莲花而已,却能有那般成就,若是找到龙头,那还了得。”
“那还不是在十年动乱中给砸了嘛,神仙再强,也弄不过红卫兵呀,哈哈。”超子这一笑,却见查文斌已经黑着脸了,赶紧捂着嘴巴去勾那小哲罗的肩膀去了。
老王灌了口水,想了一会儿,说道:“文斌啊,你说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来过吗?”
查文斌有些苦笑道:“我哪里知道,也只是听那大祭司说过罢了。”
“可我觉得有人来过,而且我们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足迹。”
“谁?”
老王说道:“李白!李白曾经作诗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里说的群玉山头岂不就是昆仑主峰吗?还有那瑶池,那可是传说中西王母的地盘了,这个李白先是到了蕲封山,尔后到了这里,我怀疑期间他可能还去过封渊一带,只是他的诗太多了,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你说这会是巧合吗?如果真要按照我的推断,他就是帮着当时的朝廷来找东西的,不过是打着游山玩水作诗的幌子而已。”
被老王这么一提醒,查文斌还真就想起来了什么:“我想起来一个人,上清派茅山一宗曾经出过一位大师,名叫司马承祯,号道隐真人,他是茅山第十二代掌门。算起来,他也算是我天正道一门的师祖,都源自茅山,主张‘神仙之道,五归一门’。这位真人就曾经和李白相识。”
“他在《大鹏赋》里的开篇叙便是:‘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遇稀有鸟赋》以自广。’”
“这说明他结识茅山掌门,并且懂道,‘倚剑天外,挂弓扶桑,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这些都出自他之口,扶桑神树,四荒八野,与当时的茅山掌门神游八级之表,你说的非常有可能,可能我们一直在走他走过的路线!”
这真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判断,一位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诗人,居然在千百年前就开始走了这条今天他们才重新走过的路。同样是扶桑神树,同样是巴蜀蜀道,同样是玉山昆仑,更加重要的是同样牵扯到了茅山一派。
众所周知,李白是有朝廷背景的,谁能活得那么潇洒,整日拿着酒罐子游山玩水吟诗作对,那还不得饿死。而且他去的地方用今天的话来说,那绝对是在探险,如果没有一支充分保障的后勤力量,在那个一切都没有被开发过的原始时代,李白单靠一人如何去得了那些地势险峻、自然条件恶劣万分的名山大川?
答案只有一个,李白是在给朝廷做事,并且拉拢了一批当时极具本领的道家前辈。李唐盛世之时,国家有足够的时间和财力去帮助帝王们圆他们自己那个长生不死的梦,于是李白便成了这次行动的领头人。
查文斌把目光转向了老王:“看来你就是现在的那个李白了,你为你的组织做事,而我是一个道士,而且还是茅山余脉天正道的掌门,怎么看这事都是在复活前朝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儿,而且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信息就是,老子姓李,他可是道教真神。大唐的国君也是李姓,李白,有点意思了。不管前人有没有找到,至少看来这件事跟我道教还能扯上点关系,也算是我没有白走这一趟。”
老王有些尴尬,不过回头一想,却也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只好呵呵笑道:“再怎么,他也是你们道教中的名人,也算是徒子徒孙们帮助祖先完成心愿了。”
“你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的。答应的事情,我能做到的都会做到。”查文斌转而一想,卓雄说,自己看到四个人里面并没有老王,心里就有一点不自然了。他看着这个到现在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身份的老朋友,还是希望他能够一路平安。“李白还有一个身份应该就是上清派的第十五代传人之一,话说他是拜胡紫阳门下,胡紫阳则是上清派的第十四代宗师,这事越来越模糊,也就越来越清晰。不管是再走前人的路,还是被你那个组织刻意安排,至少我已经了结了何老的心愿。等出了山,我把翻译过来的《如意册》亲手在他坟前烧掉,然后便归隐了。”
查文斌看了一眼前面藏在一片云中的雪山,叹了口气道:“既然这里是李白的最后一站,那么也该是我查某人的最后一站了。他没有找到的东西,那么就由我这个余脉的徒孙完成!”
看着身边站着的查文斌,老王心头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时常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这样一个身份,或许会和他成为多好的至交,谈古论今,望天说道,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意。他突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要是干完这一次,就回去跟组织提出走人,跟着这群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去过那种简单的生活该有多好。
查文斌大手一挥:“起身吧,弟兄们,既然来了,我们就不会空手走,接下来的路可能就没那么好走了。虽说昆仑主峰是龙中之龙,但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的了。龙只对它臣服的人低头,我们这些凡人去扰它,难免是会惊了龙怒的。”
这一次,他自己走在了前面,面对危险,查文斌从不让别人替自己抵挡,这就是他!
有道是:玉虚昆仑龙冠天下,王母瑶池水清木华;诗仙太白浮海归煞,天正文斌问道天涯!
很快他们便进发到了山脚。下午时分,整个队伍推进到了雪线的位置。因为现在是夏季,所以昆仑并没有被完全冰封住。裸露在地表的岩石上也只有顽强的蕨类植物和高原苔藓。这里暂时还没有看到生命的迹象,不仅冷,而且缺氧。
一开始还能嬉笑打闹的超子这会儿也开始变得老实了,有着丰富高原经验的他和卓雄主动代替了哲罗这个向导。因为到了这儿,他能提供的东西已经几乎没有了,能做的就是替老王这样的队中拖后腿的人物分担一下行囊。
查文斌把队伍分成三个部分:卓雄和超子这对高原兵负责探路;横肉脸大山、哲罗和老王搭配另外一个部下待在一块儿,毕竟老王是这里最弱的人,需要照顾;自己则和老刀以及剩下那个兵负责断后。
哲罗再三嘱咐这雪山上得注意三点:一个是防止雪崩,另外一个就是怕雪窟窿,还有一个则是冰块整体脱离造成的滑坡,每一样都是能要了人命的。虽然他常年生活在这一带,但还是没法分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步下面会是什么。
雪线之上,便是白茫茫的雾气,谁也不知晓这山到底有多高。若要寻龙,最好也必须登到山顶才可见。
最难的便是穿过云层了。这里面不仅湿度高,而且能见度极低,恰恰这里的云层还厚得很且压得低。查文斌一开始便用上了一根绳上拴蚂蚱的办法。
第一拨人必须给后面那拨人安全提示之后才可以继续行走,信号就是拉着手中的那根绳,这个办法虽然简单,但有两个弊端:一个是登山效率极低,另外一个就是后面的人无法看清前方人留下的脚印,做不到完全复制。
很快,超子和卓雄便带头扎进了这云层里。一入云层,他们就只能凭借自己侦察兵的经验行走了,因为看不见任何参照物。在这么大一片陌生区域,等于是闭着眼睛走,这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在科学上有个著名的理论,若是给你一片足够大的开阔地,并且没有任何障碍物,然后蒙上你的眼睛,让你凭借自己的直觉一直往前走直线,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会回到原点,并且最终留下的运动轨迹是一个圆。关于这个原因,科学界早有论断,这也是侦察兵们最需要克服的一点,有时候自己的直觉往往是错的,需要不停地修正自己本来认为的直觉,也就是要跟直觉反着来,这就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专业的野外训练。
原本查文斌以为进来之后,多少还能有点视线,可是情况的复杂已经超乎他的预料。里面不仅云层厚,而且夹杂着呼啸的山风,这些云仿佛是在绕着这座大山不停地做圆周运动。人与人之间甚至到了无法用语言交流的地步,只能让前面的人带着自己走。
突然,查文斌就觉得自己腰上垂着的绳子猛地往前一拉。整个队伍的两头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中间拽。
有人开始大喊,但是听不清喊的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听见风声的呼叫中有枪响声和人的号叫声。枪声是连贯着的,后来老刀说这是连发状态下,打完了整整一梭子子弹。
混乱的局面持续没半分钟便消停了下来,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超子和卓雄赶忙将队伍暂停了下来,将所有人聚集到了一起。外面站着一群人围住了查文斌、老刀和超子。他们三人蹲在地上,人墙挡住了风才能勉强进行一次艰难的交谈。
老刀扯着喉咙拼命喊道:“是我那一组出了事情,还不知道是谁!”
然后超子立马起身清点人数,原本还剩下九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八个,而且超子趴在地上好一阵子摸索后才发现,刚才经过的地上已经有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而且洞口还残留着热乎乎的血迹,抓在手上黏黏的。
他赶紧把这个情况进行了汇报,然后又统计了一遍人数,发现老刀带来的四个人中又少了一个!
老刀一脸死灰地蹲在那儿,拳头攥得紧紧的。这带来五个兄弟,一转眼三个没了,仅仅剩下一人和自己。如今却只上到了山脚,莫说到山顶,就连半山腰也未必到了,队伍却已经成了残阵。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同时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那位战友获救的机会等于零。
他们不得不开始调整,剩余的七个人被分成了两组,超子、卓雄和老刀还有剩余的那个兵走在前面,四个人互相揽着对方的肩膀,腰间用绳子连接。后面站着剩余的四人,紧紧和前面的那个人保持距离,每个人负责盯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底,谁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就在那么一瞬间一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是最为恰当的了。
云层和低温让所有人的眉毛和眼睑上都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老王被迫期间吸了几次氧。横肉脸大山几乎是揽着他的腰把这个胖乎乎的身躯用手臂的力量往上拉。若没有他,恐怕老王已经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了。
查文斌曾经说过,道法的一切来自自然,和天斗,人显得是那样的渺小。不用出现什么难缠的鬼怪精魂。单就这样的山,就能埋葬一拨又一拨妄图寻宝的人。如今走在这艰难的路上,他才明白要想窥得天道,单凭一本《如意册》哪里够用,如果世人都能靠一本书籍成道,那么留在道教丹青上的名字恐怕也就不会只有那寥寥几人了。
坚持!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小女的亡魂还在受苦,甚至这一年来都无法感觉到那个梦了,但这并不说明是好现象,他得罪的东西太多了,整不了他查文斌,整他的亲人总是行的。这些年来,和他有过来往的人,有几个最后是落得好处的?单就这一次,已经失去了三条人命,如果没有他这一次的行动,也不至于让人丢了性命。不管怎么说,这跟他都脱不了关系。
天煞孤星!查文斌也不想拥有这样的命理,既然上天给了他这样的命,要么顺着它去死,要么挺着胸膛去逆!他不想再出事了,因为老天对他的折磨实在太多了。他没有负世人,但天却负了他!他的脑海里甚至开始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成不了道,那做个鬼也要搅个天翻地覆,欠他的,他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腿已经麻木了,嘴唇也已经冻裂,每个人的身体都到了几乎要崩溃的极限。除了查文斌之外,其他人就真的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因为他胸口的那块小小的青铜轮始终在迸发着一股暖流,而且是越来越暖和。
当有人发现头顶开始出现了明亮的星空之时,他们终于穿透了云层,低温和疲劳是现在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越是在这种时刻,越是不能放松,这些久经沙场的老手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身体已经不能和思想进行统一了,所有人都倒在了雪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稀薄的高原空气本来含氧量就低,但是这会儿却像是进入了清早的森林一般,说不出的甘甜。
有的人想睡觉了,比如哲罗,他实在受不了了。查文斌虽然有温度,但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但是看起来,他还是目前状况最乐观的,挣扎着从大家的包里翻出无烟煤来点燃。虽然火力比在山下要小得多,但总算有了一丝火光。
他把雪放在锅里融开,煮了姜茶,这里的水永远都达不到一百摄氏度。挨个喂了一点之后,体质好点的人才逐渐缓过神来。含高热量的食物机械地在嘴里嚼着,没有人能嚼出味道来,但是都知道不得不吃下去,因为只要不吃,就保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这里不要过多地寄希望于战友,能靠的只能是自己。
恢复了好一阵子,卓雄和超子还有老刀拖着麻木的身体硬是在雪地里挖了几个睡坑,这种有点类似于陕西窑洞的简易住所是目前最好的御寒之所,他们把帐篷设立在里面,这一晚没有人站岗,因为谁都没有力气了,裹着睡袋呼呼大睡。
除了老王的情况比较糟糕外,其他人只是身体虚弱。给老王服了药,又打了针,查文斌又特地把老王安排睡在人群中间,这样可以暖和一点点。他也忘记了那两个呼噜王的鼾声,或许人在极度累的时候,连地震来了都会不想去管。
夜里,老刀在梦中听到了一种“嘶嘶”的声音,极像是塑料袋被剪刀划开的声音。可能是他太累了,一向警觉的他听到了这种声音,身体居然没有条件反射般地站立,只有脑子里那句:别管了,睡吧。
片刻之后,“啊”的一声惨叫响遍了整个山谷。
这一叫,所有人都醒了。叫声是从老刀那个帐篷里发出的,查文斌和超子匆匆赶了过去。
“怎么回事?”查文斌问道。
“死了。”老刀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看着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兄弟也离开了自己,心头已经开始失去那些锋芒。他可以允许自己的战友被炸成碎片,但是接受不了这种接二连三莫名其妙的死亡方式。
查文斌低下身子,想去查看一番,却被刚进门的卓雄喝道:“别碰那玩意儿,是尸蚕!”说着,人们发现他握着的匕首上正挑着一只火腿肠大小的尸蚕,虽然被刀尖扎着,可是还没完全死去,身体依旧在微微地扭动。
“刚在门口发现的,这东西正打算往你们帐篷里钻,这东西的原产地就是人迹罕至的雪域高原,可能我们的味道吸引了它们,成了猎物。”
除了哲罗和老刀,其他人可是领教过这东西的厉害。当初在蕲封山,要不是三足蟾以克星的姿态横空出世,他们或许早已经成了这东西的点心了。如今到了真正的原产地,见到这玩意儿,说心里不怵,那是假的。
查文斌说道:“老刀,你走开点。这种虫子奇毒无比,一口就能让人毙命,看来我们已经进了它们的老窝,得想点措施才能睡了。超子,这尸蚕可能还在人身上,你跟卓雄处理的时候小心一点。”
“放心吧。”超子蹲下来查看了一番之后,果然在睡袋靠脚的那一面发现了一个被咬破的小洞,“是从这里进去的,对不住了兄弟,可能要动动你了。”说完,他示意老刀和查文斌出去之后,和卓雄拉着睡袋靠脚的那一头,猛地往上一抬,再向后一扯,整个睡袋就从那具已经发黑的尸体上扯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只白乎乎、软绵绵的虫子掉到了地上,正弓着身子再次往自己的猎物身上爬去。
“嗖!”超子手中的匕首被他奋力掷出,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只尸蚕的七寸。它被牢牢地钉在地上,挣扎了一小会儿便停止了。
超子对卓雄说道:“瞎子,再去找找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虫子,别给漏了。”
很快,尸体上厚厚的御寒服被匕首轻轻划开,虽然他们也不想这位战友死后还得不到体面,但这纯属无奈之举,一条尸蚕的毒性足可以毁掉整个队伍。
好在他们没有发现新的尸蚕,被咬的伤口在小腿上,已经掉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块肉了。他们给尸体穿好衣服,重新装进睡袋,拉上拉链抬到了门口。
外面的查文斌正在用硫黄把整个营区外面细细地围成了一个圈。他解释道:“这个能遮住气味,还能防虫,以后晚上睡觉还是要人轮着看守,放松不得,这尸体……”查文斌又看着老刀问道:“怎么处理,还是你来决定吧。”
“烧了吧,总不能留在这儿给鹰或者狼吃了,更加不能喂了虫子。”
查文斌说道:“那也好,我给做个法事送送,就在这儿烧吧,昆仑处处是龙脉,连穴都不用挑,直接撒在这儿就行。”
简单地搭了一个灵台,用随身带的干粮做了些供品,尸体就那样静静地放在营地前面,老刀跪在自己部下的尸体前有点唏嘘地说道:“兄弟们啊,我对不住你们啊,把你们带进来,却没办法把你们带出去。你们放心,要不了多久,哥哥也会下来陪你们的。别怪我平时对你们严,多严一点儿,就多了一分安全,只是没想到走得还这么快。”
查文斌这边给他烧了点纸钱,又点了香和烛,诵了往生咒,期望这位小哥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这火我看还是你自己来点吧。”说着,查文斌把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了老刀,老刀沉默了一会儿后接了过来喊道:“跟几个兄弟们打个招呼,等我出去,你们的爹妈就是我老刀的爹妈,我会帮你们看着的,走好!”
这睡袋上已经撒过了压缩燃料,火折子一碰即燃。“轰”的一声,一团大火伴随着浓浓的黑烟开始升起。查文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往生咒,希望能给这位死去的人多带去一些阴德。
这一晚,没有几人能够安心睡眠。当然除了横肉脸大山这样的呼噜王,即使是外面下金元宝了,也多半跟他没关系,这家伙睡得那叫一个香。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查文斌便起床了,却见老刀坐在外面抽着闷烟。
“起来这么早?”
见是查文斌,老刀也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没吭声。
从这半山腰往下.99lib.看,的确是壮观,早上的雾气格外浓,也就离着他们不到十米深的地方,云海四下翻腾,真有置身于天宫之上般的感觉。太阳尚未升起,查文斌决定来看看这儿山的走势。
从这儿望去,他们似乎走了有接近一半的路了。再向上没有浓雾,估摸着也得大半天时间赶,因为越高的地方空气也就越稀薄,温度也会更加低。
这昆仑真可谓是中华第一神山。巍巍昆仑三千丈,皑皑的白雪赋予了它神秘而庄重的面纱。查文斌只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他能看见远处的云海之上有道道金光闪过,那是太阳的光芒被云层反射,也就是说太阳是从身后这座大山的背面升起的。他们现在位于西边,也就是背阳面,要想一窥昆仑真身,恐怕还得先过了这山顶。
老王的情况比起昨天已经大有改善,经过一夜的休息起码气色已经好多了。收拾了行囊,剩下的几人又开始了新的征程。
这一路走得可不轻松,哪样都得提防。如今看来。人并不是这里唯一的生物,起码那些神出鬼没的尸蚕是随时都可能会出现的。
越往上,就越开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们看见了一些被垒起来的大石头,有点像藏区的那种玛尼堆,大部分都已经被积雪所覆盖,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大。如果这里的积雪被融化,或许暴露出来的东西足可以改变整个远古时代的历史,因为他们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青铜柱!
一根直径有二十厘米的青铜柱裸露在地面上,留出来的部分不过十来厘米长,还是哲罗不小心用脚踢到的。他们往下挖了好久,也没见到底,横肉脸和超子两人合力试着把它拔起来,但是纹丝不动。
柱子上刻画着一些古老的字符,查文斌认得,但是他却忘记请教云大祭司这些字的含义,因为这东西的字迹曾经出现在一件不是那么能见得了光的东西上:灭魂钉!
古老的灭魂咒被互相交替地刻画在这根柱子上面,带来的那种震撼不亚于扶桑神树展现在他的面前,如此巨大的灭魂钉到底是起什么用的?
查文斌心里头是这样想的:难道这下面还埋葬着什么远古的凶魔,需要动用如此之大的灭魂钉?
在尝试了好久之后,他们放弃了把这根东西弄上来瞧瞧的想法,此时距离山顶不过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再努力一把,便能在太阳下山之前完成任务。
查文斌说道:“先上去看看再说,有这东西在,起码说明这里曾经有人活动过。”
还未走到山顶,却见上面有白色的雾气呼呼地往上翻涌。这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不知不觉中竟然发现了一个更加奇怪的现象,周围的雪开始慢慢地不见了,温度也竟然比之前高了好多!
第一个登顶的是超子,他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喊道:“天哪!”
等到查文斌也登顶之时,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这是一座怎样雄伟的神山,难怪世人不能见其真面目,那是因为不登顶者永远不会想到山的另外一面居然别有洞天!
如果说查文斌现在站的位置是一朵莲花最外围的花瓣,那么他的眼前就是真正的花蕊。
一座比这山还要微微高出一截的山峰置身于他们的对面,四周环绕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把它紧紧地包裹在中间,群山呈莲花的花瓣一般向四周延展开来,半山腰都飘浮着那层翻腾的云海和皑皑的白雪,而中间那座主峰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不仅山林密布,甚至能看见一簇簇开放的花朵,朵朵白云轻轻飘荡在它的四周,山顶之上不时有雁鹤之类的鸟儿盘旋。
如果用更加立体点的词汇来形容的话,从天空往下航拍,这就是一朵飘浮在空中的盛开的天山雪莲!
查文斌一时找不到能说的话了,半晌才道:“人间仙境,莫过于此,不愧是神话的起源!”
“你们快过来看啊,这里有一口井,里面还有热水呢!”超子已经在那边大呼小叫了,只见一口八字井出现在地面上,旁边还拴着一根大链子,井里的热水正在呼呼地往外涌。那白色的热气就是从这里蒸腾出来的。
“温泉,真没想到这山顶居然有温泉。”老王激动地都想脱掉衣服跳进井里洗个澡了,可看样子这水的温度可不低,跳下去绝对是跟煺毛猪一个下场。
井水还算清澈,只是那根大链子被拴在旁边一根短短的石柱子上着实有些奇怪,粗细得有人的手腕那般。
“要不拉出来看看?”超子看着这链子,心里头就有股拖出来看看的冲动。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有这个想法,只是被他说了出来而已。
说干就干。那链子分量可真不轻,得几个人合力,下面浸泡在水里的部分还烫得厉害,所以拉出来一点还得等它冷了再继续。
哲罗和老王两人负责安营扎寨,他们打算今晚在山顶过夜,其他几人就在那儿干拉链子的体力活儿。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链子被扯上来的部分得有七八十米了,都在地上堆得好高一层,但几乎还远远没有看到尽头,并且还沉得很,得他们五人合力。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井水的颜色开始逐渐变得有些浑浊,不像一开始那般清澈。
链子大概被拉扯了有一百米的时候,几个人的手上几乎都磨出了水疱,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多长,那边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准备吃完饭再拉拉看。
这口井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地方,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链子的那头究竟是什么,吃饭的时候讨论的也都是这个问题。
老王说链子的那头说不定是个箱子之类的东西,里面可能装着祖先们的宝贝,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超子则觉得,放在这么深的温泉里,宝贝也得给泡坏了,必须得是以前用来拴着什么神兽一类的东西。
查文斌觉得这东西既然是他们到这里发现的第一个重要线索,不管怎样都得拉起来看看,不过他认为现在他们站的脚下其实是一座火山,只有火山才会有温泉。这朵莲花状的群山,有点像古老的火锅,中间那朵花蕊因为火山提供的热量所以能够四季常青,造就了一个人间仙境,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
吃罢晚饭,继续开工,除了负责照明的哲罗,其他人都是抡开了膀子继续拉。这越拉他们心里就越没底,链子被源源不断地拉扯出来,周边都已经要堆不下了。
超子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不是耍人玩吗?你是有多重要的宝贝得这么放在下面,我们起码也拉了有两百米出来,怎么一?99lib.点到底的迹象都没有。”
还有一点,查文斌注意到的是,井里的水此刻已经开始泛黄汤了,翻腾得也远比之前厉害,都开始往四周蔓延了。
“加把劲儿,链子不可能没有尽头,要真是那样无尽的长,加起来的重量我们几个也不可能拉得动,现在分量也开始变轻了,我估计八成快要到底了。”查文斌说道。
“轰”的一声,里面的井水不知为何,突然猛地往外喷射出来,涌出的水花得有三四米高,就跟喷泉那般,洒在身上裸露的肌肤处,瞬间就能让人烫伤,一时间“哟、哟、哟”的被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又传来“哐”的一声巨响,他们发现手中的链子再也拉不动了。
“被卡住了?”超子问道。
老刀因为站在最前面,明显感觉手中一麻,说道:“好像是,估计是这链子下面吊着什么东西,这井的直径太小了,卡住了,听声音还有点像是金属的。”
超子问道:“那要不再放点下去,咱们再扯一次,看看能不能冲出来?”
主要是大家太想知道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了,于是老刀几乎是马上同意了:“行,再试一次,等下大家喊一二三,一起用力。”
查文斌负责发号施令,所有人都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往后倾斜,以获得最大的抓地力,连哲罗都参加到了队伍里,链子又被慢慢地放回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一、二、三,拉!”查文斌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往回拉扯。
他们只觉得自己手掌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然后“轰”的一声,一波比刚才要大上几倍的水花瞬间就冲向了天空,带着滚烫的井水如天女散花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查文斌喊道:“快跑!”说完,大家一股脑地丢掉了手中的链子纷纷向后撤,免得被井水烫伤,然后更加剧烈的碰撞声甚至让大地都有一丝颤抖。与此同时,突然从井下传来一阵“吼”的巨响,让他们忘记去拉住不断往下滑落的链子。
那吼声可谓是惊天动地,井水开始不断向上喷涌,连大地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们能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动摇。
老王紧张地问道:“地震了?”
查文斌的脸色无比凝重,好久才说道:“不,是龙吟!这个叫声,是龙,龙脉之祖昆仑山下真的有龙!”
那吼声随着链子不断地往回落,也随之开始慢慢变小,等到链子差不多都落入井里时,现场除了一片被水冲刷留下的狼藉之外,就是几个木呆呆的人了,因为不仅仅是查文斌说了一句是龙吟,而且天空中真的出现了“龙”。
就在刚才,不知何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在这种地方看月亮格外清楚,但是谁都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奇景,一条黑色龙形云朵在不停地绕着月亮转圈,首尾相接,有四肢,还在不停地变换着脚步,龙头上的胡须都清晰可见,嘴巴还在时不时地张合着,一直守着那月亮的四周不停地转着。更为重要的是这条龙有一对非常明显的翅膀,还在不停地上下扇动着,像是在推动这庞大的身体进行圆周运动。
随着这链子完全落回井中,那条带着翅膀的龙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应龙!”查文斌说道,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云状的应龙,如果说云图案的组合存在各种不确定性,那么这条龙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应龙,硬要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没有人会相信云朵能组合出一条这么接近真实的龙。
据说当年就是西王母派了应龙去帮助皇帝战蚩尤,如今看来这链子他们是不敢再继续拉了,回到井口的老刀发现井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又是那般清澈了。
超子这小子的好奇心,那是比天还大的:“要不我们继续拉?”
查文斌马上否决了:“不能再动了,龙脉之祖的任何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动得起的,普通的风水关乎个人,这里的风水关乎整个天下,但愿今晚我们的莽撞不会带来什么后果。”
“那你们不想知道这下面究竟是什么?”超子最纠结的就是这个,他若是知道有一个秘密的存在,不想办法去弄个水落石出夜里都会睡得不踏实。
查文斌说道:“想,但是不允许,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有的只属于历史,我们不能越了界限硬去闯,该留在井里的就让它继续留着吧。”
“哎,奇了怪了。”一向很少说话的老刀突然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查文斌侧过身子一看,他正蹲在那井边朝井里看着。
“怎么了?”老王问道。
“你们说,这井水里为什么倒映出来的不是我的脸?”老刀说这话的语气听上去跟他平时很不一样。他一向说话都是比较机械的,给人冷冰冰的感觉,现在却充满了一丝让人耐人寻味的感觉。
不知怎的,查文斌听了他这话,心里就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他马上说道:“老刀,你过来,跟我说说看,你看到了什么?”说着他开始往老刀的身边走去。
“我要下去看看!”说完,老刀突然把脸转过来,带着一丝微笑,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老刀的笑容。
“你说什么?快点过来!”查文斌这时已经改用跑了,就在他马上要到老刀身边的时候,老刀突然把头朝下,一个猛子扎进了井里,查文斌的手离他的肩膀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这口井开始不断地翻腾着水花,“咕噜噜……”水泡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翻腾。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刀就这样跳进了井里。“老刀!”查文斌觉得自己的嗓子几乎都要被这一声大喊给撕破了,但是留给他的是一圈圈水晕散去后恢复平静的水面,他只看见了井中自己那张几乎要崩溃的脸。
第十章 暗算
老刀就这么去了,没有人知道他在井中看见的是什么,也没有人相信倒栽葱进了这口井里他还能活着出来。超子非常后悔自己非要去拉那根链子,事实上所有人都在后悔。
这支由组织提供的援军至此已经全军覆没了,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能力,就单兵素质而言,这五个人恐怕都能凌驾在超子之上,可这就是命,死的就是那些强者,活着的人们则需要怀着一开始来的目的继续寻找。
古井边,查文斌手里撒着大把的纸钱,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送别了。月光下,纷乱的元宝随着山风飘飘荡荡,也不知道有多少最后是真的能落到老刀的袋里。
“一路走好,老刀,到了那一头替我跟你那些兄弟赔个不是。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白白送了性命。”其他人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悲伤,这一趟算是最为波折的一趟,一开始就充满了死亡。
“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就上对面那座主峰。”查文斌说完,便钻进了帐篷里。
今晚没了老刀,站岗的人就落到他们自己头上了。卓雄负责下半夜的岗哨,他也在想着老刀,这个人一看就是经历过炮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边界走过来的人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他也想不明白,仰天叹了口气,天空中那轮明月在山峰的正上头。
“好圆的月亮啊!”卓雄感叹道。
他有点想家了,可是却没有家可以想,他是一个不知道家在哪里的人,是一个孤儿。在地上鼓捣了半天,卓雄干脆躺在了草地上,这周边有温泉,地上暖和得很,就那样用手枕着自己的后脑勺看着高原的夜空。
一小时后,他再次把头偏向了主峰,这时卓雄猛地发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事实,这个月亮还停在山峰的正上头,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一小时内,月亮并没有移动过。
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决定再等等看,于是就盯着那月亮一动不动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除了偶尔有几朵云穿过,那轮金黄色的明月似乎根本就没有动的兴趣,只是懒洋洋地照着那座主峰的山顶,把洁白的月光洒在它的身上。
卓雄赶紧钻进了查文斌的帐篷里,把他摇醒道:“文斌哥,你快出来看看,这儿的月亮有些不对劲。”
查文斌这些天也有点累了,便问道:“怎么不对劲了?”
“那月亮没动过,一直停在那儿没动过,我虽不懂天文,但也知道月亮和太阳一样都是有起有落的,怎么会一直停在那儿不动?”
“瞎子啊,大半夜的,你吵吵啥啊,让你放哨,没让你进来吵吵。”超子翻了个身,有些不满地说道。
“行,我出去看看。”查文斌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嘟囔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儿不对劲。刚才老刀跳井的时候那月亮就在那儿,怎么现在还在,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月亮这么圆。”
“今天是农历三十。”不知何时,老王也起来了。
“老王,你怎么也起来了?”查文斌说道,然后自顾自地嘀咕道,“农历三十……三十……不对啊,老王,你记错了吧,三十怎么会有满月呢?”
查文斌正准备算算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呢,就听见卓雄喊道:“文斌哥,小心!”紧接着一个黑影猛地朝查文斌扑过来,两人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枪响,就在查文斌刚才站的那个位置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弹坑。
月光下,老王的脸有些惨白,又有些扭曲,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正对准查文斌。
“你疯了吗!”卓雄朝着老王怒吼道。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老王那冰冷的眼神和端起来的瞄准自己的枪口,那种眼神是要杀人的眼神。
突然老王一声闷哼,身子歪歪扭扭地瘫软到了地上,他的身后超子正在骂道:“就知道你个老不死的不可能回心转意,文斌哥,我把他丢到井里去陪老刀。”说着,他就去搬老王的身子。原来是超子被卓雄吵醒了之后也想跟出来看稀奇,却发现老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端着枪站在跟前,一枪过后,超子摸了上去,一记手刀劈晕了这老头。
查文斌爬起身来说道:“超子,你给我放开他,老王不会这么干的,肯定有什么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这老小子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眼看着地方就要到了,就想干掉我们呗。”超子骂骂咧咧地拖着老王肥重的身子,发现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重,便喊道,“横肉脸,横肉脸,你给我起来帮忙!”
“算了,超子,先等他醒了再看他怎么说吧,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卓雄劝道。
“行,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这样相信他,下一次就不知道他该会要谁的命了,我去拿绳子捆着他。”说完,超子便走向另外一个帐篷,他们的物资多半都囤积在那儿,那个帐篷里睡着的是横肉脸、老王和向导哲罗三人。
超子拨开帐篷之后双手立马向上一举,嘴里说道:“兄弟,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别跟哥瞎闹,这枪会走火的。”一边说他还一边往后再慢慢退。
卓雄和查文斌一听,觉得有些不对劲,跑过去一看,超子的脑门上正顶着一杆猎枪慢慢再往后退,猎枪的主人哲罗也似乎跟老王一样,脸色惨白,表情有些扭曲。
“哲罗!把枪放下!”查文斌有些恼火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两个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今晚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突然,卓雄喉咙里“呼”的一声吼,然后手腕一抖,一块鸡蛋大的石头飞了出去,准确地打在了哲罗的手背上。超子立刻抓住枪管往上一抬,“砰”!一阵青烟闪过,枪响了,子弹擦着超子的头皮飞了过去。
“妈的,敢打你超爷!”超子抬起一脚飞踹到哲罗的胸口,哲罗几乎是倒飞着进了帐篷,“哐”的一声,帐篷便被砸倒了,同时他也昏迷了过去。
超子走过去,一把抓住哲罗的腿拖到了老王身边,然后又气呼呼地掀开那个被砸倒的帐篷骂道:“就你还睡,跟个猪一样,外面都造反了你还睡得着!”他这话显然是在骂横肉脸的,可是当他掀开那顶帐篷的时候,哪里还有横肉脸的人,他不见了!
“人呢?文斌哥,大山兄弟不见了。”超子喊道。
卓雄和查文斌赶紧摸过去一看,东西都还在,就是人不见了。查文斌把手伸进横肉脸的睡袋,里面还是热的。
查文斌对他们两个说道:“看来刚走没一会儿,睡袋还是热的。”
“现在怎么办?”超子一时间没了主意,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用冲刺的速度向山下冲去。
“是他!”几人赶紧追了过去,山的这面是通向中间的主峰的,大晚上的,他们发现仅仅是一眨眼,对方就消失在了可见的视野中。
“不对劲儿了,赶紧看看老王他们。”查文斌也不去管那个人是不是横肉脸了,赶紧扶起地上的老王,翻开眼皮一看,眼神暗淡无光。
“中邪了,超子,你赶紧帮我把家伙拿来。卓雄,先把哲罗看好,万一醒了,怕控制不住。”
他们两人分别行动开来,一人去拿乾坤袋,一人去拿绳子。不一会儿,超子回来了,卓雄也回来了,同时卓雄还带了两个小纸人递给了查文斌。
“在他们帐篷里发现的,分别写着老王和哲罗的名字。”卓雄说道。
查文斌接过小纸人一看,背后还分别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小纸人的头顶各扎了一根绣花针,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蛊术!”
查文斌将手放到老王的头皮上慢慢摸搜着,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手指触摸到了一根尖尖的物体,手指一发力,一根十厘米左右长的银针就从老王的头顶上拔了出来,然后,他在哲罗的头顶也发现了一根银针。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这些东西,超子的世界突然乱了,竟然有人摸到他们的帐篷里用了这些下三烂的手段,而他和卓雄分别站了上下夜的岗哨居然不知道。
“先别管怎么回事,救他们两个要紧。”查文斌把手伸进八卦袋里就准备去拿家伙。突然他的手停止了,脸色开始非常不好看起来,半晌才说道,“月亮轮不见了。”
话说这日月双轮放在一起就会让查文斌想起那墓里发生的一幕,所以他就把太阳轮带在身上,把月亮轮放在包里,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不见了!
头顶那轮金黄色的明月始终悬挂在昆仑主峰山顶,这多少让查文斌觉得两者之间隐约有点什么关系,但眼下最要紧的却是救人!
这种蛊术也就是俗称的扎小人,最早都是用来诅咒或者谋财害命的,算是下三烂的手段,但它还有一个更加深奥的用处就是控制人的神志,这就得需要一定的本事了。
先得把人的主魂给引出来,然后用这个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字条子作为附体,其实这是一个假身体,会让主魂误认为这是他的躯壳,但是往往附体的时间不会太长,便用银针封住天顶穴的方式加以延长。这么做虽然能使得控制神志的时间变得更久,但是对人的伤害也往往更大,如果不能及时发现,主魂便回不到真正的主体,因为它已经被银针迷糊住了,不久后这个人便会因为丢了魂儿而死去。
要破这个邪术,就得先破那纸人,别看它普普通通,只是用白纸剪了个人形,其实人真正的魂魄就在上面,所以在魂魄被引出来之前,这张字条还不能受到任何损坏,要是破了或是折了,都会对真正的肉身造成类似的影响。在过去,有人就专门用这种法子整人,最常见的便是扎针,被扎的那个人往往突然就觉得自己疼痛难忍,犹如万箭穿心,最终被活活折磨死。
查文斌虽然自己从来不弄这种东西,但也知道这门邪术的厉害,所以便小心翼翼地把那对纸人放在两人的身边,然后取出黑狗血一袋、香烛若干。
把凝结成块的黑狗血用容器装着,放到温泉里融开,然后蘸到小纸人的印堂上,再用一根细细的线系在小纸人身上的银针上,另外一头则分别系在两人的左手中指上。
查文斌让他们两人分别扶着哲罗和老王,让他们的手可以微微抬高一些,然后用七星剑轻轻在二人中指上抹过,瞬间血就流了出来。这血的颜色比较黑,有点像瘀血的感觉。
查文斌又点了一根香,在两人的伤口下方慢慢地熏,一直到半炷香点完,流出来的血才恢复到那种正常的殷红色。
他小心翼翼地把线头慢慢移动到伤口的位置,然后说道:“用力挤下他们的手指。”
超子和卓雄分别照做,片刻之后,一团血滴便挂在了线头上。
“好了,文斌哥,然后呢?”超子问道。
查文斌取出辟邪铃来,同时他的手中还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根羽毛,颜色煞是好看。这是在公鸡的尾巴上找到的最长的那根羽毛,俗称凤尾毛,必须是从非常雄壮的大公鸡身上拔下来的。
这鸡毛可不是拿来好看的,它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作用,那就是拿来做扇子的。这不,查文斌已经开始一手拿着辟邪铃在那儿摇着,另外一只手则拿着鸡尾毛对着绳子上的两滴血不停地来回扇着。
这血挂在绳子上,每每都觉得它立马就要落地了,血滴走到哪儿,那绳子便坠到哪儿,摇摇晃晃的。查文斌的额头上满是汗,生怕一不当心这血就掉了下来。
终于,当两滴血同时到达小纸人的上方时,查文斌猛地一弹那两根线。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这一刻仿佛时间慢了好多好多,两滴血液随着一声轻微的弦声过后,分别腾空而起,然后再飞速坠落,“啪”的一声,两个纸人的印堂上又多加了一个红点点。
当人血和那黑狗血完全融合的时候,查文斌快速地拔掉了插在纸人身上的两枚银针,然后七星剑往地上一探,再一挑,两片纸人一跃而起。
双指擦着闪亮的剑身而过,大喊一声:“破!”“轰”的一声,两张纸人瞬间在飞舞的空中化作了两团火焰,查文斌再把身上的道袍往地上一扔,天空中的火球落地即灭。
说来也怪,这两张用白纸剪成的纸人,落到道袍上依稀还可以分辨出人形来,只是已经成了焦炭状。
他赶紧又拿出两只小碗,用那凤尾毛把两团灰烬分别小心地各自扫进碗里,一点都不剩下,然后用水倒进碗里,成了一碗黑乎乎的汤,递给超子和卓雄说道:“喂他们两个喝下去,别搞错了,超子,你那碗是老王的。卓雄,你那碗是哲罗的。”
被灌下汤水后不久,两人就开始吐了起来,不停地吐,一直到后来连胆汁都出来的时候,两人才醒了过来。给他们两人擦了脸,老王只喊肚子好饿,又吃了些干粮过后才逐渐缓过劲来。
看着营地里的一片狼藉,老王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超子有点儿带着气地说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连文斌哥都想杀,我们就是打算把你救过来,然后再把你丢进井里陪老刀,好让你死个明白,几次三番的,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老王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转过头看查文斌,超子又接着骂道,“还有你个兔崽子,拿着猎枪顶在你超爷脑门子上,一并丢井里去!”越说他心里越来气,真打算去拎哲罗的衣领子了。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我消停点儿!”查文斌是很少发火的,这一次他是真的火了,然后对老王和哲罗说道,“刚才出事了,我先问你,大山呢,去哪里了?”
老王说道:“大山,他不是在帐篷里吗?我就记得我睡着了,然后再次醒来就在这儿了,胃里难受得慌,可能是睡觉前那块牛肉干吃坏了。”
“是的,我也觉得恶心。”哲罗在一旁说道。
“什么牛肉干?”查文斌问道。
“睡觉前,大山曾经给了我们俩一人一块牛肉干。怎么,他出事了吗?”老王紧张地问道。
查文斌也没回答,随手捡了根小棍子在老王刚才的呕吐物里拨弄了起来,其他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超子替他打着灯。没一会儿,查文斌从那些被胃液包裹着的食物残渣里找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很小,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
查文斌指着那东西问老王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老王摇摇头,他有点儿想阻止查文斌继续说了,因为他知道这八成不是好东西。
“这是猫的眼睛晒干的,而且是黑猫,你们吃的根本不是什么牛肉干,而是猫肉干才对,这东西就是裹在肉里面的馅。”
“哇……”老王和哲罗立马又开始吐了,超子有些乐得合不拢嘴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吐完之后,老王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喊道:“大山呢,大山呢?”
“走了。”查文斌指着对面那轮明月说道,“去那儿了。”
“怎么回事?怪不得我在睡觉的时候觉得脑袋曾经有一种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原来是这小子搞的鬼,真看不出来啊。”老王看着查文斌给他的银针说道。
查文斌把那两枚银针收了起来:“不确定是他,我从来没有看出来他会使用这些东西,如果他心中有邪念,当初又怎么会压得住那招魂幡。如果真是他,那么他也太可怕了。人能伪装,也可以易容,但是一个人的眼神是永远伪装不了的,他的眼神比昆仑山上的雪水还要干净,我怎么都不会相信是他干的。”
超子说道:“不是他是谁?刚才鬼鬼祟祟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还偷了你的月亮轮。”
“我宁可相信不是他,即使我手里的东西跟那个东西一对,他拿走了其中一个也没用。不排除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先对大山下了手,我不会相信这件重要的事情,老王的组织只派这么五个人跟着我们,以后都小心点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老王,你们先去休息,那屋子塌了,就睡老刀睡的那帐篷,虽然人不在了,但他是自己人,不会来害你们的。”说着,查文斌便一头钻进了帐篷里。
第二天,大约是等到天快要亮的时候,这些家伙都起床了,说是起床,其实夜里哪里又能休息好。
解释,怎么解释?月亮一直挂在那儿,只是天要亮了,它比夜里要显得稍稍暗淡一些罢了。
一排人,除了守夜的卓雄被查文斌强行安排进去多睡一会儿,其他的都坐在草地上看着这永远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现象。
众所周知,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地球同时还在公转。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所以每天才会有日升日落,有四季分明,有白天黑夜,月亮才会有阴晴圆缺。这是古人便已经知道的道理,是自然赋予的不可逆的规律,如今这个规律就这样被打破了。
查文斌在等,他在等日出,他想看看这月亮到底是从哪里落下去的。
老王说,这可能是因为某种角度的关系,带来的视觉差异,比如位置和光线,他认为大自然给人带来的震撼总是那么多。
但是查文斌却否认了这个推断,他说今天是农历二十几的日子,这里却如同十五一般,月亮是那样圆,即使是视觉的问题让人产生了月亮没有在移动的错觉,但是这月亮即使有也只能是一轮月牙罢了,哪里会来满月?
这个一时难解的问题,似乎在一段时间后,就给出了一个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回答。
大约是在一小时之后,月亮的轮廓开始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因为一直盯着看,所以查文斌和老王都觉察到了,这就好比从黄色开始变成了淡黄色,然后开始成为了白色的变换。与此同时,它的背后有一个更大的东西开始出现了,光照也越来越强,以至于到最后,后面那个东西完全取代了月亮,阳光开始洒到了每一座山峰,也开始让他们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太阳居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的!
“文斌,是我眼花了吗?”老王有些愕然地问道。
查文斌也完全蒙了:“如果你花眼了,我想我们可能都眼花了,确实很不可思议。”
何止是不可以思议啊,在今天看到这个景象之前,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从这个山头起来,到那个山头落下,如今一切都被颠覆了。
别说以前了,就是昨天,在他们还没登上这山顶之前,查文斌还亲眼看见太阳在西边落下了,现在一切都变了,太阳在这里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的,它所在的位置就是月亮悬挂的位置,昆仑主峰的绝顶!
“有一个办法。”查文斌转头看向超子,“现在只需要派一个人下到山的那一面,也就是我们昨天上来的那条路上,刚过云层的位置等着,看看太阳会不会从我们站着的这个山冈运动到那边落下。”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论证办法,如果超子看见了太阳从山冈升起,并且按照平时的模样落山,那就证明极有可能真的是某种视觉带来的错误。如果超子没有看见太阳,那就证明它真的是一直没有动,当然还有第三种说法:“如果你看见了它在动,但是我们看见它没动,还剩下另外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这里根本有两个太阳或者月亮,一个会动但是我们看不见,我们能看见的只是那个不会动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和封渊一样,是由幻觉或者根本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就像老刀之前曾经说的,这里用航拍都拍不出照片,在地图上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超子问道。
“不存在的,本来据说昆仑就有一座地狱之门,是通向无边地狱的,如果这个传说也是真的,那么我想我们八成已经进来了。很有可能在经过那几个柱子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不过超子,我已经没有时间让你去论证了,看样子有人恐怕先动手了,咱们得马上上山!”查文斌立刻把卓雄叫醒,收拾了地上的东西,然后准备朝着对面的主峰进发。
如果昨晚是大山搞的鬼,那么他经过一夜的行程,起码这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对面的半山腰了,所以他们已经落后了将近六小时,人多意味着距离被拉长的可能性更大。
这就需要他们一下再一上,虽然往里边走,没有云雾,也没有积雪,温度还控制在一个让人舒服的状况,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在火锅的里面了,四周的山壁里可都是滚滚的岩浆,天晓得这些脆弱的山体何时会崩裂,因为老王已经发现了越来越多之前有岩浆流过形成的火山石了。
有的地方还在外面冒着烟,那是内部剧烈燃烧形成的,这下山果真比从外面上来要简单得多,有植物和藤条让他们拉手,没有积雪就不会打滑,他们发现了昨晚大山留下的痕迹:那些被踩倒的植被和因为拉扯而形成的断口,他们还发现了衣服被荆棘划破留下来的布条,这布条跟他们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样,这是组织统一提供的,除了他们和已经死去的那批人,只有大山有了。
查文斌为了保护大山,同时也为了稳定军心,要求他们在没有和大山本人对质之前,都不要随意猜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大山会出卖他们。
山势渐渐平缓,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类活动的痕迹。大量的石头被从半山腰滚到了山脚,这些石头大多数都是形状比较规整的,散落在这里,像是一个荒废的取石场。
也有整块的壁画,但很粗糙,有的就是用普通的石头刻画的,讲究一点的也不过是用朱砂一类,但大多数都已经分辨不清,看样子时间是非常久远的了。
唯一能让他们感觉到还有些熟悉的,就是那些虫鸟文,也就是羌族文字,但是和羌族文字不同的是,这些文字显得更加古老和烦琐,对比下来,《如意册》倒算是简体版了,这也间接地说明了,这个地方的历史更加靠前。
只可惜,这不是一场考古的活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现在地点也基本锁定,抬头看着这座大山,和山顶上刺眼的太阳,只要登顶,很多疑问大概都会被揭晓。
历史永远是这样,只会留下痕迹,带给后人的只能是推测和尽可能的还原。查文斌摸着手中的太阳轮,他仿佛觉得有一样东西在强烈地召唤着他,这是一种归属感,来自历史的归属感。
“上山,如果天黑前我们没有登顶,就不要摸黑,现在人数我们占优,对方还摸不清底,就索性找个隐蔽的地方过一夜,我想既然日月双轮是一对,他拿走了其中一个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只要我们不乱了阵脚,就不怕他不会主动出现。”
这山比他们想象中可要好走得多,因为这儿有台阶,整齐划一的长条石被铺在地上,就像山东的泰山那般,弯弯曲曲的,一直通向山顶。
拾级而上,考验的便是一个腿力,事实也是这样,看似简单有台阶,其实动起来反而更累了。
没有人数过这里究竟有多少台阶,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修建这样庞大的工程的。总之,他们在天黑之前确实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只走到一半,月亮便开始出来了。
他们在附近的草丛边找了个地方临时住下,这一晚,是不可以睡觉的,查文斌用线布下了各种警报,小铜铃甚至挂满了周围可以挂的树木藤条,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收到报告。
超子和卓雄拿着上膛的枪巡视着,以防从任何一个方向可能出现的危险。查文斌也没有闲着,他和哲罗设计了简单的陷阱,那种猎人用来套野兽的套子。哲罗很是擅长这个。
昆仑一脉,龙气冲天,任何鬼魂都在这里生存不了,所以他压根没有设防那类东西,要防的到最后终究是人,人心比鬼要可怕不知多少倍。
查文斌不想让他的任何一个朋友受伤害,也想把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地带出去,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忽然间,查文斌从包里抓出一把元宝来,往山下一撒,说道:“老刀,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的吗?如果你泉下有知,我希望你能作最后一次的努力,帮我过了这一劫!”
