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逐鹿客》 故国神游 序幕【楔子】 天下武道十四阶! 前十阶为凡武之境,又被称作凡武十品。 凡武十品是肉身的锤炼,主要通过掌控游走于经脉中的真气,完成强大体魄的重塑。每一品阶都分为初期,中期和巅峰。若达到第十阶巅峰,常规刀剑将难以刺穿武者肉身。届时,武者各方面体能也将大幅度提升,可于千里之外听音辨位、单手碎鼎不费吹灰之力。 后四阶乃是被天下武者称为神武进阶的“心武之境”!以心化意,御气杀敌,追求与兵器的完美契合,最终达到物我两忘,天地归一。 “登峰”、“造化”、“天人”、“无我”。 心武四境是精神的修行。 这是仅凭修炼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常人若想踏入心武之境, 既需苦心,也看慧根,更凭天意! …… 传说,这世上的所有兵器,一开始并没有灵性。后来,一名黑衣教宗为了创造可以与赤焱武士相抗衡的绝世兵器,遂释放出强大的精神力,催动异术,诱捕游荡在天地间的灵族,并将之禁锢封印于刀剑之中。 自此,世间凡铁有了如神器般摧枯拉朽之力。作为黑天教送给人类的第一件礼物。这些蕴藏着极强破坏力的刀剑,为人世带来了无尽的战争。 凡人若想驾驭并释放这些有“灵魂”的刀剑内,那些令人畏惧的可怕力量,就必须得先达到“心武之境”。若是强行开启并施展这些禁锢在刀剑中的力量,也不是不行。 先达到十阶,再献祭生命。 ——【太古神话】—— ——【霁月往事】—— 霁朝是宗法制与分封制并行的王朝。 作为霁朝政治制度的两大支柱,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关系分封制也称分封制度或封建制,即狭义的“封建”,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分封领地,属于政治制度范畴。 宗法制是分封制的基础,在家庭范围是为宗法制,在国家范围是为分封制。二者互为表里,相互依存,是维系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加强奴隶主贵族世袭统治的工具。层层的分封,形成森严的等级,保证了贵族在政治上的垄断和特权地位,宗法关系有利于凝聚宗族,防止内部纷争,强化王权,并把“国”和“家”密切地结合在一起。 …… 二十多年前,一场毫无征兆的“赤焱之乱”,将位于夏国境内的霁朝帝都“凛风”化为废墟,天子在混乱中流亡,不知所踪。 于是,原本位于霁朝以西的八个强国联名天下诸侯,拥护当时刚刚成年的慕氏王族公主慕稚为女帝,定都云梦山下“百花城”,史称“西霁“。 不久后,刚继位夙国国主的云宸,意外间找到了流亡中的霁愍帝,得知此事的西霁王朝竟以“赤焱之乱”尚未平复为由,继续坚持西霁为正统。 此时,霁朝以东正处于赤焱武士与夏、邯两国的战火之中,数百个小诸侯国被迫卷入其中,无奈之下,云宸迎霁愍帝定都夙国“镜月城”,并对深陷“赤焱之乱”中的诸侯国进行援助,试图重建秩序,史称“东霁”。 辉煌了六百年的霁王朝因“赤焱之乱”,步入礼乐崩塌伊始。自此,华族的历史上首次出现了两个王朝同时并存的格局。 原本作为王室禁军的赤焱武士,也从那天起背负叛逆之名,昔日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黑天教,在这时死灰复燃。 时间一晃二十年弹指间,当东霁王朝渐渐恢复元气,打算对自诩正统的西霁发动统一战争之时,一场至今也不明因由的“天火劫”降世,将东霁帝都镜月城点燃。 逃过了“赤焱之乱”的霁愍帝,终究未能逃过这场“天火劫”。哀恸声里,霁愍帝驾崩,东霁诸侯陷入杀伐混战,太子流亡,不知所踪。 早已等候多时的西霁王朝,趁机对此时的东霁发起入侵,危难关头一个名叫梁懿的男人挺身而出,带领当时东霁最强大的七个国家与西霁决战泾渭关,史称“泾渭关会盟”。 …… 原夙国国主云宸,有两个孩子。 长女云姈,次子云凡。 次子云凡在“天火劫”降世前,不告而别去了北陆,多年来下落不明,但云宸并没有因云凡的失踪而另立新的储君。?直到夙国主云宸,在东霁与西霁的那场?“泾渭关一战”中,卷入不明因由的可怕风雪,至今生死未知。 泾渭关一战后,早年便与夙国有着深仇大恨的东霁墨国,趁机卷土重来,对夙国发动奇袭。面对来势汹汹的墨国大军,国不可一日无主。 夙国宗室在经过激烈的商议后,将云宸的长女云姈扶上王座。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宗室成员都看好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国主云姈。 当墨的军队将夙国点星、流云、曜光三城陆续收入囊中,并将明月、镜月围住。宗室内部分裂成了三派。一派主张死战,一派力求和谈,一派表面摇摆,实际暗中与墨国私通有无。满朝文武也在这个过程中分成两派,部分文臣与所有武将主张死战,哪怕以身殉国。部分文臣则主张向他国求援,哪怕代价巨大,至少暂解燃眉之急。 同一时刻,得知夙国处境的东霁夏国,表面上为偿还夙国在“赤焱之乱”中,帮助夏、邯两国共同对抗赤焱武士的恩情,实际上也在暗中打起了侵吞夙国的主意。 但碍于“泾渭关会盟”至今,与夙、墨两国尚保留有同盟关系,野心勃勃的夏国国主敖椿,遂决定将其次子敖野入赘夙国,婚配夙国国主云姈,缔结联姻,从而兵不血刃解了夙国之危,顺道完成对夙国的摄政。 得知这一消息的墨国,迫于此时已称霸东霁的夏国威慑,从明月城下撤军。而失踪多年的云凡,也就在这个时候,带着流亡的赤焱武士和追随他的北陆飒部战士,回到了此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夙国国都明月城…… 故国神游 第一幕【孟简】 传说,天帝有二子。 长子名“晞”,次子名“朔”。 一个象征白昼,一个代表黑夜。 后来,“朔”因偷吃神树果实,被天帝贬下凡间经百世历练。临行前,“朔”在追随他的“神侍”帮助下,带走了拥有平衡与统一力量的太古圣剑“弈心”。 而那些追随“朔”神侍们,也在他谪世不久,因为被天帝发现她们暗中帮助“朔”偷剑,遂一起被驱逐到了凡间。这些被驱逐的神侍放弃旧的信仰,化身“堕羽者”,将“朔”奉为新神,在人间建立起了最初的黑天教。 黑天教将以天帝为首的神明们视为旧神。并在“朔”的带领下,切断了旧神对于凡间的干涉。她们召来无尽的黑夜遮蔽天日,诱惑被天帝以太古魔神之血创造的十二只神兽自相残杀,并在此期间重建人族的信仰。 这些黑衣的神侍们穿行于血与火的阴霾里,从血祭、活祭中汲取力量,逆乱阴阳,散播苦难,制造狂热的崇拜,为祸众生。 天帝得知此事,派长子“晞”和他的英武者们,来到凡尘消灭“朔”和他的使徒。这群跟随“晞”降世的英武者,便是最初的赤焱武士。 来到凡间的“晞”,手握天帝赐予他的神魔之刃“天纵牙”,与手持“弈心剑”的“朔”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厮杀。 过往的神话时代,在“朔”与“晞”的刀剑下结束。最终,“晞”杀死了“朔”,“朔”也击败了“晞”,兄弟二人殊途同归,魂魄双双落入人世轮回,每隔几百年便会转世为人,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族王朝的更迭起伏。过程中,“天纵牙”与“弈心剑”也随着人族王朝的兴衰起伏,不知所踪。 至于那些跟随“晞”下凡的英武者们因未彻底完成使命,选择留在人间,与等待“朔”重生的黑天教继续未结束的战争。 ———【太古神话】——— 东霁雁国,位于东霁东南,北与夙、夏、邯三大诸侯国接壤,西与络、启两国互为邦交,南与天琼城隔深渊之海相望。周边有数十个小诸侯国,因雁国与天琼城之间密切的贸易往来而得益,唯雁国马首是瞻。 自霁朝建国起,因占据中原富庶之地,常年战乱不断。后历经雁文公、雁桓公、雁景公三世图治,恰逢“赤焱之乱”、“天火劫”共创良机,遂在雁焚公楚阖手中,顺势崛起为霁朝东南第一大国。 “天火劫”后,东霁列国混战,雁国与夏、邯两国在疆土问题上偶有摩擦,直到“泾渭关会盟”,这些过往的恩怨方才不了了之。 …… 东霁雁国,秋叶城, 誉公子府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誉公子府,作为雁国五大公子府之一,也是秋叶城的城主府邸。雁国公楚阖一共有五个孩子。作为雁国的三公子,楚誉既是秋叶城的城主,也是昔年闻名天下的东霁名将。 然而,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楚阖不愿让他的这个三儿子上战场,遂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楚誉革了职。一开始便无法理解父亲这一举动是何目的的楚誉,自此性情大变。如今,卸下了将军的战袍后的他,成了雁国著名的花花公子。 喜附庸风雅,好舞文弄墨。时常会邀约城中颇有才气的佳人,在府中吟诗作对,彻夜不眠,虽常惹人非议,但楚誉从不在乎。府中下人们,会定期擦拭公子府门楣,清扫阶梯,以焕其新,以应其景。 庄严肃穆的公子府门外,一间位于东市大街的包子铺,眼下,一位少年坐在这间铺子里已快一天时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誉公子府门的方向,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得,看他那认真的模样,不敢有一丝松懈。 这位天生冷白肤质的少年,若是注意一下吃相,也算是位俊气的小伙。他大口的吃着刚点的包子,狼吞虎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似的。而此刻,少年的身后,一群话多的食客们,恰好在此时议论着最近刚发生不久的些许天下大事。 “你听说了吗?夙国那个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传说中的神兽——血眼霜蹄。” “这个消息我知道的可是比你早!据说,已经消失二十多年的赤焱武士与当年被灭族的飒部余孽,也被这云凡给重新集结。现在,这两支虎狼之师已经驻扎在霁北夙国的国都明月城里。” “不久前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刚停,看这云凡来势汹汹,想必很快咱们就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原以为,夙国与墨国的战争会因为夏国的介入差不多就结束了,结果没想到,现在这云凡的突然归来,反而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想当年这夙国的储君云凡,也曾名动八荒,威震天下,那势头和名气,可丝毫不亚于现在咱们东霁的方伯大人梁懿啊!” “一个月左右灭玄国,转身便奔赴泾渭关外,枪挑西霁各路名将,负尽天下英雄!多少美人为之倾心一世,多少权贵想要将他拉拢,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世间男儿所渴望之事物,都放在了他的面前,结果……唉!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他对这些不屑一顾?” “可惜这云凡后来竟不知为何,放下这一切,不告而别,孤自一人去了北陆!若不是他的离去,墨国哪敢染指夙国疆土?” “墨国与夙国,积怨已久,不过说真的,若是没有墨国与夙国的第一次内战,掀开咱们东霁的列国混战序幕,估计西霁八柱国也不会趁机入侵。” “是啊,小国之间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倒是像墨国与夙国这样的大国之间打斗,才是最伤咱们东霁的根本啊!” “要是这云凡当初没走,西霁肯定也不敢这么乱来,以我之见,与咱们现在的这个方伯大人相比,云凡更能让他们西霁有所忌惮!” “如果当初云凡没有走,现在肯定没有咱们这个方伯大人梁懿什么事情了好吧!与出身布衣的梁懿相比,云凡是夙国世家王族,天下列国肯定会更看重云凡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咱们东霁王朝,若是能得梁懿与云凡二人共治之,想必霁朝一统,指日可待!” “这个难讲,山无二虎,天无二日!” 话语间,微风拂过少年的额前垂发,将之从一片神往中唤醒。他回头暼了一眼身后交谈的几人,那几人恰在此时与少年目光相触,随即也意识到不该在这种场合议论如今东霁的英雄梁懿,遂掩面离去。 孟简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为何,在整个雁国,人们对于梁懿的评价并没有东霁其它地方那么高。 早年的孟简很崇拜梁懿,也曾立志成为像他这样的大英雄,能够在危难关头带领众人同仇敌忾,力挽狂澜。 然而,今日的孟简,却因为在包子铺意外听到了一个似乎曾经比梁懿还有名的名字———“云凡”,于是人生的轨迹在这一刻起发生了轻微的偏差。 好奇心在此间深深种在了孟简的心里,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关于云凡的这些片段事迹。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了,孟简打算去茶楼里问问说书的易先生,看看经常说书的易先生那里,有没有关于云凡更多的故事。 少年时候的孟简,最喜欢听的便是王侯将相,捭阖纵横。在那时的孟简看来,世之大丈夫,当手提三尺利剑,立不世功勋。而像那时孟简这般的少年,在东霁只多不少。 这些少年怀揣远大梦想, 渴望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他们将完成霁朝统一为毕生愿望,甚至有的人从一出生开始便被他们的家族灌注这样的想法。孟简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参与到霁朝一统的伟业当中,哪怕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无名之辈。 然而,这个梦想在师父逼他学医后,渐渐被孟简埋藏在了心底。尽管师父不传授他武艺,但是孟简还是在师父教师姐武艺的时候,偷学了些许招式,并在不断的练习与自我探索之下,另辟蹊径。 如今的孟简,已是一个六阶武者。 天下武道十四阶,每一阶都分为初期,中期和巅峰。前十阶为凡武之境,注重身体的垂炼,后四阶为心武之境,追求精神的修行,向来可遇不可求! 通常情况来说,九阶以下的武斗基本上不存在一力降十会的情景,除非借助了什么逆天的神兵利器,亦或是什么奇门秘技,才可能出现越阶斩杀。 像夏国的血虎骑、夙国的苍狼骑和寒甲军、墨国的白羽夜鸦、启国的凰羽甲胄,基本上都是九阶初期水平的武者,他们配备精良的装备,修炼特定的心法,即便面对十阶中期的武者也可以打个有来有往。 