今天夜里,草木皆兵,身体和思想的双重疲劳考验着每一个人,就连向导哲罗都不得不拿着猎枪蹲在查文斌身边四处瞄准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枪口到底会对准谁。
日月交替是时空变幻的旋律,一轮明月再次登上峰顶,给人一种非常近的距离。若不是这紧张的气氛,查文斌倒真有几分赏月的冲动。
人都说登的山越高,离天就越近,这会儿看起来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似乎这里真的离天很近。
若是站在山顶是否能摸到天?查文斌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
突然间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分辨不出脚下的泥土,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黑了。就在这一刹那,查文斌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扎了进去。他痛苦地蹲下身子,那种痛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
黄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额头滚滚而下。没有人看见这一幕,因为实在太黑了。痛得连喊叫的声音都没有了。一切就是如此突然。
老王摸着下巴,看着刚才还明亮照耀大地的月亮一眨眼就不见了,说道:“咦,文斌,你看,这月亮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查文斌痛得压根就没听见,老王又补充道:“文斌,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突然哲罗惊悚地叫了起来,超子连忙喊道:“怎么了?”
“呃,是文斌哥,吓死我了,你干吗把我的腿抓得这么紧啊?”哲罗的手摸到了颤抖的查文斌的手背,抖动得很厉害。
查文斌没有说话,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抓住了哲罗的小腿。这仿佛就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他不想再放手了。
意识到有些不妙的超子立马过来了,打开射灯一看,查文斌的脸色已经和白纸差不多了,五官完全扭曲到了一起,他也有些吓坏了,心想该不是得了啥急病了吧,这里可是真正的荒郊野外,什么医疗设施都找不到的。
“关……关灯……”查文斌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超子立马明白了,一片黑暗之中这里点着灯岂不是举着高音喇叭告诉别人自己就戳在这里等你来。
超子立马掐掉光线,扶着查文斌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查文斌只能用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来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很不乐观。
老王有些急了:“可能是心绞痛,.t>这真要命了,高原地带因为血压会变动,我估计文斌八成是心脏病犯了,这得赶紧送医院啊,不然真要出人命的!”
“这上哪儿找医院啊,方圆几百里连个人家都没的地儿,就算现在立刻下山,就算我们命大能出山谷,那也得是几天之后了,哪里还来得及啊。”超子的话里都带着一些哭腔了,因为查文斌的呼吸频率开始越来越快,因为疼痛导致的肌肉阵挛让他的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
“文斌哥,你挺住,我给你找药,我给你找药。”超子把背包拉开,胡乱地在包里翻着。
突然间查文斌抓住哲罗小腿的手一松,身体也随之停止了颤抖,脖子也歪到一边。
老王有些不敢相信地把手指缓缓放到查文斌的鼻孔下方。“啊!”他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来,顿时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嘴里说道:“没了。”
“别给我胡扯!”超子虽然嘴里还在骂,但是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因为查文斌确实已经停止了呼吸。
超子打开了灯,查文斌的眼睛瞪得好大,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让他最后的样子并不是那么好看,甚至还有些狰狞。这是因为刚刚死亡,他的肌肉还没有完全放松。
心肺复苏对于现在的查文斌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可能谁都不会想到最后这位道士竟然死于心脏病!老王不愿意相信,超子更加不愿意相信,就连哲罗都要哭了。
超子拼命地按着查文斌的胸口,他心里一直在祈祷出现奇迹吧,出现奇迹吧。因为查文斌是一个无数次从死亡边缘走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别动了,让他安静地走吧。”说话的是卓雄,他一直默默地站在超子的背后看着他反复做着那个已经没用的动作。
超子自然没有理会,他的性格老王知道,所以老王站起身来拍拍卓雄的肩膀道:“我劝不管用,你劝吧。”
“超子,让文斌哥安静地走,听到了没?”卓雄的语气已经有些强硬了。
见超子还不停手,卓雄一把扣住超子的肩膀想把他拉回来,可是超子却一拳狠狠地砸到了卓雄的身上,嘴里还骂道:“滚!”
“有种你再说一遍!”卓雄的语气已经有些冷冰冰了。
“我让你滚,你们都给我滚!”超子这牛脾气一上来,谁能拉得住?
卓雄平时对他向来都是比较客气的,大小问题只要不出原则,基本不会发表意见,因为有查文斌在。眼下一个死了,一个即将崩溃,所以这回他发飙了。卓雄抬起自己的肘关节狠狠地砸在了超子的背上,把超子砸得往地上一趴。
忍着背后的剧痛,超子发了疯似的爬了起来,大叫着冲向卓雄,两人顺势扭打在了一起。本来就是同一个部队同一个兵种,这两人打起来那真是难解难分,老王和哲罗站在边上根本也没法拉啊。
一开始是超子凭着一股怒气占了上风,渐渐地两人开始你一拳我一脚地陷入了互虐战,或许卓雄也想让超子发泄,或许他是想把超子打醒。
打到后来,也不知是谁先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两人开始刀剑相见了。
见打到这个份上,老王知道自己再不管就又得多一条人命了。他拿起哲罗手里的猎枪朝天放了一枪,骂道:“你们两个是想把他吵活过来,再气死他一次吗?”
“嘿嘿……嘿嘿……”一阵笑声从上面传来,留着鼻血的超子和擦拭嘴角裂口的卓雄同时都停手了,他们不是因为老王的枪声,而是这阵冷笑。
“大山?”“横肉脸?”卓雄和超子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个名字。
老王端着枪正准备转身,突然背后吹来一阵风,老王只觉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
出手太快了,快到连超子几乎都没看清楚他是怎样办到的,一座山一般高大的男子站在他们跟前,嘴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你个王八蛋,亏我们待你不薄!”超子这正在气头上呢,见大山出现,提着匕首就冲了上去。
论真正的战斗力,他和横肉脸大山又岂是一个级别的?加上刚才的一番内战早就消耗了大量力气,只是凭借一股子冲劲,没一会儿就被大山抓住了衣服领子狠狠举过了头顶然后再砸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超子立刻晕了过去。横肉脸转过身去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哲罗,哲罗哪里敢看这座杀神,恨不得立刻跳下山崖去,转身便想跑,可他低估了横肉脸的爆发力。这座人肉坦克现在不仅力大无穷,而且速度也是同样惊人,只追上去三两步,一记手刀便砸倒了哲罗。
现在他的对手只有卓雄了,这个曾经可能是唯一的亲人的人。横肉脸依旧是“嘿嘿”笑着,但是他似乎不着急动手,只是在那儿看着,颇有点猫玩耗子的感觉。
卓雄呢?他慢慢蹲下身子去,用手轻轻抹住查文斌的眼睛,离开时,原本瞪大的双眼终于合上了。
“文斌哥,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
接着,卓雄的手伸进了查文斌的胸口,但是他不像何超子一样是去给他做心肺复苏的,而是从他的胸口抽出了一件东西,那个东西被他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这东西赫然便是太阳轮!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他开始走向了横肉脸,他这是在准备最后的战斗吗?可是横肉脸依旧在“嘿嘿”笑着,他似乎对这位“亲人”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是卓雄动了。
他走到横肉脸的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在怀里掏出了一张小纸片,看着横肉脸那笑得天真无邪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他们吧。”
然后,他猛地拔出了小纸人头上的那根针,横肉脸的脸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而是彻底变成了僵硬的腊肉一般。他噗地一口鲜血吐出来,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他倒的地方刚好对着超子的还未关掉的射灯,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他的头中央插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你又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呢,是你的,来拿便是了,我查某人绝不会不放手。”忽然,从卓雄背后传来这么一个声音。
卓雄的身子停住了,一丝不容易让人察觉的颤抖从他的肩膀闪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卓雄的背没有转过来,他这样说道:“好厉害,我承认我没有看出来,刚才他确实没有了魂魄的迹象。”
查文斌也不恼,就坐在地上跟朋友聊天一样说道:“你也很厉害,一路跟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发现。你说过,我们终究会有见面的时候的,但是是他活着回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时间提前了。”
卓雄说道:“是的,但是被他发现了,我不得不提前动手了。”
“何必呢,你早不该待在这个世上了,从哪里来再往哪里去不是很好吗?”查文斌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淡。
“你们呢,不是也一样吗?为什么要说我,你们又凭什么来说我,谁不想有血有肉地活着,我等了多少年才布下这个局,又等了多少年才让他和你走到一起,我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再等了,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是啊,活着的确是一种痛苦,所以我们不会再让你活着了。”
“哈哈……”卓雄突然大笑起来,“就凭你们两个?如果是你们三人一起来,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惜啊,昆仑之巅与世隔绝,这里没有四季,没有三界,连时间都是停滞的。”
“吼”,一..声龙吟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卓雄的脸瞬间凝固住了。
“确实没有三界,但是这里确是龙脉之祖,他很聪明,让那个叫老刀的人选择了用这种方式通知我,也只有驯龙者才可能借助应龙之力冲出这地狱之门。”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么说,我还是低估了他,颇有几分当年的影子啊,当年的他也一样有这般悟性。哈哈,既然你们都到齐了,那么就索性一起来?”
“不想再斗了,我们一个困在蕲封山下三千年,一个不生不灭不死不活在封渊之地埋了三年,还有一个在忘川河上渡了三千年。你也看到了,我们都还在,都这样不死地活着。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伟大,你还想怎样呢?”
“还想要什么?哈哈,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证明,不靠那些神的施舍,我一样可以做到永生,我先做到了,我已经证明了自己。三界轮回凭什么可以主宰一切,没错,所以我毁了神树,毁了这唯一可以来回三界的通道。也是我把这对东西从这里带出来的,今天我要把它们重新还回去,日月同辉之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三界大门将会重现人间!”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查文斌问道。
“后果?这是天地间本来就该有的秩序,昆仑神话已经灭绝了五千年了,那是因为我拿走了这个。”卓雄指了指手上的日月双轮,继续说道,“蜀山神话同样消失了三千年,那也是因为我故意弄断了树枝。我本以为我这样做可以成就道家大业,却没有想到最终却招致天罚。不要以为就你们过得很苦,我也一样,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若不是这个躯壳是王族,我又怎能出得了门。”
“是的,我活着,我一直这样活着,我的三魂齐聚,七魄却尽数散去。我精通三道,却看不到自己的下一个路口会出现在哪里?”
“天命所归,我再强,也逃不过它的定数,于是我要重开三界,我要让一切回归原点。既然我逆不过天,那我自己便要做一回天!”
查文斌叹了一口气道:“那已经成为过去了,三千年,早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再说你的道已经成功了,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你亲自挑选的人,他已经把你的道发挥到极致了,他用你的道救了一个又一个的性命,造了一个又一个福。是你创造了道,可是你却偏离了道。”
“道不是随心所欲,道乃天道、乃人道、乃鬼道。你修了三道数千年,却不如他修了短短几十载。你已经输了,纵使你是古今第一奇才,还是输了。三千年前因为你的心胸狭窄和野心毁了神树从而造就了现在的世界。好不容易,世人已经适应了这个由你改变的世界,现在你又打算重新改回去,又有多少条性命会断在你手!”
“单不说别的,日月归位,需龙族活血血祭瑶池,你就饶不过附体的这一位,他是羌族唯一的血脉了,难道你打算把这个亲手把你送上神坛的古老王族彻底除去吗?”
“你和我斗了一辈子了,到头来,照样是输给了我。何为道,我今天就告诉你,光有道却无德,你终究不过是俗人罢了!”
卓雄有些不屑地说道:“德?你们也配谈德,不一样是为了苟活而已。一个在背地里引人魂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一个用牺牲全族的代价,另外一个装模作样在那儿度人,你们就配?”
“是的,我们不配,当年我们确实是被长生这个词给诱惑住了,当年你我走了一条不同的路子,现在看来终究都是错的。”
“你以三清聚一气,强行把地魂、天魂和命魂归于一体,以三魂分修天、鬼、人三道,三道不仅被你融为一体,而且还成功地将三魂合一。”
“我们则是一气化三清,地魂因为三尸邪念修了鬼道,天魂仰仗神树余威度了天道,保住了本体重生,却发现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原来这个世上早就有了另外一个自己,唯有命魂人道以忘川渡河一直在替我们赎罪。”
“是你开启了三界轮回之路,让他这个没有真正魂魄的人一世又一世受尽了痛苦,是你的傲慢和自大以及你那扭曲的道让他这个没有真正魂魄的人每一世都是天煞孤星。”
“查文斌不是我们,但是他却在替我们还债。我们和他有着一样的容貌,却没有一样的心,他的心只为心中那个最纯正的道而活着,而我们和你只是在为自己活着。结束吧,亲手毁了这轮盘,你已经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已经定下了新的规矩,你的道在一代又一代的变革中已经开始逐渐走向德了。”
“不可能了,即使你们今天三魂归一,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如果想要阻拦我,我便连他一起杀了。”说完,卓雄的身形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山顶蹿去,转眼便消失了。
查文斌叹了口气,摸了摸手中的七星剑道:“还是当年那把剑,也真是造化。”他的身形也随即一闪,飞速冲向了山顶,这已经超越了人的能力范畴。
原来这昆仑绝顶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一潭水,形象点说,这是一个火山口形成的火山湖,跟长白山的天池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这里,可就比天池要更加雄伟了。
想必这儿就是世人传说的瑶池仙境了,西王母是没见到,湖中倒是多了一个巨大的女子石像,位于湖面的正中央。
那女子生得亭亭玉立,虽是石头雕刻而成,但却看得出容貌十分靓丽。在她的前方还有一块浮岛,说是浮岛,也就是一块露出水面不到一平方米的空地,孤零零地长着一棵树,这树是桃树,没有果子,但是桃花却开得十分好看。
那女子的双手向上举着,手掌呈钳状,卓雄此时就站在雕像的下方,而查文斌站在桃树下,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卓雄要做的就是将手中的日月双轮放进这位女神雕像的手中,然后纵身跃入湖中,一切便会回到原点,可查文斌已经决定不会让他这么继续了。
七星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兴奋,颤抖着发出“咝咝”声。
以剑为笔,凌空画圆,左手引诀,脚踏七星!
寒光闪过,血滴瑶池。“叮咚”一声,原本平静的湖面随即起了无比大的水晕,一圈大过一圈,突然一个巨大的金黄色身影跃然而出,查文斌的嘴角微微一笑:“这才是真正的老伙计!”
第十一章 历史的重现
数万年前,昆仑绝顶,通向这里的是一道大门,被世人称作“地狱之门”。
昆仑绝顶四季如春,仙草神兽随处可见,怎得会有这么一个称呼呢?
这一切还要从那位神开始说起。
传说西王母是西华至妙之气所化生,生而飞翔,以主毓神元奥于渺葬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气,结气成形。她是天地间最纯正的精华之气幻化而成的,是昆仑的第一位神,以此拉开了中华大地数千年的神话时代。
西王母诞生之后,凭借其无边的法力开启了天、地、人三界之门。通过这里,人们可以自由来回天界、阴司和人间。
因为有了这道门的存在,所以一时间追求长生和修仙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成功者们,但是更多的人死在了登山的路上。因为这里除了神兽之外,还有两种极为歹毒的生物:尸蚕和雪域狼蛛。
有人说尸蚕和狼蛛是昆仑的守护神,也有人说它们是恶魔的化身,但是更多的人视它们为通向仙道的考验者,所以一年又一年,人们不惜长途跋涉以生命的代价去搏这样一条升仙之路。所以踏上这条路,往往是没有回头路的,不是死在了雪山中,就是死于这些毒虫之口,这里也就慢慢被称为了“地狱之门”,意思是通向死亡的道路。
可是这个可怕的存在并没有阻止世人成仙的欲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仍拥向这座神山。
据说天地之间的通道只有在日月同辉、合并成一点的时候才会出现,出现的时间是三千年,为此世人都要去追求一个长生之法,以延续自己能够活到下一个三千年。
无奈,肉体凡胎者都有一死,纵使彭祖那样的高人也不过八百载的寿命,又如何能过得了三千年这一关?
西王母见求仙者心诚,于心不忍,便有了仙桃这一说。她的仙桃,共开三千朵花,其中当年会有一朵结成果,果子被摘下后,要再过三千年结下一次果。
也就是说,这株仙桃每年会结一枚果实,食用之人可延续三千年寿命,以等待那一次的大门开启之时。
世人为得到这枚仙果,都拜西王母为九天真皇。天上天下,三界十方,但凡世人登仙得道者,咸所隶属。凡仙有九品,一曰九天真皇,二曰三天真皇,三曰太上真人,四曰飞天真人,五曰灵仙,六曰真人,七曰灵人,八曰飞仙,九曰仙人。凡此品次,初次升仙得道之时,都要“先见金母,后谒木公”,此后才得升入九天,入参三清祖师殿,就是拜太上而观元始。
从此,西王母便变成了群道之首,故汉初有小儿歌谣曰:“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
这位木公即东王公,据说住在东极大荒中。这位东王公冠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亦号玉皇君,他就是后来世人神话中的那位玉皇大帝,但是从那首小儿歌谣中可以发现,要先拜西王母,再拜东王公,以此就说明了西王母是凌驾于玉皇之上的第一神。其实这不过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着天地间成仙的通道和那株能够续命三千年的桃树而已。
有了神,就会有她的守护者,于是一个古老的民族诞生了,它就是羌族,每一任的羌族族长,也就是他们的王身上都会有一个特殊的印记,那是昆仑主峰的另外一个守护神应龙的图腾,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位族长就是应龙的化身,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高贵的龙族血脉。
羌族世世代代都遵守着一个契约,守护这座神山,直到外面的世界开始崛起了另外一个民族:汉族!
在五千年前,于是乎就有了这么一个汉人,为了追求神话,他来到了昆仑之巅,他发现所谓的西王母只是一个传说罢了,并没有真正的这样一位神仙,而倒是山上住着一群比羌族还要古老的人,他们的首领是女性。他们占据这块天地间龙脉之祖,在此处生息繁衍,他还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来到这里的时候时间似乎停止了,这里的人于是便不会老,这里的花开到花落几乎需要一千年的时间,再结果又需要一千年,再成熟还要一千年。
这是一个完全和外界隔绝的世界,他称这里为“遗失的世界”,但是他发现了神话起源的秘密。
在这里有一片湖,湖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女神像。这位女神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这里的人们每天早上都要朝着这座神像进行膜拜,更加让他惊奇的是这位女神的手向上托举,一手拿着一个太阳模样的东西,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个月亮模样的东西。
这里的人们非常好客,他们欢迎这位来自中原的汉人,他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虔诚的修仙者。
原来是来此处修仙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就聚集了很多人,人一多,一个社会体系便诞生了。他们是追随西王母的神话而来,于是这个部族的人们便尊奉女性为他们的首领,并称呼她为西王母的化身。
他们告诉他这里很好,这片湖中有一只金色的三条腿蛤蟆,它以那些尸蚕和狼蛛为食,他们说这里能够通向另外两个世界。
如果你想见生前的亲人们,就可以在夜晚月圆之夜跳入这湖里,那你便到了阴间。如果你想去另外一个神界,那便是在正午时分跳入这湖中,便到了天界。
这湖他们称作瑶池,这里的人们发现另外两界远远没有这儿舒服,便越来越少有人愿意走了,而且要跳入这湖中还需要应龙的血来祭湖,他们说那条龙在逐鹿之战有了功劳便骄傲自大起来以至于犯了弥天大错,为了惩罚它,女神便把它给关进了一口井里,并用链子锁住了。
据说那个错误是因为应龙化成了人,与山下一位女子成了婚,这是不允许的,它马上受到了惩罚,可是那位女子已经有了身孕,后来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就成了他们的族长。
后来不知何故,可能是害怕有人来取他的龙血,这位年幼的族长便被带离了昆仑,去了很远的地方,如今要想进出三界,唯一的办法便是去那井下取应龙龙血。
也有少数人成功地拿到了龙血,也有更多人入井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位汉人,终究是背弃了他们对他的信任,他知道除了龙血之外,这日月双轮才是另外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于是他打算带着日月双轮出去寻找那在人间唯一的龙族血脉,他想创立一个属于他的神话。
于是他在等待,等待那一年仙桃的成熟。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没有按照此处的规矩。仙桃的分配原本是由西王母来决定的,他采取了一个更加直接的办法:偷。
他做到了,他不仅偷到了仙桃,还偷到了日月双轮。在临行前,他还在湖里发现了一只小蝌蚪,于是他也一并带走了。
没有日月双轮的照耀,仙桃便不会继续结果,于是时间停滞了,仙桃的花儿从此绽放但无法结果,停在空中的日月不再东升西落,只会原地交替。
日月双轮到底是谁创建的,人们无从得知,总之在那个时代,还没有人能开创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器物,它似青铜却又非青铜,它的材料一直到现在都是一个谜。
慢慢地,此人发现了羌族的巫术里蕴含着无穷的神鬼之术。仅仅依靠这种能力,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调动自然的力量。他从这本羌族古老巫术和日月双轮中悟出了道的雏形。这里面蕴含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控制自己的三魂,但是似乎又缺少了一点什么,因为那一代的大祭司说这本巫术有一部分已经被另外一批人带走,因此是不全的。
此人是个天才,慢慢地,他发现似乎有两种修炼的方式,因为人的三魂分别是在天、地和本身,他在想如果一人习三法和三魂分别独立习三法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于是他打算找到另外一个人,可是找谁他都不放心,他又有了一个决定:重新创造出一个自己来!
他并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有人有,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千年,他还有一千年的寿命了,那时候另外一个神话开始崛起:蜀山!
那时候世人流传一个后羿射日的传说,并且这位后裔还得到了西王母赏赐的仙丹,最后这枚仙丹被嫦娥所食用,最终成了冷冷广寒宫的主人,陪伴她的只有一只玉兔。据说那广寒宫是一只具有宇宙灵性的蟾蜍所化,因此广寒宫又被称为了“蟾宫”!
据说后羿站在扶桑神树上射掉了九个太阳也因此踩断了一根树枝导致神界、人间、冥界的连通大门再次被关闭。
这是一段神话传说,从这段传说中可以发现几个有趣的信息:扶桑树断了,蜀山神话就此终结,蟾蜍化作了广寒宫,后羿从西王母那儿得到的仙药被妻子偷吃了。
有神话的地方就是他感兴趣的地方,他一生都妄图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神话,于是他去了那个被称作蜀山的地方。
他找到了那座有蕲蛇守护的神山。他认为那是龙的另一种存在。那时候的蜀山已经完全被一个全新的部族统率,便是蜀国。
此时的蜀国有着一位“神”的存在。“周失其政,蜀始称王”,周幽王为了博取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诸侯被捉弄后,愤愤不平,此时正是“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当年,另外一支迁徙来的古羌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王,一代又一代地在巴蜀之地生息繁衍。他们和当地的一些土著在一起生活,以至于最后开始融入了华夏文明,这些人也被称为蜀山氏!
后来蜀山氏有一位女子嫁给了黄帝为妃,这位妃子为黄帝生了一个儿子,黄帝十分高兴,他发现了这儿还有一种能吃人的蚕可以吐丝,便将它驯化成为现在的家蚕,并将它的丝纺织成了衣服。他把这项技艺传授给了这位妃子,这位妃子又将这门技艺传授给了儿子,这位黄帝的儿子被取名为蚕丛。
这位蜀王蚕丛着青衣,教民种桑养蚕,使蜀地经济勃兴,百姓们则称他为“青衣神”。
于是蚕丛这个羌族和华夏文明孕育的结晶。开始创造了一个王朝的时代,作为华夏文明的始祖。黄帝见此很高兴,便差人去了东海,将那汉族神话中的灵地之一,位于东方大海上那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的其中一棵送给了这个全新的王朝,剩下的那一棵则由太阳女神羲掌故,为她的儿子太阳之灵金乌用来维持日升日落。
这两棵扶桑神树的材质竟然和日月双轮是一样的,没有谁知道是谁创造了它们,据说它可以开启三界之门。
蚕丛掌管了这棵神树,于是乎他成为了这个部落全新的首领,也成了蜀国的第一代国君,而那个古老羌族留下的王族血脉竟然就这样沦为了他的守护者。
蜀王蚕丛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不死,他发现没有了太阳神之子金乌的太阳之灵,三界大门是无法被打开的,但是他却从中领悟出来了另外一项神力:复制!
很快,他的到来就改变了整个蜀国,因为他用了一种全新的理念迅速改变了这个国家的祭祀活动,因为他手里有更加完备的一整套体系。首先他懂得这里文化的起源,因为他发现这就是那支出走的羌族部落,在这里,他得到了剩下那部分巫术,终于,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一代蜀国的大祭司,因为他有着更加厉害的占卜之术。
一时间,整个蜀地都开始以 href='1306/im'>《易经》为生活准则,卜筮之风开始大盛,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来到此地,有三个目的:一是他要通过神树的力量创造出另外一个自己,继续他的修道之路;二是毁掉扶桑神树,他不允许这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神话存在;三便是他要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很快他便取得了蜀王蚕丛的信任,并且从蜀王身上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苦苦寻觅了多年的东西:这位蜀王蚕丛是创世神的后裔,他的身上有其他人不具备的能力:复制!
作为交换的条件是自己能够让蚕丛拥有永生的办法,自古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拒绝永生的诱惑。
就和女娲造人那般,蜀王蚕丛帮助这位大祭司重塑了两个人,第一个复制出来的人因为不成功则只拥有一个地魂。这个只有地魂的人在创造出来之时便死去了,但是因为他有地魂便能轮回,到了下一世就成了完整的人,只是这个人已经流落到了民间,他再也无法找到了。
第二次,蜀王蚕丛借助神树之力,终于帮助他复制出来一个成功的自己,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了。
之后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阵被他布在了蕲封山下,如此之玄妙复杂的大阵便是以太阳轮作为阵眼。蜀王蚕丛很快便躺进了他为他准备的棺材里,而蚕丛却为了防止有人打扰,便在自己的陵墓之内布下了那些从昆仑绝顶带下来的尸蚕。
由此开始了自己三千年活死人的生活,而这位大祭司开始戴上了黄金面具。
于是那个复制出来的自己就成了最佳的人选,那个复制人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鱼凫!
在他的安排下,鱼凫很快成为了新一代的蜀王,有了王和大祭司双重身份,他很快便通过手上的王权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扶桑神树!
他顺利地毁掉了这棵扶桑神树,他折断了其中一根树枝,让人带着丢到东边的大海里,这是一对神树,其中一棵被毁,另外一棵则受到相同的影响,至此唯一的一个三界大门再次被他关闭。
那个叫鱼凫的人被他开始传授道业,他自己修天、地、人三道于一体,而另外一个自己鱼凫王则三魂分立,分修三道。
因为修炼的办法不同,两个自己渐渐地开始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他们的意识开始不同,他发现另外一个自己不再那么受自己的控制,他有些害怕了,他怕这个人会毁掉自己的心血,他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杀掉这个由自己创造出来的自己。
这时,有一位来自中原的人进来求道,此人的天资和他当年不分上下,于是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怕自己的东西会毁于这里,便将那人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悉心相授平生所学。
学成之后,大祭司让自己的徒弟立刻出山,他想要把自己的时代通过这个徒弟发扬光大,后来这位徒弟以其过人的天资从大祭司的身上领悟出了现代道教,这位徒弟把这种三道合一用了一个更为巧妙的方式,引世人从追求长生的道升华为了做人的德,这恐怕也是当初他没有想到的。
鱼凫王从另外一门修习之法成功地将自己一分为三,这是完全独立的三个自己,恐怕大祭司自己也没想到集全了巫术之后的他,已经可以自我复制。
一气化三清终于完全实现,鱼凫王化为了三个人,分别是天魂、地魂和命魂所化,三魂修习三法,三法又非常对立和矛盾,终于三魂在某一天受不了这种矛盾,开始了四下分裂。
天魂认为地魂和命魂分别以凡人性命修道过于残暴,于是便去了忘川河里做了摆渡人,他想以此减轻其他二魂的罪孽,而地魂干脆去了更为极端的封渊之地修炼他那霸道至极的鬼道,命魂鱼凫一直留在本体。
事态已经超出了大祭司的控制,他没有想到鱼凫的三魂会分别独立,而此时留在这里的鱼凫王却在做另外一件事情。
鱼凫王发现了神树的秘密,他发现这棵神树仅仅是缺少了一个力量,来自太阳的力量!没有太阳神之子金乌的力量,三界之门是无法被打开的,但是他发现了那个用作阵眼的太阳轮是开启整个扶桑神树的关键。太阳轮同样是日之精华,只要将它放上去,再将断裂的树枝重新接上,三界之门便可重启!
他有了这个想法,但是身为大祭司的那个他却要阻止。他不允许这个神话的存在,于是他把通向神树的通道给封闭了,而唯一的钥匙就是他手中的权杖。
最终他们之间还是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大祭司将只有命魂在身的鱼凫永久地镇压在了蕲封山下,而自己则带着那个唯一的钥匙横在了通向这里的必经之路!
可是他没想到,那个复制出来之后命魂却马上死掉的第三个自己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转世,最终却学到了他开创的道,在这一世,那个当初被当作次品处理的垃圾有一个名字:查文斌!
又过了将近一千年,大祭司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为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留了一丝气息守在这蕲封山下,他的魂魄开始到处飘荡,而当初那个轮回的次品却不得不因为他和那个复制出来的自己一直在承受着天罚,每一世的查文斌都是天煞孤星!
其实他们五人原本为同一根所生:大祭司就是那颗种子,他分裂出了鱼凫王以及那个不停在轮回的肉体凡胎查文斌,鱼凫又分裂出了渡河道人和封渊之主。
他们五人有着同样的样貌,有着同样的血液和肌肤,却有着不同的思想和不同的追求。
他所想要创立的那个神话最终演变成为了现在的道教,三界之门被关闭后,他创立的这一套体系开始全面影响了以后的修道者。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人们发现原来还有一样东西比道更要高深,那便是德!
于是人们开始放弃追求那已经不可能的长生,开始进行精神层次的修炼,以积德行善、驱鬼免灾、占卜风水换取下一世轮回的安宁。
他的梦想就这样被实现了,只是他发现没有了躯壳的自己是那样无助,他开始见不了光,他只是一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不消不灭的思想。他有时候甚至开始怀念凡人的生活,哪怕只有短短几十载。
活得久了,便会腻了。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连行尸走肉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灵魂。
他有些怕了,他想重新开始,想让一切都回归到原点,回去做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便计划着要去重启三界之门,可那一路的禁忌都是当年他布下的,凡人又怎能破得了?
他开始寻找,寻找当年那个被他抛弃的人,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血脉,相同的灵魂。漫漫人海要寻一人,谈何容易?于是他便寄宿在一个空洞的躯壳里用他最擅长的那一招:告诉当权者自己能够让他永生!
三千年前的蚕丛没有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后人自然也不能,每一世轮回的查文斌都是他要寻找的目标,也不知寻了多少世,终于,他找到了!
但是只有查文斌还不行,他还要找到那断裂的树枝和散落的日月双轮,于是一场又一场的大型考古活动开始进行,直至锁定了全部的目标。
他用精心安排好的计谋让卓雄这一脉龙族消失殆尽,他要带着这个唯一的钥匙去重开三界,事实上上一次他差点就成功了。
但是鱼凫用了最后一丝神力毁掉了已经被开启三界的神树,蕲封山塌了,他的路就只剩下昆仑了。
他只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普通人,却没想过那个成为普通人的查文斌却世世都在受着他创造出来的痛苦。
当年那只被他从昆仑之巅带出来的小蝌蚪也长成了三足蟾,守在那蕲封山下一年又一年,一直到查文斌的出现。这个人它很熟悉,它把查文斌当作了自己的主人。但是它又痛恨那个睡在雪柏船里的黄金面具,因为这个面具,它已经不认识他了。
如今三足蟾的精魄已随太阳轮重回昆仑之巅,在这片出生地的水里,它将成为下一任的守护神。
“当年这把七星剑是我赠给你徒弟的,没想到最后却又传到了他的手上。现在这个站在你面前的人,不就是当年的你自己吗?他只是一个苦命的连老天爷都抛弃的人,他的命运是你造成的。何止是一个查文斌,天下有多少个查文斌都是因为你的一己之私造成的!”
“是啊,是我造成的。”卓雄说道,“所以我要把一切都还原,我有错吗?”
查文斌剑指卓雄:“那你有没有想过,世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轮回几千年了,你要改变就改变,你说还原就还原,这世人的命运岂不成了你手中的儿戏?既然老天让你亲手关了这大门,就不会再让你打开,我们已经错得太多了,不能一错再错了!”
卓雄怒道:“不要忘了,是我把你们创造出来的,我才是你们的主宰!”
“是啊,你看看它,当年也是你把它带出来的,你看看,它现在还认得你吗?”查文斌轻轻拍了拍三足蟾的额头,这个老伙计顺势甩出大舌头在他脸上扫过,以表示亲昵,但是对于卓雄他连瞧都不瞧一眼。
查文斌接着说道:“看看吧,它愿意为了你创造出来的这个残次品牺牲自己的性命,你呢?你做过什么了,你除了眼中有自己之外,还有什么?道?你真的不配,我也不配,倒是这个当年被你抛弃的人配得上。你的命运不光属于你自己,我们本来就是同体,他也是你的一部分,这个叫查文斌的小道士就是当年那个登上昆仑绝顶的你自己!你不是想让一切回归到原点吗?那就开始吧,你问问这个当年的你自己愿意不愿意以杀掉他最亲密的兄弟来血祭这片湖泊!”
忽然湖面上的查文斌身子一抖,一阵清风拂过,他的双眼不自觉地闭上,然后又慢慢睁开,他发现自己的兄弟手上拿着日月双轮,煞气冲天地站在眼前,而脚下竟然是三足蟾!
“你不是卓雄兄弟,你是谁?”查文斌举起七星剑毫不客气地说道。
卓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虽然这个叫查文斌的人已经几次出现在他的基地里,但是他却不敢亲眼去看,因为他怕,他怕面对一个真实的自己。
“妖孽!”查文斌大喝一声,右手从八卦袋里翻出两道符纸,脚踏天罡五行步,指捏藏鬼兰花形,三足蟾心有灵犀一般猛地一拍水花,载着查文斌便冲向了卓雄那方。
蟾行至人像边,查文斌将手中的符纸往上一扔,七星剑冲天一刺,连穿二纸,双脚一蹬,三足蟾再一发力,查文斌的身子顿时腾起有两米多高,径直飞向了卓雄。
但这卓雄不闪也不避,只是双眼盯着这冲自己刺过来的剑,只是待到剑至胸口之时,他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啪”的一声就夹住了剑尖,刚刚烧起有些冒烟的两张符纸也立马熄灭。
卓雄的手指开始夹着剑身慢慢弯曲,将剑尖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突然他咧嘴一笑,双指一松,查文斌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自己扑来,一个趔趄直接跌到了湖里,还好三足蟾及时接住,才让他没有跌入水中。
“砰”的一声枪响,有人大喊道:“瞎子,文斌哥待你不薄,你若认个错,我们还是兄弟!”
是超子,不光有超子,还有老王和哲罗,他们都来了,站在岸边,刚才那一枪是超子放的。他们走后不久,没过一会儿,便都醒了过来,看见满嘴鲜血的横肉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又不见了卓雄和查文斌,便立刻追上了山。
老王带着哭腔说道:“大山怕是要不行了。”
“大山怎么了?”查文斌满脸惊讶地问道,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在这儿了,还跟眼前这个被什么鬼东西附了身的卓雄干上了。
“不知道,满脸是血,都是血。”老王抓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无助地表达着。
查文斌看着一脸平静的卓雄问道:“你干的?”
卓雄微笑着点点头。
查文斌火从胸出,准备起身再战,却不想卓雄却猛地把自己胸口的衣服撕开,露出那只大大的应龙,然后低着头拿手做了一个朝这里切的动作。他就那.99lib.样挑衅地看着查文斌,他想看看他的道真的已经上升到了德吗。
“妈的,我一枪崩了你!”超子举起八一杠,就准备射击,查文斌赶紧阻止喊道:“不能开枪,他只是被附体了,你一枪打过去就什么都没了。”
眼前这个东西的道行似乎出奇的高,高到查文斌甚至无法看见他的原始模样,若不是这一丝狂热的眼神,他真的分不出此人不是原本的卓雄,藏得太深了。刚才那两张天师符居然就被他用两指硬生生地给熄灭了,光是这份厉害就远在自己之上了。
一时间,查文斌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卓雄又看了查文斌一眼,示意他刺向自己的胸口,可是查文斌的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他:这是自己的兄弟!
接下来,查文斌马上就又陷入了一个更加两难的境地。卓雄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凌空一抓,然后缓缓地向上提去。这个动作,他好像见过。没错,当初他在封渊之地就是被那人这样提起来的!
可是这一次提的并不是他,而是远在湖边的那个老王!
老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了,然后身子便开始往上提,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脚尖了,他的双手无助地在胸前乱抓着,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一旁的超子和哲罗想抱着他的身子往下拉,却发现这股力量实在太大了。
卓雄笑着看着查文斌,他胸口的皮肤露出得更多了,右手成掌再次在自己的胸口比画了一下,意思就是,上来切。
见查文斌没有动,他的手便微微向上一抬,老王整个身子便凌空了,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全凭一口气还在,泄了这口气估计便一命呜呼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这剑要是刺上去,卓雄必定命丧当场,这剑要是不刺,老王怕是坚持不到下一口气了。
若说交情,那二人其实又有多大区别?两边谁不是跟自己出生入死过来的,这是一场只有输没有赢的赌局。
第十二章 决战神话
豁然,查文斌仰天长啸,声响震动了整个昆仑之巅。他双手横握着剑柄,慢慢拿起了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放过他们!”查文斌的膝慢慢地弯了下去,他的剑已经开始缓缓拉动,上下眼皮也开始慢慢合拢,两滴泪水轻轻滑落。
“轰——”一个炸雷豁然在昆仑之巅炸响,无边的狂风让人无法站立,一时间风沙迷住了眼睛。“咔嚓”一声,老王的嘴角划过了一丝鲜血,风带着他的血迹在圆圆的脸上画下了一个诡异的圈圈。
等查文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怒火,别无其他。
“这才是五千年前的你,你还不觉悟吗?”
卓雄不屑地轻哼一声:“废物永远是废物,当年是个废物,现在还是个废物!你们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说完,无边的湖水开始向他的脚下聚集,一个锥形的水柱托着他的身子开始慢慢向上攀升。
他就像一个远古的魔王,他要复活三界之门,唯有这样方可获得肉身。他孤独得太久了,他不要再做一个漂泊的亡魂,要么上天为仙,要么入地为魔,在这人间已经过够了几千年,他的道早已被心魔占据,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罢了。
怨念太深,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最初的愿望,他的道在他的心中永远不会超越永生,只是他不曾想过,有人已经做到了,那个轮回几世的废物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切,何为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绝不是永生,绝不是成仙,也绝不是无情。人本就该有七情六欲,人本该就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这是天法,非要逆天而为,则天必将毁之!
或许他的心中根本没有那个废物的自己在红尘世事中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那些酸甜苦辣,那些情义孝德!
他错了,道不在天,道不在地,道自在人心!有礼义廉耻便是道,有孝悌忠信便是道!
没有人可以改变历史,也没有人可以重新书写神话。神话之所以成为神话,不是因为三界之门已经关闭,而是因为神话已经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再也无法复制!
七星剑寒光熠熠,招魂幡三面矗立,天师道宝大印当立中间,天、地、命三魂重现,借查文斌肉身再战人间!
七星剑凌空画圆,脚踏天罡,剑指北斗,一张黄符冲天而起,以剑为笔,剑花骤现,那符纸之上鸟、虫、箭头三个镂空字符依次排开,剑身一挑,符纸再次腾空,一股天地间最为厚重的真龙之气从口中缓缓而出,喊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招魂幡迎风而起,一时间天地鬼哭狼嚎,似有万千阴兵过境,黑云压顶。招魂幡三面环绕,护主而立,双手探而成爪,如鹰钩,如枯木,血色鬼文跃然于幡上,忽见一张黑色符纸上隐约画了一株小小的摄魂之草,从幡中之人手上急射而出,幽然鬼气,森森而出,喊道: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魂,天地之尺三界侍卫十殿阎罗凝血封渊!”
天师道宝大印翻转在手,端腕齐胸,节目缠绕,环环紧扣,诀运心到,一股纯正的道家之气环绕在那三番之外,不时之间竟有若干八卦现于幡上,又有似青牛怒吼之声从那幡中传来,又有四象之影在从中翻腾,天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八卦云图开始慢慢向下逼近,直压那缓缓升起的卓雄脑门,一字一节,吐纳乾坤,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
卓雄不禁也面色凝重,只见他的双手开始不停做着手诀变换,左右手各持双轮,那水柱之上隐约有一条青色小龙开始绕着他的身体不停地转着圈圈,他的道行已经到了可以化无形为有形的境界了,脚下踏的便是这昆仑瑶池天水凝结而成的龙,蕴含着普天之下、龙之精华所在。
突然查文斌的口中出现了三种声音,一齐喝道:“金光速现覆护真人,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轰!”他的身子笔直冲向了那座水柱。外面的人哪里看得清,只听里面一声惊天炸雷,仿佛击穿了十八层地狱,掀翻了众人的五脏六腑。查文斌像一只倒飞的风筝重重地砸回了岸边,哪里还有刚才那般的天神下凡,身子就像是被万千道鞭子狠抽过后,衣服也早已碎成了无数片。
再看那卓雄,也好不到哪里去,真龙水柱早已化成了浪花朵朵重归瑶池,赤裸的上身红色应龙都没了生气,似被无数针眼戳过一般,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
只是查文斌的呼吸已经开始由强转弱,还剩一丝尚在游走之中,而他,除了大口地喷着鲜血,竟然嘴角还微微翘起,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
他慢慢撑起自己那摇摆的身子,还打了几个趔趄,哈哈大笑道:“一气化三清,不过如此,神话?我就是神话!”
查文斌的嘴角微微抖动着,刚想说话,一口鲜血夹杂着泡沫便一涌而出。超子颤抖着把查文斌的脸扶起,尝试着擦他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却发现自己擦得远远没有他流出来的快。
超子哭泣着说道:“文斌哥,你不能死。”
是的,他在短短一天之内,已经见证了查文斌的两次“死亡”,哪一次他是能够舍得放下的。他知道他的文斌哥想跟他交代什么,可他伤得太重了,归一的三魂早已被刚才那天地间修了五千年的三道之力生生拍散。
虽然大部分的道力都让三魂承受了,可是即使他们拧成了一股绳,也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三魂如今也和查文斌一样,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执念还在保证着他们没有立刻散去,相信等到日出之时,也就是他们各自散尽之日。
查文斌的手指努力地抬了抬,他只想告诉超子,那个人需要被阻止,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但是内心告诉他必须得阻止!
老王的身体已经冷了,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哲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或许他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会以如此的方式结束生命吧,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卓雄现在也只能靠着自己的手脚艰难地往上爬着,他只需要将日月双轮重新归位,然后再把自己的身体撕成碎片,血染瑶池,一切便回归到原点了。就如同五千年前,他手脚并用偷偷爬上去一样,只是那时的他把这对东西拿了下来,那是因为他想创造一个属于他的神话。如今他又爬了上去把一切还原,为的还是创造一个属于他的神话!
只是他不曾想过,他已经有了神话,他所创立的那套东西已经被世人称为了道,已经被世人所顶礼膜拜,即使现在的道已经凋零成了秋天的落叶,但依然没有任何其他派别能够撼动它在中国历史上的国教地位!
所以,有了一段神话,上天注定不会再让他继续书写另外一段神话。
天裂了,漫天厚厚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一轮月牙悄然升在当空,这是新的一天,虽然这轮月牙还很小很小,小到那么微不足道,但是漫天的繁星出来了,给予了人们最大的光芒。
“吼”,一声怒吼,似乎带着无边的煞气,一个血淋淋的人站在了昆仑绝顶之巅,他是谁?查文斌曾经说过他是张飞在世,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他有着天地间最为纯正的那颗心,可是谁又关注过这个只会用蛮力的男人?
是的,超子叫他人肉推土机,卓雄把他当作一个相依为命的兄弟,人们都叫他横肉脸,他似乎力大无穷,又似乎永远吃不饱,他留给大家的只有那傻乎乎的清澈眼神。
没有人真正地关注过他,他的胸口原来也有一条龙,而且是巨大的龙,是真正的用鲜血染成的龙!此人胸口竟然有着一条用鲜血染红形成的龙,两对恶魔之翼般的翅膀,衍生到肩头两边,一张血盆大口似要吞下山河,舞动的身躯跃然于肌肤之上,这才是真正的龙,真正的华夏图腾,万龙之祖:应龙!
花白胡子是何等聪明,只为保护一族血脉,又怎会轻易让这个传承了千百年的王落为人间弃儿?他不惜将自己的亲孙子胸口用万针扎过,只为那个真正的王安排一个替身。他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的族人可以牺牲一切,就更加别提他的孙子卓雄了。
他却又如同一尊杀神,超子看得呆了,查文斌的手指不停地指向那个攀登的卓雄,他的月轮已经归位了,或许别人没有看见,但是大山看见了查文斌的手,这是他文斌哥给予自己的信号,因为他看见了查文斌的眼神中对自己的期待!