而雁国的雁羽军,不收童子军,必须成年了并且达到九阶中期,才有资格报名。可以说,雁羽军入伍的要求,是整个东霁之最严,没有之一,但是相对而言其待遇也是最好的。 秋日的风里,总在不经意间夹杂着些许的愁绪。孟简不知道自己还要坐在这间包子铺等多久。这时,一个刚下学堂的小胖娃坐到了孟简的面前,将他的视野遮住部分。 孟简漫不经心地吃着包子,孩子被孟简狰狞的吃相吓得不清,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像一尊石像般呆坐原位。 面对这个挡住自己视野的同时又盯着自己不说话的胖娃娃,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孟简,忽然失去了耐心,遂以极度无情地口吻,对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胖娃凶了凶:“看什么看,小屁孩,没看过吃包子?再看!你还看?上瘾了是不?信不信我揍你!” 小胖娃被他这么一凶,随即号啕大哭。片刻,小胖娃的家人闻声赶来。但见孟简年少,不过独自一人,本想不分青红皂白,先发一通烂火,却在此间意外发现孟简腰部,藏有一样被麻布包裹,像刀剑的东西。 直觉告诉小胖娃的家人,面前这个男人并非善类,于是反倒是向孟简赔起不是,然后未等孟简作出反应,小胖娃的家人便将小胖娃抱走,此事就此不了了之。这下没有人会再打扰到孟简了。 约莫黄昏时分,一辆黑漆涂木,车轴雕纹有风麒麟图腾的马车,出现在热闹的东市大街。这是雁三公子楚誉的座驾,整个秋叶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通常情况下,马车内坐着的可不止楚誉一个。 正所谓宝马配好鞍,香车赠美人。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马车最终随着仆役落下的马鞭,缓缓停靠在誉公子府的府门前。下人们闻声摆好马凳,恭迎公子楚誉的归来。 这时,远在包子铺吃包子的孟简,握紧了裹着抹布的剑,临走时将几枚铜板丢在桌上,并顺手拿走店铺内的一顶不知哪来的蓑帽带在头上。孟简将蓑帽压低视角,快速穿过包子铺与公子府这段距离里拥挤的人潮,一声不吭地朝着马车径直走去。 出身于公侯世家的楚誉,颇有世家公子的风度,衣冠楚楚的他,踩着马凳缓缓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挑起车帘,将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从马车内搀扶下来。 这黑衣女人肤无血色,如白玉雕琢。柳眉之下,一双猩红的眼眸似在卷睫拨动间摄人心魄。但是,这双眼睛,在她身边的侍女眼中却充满了威严和压迫之感,以至于侍女这一路上像是犯了错似的,都不敢抬头看她。 女人在侍女和公子誉的共同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来到誉公子府门前。孟简的脚步越来越近,人来人往中,他卸去了古色长剑上裹着的麻布,并干净利落地拔剑出鞘,锋芒在夕阳的余晖下一闪而过,晚风中肃杀之意不胫而走。 与孟简擦肩的行人率先发现情况不对,纷纷选择了避让,誉公子府前的护卫在孟简拔出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了危险,遂一边大声喊道:“有刺客!”一边将楚誉与黑衣女子护送入府。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众目睽睽下,孟简挥剑而起。 激扬的尘埃扰动围观者的眉目,锋利的剑刃在此间将马车损毁,并将本要上前拿下孟简的护卫逼退数步。受惊的马儿在一声长撕后,撞倒几个行人,带着断成两截的马车,于闹市远去。越来越多的护卫和看热闹的家仆从公子府内涌出,与孟简对峙于誉公子府前。 “孟简,你疯了?”面对孟简的威势,公子楚誉没有丝毫畏惧慌乱,反而有些愤怒,他将黑衣女子藏到身后,向少年喊话,“闹够了没?你当我府是菜市场?三天两头跑这儿闹?都跟你说几次了,我跟你师姐好聚好散,你别得寸进尺!” “狗贼!”话语间,孟简转动手中剑柄。寒芒一闪,挡在孟简面前的护卫们,手中的长戈纷纷落地,而他们的手背上都在此间多了一道均匀的血口。孟简冷冷道,“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不然明年今日,我让你们坟头长草!” 众护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也不敢退散。 黑衣女则在此间假装受到经下,静静躲在男人们身后,如同游走在暗处的毒蛇,默默打量着此时正怒发冲冠的孟简。不知为何,仅是初次相见,黑衣女子却对这少年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于是不经意间多看了他几眼。 面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原本站在众护卫身后的楚誉,缓缓走到人前。此时,正是楚誉在受惊的黑衣女人面前展现自己英雄气概的最好时候。 黄昏的落日,挂在地平线上,似乎是不想错过这场有趣的争执,所以迟迟不肯离去。围观的众人不明真相,遂议论纷纷,认为又是誉公子惹了什么风流债,导致仇人寻仇上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此时的孟简,等了楚誉有一天了,这句话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就等着这一刻。然而,未等他享受这片刻的舒畅,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楚誉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拔出了锋利的长刀,指向此时风头正盛的孟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孟简:“你吓我啊?” 楚誉没有理会孟简的挑衅。 当这位看似风流的雁国二公子,用他那双舞文弄墨的手握住刀柄,站在孟简面前的这位不再是过去那个花花公子,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曾带着雁国军队,驰骋天下的东霁名将!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受死吧!!”孟简大喝,挥剑袭来。只见一刀白光从眼前划过,未等孟简迟疑,火花迸发,血花四溅,寒芒闪动,剑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众人惊呼间,却见此时的孟简,手臂缓缓滴血,满脸错愕神情,看样子,似是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人看清楚那个叫楚誉的男人是如何挥刀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孟简败了。 “连自己的剑都握不住,还想来杀我?”楚誉将刀没入身边侍卫的刀鞘,侧首冷冷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不计较你在我府门前惊扰了我的贵客,再有下次,我不会看任何人的情面,滚。” 