“吼!”他像风一般冲向了瑶池。
昆仑边缘,千年古井,水开始沸腾了,一如当年应龙被关入之时,他闹得那般天翻地覆,他不服,但却不得不服,西王母给予他的是天罚,永世不得出井,神怎可以和人相恋。
玄铁铸造的铁链何等坚固,被他拉扯得再厉害,依旧纹丝不动,因为链子的这一头是拴在昆仑山上。
若想出井,除非,昆仑山塌。
这是神山,这是万山之祖、龙脉之祖。曾经,他心爱的女子死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他无能为力,从此他便颓废,一直颓废,他已经失去了和天斗的勇气,认命吧。
可是他感受到了血缘的召唤,他明白了,原来她已经为自己诞生了子嗣。
血肉之情,真的能撼天动地吗?
据说古老的羌族最早一代是有一位圣女的,这位圣女便是他们之中最为纯洁的姑娘,她将负责带着羌族对西王母最崇高的敬意,缓缓登上昆仑之巅进行朝拜。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进山的羌族人,她来自部落的民女,由上一任的圣女亲自选拔,她只对西王母负责。
古老的羌族受西王母的庇护,因为也知感恩。西王母赐予他们古老巫术的同时,还赐予每一任的圣女一个伟大的技能:火!
火是人类从原始走向文明的标志。有了火,他们开始摆脱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他们可以抵御野兽的侵袭,可以抵御严寒的残酷,更可以制作可口的食物。
火自古就是神圣的,它是光明和能量的象征,因此在古羌族社会,圣女的地位甚至可以凌驾于族长之上。
应龙与圣女,一个天生神性为水,一个后天神性为火。原本就拥有相斥相克、无法相互靠近的命运,怎奈命运的捉弄,火之圣女却爱上了水之应龙。
每每进山朝拜西王母之时,她经过那口井,总是能听到井下有位男子的哭泣,因为应龙偷吃了蟠桃,他被惩罚关在井下思过。
真是一位伤心的男子啊,圣女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这口井。有一次。她坐在井边唱起了古老的羌族歌谣。应龙听闻,立马止住了哭泣,这是世界上最优美的声音。
在无法见面的情况下,圣女只能每日来到囚锁应龙的那座井旁,以天界最美的歌声,来抚慰被锁在深井里的应龙。
应龙逐渐爱上了拥有美丽歌喉的女子,但是,却始终无法见到女子的面容。
在那一次的圣战中,应龙被西王母自深井之中释放出来,以助黄帝。黄帝与蚩尤大战涿鹿。当时,蚩尤得风伯雨师、魍魉魑魅、山精鬼怪之助;黄帝则有风后力牧、羌族圣女、应龙等众神的帮助,使得黄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从此一举定华夏。
在圣战胜利打败蚩尤后,众神莫不举声欢呼。然而,在消灭蚩尤势力的同时,黄帝也失去了忠臣风后,以及至爱凤曦。而大将应龙却也因感染了人间的污秽浊气,无法再回>?99lib.到天界……
好不容易有此机会能够见上应龙一面的圣女,在战后,曾经躲至一旁,在远处偷偷地望,才知,原来她偷偷爱慕的人竟生得如此俊逸,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让她心疼不已,对应龙的爱慕更因此加深。
这是一次天与地的爱情:一个风流倜傥,盖世无双;一个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他们的爱情是那样顺其自然,也是那样坎坷不平。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起。
伟大的爱情从来都不会是以完美收场的,没有残缺的爱情似乎就没法被世人记住。
但圣女在得知应龙也与自己一样,因染了人间浊气而无法回到天界时,便暗自设法将应龙身上的浊气全数转移至自己身上。为此,圣女也付出了代价。自己因为圣bbr>99lib?气尽失,从而受到邪气的支配开始祸乱人间,春夏秋冬四季失调,人间所到之处皆大旱,世人因此苦不堪言。
一个夜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邪气的圣女逃出了他们的家。
不久她就诞生了一个婴儿。为了纪念对应龙的爱,她用自己的血在出生的婴儿胸口画下了应龙的真身,血入肌肤即消失,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时候,它才会重现出来。
后来每一任龙族首领的母亲都会用自己中指的血在儿子的胸口画下应龙的图腾。随着古老的咒语,这血便没入了。
应龙以为她抛弃了他,但是天界却开始对他进行了重新的召唤。
重回天界的应龙对圣女的心意与牺牲毫不知情,还以为是众神特赦。因为误解圣女的离开,应龙将爱意转至一名圣战时不断协助他的女仙身上,对她疼爱有加。之后,因为人民的怨怪、指责与诸神相继劝谏,黄帝只好下旨,要应龙前往讨伐圣女,因只有应龙之水才能收服圣女之火。
两人相战于封渊血海之上。战到最后,圣女恢复了神智,抬眼一见,站在眼前与她对战的人,竟是她日思夜念、最最深爱的男子——应龙。想起自己因为邪气与为了吸收应龙身上浊气的关系,必须不断地接近应龙,而导致自己面目丑恶。圣女低下头,不愿应龙见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看到脚下那片荒凉无青的大地,这时圣女才知为何应龙会站在这里,也明白自己丧失理智后所做出的,竟是一件这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圣女笑了笑,面对眼前的他,她已无心再战,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张开双臂,等待应龙给予她最后致命的一击。
不明圣女为何有如此转变的应龙,为了完成众神所托付给他的任务,高高举起手中的刀,笔直地朝女魃的胸口射去……
“来吧!能死在你的手中,对我来说,也算是幸福的……”圣女坦然一笑。温柔的眼神和柔美的嗓音让应龙豁然醒悟。原来,面目丑恶的女魃竟然是他一直在找寻、一直深深爱着的那名女子——那美丽歌声的主人——那个被自己称为妻子的女人……
只可惜,为时已晚,大刀直直地插入圣女的胸口,朵朵的血花自圣女的身躯流出。中刀的圣女,已无力气继续支撑,身体直直地朝着封渊血海沉落。望着悲伤悔恨不已的应龙,临死的圣女,希望能化解应龙心中的悲伤与自责,再度唱起了当初他俩相遇的那首歌……
回去之后,应龙向西王母坦陈了一切,西王母勃然大怒,于是下令将应龙永远地锁在井下。
西王母为这位圣女在瑶池中央竖了一个巨大的石像,又放上了日月双轮,让她能够永远和应龙待在一起,但是两人都犯下了太多的过错,西王母希望世人的朝拜能够减轻他们的罪孽。
今天应龙却感受到了自己的血脉激荡在昆仑之巅,他感受到了那种源自母爱刻下的图腾对他的召唤。
大山胸口的血液在燃烧着,远古而高贵的龙族血脉在这一刻彻底燃烧,带着无边的爆发力,他径直冲向了目瞪口呆的卓雄,这才是真正的龙血。
要血吗?他身上的血早已染红了昆仑的湖,每一滴都化成了血花在水中淡淡散开,山开始抖动了,水开始泛起了无边的涟漪,漫山的龙吟响彻大地。
“哈哈,羌族真正的龙!”卓雄笑得有些扭曲了,他已经不再需要这具皮囊了,他只需把日月双轮送上神像之巅,一切便可以重来了。
可是他失算了,等到卓雄双眼一闭坐在地上的时候,却见日月双轮凌空飞起,中间隐约有一团人形气体。
“吼!”大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的头径直撞向了石像,或许他不知道这位女性是他的谁吧。
当龙的血染上了石像,一切都结束了,无数的裂纹开始由脚向上崩裂,“咯咯”的龟裂之声不绝于耳。
在日月双轮立马要到达手掌之际,石像塌了,“轰”的一声,无数的巨石开始向下倾泻。
大山一把抱起地上昏迷的卓雄,使出全身的气力喊道:“照顾好他!”
“咚”的一声,卓雄被抛入了远方的湖中,三足蟾迅速一伸大舌,便将卓雄卷上了背,托着卓雄向岸边游去,可是身后巨大的石像瞬间淹没了所有。
“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来,紧接着一阵乱响过后,玄铁之链再也不动了。
不多时,瑶池之内闪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石像、日月双轮,连同那团雾气瞬间便齐刷刷地卷入其中,人的修为再高,又怎能斗得过神?
数秒之后,湖面开始恢复平静,偶尔闪过一丝涟漪,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有哲罗能够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了轻微的摇晃,而且他能感受到脚底板地表的温度在不断上升中。
卓雄的伤都是外伤,三足蟾给他舔了几个来回之后,不久便醒了。
卓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见的是痛哭的超子,是还剩一丝气息被三足蟾的大舌头包裹的查文斌,是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体冰冷的老王,还有惊恐万分的向导哲罗。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苏醒过来的卓雄手足无措,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一切,他茫然,他伤心,他颤抖的手摸到的是老王僵硬的身体。
轻轻抚过老王睁得老大的眼球,可是老王的眼睛怎样都闭不上,他死不瞑目啊!卓雄低下头小声地啜泣……
查文斌伤得太重了,三足蟾纵使是疗伤神兽,又怎能修复他已经破损的命魂,他是一个苦命人,从来就没有受到过上天的眷恋,从一出世便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
可能与道有缘的都是这般。
不远处,三个人形影子聚集到了一起。这是三个飘荡了几千年的魂,如今他们又在一起了。
三千年前分修三道的他们何尝想过会三魂重聚,即使碰面了,恐怕也会无休止地争斗吧。
“罢了,他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几千年的道行终究是没了,也该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负责了,你们的意思呢?”这是那个忘川河上的渡人。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我早就看透了,做个凡人又何尝不好?”这是那位玉棺主人。
“以生者,合于纯阳,升天而为仙;得其死者,沦于至阴,在地而为鬼。我既为你们而生,又何必执着孤零零地苟活,随你们去吧。”这是那位封渊墓主。
三人相视一笑,解了三千年的恩怨情仇。
“他还剩十年阳寿,就让我们也跟着他一块儿去好好体验一次凡人吧。天煞孤星,不过因为当年一地魂转世少二魂才遭此劫,我们替他补上便是了,走吧。”
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向了查文斌,就如同魂归本体一般和查文斌重新叠合在了一起。
以魂补魂,那三位怕是再也不会出来了,他们用自己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在这位当年复制出来的同胞兄弟身上获得了重生,这种重生的代价便是永远消失,接下来查文斌将代替他们走完之后的日子。
从此,忘川河上再无道人摆渡,从此封渊墓地不再引人归魂,从此一个被神话传颂了几千年的一代君主正式回归了历史。
但是查文斌重生了,不多时,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不多时他的眼角有泪滑过,痛,来自心底的痛!
哲罗紧盯着湖面,湖水此刻已经像是烧开了一般,开始咕嘟嘟地沸腾了。湖面之上,倒映出了一片红色。
查文斌挣扎着爬了起来说道:“火山要爆发了,这里是火山口,我们得走!”
走?去哪儿?下山吗?
不知道该去哪儿,但坐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查文斌所明白的,为今之计只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了,多留在这里一分钟就多添一分危险。
“起来!”查文斌用脚踹着泣不成声的卓雄,“快起来,如果你不想继续死人的话!”
这不是卓雄的错,但老王确实是间接死于他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是老天垂怜他们吧,大地暂停了摇晃,这种火山活动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何时会喷发,即使它在动,也许是这一秒,也许便是几百上千年后。
终于,他们开始下山,卓雄背着老王的尸体。
“你不走?”查文斌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三足蟾。
它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甩出大大的舌头在查文斌的脸上扫过,然后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了湖边。
“终究,你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再见了。”查文斌欲转身离去。
“咕呱!”这是一声久违的叫声,是在道别吗?查文斌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三足蟾用力一蹬,跃到了查文斌的身后,它的舌头缠住了查文斌的脖子,或许这相当于人类的拥抱吧,它比一般的人要聪明多了。
它的舌头是那样用力,让查文斌也觉得是那样温暖。查文斌缓缓转过身来,他抚摸着那熟悉的鼻尖,这一刻他真的不想走了,就这样吧,和它死在一块儿。
缓缓,三足蟾的舌头松开,它的舌头轻轻地探到查文斌的手掌心,舌尖卷成的一团慢慢打开,一只蝌蚪在舌尖活泼地游来游去。
“给我的?”查文斌问道。
三足蟾眨了几下眼睛,查文斌喜出望外地把蝌蚪小心翼翼地装进了水壶。三足蟾转身一跃,“扑通”一声入水,那最后一声“咕呱”在天边久久回荡。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是真难,仅仅是一个下山,他们走了一整夜,等到第二日日出的金光洒到山顶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开始枯萎,叶子就像是被大火烘烤过一般,那种热,让查文斌都只剩下一件背心。
他们顾不上休息了,身后那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
只要再翻过这座山,便可以了。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摸到了山顶,超子一眼便看见有个人正躺在那口井边。
“横肉脸?”超子有些不敢相信,横肉脸面朝天空,躺在地上,他的手一只紧紧抓着那截玄铁链,还有一只则握成一个拳头。
查文斌赶紧上前查看:“还活着!”
抬头看看对面那座主峰,查文斌明白了,这口井和瑶池是相通的。
不知为何,那只拳头他攥得很紧,超子怎么掰都掰不开,而且横肉脸的胸口一片血迹模糊。
超子小心地用匕首挑开他的衣服,顿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胸口的那层皮没有了!
若不是他比一般人的身体素质确实要好,不说被淹死,就是躺在这儿失血过多,也早就没命了。
超子和卓雄一连串的动作,把他胸口的伤给包扎起来,这种伤势,必须得出山。
横肉脸太沉了,超子和卓雄两人勉强可以抬,查文斌也有伤在身,那老王就……
哲罗这几天已经受够了,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了,更别提让他背尸体了。
查文斌看着躺在地上的老王说道:“对不住了,老王。我没有办法把你带走了,我想把你葬在这中国风水最好的地方,你若愿意就答应一声;若不愿意,我再想别的办法。”
说完,查文斌将手中一枚纸钱向天一扔,然后便开始缓缓飘下,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老王的嘴唇之上。查文斌再伸出手来轻轻从老王的脸上拂过,再看,老王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就在这儿吧,我也不挑了,你在这儿睡,这风水普天之下都寻不着,下辈子肯定享尽荣华富贵。”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把老王抬进睡袋里便埋了下去。
没有墓碑,没有香烛,没有供品,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这便是老王最后的归宿了,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了那个一直在给他卖命的神秘人手上。
没想到山下也变化了,连连的雾气造成的厚厚云层一扫而尽,他们可以看见山下的河流,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不远处眺望甚至还有那个羌族的寨子。
横肉脸伤得极重,他们不敢耽搁,几个人用简易担架轮流抬着他,夜里也不作停歇,只是赶路,终于在天亮前下了山。
途经的那些地上的窟窿还散落着血迹,超子说这是雪域狼蛛的窝,那些血迹便是失踪的那些人留下的。
再次穿过那道石门,查文斌看着担架上的横肉脸说道:“卓雄,你看见的是四个人,我看见的也是四个人,那是因为站着的只有我们四个。我们只看见了站着的,却没有留意躺着的,就像我们平时都不曾在意过这位兄弟,我们以前太不在乎他了。”
出了山门,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那是云大祭司,他带着长长的队伍恭敬地跪在路边,族里能动的几乎全部来了。
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了云雾散尽,也第一次看清了那座大山的真面目,真龙之光荡气回肠,只有真神降临才会如此吧。
东倒西歪的人们很快被抬上了用柔软而温暖的兽皮做成的担架,族人们恭敬地把这群从圣山活着回来的人迎进了寨子。
查文斌拜托他们赶紧救治奄奄一息的横肉脸,他的呼吸几乎就要消失了,云大祭司第一时间就把大山送进了自己的帐篷。
古老的羌族大祭司不但精通巫术,用巫术救人更是他的专长,这种失传已久的神奇妙法搭配雪域之巅的仙草名药,保住了横肉脸的一条性命。
他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来客,更加重要的是这位仁兄乃应龙的后裔,他胸口被剥落的皮肤露出的伤口恰好是一条应龙的模样,云大祭司几乎是全程用跪着的方法来救治已经失踪了几千年的龙族传人。
那些没有了皮肤呵护、暴露在外的伤口是非常容易感染的,在云大祭司精心的呵护之下,横肉脸开始一天天地好转起来。现在他已经成了这里的神,连同卓雄,他也被视为了是神的化身,其他人则都被当作了至高的贵宾。
当初那位被横肉脸一巴掌扇落马下的汉子为此十分得意,不厌其烦地跟族人炫耀着他和王的交手。
什么叫顶礼膜拜,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吧。
一个星期后,昆仑之巅开始了第一次的喷发,查文斌建议村民们搬到外面去生活,可却被云大祭司拒绝了,他说守护圣山是他们的职责,如今王也回来了,他们更加不能放弃家园,查文斌埋头在那些古书典籍之中,这一次的经历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可以,我想忘记这里的一切。”这是查文斌告诉云大祭司的一句话,老人家只是抬头看看那浓烟滚滚的山头,重新钻进了帐篷。
大约过了二十天,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卓雄的颓废、超子的迷茫、查文斌的失落,还有那个急迫想回家的哲罗和已经康复的大山,谁都不愿意再提起那山顶的一幕,他们宁愿没有到过这里。
查文斌开始和云大祭司谈他的过去,他的任务和这次进山的原因,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和命运纠缠不休,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只做一个普通的乡村小道士。
临行前的那一晚,云大祭司和大山还有查文斌谈了很久,大祭司想让这位好不容易回来的王能够留下继续带领他们的族人,可是大山已经习惯了外面的世界,习惯了跟随在卓雄和查文斌的身边,他已经无法适应祖辈们的生活了。
虽然他身上流的是羌族的血,可是他离这种生活实在太远太远了。云大祭司说,他身上的血滴文身已经被整个扯下,他说这或许是唤醒应龙唯一的办法,总之他已经失去了那个伟大的图腾。
如果就这样出去,或许查文斌会这样失落一辈子,卓雄也将永远生活在深深的内疚之中,所有人都会失去一切的快乐。
云大祭司读懂了他们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一个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包括尊敬的王,先人们走出山谷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失去了真正的王。”
第二日是说好离开的日子,热情的族人们为他们准备热茶和干粮以及丰盛的大餐,吃完他们便要上路了。
族里的人基本到齐了,却唯独缺少了云大祭司,或许他是不舍吧,查文斌是这样想的。
一一道别后,只听云大祭司一声喊:“请留步,喝了这碗壮行酒再走吧。”
原来是去拿酒了,地上的土制碗一字排开,云大祭司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大碗,这羌族人的酒风就和他们的性格一样:豪爽!饶是不怎么喝酒的人这也盛情难却了。
“干!”一仰脖子,五个人仰头便喝了个底朝天,横肉脸还不忘大喊了一声:“好酒!”话音才落,就觉得眼前的云大祭司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接着就天旋地转起来。酒量向来颇好的大山居然感觉自己要醉了,这才一碗酒而已啊,要知道平时他可是拿着酒坛子直接喝的人。
其实他不知道,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其余四个早就已经不省人事了。在他临闭眼前,看见云大祭司带着全族的人一齐朝着自己下跪。
良久,查文斌听到耳边有呼噜声传来,他只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痛,不,是很痛,有裂开的感觉。
睁开眼睛,有零星的雪花在天空中飞舞,身边还有四个人睡得很是香甜。
查文斌推了推身边的人,超子有些不满地嘟着嘴,卓雄的脸上还有干涩的泪痕。
“起来了你们!老刀他们都走了!”查文斌大声吼道,这是那个野牛沟的入口处,他只记得那天哲罗把他们带到这儿来躲避风雪,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睡过头了,他们先进去了?
“文斌哥,让我再睡会儿吧。”超子伸着懒腰说道,他觉得自己好累好困,或许是这几天赶路太累了吧。
查文斌踹了踹他,道:“别睡了,他们应该走不远,就在前边。”
“轰!”远处传来巨大的声音,大家立刻就被惊醒了,透过昏暗的天空,查文斌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天空是一片红色,夹杂着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不断传来,脚下的大地都在轻微地摇晃。
“天哪,地震了?”超子不可思议地叫道。
“不,是火山爆发,你们看!”卓雄摊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接到了一片灰色的“雪花”,“这是火山灰!这里有火山在爆发!”
“那他们人呢,老王也不见了,去哪里了?”查文斌有些急了,老王才是这次任务的带头人,他不见了,那该怎么办?
超子马上说道:“该不是这老小子看见火山爆发带着他们的人先跑了吧,把我们丢在这儿。”
“糟糕!”查文斌浑身摸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东西丢了!“日月双轮不见了!赶紧帮我找找!”接着他们发现,不仅日月双轮丢了,而且他们的很多装备都不见了。
帐篷没了,睡袋没了,枪支弹药也没了,倒是身边多了一些干粮出来,上好的牛肉干。
超子恶狠狠地塞了一口牛肉干骂道:“把我丢在这儿喂火山,太不仗义了,等我出去找到他一定得剥了他的皮!”
“咦?”横肉脸大山在怀里找到了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他不识字,便拿给了查文斌道,“我怀里有这个,文斌哥你看看是啥。”
查文斌赶忙拿过那羊皮纸一看,上面用朱砂写了一行小字,字迹非常有劲道,查文斌念道:“任务结束,你们请回去,东西我和老王拿走了,恩怨一笔勾销,不要找我们。”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家,缓缓说道,“落款人是老刀!”
超子马上就火了,恼怒道:“靠,这算怎么回事,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拿了你的东西就偷偷溜了。不行,我得进去找他们,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把我们撂在这儿,想独占好事。”
查文斌瞪了一眼道:“你进去干吗,找死吗?没看见里面火山在喷发?”
超子无奈地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显示现在是上午7点12分。
“离天亮没一会儿,他们走不远的,要不我们去追追看?”他依旧不死心。
查文斌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行,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哲罗不是说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吗,我怕他们有危险。”
“等等,不对劲了,文斌哥,这事不对劲了!”超子跟见了鬼似的抓着查文斌的肩膀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是3号,但是你们看,我的手表居然显示今天是28号!”说着他把自己那块腕表露出来给大家看。
卓雄笑道:“你那玩意儿出错了吧。”
“不可能!”超子立马跳了起来,“这块表是当年冷所长去国外带给我爹的,花了我爹整整一年的工资,即使过了一百年的时间,这块表的误差都不会超过五秒。进藏当兵那年,老爷子送给我的,我用了这么多年,就没走错过一个字!”
“你是说我们睡了整整二十五天?”查文斌歪着脑袋看着超子问道。
“这……”超子一时语塞,是啊,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睡了二十五天呢。
不过,接下来随着横肉脸的一声大号,所有人都傻眼了。
大山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痒,便伸进去挠,一挠发现胸口似乎没有过去平整了,有些凹凸的感觉,便扒开衣服瞧了瞧,这一瞧不要紧,一大片伤疤布满了整个胸膛!
“应龙?”查文斌一眼便看出了这块伤口的模样,卓雄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超子摸着大山的胸口说道:“你们过来看,这些伤口明显愈合不久,这肉还是新长出来的嫩肉,颜色都和周围的皮肤组织不一样,按照我的经验,是二十天之前受的伤才能长成这样子。”
不光如此,他们开始发现自己的头发明显比之前要长了,胡楂都能扎破塑料袋了。
“封渊?”这是查文斌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在那里时间会过得特别快,难道这里和封渊一样?
“妈的,谁这么缺德在你身上弄这么个口子,还画得有模有样的,比起瞎子身上那个还要气派一点。”超子笑嘻嘻地摸着横肉脸的胸口,这让横肉脸觉得浑身不自在。
查文斌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头绪,他不知道怎么办,但是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卜卦!”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一把铜钱顺势一撒,查文斌只瞧了一眼当即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撤,赶紧收拾收拾,这地不能待了。”查文斌赶紧缓过神来,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定不是啥好事。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在八卦袋里发现了另外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一串汉字,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开头的三个字格外扎眼:如意册!
是的,他们忘却了一段时间,这段记忆犹如电影剪辑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猜测和没有头绪的整理。
远处的滚滚浓烟告示着他们想要去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查文斌发现两段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他却也明白留下字条的人绝不是老刀。
中国有句话叫以字观人,老刀那样孤傲的性格写出的字中是会带着一丝狂气的,可这两张羊皮纸之上的字迹却透露出一股不愿被世俗所束缚的洒脱,笔锋所过之处充满了真性情,还带着一丝期盼,单凭这份修为,就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是有高人给我们指点了生路,或许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但是我们却忘记了,既然选择了遗忘,那就遗忘吧。我们的生活中本来就不该扯上这些是非,老王应该是不在了,那我们就好好地继续活着吧。哲罗,你带我们下山吧。”说着,查文斌便背起行囊,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弥漫在大火和浓烟之中的远方,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曾经去过!
东西很简单,不多,除了那些师父传下来的家什,其他的丢了他也无所谓,倒是地上还有个水壶,盖子是开着的,查文斌随手拿起来准备灌一口后丢掉,却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只金黄色的蝌蚪游来游去。
“这是谁放的,超子,是不是你干的恶作剧?”查文斌冲着众人喊道。
大家围过来一看,哟,真新鲜了,这四周连条河都没有,谁会逮条蝌蚪放里面?
“我上哪儿弄这玩意儿去,哎,你说这儿这么冷,你这水壶里的水咋不结冰呢?”超子反应就是快,他想到的永远是别人想不到的。
被他这么一问,倒还真是这么回事,此处海拔极高,终年积雪,一壶死水在冰天雪地的室外放着,不说水结冰,就是只蛤蟆也冻死了啊,更别说蝌蚪了。
查文斌再仔细看,这蝌蚪的大脑袋上隐约有一丝丝白色,背部金黄闪亮,但却又有一点小瑕疵,显得不是那么光滑。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该不是一只小三足蟾吧。
查文斌兴奋地说道:“超子来来来,你弄点干粮,别太大了,就弄点粉末撒进去给它试试。”
超子翻了翻,从背包的最里面找到一包饼干,弄了一丁点扔到那壶里,这小蝌蚪还真就一口给吃了!
“有点儿意思啊,这么好养活,要不干脆拿回去当宠物?”
就这样,这只从小能吃干粮的蝌蚪就被带了回去。
我的确不知道这只蝌蚪的来历,但是听超子叔说,这玩意儿是他们从很远的地方弄回来的,所以文斌叔很是宝贝。小时候我比较淘气,经常把文斌叔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可是他从来不骂我,唯独我去惹这小蝌蚪的时候,他会立刻翻脸揍我。
这件事过了好一阵子,上头也来人找过查文斌调查,当年那次行动活着的人们都被录了档案,他们带走了那封“老刀”留下的羊皮纸,剩下的《如意册》则被查文斌藏了起来。
那只小蝌蚪长得很缓慢,几乎什么都吃,苔藓、米饭或者往水里滴一滴牛奶,很好养活,但是几个月过去了,它依旧是一只蝌蚪,丝毫没有长大的意思。那小家伙就被留在了查文斌的家中,超子那只花瓶的事情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总之他们都回到了老家重新过起了日子。
第十三章 等一个人
那时候的我还很小,但是自从将军庙过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两头得往医院跑,但也老不见效。那年的冬天,我就得了百日咳,老人们都说这孩子再这么咳下去,将来得废了。点滴也挂了,针也打了,怎么样都不见好转。
后来我阿妈就用土法子,什么枇杷叶炖水、鱼腥草炖水,我都喝过,反正别人说什么有用,我阿妈就给我想办法弄。
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不知道在那儿弄了个土方子,说是得吃麻雀的胆。有句话,大家都知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麻雀可真的只有一丁点大,那时候阿爸就去抓麻雀,然后再弄里面的胆给我吃。诸如此类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真的吃了不少。各大医院也都是常年去的病号,医生也拿我没办法,吃药打针我样样配合,反正就没有一个能瞧好的,不是咳嗽就是发烧。
那时候,我阿妈也急了,就想是不是该去找个人来瞧瞧。当时,查文斌他们已经从昆仑回来了,那半年,他几乎是大门紧闭,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干点什么,除了偶尔有一些特殊的人能够进去,其他人谁都找不着。因为他家门口有一个跟门神一样凶悍的大块头拦着。听他们村里的人说,这个杀神胸口有老大一块龙形伤疤,惹不起的。
我阿爸亲自去也吃了两回闭门羹,后来急了,我阿妈带着我亲自找上他家门了。
我阿妈就是一农村妇女,嗓门特大,喊起来半个村里的人都听得见。她站在查文斌的门口扯着嗓子就喊查文斌的名字,查文斌这才听见,出来一看是我们,赶紧让人给接到了屋里。
我阿妈把我的情况跟他一说,他先是把大山给狠狠批了一顿,然后赶紧把我带进了里面一个屋子里。
这个屋子里点着檀香,里面那墙上挂着三清的画像,前面放着神龛,神龛上是一些供品和香烛,地上放着两个蒲团。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小八仙桌和一张凳子,桌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线装书还有笔墨纸砚什么的,墙壁上挂着的是我最馋的七星剑,男孩子小时候都爱舞刀弄剑的。
更加让我觉得好玩的是,桌上的右上角还放着一个小金鱼缸,这玩意儿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件,玉做的,据说是超子回省城倒腾古玩的时候给查文斌带回来的。
我那会儿还很小,不够高,趁查文斌去给三清上香的时候,便三两下爬到他那凳子上一看,这鱼缸里养着的可不是什么名贵的鱼,而是一只金黄色的蝌蚪。我觉得好玩,就拿手指去戳它,那家伙贼灵光,怎么都戳不中,我便索性拿手去捏。
“小忆,你在干吗?赶紧把手拿出来!”背后传来查文斌严厉的声音,我吓得一个哆嗦,慌乱中差点把那个明代玉制鱼缸给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可能在我的印象中,查文斌发火的概率非常少,尤其是对我,但那一次,我看到了他很严厉的目光,我只好低着头,等待着挨批评。
出乎意料的是,查文斌在看了缸中的蝌蚪后,并没有太多地责怪我,而是让我先去那蒲团上跪着,给墙壁上的三清上香。
那个时候,我管这类画像统称为“菩萨佬”,便问道:“这菩萨佬是谁啊?”
查文斌摸着我的头笑着说:“这不是菩萨,这是天上的三清祖师爷,你赶紧拜拜。”
我便依了查文斌的意思,磕头拜过之后,查文斌把我手中的香给插了上去,然后把我抱到那小凳子上问我:“最近,有没有去哪里瞎玩过?”
我摇摇头,其实我从小就很调皮,大人越是不让去的地方,我越是喜欢去,什么坟山上面躲猫猫、柳树林里掏鸟窝、下雨天拿着塑料袋套着脑袋等。我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件事说出来回去就得挨揍,所以死活不肯说。
查文斌依旧看着我笑道:“说吧,我保证不跟你妈说。”
如果说去哪里瞎玩,唯独就是村口那老祠堂了。这座祠堂在新中国成立前是我们那儿的大地主家的,新中国成立后成了村里的集体财产,曾经也有一些落魄户去那儿凑合过一阵子,但无一例外的,住了几个晚上之后宁可睡马路也不愿意去那儿避风雨,都说那里面闹鬼。
那祠堂离我读书的小学不远,也就五百米路,那会儿我还没念书,但是我的几个堂哥经常领我去学校那一带玩儿,其中就有那个老祠堂。
孩子们的好奇心是天生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那里闹鬼,便成了他们那群家伙眼里的探险圣地,我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礼拜天的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玩,其实就是一群孩子在祠堂里头自己吓自己。比如大点的孩子把我们领进某个开着的房间,然后贼头贼脑地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再突然大吼一声:“妈呀,有鬼,快跑啊!”那些大点的孩子往往一哄而散,嘴里都叫着嚷着,跟真见鬼了似的,而我因为最小,往往是最后一个才跑出去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聊的游戏,在那个年代,我们玩得乐此不疲。
但也有其中几扇门上锁着那种古老的插销铜锁,门也是紧闭着的,窗户上通通糊着很多年前的已经严重泛黄的老报纸,一层又一层。
偌大一个祠堂,能进去的,我们都进去玩过,散落一地的稻草证明这里曾经是农民的仓库,现在是老鼠的乐园和我们的天堂。
祠堂里的建筑有那种明显的清朝色彩,门窗都是十分考究的雕花,黑色的小瓦片很多都被我们这样的捣蛋鬼用石头砸碎,透过这丝荒凉还是能看出当年这座祠堂的主人是何等风光。
而我,在那座祠堂里也确实见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我便把这件事跟查文斌交代了出来……
农村的野孩子们没啥娱乐场所,河流、稻田、山坡和那些废弃的屋子就是我们最能撒欢的地儿。
也许有人会说,为什么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总是出现在农村?那是因为城市里人口众多、阳气旺盛的缘故。城市里晚上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些脏东西除了在一些特殊的场所,如医院、公墓、火葬场等能够待得住,其他地方根本待不住。
农村则截然相反,人口分布得散,东边几户人家,西边几户人家,这人气不能聚,也就容易让那些个东西在这里生存。村里人晚上多半天一黑看两集电视剧立马上床睡觉,因为第二天天明还得下地干农活,所以夜里多半大人是不让孩子出门的,一些胆子小的妇女也都老老实实地早早关上院门。
我阿爸那时候有杆猎枪,说是猎枪其实就是土铳,装黑火药发射钢珠那东西,除了精度不是很高,小到野兔、大到山猪都能干翻,所以小时候这些野味我着实是吃了不少的。
阿爸最喜欢狩猎的对象是黄麂,这是一种体形比较小的鹿,公的头上戴一对角,体重大的也就是二十斤上下,味道很是鲜美。但这东西有个特性,就是胆子小,也很精,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它一概不会出现,嗅觉非常灵敏,因此很难打得到。
那会儿村里的猎人很多,山里人,十家里头八家都有杆土铳,大家都知道有个地方有只黄麂但是却从来没人下手去打,那地儿就在那祠堂后面的小山坡上。
为啥不去打?因为大家都说这是条黄麂精啊,黄麂很少叫,因为一叫就把自己位置给暴露了,很容易让带着土狗的猎人们追踪上。这条黄麂也很少叫,但是它一叫,村里准出事儿。
出啥事呢?死人!
真是灵验得很啊。那个山坡一有黄麂叫,要不了几天,村里准得谁家办个丧事,所以往往那个小山头的黄麂一叫,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是绝对不出门的,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虽然有人也想去打掉它,但真敢动手的还真没有,哪家婆娘愿意自己男人为了一顿黄麂肉去惹那么邪乎的东西。
那一年,我阿爸因为要还别人人情,就寻思着打只黄麂送给人家,但是找了好久都没弄到,偏巧那小山坡上的黄麂又叫了。
他把心一横,往枪里多塞了一支火药。我们那儿放火药以支来计算,就是用一小竹筒子计量火药的量,一支就是一筒子,基本可以拿来打野鸡野兔的;两支就可以打黄麂;三支那后坐力已经非常大了,通常用来打野猪。
阿爸那天就用了三支火药的量,用布条子压结实了,便去了那地。
上山后不久,他还真就看见了,这野兽晚上在头灯的照射下眼睛会反光。猎人们通常能看见两个红色的眼球,他们管这个叫“火”。阿爸老远就看见两个火在那祠堂后面的灌木丛中,他有些兴奋地悄悄摸了过去。
土铳要想打得准,必须靠得近,这玩意儿的准度实在没法恭维,基本有效射程最好控制在三十米以内。
说来也怪,这向来以精明胆小著称的黄麂,今天就跟个木桩似的站在那儿吃草,丝毫没有注意到阿爸的到来。等到阿爸距那条麂子也就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时,阿爸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啪”一声轻微的响声过后,阿爸知道这是哑火了。
这土铳跟现代枪支击发的原理有些不一样,它靠的是最原始的用撞针击发一根引线,然后这个引线再去引发枪膛里的黑火药,再靠黑火药的力量抛射出弹丸。
这个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引线上,这玩意儿基本都是手工做的,把硫黄和硝的混合物放在一个小铁皮里压结实晒干,撞针猛地砸向这个铁皮就会发出火花,从而引爆枪膛里的火药。这玩意儿没引爆,那就会出现哑火。
阿爸见那黄麂还在,便又换了一根新的引线。
瞄准,击发,“啪”,又哑火了。阿爸有些急了,赶紧再换,结果一直到身上带着的十来根引线全部打完,也没一个着的。
反观那黄麂就是不走,就在你跟前晃悠,他赶紧又悄悄下山,准备回家拿新引线,恰好下来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了我家一邻居。
“干啥呢?”那邻居问我爸。
我爸如实说道:“山上有条麂子,打了十来枪了一枪都没响,这不回去拿引线去。”
那人听了张大个嘴,心想我爸是不是疯了,这地方的麂子谁都知道是打不得的,便说道:“不是说这是条成了精的麂子,打不得吗?”
我阿爸那人好面子,人家这么一说,他还就不走了,怕人家笑话他胆儿小,便说道:“笑话,我打的麂子没有十条也有八条了,什么时候这玩意儿也能成精,等明天上我家吃肉去。”
这邻居是个嘴馋的家伙,一听有野味吃,立马说道:“这样,你在山上等着,别让它跑喽,我回去叫小忆他妈给你送引线来。”
我爸一想也是个理,便重新上去守着那麂子了,一看,这家伙还在原地,就没走过。
很快,我妈就接到消息了,大晚上的,她也不放心把我一人丢在家里,便找了盒引线抱着我打着手电一块儿去了。
那祠堂后面的小山坡,路不怎么好走,满是荆棘,带着我是越发不方便。我妈便跟我交代了,让我就在马路边等她,她上去送点东西就下来。
那时候马路两边还没有路灯,这地方方圆400米内都没人家,我也乖,就蹲在那地上看着我妈上去了。
我就站在那祠堂的门口,院子的大门早就不知哪一年被人弄回家当柴给烧了,这一带我还算熟,那晚的月光也亮,照得大地雪白雪白的,跟白天差不多。
我妈上去有一会儿了,但没下来,事实上后来听说那一晚连我妈身上都吓出汗来了,因为这重新带来的引线也一根都没打着,就跟见了鬼似的,那黄麂就戳在那儿不动,我阿爸后来几乎就是用枪顶在它脑门子打,可枪就是打不响。
这老祠堂对我来说就是个游乐场,见我妈没下来,我便进去了,为啥?因为前阵子我们在这儿玩弹珠的时候,丢了好几颗没找着,我寻思着要不进去找找看,那时候一毛钱才能买三颗弹珠,宝贝着呢。
找了一圈下来,还是没什么眉目,我妈也没下来,我索性就自己跟自己玩儿。从兜里摸出两个弹珠来,就在偌大的院子里打着玩儿,一边打还一边自己跟自己说话,小孩儿都喜欢那样自娱自乐。
其中一颗弹珠被我用力一扔,咕噜噜就从其中一扇闭着的门下头钻了进去。
这可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
这门是在西边的厢房,门是紧闭着的,上头上了锁,下面有约莫两指宽的缝隙,弹珠就是从这里滚进去的。
用力推了几把,门纹丝不动,我便用脚踹。小孩子的力气太有限,除了能震下来一些灰尘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有些气急败坏了,便在院子里找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去砸那窗户。
这窗户也是用木头做的,虽然木料也是上好的,但毕竟也年久失修,三块石头过后,还真就让我砸出了一个皮球大小的窟窿眼儿。
我十分想知道我的弹珠到底在哪儿,便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些破木板在下面垫高,然后爬上去踮着脚从那窟窿眼儿往里边瞧。
里面黑魆魆的一片,啥都看不见,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听见里头有小孩的笑声。
我心想,准是有人在里头拿了我的弹珠,不但不还给我,居然还把门锁着,便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谁把我的弹珠偷走了?”
很显然,这里头根本不会有人,因为这锁是锁在外面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的耳朵却分明听见里头有个孩子笑得很开心,其中还有一两声女人的嗤笑声,更加重要的是我听见了我的玻璃弹珠在地上的滚动声。
我认为自己受了欺负,自己的宝贝弹珠被人拿了去,当场便哭骂道:“你们这些小偷,不要脸,你们偷我的东西,我要告诉我爸去!”
我一边哭,一边就往祠堂外头走。
还没走到外边,却听见上头的小山坡上“砰”的一声枪响,我立马心里得瑟道:“让你们抢我东西,我阿爸手里有枪!”
过了没一会儿,他们两个下山了,手里并没有提着猎物,倒是阿爸一脸的郁闷,不停重复着跟我妈说道:“今晚真是活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
阿爸的枪法谈不上很好,但三十米的距离几乎很少会空手,而这一次他在打完了我妈带来的引线之后依旧打99lib.t>不着。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会很着急的,他也不例外,情急之下,他的枪口几乎都要贴到那猎物的头顶上了,就是这种距离上,他划亮了一根火柴。
用火柴当作引线点燃了枪膛里的黑火药,“砰”的一声,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一只手拿枪的阿爸马上被震得虎口发麻,一个没握住,枪便落到了地上,人也没站稳。
即使这样,他也觉得他的子弹是打到了猎物的,但是现实很残酷,在这种距离上,他放了一个空枪。
黑火药弥漫出刺鼻的硝火味和茫茫的烟雾,待烟雾散尽,地上连根毛都没有瞅见,阿爸的背脊都湿透了。
下了小山坡见我在哭,我妈赶紧抱起我,她以为我是被这黑暗的环境给吓哭了,其实我从小就不害怕黑暗,她把我抱得很紧,用大衣裹住我因为哭泣而不断抽搐的身子。小时候我有着比较厉害的哮喘,一哭便喘不上气来,得使劲地拍着我的背。
我有话想说,却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能艰难地发出两个字:“弹珠。”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小孩子的玩物丢了会怎样,大不了只是属于小孩子特有的伤心和难过罢了,当时他们的心里可比我要不好受多了。我妈只是拍打着我的背,一句话也不说地往回走。
回到家中,或许是我累了,总之我就那样在我妈的肩头睡着了。
“小哥哥,我和你一起玩弹珠好不好?”我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那座祠堂里,那扇平常一直是紧锁的大门此刻开启着。有一个穿着红色肚兜、扎着那种用褶皱纸做的蝴蝶结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手里拿着两枚弹珠,我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我的弹珠。
我有些气愤,看着自己的东西在她手上,便喊道:“你这个小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我不是小偷,这是我捡来的。”小女孩不安地辩解道,原本雪白的脸上也开始多了一抹红色。
我见她不承认,便要上去抢,嘴里依旧说道:“你就是个小偷,这种弹珠只有我有,你是从哪里捡来的,不要脸,偷我的东西还不承认!”
那小女孩涨红着脸呆呆地看着我,我毫不客气地一把从她的小手里抓过那两颗属于我的弹珠,然后快步走下台阶。
我找了块空地继续玩我的弹珠,很快,弹珠的乐趣就让我忘记了那个在门口哭泣的小女孩,我的眼里只有弹珠和自娱自乐。
突然,一袭深蓝色旗袍飘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漂亮的阿姨。如果说我为什么会一眼就能记住她的模样,恐怕除了她那精致的脸庞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她细白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紫色痕迹。
“雨儿说想和你一起玩,你能带她玩一会儿吗?”一种幽幽的声音从她的口中吐出。
“雨儿是谁?”我收起弹珠反问道。
她指了指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说道:“雨儿,过来,跟这位小哥哥一起玩。”
那个只穿着红兜肚的小女孩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好像生怕我不答应,还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角。
小时候,我是不怎么喜欢带着小妹妹这种角色的,但是那位漂亮的阿姨把手掌一摊:“这个送给你。”只见她手中多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一个用纸做的小玩偶,这玩意儿有点像现在扎的那种纸人,用红色和蓝色白纸糊起来的,惨白的脸上用胭脂染成了红扑扑的颜色。
这种东西,我见过,在村里一些老人的葬礼上,对于那个岁数的我来说,什么都是好奇的,而且这类东西只能知道隐约是大人不让我玩的,越是不让玩的东西,就会觉得越发好奇。
就这样,我接了那个纸糊的娃娃,也跟那个叫雨儿的小女孩成了好伙伴。
小孩子总是特别容易累。每当我玩累了,便会昏昏欲睡,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那时候我对于梦的认识完全没有概念。
越来越多的入睡后,我就进入了那座祠堂,雨儿成为了童年里缺少玩伴的我的一个很好的小伙伴。
雨儿很漂亮,很像她的妈妈,但是每次我们都是在院子里玩,对于那个开了锁的门里的世界,我依旧不知。
那位漂亮的阿姨是雨儿的妈妈,有时候我也能听到从那屋内传来她的啜泣声,有时候也能看见她倚坐在那门槛之上,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副哀愁的样子。只有在雨儿玩得很开心的时候,她才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身具有典型民国时代气息的旗袍把她的身材完美地衬托出来,最上方的蝴蝶扣总是系得紧紧的,偶尔不经意间,脖子上还是会露出那一圈紫色。
有一次,雨儿很开心,她说要跳舞给我看,也是那一次,唯一一次,我进入了那道门。
那是雨儿的“家”,那个“家”里的房梁上挂着一根麻绳,麻绳的下方便是一口没有上漆的大棺材,棺材是盖着的。
对于这玩意儿,我可一点不陌生,甚至不害怕,因为在那个农村里还没有普及火化的年代,家里有个老人的,最重要的就是为自己准备一口棺材。以木材和木头的厚度最为讲究,通常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这棺材是不上油漆的,只有在病危之时才会召集工匠刷上油漆。
所以这种不上油漆的白皮棺材几乎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没什么好惊讶的,在我的眼里就和一件普通的家具是一样的。这东西经常会成为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藏身之所,甚至会在玩累了的时候,躺进去睡一觉。
雨儿就那么麻利地爬上了这口白皮棺材,然后便在这棺材之上开始了她的舞蹈表演。我依稀记得她的动作很古怪,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舞蹈,她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动作,那就是双手握空心拳,接着便像是拿了个东西一般往自己的脖子一套,然后就双眼朝上翻着,舌头朝外一吐。
我被她这滑稽的舞蹈逗得捧腹大笑,没想到雨儿的妈妈却已经出现在了房间的西南角落里,她很严厉地骂着雨儿,雨儿很委屈地嘟着小嘴说道:“我只是在学妈妈。”
我见势不妙,便赶紧带着雨儿出去了。雨儿偷偷告诉我,她妈妈让她不要再带我进那个房间。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开始一直发着低烧,咳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妈也觉得奇怪,因为无论白天我咳得多厉害,可是一到夜里,睡着了的我就怎么都不会咳嗽了,连烧都会退掉,一醒来又继续咳。
日复一日的白天求医、晚上正常终于让我妈都要崩溃了,医生检查只能开些常规药,可是一直都不见效。
查文斌问我:“小忆,那你现在还会和那个叫雨儿的小女孩玩吗?”