孟简看着跌落在地的剑,脸色煞白。没等他回过神来,一群誉公子府的家丁便从府中一拥而上,先将他一顿暴打,然后再把他五花大绑在众人面前,就像是在捆绑一个牲口。 “你,去把那匹受惊的马找回来,别让那马再伤了人,不然到时候可就有的头疼了。你,去找辆马车过来,剩下的人,你们几个把门口这一地的狼藉收拾收拾,你们几个给我把这小子看好了,等会马车来了,给他抬到马车上去带走。”公子府的管家刘能说着说着,突然就来了怒气,遂上去踢了孟简两脚,“臭小子,没事儿就跑公子府来闹事,每次都能给我带来一堆麻烦事儿来!” 孟简瞪着刘能不说话。 “来个人,搞个麻袋给我将他套上。”刘能气得不行,“我看着他就来气。” 在命公子府的家仆们,将孟简五花大绑后,誉公子府的管家刘能,亲自给孟简套上了黑色的头套,然后又补了几脚。 孟简大吼道,“别碰我!” 结果惹来了一群人的群殴。楚誉见状,上前拦住了他的这些家仆,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做绝。很快,一辆专门为孟简准备的马车,在楚誉训完话后不久,安排了孟简接下来的命运。 “楚誉!今天你不杀我,明天我还会来!” “把他带走,带远点,晦气。”这是孟简在誉公子府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在府中恶仆的重击下失去了意识。 “这人是谁。”一直躲在楚誉身后的黑衣女子轻声细语在他耳边道,楚誉在听到黑衣女子呼唤后,眼神中的冷峻在下一刻化作柔情。“一个疯子,让紫菱姑娘受惊了。” 这位被楚誉称作是紫菱的黑衣女子望着那辆载着孟简渐行渐远的马车,有些出神。夜色渐近,晚风微凉,行人因远去的喧嚣而渐渐散去,夕阳也终于远离地平线,月色悄然到访。 猩红的双眸里,一望无尽的深邃。当一切尘埃落定,这位名叫紫菱的女子也在楚誉的搀扶下走进幽深的誉公子府邸。 马车在经过一路的颠簸后,来到了秋叶城最繁华的闹市。昏迷中的孟简,也就在这个时候被誉公子府的下人们叫醒,然后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扔之前,每个人还喷了孟简一脸唾沫,似是在以此宣泄被安排这等苦差的不快。 剧烈的疼痛感令孟简有些恍惚,当马车与嘲笑声渐行渐远,陌生的大街上,在周围人的好奇与鄙夷中,孟简迎来了属于失败者的落寞和屈辱。 “楚誉!!!!”少年呐喊着,如狮子般咆哮于夜色下的秋叶城。“我要杀了你!” 可悲的是,他的疯狂和愤怒在于周遭人看来,不过是个疯子令人可怜的嘶吼以及令人厌烦的吵闹罢了。先前在刀剑交锋下受的伤,此时已慢慢结痂。衣袖也不知何时破损,剑也丢了。他看起来狼狈至极,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如果这个时候在孟简的面前,有一个破了的碗,我想是个人都会当他是个乞丐,还是神志不清醒的那种乞丐。 故国神游 第二幕【旧梦】 秋日的雁国有着东霁最美的盛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雁国公楚阖都会邀请两三好友,相聚秋叶城,把酒同醉,共赏秋色。 夙国的明月城,有明月, 雁国的秋叶城,有秋叶。 秋叶城的秋,是天下之秋。 那是一种意境,也是一种味道。 当晚风轻轻拂过城中的古槐,金色的落叶铺得满地,淡淡的香味消融在风里,所有从此间路过的行人,便会有种仿佛在梦里的错觉。抬眼看天边,天的颜色淡了些,倒是流云不知何时在夕阳的霞光中燎得火红。南飞的雁会在这时于秋叶城小憩,秋叶城的秋,没有暮夏之蝉的衰鸣,却多了这天下难有的清闲和安逸。 每到这个时季,即便是不出门,拉着知己好友在家中院落饮酒,也是非常快乐的一天。秋色会在同老友的畅谈间消融于酒里,化作秋天的味道,而有关于秋的意境则在不经意间与美酒一起尽赴谈笑中。到了快入夜时,偶有晚风会调皮地吹散天边的火燎云,届时,白昼与黑夜同在一片天幕,星辰与日月共相辉映。这是只有在秋叶城才能看见的奇妙场景。 与雁国秋叶城相邻近的启国境内名胜“凤鸣”山上,有一座凤鸣寺,每到这个时刻都会有个可爱的小和尚敲响秋日的晚钟。于是悠远的钟声穿过万丈霞光,与君共赏两地美景,天地万物也将在这缥缈的古寺钟声里融于一色。 入夜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点燃了秋叶城热闹的华灯,缓缓拥抱属于自己的生活。月色与秋色在此间平分夜色,繁华与宁静共存于一城。若到那时,你恰巧身在秋叶城,心中必然会有一种物与我孰为真的错觉,而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我。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夜色下的秋叶城,处处是三两结伴的同游人。欢乐属于同游者,而悲伤与委屈则尽归孟简。 在经历了楚誉的羞辱和公子府家丁的暴打后,孟简非常狼狈地走在大街上,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既像是落魄的醉汉,又像是疯癫的乞丐。 行人见他纷纷避让,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干系,惹来晦气。偶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但大多时候与孟简擦肩的只有冷漠和嫌弃。剧烈的头疼让此时的孟简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这与街灯月色烛火皆无关,或许是那些公子府的恶仆下手没轻没重,又或许是他太累了。不过凭着孟简的体质,过一会就能好起来。 此时的孟简步履蹒跚,他非常想有人来扶自己一把,但遗憾的是,除了孤独,他一无所有。最终,孟简只能顺着记忆和直觉,在摇摇晃晃中,消失于人山人海的闹市,就像是从未来过这里。 回去的这一路上,孟简一直在想等会该如何跟二师姐交代。他很害怕二师姐得知自己去找苏誉的麻烦后,非常地生气或是难过,本来二师姐就常年体弱。 若不是意外从别处得知,这秋叶城的浪荡公子苏誉对他二师姐始乱终弃,孟简才不会隔三差五跑公子府闹事。孟简从不怕得罪谁,但是如果有人伤害到他所在意的人,哪怕这个人是雁国公的二公子,孟简也会想办法让他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孟简有两个师姐。 大师姐白蔷,乃雁国最大世家白氏之长女,号称雁国第一美人,不久前嫁给了雁国右相燕淇独子燕离。可谓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二师姐颜菁,是位名满雁、络、启、夙四国的才女,气质超凡,文采斐然,不久前因苏誉始乱终弃而伤心过度,现居于秋叶城外“风止居”,正安心调理身体。她的父亲是此时天琼城二十七家商会的会长颜枫,雁国公楚阖的挚友之一。 孟简排行第三,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便被师父“明镜居士”叶轻娆捡到并扶养长大。这“明镜居士”是雁国公楚阖的另一位挚友。楚阖这人一生孤僻,没有太多朋友。也正因如此,面对孟简的“无理取闹”,身为雁国二公子的楚誉才表现出了少有的宽容大度。 而这“明镜居士”,如今就居住在秋叶城外的“风止居”。不过这几天,她并不在。