我摇摇头道:“不会了,从那天雨儿被她妈妈骂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我只顾着看那只金黄色的小蝌蚪,它的模样很是可爱。
“小忆,你过来。”查文斌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一个用纸扎的小人,跟雨儿她妈妈送给我的差不多,只是这个要难看一些。
说实话,查文斌干这个扎纸人的活儿,明显不在行,他手上那东西我没有半点兴趣,但是他却让我拿去,在身上藏好。
当晚,查文斌便和我们一起回了我家,然后一直到我入睡,我又再次见到了雨儿。
雨儿的衣服似乎万年不换,依旧是那一套,她也似乎永远不知道冷,两只莲藕一般的小手臂露在外头,对于我的到来,雨儿很高兴,她扯着我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喊“哥哥”。
倒是雨儿的妈妈有些诧异我的到来,她只在那门前匆匆看了我一眼,便又重新回到那屋子里了。
院子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是布鞋和稻草之间摩擦产生的声音,轻而稳。
我回头一看,是查文斌来了,他只是在不远处盯着我们笑,不,确切地说,他是在盯着雨儿笑。
雨儿对于这个陌生人的造访显得有些拘谨,她不知所措地躲到了我的背后,还时不时地把小脸露出来瞄一眼查文斌。
“你就是雨儿吗?”查文斌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道。
雨儿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要小,她没有回答,但是我替她回答了:“是的,文斌叔,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雨儿。”
此时的查文斌,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而来,他没有带平日里最让我眼馋的那柄七星剑,也没有背那个破烂不堪的乾坤袋,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扮相。
查文斌走了过来,他伸手想去摸摸雨儿的脑袋,可是雨儿却始终躲着他。最终,他的另一只有些弯曲的手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雨儿,那是一个用纸糊的女娃娃,比我的那个要好看些。
“拿着玩去。”查文斌把那个纸娃娃塞到雨儿的小手里,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摸到了雨儿的小脑袋,然后笑着跟我说道,“小忆,你带她去那边玩去。”他所说的是祠堂的东边。
雨儿对于这个礼物似乎很喜欢,曾经她的妈妈给过我一个男娃娃,可是后来我却怎样都找不到了。我拿出查文斌给我的那个纸娃娃和雨儿的这个凑成了一对,两人很快便进入了那个童年里都会玩的游戏:过家家。
查文斌背着手漫步在这个祠堂里,很快他的视线就停留在了那敞开的门里,他就站在门外,不进去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个曼妙的女人带着一丝哀愁站在了门前,她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也是,这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若不是因为雨儿吵着要个玩伴,又怎么会……
她叹了一口气,原本她已经打算让那个和雨儿一起玩耍的小男孩走了的,怎晓得今天又来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小男孩也将命不久矣。
“为什么不走?”查文斌冷冷地问道,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对雨儿的笑容。
那女人岂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只需要动一动手,自己便魂飞魄散了。
“等一个人。”她哀声道。
查文斌此时已不同往日,虽然那本《如意册》距离参透还差得远,但他的道术已经远比过去高明多了。手指一拨,一枚符纸已跃然于指尖,随时都会飞向那屋内的棺材之上:“要不是看在你收起了那个娃娃,恐怕你们娘儿俩现在已经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既然知道人鬼殊途,又何必执念?”
“我……”那女子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不敢再狡辩。她把那个纸娃娃给了我,让我得以成为雨儿的玩伴,但是阴间的东西,阳间的人岂能拿?日子久了,阴气侵入人身,即使不得病,恐怕也会遭难。
“我是看雨儿太可怜了,她想有玩伴,每次看见别的孩子在这大院里玩,她都只能躲在这窗户后头偷偷地看。她是无辜的,请先生高抬贵手。”那女子说完,已经给查文斌跪下了。
查文斌倒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虽是道士,就免不了跟这些东西打交道,但是有一条也是学道之人最为忌讳的,那便是阴间的鬼不得和阳间的人有丝毫瓜葛。
古往今来,多少人鬼情缘都不得善终,就是因为一个相隔:阴与阳!
查文斌叹了口气道:“明日傍晚,我送你们母女上路,来世找个好人家。”说罢,查文斌便要回头,准备带着我离去。
不想,那女子竟然啜泣道:“求先生让我自生自灭,若他不来,我便不走,我已经等了他六十年了,他说过会来带我走的。”
有痴情的人,自然也有痴情的鬼,鬼魂的存在本就是因为一种执念,不放下,则不轮回,他们靠的便是这心中的不放心。怨由心生,爱亦是如此。
查文斌的身子背对着那女子,他看到的是那个叫雨儿的小丫头和我在一起疯玩的模样,说道:“你难道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堂堂正正地走在这世上吗?”
月光下,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地上玩着过家家,其中那个男孩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而那个女孩的身后只有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大地。
查文斌起身抱起我,然后把我手中的那个纸娃娃一并送给了雨儿,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明天,你就会有更多的朋友一起玩了。小忆,我们走了。”
查文斌在迈出祠堂的时候,顿了顿身子,问道:“他是谁?”
“他叫陈放,是我家的一个下人。”那女子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查文斌已经和阿爸出去了,床头那个我藏着的纸人也不知去向,阿妈摸着我的额头,我还在继续低烧着,似乎情况比之前更加糟糕了。
阿爸带着查文斌来到村头一个破落户家里。这座房子真的很破,土坯房,上面用石板作瓦,通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个老人,很少出门,我也只见过几次,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这个老人似乎是个疯子。他很脏,身上有很多虱子,即使他偶尔出来买点东西,我们孩子遇到了,也都是避之不及,生怕他身上那些传说中的虱子会蹦跶到我们身上来。
阿爸告诉查文斌,这位老人已经有八十五岁了,是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家里的田地都被租了出去,靠点租金和国家的救济金生活。据说,他是这村子里为数不多见过大世面的老人。在我阿爸小的时候,他还会来找爷爷聊天。
据说这位老人在年轻时在外地被国民党抓去做了壮丁,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靠沿路要饭重新回了村子,之后就一直住在那屋子里。
“文革”的时候,他被定了两条大罪:国民党反动派留下的奸细和勾引大地主的女儿。总之,在那个年代,这两条罪名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运动结束后,他就很少出门了,即使出门也不会和人说话,村里头也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派人去看看情况。
小院里果真有些破败,甚至是萧条,要不是阿爸陪着,查文斌一准会觉得这是座荒废已久的宅子了。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鼻而来,查文斌皱着眉头,想去摸索电灯的开关,阿爸却说道:“别找了,这屋子几乎就没人见过有亮的时候。”说着,他打亮了手电,这才多少能让人看清楚这屋子的全貌。
地面坑坑洼洼,房梁上布满了蜘蛛网。堂屋里很空,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但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堂屋的最里面墙壁上挂着一对老式的相框,相框里各有一男一女,用的是铅笔画的素描,这个不用说,就是遗像了。
在过去那个照相还是奢侈品的时代里,遗像多半是请会素描的人用铅笔画的,父母死后,就挂在自家屋子的堂屋里,这也算是一种对逝者的尊重吧。
这户人家真的很落魄,因为查文斌没有看见能够上香的神龛,只是在地上放着两只小破碗,碗上也净是些蜡烛残留的痕迹,就那蜘蛛网弥补的痕迹,想来也很久没有人来上过香了。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阿爸小声说道:“那个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查文斌推开门,屋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张门板搭在两条长板凳上便是床,床上那已经发黑的破棉絮里蜷缩着一个人,那人还在不停地咳嗽和颤抖着,这个人便是陈放!
查文斌环顾了四周,发现了这屋子里原来是有电灯的,他顺利地找到那种用细绳控制的开关,“啪嗒”一声,灯亮了。
“呜……”床上的老人喉咙里似乎在发出惊恐的声音。
他们两人赶紧过去一看,这破棉絮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老人的嘴角还残留着尚未凝固的鲜血。
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但查文斌依旧可以辨认出这位老人年轻时的风采。他抓起老人颤抖的双手,搭了下脉,过了一会儿便对我阿爸摇摇头道:“已经不行了。”
床上的老人挣扎着爬起来,查文斌帮着扶着一把问道:“您是陈放吗?”
老人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可还记得村口的祠堂里有个人在等你。”
老人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一行浊泪划过苍老的皱纹。
陈放老人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说很多的话了,总之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压在心头好久的秘密。
这是一个很俗却又很感人的故事。
他十六岁的时候,便去了我们村当时的地主老爷家里做了长工。陈放年轻的时候长得俊,为人又踏实,深得东家欢喜。
这位地主老爷家里有一个千金,名叫小蝶,比陈放小两岁。
这长工和小姐在当时完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两个角色,何况这小蝶不仅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更是标准的美人坯子。小蝶自幼饱读诗书,在乡间百里之内,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家闺秀。
总之这两个相隔甚远,却又在同一座院子里生活的年轻人相爱了。
从一开始,这也便是一段悲剧,在那个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陈放是没有任何资格可以高攀这位金枝的。
于是,在中国的爱情里出现最多,也是最悲剧的那个词汇同样在他们身上出现了:私奔!
私奔是一件成功率极低的事情,特别是在我们那个交通不便的地方,到处都是大山,能够走出的只有一条道,带着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陈放哪里能跑得快。
大批的家丁抓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蝶和瑟瑟发抖的陈放回了村子。为了颜面,老爷下令择日处死陈放。
说到底,这位小姐当真是个有情人,她用自己的首饰买通了看守的家丁,临行前遍体鳞伤的陈放答应这位哭成泪人的小姐,他日一定会将她明媒正娶!
后来,陈放趁着夜色,逃到了外面的大..世界,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壮丁。这一隔便是多年之后再回村了,他看到的是被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推倒的地主阶级。人们告诉他,那位小姐早在几年前便过世了,从此陈放便心灰意冷地回到父母留给他的那个半边土坯房里独自苟活。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那位小姐是为何而死。
陈放走后不久,小蝶便发现自己怀了孕,这在那个年代是无法想象的事情。生病可以扛着,但是怀孕确是无法隐瞒的,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
出了这事后,这位地主老爷还曾经想把小蝶嫁给村中的一个富户,但小蝶誓死不从,老爷也只能软磨硬泡,可最终还是知道了原来自己女儿的肚中已有了那陈放的骨肉。
这对于老爷来说绝对是一个奇耻大辱,小蝶又不肯拿掉孩子,老爷为了掩人耳目,便寻了村中一光棍,准备将小蝶许配给他,以遮家中之丑。
小蝶哪里肯嫁人,老爷准备强行送人,却不料那小蝶生性极为刚烈,索性一根绳索吊死在了西边厢房里,最终落了个一尸两命。
为了不让这段丑闻泄露,老爷连夜把自己闺女放进了那口为自己准备的白皮棺材里,准备找个时间偷偷地葬了,过些日子再对外随便寻个理由,就说女儿远嫁他方。
可不巧的是,第二天,就有游击队打了过来,我们村顺利地被解放了。在家里的一干家丁被游击队打完之后,地主老爷带着剩余的家眷也不知最后去了哪里。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活着才是最根本的。
后来,这座经过战火洗礼的老宅子,就成了人民的共同财产。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也分配了几户人家进去住,所有的门都是打开的,唯独西边那厢房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有好事的人,砸了那锁,却见里头放了一口白皮大棺材,里面传来难闻的尸臭。棺材板板却已经被钉得死死的。
大伙儿也不知道 8fd9." >这里头躺的到底是谁,便寻思着要不找个时间给埋了。
这人要铁了心不想走,就是死了,你也动不得。
棺材被抬起来的第一次,绳子就崩断了,压下来的棺材把村里一人的脚背给砸成了重伤。
棺材第二次要被抬起来的时候,那房间里突然冲进了一大群蝴蝶,翅膀上扇起的粉末一时间让所有人都迷住了眼睛,有几个差点因此永远失明。
再加上,住在里头的那几户人家夜夜都能听见西边那厢房里传来女子的啼哭声和孩子的哇哇声,于是也就没人敢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了。
搬离了这老宅子之后,村里倒也动过这块风水宝地的主意,想把它改造成办公地点,一来这宅子当年确实修得阔气,二来这地段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啊。
但那一辈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宅子闹鬼的事,特别是那口白皮大棺材,于是村里的人也请了会做法事的人来了这儿。
那位做法事的人,陈放老人说出他的名字倒也让查文斌着实吓了一跳,叫马肃风,也就是查文斌的师父。
这位清风道人当年可不是整日醉醺醺的,据说跟现在的查文斌有几分相似,那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道士来了之后,点香查看,然后便告诉村里的人,这宅子最好这几年不住人,里面还有没走的客,若硬要撵人走不是不行,只是怕住进去以后也不会太平。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重新锁上那西厢房,等到哪一天门锁自动脱落之时,就是这宅子彻底干净之时。
查文斌听到这儿,倒是明白了七八分,师父这么做并非是收拾不干净,而是做道士有时候也得讲点情面。人有情,鬼又何尝不是,如此痴情之人,他又哪里下得去手?
后来这宅子便一再荒废,最多也就是堆些稻草之类的无用物。时间久了,知道这宅子故事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陈放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也从村里的传闻里听到过那个以前东家的宅子里闹鬼的事儿,只是他何曾想过那个鬼就是一直在苦等自己的小蝶?
并不是他忘记了当初的约定,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那座宅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得到的消息也是东家早已带着家眷远走他方,他知道老爷最疼的便是小蝶,心想着肯定也一起带走了,为此他还专门出去寻过,只是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于是,回到村里的陈放,一心一意守着那座破房子,他想小蝶是不是会再寻回来,所以为了不让她寻错,他一辈子都没有再敢离开这个村子半步。
小蝶呢?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并不是存心阻挠,而是她怕别人占了这屋子,陈放便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她就守着这厢房,一守便是几十年,连同那当初那还未出世的女儿一起等着那个男人。几十年如一日,她的鬼魂又何曾迈出过这间大宅半步,若不是为了雨儿,她只怕是连那厢房都不会走出。
可惜啊,两个相互等待了一辈子的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最近的距离,有的时候却也是最远的距离,天意就是如此,陈放曾经无数次路过那个村口的祠堂,但是他都收住了踏进去的脚步,小蝶又有多少个夜晚倚在门框上独自哭泣。
一条忘川河,阴阳两相隔,一等便是大半辈子。
等到查文斌说出那口白皮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小蝶之时,陈放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出来,他的哭声是那样让人心碎。
她给他们的女儿取名叫雨儿,那是因为陈放逃出去的那一晚,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是小蝶对陈放的思念。
陈放一直到死都抓着查文斌的手,他恳求这位后生能够带自己再次踏进那座大门。
当阿爸找了村里的人们用门板抬着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到达那祠堂的大门口之时,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他终究是在临死前也没能活着再回去找小蝶。
按照农村的习俗,无论是死在哪儿的,出殡必须是在自家的堂屋里,可这一次,陈放的丧礼被放在了这座荒废了几十年的老宅子里。
老宅里已经搭起了简易的帐篷,工人们正忙着给一口白皮棺材刷上朱红色的漆,而跟白皮棺材并排的是一口村里人凑钱给买的新棺材。
因为陈放是一个“五保”户,家徒四壁,但是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也都隐约听说过他和这里那位小姐的故事。
虽然陈放无儿无女,但是他的葬礼却格外隆重,一来查文斌当时在我们那儿的名气是极为响亮的,二来这段人鬼情未了让农村里那帮子妇女都掉尽了眼泪。
所有的事情,村里出人出力出钱财一把包办,大家都希望这对阴阳相隔了几十年的人能够体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里程,这或许也是我们村里办事最为团结的一次。
查文斌答应过小蝶,今晚会让他们再见面,不仅是相见,他还要为这对苦命鸳鸯补上一次冥婚!
第十四章 冥婚序曲
冥婚是一个古老的习俗,以前多半是给有婚约但是其中一方又在结婚前突然过世,为了让这过世的一方能够安心地离去,通常会请懂的人为他们办一场冥婚,即活人和死人成亲。
这种习俗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非常鄙陋的,是落后的思想在作祟,人们认为那个人会因为没有结婚而转成怨念,也就是恶鬼,会让那盏孤独的坟茔破坏他们几辈子经营下来的风水。当然也有伟大的爱情信仰者为了遵守婚前的承诺,嫁或者娶已经天各一方的另一半,然后就这样伴随在青灯古佛边终老一生。
爱情是伟大的,也是自私的。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据,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但是很少会有人为死人配冥婚,一者,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弄不好真的会引出凶煞来。二者,人死之后已经足够悲伤,谁又愿意用这样一种赤裸裸的方式去回忆,去徒添上那几分凉。
这已经不能算是冥婚了,而是阴婚,是完全死人配给死人,但是查文斌却要实实在在地把一具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和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重新走上一遍大婚的流程。
白色是这场特殊的“婚礼”的主色调,透过那吊着的随处可见的白色纸碎花和剪成了柳絮一般飘荡的幡,孩子们的嬉闹声丝毫不能赶走那些妇女眼中的泪水。男人们放弃了手中最为钟爱的麻将和扑克,抽着闷烟,眼睛空洞而无光。
或许他们和陈放根本不熟,甚至有的人没有和他讲过话,像我们这般的孩子就更加觉得那是一个和疯子差不多的老人。他和她的故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该画上句号了,造化弄人,他终究是没能娶到她,她也终究是没能等到他。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和小媳妇说着他们从上一辈口中听到的故事,经过多少的改变之后,小蝶成了祝英台,陈放就是那梁山伯。
或许,在我们那个农村里,一个连汽车导航都找不到的地方,人们对于爱情的理解就是油盐酱醋,平淡而真实。这种轰轰烈烈、颇有小说传奇味道的爱情,让他们忘却了这场阴婚本身并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情。
虽然,那一年的查文斌已经颇具火候,《如意册》说到底不过是一本书,寥寥七十二个字,记载了洞悉天与地的一切,又岂是他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能参透的。
一个人懂道,并不代表他对于另外一个世界是无敌的。这就好比满腹经纶的王语嫣并没有实际的武功套路是一样的。
道,是对于自然的理解,是精神层次的追求,并不是一张符、一句咒,那一柄剑不会因此更加锋利。
得道者之所以能够得道,不是因为他会抓鬼,能够下地府上天庭,而是因为他的内心世界看得远,看得清,看得淡。
饶是你有十本《如意册》,又如何?它记载的并不是教你画符,教你摆阵,它想说的不过是让大部分人觉得空泛而无趣的世界观。至于这些符符咒咒,不过是这些求道者在这些求道的路途中,领悟出来的一些东西。
道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符咒;道士的存在,更加不是为了抓鬼!
白天的杀猪宰羊,不过是为夜晚这场不属于人间的婚礼进行的铺垫。
清场,这是查文斌做的第一件事,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早就被大人揪着衣服回了家。天未黑,家家户户大门都已紧闭。婆娘们搂着自己怀里不停往外探头的孩子们,就像那个好玩的打地鼠游戏,脖子伸出来,又被叹着气、流着泪的老妈子们给重新塞回了被窝。
这是一种国人在解读逃避恐惧之时最常用的办法,被窝里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只要我看不见,那么就什么都没发生。
一番核算,哪些人可以留,哪些人必须得走,早就清清楚楚写了告示贴在那大门之外。也有好事的、想看热闹的人们爬上了后山,那个阿爸打了无数枪都没响的地方。
但凡婚嫁,中国的习俗里,最为讲究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便是媒人。
中国历来的婚姻讲究明媒正娶,因此,若结婚不经媒人从中牵线,就会于礼不合,虽然有两情相悦的,也会假以媒人之口登门说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才会行结婚大礼。媒人自提亲起,到订婚、促成结婚都会起着中间人的作用。
因小蝶逝去确实有些久远了,那个年代散落下来的亲人们如今也都不知道在哪里,陈放就更加不必多说了,终老一身,膝下无子。若硬要找个媒人,恐怕村里那些平时最爱磨嘴皮子的婆娘们是不敢上的,谁敢给死人做媒啊?万一要是这小两口以后处不好,要来找媒人调解下矛盾,那还不得三魂吓掉两魂半?
这个媒人,最后还是查文斌想法子给解决了,他让村里的篾匠给扎了个真人大小的壳,外面糊上纸头,贴上些纸衣服、花褂子,还托人给弄了个假发髻,戳在灵堂中间,又特意画上了红彤彤的腮红和咧着大笑的嘴脸。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个老太太站在那儿呢。
这里没有通常丧礼上常见的那个“奠”字,倒是随处可见用白纸剪的“囍”字儿。
因为家里也没个长辈了,这传统的“龙凤贴”就由查文斌自己写了,以陈放的名义写完,就搁在祠堂里原先小蝶家供奉祖先的地方,这就算是来替陈放下求婚帖了。
当然,查文斌可不管小蝶家的那些祖宗答应不答应,他只权当是答应了。然后又差人抬进来两个纸糊的箱子,箱子里头是男方给女方送去的定礼,也就是聘礼。
这些个聘礼里头,第一个箱子里装的一半是真的绸缎和一些常见的五谷种子,另外一半却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
第二个箱子里装着锦匣两对,里头有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首饰。虽然也都是些便宜货,但是村里的人也都不想他们两人的大婚太寒碜,已经委屈了一辈子的小蝶,说什么他们也会凑出这么一套行头来。
还有一些,则是用烫金的锡纸做的金银元宝,下面垫着厚厚一层的冥币,这些就是陈放给小蝶家下的聘礼。
同样,查文斌也为小蝶准备了陪嫁的东西,内容跟这个也相差不大,都是些纸糊的玩意儿,让一群火焰高又不反冲的年轻人把这些个家什抬着绕着他俩的棺材转了几圈,算是告慰了双方。
除了那套首饰,其他的则都被马上抬到了祠堂中间的空旷处,一把火点燃,两口棺材倒映出不停颤抖的火苗,灰烬撒落在了这个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查文斌亲手把两个白色的大花球,也是纸的,分别贴在了两口棺材下,下面缀着一张小符纸,纸上分别写着“新郎”和“新娘”,另外还有二人的生辰八字。
这两口棺材前面又放着一张供桌,桌子上除了两碗倒头饭和生鸡蛋之外,还多了一些龙凤喜饼之类的果盘。
院子里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着供品,有猪头,也有水果,香烛不可断,查文斌专门差人管好这些东西。每个角落里又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桌子上放着两只有清茶的碗,这桌子凳子可不是给忙累的活人们坐的,这是给来参加婚礼的小鬼们准备的。
普通的婚礼,请吃请喝的对象是亲戚朋友,而冥婚,这邀请的对象自然就是那个世界的人,“酒席”办得也得符合那个世界的口味才行。
每张凳子前头,又会撒些石灰,桌子上也一样,有胆子小的人早就不敢动了,为啥?凳子前面凌乱的脚步和桌子上泼洒流淌着的茶水,真不是他们干的,而是“它们”!
这种分寸,查文斌自然会把握,他是客气,替陈放大开宴席,宴请八方,若真有个别孤魂野鬼想闹事,八成是走不出这个祠堂的。
这冥婚最为讲究的不过是拜天地,这就是看真本事了,只有拜过天地的夫妻,那才是真夫妻,怎么拜?得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拜!这就是查文斌请这群孤魂野鬼来吃席的原因,结婚总得有人见证,这群家伙便是见证者。
冥婚的高潮部分即将来临,这时候祠堂里无论是帮忙的还是凑热闹的都被通通赶了出去。留有活人在,这事可还真办不成。
清场完毕,有人守在祠堂的出口处,大门上贴着雪白的“囍”字,就和站岗的士兵一般在那儿矗立着。这些人是为了防止有生人进来,最关键的是这里面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个头特别高大的,满脸的横肉,眼神里头就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这人便是大山。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玩世不恭中闪现出的那种精明显然也不是我们那个小山村里能出来的人物,此人便是超子。还有一个稳重中带着沧桑和成熟的青年,从他来的那天起,话便不多,狠角儿从来不需要用语言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单是这三位哥们儿戳在那儿,围着看热闹的人见捞不着便宜,也都四下散去,也就那些在山坡上偷瞄着的人实在没法管,中国人从来不嫌热闹不够多,只嫌不够看。
仪式正式开始,查文斌用一根红线捆在两口棺材前面的小字条上,这叫有缘千里一线牵,月老的红绳大约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没有红盖头,也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高头大马,更加没有锣鼓喧天。有的,只是查文斌随手扬起的一把把纸钱。
两只小酒杯被放在了棺材前面的桌子上,里面倒的是各一盅酒,不多,却也恰好。
这时,查文斌顺手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笼子里掏出两只鸡来,一只是红毛大公鸡,一只则是还未生过蛋的母鸡。
他迅速把手中的线分别系在两只鸡的脖子上,另外一头则又分别系在两口棺材上的中间那根红绳上。
这鸡可是活物,它会到处乱跑,人可没办法控制畜生,这查文斌就想了个办法,事先把这两只鸡给饿了一整天,这会儿在各自的脚下放着一个盘,盘里装着米,这鸡立马就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啄米了。
查文斌再取出长香两根,分别插在两口棺材前头点燃。这香倒也烧得正常,不过随着查文斌口中咒语渐念,这香竟然开始往那棺材头上飘去。
再微微睁开眼一看,大致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查文斌对着空荡荡的祠堂说道:“今天请列位过来,是想让各位给这对新人做个见证,大家吃好喝好啊!”然后又朝着空荡荡的祠堂里作了个揖,若是细心的人便会发现此时某些桌子上会出现凌乱的指纹,凳子前面的地上又有脚步挪动过的痕迹,更有茶碗的碰撞之声。
接着,查文斌举着一根小棍,棍上捆着一只蚯蚓,他走到那两只鸡面前,突然喊道:“一拜天地!”然后手上的小棍往天上一抖,那两只鸡哪里肯舍得放过如此鲜美的食物,脖子当即往上一探,接着查文斌又迅速把那蚯蚓往地上一扔,两只鸡同时把头一低。
这一探一低之间,便是完成了一个拜天地的磕头动作,这种招数,也恐怕真的只有懂行的人才想得出来。
接着便是对着那祠堂里一堆早已被蛛网密布并且腐烂不堪的灵牌了,这些“人”怎么说也都是小蝶的祖辈们,今儿这个高堂也只能是他们当了。
同样的招数,在完成了夫妻交拜之后,查文斌迅速抓起那两只还在争夺蚯蚓的鸡,各在它们的脖子上狠拉一刀,鸡血当即喷涌而出。
到了这会儿,这鸡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现在正在院子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热乎乎刚出炉的公鸡血向来都是辟邪的良方,可今天却是拿来做别的用处。
怎么用?却见查文斌用手指蘸了一滴公鸡血,滴在那陈放的棺材上,这血便慢慢往下掉。与此同时,母鸡的血也同样被放到了小蝶的棺木上。
待这血到了红绳的位置,便开始停住了,慢慢凝结成了两颗血珠子,让人觉得揪心的是这血珠子不知何时就会把持不住落了地啊。
再看那长香,也烧了半炷有余,查文斌不慌不忙地右手夹符纸一枚,左手持辟邪铃。“当”,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两颗血珠开始了第一次晃动。
“当”,这是查文斌第二次摇动手中的辟邪铃,此刻血珠开始各自缓缓沿着红绳向中间滚动。
待血珠在朝着中间行走的时候,这香飘的方向也是逐渐向中间靠拢,院子里扎的那些纸人纸马像是瞬间都活过来了一般,嬉笑的脸庞和伸长的脖子,仿佛都在等着这最后神圣的一刻。
也不知是怎的,小蝶那边的血珠在要和陈放的血珠汇合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查文斌恐情况有变,正欲催法,这才看到原来小蝶那方后头还跟着一滴非常细小的血珠子,正缓缓而来,不用说,这便是雨儿了。
也不知陈放在得知自己原来还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儿时到底是作何感想,一个默默等候了他几十年的女人和这个自己的亲骨肉在这个寒风四起、蛇鼠乱窜的祠堂里,就那样一直等着他,而他却不曾迈进来过半步。
后悔吗?诚然不知,但若他早得知小蝶已死,陈放未必能活到八十几岁。小蝶一直是他心中那个希望,抓着这个希望,他才可以在那个破破烂烂的祖屋里一直苟延残喘;有了这个希望,他才能在那样的动荡的岁月里,在身背两大罪名的情况下,还能硬生生地挺过来。
查文斌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开灯的时候,陈放会发出惊恐的声音,他是怕啊。他怕有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他怕别人告诉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有希望了。
于是他开始逃避人群,甚至发展到逃避光线,只有在那个黑暗和孤独的小屋子里,他才能成为几十年前的那个陈放,他才会继续守着自己的梦,守着那个女人,守着他们的约定。
这一刻,来得太迟了吗?
不,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何时都不晚。
“当!”查文斌手中的辟邪铃第三次响起时,这两滴半血珠迅速融为了一体,两种不同的血液开始在一起进行了互相的追逐,并最终“滴答”一声,落入了下面那只早已盛放好无根水的碗里。
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两股香此时正好熄灭,随着灰烬的弯曲,最后一缕烟在空中完美地拧成了一股,朝着祠堂的上方,静静地散去……
至此,冥婚的部分算是能够告一段落了,可是查文斌的.99lib?事儿却没结束。小蝶的尸骨早已腐烂干净,他明日里还得给他们建夫妻冢,这种合葬墓跟平时见的那种又不同,总之这里头的讲究大得很,要想让两人死后彻底走到一起,就必须走上那道程序。
查文斌快步推开大门,然后在兜里掏出一把混着茶叶的米往门口一撒喊道:“送客!”
这是在让那些来参加婚礼的“朋友”赶紧退场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在门口守着的三人的肩膀上各拍了几下,算是给这几位站岗的兄弟去了晦气,其实他们哥仨是真无所谓,什么场面没见过啊。
本来忙到这儿,就可以回去休息了,第二日挑个时辰给这对夫妻下葬便是了。可终究还是出了一点事儿,出事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村里一光棍儿,小名叫刺头。
人如其名,这人就是个刺儿头,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一整年都是一个大光头,谁家办事他都去蹭吃蹭喝,但是绝对不随礼,要是嫌酒菜不好,还会给主人家找碴,总之在我们村的名声那是真差劲。
这人那天是很早就被赶了出去的,纯粹就一看热闹的,他骨子里头是不信这玩意儿的,用他的话说,乱葬岗子上都睡着觉,也没见过有鬼来找他麻烦。这话不知是不是吹牛,但这小子的确干过一些盗挖古墓的勾当,但是我们那个地儿,自古贫得很,也没让他掏出几个值钱的玩意儿来。
这刺头反正没事干,拉了几个村里的小痞子一起蹲在后头山上看热闹,面前放着的是刚从厨房里顺出来的大鱼大肉和东倒西歪的酒瓶子,这种白丧事,让他来出力那是不可能的,他倒是盯上了那套用来陪葬的首饰,用他们的话说,这叫明器。虽然小蝶这套东西算不上有多值钱,但换几顿酒那还是没问题的,加上这又是两个无后的孤坟,自己不下手,那不是便宜了别人?
所以,他就在这山上盯着祠堂里头,生怕那点东西没了去向。要说这人该碰上吧,那就真的能碰上什么。
查文斌忙好之际,这刺头的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黄麂来,就是那天我阿爸打了无数枪都没响的那只。
这刺头一伙儿也知道这东西可是个好东西,皮子值钱,肉又好吃,可是手里没有刀子也没有枪的,就靠空手抓?
刺头也不知是怎样想的,顺手就从地上拾起一块板砖大小的石头朝那麂子丢过去了,这真是巧了,一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到那比鬼还精的麂子头上,当即脑浆崩裂,一命呜呼。
这可把刺头给乐坏了,马上招呼那几个小痞子扛着那只麂子哼哧哧地回了家。
且不说有多少人知道这只麂子是挺邪门的,但凡刺头那种人他也的确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胆子大并不能意味着什么,该找上门的还是会找上门。
果不其然的是,当晚这群痞子就把这只肥壮的猎物扒皮煮肉了,一番胡吹海饮之后,大哥都认不得二哥了。
第二天,村子里就到处流传着刺头死了的消息。
次日早晨,本是查文斌去替陈放入土作准备的时间,可是还未等查文斌到,就看见祠堂前面早就围了里外几层人。乍一眼看过去,好家伙,半拉村子的人都在这儿了。
大山和超子推开拥挤的人群,大家见是查文斌来了,也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才踏进大门,查文斌就觉得这是真心不妙。
原本昨晚上,这祠堂里走的最后一位可是查文斌,他是记得把大门紧闭着的。再说了,就这么个地方又在办这种事,他还真没想过有人会半夜里闯进来。
谁呢?那位刺头呗,刺头的老娘现在正趴在地上哭爹喊娘的,那股子劲,恨不得是要冲上去掀掉棺材板,嘴里一直不停地喊着让陈放和小蝶还她儿子的命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几个吓白了脸的小痞子此时正在一旁的草垛子边打着哆嗦,双手也捂住脸,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在旁人的提醒下,超子率先进了西厢那屋子,房梁之上有一根绳套,套上还悬着一人,这人便是刺头。
超子默默退了出来,把里面的情况汇报给了查文斌,查文斌也是眉头大皱啊。这小蝶含冤而死成鬼不假,但是昨天冥婚已配,就是有天大的煞气那也早该随着昨晚那炷香远去了啊。再者,小蝶本就是个弱女子,气势并不是置人死地之辈,他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先是让村里人把那刺头已经僵硬的尸体搬了下来,刺头他老娘说什么都不肯把死尸拉回家,说是命丢在这儿的,一定得让这里的人给个说法。
这你得找谁说理去?找小蝶?只怕是小蝶愿意跟你谈,老太太你不敢跟她谈啊!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样,有人在刺头的手里找到了一对耳环。这对耳环,全村人都认得,那是昨儿个查文斌替陈放给小蝶下的聘礼,这东西是搁在小蝶棺材前头一个红布包里的,本打算今天给小蝶开棺之时一并放进去。
这刺头来偷死人用的东西,然后被索命的事儿,很快便在这小小的祠堂里传开了。加上平日里刺头干的事也确实不得人心,跟过街老鼠似的,有不少人心里暗自还在叫好。
这刺头的老娘一听别人这么说他儿子,那老脸越发挂不住了,这是又气又恨又恼又悲伤,挣扎着就要去撞小蝶的棺材,几个婆娘在边上都拉不住。
这查文斌虽不是我们村的人,但的确是这桩事情的主事人,见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出面干涉怕也是不行了,只使了个眼神,大山便一把夹住刺头的老娘,就跟拎小鸡那般从祠堂里头提了出去,然后说道:“哪家跟她是门亲戚的,先带回去照顾着。”
刺头的老娘哪里肯走啊,一会儿骂查文斌是帮凶,一会儿又求查文斌帮他儿子申冤。闹到最后,还是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发了话让人把她强行拉了回去。
这刺头死的时候,嘴角上挂着惊恐的表情,眼珠子瞪得那叫一个大,但凡这样死的,那都是生前遇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想象的事。身上没有太多的伤痕,除了脖子上那一圈淡淡的因为勒痕造成的紫色之外,更多的便是他脸上有很多的蜡烛油和手上的烧伤。
查文斌立即抓起那几个在地上的痞子,他们的嘴里能说出的话也都是“见鬼了、见鬼了”之类的。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是会陷入短暂的神经崩溃状态,这几位痞子小哥现在就是这样。平时流里流气的他们,现在却是一副尿裤子了的样。
院子里围观的人还是很多,查文斌也叫了这几个痞子的家里人一起,大家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偏房,生了个火堆,查文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香炉来,往里面放了点东西,这点完没一会儿,整个屋子香气扑鼻,那几个痞子这才稍稍有些缓过劲来,开始结结巴巴还原昨晚的事情。
话说这刺头回去吃了肉,又多喝了些酒,就当即拍板道:“现在就直接去拿明器,免得以后还得挖人棺木,再怎么,陈放那疯子也是一个村的人!”
“刺头哥,这怕,怕是不好吧?”一个痞子说道。
刺头也不知真是酒喝多了,还是心里横到位了,一巴掌扇在那小痞子的头上骂道:“刨人家祖坟我都不怕,拿这点零花钱算是替他们以后消灾了,免得再遭罪!”
就这样,这伙人乘着夜色就摸到了祠堂外头。
这地方平日里就瘆人得很,更别说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人走到这儿,看着那大门上贴着的那对白“囍”字儿,酒纷纷醒了一大半。大家纷纷拉住刺头,劝他这事真干不得,太丧阴德了。
可那刺头偏偏就是不听,“哐当”一声,大门就被他给踹开了。
阴风四起,满屋子的白色满屋子的幡,吹动着,搅动着,窝在门口的那群人不敢过去,可是刺头就跟没事人一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他知道那些明器是放在哪里的,所以,他的方向是没有错的,外面的人只看到刺头站在那小蝶的棺前好久不动。
接着他开始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就像女人给自己梳头的那个动作一般,身子也跟之前不同了,有婀娜的女性味道,变得有曲线了。
接着,他们就看见刺头不停地在重复做着一个类似于洗脸的动作,一直过了好久,这个动作都还在继续。
外面的痞子们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便准备进去把他拉回家。
进门之后,他们便听到这里头有女人在痴痴地笑,这笑声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几个痞子的脚立马僵住了,他们不知是该继续走,还是立马逃出去,好像小腿以下的部位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可是现实,已经不会再给时间让他们继续考虑自己的去留问题了。
刺头动了,一个极其妩媚的转身动作,翘着兰花指搭在耳边,那腰恨不得都要扭断了才肯罢休。
这还是刺头吗?
显然已经认不出来了,因为这人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白蜡烛油,合着刚才他就是在不停地抓那刚刚融化的蜡烛油然后再不停地涂在自己的脸上,更为奇葩的是,他还没忘记点燃了一根做样子的红色龙凤蜡烛,将那烧化了的红蜡当作胭脂使。
这家伙用白蜡烛作粉底,红蜡烛作胭脂,当几个痞子看着他的手被滚烫的蜡烛油烧得嗤嗤作响却依然妩媚地笑着时,当即所有人都崩溃了。
可是当他们回头再想跑的时候,却发现那扇被刺头踹开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人越在这时候,越是容易手忙脚乱,几个大男人合力居然就打不开这扇门了。
绝望和无限的恐惧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看着刺头在那儿妖娆地打扮着,终于他拿起了那对耳环,但是刺头却没有穿过耳洞,这玩意儿他又哪里戴得上?
就这样,他们看见刺头慢慢走向了那间西边的厢房,那里曾经有一位女子悬梁自尽。
没有人敢去阻止,也没有人敢去看,害怕到了一定的程度,只会让人本能地保护自己,这就是活生生的能吓死人!
查文斌听完这些叙述,心头也是一惊,莫非真是小蝶干的?虽然他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小蝶会谋人性命,但现在看来,这多半是个女鬼索命的状态。
超子看着这群鼠辈,半点同情也没有,问道:“你们之前还干过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躲在后山看法事。”一个痞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超子一把提起他的领子狠狠问道:“好看吗?”
“好看,不,不好看。”
查文斌坚信小蝶是不会干这事的,于是说道:“行了,这事有点蹊跷,我得算一算。”
这帮子人于是陆续被家里人接走了,其中一个痞子说道:“对了,我们还在后山逮了一只麂子,是刺头哥用石头砸死的。”
就是这句话,让在场的不少老人都为之一颤,心想道:这玩意儿你们也能碰啊!
不少电视剧或者小说片段里在人死亡之前或者下葬之时都有描述到一样东西,那就是乌鸦。
乌鸦在民间又叫报丧鸟,是一种非常不吉祥的动物,它落在哪家屋顶或者院子里的大树上都会是被认为要带来极大的晦气的。有的人也认为它们是一种能够通灵的动物,是那个世界的人向这个世界传递信号的代言。
其实这只麂子在我们村也就相当于这个代言的作用,每次只要它一叫,那准得死人。说是巧合也好,还是真有那么回事也罢,总之这种可能给自己招惹上麻烦的东西,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是闪避不及的,更别说还要取它的性命,吃它的肉了。
这只麂子的古怪处,我阿爸倒也和查文斌提起过,他还没那么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还真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了。
人死之前,阴差多半就已经在边上等着了,只等断气的刹那就把人给带走。那么阴差又是如何掌握每个人的生死时限,而准确地出现,把人带走呢?
除了命中注定你的阳寿大限,也就是生死簿上写好的,还有一个便是设立这种类似于情报机构的东西。这只麂子,便是它们的情报员。只要它一叫,就知道这块地要有人往生了。
这种东西,有的老人听完立刻点头表示确信,但这玩意儿其实连查文斌自己都说不准。一来,动物通灵这东西本来就是见得少,听得多;二来,这刺头的确也是阳寿大限已到,不得不死,该他命丧于此地,因为他平时干的那买卖的确是个折寿的活计。
从死人身上捞钱财的,要么就是身上的八字确实够硬,要么就是祖师爷护着,手里有点东西可以罩着。不然,要不就埋在哪个坑里永远出不来,要么就是兄弟自相残杀,剩下的能走出来的多半也会染些怪病或者死于非命。
倒斗这个行业,虽能一夜暴富,可真正能心安理得花这钱的又有几个?
刺头的死,最后还是被定义为自杀,不是查文斌不愿意出手,而是他的魂魄已经散尽,生前作孽太多,死后也休想落个清静。有的人生前坏事做尽了,死后依然会有地方来给他算这笔账。
纵使他老娘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抵不过全村人对他的厌恶,尸体被几个好心的人给帮忙运回了家,这事就算暂时完结。
忙活了一早上,查文斌见时辰已到,差人点响爆竹,村子里自发组成的唢呐锣鼓,敲得那叫一个喧天。
两口棺材一前一后,被抬到了陈放家的祖坟上。
陈放生前就给自己找好了穴位,这块地也是他们家的祖坟。到底是落魄人家,几个光秃秃的土堆子早已长满了茅草,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负责挖坑的人们已经提早把坑挖好,这冥婚的墓葬可是另外一门学问。
查文斌见这坑内多是黄土,土中也很少夹杂着硬石头,再看四周不像有暴雨能够形成溪流的地带,那几座老坟虽是荒凉了一点,但也都还算牢固,看不出有什么虫蚁之祸。
再看这风水,这块地的地势还是比较开阔的,背后又有成片的林子,再往前就是公路和河流,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好穴,但普通人家能找这么个地方也算是不容易了。
查文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袋里掏出厚厚一层黄纸来,细细地在那坑底部铺上整整一层。再取出七枚铜钱来,按照七星的排列压在那黄纸之上,这就叫七星线!
弄好之后,他又让超子取了烈酒一壶,细细地洒在这黄纸之上,然后点燃火折子往坑里一丢,“轰”的一下,整个大坑底部连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蹿得老高,七枚铜钱当即被烧得通红。
这个,我们俗称为“暖炕”。在我们那儿,为了规避一些词汇冒犯到别人,也把坟墓叫“炕”。这暖过的炕,为的是让新人住进去不冷,虽然他们没有后人,但也会使得这个墓里的吉气来得更快一些。
查文斌一声令下之后,陈放的棺木被率先放了进去,然后象征性地朝里面撒了几把黄土,再命人抬上小蝶的棺木绕着陈放家的祖坟结结实实走三圈。
小蝶的棺木此时被放在陈家祖坟前头,查文斌取出三根香来插在小蝶的棺材大头上,然后点燃,并静静走到了一边,嘴里开始念叨了一些话,大致意思就是这是你们陈家的媳妇,今天是来认祖归宗的,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容纳这位家族的新成员。
那三根香,其实意思就是让小蝶给陈家祖先们上的,这也叫认门,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查文斌又走到一个坟包前头抓了一把最上面的黄土,拿了回来用一个红布包好,放在了一边,这东西等下是要和小蝶的尸骨放在一起的,算是他们陈家给小蝶的见面礼。有了这一层关系,小蝶才算是真正的陈家媳妇儿。
接下来,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那就是洗骨和拾金。
洗骨,顾名思义就是替骨头上去除脏东西;拾金,便是把这骨头从棺木里移出来。虽然是冥婚,但是结婚的一对新人,你总得让人睡在一个“炕”上吧。
开棺之bbr>前,小蝶的棺木上头已经做好了遮阴的准备,这人死之后再开棺是见不得光的。取下铆钉,几人合力掰开这厚重的棺材板,里面也只剩下了包裹在一件已经风化了的淡蓝色旗袍里头的白骨,让人看了不免唏嘘起来。
地上铺着的是棕榈,查文斌把那粘在小蝶骨骸上的衣服碎片轻轻扯去之后,再缓缓放到这棕榈之上,到了腹部那个位置,有经验的人当即就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这棺内果然是一尸两命,一个尚未成形的娃娃头骨还没腐烂完毕。
待这些骨头都被清理出来之后,查文斌再把那些陪葬用的首饰连同那包红土用棕榈一捆,带到了陈放的棺木前。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启陈放的棺木了,他的棺材铆钉是没有钉死的,拂去上面的黄土,很快他的棺木就被打开了。
陈放的脸部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诧异了,这个几十年都没见过的人,死后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那种笑就让人感觉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
查文斌把小蝶的尸骨全部放在了陈放的胸口,然后让他的双手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缓缓让人合上了棺材,说道:“以后,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冥婚到此,才算是真正完结了。一桩跨越了时间、阴阳的婚约,在坚守了几十年的约定之后,却还是如此这般地实现了。
这也算是把一桩丧事变成了喜事。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雨儿,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个平时被我喊成疯子的陈放,小蝶姑娘和陈放站在她的身后,她用力地向我挥手告别。
或许,她是在告别一个“玩伴”;又或许,她要告别的是整个世界。
从那时候起,我已经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在我爷爷死的那一年,也就是第二年,查文斌把我带了回去。
可能是我们实在没有那个缘分,我好像天生对他学的那类东西不是很感兴趣,除了崇拜他的宝剑和那只可爱的蝌蚪外,其他的,对于我来说,接触的时间都还是太早了。
而查文斌呢,在经过一个夏天耐心而深感失望的教导后,终于又把我送回了老家,后来就是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他总是这般突然消失了很久,又突然出现,没有人知道他是去干吗了,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那帮兄弟。
第十五章 酆都来信
次年的九月,查文斌和平时一样在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一壶清茶,一炉檀香。
桌子上是一张写满了红色字迹的宣纸。字,一共有七十二个,那区区七十二个字将会是他这辈子要研究的对象。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通常在上午这个时段是很少会有人来打扰的。
“进来!”查文斌说道。
来的人是大山,超子和卓雄俩人这会儿已经到外面淘宝去了。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查文斌后说道:“文斌哥,有你的信。”
“哦?”查文斌迟疑了一下,他不记得还会有谁给他写信,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收到从邮局里寄过来的信件。
信封上并没有留下写信人的地址,只有收信人的地址,邮戳显示这封信来自于四川。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信封,在那个年代也就是几分钱。
查文斌拆了这封信,只瞧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连忙对大山说道:“去把他们两个找回来,越快越好!”
大山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只得连忙朝超子早上说的那个方向赶去,可路毕竟还是远了一点,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查文斌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连同那只小蝌蚪也被他带在了身上。
超子擦着额头的大汗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知道查文斌向来做事是不急不慢的,刚才他正和卓雄跟一老农在就一陶壶砍价,见大山火急火燎地来了,连东西也不要了,赶紧回来了。
“还记得老王吗?”查文斌说道。
“老王?他不是在昆仑就……”超子心里头有点儿不明白了,想查文斌怎么提起这了?当时他们都看见了那个场景,老王若是真进去了,活着回来的概率能大到哪里去。
“是的,当时我算过,他们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你们看!”说着,查文斌扬了扬手中的那封信,把它交到了卓雄手里。
卓雄照着字迹念道:“想知道老王的下落吗?”
“嗯?”超子大吃一惊,立马说道,“继续念!”
卓雄把那信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遍,说道:“没了……”
“扯淡!”超子说着就一把抢了过去,他发现这信中确实只有这么几个字。
“这……”几个人都有点儿不明白了,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谁搞的恶作剧。
查文斌说道:“这封信……看邮戳来自于四川,而且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鬼城酆都!”
超子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酆都?不用去搭理了,这准是谁弄的恶作剧。”
查文斌否认道:“不,我要去一趟。因为知道老王和我身份的人并不多,而且那一次我们一睡就是二十五天,你们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超子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查文斌说道:“但是我总觉得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份《如意册》就是最好的证明,是谁给了我这份东西,又是谁给了大山兄弟身上那么大一块伤疤,还有这只蝌蚪!本来我想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却又不知道,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有人拿这件事在做文章,我们能不管吗?”