由于天气渐凉,加上急火攻心,二弟子颜菁病了,需要几味稀有的药材才能缓和调理。这个做师父的可急坏了,连夜跑去与秋叶城相邻的紫烟城去购药。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孟简不要惹是生非,结果这下尴尬了。 月上枝头时,步履蹒跚的孟简终于回到了“风止居”。今夜的他,是借着月光的温柔,一路摸黑前行。当孟简穿过那片熟悉的翠竹林,步入幽暗处北望,彻夜长明的“风止居”,便在此时映入眼帘。 推开院门时的孟简,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的小心翼翼。他生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二师姐,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其实早在他推开院门之前,便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小师弟,今天都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青纱帷幕间,一声温柔而明显能感受到中气不足的问候,令此时已疲惫不已的孟简放下了心中最后的戒备。 那是二师姐颜菁的声音。 “我…我去城东的药铺给师姐抓药,临走的时候没注意,把东西丢在了药铺里,走到半路才发现,于是半道折返回去,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孟简慌不择言,随便便了个借口,试图搪塞过去。 “那药呢?”这时,另一个较为严厉的声音也从烛火照亮的青纱后缓缓道来。孟简瞬间就听出来这声音是谁,他下意识地蹑手蹑脚后退,就像他刚刚小心翼翼地进门时候那样。原本便有点凉意的“风止居”,在那一瞬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小师弟,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她掀起帘幕,为颜菁披上裘袍,并搀扶着憔悴的颜菁,从帘幕后来到孟简的面前。 此时,一群身着锦衣的男人组成高大的人墙,将孟简的退路阻断,孟简想强行离开这里,结果被他们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肩肘的碰撞间,孟简推断这些家伙的身手应该在九阶水平。愁眉紧锁的孟简,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月如钩,秋风刺骨。 长明的烛火间,翠竹摇影。 颜菁痛彻的咳嗽声回响在风止居。 女人温柔的抚过颜菁的后背,余光里的孟简结结巴巴道“回…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女子不解地问。 “是……”孟简尴尬道,“我刚刚迷路了。” “现在认识路了吗?”女子继续问道。 “认…认识了”孟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不敢说话了。那女子见状忽然笑了,她微微摇动系于手腕处的紫金铃,原本藏于“风止居”外翠竹林的锦衣客,闻声纷纷涌入院落之中,这下孟简的退路彻底没了。 当皎洁的月光落在“风止居”的庭院内,晚风轻轻摇曳着院落里外的青竹,发出沙沙声响,星辉在此间悄悄洒,清溪静静地从孟简心中流淌着,鹧鸪与溪水在此间争鸣。秋色争不过月色,月色争不过绝色,当月色与秋色在孟简眼中里消融,她便是万千绝色里那一抹最是难得。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大师姐,雁国第一美人白蔷。 孟简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大师姐白蔷会出现在这里。这也是白蔷出嫁雁国右相之子燕离后首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大师姐了?”白蔷扬起柳眉,问。“老实交代,今天都去了哪里?” 孟简:“我…我去西市买药了!” 白蔷:“刚刚还说是去东市,怎么又变成西市了?” 孟简:“东市…东市没有我要的,所以我又跑去西市了!” 颜菁:“那药呢?” 孟简:“去了西市才发现药铺关门,药没买着…” 白蔷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愠怒的样子令孟简瑟瑟发颤。从小到大师父没有打过他,因为犯错的时候,都是师姐替师父动手。 “继续跟师姐们说说,这一路上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衣服会破成这样,还把自己弄的如此灰头土脸。”本想发火的白蔷见孟简衣衫褴褛,忽然有些心疼,遂关切地上前查看,“衣袖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颜菁撩开孟简身上残破的衣片,借着烛光发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怎么还负伤了?” 白蔷:“你跟谁打架了?” “秋叶城南一只有名的大黄狗!”说道这里,孟简突然没忍住笑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白蔷瞪着孟简,一旁的颜菁也上前关心起他的小师弟,“最后打赢了吗。” “当然…”孟简犹豫了一下,“不会输!” 原本一脸严肃的白蔷听罢,与颜菁交换了眼神。这一幕孟简却并没有察觉,反而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蒙混过关,颜菁试图给孟简最后的机会,提醒道: “这大黄狗还挺厉害,都咬出刀伤了。” “这刀伤看样子还不轻。”白蔷查看孟简破碎衣袖下的伤,“哪家的大黄狗,这么厉害?” “这大黄狗…练过!”孟简吞吞吐吐道,“改天带师姐们去看看!” “编,继续编。”白蔷忽然沉下了脸色,“我倒要看看你能编成什么样。” 孟简听罢,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白蔷的情绪变化,但是却在话语间已经意识到,师姐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跟师姐们说实话,”颜菁也严肃地问孟简,“今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孟简吞吞吐吐:“我真去东市了…” 白蔷问: “你去东市做什么?” 孟简答:“吃包子…” 白蔷问:“还有呢?” 孟简睁眼说瞎话:“跟大黄狗干架。” 颜菁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孟简最害怕看见的失望神色: “……”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白蔷的眼神中,一丝杀意闪过,她拍了拍手。院中一名锦衣客从角落上前,将一把古色的剑双手奉于白蔷和孟简之间。白蔷当着孟简的面,拔出了这把剑,问,“眼熟吗?” 这一刻的孟简,方才意识到原来师姐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孟简不敢直视白蔷的眼睛,更不敢就此沉默,遂吞吞吐吐道: “眼熟…” 白蔷问: “你的剑呢?” 