“文斌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曾经丢了一段记忆?”卓雄眯着眼睛问道,因为他最近开始重复地做着一个梦,他梦到老王站在他的跟前,舌头扯得老长,每次他想问老王发生了何事的时候,老王总是会突然消失。
“我不敢肯定,虽然那位高人指点了我们应该选择遗忘,可是现在这陈年旧事恐怕又要再次浮起了。既然想浮起来,倒不如我们自己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超子拿着那信封反复地看,上面除了查文斌的地址和姓名,留下的信息仅仅是一个邮戳,这好像作用也不是很大啊,便说道:“没地址,没姓名,我们去了又能怎样?”
查文斌哈哈笑道:“既然知道我的地址,即使我不去,他也会想办法找上门的,倒不如就应了他的意思。我想到了那儿自然会有人来找我们。”
酆都,原本也是一个道家名地。那时候它还不属于重庆,属于四川。在这个巴蜀之地,酆都本就是一座充满了传奇的小镇,现代的酆都城那是后人根据一些传说重新修建的旅游城市,它的由来其实是因为羌族的一个传说——鬼帝!
其实这个鬼帝,就是当年迁移过来的第一个大祭司,名叫土伯。
因为他擅长巫术,世人皆叹其精通神鬼之术,故把他称为了“鬼帝”,他就定居在现在的酆都城。
在酆都,最有名的并不是这座城,而是一座山,名叫平都山。
平都山为道教七十二福地里的四十五福,过去也称为酆都山。这里先后出过两位位列仙班的道教名士,分别叫阴长生和王方平。
据说这二人都是从这座仙山登仙的,后人误将“阴”和“王”两人的姓连在一起,成为“阴王”,再讹传为“阴间之王”,于是乎,这么好好一座道教福地就这样成了一个“鬼城”了!
当然,有道家名山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人的足迹,李白曾经就留下这么一句话“下笑世上士,沉魂北酆都”,大致的意思就是说敢笑世上人,死后沉魂到北罗酆都山来受审判。
这一次,他们可没有专机的待遇,火车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一路上,查文斌看着窗外的风景,沉思不语。除了吃饭的时候,他很少跟大家讲话,这一次他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情绪,这就好比眼前是一个见不到底的大坑,可你却偏偏要往里面跳,跳下去能不能再爬起来,也就更加无人知晓了。
出了火车站,再跟人打听,终于坐上了去这座小城的汽车,等下车的时候,已是傍晚。那时候的酆都城,已经小有名气,来来往往的游客十分享受这座传说中的地狱之都的夜晚。
后人们根据对阴间的描述,也在这里建了奈何桥、黄泉路和望乡台,可真让你站在这望乡台上,恐怕回头看见的除了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外,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先是找了间旅店住下,九月、十月的天气,这里还是略有些热的。
一伙人吃着地道的巴蜀水煮鱼,不禁想到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他们去了青城山,后面就有了开篇无尽头的纠缠。
这似乎是一个循环,如今他们又来了,还是巴蜀的地盘,只是这一次人不同了,目的也不同了。上一次,他们是为了别人;这一次,他们是为了自己。
吃过晚饭,他们几个还在商量着明天要去哪里,总不能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查文斌并不着急。
第二日,酆都小城的城门外,多了一个道士。
这道士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但那股子气势还真非一般人能装得出来:一身紫金道袍,头戴混元巾,脚上一双十方鞋,身背一支七星剑,身边立了一个大幡,幡上写着四个字:文武双全!
这道士立招牌大多数写着的都是什么“算命”“八字看相”之类的,可查文斌立的这个招牌其实就是取自他的名字:斌!
他可不是来这里替人瞧风水看面相的,他是来找人的。
也来过几拨游客,想让查文斌给算算,可是他只微微一睁眼,便扭过头去,不再多看,惹得那些游客好不高兴,背地都骂:有病!
接连过了三天,情况依旧,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查文斌不急也不恼,既然对方故意给他留下这个线索,那自然会出现。
到了第四日,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查文斌准备让大山帮忙收摊,这时来了一个头戴帽子的人,帽檐压得很低,查文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说道:“天色已晚,我要收摊了。”
“有生意做,就别管时辰。”那男人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不做了,明儿再来吧。”查文斌淡淡地说道。
“怕我不给钱?”对方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来,放到了查文斌面前。
当时,超子就想立刻冲上去揍这小子了,因为他拿出来的不是人民币,而是冥币!
“慢!”查文斌喝住了超子,他抬头看着这个装束有些古怪的人——不仅是他的帽子,而且他的衣服也有些古怪,是反着穿的,这衣服的款式也很奇怪,是那种男式的长衫。
他的身上斜背着一个泛蓝的牛仔包,跟他的衣着十分不搭。这种牛仔包,很多人在外出打工或是求学的时候用。
在这种太阳落山的时候,又是在城墙下头,连衣服的颜色都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像是黑色,又像是深紫色。衣服上的花纹似乎都带着小碗口那么大的斑点,而且这人身上还透着一股泥土味。
有什么人才会在这种季节穿这种衣服?
查文斌对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问道:“朋友打算算什么?财运,还是官运?”
那人依旧把声音压得很低,说道:“我想测个字,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算一算。”
“可以!”查文斌把身前的笔墨纸砚倒转了一个方向,又亲自替那人磨好了墨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人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交给了查文斌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去了远方,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想请先生替我看看,他是否还安好?”
查文斌接过纸来一看,却见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王”字。
“你那位朋友是男还是女?”查文斌八成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只是不好明说,又多问了一句。
“男的,只是离开有些时日了,家中人担心他的安危,先生只管直说,要是嫌钱不够,我可以再加。”说罢,那男子又要往兜中掏钱物,却被查文斌拦住道:“不用,你这钱,我用不了,待会儿会想办法送给你那位朋友的。”
查文斌一只手举着那张纸,另外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桌子。超子马上对卓雄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迅速移动到了那人的两侧,大山则位于查文斌的身旁,只要那人轻举妄动,他们有把握在第一时间将他制伏!
“朋友给我测的这个字,恐怕含义挺多的吧?”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可是那人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依旧和刚才一样。
查文斌接着说道:“恕我直言,朋友既然测这个字,我猜八成这人是姓王的。王这个字本是一个好字,帝王君主之意,天下归往谓之王。然而,王这个字并不是任何人都受得起的,只有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才是真正的王!你用它来问安危,那么我告诉你它和另外一个字‘亡’是同音,而且这‘王’字,上面是一个横,下面是个土,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不就是个墓吗,上面那个横,它是个盖子啊。再看,这‘王’字,本来是‘主’字少一点,但现在这上面的‘丶’没有了,也就是头没了,您的这位朋友,恐怕伤的位置在脖子,而且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
那人淡淡一笑,让人感觉有点冷。他的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手也随之伸进了那挂在胸口的牛仔包内。大山立即把身子往前一挡,超子和卓雄也分别向前一靠,这四人已经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那人的手缓缓地从包里伸了出来,却见他手中多了一件东西,一个圆形的器物。他把那东西轻轻地放在查文斌的桌子上,然后身子又退了回去,说道:“先生若是能告诉我,他现在葬在何处,这件东西便是酬劳。”
查文斌猛地站了起来,他再也憋不住了,虽然是日落时分,但酆都这个地方,晚上才是最热闹的,喜欢恐怖的人都喜欢夜晚的黑暗,只有在这种环境里,他们才可以考验自己的胆子,寻找这种人为的恐惧。所以,这个点的游人比白天要来得更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也有不少人看见了这城墙下奇怪的一幕,纷纷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查文斌的身子也微微向前倾了一下,狠狠地说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那人的语气不变,依旧压得很低。
查文斌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无所知会是那样的无可奈何:“这样兜圈子,我想也没有必要了,不管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既然我来了,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
“明晚子夜时分,平都山的后山上有一座废旧的道观,希望你能准时出现在那儿。”说完,那人便要走,在没有得到查文斌的许可下,超子和卓雄自然是不会放人的。可是那人身子却径直向后一退,超子和卓雄那也不是普通人,这两人可都是从死人堆里打过滚、阎王殿前喝过茶的,身手放在这大街上,那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两人只觉得肋部一吃痛,那人已经飘飘然退到了包围圈的外头,他就这样强行闯了出去!
就在他二人想回头拦人之际,那人又说道:“最后再问一句先生,我那朋友可是去了昆仑?”
查文斌自然也看出了这人的厉害之处,他怕再起冲突会让局势失去了控制,便对超子和卓雄使了个放行的手势,继续说道:“朋友让我测的这个字是个‘王’,王既是真龙,普天之下,唯有昆仑一山才是龙脉之祖,你的朋友的确在那儿。”
那人又朝查文斌作了揖,说道:“多谢先生指点,不愧为一代掌门,我那朋友在那昆仑山中入土,想必下辈子也会谋个好命。既然这样,不敢再打扰先生生意,在下告辞。”
见那人走了,超子想要跟踪,却被查文斌阻止:“不要冒险,既然说了时间地点,明晚去了便知道了。”很快,那人便消失在街头热闹的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查文斌的桌子上,放着一块圆形器物,这东西,大家可都认得,没错,正是那枚从蕲封山上摘下,最后又随那石像沉入昆仑瑶池之中的太阳轮!
这东西,自从他们醒来,便不见了踪迹,查文斌开始以为是老王他们带走了,却没想到如今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拿着这个熟悉的东西,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难道是老刀的人?”超子说道,当时跟他们一起去,但是后来又不见了的那群人里,除了老王,还有一支实力更加雄厚的队伍,老刀!而且最后留给他们的也是用老刀的名义写的字据。
查文斌也不知道了,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他们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怎么想都没有半点头绪,既然这件事跟老王有关,那么就是再上一遍昆仑,查文斌也愿意冒这个险,谁都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活着,而且周围还一直有人在提醒你,过去就在这里。
收拾完摊子,几个人回了旅店,随便叫了些酒菜,除了大山之外,其他人的胃口都算不上好,只是胡乱填了肚子。
查文斌看着这酆都鬼城里因为人吓人而肆意奔跑的人们,听着因为人吓人而疯狂的尖叫,忍不住苦笑起来,道:“要想见鬼,又何必在这城中,直接找个乱葬岗便是了,这些人真是闲得慌。”
“对了,文斌哥,今天那人依你看是什么来头,我和瞎子两人都拦不住他,而且估计身手还在你我之上!”
“来头?我不知道,只是我感觉到这人是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他的那身衣服是死人的寿衣反着穿的。虽然身上沾着死人味,但却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因为他身上的火焰很高,比你们几个都要高,一般的脏东西近不了他的身。这种人,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也是个修炼过的人,要么就是手上沾过不少人血的,但是看他写的字,似乎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充满了杀气!”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超子,“所以,我让你们别跟。”
鬼城酆都,又毗邻道家名山,所以查文斌要用的一些东西,在这里都可以买到,就是超子和卓雄两个当兵的觉得手里没家伙就心里没底。这俩人第二日在市集里逛了一圈,最终也只勉强找到几把钢口还算不错的匕首,只是这造型,更加接近农村用的杀猪刀,不过这会儿也由不得他们挑三拣四了,能用着就算不错了。
东西基本准备齐全,就等着时间一到上山便是。中午的时候,查文斌跟店家打听这平都山的后山,那店家却神秘地说道:“我劝你们别上那儿。”
“为什么?”
“因为啊,那儿闹鬼闹得凶,所以即使我们这儿游客很多,平都山的后山也一直是不敢对外开放的,我劝你们不要去的好,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在民间传说中,人死之后魂魄是不会散的,都要到长江北岸的酆都“鬼城”这个地方来报到,在这里接受阎罗王的审判,判定功罪善恶,安排来世去向。这些游动的亡魂手持盖有“阴司”“城隍”“酆都县府”三枚大印的“路引”,匆匆赶到酆都“鬼城”转世升天,不敢耽搁,否则来迟一步就会成为孤魂野鬼,永无宁日。
于是后人们就根据这些传说,在这山的西部修建了诸如“鬼国神宫”“阴司街”等建筑,所以也热闹得很。
跟在游客后头,这四人走过象征着阳间的“双桂山”“阴阳桥”,便到了山的那头——那座象征着阴间的平都山。
游山玩水,对于查文斌来说,兴趣向来是不大的,倒是超子颇有些兴致,频频对查文斌问些关于这些建筑来历的问题。
见时间还早,查文斌便按照书中所学和自己所知,作了一些解答,因为他是道士,所以说起来就显得很生动,这让那些跟团的游客纷纷抛弃了导游,专门跟在他的后头了。
讲到精彩处,这些游客也都跟着鼓掌,纷纷叫好,惹得查文斌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后山的路,如那店家所说,并没有可行之路,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恐怕能上去的只能是猴子了。
既然没路,那便有个办法,就是上那山顶,再行观察。既然那人说山的背面有废弃的道观,想必一定有路通行,否则,这道观难道是凭空拔起的不成。
在这山顶,有一座大殿,名叫“天子殿”,修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十分了得。
此“天子”非彼“天子”,鬼城之中自然不会供奉属于人间的帝王,这儿放的可是属于阴间的王,名叫北阴酆都大帝。
“走,进去瞧瞧这阴间的王是个什么模样。”现在的查文斌可确实就是一副游客的打扮,并没有穿道服,只是手中提着的那柄七星剑和身上背着的八卦袋有些不同。
走进这殿中,首先便是那正殿内大堂上坐着的阴天子,面相十分庄重,查文斌是很少拜神的,他一贯主张拜神不如求己,不过今天有些例外,他也破例朝着那泥塑的人像拜了三拜。
人在江湖上走得多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拜神不管有用没用,求的也是个心安理得,好歹自己干的都是些和神鬼打交道的差事,遇见他们的头头,也得行个礼。
阴天子前方两侧有六位功曹站立,其下有四大判官和十名阴帅相对而立。这四位判官面相各不相同,有笑面的,也有冷面的,着实使人感到有几分阴阳莫测之意味。
这大殿的东西两侧,便是传说中的东、西地狱,里面的墙壁上画着一些执法的阴差,个个凶神恶煞,胆子小的很容易身临其境被其感染。还有那些地狱里的受刑图,什么炮烙、上刀山、下火海、锯解、磨推、五马分尸等,哪个都是一副血淋淋的模样。
超子这厮向来说话口无遮拦,他指着那图说道:“哪天我要是下去了,你们一定得给烧杆八一杠,外加几个手雷,谁要是敢对我用刑,我就把他们扫个马蜂窝。”
大山到底是老实些,虽然他不怕,但也还是心有余悸地问道:“文斌哥,阴间里当真是这个样子吗?”
查文斌哈哈大笑道:“都是世人想象的罢了,三界轮回,人各有命,多积阴德,多做善事,谁会遭这些罪。这些场景,是对于那些恶人的警告罢了,由于我们的世界里有‘鬼’,人的思想观念中有‘鬼’,于是就有人们来造神收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终不能胜正。你们看这里的阴森恐怖,也正是为了衬托出治鬼的手段有多高强。”
听查文斌讲解就是过瘾,那些个鼓掌叫好的游客,也有人认出了他来,说道:“咦,这人不是那城墙下面摆摊的算命先生吗?”
这话一出,好家伙,一群人往上一拥,准备抓住这个懂行的家伙好好算算。查文斌是叫苦连天,四个人抱成一团好不容易冲出了热情的包围圈。
山的后头,往下一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光秃秃的,杂草丛生,树木也挡住了视线,一块“游人止步”的牌子戳在那儿,路也到了尽头。几个管理员模样的人靠在那边上,查文斌便走了过去,假装要越过这禁地,马上便被阻拦。
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伸手喝道:“这里是不开放的,有规定,不能进去。”
“哦?”查文斌假装是初来乍到的生人,故意这般问道,“我看这后面的景色比前面还要来得好些啊,为什么不让进?”
任何景区的管理员都是那副样子,仿佛这些游客并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更像是前来故意捣乱的破坏分子,没好气地说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酆都有些地方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超子见他那个欠揍的样就想发飙,被查文斌拦住了,赔笑说道:“这山上有没有过夜的地方,我想晚上在这里看全城的夜景也很不错。”
那管理员上下打量了一眼查文斌,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然后拍了一把旁边的一个管理员,说道:“哎,看见没,这人说他想在山上过夜。哈哈,胆够肥的啊。”
另外一个管理员也跟看白痴一样看着查文斌,笑道:“谁不知道平都山顶的夜晚是属于鬼的,六点一过,这里就会清山排查,所有游客都得下山,你们还想在这里看夜景?真是笑话!没事可以去对面那双桂山上待着,那是阳间界。”
或许很少有游客会问他们这种话吧,就这种地方,也确实不适合普通人晚上待着,到处都是鬼怪的雕像,看在眼里,都会瘆得慌。不过查文斌不是普通人,在他看来,这些用石头或是泥巴堆成的东西,还不如荒郊野地里的乱葬岗来得更凶。
既然得知夜里要清场,那么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先寻一地方藏起来,距离管理员口中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个多小时,得抓紧时间了。
藏在哪里呢?超子这小子早就想到了。
在这种地方,最常见的一样道具,便是棺材。那座大殿里,这玩意儿可真不少,重新回去之后,几人便装作继续游览的样子,乘着游客开始下山之际,迅速挑了两口棺材窝了进去,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缝隙。
躺进去之后,查文斌才发现,这棺材,真是劣质产品,里面都开始发霉长毛了,他跟超子挤在一块儿,大山和卓雄挤在一块儿。
当夜幕开始降临之后,工作人员先后进行了几轮巡查,待发现所有游客都已经散尽之时,这座大殿的门被缓缓关上了。
虽是人造建筑,但这种气氛,感觉却不是那么好受,等确定已经没人再来之时,超子第一个跳了出来,然后立刻解开裤腰带,嘴里还喊道:“憋死老子了。”
查文斌瞪了他一眼道:“出息!”其实在棺材边尿尿,那是有忌讳的,据说尿也会招致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查文斌先朝着自己身上上下拍了几遍,说道:“都拍拍,去去晦气,睡过棺材了都得这样。”
大门是锁着的,可窗户却能轻而易举地打开,整座平都山顶,一片漆黑,说不出的压抑,可能在这种地方,本是没鬼的,但你建了这么个玩意儿,那些鬼也真就把这里当作家了,查文斌给一人塞了一道符嘱咐道:“都小心一点儿,这地方不像是开玩笑的,不让人晚上上来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我们去哪儿?”大山问道。
“就那块牌子后面,既然是个禁地,那就更加需要闯一闯,我们就从那儿往下找,都仔细一点儿,平都山绝对不是我们看到的一个旅游胜地这么简单。”
超子有些不淡定,他总认为这不过是人传出来吓人的把戏罢了,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查文斌说道:“记住,留意你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我翻过资料,《真诰》卷十五《阐幽微第一》云:‘罗丰山在北方癸地,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其山下有洞天,在山之口,周回一万五千里,其上其下,并有鬼神宫。山上有六宫,洞中有六宫,辄周回千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也。山上为外宫,沿中为内宫,制度等耳。’很有可能,这山的乾坤,是在山的内部,并不是肉眼可见的。”
越过那块告示牌,人的感觉马上就有些不同了,这种差异感不知道是来源于哪里,查文斌说不上来,其他人更加说不上来,只是心里头就觉得有些不同。
抬头看了一眼天,黑魆魆的,连颗星星都没有,九月的天气,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说山顶的温度通常是要比山下的城里低一些,可这里似乎低得更加明显,连一向强壮的大山都觉得胳膊上有些鸡皮疙瘩起来了。
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他们并没有使用强光的照明设备,而是准备了一只袖珍型手电,先天的光线不足,导致了这后山的情况看上去有些复杂。
虽是九月底,但也还没有入秋,照说这山间是那些个虫儿的天堂,可这里倒好,居然连个蛐蛐的叫声都听不到,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说有路,这里似乎也没有路;说没有路吧,但给人的感觉这里又是有路的。当你走的时候,总有些树丛会来得比较低矮,像是指引着你一直走下去。
查文斌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都小心点,特别是脚下,这地方是有些不对劲。”
超子下意识地摸出了匕首,对于当过兵的人而言,手里有家伙,就会多上几分底气,虽然这家伙充其量也就是一把杀猪尖刀,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平都山拿到那些名山大川里面来比并不算高,跟它们比充其量也就是一还算可以的小山包。可这里暗藏的东西似乎比起蕲封山来一点儿都不会少,查文斌的心头就有这种感觉,走在这儿,他无时无刻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里绝不是一座看似旅游胜地那么简单。
这手电也真是不给力,打出的光线是那种带着橘红色的,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超子心里已经在咒骂那奸商,还说什么这是国内顶级的微型手电,其实就是一义乌小商品市场里小货摊出品的杂牌儿。包里倒还有几只强光的矿灯,可这要点起来,山下的人铁定能发现。
“哎哟,什么东西?”卓雄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一趴,差点儿摔倒。他感觉是块石头,回头一看,还真是一块石头。
卓雄蹲下去一检查,发现这石头似乎是人工打磨过的,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用匕首敲击着那块石头,虽然表面附着一层厚厚的苔藓,但是石质却像是一块花岗岩,他说道:“你们看,这好像是块碑。”
此时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查文斌决定先看看,可是这石头露出地面的只有十来厘米,并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这匕首现在就成了锄头。
几个人往下刨了好久,大半块碑终于出来了,在这有些微弱的灯光下,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块墓碑。在山上见到墓碑并不足以为奇,只要曾经有人活动过,哪座未经人工开发的地方都有可能遇到几座类似的古墓。但是就这座墓而言,查文斌却有些陷入了慌乱,因为这墓碑上的文字他不识得,却又再熟悉不过了。
虫鸟文!这是来自古羌族的文字,那个已经失落的却又一直和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文明!
查文斌一声冷笑道:“又是三千年前的东西,看来似乎有人又在替我们安排了一条路。”
对于这种虫鸟文,超子似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们几个似乎一直在和这玩意儿打交道,带来的结果也一直可以用厄运连连来形容:“怎么办?还要继续走吗?我对这件事已经有些受够了,不如就此打住, 56de." >回乡下继续干我们的营生,犯不着再趟浑水了,从四川到东北,从东北到青海,现在又回了四川,我们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如意册》也已经在手了,这一年多来,查文斌也一直在潜心研究,除去那段丢失的记忆,在他心头最挥之不去的当是女儿在那水底苦苦挣扎。他做任何事,都是在为女儿积德,都是在替自己泄露天机而赎罪。但凡富人来请他去指点风水阳宅,他一概不去,但普通的穷人们在招致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时,往往他总是在第一时间给别人送符或是作法,不但分文不取,还总是要给别人一些买药钱。
查文斌自问自己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可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最不愿碰的东西,终究还是寻到了自己的头上。
他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对于老王,那是一个老大哥般的存在,虽然老王对他或许是利用,但那种生死里头走过来的人,总有一份情谊在。现在既然有人用老王的名义把他引到这儿来,那这个人跟老王很难说没有关系,或者说跟那个组织有关。如今的这一切,不都是那个背后的神秘组织导致的。他也知道,自己可以和天斗命运,也可以和恶鬼阴差斗符阵阴阳,唯独这个世上最难的是和人斗。
抛开身份和职业不谈,查文斌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靠山,力量单薄,他还有亲人,还有他的儿子在,他也和凡人一99lib?样有朋友,有家庭,这些都是他所牺牲不起的。为了这件事,太多的人已经丧了命,他已经赔不起了。
“走,继续走,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这样空手回去,哪一次我们都能活着出来,这一次更加不会例外。”
继续往前,他们发现这种或露出地面半截,或埋在土里,又或者已经断裂的石碑到处都是,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古羌族人的乱葬岗。
地上也有已经腐烂到只剩下小半块的棺木,那些藏在树林深处的,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他可以想象整座平都山的后面,其实遍地都是坟,这里真可以称作真正的鬼都了!
在这种地方走,想不见鬼都难!
偶尔有那么一两点磷火在林间游走,查文斌只当看不见,他有法器在手,这些东西自然也不敢轻易过来。自古只有道士找野鬼的麻烦,哪有野鬼敢惹道士的理。
可这里的阴气,似乎特别重,每走一步,脚下埋着的都可能是亡魂。
这林子里,山路上上下下,七拐八拐的,不怎么好走,就凭借着那支手电微弱的光,一直走,一直走,除了三三两两的磷火,陪伴他们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约莫走了三小时,周围的情况都是这样,按照侦察兵们的前进速度,这似乎已经超过了常理,平都山并不大,可从山脚的那些人间灯光来看,似乎他们下降的高度变化并不是那么明显。
超子扶着一棵大树,看着那些灯火说道:“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啊,怎么老有一种在这里转圈的感觉,走不出去。”
查文斌看着不远处那些飘荡的磷火笑道:“确实没有走出去,我们一直在这块墓地里转圈,有点意思,还弄了个鬼打墙。”
“那你说该怎么走?”
查文斌蹲下来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的人给我们设计了一条路,人总是会挑选好走的地方先走,我们一直在顺着这条感觉的但是又不存在的‘路’走,这些墓碑就成了我们的参照物,导致我们一直在转圈。其实之前我就发现了这种情况,只是想知道这块墓地到底有多大,下面究竟埋了多少人。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想破很简单。”
超子问道:“测出来了吗?”
查文斌的话有些耐人寻味:“这座山头在同一个时期,应该埋葬了超过两千人,这里至少有两千座坟墓,可是这里太安静了,有这么多坟墓的地方,应该是很热闹的,你们要是不怕,我们就来见见这座山的真面目如何?”
超子拍着卓雄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们跟着你,什么没见过,阎王殿前都转悠过几次了。”
查文斌在地上迅速用石灰撒了白色的圈,然后又拿出那面八卦镜来,在镜子的上端有一个小孔,孔上系着一根绳子。他把这镜子用绳子吊在一根木棍上用手提着,然后说道:“超子,你打开矿灯,让光线对着镜子照。”
超子按照他的说法做。一束雪白的强光打到镜子上,又迅速折射回来。超子的眼睛吃不消,只好把头低下去,双手托举。瞬间这束光线开始往后一射,直直地砸向了后头。查文斌拍了一把卓雄和大山的肩膀,低声说:“回头,顺着光线的方向看,千万别出声,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查文斌慢慢转动那镜子,超子就在地上不停地根据查文斌的变化,调整着自己,这镜子很快便绕着他们转了一个圈,然后查文斌低声说道:“关灯。”
瞬间,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压抑的黑暗。
“看到了什么吗?”查文斌问道。
“有人,好多人,密密麻麻地挤在我们的周围,都在盯着我们看。”卓雄很冷静地说出了自己所见。
查文斌低声道:“那些不是人,是鬼,我们被鬼包围了。”
有鬼,而且还是一群鬼,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想而知。超子、卓雄还有大山几乎是立刻就做好了防御工作,紧盯着四周,可是现在白茫茫的一片灯光打过去,除了树枝便是树叶。
凡人若想用肉眼见鬼,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比如生病的时候或者是借助一些特定的道具,比如查文斌所用的牛泪,还有就是以下这几种情况:
一、手食指有黑痣的人;
二、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洗脸的人;
三、头发自然枯黄无光的人;
四、无故失眠且属狗的人;
五、凌晨一点四十四分出生的人;
六、家里木梳(很古老的那种)超过四把的人;
七、额头无故发青,也就是我们俗称印堂发黑的人;
八、家里卫生间的镜子里可直接看到窗户的人;
九、在七月十五鬼节那天打破碗的人。
所以,等八卦镜拿开,自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但是这人一旦知道了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免不了心里就会去想。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是万万想不得的,越想反而会降低自己的胆子。所以查文斌立刻打住道:“别想,别看,别乱跑,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这几人也都不是一般人,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能沉住气。现在要做的首先是找到那条出去的路,不能再让眼睛迷失自己的感觉。
“关掉你那手电,我们不开灯,也别管前面是树还是墓碑,顺着方向一直往下去走吧,别看,别碰,走出这个圈不难。”
摸着黑,任凭脚尖踢到石碑上发出的痛楚,任凭树枝刮过皮肤留下的伤痕。脚下的路难走,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只要勇敢,又有多少坎是过不去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头顶出现了第一抹星光的时候,查文斌知道自己走出来了。重新点亮灯,身后留下的不过是一片残败的枯树林。那些树早已没了生气,只剩下光秃秃的丫子了。灯光一扫,一棵树的顶端闪出几只绿油油的眼睛。查文斌说:“不用害怕,几只猫头鹰而已,我们已经走出来了。超子,现在几点了?”
超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面的指针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一刻了。如此看来,他们走出这片林子着实花费了不少时间。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四十五分钟,现在怎么办?”
查文斌望了一眼山下,这里的地势已经比之前平坦几分,但却很少有树木,全是光秃秃的大石头,矿灯扫过,也就尽收眼底了。
“没有发现建筑的痕迹。”很快,卓雄这位老辣而冷静的侦察兵就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查文斌。
是的,这里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拥有深不见谷底的沟沟壑壑,也没有云里雾里的躲藏,这里只是一个“小山包”。可平都山如果真的是这番普通,那么它也就不会被称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四十五福地。
其中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查文斌的主意,这地方看似一个断裂面,也就是一段凸出来的岩石,肉眼只能看见这么一小块区域。对于这岩石的下方,他们并没有能力观察到。这就好比我们站在房顶的正中央,你想看到屋檐下面的东西,那是办不到的,因为屋檐会挡住你的视线。
很快,一根降落绳已经准备妥当,几人先后滑落。
到了下方,人还得使劲荡那绳子,才能到里面落脚,这里到处都是乱石,却又被打磨得平整和光洁,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人工遗迹。
“找到了,应该就是这儿。”
“啪!啪!啪!”远处的黑暗处传来了一阵鼓掌声:“果真是有几分厉害的角色。”这是那个压低声音的男人,几人当即非常警觉地做好了全部准备。
“还算守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不知昆仑一别,查掌教又长进了多少?”
“哈哈哈。”查文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隐藏自己的身份那样辛苦,这好像不是你的作风。”
那个声音走出了黑暗的角落,灯光下,他依旧戴着那顶鸭舌帽,只是他的声音已然不再压低了,这是一个在查文斌意料之中,却又在其他人意料之外的声音:“不然,查掌教恐怕也不会轻易现身吧,据说现在去请你的人就算是把门槛都踏破,你也未必会见上一面。”
“老刀?”超子的嘴巴都要张不开了,这声音的确是老刀的,就是那个进入昆仑山区负责他们安全,最后却跳入那口古井里的老刀!
查文斌有些大方地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曾经我给你算过一卦,卦象上说你已经死了。我自认自己很少会算错,没想到这一次算漏了,不过也好,活着总比死去要强得多。”
那人拿掉了自己的帽子,一张冷毅而坚决的脸,眼神中比过去的冰冷和杀戮之外,又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仿佛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老刀了。
不仅是眼神,就连说话和处事的方式都和之前全然不同了:“叙旧的事儿,先不提,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办点事儿,这事只有你能办。”
对于老刀,查文斌明白,他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那样简单。试问自己虽然入行的年数不算太长,但是这人在不在世,查文斌的卦象早已说明一切。现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立在自己跟前,既然他能活着,那么关于那段记忆?
不过既然老刀摆明了先不提往事,查文斌倒也爽快,人家自然是知道什么,才故意这般说道,便随了他的心愿就是了:“说吧。”
“老王的工作,暂时由我来替代,虽然我没他跟你们的交情深,但你们也不必防着我,我们的合作是有基础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需要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今天我就需要各位帮我进一进这真正的鬼门关,不知查掌教意下如何?”
“好像你原来不是干这行的吧,我怎么记得你是个保镖,一个杀人如麻、从枪林弹雨里走过的军人,怎么跟他们又混一起了?”
老刀背过手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是他们的人,也同样是那几个兄弟的哥哥,我的人全部葬在了昆仑,我总要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本来我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现在我兄弟的家人由他们照顾,而我也就自然没得选择。人是会改变的,战场上唯一的法则就是生存,我也不例外。你们不用顾忌太多,我知道的也少之甚少,只是你们想要问的东西,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便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我所看见的,还有我所发生的,在没有结束之前,我不会多回答一个字。”
查文斌笑道:“成交!”
老刀的嘴角浮起轻轻的笑,这真的和他之前有太多的不同。以前的老刀是一个没有表情的男人,一个看破了生死和感情的男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强者,他不苟言笑,他也从不多话。
这是战争和死亡给一个人带来的变化,可如今的老刀完全变了一个人,这究竟是老刀变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是老刀?如果他真的是老刀,那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把一个这样的男人彻底改变?这件事,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一系列的问题,在查文斌的脑海迅速徘徊,他知道,在结束前,他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所以,这是一桩不做也得做的买卖,他,没得选择。
老刀指着后面这片废墟道:“据说,这里面,或者说这下面有些门道,需要我们进去看看。查先生,依你看,这门,应该是开在哪里?”
众所周知,很多寺庙和宝塔之下都会建造地宫,但道观这种建筑是极少会出现地宫的,有史料记载的就更加少之又少,因为道教讲究的是羽化而登仙,不像佛教那般坐化成舍利,也就不需要地宫这样的建筑来进行供奉。所以,要想在这片废墟里,找出一道暗门,那自然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既然记载着这山里有洞天,查文斌也明白,这山也绝对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
用步伐丈量,这是古代建筑中堪舆的最简单办法。每走几步,查文斌就需要手持罗盘结合星象,再走几步,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方向,不停地修正自己。
几经周折和反复,终于他停了下来,此时他的脚下并不是很特别,也只是一堆乱石罢了,他用脚尖轻轻点道:“这里!”
第十六章 生死门
人有得选择吗?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一如查文斌这般,他对于探险并不热衷,如果可以选择,他想要的是咒文和符纸,是香火与罗盘。
拨开那堆乱石,脚下是一块平整的浮雕,上面画的东西是一只恶鬼。这恶鬼手里拿着一个人头,脚下踩着两个苦苦挣扎的人,嘴里还咬着一只人的胳膊。
浮雕虽然看上去面目狰狞,但是就这雕刻的技艺而言,已实属上品。
道观,这是老刀告诉查文斌的,自古正邪不两立,一个道观里,居然会出现一只恶鬼的浮雕,这是99lib?t>一个超乎常理的存在。如果老刀没有说谎,那么这里还真的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浮雕很重,这在古代的建筑学里并不少见,很多地宫的入口都会压着这么一块东西,沉重和巨大是它们的象征,诸如大山这般的好劳力,也拿它毫无办法。
好在聪明的人永远不会缺乏的便是办法,无论多大的难题。杠杆原理,这是一个简单而有效的办法。超子很快就在这片废墟里头找到了一根粗壮的木头,看样子,这东西应该是当年用作殿上的大梁,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这根梁,依旧结实,看不出腐烂的痕迹。这足以说明,当年建造这座大殿的人有着何等的权力与财富。
五人合力,这块重约千斤的巨石,被一点点缓缓地挪动,一个深邃而幽暗的入口就这样被悄悄地打开。扑面而来的气味,查文斌很熟悉,这是一种带着死亡的气息。
台阶,盘旋而下的台阶,就像史料中记载的那般,这山里果真别有洞天。
四五盏的射灯,紧挨着,走在这台阶上,让人压抑得不行。低头看下去,灯光被黑暗转眼就吞噬了,见不到底。
空荡荡的,除了黑暗和脚下的台阶,陪伴人们的便只有那“沙沙”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这几人已经走了有两小时,每每朝下看一眼,都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人最怕的便是这种感觉,一条看似永远没有尽头的路,行走在这里,崩溃是会随时来临的。
“你究竟是想把我们往哪里带?这种鬼地方,老子多一分钟都不想待了。”说着,最前面的超子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条台阶本就很窄,他这一停,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
“不知道。”老刀的回答简单而干脆,他的确不知道这是哪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冷血而又坚强的老刀了,从昆仑底下那口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那你把我们弄来是干吗的?”
“不知道。”回答依旧是这三个字。
超子想发作了,他已经受够了,不仅是超子,就连一向淡定的卓雄也想发作了。查文斌赶紧拦住这两人,他试图把众人心头那压抑的情绪平复下来,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受。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山并不高,而我们一直在朝下走着,按照这个距离走,我们现在都已经在地下很深处了,可是周围的温度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空气里的含氧量也没有对我们的呼吸造成任何影响,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走不完的台阶,只有在一个地方有,那便是通向阴间的道路。据说有的人,在下楼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这台阶怎么走都走不完,于是他便一直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到了第二天,人们在一楼的楼梯口,发现了他的尸体。”
查文斌接着说道:“这和鬼打墙不一样。鬼打墙,人走的最终结果是一个圆,而我们走的是台阶,一个通向无底深渊的台阶。下楼的人,永远都会往下走,而不会回头,因为他的出口是在下方。但是你如果再回头往上走,又未必能找到回去的路,于是便被困死在这看似简单的台阶之上,简单点说,这就是一条通向死亡的台阶。”
死亡,这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却又恐惧的词汇。
“那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超子有些怒不可遏,并不是他怕死,而是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
查文斌转过身去看着老刀,现在这张脸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刀的目光并没有闪躲,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了吗?”
老刀破天荒地冷冷一笑,道:“以你的能力,还能看不透吗?”
查文斌也冷冷一笑:“你不是老刀,我算过,他早已离开人世,而在你的身上,我能感觉一丝熟悉的气息,摊牌吧,我不喜欢这样猜来猜去。”
“哈哈!”老刀突然狂笑起来,“查文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死亡之渊,这里是土伯的道场,没有你,我便开不了这门,开不了这门,我就回不去,我回不去,你们谁都别想回去!”
“我和这门有关系吗?”
“有,太有关系了,想知道那个该死的老头最终是什么下场吗?”
“哪个老头?”查文斌虽然不解他说的是什么,但肯定的是,他明白,这件事或许八成真的跟自己有关。
“对,我差点忘记了,你们失去了那段记忆。查文斌,我不得不说,你们的命真好,想找回那段记忆吗?想的话,就去这下面找,他不过是土伯的子孙罢了。”
查文斌笑道:“鬼帝土伯,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谁?哈哈,我如果告诉你这个废物,如果不是你,一切历史都会被改变,你信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你不继续,我毁了,你自然也就毁了!你可以死,但是我不能死,我死了,你也就随着我去了。这辈子,你都别想明白,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都不会明白!”
“你给我去死吧!”超子再也受不了了,不知何时,他已经冲到了老刀的身边,对着他那狂笑的身躯,狠狠地一推,这台阶本来就很窄,又没有栏杆,老刀的身子一个趔趄,瞬间消失在了黑暗里,可是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老刀的笑声却依旧响亮,只是那笑声越来越弱,越来越远,竟真的像是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超子你疯了,这是杀人你知道吗?”卓雄抓住身子有些颤抖的超子吼道,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他推下去了。
“不是人,但是他也不是鬼,真正的老刀已经死了,他不是老刀,只是我很奇怪,我看不透他。”查文斌蹲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迷惘。
“那现在呢,我们该怎么办?回头,还是继续走?”卓雄问道。
看着这四周光秃秃的墙壁,抬头向上看看,再向下看看,始终是黑暗,查文斌的心头第一次不知道方向在哪里,突然他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几人兄弟一场,我要走的是一条危险的路,我不能带着你们去冒险,如果,你们可以走回去,就继续往回走,记得出去后帮我照顾好我儿子,但是如果发现向上走已经超过了回来的距离,就不要再走了,那么我也会在下面等你们。”
说完,查文斌朝着旁边的黑暗,纵身一跃,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这样消失了,连哼叫声都没,查文斌就这般离开了。
那段话,算是查文斌的遗嘱吗?留下惊愕而无措的三人,超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也要跳下去,就如在那瀑布顶端的时候,他想追随查文斌而去那般,还是卓雄拉住了他。
“放开我,如果你们怕死,你们可以上去!”
“啪!”这是卓雄第一次动手,他狠狠地给了超子一个巴掌:“文斌哥是怎么说的,让我们找出口,如果找不到,他会在下面等我,不是我怕死,是我得听他的话!”
人总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这向上的台阶,走岂是那么容易?
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引到了这儿,查文斌又那么莫名其妙地跳了下去。如果,超子不动手推老刀,查文斌会不会走?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道的存在,是不会拘泥于过去与未来的,是不会拘泥于生和死的,它的存在,无时无刻,它的存在,遍布每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是地狱也好,是死亡也好,查文斌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循环到死的台阶,永远都是走不出去的,一如他们现在遇到的一切。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是个死循环,还是会去走,还是会去试试,殊不知,当从终点又重新回到原点的时候,只需要站在外边看一眼,便明了。
查文斌走的这条路,便是如此。
他从这个“老刀”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点东西,可那点东西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于是他便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如果他查文斌真的走了,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会停止。
看着手上的表,时间已经过去四小时了,虽然通常是会说下坡的路走起来会比上坡要快,但这个速度对于他们几人而言,是不成立的。
一开始抱着冒险和未知的态度,他们下这台阶的时候走得并不快;相反,回去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此时时间已经六点多了,按照这个季节,天也应该早已大亮了。
抬头看着天空,并没有一丝亮光从顶端投射下来,这里就像是一口永久漆黑的井,而井盖在你亲手打开之后,又严严实实地合上了,或者干脆说,那口井的井口已经消失了。
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绝望的结果,或许查文斌早就已经看明白了,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一条未知的,甚至有可能直接丧命的路。
他敢跳,并不代表他不怕死,而是他明白,以那个“老刀”的身手,又怎会轻易地就被超子那么一推就给推下去了呢。那种狂笑,是嘲笑,是一种赤裸裸的藐视,于是他决定放手一搏,随那人而去,既然进来了,又有几分把握是打算活着回去的?
就和那通向地狱的台阶一般,人之所以会被这种看似简单的台阶循环到死的原因,是因为人始终是在台阶上来来回回,因为他的脚下只有这一条看似是路的路,人从未去想过离开这条路,离开这条台阶会是怎样?因为摆在人的面前,如果有一条看得见的路,人是不会去选择其他路的,这就好比起了大火的高楼里,只有当被火势逼得无路可逃的时候,那些平日里看似胆小的人才会选择用跳楼这种方式来逃离,虽然人知道从这楼上跳下去生还的概率同样很渺茫,但是他照样会去选择。
在绝境里,选择另外一条路,是因为人已经无路可走。如果这条看似可以走但是永远都走不通的路一直存在,人就会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死亡。
回头看看,路还在,可是这条路已经不是原来的路了,就像世界上你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一模一样的河流一般,回去的路也依然不是你原来走过的路。
一条简单而又复杂的台阶,一个无限循环到死的空间,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没法参破的道路,这就是那位能被称为“鬼帝”的人替世人修建的。
地狱和阴间才是最可怕的吗?油锅和刀山才是最不能逾越的吗?
不,人最终不能战胜的不过是自己罢了。明白了这个道理,什么台阶、什么黑暗都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你愿意,哪里都是路;只要你愿意,也同样哪里都是道。
道法天,道法地,道法自然,万物皆为道,也皆能成道,可人如果一直拘泥于脚下,又如何才能真正成道!
于是,跳出这个循环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醒来了。
周围沉浸在一片亮光之中,朦胧的白色光线,有些晃眼。像是那个年代刚刚流行的舞厅顶端,可惜的是,查文斌这样的人是从未去过那样的场合的。
查文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有些疼,应该还不至于断了筋骨。抬头看看,一片白茫茫的,都是有鹅蛋那么大小的石头在发着白色的光芒。
“夜明珠?”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里,这是一种名贵的石材,也就是荧光石。在过去,夜明珠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是这里似乎有数不尽的夜明珠,一直在向远方蔓延而去。
再抬头看看,他找不到自己落下来的方向,似乎这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不知怎的,他就来到了这里。
有一根接一根的巨大石柱在顶着两边的拱顶,对称地矗立。
真是一座有些宏伟的地下宫殿,能修建这座宫殿的人,已经不能用权势来形容了。就连那秦朝时期的始皇帝,也未必就能把他那座皇陵修建成这般模样。因为漫天的荧光石,并不是简单用于装饰照明,它们是按照天上的星象有序而复杂地排列着。
每一根石柱上,都有着一条盘旋而上的应龙,时而张扬,时而怒目,每一条都代表着不同的情绪。这些龙,就像是这座宫殿的守护者。
脚下,是被平整的石块拼接平铺而成的,上面厚厚的一层灰烬,像是在向查文斌宣告着历史已经把这里遗忘。
头顶上的荧光石,是从这儿开始向里面蔓延开来的,所以在人的潜意识里,就会想着往前去看一看,查文斌也没能例外。
身边的东西也都还在,试了试,还好,自己还能走,于是他便开始往里走。
不知怎的,走在这座大殿里,查文斌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虽然他只是一个出生在乡下的小道士,可就是觉得好熟悉。这种熟悉,很快便验证了,因为他开始见到了一些更加熟悉的东西——壁画!
壁画,这是一个古人向后人传递信息的唯一简单而又直观的办法。
站在这一面壁画前,查文斌呆立了。
画像中刻画的是一个身背长剑的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只有三只脚的蟾蜍,他的面前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模样的东西,他就站在那棺材前面。
如果这是巧合,那么查文斌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画中的男子就是他自己,因为这个男子的身上还背藏书网着一个袋子,而那袋子却被巧妙的工匠刻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八卦。
今日的查文斌,为了方便上山,他并没有穿道家长袍,而是一身简单的休闲服,正是这件衣服,也被几乎一模一样地刻画在了画中人的身上。可以说,那个年代没有照片,如果有,那么这幅图,除了三足蟾不在之外,其余的便和现在的查文斌是一样的,就像是对着他今天的照片刻画上去的。
这个发现,不亚于我们打开一口几千年前的坟墓,却发现墓中悬挂的是自己的照片那般恐惧。所以,查文斌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和红肿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存在的。
这片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自己和那只小蝌蚪,他暂时感觉不到第三个活物,他在想,那个“老刀”又去了哪里?
因为地上的灰烬够厚,人踩在上面,便会留下脚印,很快,他便在另一侧,找到了这么一排脚印,脚尖的方向是朝着里面走的,所以查文斌很快便决定沿着这串脚印继续,那个人的身上背负的东西一定才是他真正想要找的。
这条道很长,查文斌想,如果这真是鬼帝土伯修建的,那么他一定是把当时全天下能发光的石头都找来了,因为这里的荧光石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不可思议。到处都是惨白的颜色,这种白,让人觉得有些瘆人。
走了约莫有三百米的路,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石门,门是虚开着的,并没有关。站在离那门不过二十几米远时,查文斌发现了异样,这门里有“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有的人穿着紫色、黑色的寿衣,也有的人穿着普通的衣服。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这些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眼神是迷离的,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这座大门口,然后一个个便跃了进去。
查文斌是何等人,他会不知道这些不是“人”,而是魂吗?但是他会怕魂吗?不会,所以他决定进去看看。
刚想挪动步子,却觉得自己肩头有人一拍,查文斌知道这种地方,出现人的概率是极低的,所以七星剑“噌”的一声出鞘,扭头便准备好了这一击,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自己太熟悉的人。
看着那张脸,查文斌心头的五味瓶都像是被打翻了,他觉得眼睛一湿,喃喃喊道:“师父!”
那老者带着些许慈祥看着爱徒,朝他晃晃头,意思是别进去。
查文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还有太多的东西想问他呢,连忙擦了眼泪,想抓住这个当年给小姨下命批的疯道士问个究竟,却发现身后现在已经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
门,这是相对非常能够勾起人好奇心的东西。一扇开着的门,人总想知道这门的后面是什么。哪怕这后面真的是浴火地狱或是万丈悬崖,不亲眼看看,人这心里头总是放不下。
再看那地上的脚印,到了这儿就没了,离那门的距离不过四五米了,就这般凭空消失了。这四周空荡荡的,又十分亮堂,很快便能一眼扫尽,的确是到了这门口便不知去向了。
这就抛给了查文斌一个巨大的难题,这门要不要进,能不能进,这门的后面又究竟是什么?
查文斌并不是一个十分热衷于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修了这些年的道,他的心早就比一般人要耐得住性子,可这里就像充满了魔力一般。那些进门的人,几乎都是他所认识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经过他老查念过经、超过度的。这些人里,有的已经死去好多年了,也有的才死去不久,比如那个陈放,他就在刚刚也进了那扇门。
按照他平生所学,人死之后,但凡被超度的,必定要过阴阳道,走黄泉路,再通奈何桥,喝孟婆汤,上望乡台,接着便是按照生前所积阴德和所犯事实,或轮回,或受罚。怎么这些人如今都走进了这样一扇莫名其妙的门里。
查文斌就站在那儿,他有些迷惘,不知自己怎么就来了这个地方。
再一想,对,自己是从那台阶上跳下来的,那么这里究竟又是何处?
脑海中过滤了无数典籍,细细想起师父生前所教,似乎哪里都没有关于这么一个地方的记载。地府?显然不是,哪个地府里没有几路阴差站着,哪个地府里会修建得如此奢华和明亮。
既来之,则安之,向来就是查文斌的心态,不拘泥于自己所处什么环境。他知道,越是这般古怪的地方,其实是越简单的。再复杂的东西,都不可能复杂过人心,因为那些个阵法也好,宫格也罢,不都是被人弄出来的吗?没有谁会弄出这么个东西来,是不抱着一定的目的的。
酆都,历史上有能力修建这么一个地方的,只有那位传说中的鬼帝“土伯”,鬼帝作为重鬼之帝,掌管天下所有鬼魂,那么这里是不是另外一个阴司呢?
不知怎的,查文斌手中的七星剑有些兴奋,剑柄不住地颤抖着。但凡有些名堂的刀剑,都有一些灵性。这柄剑,也不知跟了他们这一门派多少年了,斩杀过多少恶鬼,又替多少冤魂超度过,恐怕只有历史能说得清。
查文斌的心头,就像立着一个小人,一直在跟他说:进去吧,进去吧,就去那门后面看一眼。
可是他想迈开步子,却又想起了师父冲他摇着头。
这一步,跨过去,会是怎样?不跨过去,又会是怎样?查文斌一下子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僵局里。
他想回头了,再回头,却突然发现刚才一路明亮着的荧光石,此刻已经都熄灭了。身后一片黑暗,只有前面到门那儿的一小段,石头还继续亮着。
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危险,查文斌决定原路返回,他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正准备扭头摸着黑往回走,他却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文斌哥肯定在这里。”这是超子的声音,查文斌心头一惊,再转身一看,三个身影鱼贯而入,进了那门,仿佛跟没看见自己一样。最后一个进门的是大山,查文斌大声喊道:
“你们别进去,我在这儿呢!”
大山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身子微微作了一个停顿,准备扭头过来看,却又听到超子催促道:“你们都快点,要是不想走,那我一个人去!”
接着,大山的身影也闪入了那门,任凭查文斌如何喊叫,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这还由得他查文斌选择吗?
“哈哈,有道是宁受不复之劫,不入生死之门。既然你让我来走这一遭,那我便接了就是。”说完,查文斌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步流星地朝着那门走去,口中还说道:“三界火宅苦,见者求出离;清苦勤求道,不入生死门。”
何为生死门?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古老逻辑,说白了,这是一道考验人的智商的题目。
传说中有生死两扇门,分别由一个说真话、一个说假话的人看守。我们可以提一个问题,从而判断哪扇是生门,哪扇是死门。请问,这个问题该怎么问?
这道题目该如何回答呢?其实答案倒是很简单,我们不需要判断哪个士兵是说真话的,哪个士兵是说假话的。只需要随便问其中一个士兵一个问题:讲假话者守的是死门?
如果对方回答“是”。
假如他是讲真话的,肯定问题,那你问的这个人守的就是生门。
假如他是讲假话的,否定问题,那你问的这个人守的还是生门。
如果对方回答“不是”。
假如他是讲真话的,肯定的否定还是否定,那讲真话的守的才是死门,另一个讲假话的守的是生门。
假如他是讲假话的,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讲假话的守的就是死门,另一个讲真话的守的是生门。
总之,只要对方回答“是”,那你面前的就是生门;对方回答“不是”,你面前的就是死门,生门在另一边。
这扇门,那两个士兵,就分别是查文斌自己和他凭空出现的那个师父,他们两人对这扇门都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其中一人是正确的,一人是错误的。那些出现的人或者魂,不过是来干扰视线的罢了。
人之所以会去判断这扇门能不能进,不过是他心中有所顾忌,如果抛开这些顾忌呢?给你一扇门,不管后头是死亡还是财富,都与我无关,我不要,也不去拿,只是看作一扇普通的门,进也就进去了。危险,是为贪婪的人准备的。
道教设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就是一本 href='2523/im'>《道德经》能够讲明白的吗?或者读一遍两遍的 href='1306/im'>《易经》,懂八卦,会风水,就是道了?那也太小看国人的智慧了,历史长河中,能把这些道家典籍倒背如流的人,一抓一大把,最终能够成道的又有几人呢?
道教“设教”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拨开纷繁的物象世界而深入到生命的本源,以明了人的“气有清浊,性有智愚”;同时,“道无弃物,常善救人”,智愚之人又皆可修道而成真。
道的真谛,绝不是因为天资有多高,而在于心有多诚。这和我们平日里拜那些供奉的神仙,常说的一句话是一样的:心不诚,则不灵!
那些不孝顺的子女,在长辈死后才去风光大葬,披麻戴孝,寻觅一个风水宝地,妄图让子嗣受荫庇,那是在妄想。
“人之生也,气有清浊,性有智愚,虽大块肇分,元精育物,富贵贫贱,寿夭妍媸,得之自然,赋以定分,皆不可移也。然道无弃物,常善救人,故当设教以诱之,垂法以训之,使启迪昏蒙,恭悟真正,琢玉成器,披沙得金,斯之谓矣。”由此可见,在颇具命定论色彩的大框架下,道教的‘设教’‘垂法’就是要引导人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大道之中,以实现生命的超越。
“清浊之气生育万物,世人若求长生之道,炼阴为阳,炼凡成圣,皆因清自浊之所生,动因静之所起。清浊者,道之别名也。学仙之人,能坚守于至道,一切万物自然归之。”由于人的生命是由禀道受气而来的,能坚守至道就意味着可以得道而长生,因此,就生命的发展趋向而言,应当是由道出发而复归于道的过程,或曰自无而显有又摄迹还本复归于无的过程。
人之受生,禀道为本,所禀之性,无杂无尘,故云正也。既生之后,其正迁讹,染习世尘,沦迷俗境,正道乃丧,邪幻日侵,老君戒云:修道之士,当须息累欲之机,归静笃之趣,乃可致虚极之道尔。
这就是说,人的生命以禀道为本,但人所本有的无杂无尘的道性却并不与人性完全同一,因为人出生之后,就受沉重的肉体的支配而落入“染习世尘,沦迷俗境”之中,使“正道乃丧”。而由于本来清静的道性隐潜于人性之中,是人的本有之性,因此,人通过修道又可以重归于无杂无尘的“虚极之道”,以实现生命的本真,完成真正的人生。所以道家才有“人能归于根本,是谓调复性命之道”!
过了这一关,查文斌的十年阳寿对于他来讲,还重要吗?他能否得道,并不是看他能否破了多少煞,超了多少度,而是他的心是不是还真的活着。一本《如意册》,区区七十二个字,真能得道,那天上的神仙们都应该住不下啦!
台阶上,他们三人在爬了好高之后,依旧没有看见半点亮光,没有亮光意味着他们没有出去的希望,难道真的要追随他而去,跳下这不知深浅的黑渊吗?
如果说真让这三兄弟跳,他们也是可以义无反顾的,可查文斌说了,那是一条不知生死的路,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路,是他在为他们寻找的路。
坐在地上,三人都有些颓废,无尽的黑暗是会迅速磨灭一个人的意志的。
低着头,超子看着脚下的台阶,人有些涣散,精神处于极度萎靡的状态:“我不想再走了,你们两个的意思呢?”
大山一直以来是听从他们的,他抬头看看卓雄,又看看超子,然后也垂下了自己的脑袋,自问张飞虽然英雄无比,但此刻一样有力没地方使。
卓雄靠在里边的墙壁上,同样束手无策,这不是做一道选择题或是判断题那么简单,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查文斌那样坦然。天下修道之人何其多,会抓个鬼、写个符的那也是一抓一大把,但真正看明白的又能有几人?
卓雄的脑子有些空,他也不想继续了,就这般随了查文斌去,又何尝不好,勇敢地面对死亡总比茫然地死去要好得多。有些混乱,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于是便把自己的后脑勺往靠着的石壁上敲,这是一种减压的方式。
“咚!”当卓雄的后脑勺与石壁亲密接触的时候,发出这么一声,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在意,“咚!”又是一声,当第三声传来时,所有人一下子都反应过来了:这石壁是空心的!
超子单手撑着台阶,身子一跃而起,喊道:“瞎子,你后面好像有情况!”
反拿着匕首的刃,用刀柄细细敲来,很快他们便发现这空心的大致范围刚好跟一扇门的空间差不多。
有回声,这就代表着后面有空间;有空间,就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这是一个让三人有些振奋的消息。
大山对着自己的手掌各“呸”了两下,然后吼了一声:“你们让开,让我来!”
“轰”,一个人形坦克爆发出最大的马力,直直地砸向了那石壁,除了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掌之外,整个石壁并没有任何变形的迹象。显然,这岩石的牢固程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一趟出来,都是自己筹备的物资,可没有什么高爆炸药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作为支撑。现在他们手上有的,仅仅是两柄比杀猪刀高级一点的匕首。用这玩意儿,妄图砸穿石壁,恐怕刀锋上那点钢全部磨光,也只能掏出两个白点来。
“我再试试!”说完,大山再次扑向了那石壁,这一回换来的结果只是手掌更红更麻罢了。
出路就在后面,这是一个多诱人的结果,可是偏偏让你知道那就是口子,可那口子就是打不开,任凭他们哥仨如何用力地踹、踢和推,结果都是一样。
瘫坐在地上的三人无比想念着查文斌,都在想着,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
超子拍着卓雄的肩膀说道:“实在不行,还是跳吧,跳下去,不管死活,好歹我们兄弟几个都算是死到一起了,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
卓雄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不是他不敢跳,而是他总觉得不能让查文斌这么白白地就走了:“还是再想想办法吧,我觉得这后面一定有门道。”
“哈哈,”超子大笑道,“别怕,等下我第一个跳,给你们带个头,一闭眼,就什么都过去了。”
“怕?超子,你真心小看我了,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那条路文斌哥已经在替我们走了,现在我们得试试用自己的脚走出另外一条路。”
“走?”超子两手一摊,然后指指身后,“要不,你就继续往上走,如果真的出去了,也记得帮忙在清明的时候给我爸妈的坟上上炷香,这也就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对你的遗嘱。既然你还想试试,那我已经不想再试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说着,超子便站起身来,看他那样子,是真的打算就双眼一闭,跳下去了。
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则是一道打不开的门,这是超子的选择,可卓雄还是拉住了他的手,冲着他摇摇头。
超子轻轻拿开卓雄的手,对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双脚踮起,就等着那纵身一跃了。
“为什么你知道往前,却不知道后退呢?”卓雄站在超子的身后,喃喃了这么一句话,是的,只要超子跳了,他也会立马第二个下去,绝不会苟且偷生,只是他多少觉得这有点遗憾罢了。
“后退?我们还有得退吗?没了,已经是死路了,我先走了,给哥几个探探路,一会儿黄泉道上咱结个伴儿。”
超子双臂开始展开,他的心头此刻是在想用怎样一种姿势跳来得比较帅,喜欢装逼的人,到死都是一直在装逼。
“退,推?等等,超子!”大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又卡在脑海里表达不出来,就像茶壶里煮饺子那般,倒不出来!情急之下,只能这么喊道。
超子回头看看这横肉脸,这小子向来不是磨叽的人。“嗯?你也还有话要讲,行,那就一次性讲个光,是要我带话给文斌哥,还是怎的?”
大山心里那叫一个急啊,他这人本来就表达能力差,这么一急,越发讲不出来了,只好不停地用手比画,脑海里一直徘徊着那个“退”字!不知怎的,隐约之中,他就觉得这个字才是他们能出去的关键。
见大山半天也没能蹦跶出个屁来,超子继续转过身去。这一次,他是真要跳了,双膝一弯,作势就要蹬腿,却听见大山突然喊道:“你们说,门,在什么状态下是永远打不开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可他就是说不出来。
“废话,门打不开肯定是被锁住了啊,没钥匙你怎么开门!”超子觉得这小子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搅局,害得他都忘记了刚才想好的那个潇洒的跳跃动作。
“如果……”大山是真急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是对的。
“如果,门根本没有钥匙呢?”卓雄突然接过话匣,来了这么一句。
超子一听,好像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些眉目了,可是这东西就徘徊在嘴边,他也说不上来,这让他暂时放弃了跳跃,回过身来看着那石壁,突然想到说:“对啊,如果是我修门,肯定不会让门往里面开,而是往外推才对。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在一个房间里,想向外推开门,可是却没有想到,如果我们只是在门外呢?”
“没错,门的方向有问题,我们一直是在往里面推和踹,这样,是永远也打不开门的!”
怀着这个不算发现的发现去寻找,这石壁上确实存在了一个凸起的小石块,在三人眼神的注视下,大山的手死死扣住,往后那么一拉。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声音传出,头顶上的粉尘开始四下飘散,这石壁果真开了一个能让人挤进去的空隙!
这是一个让人十分兴奋的发现,超子第一个闪了进去,大喊道:“文斌哥肯定在这里,他是不可能会死的!”
卓雄第二个闪了进去,可是当大山也准备进去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模糊的声音说道:“你们别进去,我在这儿呢!”
他那高大的身影立刻停了下来,扭头一看,四周依旧是黑乎乎的,哪里有人,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想和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却又听到超子催道:“你们都快点,要是不想走,那我一个人去!”
大山不再迟疑了,收了收自己的肚子,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第十七章 别回头
门后面的世界,并不像他们想的那般,充满了怪异和荒诞,又或者是鬼怪与惊险,它依旧是一条台阶。
这里是一个拐弯,类似于现在的房屋,二楼通向三楼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平台,这个平台的后面有一扇门,他们就是从这扇门里进来的。
看样子,往上也可以走,往下也行,并且最让他们激动的是往上依稀可以看见一点亮光。
往上还是往下?
往上就意味着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往下就意味着未知。
继续往下,这是三人几乎没有经过商量便一起下的决定!
这台阶,谁都不能保证能到底。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阶梯,反正就是一个挨着一个,无穷无尽地绵延下去。
这里的环境还略显干燥,只是空气有些死,台阶无论是形状还是质地都和之前那边的差不多,他们有些害怕,不得不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看看头顶上的那片亮光是否还在。
亮光已经逐渐成了一个亮点,而陪伴他们的,也不光只有台阶了。
干尸,一排排的干尸倚靠着石壁,有的因为站立不稳,已经倒地,有的则缺了胳膊缺了腿,总之这是一排一望无际的干尸。
这些干尸,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顺着这漫长的台阶一直蔓延下去。好在这哥仨那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心里依旧不平静。见鬼的事遇到的多了,现在又没查文斌,要是这时候突然背后有人拍肩膀,保不齐超子就能直接跳下去。
矿灯能打到的距离还是有限,这些干尸所穿的服装也各不相同,他们试着往前走了一点儿,发现越是靠后的干尸,越是摆放得比较随意,还有的干脆就直接撂倒在了台阶上。
这里有一股风,呼呼地从下面往上吹,超子随口来了一句:“这是在晒腊肉吗?”
巴蜀一带,在过去没有冰箱冷库的时代,为了方便肉类的储存,便会在宰杀牲畜之后,将肉悬挂于干燥的地方让风吹干,这样制成的肉不仅可以保存得更为长久,而且别有一番风味。
那些干尸大部分只剩下毛发和深陷的眼眶,牙齿已经彻底钙化,从着装来看,似乎也都是些平民,因为那种粗糙的麻布不是贵族的选择。
在查文斌身边待久了,连卓雄也会说上几句了:“我猜八成是个藏尸洞,这地方也不算是什么好地方,有这么多死人放着,又不让人入土,光是阴气就能吓死人了。说这里是鬼城,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你们看,好多鬼火。”大山指着那下方绿绿的一片闪动的小点说道。
这里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幽冥深渊,无数点鬼火游荡在他们的下方。想想也是,这么多的尸体,怎能不产生磷火,虽然这东西几乎没有伤害能力,可它带来的那种压抑感,却是比蹦跶出一个穿着清朝服装的僵尸更厉害。
气氛,这是一种渲染,来自地狱和死亡的渲染,人的气势碰到这种环境立马就会本能地收缩,这也间接给那些脏东西以可乘之机。
为什么通常遇鬼的地方,都是在一些医院、坟地或者废弃的房屋里?一个是这些地方确实阴气重;还有一个便是,人到了这里,就会产生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和警觉,这就会把自己的肩头三把火自然地降低。
并不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和喧闹的霓虹灯下就不存在脏东西,只是那些地方的环境可以让人产生一种心理暗示,这地方怎么可能会闹鬼呢?有了这种相信,也就自然而然地提升了自己的火,八字也随之开始变硬。
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有七分,那么多游荡着的孤魂野鬼,能够被它们下手的要么真的是体弱多病,要么就是真的走背运,更多的则是挑了那些胆小的、收缩着的。
这就好比人觉得自己在倒霉的时候,越是不想发生什么事,就越是会发生什么一样。其实这不是命运在捉弄你,而是你已经在给自己心里暗示:这事一定会发生,气场随之也就会变弱,然后便是厄运连连了。
所以,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保持一个阳光和向上的心态,心里想着邪不胜正,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站得直,行得正,小鬼来了,见你气势旺,自然也就绕道走了。
好在这哥仨立马就收回了神气,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一堆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吗?怕啥!接着走呗!
走归走,但是走过死人的边上,那还是有些讲究的。超子双手合十,朝着前面拜了一拜,口中念道:“各位叔叔婶婶、大爷大妈、小朋友,我们几个借道而行,无意打扰,劳烦你们行个方便。等我们出去以后,定给你们多烧纸钱多上香。”
本来,他就是准备用这句话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谁想,这话一落,嘿,那地上的一长串绿油油的鬼火竟然就四下散去了,成群地往下退去,一直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头。
三人面面相觑,这也能行?超子赶紧又给这些个祖宗爷爷好好行了一个大礼,这才敢继续往下。
死人这东西,见得多了,也就那样。就和医院里的医生一般,每天都在和已经死亡与即将死亡的人打交道,于是他们对于死亡这个词汇看得也就淡了。据说,面对一样你所不熟知甚至是有些反感的东西,但只要强迫内心去接受,慢慢就会成为习惯,这个时间长度大约是在二十八天。
二十八天,那是对于普通人,而对于他们,两分钟足矣。现在超子那张管不住的嘴已经开始点评起哪具尸体保存得比较完好,哪具尸体生前有蛀牙了,完全就是一进了博物馆看干尸展览的心态,也不知刚才那群退下去的鬼火现在作何感想。
但是,每一个被发现的秘密之后,必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此地有如此之多的干尸,又修建了规模如此之大的台阶,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超子说这些干尸看起来都是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在那个未知的年代,要想修建这样一座地下世界,耗费的不仅仅是举国之力,更多的还有时间,这里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建成。
往下,他们可以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那便是越往下,空间反而越大,那些光秃秃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了流水冲刷过的痕迹。中国的西南地区有着大量的喀斯特地貌。这些被现代探险家誉为探险圣地的地方,其中就不乏已经被古人利用了的场所。
根据他们的分析,这里或许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可是水流早已干涸,并被人拿来做了藏尸洞。
心态一旦调整过来,就跟旅游一般了,可是他们的心里还系着查文斌的下落,走了有将近两小时,终于矿灯照射到了一丝异样。
前面不再有台阶了,而是铺的平整的石块。再走,路看似到了尽头,但是岩石的颜色却起了变化。
两块巨大的黑色玄武石对立在那儿,中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那合得连刀片都插不进去。玄武石的表面,分别雕刻着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鬼,光那气势,就显得十分骇人。
超子看着这道门,吐槽道:“又是一道门?合着这群老家伙,没事就喜欢挖洞,挖了洞,就搞些开不了的门堵着,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吗?”
卓雄站到这门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对门,少说也有几千斤,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给立起来的:“试试吧,来都来了。”
说着,卓雄把手轻轻放到那门上,一股冰凉立刻传来。他只轻轻一推,就那么一推,“吱嘎嘎”,一阵声音传来,一对古老的大门就这般被他给打开了。
一座有些空旷的大厅,满眼瞧过去都是闪闪发亮的夜明珠,他们来的竟然和查文斌是同一个地方,只是眼前的一层灰,并没有留下前人的脚印。
这是一个没有人到来过的地方,巨大的石柱和扎眼的夜明珠让人怦然心动,这里有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那让人无法企及的权力和荣耀。
如玉一般温润的夜明珠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超子明白,这里面的任何一颗抠下来拿出去都能换一栋巨大的豪宅。抬头瞧着这柱子,超子心里盘算着用怎样的方式能够迅速地爬上去,捞它几颗下来,比做什么古董生意来得快多了。
“瞎子,你看,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发了?”
“我的意思是最好别动,这地方古怪得很,文斌哥又不在,当务之急是先找人要紧。”
每个人都有贪念,只是大或者小。他们只是凡人,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何况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进到了一座数不清的财富殿堂。
超子如果能听得进劝,这世上也不会只剩下查文斌一人能治得住他。一身侦察兵的好手艺可没有落下,那粗细如一人合抱的大柱子,他口里叼着匕首,硬是跟猴子一般噌噌噌地就往上去了,任凭卓雄如何阻止,他就是听不进去,非要弄下一两颗来。
爬至这顶端,将绳索从腰间穿过,把自己和那柱子牢牢捆绑在一起,这样他的双手就被解放出来了。
这夜明珠是被嵌进去的,超子不得不用匕首去撬,可这玩意儿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拿下来,弄了半天,也只被他弄下来一颗小的。
超子爬在那柱子上,用强光手电去照那珠子,发现光在珠子内竟然有游走现象,十分光润,像是其内有活物一般,便立刻下了柱子,把这个发现与卓雄说了。
超子捏着那颗鸡蛋般大小、白色温润的珠子跟卓雄说道:“这珠子,不像是一般的夜明珠,那玩意儿我曾经在省博物馆里见过。这玉的材质也不是萤石,我看材质却有点像是祁连玉,但祁连玉本身是不发光的,要是老王在,估计他能看出来其中的门道。”
说起老王,卓雄不由得就心头一紧,不知怎么,他心里好像就觉得自己和老王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但就是想不起来。
卓雄生怕因为超子的举动而导致变故,连忙说道:“我不懂这东西,要不还是拿回去再研究好了,我们到里面去看看。”
脚下的步子迈出去的是一小步,可是头顶却起了骤然的变化,接着这变化便反应到了人脸之上。
卓雄正准备跟超子商量着怎么找人,就那么一看,有点不对劲:“超子,你的脸怎么变绿了啊?”再看看左边,连大山的头发都发着一丝绿光。“你们两个怎么搞的,都变绿了?”
何止是他们两个变绿了,很快整个世界都成了绿色,头发、脸、衣服,就连脚下的大地都成了绿色,不知何时,刚才还是一片白色的夜明珠,悄然都成了绿色。这些绿色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在不停地闪动着、游荡着,由无数个绿色的点把这块冬天渲染成了一片幽绿。
变的不光是这些,还有气氛,那种来自心底的阴森。绿色的光,向来都是那玩意儿的象征,幽冥地府也从来是被描绘成这种色彩。下意识地,三人背靠背组成了一个三面环绕的阵形,卓雄低头一看,却见超子的口袋里绿得格外厉害。
他压低了嗓子问道:“你兜里是什么?”
“兜里,没什么啊,哦,对了,就刚才那块石头。”
“坏事了,叫你别动,你非要动,自己掏出来看看。”
超子伸手一摸,好家伙,刚才还是洁白温润的夜明珠,转眼就成了透绿透绿的一圆珠子,还一闪一闪的,其间像是珠子里有一团绿色的东西在不停地游走。再抬头看看天花板,算是明白了,这绿色八成是这种珠子搞的鬼。
“他妈的,吓唬老子!不就拿你们一块破石头吗,用得着这么快变脸啊?”说着,超子就准备把这颗有些古怪的夜明珠给扔了,却听见有声音传来:“住手,别动那珠子!”
这是查文斌的声音,他们哥仨喜出望外,这可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文斌哥,你在哪里呢?”超子使劲喊道,空荡荡的大厅里,传来的是阵阵回声。
过了好一会儿,查文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可是我能看见你们,这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你那珠子里是魂魄,这些珠子都是按照天上的星象排列的,你一动,便破了他的阵法,这些亡魂便会苏醒,有人把无数的亡魂封印在了这些珠子里,如果让它们出来,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们!”
一听查文斌这话,超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都怪自己一时手贪,惹了这么大的祸事,赶忙再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查文斌答道:“自古阵法一旦启动,就没法再关闭,你现在即使把这珠子还回去,也是无济于事。我感觉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跟我在同一个地方,却又不是在同一个空间。你们继续往前走,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回头,往前应该会有一道门,我在那门里面……”
说到这儿,查文斌的声音便断了,无论他们再怎么喊,都没有人再回答了,等了好久,怕是又失去了联系,不过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能够判断查文斌现在还活着,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大山想起身走,却被卓雄拦住,超子明白卓雄这是有些怕中计了,万一这声音不是查文斌,却故意把他们往里边引,后果便是不堪设想的。
超子这会儿倒有些冷静了,说道:“往前走,照他说的,不管是不是文斌哥本人,我们似乎没得选择。真有那本事幻出声音,就凭我们三个,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就连大山都觉得头顶有一股莫名的压力,这每一步似乎走得都不轻松,那感觉就跟有几千双眼睛在盯着你看一般,随时都会扑下来把你撕成碎片。不巧的是,超子兜里此时还揣着一个,天晓得什么时候这蛋会孵化出一个亡魂来。
古人认为玉是有灵性的,因此在一些灵异事件上使用得相当广泛,例如,用玉可以轻易地引魂。查文斌所在的茅山派,便是用这种方式破除那些被附体的人。不过把正常人的本来用于转世的魂魄封印在玉里,弄出这么大一个场面,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往前走了百来米,果真如查文斌所说,又出现了一道门,那门是半掩着的,可以轻易闪进一个人的身体,此时他们的背后不断传来人的哭声,那哭声可真叫一个惨烈。不仅如此,还有各种巴掌在拍他们的肩膀,还有人在摸他们的头发,就差有人抱着他们的大腿阻止他们前进了,超子甚至能感觉到兜里那玩意儿也在不安分地抖动了。
就被人这么肆意地欺负着,却不能反抗,因为查文斌说过,千万不能回头,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背后究竟有多少双手,慢慢地,开始能够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掐住他们的脖子了。
超子从兜里猛地掏出那颗夜明珠往后脑勺一抛,扯着喉咙喊道:“跑!”
三人几乎是用冲刺的方式,瞬间先后闪入了那道门,又是一个漫天星斗的大厅,又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柱子,这一切似乎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没了想法,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外一个完全相同的地方,这古人是吃多了没事干吗,竟在这儿玩弄玄虚?
不过眼睛尖的侦察兵们很快便发现了不同,那就是在这个大厅里,多了一件东西。确切地说,是一个人。
一个目测高约三米的人,背对着他们,双手向上举着,从那背后的脖子看,他的头似乎也在看着天。
因为这里的光线是相当温和,给人一种在云雾里的感觉,看得见,却看不透,只是那人的身影明显不是常人,常人哪里会有那么巨大的身体。
“前面的朋友,请问这是哪里?”超子试探性地问了这么一句,可惜没有人回答。
超子又捅了一把大山的胳膊,说道:“大块头,要不你上去看看?”
大山得了指..示,便大步走了过去,他从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卓雄和超子在原地有些紧张地等着,待大山走到那人的背后,大吼一声:“喂,叫你呢!”
大山的体形已经大于常人很多,可与这个家伙站在一起,那也只是一个侏儒罢了。
见那家伙依旧没反应,于是大山便绕到了那人的前面,很快,一声惊恐的叫声便传来了,这声音来自于大山。他忘了,忘了查文斌的嘱咐,千万别回头看……
如果说面对的是一面镜子,那么镜子的对面站着的是自己,这是正常的。
如果面对的是空旷的大街,一转身,发现在百米开外,自己正在那儿和朋友们谈笑风生,请问站在这里的人又会是谁?
大山虽然不是和超子那般聪明绝顶的人,也不如查文斌精通玄学道法,但他的确看到了在百米开外,超子和卓雄之间,存在着一个高大的身形,那个人壮如牦牛,那个人有一个名字叫大山!
超子却只见大山在那儿惊愕,以为他是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在那儿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这更让大山目瞪口呆,难道他们没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自己站在那儿吗?
大山在第一时间也想到了镜子,于是他慢慢地把一只胳膊抬了起来,假装是要挠挠头发,他甚至有些期待着那个人也会做一样的动作,可是结果却让他失望,更加可以说是无法接受。
那个站在卓雄和超子之间的人,竟然咧嘴冲着大山一笑,即使隔着百米,大山依旧能分明地看到那人的笑容中透露出来的邪与恶。
大山立刻就想往回跑,可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就像是被钉着的木桩一般,丝毫不能动弹,于是他张嘴想大声喊叫,提醒自己的伙伴们,身边已经出现了异样。他的嘴已张得足够大了,肺部的空气大口地从喉咙深处喷出,拉扯着声带却只能发出“呼呼”的声音;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也开始不受控制,继而是身躯,最后眼前一黑,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咚!”当大山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的石板上时,超子和卓雄撒腿就往前冲。当他们的身体离开的时候,原地,有一个人影忽闪而过,发出一句冷笑,接着那人便又消失了。
地上的大山像是深睡过去了一般,任凭卓雄的摇晃和叫喊,都没有半点儿反应,只有后脑勺那鼓起的大包在告诉他们,刚才那一下,摔得着实不轻。
“不是摔坏了吧?”超子揉着那包,足足有一个拳头大小。
“以他的体格,像是能摔坏的人吗?别说摔一跤,就算是给他头上拍碎几块砖头,那也不过是揉几把的事儿。超子,这地儿我们可能不能再待了。”
大山那体重,饶是他们两个抬着也是相当费力。好不容易,把人从中间挪到了边上,这才想起那石像,刚才只顾着救人,没注意那玩意儿。大山,可就是为了看那东西才过去的。
超子跟卓雄眨眨眼,努了努嘴道:“那玩意儿,刚才你看见是什么了吗?”
卓雄刚才也忙着,没注意看啊,哪里还记得,看着脚底下不明不白倒下的兄弟,倒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用反问的语气道:“要不,我俩过去看看?”
刚准备起身走,超子脑子里突然蹦出查文斌的那番话:“你说,文斌哥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说这地方有鬼,还叫我们千万别回头。那么刚才,这个石像是背对着我们的,大块头要是看到这石像……”
卓雄猛一下也惊醒过来了:“是啊,他必须得回头才看得见!”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远处的石像,又看看地上的大山,这个选择还用继续吗?虽然他们很难把转头跟死亡联系到一起,但大山的倒下似乎眼下只能用他回过头来解释了,不然以他的身体素质,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滑倒摔成这副样子。
本来这里似乎就是一个超自然的地方,到处存在一股让人摸不着也看不着的东西。于是两人决定不去研究那石像了,按照查文斌的提示,往前走,不要回头。
带着这么个家伙,两人吃力地往前走,走上几步,就觉得这背后的冷汗似乎在嗖嗖地狂飙,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看。饶是他们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觉得头皮上的汗毛齐刷刷地立了起来。
往前走,果真,又见着一道门,是虚掩着的。
看门,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进还是不进?查文斌的话,似乎也是提到了一道门,然后便没有了后续。
进门!这事放在这哥俩的身上似乎是不需要考虑的,拖着跟死猪一般沉的大山,两人靠在门背上,喘着粗气。
“终于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摸我……”超子开始吐槽起刚才那段过程了,可是卓雄并没有接话,而是直愣愣地看着远处。
超子半晌才发现卓雄的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于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不远处有一人正坐在地上,看那姿势,极像道士在打坐的模样,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人的两边各有一个火盆,盆里正在往外蹿着火苗。
火苗的前方,躺着一根长条形的东西,火光倒映在那东西上面,摇曳着,晃动着,有些不安和躁动。
再看那人的打扮,一身薄薄的青色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感觉很舒服。再看那人的背影,颇有几分跟查文斌相似的地方。
他们想前去查看,想知道这是不是查文斌,或者说是不是一个“人”。很快,超子便尖叫道:“文斌哥!”
那人依旧坐着,这一声过后,似乎他的衣服有轻微的飘动,连同那火,一齐动了。
为什么超子会这么喊,因为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这东西普天之下只有查文斌有,便是那柄七星剑!
七星剑正矗立在那人的身旁,刚才因为光线的问题,一时间没有看清,这会儿可是瞅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不是查文斌的佩剑吗?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多少让两人的心头涌上了些许的不安。
把大山放在地上,两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一看,那地上的人不是查文斌是谁?
却见查文斌此刻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上的衣物也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这薄纱一般的东西,脚是赤裸着的,连双布鞋也没有,脸色很是苍白。
一股异样,随着传遍了二人的全身,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超子把手指缓缓地伸到了查文斌的鼻子前面。
然后,超子的身子连续向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已经死了。”
查文斌的“死”,他们见过,而且不止一次,最后每次都活了过来,但是没有一次像这回一般,能够让超子确信他已经死了。因为这个“人”,或者说是查文斌的尸体,一眼瞧过去,便能让人知道是已经死透了的,连半点儿活的气息都找不到。
他们设想过一万种可能,但从没想过查文斌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跟他们相见,他们从骨子里感觉这是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结局。
虽然他们不信,可这人分明就是查文斌,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唇,都分明就是朝夕相处的查文斌的模样,错不了,因为侦察兵有着异于常人的观察能力,何况这是两个侦察兵。
卓雄低头看了一下那剑鞘已经没入泥土的七星剑,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剑柄之上,他有一种想拔剑的冲动。
剑柄入手,用力,“噌”的一声,七星剑寒光出鞘,剑身离开剑鞘的同时,一团火光也随之从剑鞘中带出。
卓雄不知所措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见几张燃烧殆尽的符纸被七星剑一同从剑鞘里带出,遇到空气,便着了。等到符纸落地化为灰烬之时,突然,四周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听这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两人紧张地环顾,这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很快,两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眼前这个长条形的东西,不,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形的器物!
“青铜的!”超子说道,他已经能够判断出,敲击声来自这人形青铜器物的里面!
两人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再仔细探查一番,更加确信,这声音是来自于眼前这东西。要知道查文斌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他们是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既然有动静,那便没有不瞧的理。
这个人形器物,长约两米,似乎是按照人的轮廓打造的,全身光溜溜,没有刻下半点花纹,找了一圈,还是能够发现这东西是由盖子和盒子两部分组成的。
“难不成是口棺材?”超子心里突然有了这种感觉,眼前的这玩意儿,八成是一口人形棺材!
对于这种棺木,在我们国家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倒是古埃及的金字塔里有这种玩意儿。
棺材作为人死之后睡的地方,常见的都是用木制的,也有些贵族用石制或者青铜。棺材在农村又俗称为“十页瓦”“十大块”,一般为十页木料制成,但也有用十二页木料制成的,这种俗称为“十二元”。
通常所见的模样,也都大同小异,长方形的木制棺盒,上面有个盖,讲究点的在棺木上刻上一些仙鹤松柏,寓意也大多都是让死者能够往生。普通一点的,刷上大油,很少有不上油漆的裸木。自古死者为大,生前可以破棉袄一件裹着,茅草房里住着,但是多半死后就是借钱,儿孙们也会为逝者准备一口像样的棺材。
这种人形的棺木,显然是有违中国传统殡葬的习俗,所以超子才会觉得奇怪。
棺内有声,而查文斌却又坐化在那棺材之前,难道两者有什么直接关系?难道是棺材里有粽子把查文斌给害死了?
用艺高人胆大来形容这两兄弟或许有些不恰当,这两哥们儿只能说是纯粹的胆子大,说开棺,那必定会马上就干。
人形棺材的规格比普通棺材要小得多,但是这棺盖可不是一般的沉重,可能和材质有关。
两人又是撬,又是挪,好不容易才抓到一点着力之处,互相瞧上一眼后,大喝一声:“一、二、三,起!”
“吱啦”一下,金属的摩擦声之后,棺内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粗重的喘气声。那声音让人觉得是一个憋了好久的老粽子在里头终于看见新鲜人肉送上门,按捺不住发出的声音。这也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身子便往后退了退,双眼死死盯着那棺材。
没一会儿,一双手慢慢从棺材里头伸了出来,接着那双手抓住了棺材的两边,看那样子,感觉立马就得起尸了。
超子那头是一阵发麻,这种香港电影里面才能看到的僵尸情节,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个鬼地方给他来上一次真实版?
匕首在掌心攥得紧紧的,汗都要流出来了,那个紧张的气氛自然不用言语,他们就等着棺材里的那个主现出真身,然后便是拼死一搏。
“憋死我了!”棺材里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而且这声音那是相当熟悉,不是查文斌的声音还会有谁的!
再看看前头这坐化的主,再听那声音,两个人简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查文斌的鬼魂在喊?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那棺材里霍地坐起一个人来,那人正是查文斌!
此时的查文斌哪里还有半点儿仙风道骨的模样,脸上满是黑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是那种锅底沾着的污垢,不过人的样子还是能识得的,衣服也跟之前穿着的一样。那他又是如何进的那棺材,这外面的查文斌又是谁?
见惯了稀奇古怪的超子和卓雄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天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什么障眼法或者迷魂阵,查文斌一大活人怎么能自己把自己给埋那里面去,所以超子提高了嗓门喊了一声:“你是谁?”
这下轮到查文斌愣住了,你们两小子合着把我从棺材里捞出来,这会儿却又不认得我了吗?再一想,对咯,外面还有一个主呢,别说他们,自己到目前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呢,不过他倒是可以肯定自己是谁,这总错不了。
“超子,别废话,先把我拉起来,你们要是再晚一会儿,我估计就没气了。”
“真的是文斌哥。”超子对卓雄说道,后者也朝他点点头。两人喜出望外地把查文斌从那人形棺材里给扶了出来。这查文斌一身的恶臭,就如同是从那堆满腐烂已久、充斥着脏污的臭水沟里爬出来一般。
两人都有捂住鼻子的冲动,但碍于情面,勉强忍着,不过这也让查文斌有些不好意思。他此刻最想的,便是赶快出去找一个澡堂子把自己好好洗漱一番。修道之人是最忌讳自己不净的,那会影响他们对于气的判断。所以,高人一般都很少嗜酒或者抽烟,那是因为他们需要一颗随时纯净不沾气味的心。
“真是一言难尽。”查文斌抬头看看那个坐化的自己,苦笑道,“大山怎么样?你们遇到的我在棺材里都看到了,但是却帮不到。”
“好像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超子过去看看大山,他还是那副样子,并未见好转。
“说了让你们别回头。可怜这孩子,若不是他有一颗不染世俗的心,估计现在下场就跟我差不多了。生死门,岂是那么简单的,一入生死门,就只能往前,不能退后。往前走,不论生死,至少还有路可以让你走;往后退,看到的尽是自己平生欠的债,作的孽,这些个东西都会化成怨气的。你们也看到了,那个人,其实也就是我,他是另外一个我,我这辈子虽说度人无数,阴德也积得多,可终究还是触犯了天道,遭了天谴,让我女儿丢了性命,儿子跟着遭罪,父母双亡,师父也撒手人寰。”查文斌说到这儿,不免叹了一口气,他那模样,颇有几分让人心疼的感觉。
“不过,大山兄弟应该不会有大碍,想必他也只是受到了惊吓,出去之后我会处理的。”说完,查文斌自嘲地看了看自己,以他现在的邋遢模样,别说作法,恐怕就是连恶鬼都会嫌弃自己。
“从这儿出去?”超子指了指刚才进来的那道门,“我们在你跳下去后,发现了一道暗门,顺着那门,有数不清的干尸,沿着那条道一直走,然后才到了这里。如果从那儿回去,那岂不是又得回头,可是你说过的,我们不能回头。”
“不必回头。”查文斌答道,“即入生死门,就笔直往前,一定会有新的出口,这山里的门道足够我回去研究好一阵子了,不愧为鬼帝的杰作。只是可惜了,被那人带来这儿,想必一定想要告诉我一点什么东西,可来了这里,他却不见了,似乎只是想让我感悟一下。那个人,绝对不是老刀,也绝对不是人力所为。我怀疑,我遇到了一个超越了人和鬼的存在。”
“超越了人和鬼?那是什么东西?神仙?”在超子的意识世界里,似乎只有神仙这个词比较贴合查文斌的说法。
“不知道。”查文斌也有些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那人身上背负着的有他想要的很多答案,只不过看样子现在是没有机会再遇到了,不过既然他肯出现,就会有下一次机会再出现。与其找,不如等。
“走吧,这里不适合长待,怨气太重,堪比阴曹地府,常人待久了轻则重病,重则折寿。”
“那这人?”超子对那个坐化的查文斌还是有些忌惮,这也太让人毁三观了。
“那个人,确切地说,不是我,但是和我有很大的渊源。如果我没有猜错,曾经他是这把七星剑的主人,也是若干年前,我查文斌的前世。总之,有人找到了这人的投胎转世后的我,又把我带到了这个前世肉身的跟前,我不明白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但是我想这应该是一件非常难以办到的事儿,看这样子,起码也有几千年了,能够找到上几世的肉身,看来,我和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口棺材里的,是那个人把你放进去的?”
查文斌摸着七星剑,幽深而让人难以捉摸地说了一句:“躲,是躲不过的,一切都是劫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走吧,别看了,一副臭皮囊而已,没有魂魄的躯壳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这个躯壳也曾经是我的肉身。这就好比,超子,你们考古的时候打开的某个墓地,那个墓地的主人就是曾经你在轮回的过程中死去的某一世,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更加可以说是有些荒唐,因为前世的东西本就该属于过去,不是现在,也更加不应该带到将来,何苦又要苦苦纠缠。”说完,查文斌又抬起头来,向着远处的黑暗之中作了个揖道:“朋友,既然你带查某到此地,让我见到了这一切。那么我也想告诉朋友一声,我查文斌只是查文斌,也只是一个小道士,不管眼前这位跟你有什么过节,那也应该随着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若一定要纠缠,我也不会逃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抬着昏迷的大山,一行人往着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大步走去。待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燃烧的铜盆之后,这盆里的火也随即燃尽,化作几缕青烟互相缠绕着往高处升起。
“咯噔”一声,那早已坐化不知千年的人有了一丝变化,原本平视着前方的头颅突然往下一低。片刻过后,这具不知已经保存多少年的尸体终于彻底坍塌,只剩下那层淡绿色的薄纱轻轻覆盖在地上,留下的也许是一段未知的故事,也许是一段永远不会被开启的秘密。
生死经历过后,会是什么呢?
答案是重生!
一扇圆形巨门上面刻画的满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这面门渲染成了一座火山口。一只羽毛十分华丽的鸟儿从这些火焰里腾空而出,展翅似乎要腾空而起,鸟头所对的方向为东面。在这圆盘的东面,又隐约画着一片大海,那海上又有一座小山,在山之巅,一棵有九根枝丫的大树拔地而起,那树叫扶桑……
“凤凰涅槃重生,我相信出了这道门,各位的人生或许会有一点点改变。”查文斌不停地掐着手指,各种口诀和算法在脑海中飞速运转,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如果说人的命运一开始是由天书所定,即人各有命,然后便按照这命理走完一生。但如果过了这生死门,相当于脱胎换骨了一遍,那人的命格是否会有重写的可能?
如果答案是有这种可能性,那么这将是人间第一次发现可以改变天命的办法,查文斌岂能不激动?
“按照你的说法,那这儿真的是阴曹地府,世上真有轮回这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无神论教育的超子,虽然也见过那么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鬼魂之类的。但是他从骨子里对这些玄学也只是停留在查文斌的法事层面,从未想过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世人口口相传的真实地方。
“这里也不是地府,而是按照地府的样式,摆的一个阵法。古人通过对风水和地理的掌握,采用一些特殊的方位,放置一些特殊的东西,便会建造出一个类似的环境。这就好比房屋的大门,虽说朝哪里开,并不影响房屋本身的使用,但是却能影响主人家的命理,这就是玄学的奥妙之处。命这玩意儿,说起来很虚无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冥冥之中有些事都是注定的。”说到这儿,查文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如果说一开始注定了他的命理就是天煞孤星,那么这回出去,是否能够把命理推倒重来,他有些期待,并不是他害怕自己一直遭受厄运,道士多半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顾,而是他害怕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不知怎的,查文斌摸着胸口的太阳轮,这次他很难感受到胸口传来的那一丝暖意,太阳轮就像是重新变成了一块冰冷的青铜器物,这一路,它再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神奇之处。而交予他这块器物的人,在把他带到此处之后,一同消失了,只是他知道,那人绝不是老刀。
巨型圆门,只稍作用力,便被推开,本以为就凭这门的身板,开门得花上一些气力,像如今看似简单的事办成了,却让几人心里有些不安,可能真的是人在紧张的环境里待久了的原因。
出了这门,没一会儿,便看见不远处有一亮光,顺着走,这才发现这出口的地方着实有些隐蔽,竟然位于这座不高的小山峰谷底一片看似开阔的杂草丛中,四周堆满了从山涧里被游客肆意丢弃的垃圾。
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此时已然是上午时分,都快日上三竿了。他们几人在这弯曲的洞内足足待了大半天,眼下最急的便是处理大山,他的事儿拖不得。
几人赶紧从那出口一身狼狈地窜出来,不想身后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莫说那山上的游客觉得是发了地震,就连酆都城的百姓们都以为是来了天灾,纷纷拥上街头。
一时间,游客的呼叫声、孩子的大哭声响成一片,妇女们慌张地提着菜篮子或是酒瓶子,男人们抛下手中的麻将,将那城里挤得满满当当,好不混乱。山上的游客哪里还敢再待,争先恐后地朝着山下跑,险些造成踩踏事故。只有查文斌他们知道,后面那个洞口已经彻底被堵死,恐怕再想了解这座山里真正的秘密是要比登天还难了。
他们几人混在游客中间,抬着大山。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个昏迷的壮汉是在刚才的摇晃里受了伤,不免关心起来,但闻到查文斌身上的恶臭又个个捂着鼻子跑开。几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路小跑扎进旅店,狂灌了几口水后,查文斌又洗了个澡。
大山被平放在那床上,查文斌让两人出去守着门,在他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座房间。道士在施法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一来,这施法恐怕会招致一些脏东西出来,怕害了别人;二来,如果道士在请神,那又怕会扰了真神。
虽说这儿简陋,不过他需要的香纸、朱砂还有清水几碗,倒是好备,其余的东西查文斌自个儿也带着。
大山这既不是丢了魂,也不是受了惊吓,而是走了回头路。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中邪,即使在有关道家的记载中,也是少之又少,查文斌之所以能判断出,也是因为他自己差点也因此丧了命。
看见前世的自己,那是怎样一种场面?人的三魂,死后,留地魂一脉转世,天魂和人魂便会自行散去,但所有的人在转世之后,都会留下一件东西,那便是残魂!