二师姐颜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旁边,连连叹气,这令孟简感觉到好似有千山压顶,一时半会难以喘过气来。最终,在两位师姐的双重施压下,孟简低下头: “剑在师姐手中。” 话语间,冰冷的剑脊打在了孟简的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让孟简随即想起小时候做错事时,师姐们把他吊起来打的每一个悲惨场景。 时光仿佛在那一下剑脊拍打屁股的时候,将孟简拉回到了从前那些美好而带着些许泪光的记忆里。虽然,如今的孟简已是六阶的武者,但是在刚步入九阶的白蔷面前,终究还是太嫩了。 白蔷已经很控制自己的腕力,她若是稍稍用力,估计此时的孟简,最轻也得股盆挫伤。但即便如此,这个力度的疼痛感,还是让孟简苦不开言! “我再问你一遍,今日你去了哪里?”白蔷问,“又做了什么?” “秋叶城东,十里街,包子铺,吃包子…”孟简话说了一半,白蔷将剑归鞘,一手捏起他的耳朵,但是却并没有真的用力:“然后呢??” “师姐—我错了!错了!然后…然后我去找大黄狗干架,不对,是去公子府找楚誉那个混蛋讲道理!”孟简疼道。 白蔷:“讲道理?!?!” 孟简:“切磋,切磋…” 白蔷揪住孟简的耳朵,微微用力,并再次瞪了他一眼,孟简赶忙改口:“是打架,打架。” 白蔷:“最后赢了还是输了。” 孟简:“输了…” 白蔷:“丢人!” 颜菁:“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简:“刚刚师姐也没有打我啊。” 白蔷:“还敢嘴贫?” 颜菁:“小师弟,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现在站在师姐面前都敢扯谎了是不,告诉我,谁教的?” 白蔷搀扶着此时有些生气的颜菁。 孟简小声嘟囔:“大黄狗!” 白蔷:“什么?” “没没没,我牙疼,牙疼。”说罢,孟简装作牙疼的模样捂住自己的脸。此刻的他疼的不是牙,而是脸。 “师父临走前,怎么交代的?”夜色渐深,晚风微凉,月光皎揉。白蔷扶着此时有些愠怒的颜菁缓缓步入“风止居”内庭。 孟简:“让我好好照顾二师姐。” 白蔷:“明明是让你好好的伺候二师姐。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懂不懂?” 孟简:“懂懂懂!” 白蔷:“你既然懂,那还跑去跟楚二公子打架?咋的,翅膀壮了?师姐师父都管不住你了?” 白蔷的语气中,杀意四起。 孟简不敢接话。 “小师弟,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风微微摇动青纱,孱弱的颜菁咳嗽道,“是不是平日里,师姐们都对你太好了,所以师姐的话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耳旁风算了?” “二师姐,我知错了。”孟简有些内疚道,“别因为我气坏了身体,我实在是太气那个楚誉了,如果不是他……” “这本就是我和他的事,都过去了。我再说一次,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了,好吗?”颜菁强压心中的怒火,打断了孟简的解释。这时,胸腔内,一股气血忽然上涌,至使颜菁痛声咳嗽。 孟简不敢抬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算了算了,师妹不气不气。”面对微微动怒的颜菁,白蔷流露出少有的温柔,“这段时间我来陪你,顺便替你和师父一起好好管管小师弟!” 颜菁皱眉怒视孟简而不言,孟简赶忙在旁为她端茶递水,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孟简第一次见温柔的二师姐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头一次看见大师姐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去跟楚誉过招,人家可是九阶巅峰的武者,身经百战的名将,你才六阶水平,几斤几两心里没数?若是他失手杀了你可怎么办!”白蔷的情绪转变地比孟简想象的要快,“我们可就你一个小师弟!” 话语中,虽有责备却也有关切。 “在这世上,我也就只有两位师姐和师父三个亲人。”孟简认真的对白蔷和颜菁说,“我不想看见我最在意的亲人受到伤害、委屈和痛苦的困扰。” “怎么,你还以为你这是在替你的二师姐出头?不!你这是在找死!”白蔷怒道,眉角青筋微颤,“如果你活腻了,跟大师姐说声,大师姐随时可以送你一程,省的我跟你二师姐天天没事就为你瞎操心。” “这哪好意思啊…”孟简尴尬地小声嘀咕。 “什么?”白蔷没听说他说什么。 “牙疼…唉哟…” 孟简继续捂着脸道。 “牙疼就少说话。”颜菁尝试平复心情道,“以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又再去找楚誉,要么你离开“风止居”,要么我离开“风止居”。” 孟简不甘心地沉默了。 白蔷:“听见没有?” 孟简:“听见了……” 清冷的月光,无意中洒落风止居的庭院内,为颜菁平添了几分憔悴,或许是因为动怒所以伤了元气,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上又少了几分血色。 这令孟简更加的自责和愧疚。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并以此为乐趣。 那时的颜菁没有想到,今夜她对孟简说过的狠话会在不久后意外成真,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此时的孟简,是真的答应了他这位二师姐不再找楚誉的麻烦,但遗憾的是,很快便会有一件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此改变他原有的人生轨迹。 那些身着锦衣佩带长刀的壮汉们像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在白蔷的示意下退回了夜色之中。 风止居的大门轻轻合上。 摇曳的烛影里,大师姐搀扶着憔悴的二师姐回里屋休息,少年关切的目光在欲言又止中收住了分寸。 “唉!为什么我做啥,大师姐都会知道!”望着两位师姐渐渐淡去的背影,孟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回想起刚刚大师姐拿剑脊打自己屁股的那几下,虽然那几下大师姐注意了分寸,但疼是真的疼! 故国神游 第三幕【韶光】 幽深的誉公子府,可以说是整个秋叶城中最精巧的一座府邸。虽说府中布景和陈设不及王宫大内之华丽精巧,但是在这里,却可以看见雁国其余四城的建筑风格和景观缩影。而在楚誉的书房中,你还能看见一座用玉石雕刻的雁国五城完美复刻城模。 天知道楚誉命人雕刻个这玩意儿,是怕有一天自己去兄弟姐妹们执掌的城池逛街迷路,还是别有企图。 誉公子府很大,如同一座精雕细琢的景园,这里有位于竹林中的书房、高大而古老的金叶槐树以及别致的水榭楼台,看似自然瑰丽,却难说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若无专人带路,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这座府园的设计与构思是由帝都的“鬼手”张重亲自操刀,而其搭建则是由楚誉亲自督办,可以说楚誉对这座府邸的每个细节和安排,是了若指掌。 