何为残魂?其实这便相当于我们平时在办公的时候,留下的档案。
很多人会不解,既然人死后,魂魄又转世投胎了,那么那些烧去的纸钱,到底是给谁了呢?岂不是半点意义都没有了,若是刚死之人,自然是能收到,那些死了几百年的呢?
平日里,我们发生的一些小孩子中邪了,来个算命的人会说是你家祖坟上某某找到这孩子了,回去一想,这某某都死了得有一百多年了,为何还会找上这一代的人。其实找的这人,便是他的残魂,即那一世他留在阴间的档案。
这个残魂,存在的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在转世之后便消亡了;可有的人,残魂不灭,带着那一世的记忆飘荡着,大山所见的便是他的残魂。
生死门只能进不能退,为何?即为生死,再退便是上一世的轮回,这本就是一个逆向的路,人不可能再回头投胎前,如果真的可以这般,那岂不是人人都会选择回去重新投一个好胎,这条路一旦回头,便会卡在那儿,那一世的残魂若有的,便会瞧着你,你也能瞧着他。只是这世道怎么能允许两个不同时代的自己存在,但你命又未到该绝之时,于是这种跟活死人一般的状况便会发生,只能等着本人到那油枯灯尽之时,一命呜呼。
查文斌把这种状态的人取了一个名字:僵人。
僵人也可以理解为是自己中了自己的邪,上一世的自己找了这一世的自己,真正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可毕竟自己不可能会害自己,于是便僵在那儿,没人化解,也许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查文斌要做的事儿,也是异常危险。他自己发现了这种罕见的中邪之后,于是在身体僵硬前,果断地钻进了那口人形棺材里,并且把自己封闭在其中。他这就是在告诉自己的前世,“我”已经死了;只有告诉他我死了,他才会真的认为自己杀了自己,从而残魂因为这一世的自己消亡而跟着消亡。
现在要做的,便是替大山办一场丧礼,得制造出一个假象,大山已经死了!这个假象便是做给那个残魂看的,可是这儿没有棺材之类的东西,但是查文斌还是有办法的。不是所有人死后都有棺材的,穷人们也会用席子来代替。
这不,现在大山便已经换上了一身寿衣,被查文斌裹在了一张破草席里,此刻他的鼻孔已经被两团棉花堵住,嘴巴上连着一根管子,这管子的另外一头接到窗户外头,用来给他透气。至少在房间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大山现在的状况是不会显露出任何活人气息的。
供品、香烛、纸钱,就连查文斌也一反常态没有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肩头披着麻,手里举着一根招魂幡。在房间的床头,还有一块临时的灵牌,上面写着大山的八字和姓名。这一切,乍一看,就是一场真实的丧礼,真不知大山醒来看见自己这般会不会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间房间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灵堂,该具备的东西已经都具备了,在这处处营造着地府与阴间的小城里,真不知有没有哪个老板会突发奇想,开这么一个具有死亡情调的旅馆,说不准生意还真能有一点。
死亡是有散发出一种特殊味道的,更加确切地说,是气氛。这种气氛自然也可以通过伪装来办到,香纸燃烧产生的气味,白色的挽联搭配的颜色,寿衣和供品,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吸引那些东西的好道具。
楼下正趴在店里午睡的老板,只隐约在梦中听见那二楼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男女的哄笑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随之传来一声长长的哀号,他霍地从梦中惊醒了。
他的这家店,位置有些偏僻,加上现在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所以来住店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前些天来的那四人,一直住到现在,店里的生计就靠这几人维持着,这老板本是不愿意去得罪自己的客人的。
但是他这客店,有些特殊。这楼虽也是两层的,但楼层与楼层之间并不是当时流行的水泥板,而是用木板做的隔层。所以这二楼只要有脚步声传来,一楼那是听得相当真切。
眼下,这二楼上面传来的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他听来,起码得有一二十号人挤在那房间之中。这木板的承重能力可不比钢筋水泥,这么多人在上面闹,老板还真怕把他的店给弄塌了。权衡再三,这店老板还是打算上去打个招呼。
“噌噌噌”地上了二楼,拐个弯,这就到了那几个人要的两个房间了,却在房间门口看见站着两位客人。
毕竟是个生意人,说话确实很讨巧。
先朝着超子和卓雄作了个揖,笑眯眯地道:“两位客人,小店简陋,要是这几天里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几位爷能够多包涵。”
这两人站在门口,看似是来吹风的,实则是替查文斌守门的,自然也不愿意跟这老板多话。超子一罢手:“老板客气了,挺好,我们住得惯。”
这店老板自幼在酆都城里长大,鼻子对于香火味自然是十分熟悉。这一到二楼,他就隐约闻到了那股味,凭他的经验,这香还是上等的供香,心里正奇怪呢,你们这帮子人到底是在这儿干吗。
“是这样的,二位爷,我在楼下听到你们那客房里似乎来了不少客人,我这店是木制楼板结构,怕承受不了那么多人,您看,是否方便把房里的客人请到一楼大厅里去相聚。”
“扑哧!”超子一下子便笑出声来,心想着,这里头就文斌哥和那个假死的横肉脸在,你这老板说的什么胡话。
“说笑了你,这里面只有我朋友两人,不会弄坏你家地板的。”
老板哪里肯信,在楼下的时候,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这上面简直都乱成了菜市场了。但人家客人说里头只有两人,他自然也不好当面反驳,于是便想着自己能否亲自去看看,这脚下自然也向前挪动了几步。
超子见状,伸手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说道:“请老板留步,我家哥哥在里头睡觉,最好别来打扰。”
听超子这么一说,老板更加怀疑他们是在自己的店里干些什么勾当了,明明那么吵,怎能说是在睡觉呢?这不是明摆着骗人嘛!
一想着自己那脆弱的楼板让几十人站在那儿,那叫一个心疼,不得已翻脸说道:“对不起,我这店小,容不下几位大爷,我想还是请几位爷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出去吧。”
超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他看来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哪里会有老板赶客人走的道理。
“是我们欠你房钱了还是怎的?你这店家怎么能这样做生意?”超子有些不悦了,反问道。
“你们要招待客人,自然可以去一楼,都说了我这二楼承受不了那么多人的重量,可你却非要说里头只有两人,这不是分明哄我吗?与其让楼塌了,索性我不做你们这生意,不然赚点小钱,赔了我全家性命。”
老板作势,就要去推查文斌的房门。超子急了,一个擒拿手将那老板的手臂往后一扭,膝盖再一顶,那老板便跪在了地上,手臂酸痛难当,直喊“哎哟”。
查文斌正在里头作法,却听见外头吵闹,眉头不禁一皱,这屋子里不知何时已被那供香吸引来一些孤魂野鬼,但查文斌的宝剑和大印在那儿放着,它们一个个又不敢上前,只能围在边上蹿。
这些野鬼,其实也是他招来的,既然做这场法事本就是为了给那残魂看,就需多点阴森气氛。这些孤魂野鬼,无疑就增加了这么一点鬼气,若是不被人打扰,再过半炷香,想必那残魂应该就会出来了。可是眼下他又分心不得,一旦施法停止,且不说大山能否醒来,就是这帮孤魂野鬼看见这么一个即将咽气的人放着,不一哄而上抢个投胎做替死鬼才怪。
超子那下手本来就没多少轻重,那店家老板一吃痛,便在二楼冲着外面大街上用土话喊道:“楼上有几个外地人要杀我了,快点叫人上来帮忙啊!”
这一嗓子吼出去,说是有外地游客在这酆都城撒野,那还了得。只见没一会儿,一群拿着木棍、菜刀和农具的人们拥进了这家旅馆,纷纷叫杀着冲向了超子和卓雄。
超子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大喝一声:“谁再上来,别怪我不客气!”
那些人见两个游客敢如此嚣张,哪里肯停,正说着,便有人打杀过来。超子这原本也不想惹事,却没想到还真惹上麻烦了。
要说这小子够愣,也确实是。好啊,你们要闹,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只听见“吱嘎”一声清脆的骨头脱臼声传来,瞬间,那店老板的一条胳膊就跟断了似的垂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剩下嘴里还跟杀猪一般叫唤着。
“再来,我就废了他另外一条胳膊!”超子那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卓雄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连忙小声劝道:“别太冲动。”
超子脸一横,凶狠地喊道:“滚他娘的,谁敢上来,我直接把这小子从二楼丢下去!”
看他那表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不相信这小子真会这么做,要说酆都城里最多的塑像就是阎王爷,可今儿个算是见着活阎王了。
不过阎王爷是厉害,可也还有不怕死的小鬼。这不,有几个店家的本家亲戚,见自己人被这么欺负,哪里还坐得住,提着手中的家伙就打了上来。
不过要论身手,这几个人哪里是他哥俩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鼻青脸肿地打了回去。
这样一闹,事情越发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被打的人,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就出去喊人,原本冷清的旅店,此刻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酆都百姓给包围了。
开始,两方人还只是对峙着、叫骂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鬼朝超子丢了一块石头,恰好砸到了他的额头,这下可把他给惹急了,一手拎起那可怜的店老板直接丢下了二楼。还好外面一楼都是人啊,店老板勉强被大伙儿给接住了。
那店老板哭骂道:“给我打死他们,打死了我来赔!”
这话一出,“轰”的一下,也不知几拨人拥上了这小楼。他们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开始还能勉强应付,慢慢地便开始退到了查文斌的房间外头。
施法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被打扰,那些本来蹭吃的孤魂野鬼早就被这滔天的阳气吓得逃之夭夭了,而大山的残魂已经出来三分之二了。
查文斌手中拿着一个蘸着朱砂的笔,正在一张符纸上画着符。每动一笔,大山身前挂着的那副白纸上便多出一点东西,仔细看,竟然是人的模样,就像是白纸被打湿了,显现出来的。
此刻,那副东西,还少一个人的头颅,加上整个人形便就完整了,这东西便是大山的残魂。
外面的吵闹,让查文斌有点分心,不得不停笔念了几遍静心咒。就是因为这一停,他再动笔之时发现笔尖的朱砂似乎不够用了!
一道符,要能有用,必须得一气呵成,笔尖落纸便不能再拿起来,一直到符成方可收笔,但是符要不成,则前功尽弃。残魂会上一次当,可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再看那白纸上的人形,隐约有消退之意,刚才只差一个头颅,现在就快连胳膊都要没了。外面的打杀声,已经开始撞击到门窗了,来不及了!
查文斌一狠心,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噗”,一口鲜血吐在那笔杆之上。血顺着笔杆流向笔尖,最后几笔,几乎是在门就要被撞开的时候完成了。
“轰!”终于,超子被人硬生生地给揍进了房门,那门就和破木板一般被撞倒。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门的里头,竟然是一个灵堂,于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个道士,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一个穿着寿衣的大个子死在床上。满地的纸钱和香烛,被风吹得飘个不停的招魂幡,谁敢在死人面前放肆?
“轰”,又是一声,不知何时,在那床头贴着的一张白纸竟然莫名地起了火,接着只听见一声大喊:“谁敢欺负我文斌哥!”
“妈呀,诈尸了啊!”一声大喊过后,是各种惊恐和慌乱。
据说,当天有很多人是直接从二楼跳下来的,因为那些人是离得最近的。他们看见了床上穿着寿衣的那个“死人”,直挺挺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拎着一条板凳砸向了人群。
有家客栈里出现了僵尸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传闻一时间让这个被誉为“鬼城”的酆都变得更加形象。
第十八章 白摄鬼
查文斌几人是趁乱从那旅馆溜掉的,再回老家,心态已然要比之前好得多。
农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城市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迹,而农村里却在不停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有些传说听起来很荒谬,比如我们村里经常有人讲山上有一种鬼,叫“白摄鬼”。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也是大人们跟我讲的。农村的孩子,田野、河流和山川就是我们最大的游乐场,大人们通常都在忙碌着农活,很少有空管孩子,于是便编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神鬼精怪来吓唬孩子们。
白摄鬼,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传到我们耳朵里的。
据说,在山上有一种穿着白衣服的鬼,会变成小动物的模样,引人上山,然后人们便会在那山中迷路,最终若干天后被人发现只剩下一张人皮裹着白骨。这个在当年听起来有些惊悚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阻止了我们上山玩耍,可还是有不怕的孩子会去挑战极限。因为大山里对我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不仅有各种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掏一两个鸟窝或者是翻到一只乌龟。
这种白摄鬼,在过去只是听闻,却没有见到。慢慢地,它在我们这些孩子的脑海中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并不是那么可怕。时间久了,大人们的恐吓也开始失效了。
阿发是一个右腿有点残废的中年人,年纪比我阿爸还要长上几岁,他也有一个儿子,叫龙龙,比我大一岁,也算是童年的玩伴。
都是农民,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他们家也住在山边,背后是一片竹林。那时候的农村还是用土灶,也就是烧柴火的。
这柴直接点是很难点着的,于是人们就把易燃的竹子枝折成小把点燃了,上面再放干柴,这叫引火。所以,通常我们也把这竹枝称为引火柴。
因为浙西北分布着大片的竹林,所以,引火柴平时是不用囤积的。要做饭的时候,随手去院子后面捡上一点,折99lib.断即可。
那一天,我们家晚饭都已经吃完,一家人在院子里聊着天。天气已经开始入秋了,虽然没有盛夏时节那般热,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无法入眠。
八点多的光景,一个手电摇晃着冲进了我们家院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着急地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家阿发?”
来者是阿发的老婆,一个胸部特别大的女人,谈不上有多聪明,却是挺直爽的一个人,嗓门大,做事有点火急火燎。阿发腿部藏书网的残疾是小时候便有的,这个女人没有嫌弃他,反而给他生了一双儿女。
我妈见是她来,便起身,准备给她让座,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那婆娘喘着粗气,甩着嗓门说道:“哎哟,急死我了,在我做晚饭前让他去找一把引火柴,他去了后院,我等了半天都没见来,便去找,哪知道没人了。以为是临时有事,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人影,你们也知道他腿脚不方便,我到外面问了一下都说没看见过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如果是换了别人不见了,那也不奇怪,比如男人们是溜出去打牌了。可那是在饭点,阿发平时鲜跟人来往,基本不是在干活就是窝在家里,他在这个时间点消失了,的确让人感觉到一丝不正常。
见那婆娘都要急哭了,阿妈赶紧差阿爸帮忙去找。阿爸一开始嘴里还嘀咕着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
我们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口,但是不集中,是沿着河流的走向进行布局的,从村头走到村尾大约需要两公里路,但家家户户都认识,这真要打听一个人的去向,倒也不难。
情况显然有些糟糕,前半个村子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人。因为阿发要是出了村子,那么势必会经过这条路。既然他们都说没见过,那么人肯定还在村子范围内,于是又往里头接着找。
村里有个集体林场,上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平时主要负责看管林场有没有被人盗砍。一般一个星期下山一次采购生活用品,他们家就住在村子里面一点。那天,恰好是老夫妻下山采购的日子,他们是嫌白天的太阳大,怕热,便挑了傍晚时分,借着天亮赶山路。
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干的竹枝,低着头,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
老头一看,这人不是阿发吗?怎么都傍晚了还往山上跑,于是便喊了一声。
可那阿发倒好,一句话没答应,就跟装作不认识一样,只顾着自己走,还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地道:“看他那样,跟瘟神似的!”
这对老夫妻就是当天最后见到阿发的人,当他们把这个情况告诉阿爸的时候,阿爸才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那条路的上面有无数个分岔路,浙西北是山区,海拔很高,有很多地方都是从来没有人去过的深山老林,有经验的农户平时也不会轻易上去,更加别提一个腿脚不方便的瘸子拿着引火柴往那里跑。
阿发的老婆一听这情况,当时就急哭了,撒着脚丫子在马路上乱蹬,说是他们家男人让白摄鬼给引走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事,只要喊一声,那帮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钟内聚集半个村。
清一色的青壮年,手里有备着枪的,有拿着柴刀的,还有拿着各种手电、矿灯和火把的,还有的人带了狗。人在晚上进了那林子,天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活人,且不说有猛兽出没,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的,不带个照明,一脚踏空那也非常可能的。
搜山行动几乎是马上开始的,沿着那对老夫妻最后见上的那一面的地方,村里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
山路崎岖,更加困难的是岔路太多。农村里养的土狗们看着院子还成,但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搜救犬。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就能让狗兴奋地到处撵,人只能跟着狗跑,毫无方向感可言。
太深的 6797." >林子,大家也不敢去,只能祈祷阿发没有钻进去。是人能走的路,几乎当晚都被翻了一遍。我们这些在家里的孩子都能听到山头上传来的“阿发、阿发”的叫喊声。以阿发的脚力,其实他是走不远的,因为他本就走路不方便,何况是这种难走的山路。
可结果是,一直到了天亮,阿发的踪迹依旧无处可寻,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第一拨人带着各种猜测悻悻地下山睡觉了;第二拨村民接替他们的工作,继续进行搜山。一时间,各种关于阿发的传闻满天飞,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去自杀了,更加有人说他是被白摄鬼给抓走了。
这样的重复搜山工作,大约持续了三天。三天后,村民也逐渐放弃了,因为那些最难钻的老林子他们也都钻过了,以这些天的人力物力,就是抓野猪,至少也有一个排的野猪被抓到了,别说找一大活人。
阿发在哪里呢?其实他就在那片山上,有很多次,人们离他真的很近很近,可就是没有人能发现他,更或者说是他在跟人们兜圈子。
阿发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就在人们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人看见了,阿发站在万丈悬崖的前面,手里依旧捏着那把引火柴,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喊他没有反应,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他会跳下去。几个胆大的,慢慢摸了过去,一把抱着阿发的腰,他却没有任何反抗,要知道他已经四天没有吃喝了,哪里还有力气反抗。
被抬下山的阿发,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并无异样,给挂了点滴之后便走了。
就这样,拖了整整一个星期,阿发的眼睛没有闭上过,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无论白天和黑夜,他的眼睛都是这样睁着的。更加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随你怎么用力,就是拿不下来。
任凭他家里的女人、孩子如何哭叫,阿发依旧无动于衷。于是,就这样,阿爸去把查文斌请来了,想请他给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那天来的时候,只有查文斌一人。
作为一个道士,他的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村子里出现了不吉利的东西。
在农村地区,道士永远是和神鬼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在这种场合,查文斌并没有叫上超子他们。
那时候,查文斌的本事已经在周围几个地区十分知名,但往往因为他通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想找他的人多半是摸不着大门。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带动了一批神汉巫婆之类的角色在我们那几片地区迅速走红,满嘴胡咧咧地给人算命卜卦,又或是起名测字。
改革开放的年代,有的人思想已经开始进步了,现代化医学的春风也吹进了我们那个小山村。从土坯厕所的墙壁到村委会的大门上,到处印刷着反对封建迷信的标语,可有的东西依然无法用医学去解决,比如阿发现在的状态。
最早的时候,农村人请道士来驱邪,是基于对神鬼的恐惧。但是到了那几年,已经开始演变成为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是指那种医院里没辙的病人或者是病得很离奇又束手无策的人。
一定程度上,查文斌的到来还是吸引了大量人的围观。他的名号靠的不是装神弄鬼,而是靠人们口口相传,还有的也曾亲眼所见。
他不同于一般道士或者神汉,他从不收钱,也绝对不会把排场搞得很大。就连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香纸,都是自带的。给人瞧好了,若是主人家里实在困难,他还会给点钱。
所以,在当地,查文斌不光是一个道士这么简单。要想请他,对于有的人来说,很难!比如刚刚开始兴起私企,有的人袋里有点小钱了,就要造豪华的阴宅,无论你派多少人去请,查家的大门只会有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告诉你:“文斌哥不在。”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要想请查文斌来,却又十分简单,诸如我阿爸这次请他来看看阿发。查文斌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东西,就跟着阿爸来了。
阿发家也是依山而建,房屋坐北朝南,前面是条小溪,自家用简易的木板搭了一座桥,人走在桥上,桥便“吱呀、吱呀”地乱响,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那有些腐朽的木板给踩断了。
查文斌一到桥头便皱起了眉头,问我阿爸:“这桥建了有多久了?”
我们村子是沿河而居的,很多人家都得建一座桥方便连接公路与房屋之间。家里有条件的人,会修建水泥结构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用这种简易木板。
阿爸自然不知道这查文斌为何皱眉,便说道:“这桥搭得有点年头了,前阵子下大雨,河里涨水,还冲掉了一块木板,也就个把星期前才给重新补上的。”
查文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我阿爸道:“过桥的时候,记得走左边,别走右边那块板,那板子有点问题。”
阿爸也是个聪明人,查文斌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照做便没有坏处。
过了桥,阿发家里已经有些人在了,都是他们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隔壁邻居。见道士来了,纷纷让开路,让阿发那婆娘把查文斌领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一股恶臭袭来,阿爸当时就捂着鼻子想吐。看到来客这番景象,阿发的婆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办法,让兄弟把他给捆起来了,不然他要咬人。”
说着,这婆娘挽起自己的衣袖,只见手臂上一排被咬得发紫的伤痕。这婆娘一看到这伤便又哭道:“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前些天他只是发呆。昨天起,就开始咬人。要不是老三和老大在,我就被他给活活咬死了。”
这恶臭便是阿发的屎尿散发出来的,因为被捆着,又没人敢给他松绑,大小便只好都留在了床上。
查文斌一进屋子,他的眼神便和阿发对上了。阿发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而查文斌的眼神里则多了一丝冰冷。就这般对峙了约莫有一分钟,查文斌的大拇指轻轻顶了一下手中的剑鞘,七星剑只露出微微几寸,那阿发便把脑袋向内一偏,不再对着看了。
“烧点热水先给他洗洗,手脚不要松开,直接丢进大桶里,记得桶里多放些艾草。”说完,查文斌便转身出去了。
他们家里人一想,也是,就阿发这么个邋遢样,谁敢靠前。于是几个兄弟咬咬牙,把阿发身上的衣服直接用剪刀划开,剥了个精光。虽然这阿发是个瘸子,但这会儿却显得力大无穷,四个兄弟差点没按住他,那架势,活像是被丢进滚水里烫猪毛。
阿发的嘴里被塞着破布条子,因为他要咬人,所以只是喉咙里面“呜呜”地乱叫。
洗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屋子也给重新收拾干净了,这才被裹着毯子重新送了回去。
有人来请示查文斌说:“查先生,这人已经洗好了。”
不料查文斌却没有要作法的意思,反而问道:“他家这桥上,后面加的那块木板是从哪里来的?”
这问题,只能寻来阿发的婆娘回答了,这婆娘便说道:“河里捞的。”
的确,在我们那儿,山势比较陡峭,到了大雨时节,山上的一些枯树烂木啥的便容易冲到这小溪里头来。
查文斌听完便不继续问了,反而转过头来问我阿爸道:“这儿过去出过什么权贵吗?”
“这我倒不知道,怎么了?”的确,就我们家来说,也是太爷爷那一辈搬过来的,加起来在这儿定居的时间还不超过一百年,最大的权贵也就是当年的地主。
不过我们那村的历史,断代太严重了,比如那将军庙就属于典型的断代遗留物。现在居住在这儿的人,基本都是外地迁徙过来的,真正的原住民都在太平天国时期死的死,跑的跑了。
查文斌对着那桥说道:“刚才我说的那块板子,如果我没瞧错的话,是楠木的。”
“楠木?”
“不错,楠木,也就是金丝楠木。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棺材的底座,虽然时间有点长,在水里又泡了那么久,你看,那几根木钉都还是上好的。”
顺着查文斌说的话,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块不怎么起眼的木板上,的确分布着几个对称的榫头,有的榫头已经掉了,可有的还在。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最好用麻绳捆着这块板的两头,然后把它吊起来,这板子是不能继续放在这儿了。桥本就是聚阴之物,以这块板子的年头看,少说也得有数千年,用这么个东西垫在脚下走,有几个人能走得安稳?”
一听这玩意儿是块棺材板,阿发那婆娘的脸当时就吓白了。这东西是阿发在河里随手捞起来的,恰好那天自家桥上一块板子被冲了,便瞧见水面上浮着一块,比了一下,大小还挺合适,顺手就给搭成桥面了。因为这板子挺沉,当时还是夫妻两人合力才给抬起来的。
糊涂的人,就会干些糊涂事。如果他们当时把这块板子翻过来看看,或许就不会用在这上面了。
当众人抬起这块板子的时候,一翻边,当时大家就炸开锅了。这棺材的底板背面,刷的是朱黑色大漆,那漆的质量当真好,这么多年了,连条裂缝都看不到,泡在水里捞上来依旧锃光瓦亮。
更加重要的是,这底部还用金粉描绘着一条通体长约一米五的龙。这龙的模样不如现代龙那么复杂,可是造型和线条都异常优美,一看就是出自顶级工匠之手。就这几样信息,足够说明这块板子的确来历非凡。
不多久,我们那儿发现了一块宝贝木板的消息就传开了,阿发家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还有人跟阿发那婆娘出高价买,但是查文斌只冷冷丢了一句:“谁不怕家里要死人的,尽管拿去。”
就他这一句话,那些想发财的人立刻打消了念头。下午时分,超子三人也赶到了。论考古,超子还是很在行的,只瞧了一眼,便说道:“啧啧,文斌哥,这玩意儿可有点不简单啊,说不定这个村还真有点料!”
人分三六九等,那脏东西也是一样。生前是个有权势的人,死后照样是个有权势的鬼。人在活着的时候,嚣张惯了,有地位,有权力。死了,依旧带着身前那股子狠劲,所以往往出事的不是那些平民墓,老百姓在哪朝哪代都是图个平安。死了,除非是有莫大的冤屈或是执念,一般的早就投胎去了。
就拿僵尸这一说吧,电影题材里经常见到的僵尸也都是穿着官服的,因为这些人不愿意死去,或者说他们接受不了死亡带走了他们生前的荣华富贵。权贵之家,钩心斗角惯了,那些人哪个不是有几两心计的,所以他们是最容易化为厉鬼这一类的。
这棺材板,一看就是出自权势大户。古往今来,龙这玩意儿,普通人是不会用的,也不敢用,那是皇族和权势的象征;偷偷用了,是要掉脑袋的。再看这棺材的质地和做工,放到今天,那也是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才能完成的上品。通过这几点,想想也就清楚了,我们村在很久之前,真的有过辉煌的历史。
从地理位置上看,我们村处于杭嘉湖平原,虽然是山区,但也是浙皖两省交界处,地处交通要道。无论是古代战争还是近现代的太平天国运动以及后来的抗日战争,都能找到战场所在。要追随历史的话,县城的名字是被秦始皇赐予的,那些已经出土、被放在县城博物馆里的青铜器,足以说明我们村至少有两千五百年历史。
别看这地方小,又处在山窝窝里,但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这里不乏一些大型寺庙和道观的遗迹,但凡有点名堂能看风水的人来这儿,都会说上一句,你们这儿是真有龙的。当年周围几县每逢干旱便会来我们村里一处水潭求雨,老人们都说,那水潭里有龙,久而久之,那地方也就被称为龙潭了。
大体上来讲,我们村那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的,但是靠山吃山的人们,在市场经济的刺激下,开始抡起了斧头进行乱砍滥伐。所以那些年,每逢梅雨季节,村里那条平时水深不过腰的小溪就成了“江”,夹杂着大量泥土的洪水就犹如脱缰的野马,肆意冲刷着它能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按照查文斌和超子的分析,这玩意儿八成也是被洪水给冲下来的,恰好漂到了阿发家这儿,被他们两人给捞了起来当桥使。且不说,他们两夫妻是有点暴殄天物,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垫脚板,当时棺材这一类死人用的东西放在自家门口,那便是大忌。
一来,阿发家那扇破大门本来就请不到什么门神;二来,有这玩意儿在,就是再好的阳宅风水局,那也是自动给破了。按照查文斌的说法,阿发这屋子只要继续有人住下去,还会接着出事。
这番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有唬人的成分,可阿发那样子确是真的。当天下午,他们一家人就在全村人的帮助下,把家里的东西搬了一空,全部运到了村里一处空闲的屋子,那地方以前是个学校,暂时把家安在了那儿。
查文斌自己呢?在阿发洗干净之后,他什么东西都没做,只是给了那婆娘两道符,让她贴在新家的门两旁,绳子不能解,继续捆着,还特地嘱咐了几件事:
在查文斌过去之前,阿发的屋内必须保持光线,为了防止农村里经常出现的停电情况,又让阿发的婆娘多备了一些蜡烛,即使电灯亮着,这蜡烛也得点着。
还有一个,便是屋内必须要保持两个以上清醒的男人,分别守在阿发的两侧,二十四小时轮班。
身上来月事的女人,不准进入阿发的房间,连他婆娘也不例外。
西边的窗户必须得关着,拿钉子和木条封死,东边所有的窗户都要打开,此举为阿发输送活的气息。
吩咐完这些,其余人等,连同我阿爸在内都得马上离开阿发那个空荡荡的家。
超子见人都走了,就问道:“文斌哥,那我们怎么办?”
查文斌正在和大山一起搬那棺材板,他准备把这玩意儿给弄进阿发的房间里,说道:“我们晚上住这儿,你和卓雄去买点酒菜,再多备一些干柴。弄不好,今晚我们是没觉可以睡的。”
这群人行事作风也确实非同一般,阿发搬空的家中此刻是酒肉横飞。大山正在和超子划拳,两人吹得唾沫星子横飞,地上散落的酒瓶子还在打着转。
“大山。”查文斌喊了一下那个正挥舞着鸡腿的家伙,正色道,“晚上你睡阿发的床,超子和卓雄站你身边,记得换上这套衣服。”
说着,查文斌丢出了那套白天阿发刚换下来的脏衣服,那叫一个臭气熏天啊。
大山的脸此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怪不得文斌哥这么好让自己喝酒呢,合着就一准没好事。睡那床,他自然是不怕的,可这衣服,唉,算了算了,大山只好抱着冲去舍身炸碉堡的心态了,谁让在这儿他查文斌是老大呢。
睡那床也就罢了,更加让大山没想到的是,那床现在已经加厚了。
那块白天从桥上卸下来的棺材板,现在正放在那张双人床上,而且下面是一点垫被都没有铺,光溜溜的。
查文斌给大山打气道:“你只管睡,我们几个都在这儿守着。”
干这种活,大山自然是不二人选,再说,在这玩意儿上睡觉,也就他能在两分钟内呼噜震天。有他压阵,一般的玩意儿是完全拿他没办法的,人家火焰高啊,再一个,要是让查文斌想起来大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恐怕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拿着一块玉石当砖头使。
夜幕降临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就开始活跃起来了。站在屋外,查文斌耐心地烧着零星的纸钱,不多,但是却一直在烧。白天的时候,他瞧过了,阿发没并没有被附身,而是他的魂根本就不在了。
冤鬼出没,无非就是找替死鬼或者干脆是发泄。你拿我的棺材板做桥,不整你,那还整谁?现在查文斌要做的,便是告诉那个冤鬼,这儿人魂还在,不仅踩你的棺材板,还拿它作床垫使,为的就是故意引你来。
进大门的位置,被他细细地拉了一条线,这线可不是普通的线,用的是上等的马尾鬃。线上吊着一枚小铜铃,冤鬼要进门,必须是从大门进的,它可不会爬窗户,所以这里就是第一道防线,只要它进去了,查文斌就有把握让它出不来。
本以为要等很久的,没想到这还真的是一个挺狠的角色。没一会儿,地上那些早已经化为灰烬的纸钱被一阵风吹过,四下散开来,查文斌有意识地靠边一退。片刻之后,那马鬃线抖了一抖,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很快又被大山的呼噜声给湮没了。
正在做着美梦的大山,呼地一下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他梦见有人在拿着白绫勒自己的脖子。人虽然是醒了,可是眼睛却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但是意识却非常清醒,他能清楚地听到卓雄跟超子在聊着部队里的往事。
大山想使劲去扯那白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陷入了僵硬的状态。这种状态,在民间俗称鬼压床,虽然他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可那俩哥们儿一点也没注意到大山的变化。
情急之中,查文斌闪门而入,二话不说,直接取出两根柳条按照“X”形给钉在了房门上,然后大喊道:“超子、卓雄,你们两个别愣着了,赶紧往他身上泼鸡血!”
这鸡是下午从阿发家的鸡窝里掏出来的,足足五年的大公鸡,一直被查文斌用绳子拴在那床头。
超子听闻,赶紧手起刀落,温热的鸡血跟喷泉一般直直地射到了大山的脸上。
大山的双眼猛地一睁,大骂道:“妈的个巴子,差点把我给勒死了!”
更加诡异的事儿,在后面,只见空空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滴一滴的鸡血。那鸡血是朝着房门的位置去的,留下了一串血红色的痕迹。
查文斌大喝一声:“进来了就别想走!”
在中国民间,一直认为黑狗血或者公鸡血具备很强的辟邪驱邪作用,因为公鸡是象征着太阳和光明的,另外,公鸡的凶狠好斗和它那一身华丽的羽毛都给予了这种家禽一种王者霸气,是邪恶的克星。
被公鸡血淋了,还能继续跑路的,着实也不多见,查文斌自然也不敢托大。
人中邪,说到底,还是身体上或者精神上出现的一种反应,因为鬼魂这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象,没有实体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是邪气入侵,造成了人的异样,具体反映到了身体上。
查文斌大大小小的法事做得多了,今天他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这门窗上全部被柳条加固,屋内四个阳气旺盛、八字够硬的男人,饶是你阴差进来,今天也未必能出得去。
地上的血迹离查文斌越来越近。待行至跟前,查文斌霍地右手拔剑,“噌”的一声,七星剑光芒出鞘,一股无比浩然的正气将连日里屋内的阴霾一扫而尽。
那东西自然是知道遇上克制自己的东西,地上的血迹随即掉头往回走,屋子的西面是一扇窗,窗户上贴着两道天师符。血迹未到窗台,其中一张天师符,轻飘飘地动了一番。查文斌持剑追了过去,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糯米,扬手一撒,如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地打向那角落。
这手里的糯米也得有讲究,新鲜的糯米可没这用处,得用陈年的糯米,越早越好,但又要求不能发霉。取来糯米用童子尿浸泡,待米泡到发涨之时取出,用太阳暴晒七天再收起来搁在阴凉处摆放七天,如此循环四十九天之后,这有驱邪作用的糯米才算大功告成。
所以这种糯米其实是极为难得的,首先这四十九天内,必须不能出现阴雨天气,所以一个能做这种糯米的人还得精通天气变幻之道。
经过七阴七阳四十九个周天之后的糯米对付这种脏东西,比子弹要有效得多。就连超子和卓雄都能听到一丝幽幽的哀号之声从这屋内传来,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查文斌再抓一把,准备多赏这个迫害他人性命的脏东西一下,却见那窗台之上的两张天师符突然化作了一团火焰飘然落地。查文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一个大步流星往前,再看那窗台外面赫然出现了一张令人崩溃的脸。
那个白天被带走的阿发不知怎的,现在正在外面隔着一扇玻璃冲着屋子里的人嘿嘿冷笑!
查文斌心头那叫一个气,大喊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全部出去!”
那哥仨刚才也完全看傻眼了,怎么这小子会出现在这里,等他们出门一瞧,好家伙,窗户外面此刻已经没人了,却发现那地上散落着一堆被折断的柳条。
不远处的河里“哗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样子,是沿河而上的。他们正要追,却看见外面有人打着手电匆匆朝着这儿赶来,带头的是阿发的亲大哥,连连喊道:“不好了啊,阿发疯了,差点把他几个哥哥都给弄死了,你们快点救命啊!”
“别急,慢慢说!”查文斌心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吧。
阿发那大哥,年纪都有五十多了,这一路从小学跑到这儿,也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腰在那儿,喘了好半天才说道:“我两个弟弟一直守着他,一晚上倒也没事,就在刚才,阿发突然跟醒过来一般,说自己要去茅厕。他都连续好久没有正常了,而且这回还很正常地知道喊两个哥哥的名字。我们以为他是没事了,就给解了绳子,没想要绳子一松,那个该死的瘸子把一个哥哥直接给砸晕,还有一个被他掐着脖子顶在墙壁上,要不是我们在外面听见动静冲了进去,我家老三就让他给掐死了。几个亲戚合伙抓他,没有一个能近身,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冲出了学校,跟飞似的见不到人影了,我这不就来找您了嘛。”
“蜡烛灭了没?”查文斌反问了这一句。
那老头想了老半天,然后坚定地说道,“灭了!我进去的时候,灯也是关了的,里面黑魆魆的一片,还是打着手电才能看见人,那小子的脸白得吓人,怎么了?”
“中计了。”查文斌有些苦笑道,“今晚也都别睡了,还真遇到了难缠的主,我以为只有一个主,没想到是一窝,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主今晚上可没来这里。”
超子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想起屋子里刚才那些鸡血问道:“那刚才是?”
查文斌没有作答,反而问大山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大山摸摸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觉得自己浑身不能动弹,就感觉像是被女人掐着脖子。”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查文斌的好奇,说道:“你怎么确定是被女人掐着?”
大山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也摸不到,但是却能分明地感觉到,那手指很细,并不像男人的手,而且指甲也很长,感觉能扎进我肉里。”
查文斌走过去扯起大山的衣服领子一瞧,果然,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真的见着了几个红点,那红点一看就是指甲的痕迹,查文斌用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几个指甲之间的距离,明显比男人的手要小上一号,淡淡说道:“怪不得会来救人,看样子是一对鬼夫妻!”
查文斌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星象,可惜老天并不是很给面子,一层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光,他叹气道:“后天日出之前,要还是找不到他,可能就会一命呜呼了。”
阿发那大哥一听这话,立刻吓得腿都发软了,马上喊道:“我马上就让人去找,他一个瘸子总是跑不快的。”
“不用找了,他刚才来过这儿。”查文斌低头看着那一地被折断的柳树枝,说道:“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至少今晚他还死不了,明天有你们忙的。”
送走了阿发的大哥,查文斌带着几人直奔我家。睡梦里的阿爸披着衣服来开门,一见是他,心里知道可能不好,因为被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有一个规矩,那便是不会轻易到别人家里做客,更加不用说这大半夜的了。
查文斌开门见山地问道:“村子里,这个月有没有哪个女人死了?”
我们村那几年还比较太平,过世的也就是几个真到了年纪的老人,阿爸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没有就好办,可能还有得救。这样,你明天喊几个人,最好是杀过生的,然后一早在阿发家门口等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查文斌便告辞了阿爸。
那会儿,超子已经从赵所长那儿弄来一辆二手的桑塔纳。他们连夜赶到了镇上,敲开了一家卖殡葬用品的商店。回来的时候,这辆桑塔纳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脸上涂着红胭脂、身上穿着花棉袄、头上梳着麻花辫的“女人”。
是的,他们去买了一个纸人回来!
这玩意儿,真心邪门得很,搁在车里,坐在边上的人心里都瘆得慌,可是查文斌却还在嘀咕着:“这个还是有点太年轻了,回去之后还要改造改造……”
这种按照真人比例用纸糊的东西,虽然依旧是纸,但是它却有人的形。只要有形,查文斌便能给它弄上神。
当晚,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学校,还没进门,便听见阿发的婆娘在那儿哭喊道:“瘸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劝阻,那婆娘就一个劲在那儿要死要活,农村妇女这点本事基本都有。
查文斌走进院子,那婆娘见是他来了,直接扑向了查文斌,哭喊道:“肯定是你这个道士把他给害死的。你把他给害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查文斌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冷意,说道:“那行,那你就别活了吧。”
说完,他的手掌往那婆娘的头顶一拍,那婆娘连哼哼声都没有发出,就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缓缓倒在了地上。
阿发他大哥有些颤抖的手指从他弟媳的鼻孔前拿开,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喃喃说道:“真死了……”
第十九章 活纸人
一个人嘴里嚷着要去死的时候,很可能是真的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在他真的跨入了死亡的世界之后,他会发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阿发的老婆,是决计不想死的,这种撒泼的手段,在中国广大的各个角落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可最终选择死亡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只是这一次,查文斌小小地成全了她。
查文斌并不是一个强大到可以肆意剥夺一个人生命的主宰者。即使可以,他也只会救人、度人,决计不会杀人。所以,阿发家人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人的魂魄在丢了之后,命硬的可以撑上两个月,饶是普通人,熬上个三五天也问题不大。丢完魂,对人最大的伤害不过是身体,待魂归位,魄才能正常地运转。查文斌懂中医,开几副方子调理几日,问题便不大了。所以这种借魂的事情只能是让阿发最亲的人来代替了,换作旁人,恐也不会答应。
这是介于死亡和睡眠之间的假死,若是仔细去分辨,阿发的婆娘还是有细微的呼吸的,她的各个脏器也在正常地运转,只是刚好能够维持一个生命体征的基本活动。说白了,就是一植物人。
此刻,那婆娘的魂已然存与查文斌的辟邪铃中。不要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现如今一本《如意册》研究过后,说不上自己能够直达地府,但他真想在无形之中取人性命不过是小菜一碟。
自古,杀人最多的往往不是那些驰骋沙场的将军;自古,真能做到让人绝后的往往也不是那一道满门抄斩的圣旨。强如诸葛亮、刘伯温这样的风水大师,哪一个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关羽、张飞、徐达、常遇春要多,而且是多很多。只需在你家门前放上一块石头,或许这户人家在一周之内就会全部死于非命。
道,若是被邪人用去,便是一把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只是现如今,能够拿起这把刀的人寥寥无几。查文斌便是其中之一,可是他是好人。
查文斌淡淡地说道:“抬进去,人没事,只是想要救她男人,就得她亲自帮忙。”不再理会那些惊愕的人,他的时间现在非常宝贵,立刻钻进了那辆车里。随着超子一脚油门悍然踩下,普桑“轰”的一声,留下的只是一个华丽的尾灯。
“爷爷,我看见婶婶在那车里。”说话的是阿发大哥的小孙女,今年不过四岁,她看见她的婶婶,也就是阿发的婆娘坐在那车的后面,冲着自己莞尔一笑。
“小孩子,别乱说话!”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弟媳,阿发的大哥有些茫然。
“我真的看到了……”小女孩似乎不死心,其实她只是想对大人证明她没有说谎!
“啪!”一个栗暴敲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孩子瞬间大哭了起来。
其实她真的没有说谎,在五岁以内的小孩,大约有三分之一都可以看到成年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一些婴儿会好端端地突然号啕大哭起来,那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
那个纸人,似乎比刚从店里买来的时候,要重了几分。超子的脸上虽有这么一丝狐疑,可他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扛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走路,不仅很别扭,而且十分晦气。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去找文斌哥敲诈点什么东西,比如他屋里那几块成色不错的玉石,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手里拿着罗盘的查文斌,一整晚都没有睡,这座平静了不少年头的村庄,注定是要开始不平静了。
只有一天的时间,去寻找一个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难度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按照查文斌的吩咐,几个有杀生经验的人,都到了,这几人里有几个都是老相识,当年将军庙一战,便有他们在场。
还有一群特地嘱咐让阿爸找来的猎人。那会儿,我们村里还有土铳。山里人,家里都喜欢备着一杆猎枪,阿爸自己也有一杆。这些都是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常在农闲的时节去大山里猎野猪,对于那片人迹罕至的老林子,他们是村里最熟悉的。
稍作寒暄,查文斌便说道:“时间比较赶了,可能路上要辛苦一点各位,谁能带路到那天找到阿发的地方?”
那个地方,当地人也是极少去的,路难走,又远,林子还密。有个别采药或是打猎去过的人藏书网,称那地方为龙吟崖。据说,得此名,是因为有人在雷雨季节上山,曾经听到那崖下穿来了龙吟之声,也不知真假,本来农村里很多东西都是以讹传讹得来的。
好在这几日,天气还算是不错,山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不过要想扛着纸人前进,却有一点麻烦。
纸糊的东西,很是脆弱,林子里是没有路可言的,免不了得挂擦,可这玩意儿,查文斌交代了千万不能弄坏,所以得几个壮劳力手持柴刀在前面开路,这样一来,行程自然是慢了下来。
按照原来的估计,就这么钻林子,约莫四小时能到达的,结果用了整整十小时,查文斌一行终于到了那传说中地龙吟崖!
此时距离太阳下山,最多还有一个半小时。
查文斌赶紧站在那一眼看不到底的崖边,手持罗盘,脚踩星步,不时地观看着远处和近处山势的变化、脚下河流的走向,还有天空中云彩浮动的方位。
那口棺材既然如此华丽,想必葬的地方也是个风水宝地。中国的风水学具体是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有的,查文斌也说不准,但至少从有神话传说起,便有了这一门学问。所以,他现在便是按照古人的思想,要找到那棺木的出土之地,这也算是逆向思维的一种,只不过这门学术,现在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用来盗墓了。如此下场,恐怕那些王公贵族倒是后悔挑了个龙穴,这就像是头顶开着灯泡告诉别人,我是个有钱的主,来拿吧,倒不如学人成吉思汗万马踏平,至少在那地下他睡得踏实。
俗话说:“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龙穴有那么好寻,那些帝王也不会用一生的心血去给自己挑一个葬身之地了。
查文斌这个出自茅山一脉的掌门,对于风水的把握并不算是强项,要想在这片荒山之中寻到那个棺木的所在地,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确定大概位置依然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他自然也会有他的办法。
那山崖,有恐高症的人最好别过去看,免得一下子心里承受不住,便一个倒栽葱地下去了,查文斌此刻便站在那儿问道:“有没有人下过这山崖?”
“没有!”众人纷纷摇头道,他们也的确没有听说过谁去过那儿,即使是最有采药本事的人,也决计不会冒这个风险的。因为它如同刀削一般的光滑,没有任何让人可以落脚的地方。
“超子,如果让你们部队里的人来,有没有把握?”查文斌饶有兴趣问,好像对这悬崖特别在意。
超子探了一眼,对于高度和角度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近乎是垂直的角度,深度在一百到一百二十米之间。
“如果有登山索,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超子如实说道。
“如果没有那玩意儿呢?”查文斌反问道。
超子两手一摊,笑道:“那除非是壁虎了,这种花岗岩,几乎没有着力点,空手是不可能下去的。”
“哦,”查文斌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都没办法,那个腿脚不利索的阿发却在下面,还真的挺奇怪的。”
一听阿发在下面,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纷纷探头探脑朝着下面望去,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山雾,人们只看见下面似乎是植被和岩石。
“阿发在哪儿呢?”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查文斌向来废话不愿意说太多,依旧淡淡地说道:“我只说他在下面,至于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将军庙里待过的那几个杀猪匠,是知晓查文斌的本事的,可那几个猎户听了这话,不免心里有些嘀咕了,你这道士,怕是在吹牛吧,是不是实在找不到了,就故意弄了个人不能到的地方糊弄一下我们,好回去交差。
就在各怀心思的时候,查文斌却说道:“弄点柴火来,我要做点儿事。”
这山里,到处是干柴,一个小火堆,很快便生好了。查文斌正从八卦袋里掏出一根东西来,那东西,超子怎么见着有些眼熟,很快他就在心里骂了:有你这么糟蹋文物的吗?
查文斌手中拿着一根柴火模样的木棍,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是从哪儿弄来的一根破木片,可超子一眼便瞧出那木棍的材质绝藏书网非凡物,那是上等的金丝楠木!
这家伙,竟然从那棺材板上抠了这么一块下来,这下那块木头算是不完整了。要知道,那时候的金丝楠木已经可以当作黄金卖了,更别说那块蕴含着历史和文化的东西,单单是那面漆画,要是弄到古玩市场上就是一个天价!
可在查文斌的眼中,这不过是他需要的一件道具罢了。
人这一生,活着的时候,与床相伴的时间是最长的。所以,家里可以什么都不置办,唯独别少了一张好床。人死之后,埋到那地下就是与黑暗和泥土为伴,也许是几个世纪都需要睡在那口棺材里,所以这玩意儿,才是陪伴人最长久的物件。
任何一件东西,跟人待久了,都会沾上气味。比如衣服,比如床单,只需要嗅一嗅,便知道这件衣服上的气味是属于哪个人的。这是活人,可死人也是一样。
活人有活人的气息,死人自然也有死人的味道。这棺材板上,自然少不了那几千年来日夜相伴留下的气息。查文斌自然没有那么高超的嗅觉,他也不需要那个嗅觉,他自然有道士的法子来应对。
古时候要害一个人,只需要拿到他平时所用之物,即使相隔千里,也便可以让那人恶疾连连,最终一命呜呼,这种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邪术,也是出自那奥妙的自然法则。与道家无比正义的道术相比,其原理大半也是相同的。古老羌族的巫术经过数千年的演变,被不同人吸收其蕴含着天地变化之道,也造就了各类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法门。
只是,有的时候,邪术也是能拿来做点正道事情的。
查文斌拿着那根木棍,在超子那一副暴殄天物的眼神中,果断伸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不需要祭台,也不需要香纸,人总是会记得家的方向,哪怕是死后千年留下的那一丝气息,依旧不会忘记。家,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属,帝王也不会例外!
“最好都别出声。”查文斌如是说道,接着待那木棍完全烧起之时,他猛地一口气吹灭了那前段的火苗,霎时,滚滚的浓烟就从那木棍的前段冒了出来。
大家都盯着这个传说中本事很强的道士,却见他举着那木棍盘坐在悬崖边,眼睛看着远方。这悬崖边,历来便是风大的地方,山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着那地上的火苗肆意地舞动,也吹着那烟一团揉作一团在空中慢慢散去。
沉下心思,查文斌不再去瞧那悬崖,也不再去瞧那木棍,待他左边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挑之时,口中念道:“混元一气踵息渊渊,魂魄一聚归去茫茫;乾坤一抖倒转常常,真人一枚送汝趟趟!”
随即,右手持一纸符,扬天一撒,未见明火就已自燃,慢慢飘向那无尽的深渊山谷之中。
接着,山风就如同收紧了口袋一般,瞬间停了下来,就连一向林子最多的鸟叫声都不知道为何同时作罢,一股无边的怨咒之气在天地间慢慢地向下压了下来。
怪异的事情也开始发生了,原本还有一小时才会下山的太阳似乎提早落山了,四周的天象开始变得有些黑暗,其实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了一些厚重的云彩遮住了那原本已经是夕阳的光芒。
那个世界永远是跟白天无缘的,黑夜才是它们的最爱。
由金丝楠木燃烧出的烟,带着一股极为特殊的味道,不是香,也不是臭,是古朴,是那种岁月穿梭留下来告诉世人的传说。
查文斌睁开眼,仍由那些烟雾在自己跟前徘徊,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只是在那儿越发堆积得更多,不飘也不散了。
远古的巫术从查文斌的口中缓缓念起,那不知名的文字和叫人听不懂的节奏,使得那烟雾格外兴奋,不停地在他跟前肆意地翻滚着。
家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虽然,这个家是你的坟墓!
霍然,这烟雾像是找到了方向,猛地向下一沉,竟然向那谷底飘去。没有一点风,这是一个超乎自然常理的现象,烟雾竟然向下走了。看着的人,纷纷啧啧称奇,这查道士果真不同一般人。
有个杀猪匠,是亲临过将军庙的,一脸崇拜地说道:“就是他养的那条黑狗,都是哮天犬转世,他本就是个神仙。”
让查文斌有些奇怪的是,那烟雾似乎没有下到崖底,到了半中央,约莫也就五十米高的地方,在那儿不停地徘徊着,竟而就开始消失不见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原来是个悬棺墓!
这是在江南一带罕见的悬棺墓,这种墓葬形式,常见于西南少数民族。一则,那边多石灰岩地质结构,属于喀斯特地貌,岩石容易被侵蚀成盛放棺木的洞穴;二则,中原人更加讲究入土为安,更加不会把棺木暴露在空气之中。这可是大大出乎了查文斌的意料,本来他以为在这山谷下方是不是有一个大型的墓葬。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超子,超子见过这类东西,于是,几个人马上就开始布置现场,要想看个究竟,还得下到那墓室,找到那真主。
花岗岩的质地,不是一般的坚硬,无奈登山索只能拴在那些大树上,超子边搭绳子边问道:“你们说,那个阿发瘸子也能在那洞里不?”
“怎么下去,他又没长翅膀!”一个杀猪匠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超子,这还用问吗?这样的自然条件,他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如何下得去。
查文斌心里也没底,按照常理,阿发在那悬棺墓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虽然这上山的第一目的是找到人,接着是除去那对作恶的主,但是线索好像到了这儿都断了,只得先去瞧瞧那对人了。
超子自然是第一个下去的人,其实除了他们四个,其余的人全都被留在了上面。这种往下滑五十米,再去找一个墓室的事情,危险性有多大,是人都明白。阿发说起来是村里人,可谁也不想为此搭上性命。查文斌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便招呼其他人在上面负责看绳索。
因为这崖壁几乎是垂直的,所以从上面往下看,是瞧不见那洞口的。
当超子滑落到大概位置的时候,眼前一亮,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还真就出现了,大小跟一扇门差不了多少,门口零星地长着杂草和乱石。超子抓住绳索,那么来回一荡,身子就这样进去了。
在确定了安全之后,其余三人也陆续下到这半山腰里,挤在一块约莫一平方米的平台上,那滋味不是一般的“好受”。
查文斌朝里头看了看,黑魆魆的,刚想把脑袋探进去,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扑哧”的轰鸣声,超子马上大喊一声:“小心,都蹲下!”然后立即按住查文斌的头往下一蹲,里面瞬间冲出一群乌黑的东西来,原来是群蝙蝠。
瞧这四人的狼狈样,要不是超子机灵,被这些东西一冲,人很容易站不稳便跌到这山谷里了。
“看样子,是个宝地。”查文斌如此说道,“悬棺墓也叫地仙之宅,古时候的人认为神仙都是住在云雾之中的,是腾空的,这地方正符合此意。加之里面有蝙蝠,蝙蝠自古就被看作吉祥的象征,蝠同福音,看样子我们是得进去好好瞧瞧了。”
说着几人打开手电,大山抱着那纸人,有些别扭,走在最后。查文斌刚想踏脚,后面的卓雄摸着下巴说道:“等等,这里面有人已经来过了。”
查文斌不明白他是何意,卓雄举起射灯,照着那地上厚厚一层蝙蝠粪,一串人的鞋印清晰可见。
这是一个让他们感觉到有点恐惧的画面:“脚尖是朝外面的,这家伙似乎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看那脚步,明显只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已经被确定是阿发。
瘸子走路,一脚轻,一脚重,所以两个脚印就会呈现出一个深一个浅。
超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悬崖,这高度,这刀切面一般的平面直角,就是被誉为军中之魂的“军刀”特种部队成员也绝对无法徒手爬上来。
“有点不对劲,你们仔细看,这脚印还是有点问题的。”
“什么问题?”查文斌问道。
卓雄蹲下来仔细看了那脚印,用手指着脚尖的部位说道:“这脚印,脚后跟的深度明显要高于脚尖,正常的人走路,脚尖作为最后离地的部分,是会高于脚后跟的。所以……”
“所以,这个阿发,是倒着走进去的!”超子被他这么一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接下来另外一个发现马上证实了这个猜测。阿发是右脚瘸的,但是这地上的印记,又分明是右边要深于左边。试想一个腿瘸的人,是怎么能够在这个黑暗陌生的复杂环境里倒着往里走呢?正常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因为人的后脑勺是不可能长着眼睛的。
查文斌说道:“中了邪的人,其实是不需要眼睛的,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另外一个人控制,那个人就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大脑是空白的。大多数中邪的人醒来后,你去问他,他都会想不起那一段记忆。我倒是有点奇怪,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先别管了,我们先进去捉鬼?”在超子的眼里,这类孤魂野鬼不过是查文斌的一道开胃点心,昨天让他给跑了,纯属侥幸罢了。
那脚底是厚厚的蝙蝠粪,踩上一脚,那个滑和黏糊,让人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也不知这些畜生占了这个洞有几千年,脚下踩的粪便用超子的话说,那可都是文物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墓室设计,这儿便是墓道。很显然,这个悬棺墓和普通的悬棺不是一码事,普通的悬棺一般棺材就近挂在洞穴外头,进深一般不会超过两三米,即不让棺材淋到雨便可以了。一则,开凿山体是一项大工程,在没有炸药的古代,要想从花岗岩上掏出这么一个洞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大自然的巧妙就在于,最不容易被流水侵蚀的花岗岩内部居然有一个中空,这个中空恰好被人利用了起来,看起来这里就是一处天然的墓道。
以一座大山做墓,这气势,可不是普通人能搞得出来的。
往里面顺着脚印走了不到十来米,脚下忽地传来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
查文斌的步子随即停了下来,超子刚想问点什么,却听查文斌说:“刀子借我用一下。”
用匕首轻轻挑开脚下的蝙蝠粪便,一根长长尖尖的东西露了出来,混合那些黑魆魆的已经发酵的粪便,已经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颜色,但是大体的形状是依稀可以分辨的。
“看样子有点像人的肋骨,死了有不少时间了。”查文斌说道。
这分明是一具人的遗骸,腐烂在这蝙蝠粪便里已经不知有多少岁月,刚才那么一脚踩下去,恰好踏的是他的肋骨。
超子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会有人的骨头,这山洞里别说还闹出过人命来。”
“不是人命,是我们错了,甬道里见到这东西,并不算太奇怪。”查文斌第一次开始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了。
“错啥了?”
查文斌看着这山间的洞穴,若有所思地对超子说道:“这不是一个悬棺墓,你应该知道武则天的那个墓吧?”
“乾陵?”
查文斌点点头,乾陵是这世上唯一一座两朝皇帝的合葬墓,但怎么和这儿扯起来了。
“都是开山为墓,将整座大山当作了自己的墓室,既做得巧妙,又坚不可摧。能用金丝楠木做棺,底漆描龙的主,能是一般悬棺墓?我早就该想到了,站在这山巅,远处看来,就像是一条青龙盘卧在此处。听人说过,这儿有一个龙潭,求雨是百般灵验的。以前我曾经带着老王看过这一带的山势,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竟然会有《如意册》的记载。现在看来,这个村子,在很久之前的确辉煌过,更或者说,曾经有道家高人来此寻访过。蛋子和尚,尚且能扎根在这儿,就一定有吸引他的东西。修道之人,最为讲究的便是一方有灵气的山水,也就是所谓的洞府。道家七十二洞天,哪个不处在名山大川里,哪些不都有这样那样的传说。这儿,想必也没那么简单。”
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台,查文斌用那种黄表纸细细铺了一层,超子以为这是给自己坐的,不料却被查文斌给骂了一顿。
“大山,把那纸人平放上去。”
那纸人在几盏射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惨白,要不是查文斌,按照他们哥仨心里的实际想法,早就给丢到山崖里去了。
摸出一个小花碗来,放在那纸人旁边,再捻一根灯芯,点燃之后,说道:“你们把灯都给我灭了。”
瞬间,这山洞里,就只剩下了那一盏如黄豆般大小的火焰还在跳动。
查文斌再把辟邪铃也放在那纸上,用一根穿着铜钱的红线系在那铃铛之上,另外一头则系在那纸人的左手之上。
借尸还魂并不是一个成语,而是一件真实的事情,至少在查文斌的经历中,他就遇到过,这个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讲。只不过,查文斌现在露的这一手,叫借纸还魂更加合适。
查文斌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都往后退:“都靠后一点,别出声,看着就行。”
本来阿发那婆娘的魂就被锁在那辟邪铃之内,有这东西护着,只要时间不拖得太久,倒也无妨。
纸人自然是不会动的,即使上面真有魂魄附了上去,它依旧是个纸人。在民间有一句常用的口头禅叫:这不过是骗鬼的把戏罢了。
没错,这就是拿来骗鬼的。
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里装的是“初泪”,这东西要想收一瓶子,绝对是一件难事。
“初泪”是什么?当孩子从产妇的肚子里出来之后,第一声大哭,流下的那一滴眼泪。据说,这滴泪是因为对前世的不舍,它是在没有被这一世任何东西影响下产生的。如果说无根水是干净的水,那这“初泪”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水。
这东西,一般道士都是拜托接生婆去收集,若是你家大人告诉你出生的时..t>候有个道士送过自己一道符,那多半就是他收集完“初泪”之后,送给你的礼物。
滴一滴到那辟邪铃之上,口念咒语:“一点前世泪,三魂来归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七星剑挑了一张符咒,剑起符燃,绕着那铃铛上方徘徊三圈,再放平剑身,人慢慢往后退,那泪珠也开始从铃铛上开滚落到那红线之上。
泪珠开始顺着查文斌手中七星剑的慢慢移动,穿过中间那枚铜钱,铜钱的寓意乃是天圆地方,同样可以理解为阴阳两地。过了中间这个地方,也就是出了阴司,那一头连着的便是人间。
待那泪珠碰到纸人的时候,符咒也燃烧殆尽,跳动的长眠灯随即熄灭。
此时,那些在家中看着阿发婆娘的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山上什么时候能传来消息。原本这女人只是双眼闭着,像是熟睡了,守着她的是几个侄女。
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哪里懂那么多,瞧着婶婶不过就是睡着了罢了,有个丫头想去替她梳理一下头发,手指还未触摸那发梢,突然那婆娘的双眼一瞪,睁得真有乒乓球那般大小,然后嘴角开始不停地抖动,挣扎了没几下,牙关咬得死死的,便没了动静。这可把那几个在家里守着她的侄女吓得哇哇大叫,冲出房门直哭喊道:“吓死人啦,婶婶死不瞑目啦!”
村里有个赤脚医生,没读过专门的医学,但自己开了个小诊所,村里有个头痛脑热的都去寻他。
那医生过来一瞧,一没呼吸,二没心跳,瞳孔都?开始放大了,当场宣布这婆娘已经归西了。随着阿发几个侄女的一声大号,他儿子的头敲在那地面的水泥上就跟击鼓似的。
外面的人顿时乱作了一团,这会儿谁都不在,能做主的只有家中的长辈,也就是阿发的大哥。他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这婆娘是被那道士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就昏迷了,接着便死了。但是查文斌的名号那时候在当地已经是个半神仙了,他哪里又敢多嘴,跟几个兄弟姐妹一合计,见阿发那婆娘已然断气,还是按照村里的规矩办吧。
三枚炮仗依次升空,很快,全村的男女老少就拥向了那个学校,按说这人死了是得摆在自己家里的,可是这几天谁都知道那屋子不干净,也没人敢去,所以商量了一下,还是就地摆在这旧学校,地方大,又宽敞。
人死之后放炮仗,这是一种很早便流传下来的习俗。一来是为了通知村里的其他人,这户人家有人过世了,得过来瞧瞧。农村的白喜事,通常是需要全村人帮忙的。即使是和主人家平日里有再大的仇恨,这会儿也得放下架子。男人们,会负责体力活,比如搭灵台、布置帐篷。自家的桌椅板凳这会儿也都会自发地搬运过来。女人们,会从自家菜园子里带些蔬菜瓜果,因为过世的那户人家当晚就得有很多人吃饭了,来不及准备的,只好大家凑一下。
农村人讲究一个互相帮衬、团结,死者为大,再重要的事情都得放下。因为人死后多半会在家里停放三天,供亲人吊唁,所以这吃饭一般都会选择在院子里,这就需要用那种比较厚实的帆布纸搭起一个可以容纳六张大桌子的帐篷。
各路准备报信的人也都领到了各自需要通知的地址,准备去远方通知阿发家的亲戚过来奔丧。还有几个上过山的,在阿爸的带领下,准备去喊查文斌回来,毕竟这人都死了。
在山上的人,也自然是听见那炮仗的响声了,再看方向,大致位置是在那一带,心里都在嘀咕是哪家人过世了。按照常理,这会儿他们是要下山去的,可是查文 658c." >斌他们又在下面,闹得是两头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文斌哥,看样子,村里有人过世了。”超子听见那爆竹声,对查文斌说道。
查文斌指着那纸人说道:“就是她。”
“她?那纸人?”超子有些不解,他一直不明白查文斌为什么要扛着这么一货进来。
查文斌淡淡地说道:“阿发的婆娘死了,不过不是真死,现在那婆娘的魂魄就在这纸人上,我得用她做个诱饵。如果把她本人弄上来,我只有七分的把握把她带回去;但如果是这个纸人,我就有十分的把握。嘘,别吵,你们退后一点。”
在确定了这是一对男女的冤魂在作怪之后,查文斌就决定索性给他们配成一对。活人,有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但是纸人就要听话多了。冤魂只有对活物才有觉察能力,确切地说,是对具有魂魄的东西才能看得到,过去茅山术里面的一种隐身术,便是关闭自己的七窍,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活着的气息,以躲避那些脏东西的感知。
拿出三张符纸给了他们,自己则索性蹲在那纸人的跟前,说道:“最好捂住自己的鼻子,别出气,符纸没有烧起之前,你们别动就是了。”
纸人虽也能被附体,但能持续的时间却是不长的,因为纸人没有魄。魄是决定人生理运行的基础,没有魄,魂会以为这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而最终离开。即使是查文斌用了道法,所支撑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多少底,一则这洞真的分不清有多深,二则这事他心里总觉得是有些蹊跷的。
地上被插着五面小旗子,每种旗子各一颜色,象征着五行之力。自从蕲封山见到那千古大阵之后,查文斌对于天地五行的运用似乎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五行本就是构成整个世界的所有要素,里面蕴含的能量他也只能窥得其中一角。
纸人虽然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但此刻它的身上确有一个女人的魂。对于脏东西而言,要找一个替死鬼,不用管她是否能动,不能动的更好,下手也方便点。很多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就死去了,其实就是这般被小鬼给勾了魂。
查文斌时刻盯着手中的罗盘,当指针开始轻微晃动了一下之后,他知道,正主终于要来了。
前面说过,鬼魂这东西,是人死之后的执念所化,其实是没有实体形态的。一些具备特殊条件的人能够看得见,这种人,被称为拥有阴阳眼。借助一些道具,也是可以看见的,比如查文斌常用的牛泪,还有一种便是在自己火焰极低的时候,那时候人的气场虚,最是容易见鬼。
模糊的一团人影开始飘飘然地从里面向外靠近,罗盘的指针抖得越发厉害了。原本地面上的五面小旗子是耷拉着的,此刻都像是有大风吹过那般,全部飘了起来,并且那旗面也跟随着罗盘的指针慢慢调整所对的方位。
“轰”的一声,当那纸人身前的一盏油灯开始重新燃起的时候,连超子他们都看见了这一幕。
那个花了十块钱从镇上殡葬店里买来的纸人,现在竟然“活”了。
他们看到的,是那个用白纸加彩绘制成的,略显粗糙和邪恶的纸人,在原地坐了起来。因为是纸糊的,所以因为弯曲的关系,后背的纸张都已经完全撕裂了。那种纸张的破裂的“吱吱”声,像是爪子挠在心口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查文斌的嘴角,轻轻翘起,让你跑了一次,就不会让你再跑第二次。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根在黑暗中几乎无法察觉的黑线,只有绣花针粗细,仔细看来,原来是那木匠用的墨斗。
传说这墨斗乃是鲁班发明的,具有克制冤魂的能力。对于道士而言,这玩意儿就像是小说中记载的捆仙索,虽不能伤了冤魂的性命,却能困住它动弹不得。
那纸人再起一点,从腰部就要完全断裂了。见时机已到,查文斌手腕一抖,那团墨斗线往回一收,死死捆住了那纸人。
接下来,一个更让超子记住的场景发生了。那纸人的嘴巴,原本是用红色颜料涂上去的,这会儿竟然上下分裂开来,活像是一个人的嘴巴张开了,并且可以清晰地听到从那纸人的嘴中传来了一丝愤怒的吼叫。
平日里人们常说的鬼哭狼嚎大约就是这种声音,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没有声带的人,从腹腔里发出的那种声嘶力竭的呻吟,很有穿透力,直撞入人心。
查文斌一手提线,另外一手持剑,迅速砍断了那根系在纸人手上的红线。那枚原本穿在红线上的铜钱迅速落地,却被他巧妙地用剑一挑,向上弹起,再落的时候,身上背着的八卦袋已经拉开了豁口,不偏不倚地落入袋中。
这铜钱是决计不能落地的。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若是没接住,那阿发的婆娘就是真的要归西了。
迅速绕着那纸人转圈,一层又一层的墨斗线把那纸人缠得跟个粽子似的。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这些线全部是按照特定的路子缠的,懂门道的人,便会知道,这线已经缠住了纸人的七窍。待所有的线全部缠完,查文斌抛出手中的墨斗大喊一声:“超子,接好!”
带着一条黑色的抛物线,超子立刻反应过来,就地一个打滚,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蝙蝠粪便,这才牢牢拿在手中,嘴里骂道:“就晓得坑我!”
超子一拿那墨斗,却发现,手中的墨斗盒此刻抖动得非常厉害,再瞧,原来是那根出去的黑线一直在不停地闪跳……
第二十章 灭差
纸人的脸本来就是惨白的,那模样绝对算不上好看。小镇手工出品的东西,绝对就是恐怖片里的绝佳道具。这会儿那张脸不知是因为紧颤的墨斗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已经扭曲到了一个变形的程度,那种表情,可以理解为痛苦到极致之后的挣扎。
查文斌倒也不急,时不时地拨弄一下那墨斗线,那纸人的痛苦表情便多了几分,此时阿发婆娘的魂魄已安然被收进辟邪铃,正在受罪的那位主想必是没安好心才中的套。
要让一个被困的孤魂野鬼瞬间被灭,对于手持茅山天师大印的查文斌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自从修了那《如意册》之后,他脑海里更多的则是“德”这个层次的思考。要知道茅山派向来是以除鬼出名的,对于这类不该存于世间的脏东西,都是采取一个“杀”字。如今,他的心境已然和之前不同了,那股遗传自茅山门派的杀戮之心已经逐渐消失。
但这妖孽确有害人之心,不然那阿发又怎会不明不白地被弄进这个洞。查文斌拔出七星剑,指着那纸人喝道:“孽畜,不好好去转世轮回,留恋这人间也就罢了,还偏偏要去谋人性命,今天不除你,祖师爷都会怪我!”
他挥剑作势就要向那纸人斩去,锋利的剑刃要划破这宣纸所做的纸人,真的太简单了。
那纸人微微一颤,接着这洞里便刮了一阵小风,风不大,只能让人微微眯起眼睛。这风是从山洞里头刮出来的,也许是那纸人太轻,就像风筝一般被吹起,又骤然飘落于地面。
纸人的整个身体支架主要是靠里面的几根细竹篾搭成的,就像过去自己用竹子给灯笼扎骨架那般。说这玩意儿脆弱吧,也确实结实不到哪里去,但也没那么不堪一击,轻轻被吹到地面上就会折断。可当那纸人落地的时候,大家却分明又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竹篾断裂声。
断的位置很蹊跷,是在那膝盖的地方,这纸人现在的姿势就是人用手摆都未必能摆得起来,这是一个跪姿!面朝查文斌,双膝跪地,脸上也是一副向人讨饶的样子。这其中的过程,要是说出去,怕是谁都不会信,一个纸人竟然真的向活人下跪了!
查文斌的剑自然也收住了,冷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会就此打飞你这冤魂。但是我也不会放你出去继续害人,你本就不该留在这世上,我便做一次好事,送你一程,让你早日轮回,脱胎做人,也比你在这儿做个孤魂野鬼的要强。”
说罢,查文斌朝着超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超度这码事,对于道士而言,是一项基本功。讲究的无非是替死者减轻生前的罪孽,为其多积点阴德,去了阴司好谋一个不错的来世。其实这当中,最讲究的是要替人在那黄泉路上照亮一点,好让他走得轻松,不必多受那些过去的痛苦纠缠。
生前恶事做多了,进了地府一样会有审判。就算你生前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君主,死后一样得接受判官的清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至于怎么去清洗罪孽,一个是靠道家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经文,还有一个则是靠道士的一点小手段。这个小手段,便是去贿赂那个来带亡魂的阴差。阴差虽然官职小,但是他却是那阴间里做事最多的主,把他伺候好了,亡魂也会少受一点儿罪。都说小鬼难缠嘛,所以在开始超度之时准备的那些供品和香烛元宝,都是给这阴差享用的。
超子的兜里还有两个土鸡蛋,是早上从阿发家的鸡窝里掏出来的,偷偷煮完了之后准备路上当点心的,查文斌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
超子手里提着那墨斗盒,见那纸人跪着,心里的底气那叫一个足,嘿嘿笑道:“啥事啊?是不是收拾这纸人?文斌哥,不用你出手,我一把火就能烧了这杂碎。”
这话说完,那纸人不自觉地轻轻一抖,生怕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哥们儿就会把自己当火把给点喽。
查文斌看着他那样,笑道:“把你那两个蛋拿出来。”
超子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喊道:“什么蛋?哪里有蛋啊,我怎么没看见。”这倒不是他不舍得,其实两个鸡蛋没什么,主要是他怕查文斌骂他去偷人家东西。男人嘛,头可断,血可流,就是面子不能丢。
“行了。”查文斌笑着朝他走了过去,“早上你掏那鸡蛋的时候我都看见了,寻思着路上可能用得着,我也没点破,没想到还真用上了,一会儿做完法事,你再拿回去吃就是了。”
“那玩意儿还能再吃吗……”这话一说,超子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不就是承认自己掏了人家的鸡蛋吗?他不甘心地把那两枚鸡蛋交到查文斌的手里,狠狠拉了一把手中的墨斗盒,那缠在纸人身上的线一紧,那厮的表情就越发难看了。
地上有五行阵,查文斌又给那纸人额头上贴了一道天师符,这样,即便撤了那墨斗盒,它也无处可逃。
墨斗收起,查文斌把那已经破烂不堪的纸人重新放平在那石台上,头部朝西,意为归西。又拿了一张大的黄纸放在那纸人的脸上盖住,额头 4e0a." >上再放一枚铜钱压住。
虽然没有肉身,但是超度依旧可行,肉身本就是埋入黄土最终化为一堆白骨的,从本质上讲,肉身在死后与纸人并无区别,同样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这两枚鸡蛋就是拿来贿赂这阴差的,也算是为做这场法事准备的供品。
香烛纸钱这些都有随身携带,一个简陋的灵台就此搭建完毕,接着便是通知阴差来领人了。
道士和阴差之间也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作为送魂的一方和接魂的一方,两者之间虽然是存在于两个世界,但是服务的对象却是同一人。道士要想度法成功,就得让阴差好生照顾这亡魂。同样,一个阴差能抓到一个孤魂野鬼回去也是功劳一件,有人送他这份大礼,自然笑纳。
于是千百年来,道士和他们之间就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联系方式,那便是喊差。
喊差并不是用喊的,实际上这是一种类似于歌曲的经文。这种语言,也不知是哪位能够直接和阴差对话的“大神”发明的,查文斌他们这一派通常管这种语言叫作鬼文。
上一代的师父教下一代的徒弟,有很多是无法用文字流传下来的,比如这喊差,靠的是师父唱一句,徒弟学一句。曲子一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会有阴差到访,牵走那已经被道士制伏的孤魂野鬼。
有人说,这是因为道士在阴差那儿干了些抢魂的事儿,得罪了他们,于是便用这种方式弥补,总之颇有点儿互相平衡的意思。
歌曲先唱,每个字符都是从口中一一播出,至今还没人能翻译出这曲中的大意。待查文斌模糊看见这洞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便知道,阴差到了。
接着便是阴差享用供品香烛、收受纸钱元宝的时间,而这一时间,恰好是留给道士念那往生咒的。规矩,都是这般安排的,既方便了别人,也方便了自己。
三遍往生咒过后,查文斌手中的剑挥向那燃烧的蜡烛,带着那么一丝火星撇到了纸人之上。瞬间,这纸人便化作了一团火焰,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火红一片。
一个人影在腾起的烟雾和大火之中慢慢地显现了出来。现在只要查文斌撤了那五行阵,再交给那阴差,这超度便算是结束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顺利的过程,却又偏偏起了岔子,真当是算也算不到的一件事发生了。
阴差与道士之间是不需要交流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两种职业之间的潜规则。查文斌撤了五行阵,这时候,只需要阴差带走人,便是大功告成。这种超度,他不是第一次做,与阴差碰面也不是第一回。
拔掉几面小旗子,查文斌抬头一看,那阴差已经不知了去向,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在哪里。再低头一看,地上的供品并没有食用,那些元宝纸钱也是分文未取,心想着:难道施法失败了?
阴差没有理由不要这个鬼,带回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查文斌正在纳闷之时,赫然发现超子和大山俩人都已经相继倒地,躺在那蝙蝠粪便之中。再看,卓雄一双通红的眼睛正在不远处牢牢盯着自己。
查文斌一边向后退,一边轻轻地喊道:“卓雄?”
透过外面射进来的那一丝不怎么刺眼的光,查文斌可以看见卓雄的手上拿着一块石头,石头上还在“啪嗒、啪嗒”滴着红色的液体,那是血。
卓雄提着那石块不紧不慢地朝着查文斌逼过来,嘴角是一抹阴森森的笑,那笑绝对不是善意的笑。
卓雄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狠和冷,还有一丝红色。忽然间,查文斌的眼里闪过一个人,金馆长那殡仪馆里曾经有个人的眼神和他现在很像。
那个梦魇,那个曾经在他睡梦中对着他声嘶力竭地吼着的红衣男人!那个以他女儿作为要挟的红衣阴差!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话不假。查文斌试问这一辈子除了恨老天爷让他断了后,他不怪命运,也不怪那些人那些事。但是拿他女儿做文章的,不管是人是鬼,下场都是一样——死!
这阴差也是分外聪明,要知道力敌,那时候且被查文斌用一枚灭魂钉差点儿打得连地府都回不去,索性附在那卓雄的身上。一来,有这么一个盾牌;二来,肉搏战,查文斌并不是高手。
阴差和普通的鬼魂是不同的,作为一种职业,阴差更加和传说中的神仙类似,他们没有魂魄这一说法。他们是跳出了三界轮回的存在,不死不灭,说白了就是那个世界的公务员,身上是有牌照的。
上一次,查文斌的灭魂钉灭掉的是阴差借的那个壳,但是本体还是溜掉了。这一次,两个人再次碰到,查文斌心里那叫一个恨得牙痒痒,喊差竟然把这家伙给喊来了。
话说那阴差自然也记得查文斌,第一次有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他岂会这么放过他。碍于查文斌的手段,他还不敢贸然动手。
查文斌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边那个已经超度完成的人还得让他送出去,如果过了时辰,自然又会重新染上戾气。千百年下来的鬼魂,凶恶之气只能收住一时,一旦释放出来,再想抓住,又不是那么容易。
该死的五行阵又被撤了,借助天地五行之力,也不是想摆就摆的。这五行阵是古人根据天地构成的五大要素,将这些五行之力强行收拢,汇成阵法。一旦撤了阵法,四周就会形成一段时间的五行力真空期,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补充。
与阴差斗,最好的办法是困,并不是灭。
卓雄只瞧了一眼那个还在等待自己拉走的恶鬼,口里不知道念了句什么,霎时间,那恶鬼就一溜烟消失了。
查文斌心里那叫一个气,朝着那阴差说道:“身为阴差,私自修炼魂魄,谋害普通人的性命,今天还放走恶鬼,我看你回去怎么跟阎王爷交差!”
那阴差显然是仇.恨大于一切,他只准备跟查文斌肉搏了,提着那石头就冲了上来。查文斌还来不及布阵,来者速度极快,只一波冲击,卓雄的肩膀就径直撞向了查文斌。
查文斌只觉得喉咙里一甜,倒飞出去三四米后跌倒在那一层厚厚的蝙蝠粪便上。要没有这层蝙蝠粪便,估计这一下他是爬不起来了,肋骨像是有被撞骨折的迹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觉得胸口痛得厉害。
拿着石头不停掂量着的卓雄,笑得越发残忍,就像看见自己的猎物已经无处可逃一般。
要硬拼,肯定得伤了卓雄;要是施法,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道士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这类阴差偷袭的,今天也算是难得的一战了。
眼看着那块石头就得朝着查文斌的脑门子砸了下来,突然,卓雄只觉得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卓雄扭头一看,原来是那大山,此时的他满脸都是鲜血,一嘴森白的牙齿夹杂着血色泡沫,只听他大吼着:“我日你先人板板!”
大山的力气何其之大,被那阴差附体的卓雄一时99lib?竟然被制得不能动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查文斌忍着胸口的剧痛,双手撑地,牢牢憋住一口气从地上翻身而起,操起怀里那祖传的茅山大印,直接朝着卓雄的脸狠狠地按了下去。
这茅山大印乃是茅山一派祖传之物,是天地间克阴制邪的至上法器,根本无需念法,那阴差瞬间被盖了个天昏地暗,哪里还有继续招架之力,便准备脱身而逃。
查文斌岂能让这厮再次从手掌心里溜走,心想即使你是大罗金仙,今天小道也要拔下你几根胡子来!
查文斌又从八卦袋里掏出一张天师符,迅速盖到卓雄的天灵盖上,此为封魂,就是把这阴差堵在里头让他出不来。
自古对付这一类成了精的东西,最好的办法便是纯阳之火,比如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可查文斌没有那等通天的本事,不过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暂时卓雄被力大无穷的大山给制住,查文斌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从兜里掏出那六枚灭魂钉。按往常,肯定是朝着脑门子砸下去了,可眼前的是自己的兄弟,他可不想误伤自己人。
六枚灭魂钉迅速在卓雄周围以北斗星座的位置排列,待最后一枚钉子,他把心一横,直接拔出七星剑钉在了地面上,一咬牙,用自己的手指在那剑锋上一抹,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
灭魂钉上自有自己的鬼文,查文斌虽然不知怎么念,但是他会写。研究了这么久的《如意册》,对照那翻译,他早已有了八分自己的功底。
以手指为笔,顺着剑身,从头落到脚,连笔生花;以血为墨,鬼哭龙吟,字字为符。他硬生生地把这七星剑弄成了一枚灭魂钉。
灭魂钉自然是出自那鬼道之手,常人用这法术,鬼道之力自然侵入人心,也就这么一刹那,查文斌的一只手指不知不觉中已经比之前弯曲得更加厉害了。
借着此等蕴含道家无上阵法的北斗七星阵,再用这六枚上古邪物灭魂钉做阵法,再加一把道鬼合一的七星剑,恐怕也就查文斌想得出了。以鬼道之法,制鬼道之人。
阵法自然得有开启的东西,炎阳血便是这阵法的开启之物。查文斌咬破自己的舌尖,猛地向那七星剑上喷了一口,一时间剑身上似乎有一丝黑气缠绕,从剑柄绕至剑身,再将那六枚灭魂钉连为一体,汇于阵法当中。
查文斌此刻便是站在那阵法的阵眼之上,摇摇晃晃的身子让谁都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古朴的羌族鬼术在他的身上冉冉升起,那些古怪的文字从口中逐一吐出。
缠绕着七星连环的黑色之气,开始布满查文斌的全身,从脚开始慢慢向脸部进发,让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满布死亡的气息。
左手慢慢抬起,凌空画圆,右手以血虚空画字,那些如幻灯片一般早已印入脑海的字符再一次降临人间!
卓雄的嗓子里头已经发出了惊恐的吼叫,那是对力量绝对的臣服,那是对死亡绝对的恐惧,饶他是阴间的鬼差,又如何能敌得过人道、鬼道、天道三道合一!
也许不是他的出现,查文斌的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再次出现三道迹象。三千年来,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他之外,也仅有一人,但是那人早已成魔。
修道之人,最为忌讳的便是动了怒气,丢了那一份清静和洒脱,那时魔便会升起。天地万物之间,哪里都充满着污秽之气,人之所以还有颗善心,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有德。一旦被仇恨冲破了这一层道德,那么他便有了成杀神的本钱,离魔道也就不远了。
这仇是不共戴天的仇,这仇是不得不报的仇。查文斌是道士,还是这一脉最后的一个道士,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能窥得《如意册》、拥有道家至上灵兽三足蟾的道士,他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超乎了常理的道士。他能够为民请命,他也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更加会为了一个约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他可以每天粗茶淡饭,种田耕作;也可以粗布草鞋,以陋室为居。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是天煞孤星,克死双亲,但是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的女儿的遭遇。
他做不到认命,他也做不到向天地低头。如果可以,他宁愿得罪那些所谓的神。
阴差又如何,哪怕你是阎王爷,今天你也得留下!
掀开卓雄头顶那一片天师符的时候,大山都能感觉到一股风从卓雄的身上猛烈吹出,那是在逃命,可是他能逃得掉不?
伸出已经如鹰爪一般的左手,查文斌凌空一抓,一团人形被他牢牢地捏在了手中。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了,已经得罪了天,那么再得罪一次又有何妨?你要我顺着你,向你低头,我偏不!
甩起手中的墨斗盒,在空中结了一个繁杂无比的圈,狠狠地摔向了地面,再操起手中的茅山天师大印,高高举起,砸向了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圈中。只是这一砸,就连村里的百姓都被惊了出来,这外面好好的天,咋就说变就变,乌云遮日,一道连片的闪电划过了天际,照亮了整片大地。
有人看见,那道闪电直直落向了查文斌他们所在的山谷之处。坐在崖上等待的人们只见一道无比雪亮的光劈向了悬崖下部,随着一声巨响,无数山石滚落谷底,吓得那群人是坐立不安,唯恐老天爷要发了怒,胆子小 7684." >的已经跪下朝着西方三叩九拜了。
缓缓间,查文斌从口中吐出这一字来:“临!”双手捏一诀法,并不同佛门中的不动明王印,而是道家常用手诀:兰花藏指!人的身体立刻站稳,有不动如松之举!
保持同一个手势,查文斌的口中并没有停下,而是吐出了第二字念:“兵!”一股巨大的能量迅速包围了查文斌,那上下翻腾的黑色气息没入了查文斌的身体,他脸上的血迹迅速干涸,破裂的皮肤和那些肮脏的蝙蝠粪便几乎是立刻开始了愈合和剥落,皮肤在这一瞬间竟然和新生儿一般细腻。
第三个吐出的字为“斗”,一股超强的战意让超子都从昏迷中醒来,他都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血上下翻滚,军人特有的那股对于战斗的渴望在这一瞬间被完全点燃。
“者”!这是查文斌念出的第四个字,地上卓雄的身体也开始缓缓站立,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扶着他站起,他也明显觉得周围的变化,可是那股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五字:“皆!”都说二郎神有第三只神眼,能够洞穿一切,连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都能看穿,其实普通人也能。就像我们能够预感到一些东西一样,那些事情在之后往往真的发生了。这就是第六感,如果能够抛开时间观念不说,其实就是我们的第三只眼看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第六字:“阵!”当念出这个字,地上的六枚灭魂钉和那柄七星剑都在微微颤抖。它们几乎很兴奋,古老的中国,阵法变换无穷,究其根本,逃不出一套奇门遁甲。这阵便是源自奇门遁甲中所蕴含的对于天地之间组合变换之道。
第七字:“列!”要说之前查文斌身上的黑气布满脸庞,这字吐完,当有一股浩然的正气再次由脚底而生,此为道心,道心唯坚。虽说只有坚决裂开阻碍自己修炼的障碍方能成道,但是如果仇恨突破了天际,一样可以称为唯坚。道有时候是拿来度人的,有时候也能拿来杀人!
第八字:“前!”五面小旗,瞬间落在七星阵法的周围,洞内无风,但旗却无风自动,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原始之力,在这一刻布满了天地,比原先单独的五行阵不知强上多少倍。这一阵中阵,不敢说是查文斌首创,至少史书上记载的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第九字:“行!”第九字念完,兰花手印随即切换成了拳头,就是普通的用手指捏成的拳头,他硬生生地径直砸向了那地上的圈。
这一拳砸得他皮开肉绽,也砸他得鲜血横流。这是完99lib.全靠身体砸出的一拳,带着仇恨,带着不满,带着愤怒,也带着对女儿的那丝愧疚,多少个日夜,全部都在这生生的一拳上凝结。
这才是真正的九字真言,一个真正的道家禁咒!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卷篇明明写着:“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
这部《抱朴子》中记载的那些东西讲述的都是中国道教中的禁术。这禁术又称“禁法”,古时候的道家认为用此术遏制鬼物和毒虫猛兽。
书中记载禁术大概由早期气术、符法派生而来,可分为“气禁”与“咒禁”两类。其涉及内容五花八门,从行云求雨、驱虫避灾到请鬼送神无所不能。现代人一直对道家最为神秘的向往——“唤风雷,制鬼神”就是其中一种。
只是葛洪所记载这种禁术只在书中有提,却并无修炼之法,但是他却道出了此种禁书的施法口诀,便是九字真言,以至于后来,被密宗和东瀛忍术从其中领悟出了一点奥妙。就连另外一支宗教,也从中结合自己的典籍,流传着另外一种被世人所用的九字真言。既然是禁术,葛洪自然不知其中的奥妙。但凡道家所有的典籍中,能够达到如此通天入地、出神入化的书籍只有一本,那便是《如意册》!
说是造化弄人也好,天意也罢。查文斌是为了一缕儿女梦,去寻得这传说中的典籍,却不想今天用这典籍击杀了一个曾经欺负过他女儿的阴差。
几乎是瞬间,拥有不死能力的阴差就被秒杀,赤裸裸的秒杀,被这一拳头砸得元神飞散。身为鬼差,连做鬼的机会,查文斌都没有留给他。
这是一个父亲替自己的女儿轰出的一拳,这也是他体内被封印的那三位替他轰出的一拳头。什么叫人神共愤,大约这就是了。试问,查文斌还没有到运用《如意册》的能力,三魂分立再行融合之术,集各家之所长,汇成一点,那是何等的恐怖。
谁能接得下这一拳?没有,有机会接的再也没机会说出其中的滋味了。
这就好像是人的潜能拥有无限大,现在流行的各种修道之术,除了精神修炼,感悟天地道德,便是激发人的潜能,他做到了!
因为在天地三界没有关闭之前,人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而不是神!神也是由人修炼而来的。女娲创造的也不过是人,她并没有创造出神。有人说,为了遏制人的潜能,他们设定了三界,设定了人的生死轮回,把人的力量一直封印在最初,试图把有能超越自己的人全部扼杀在岁月中,而他们就成了唯一的主宰。
那个人说,他要成为唯一的神话,但是神不会允许。所以查文斌的前世,那个残次品才会被他们弄来投胎做人,这难道又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人,终究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枚棋子,他们赋予了每颗棋子自己的命运,即使知道自己的命理,那又怎样?下棋的永远是拿棋的人,而棋子只能是被动地跳向下一个格子……
山洞内,鬼哭之声不绝于耳,就连那阴曹地府之中,正在打着盹的阎王爷也被惊醒。
阴差被一道士所斩杀,这也算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用震怒这个词汇来形容那一群当权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三界之中,神仙们享受着世人的供奉由来已久,他们开心的时候赐你一点福禄,不开心的时候降一个天灾。阴司里的那群老爷,是谁都最不愿意招惹的。控制死亡才是最大的权力,每年的香烛纸钱和元宝让这个阴森的世界充满了铜臭味,也让这群手握生杀大权的主早已不把世人放在眼中。
在他们的世界里,神仙怎么可能会犯错呢?要犯错的也是凡人。凡人犯错了怎么办?自然是有各种天条来对付你。
查文斌双膝跪地,两眼通红,那一个皮开肉绽的拳.99lib.
头还在不停地滴血。无人敢前去搀扶,也无人敢上前劝说,只凭他一人傲立于天地之间。查文斌,不愧为一代掌门!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从脸颊汇集到了下巴,“滴答”一声过后,惊恐万分的蝙蝠再次从洞内飞出。
喘着粗气,迷离着双眼,查文斌一字一顿地说道:“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又何须敬天尊地?只消视之草芥,践其首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泪并不是懦弱的代名词,真男人的泪,那是一种绝处逢生后对于生命的洗礼。
是啊,老天爷,你既然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走到那山洞之外,遥看天边乌云滚滚,似乎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铺天盖地而来,就要把这个挑战天道的凡人撕成碎片。查文斌拔剑竖指天空,转而仰天长啸道:“哈哈哈,我阳寿未尽之前,你能奈我何?狗屁天道,我呸!”一口唾沫狠狠地砸向了大地,这个男人转身大笑着进洞,只留下一抹斜影让那乌云只能互相以闪电作为发泄,一副英雄气概,好不洒脱!
见查文斌归来,几人才敢小心地问道:“文斌哥,没事吧?”
查文斌拍拍大山的肩膀,又替卓雄整整衣服,再看向超子说道:“没事,收拾了个杂碎罢了。你们以后要是跟着我,怕是危险多多。等过了这次,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别老跟着我一个臭道士到处跑,没个正经,哪家姑娘看得上你们。”
这话一出,那哥仨可急眼了,正要辩解,却被查文斌打断:“我惹了个祸,躲不过,也不想躲,只是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有的事,因我起,也该因我了结。那屋子,你们替我住着也行,锁着门也行。如果三年后我能回来,自然是最好,要是过了三年还没人影,记得帮我在师父的坟边堆一个衣冠冢。不要多问,也不必去找,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超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卓雄止住了,这时候,他明白,无论他们说什么,查文斌都是主意已定。如果能被人轻易左右,那查文斌也就不是查文斌了。
胸部的伤刚才莫名间好了七七八八,只是他们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查文斌的左手刻意地伸进了衣服兜里。在获得力量的同时,总是会付出一些代价,默默地收起地上的灭魂钉,这些本不该存于人间的法器,又怎能是凡人能用的呢?
七星剑仿佛没有了往日的浩然正气,原本篆刻七星连线的剑身上隐隐有了一些黑色的丝线。那些线纵横交错,近看,并不是剑身有了裂纹,而是像在铸剑的时候已经镶嵌进去的。再一对比,那些纹路虽然复杂,却又不乱,若是拿出灭魂钉一看,便明白了一切。
用血铸成的剑才是一柄真正的剑,恐怕连这柄剑的主人也没想到,今天有人会把鬼篆用血的方式留在了剑身之中。从此,世间少了一样流传千年的道家法器,多了一柄让神鬼嚎哭的灭魂剑!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