不开玩笑,如果有人来刺杀楚誉,可能刚进公子府就迷了路。即便是在府中待了有七年的老管家,也没有自信说自己可以随便在这座“曲径通幽”的公子府,来去自如。 但是,作为管家可不能在自己打理的府邸迷路,所以誉公子府的管家刘能,通常情况都会在身上带着一张府中别院分布的小地图,以防自己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走错了路,然后打搅了楚誉的“雅致”。 公子府中,有一处别院,名为“忘仙”。通常只有在接待贵客的时候,楚誉才会来到这里,比如那个披着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名为“洛紫菱”,据说家住东霁帝都景光城,近日,不知为何,突然到访雁国秋叶城,说是寻找一位故人。她与楚誉纯粹只是一场偶然。 只因楚誉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一眼,结果意外发现这世间竟有如此妩媚的女子。按楚誉的话说,这叫“一见倾心”,或是“一见钟情”。 楚誉这个人很懂情趣,也擅长制造浪漫,虽然大多时候只将他自己所感动。诺大的秋叶城,忙碌的楚三公子,在卸去了战甲之后,经常会邀请那些他所“钟情”的姑娘,在一个“黄道吉日”相聚誉公子府,然后秉烛游乐,长谈彻夜。 就好比今天。 通常情况下,公子楚誉一邀一个准,可偏偏在这位洛姑娘身上,楚三公子足足花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楚誉为了能够邀请洛姑娘来公子府畅谈,费尽了心思,从软磨硬泡到死缠烂打,终于,在今天午后,这位铁石心肠的洛姑娘被楚誉“真心”所打动了,决定来誉公子府上做客。 洛紫菱是一个很高雅的女人。 毫不吹嘘的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个时代,通常只有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才有这样的条件去学这些,可是洛紫菱虽家住东霁帝都景光城,但却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亦或是大家闺秀。 她只是活的比普通人久而已。 肤白水嫩却没有半点血色,猩红的双眸充满着别样的诱惑,眉若柳叶,青丝瀑悬。由于常年身着黑衣出行,所以在黑色衣着的衬托下,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加上声音甜美,长相精致,身材凹凸有致。男人见了她垂涎三尺,女人看见了她,也难免会心生欢喜。 洛姑娘并不是一个人来到公子府,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贴身侍女,名为青萦。青萦通常不怎么会开口与人交谈。她不是一个哑巴,只是没有洛姑娘的允许,青萦没有资格说话。 楚誉等待这一天等了很久。 虽不能与洛姑娘独处,倒也不是太心急。 誉公子府的“忘仙别院”内,展有霁朝各国的古玩字画。以楚誉对洛紫菱这段时间的了解,当她看见这些后,一定会爱不释手。 然而,令楚誉有些意外的是,这位与他在古玩店相识的洛姑娘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是因为看不上?还是楚誉会错了意?楚誉心想,那现在可咋办?未等楚誉开口示惑,这位洛姑娘倒是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一直听闻誉公子府布景陈设,乃雁国之最精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相比这满屋的古玩字画,整个公子府可谓是杰作中的杰作。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洛紫菱没有直视楚誉,而楚誉的眼睛,从她进府开始便没有转移过片刻。 “帝都的张鬼手。”楚誉的话语中透露着骄傲,“不知洛姑娘可有听闻。” “世人常说,帝都张鬼手设计的机关布局巧夺天工,即便是天上的仙人落入其中也难以轻易逃脱。只可惜,这张鬼手自多年前“赤焱之乱”起便金盆洗手,虽后来偶有听闻关于他的故事,但是却终究无缘拜会。”洛紫菱感叹。“没想到这公子府竟是由他设计,今日能在誉公子这儿得见其杰作,实乃三生有幸。” “张鬼手性格古怪,不喜生人。”楚誉笑道。“其实主要还是得看谁去找他。” “以此巧夺天工的布局,设计一座府邸,定是斥以巨资,可见誉公子之大手笔。”洛紫菱赞叹道。 “毕竟府中有太多名贵字画古玩,不下点心思当然不行。”楚誉为洛紫菱斟满杯中茶水,“但,纵然设计再怎么精妙,防得住小贼,却终究挡不住大盗。” 话语间,楚誉向洛紫菱敬了一杯茶,洛紫菱拂袖朱唇轻泯。“敢在雁国公子府偷盗,可真是勇气过人。” “是否勇气过人,在下并不知晓,不过洛姑娘何不猜一猜,到底我府中有何贵重之物可令这大盗挺而走险。”楚誉讳莫如深的笑问。 洛紫菱抬眼试图从楚誉的眼神中寻找答案,但是她看见的只有贪婪。 洛紫菱:“小女子猜不出。” “是在下的心。”楚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试图抓住洛紫菱的手,但是却被洛紫菱不动声色地礼貌挣脱。对此,楚誉倒也不脸红。毕竟是雁国王室,好歹也知进退,并没有在接下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洛紫菱:“誉公子的意思是,小女子就是那个大盗?” 楚誉:“这个就得问洛姑娘了。” 洛紫菱:“小女子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在下从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心就落在了姑娘哪里。所以这些天以来,楚某茶不思,饭不想,只得想从姑娘这里,找回在下丢失的心。还请洛姑娘帮帮我。” 洛紫菱: “这个小女子怕是帮不了。” 洛紫菱听到这里,不禁嫣然一笑。 “不过,小女子倒是想劳烦公子帮个忙。如若公子能帮小女子这个忙,或许小女子也可以替公子想办法找回公子丢的东西。” 楚誉一听,感觉有戏,遂瞬间来了精神。 楚誉:“姑娘请讲。” 洛紫菱:“小女子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 楚誉:“何人?” 洛紫菱:“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楚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预料接下来洛紫菱需要他帮的这个忙只怕是不简单。“什么女人?楚某向来钟情于字画,很少出入雪月风花,洛姑娘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诽谤!” “公子莫慌,小女子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些陈年旧事,这个女人不一定和誉公子有过什么羁绊。只是早先听闻有人在秋叶城看见过这个女子的踪迹,誉公子是秋叶城的城主,想来对于秋叶城每天出现的奇人异事,一定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楚誉:“承蒙洛姑娘抬爱,请洛姑娘继续说下去。” “这人按理说年近四十,鬓发花白,但是在常人看来,容貌却好似正处桃李年华。据推断,她应是“赤焱之乱”期间逃亡到雁国的秋叶城,当时身边除了带着一把幽蓝色的古剑,还怀抱着一个男婴。” “这个赤焱之乱发生的时候,我才刚满五岁…”楚誉尴尬的笑了笑,“虽说那时我人在秋叶城,但尚处年幼,还未成为城主。冒昧问一下,姑娘要找的这人和姑娘是什么关系。” 洛紫菱:“她是小女子的一位故人。” 楚誉:“原来如此,洛姑娘你继续。” 洛紫菱:“不知那年的秋叶城,可曾发生过什么让公子印象深刻的大事?” 楚誉:“好像没有,我从小在秋叶城长大,除了当城主这件事以及每年的秋日祭,其它的大事还真没见过。” 洛紫菱:“小女子听说,这人定居秋叶城后,济世为怀,妙手仁心,深受百姓拥护爱戴。” “秋叶城民风淳朴,这样的医者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话说到这里,楚誉心中似乎有了些眉目。“她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吗。” 洛紫菱: “小女子还听说她目前有三个徒弟,且皆是从小在秋叶城长大,不知楚誉公子可知晓。” “洛姑娘可知明镜居士?”楚誉有些不确定,但是结合上述特征,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只有这个被称为明镜居士的女人最符合洛紫菱的描述。 洛紫菱:“明镜居士?” “不错,明镜居士是家父的挚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镜居士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来到秋叶城的,好像还是家父的安排。过几日,便是雁国一年一度的秋日祭,家父到时候会莅临秋叶城,并邀请他的挚友们一起共赏秋月。洛姑娘不如暂住于在下府中几日,到时候等秋日祭,在下可以为您引荐这位明镜居士。” 洛紫菱:“那就有劳公子费心了。” 楚誉:“不费心不费心,对了,你刚刚提到的她在二十多年前还带了个男婴?” 洛紫菱:“不错,其实小女子这一行除了找她,更重要的还是从她那里打听这个男婴的下落。” 楚誉:“那个男婴洛姑娘或许今天已经见过。” 洛紫菱:“小女子初来秋叶城,并未认识太多人。” 楚誉:“傍晚那个疯子可有印象?” 洛紫菱:“印象深刻。” 楚誉:“他叫孟简,明镜居士的徒弟,排行第三,应该就是多年前她带到秋叶城的那个男婴,当然我不确定啊,不过算算时间很可能是他,毕竟这些年来没看见明镜居士身边有别的男人。但是,前提肯定还是得这明镜居士,确实是你要找的那位故人。” “那个少年可能是当年那个男婴?”洛紫菱没有回答楚誉的话,她在心中自问,并顺着回忆,陷入了沉思。她身边正为她端茶起水的侍女青萦,此时忽然瑟瑟发抖,洛紫菱眼中的猩红在此间流转。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本就苍白的雪肌此时更无半点血色。楚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青萦知道。 通常情况下,洛紫菱只有愠怒之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而她愠怒之时,会杀人。 …… 深夜,秋叶城外,风止居。 四十名身着锦衣手持长刀的护卫将这座藏于山水之间的别院团团围住。这些锦衣护卫都是雁焚公赠与右相的近卫,负责保护右相的安全。他们各个都能以一当十,身手非凡。但是却被右相安排去保护他的独子燕离,如今又被燕离安排去保护白蔷,然后又被白蔷带到了这个风止居。 此时的二师姐颜菁已经不生小师弟孟简的气了。在大师姐白蔷的细心照料下,颜菁缓缓沉入了梦乡。而接下来的时光,便是尚有怒火的大师姐和小师弟之间没有结束的唠叨。 按理说,在安顿好了颜菁之后,白蔷会好好管管她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孟简,让他从“真正意义”上长记性,但是考量到此刻的孟简,身上有伤,所以白蔷最终还是心软,改变了主意。 清冷的月光洒落尘世,点点萤火悄然飞舞在风止居院落中。冷若冰霜的白蔷拉着孟简,悄悄来到那棵时常会在深夜,散发幽蓝色流光的古树前。 孟简不知道白蔷想做什么,但当白蔷拉起他的手时,孟简的脑海里,首先回荡起的便是小时候被白蔷过肩摔以及当沙袋打的日子。 而现在,白蔷并没有打他,只是趁孟简一个不留神直接撕开他已经破了的上衣,在深夜的古树下。白蔷的这一举动直接把孟简吓傻了,以为白蔷想对他做什么!遂连忙央求道:“不可以!大师姐!这个绝对不可以!” 白蔷听罢,眉头一皱:“我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是不是几天不打又皮痒痒了?” 只见这个向来不与孟简流露温柔一面的女人,在孟简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药瓶。孟简见状,又开始胡思乱想,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去:“不是,大师姐你这到底是要干啥啊!” 白蔷:“你猜。” 孟简:“我猜不出!” 白蔷:“给我站直了!”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孟简赶紧示弱,虽然师门之中只有孟简才是学医的,但是由于他的心思却一直都在习武上,与孟简相比,作为大师姐的白蔷可谓是传承了师父叶轻娆的衣钵。 孟简:“大师姐这次我真知错了!” 白蔷:“现在知错不觉得晚了吗。” 孟简:“我以后一定听师姐的话!” 白蔷:“不用等以后,就现在吧!” 未等孟简作出反应,白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封住了孟简身上的各大穴位。在九阶武者的眼中,六阶武者的身手很多时候就像是慢动作。 于是,原本打算掉头就跑的孟简,就这样光着上半身,站在秋日晚风里的风止居大树下,丝毫动弹不得。 月光为孟简冷白色的皮肤镀上了淡淡的清霜,他像是一个石雕般站在古树前,欲哭无泪!而白蔷则像是一个名家大士欣赏自己的作品似的,围绕着此时定在原地的孟简,似笑非笑。 孟简想说话,但是他根本就开不了口,只能绝望的转动眼珠,望着白蔷凭着自己的想法,随意摆动着自己的姿态。这时,两名锦衣侍端着烛灯,来到白蔷的身边为她照明。 孟简不知道白蔷想做什么,而白蔷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只是默默地给孟简检查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外,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细微的伤口。 想到这里,白蔷突然转过身对身边的那两名锦衣小声嘀咕了半句,两名锦衣侍听罢面面相觑,于是白蔷催促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都还愣着干嘛?” 两名锦衣侍异口同声:“诺!” 随后,一名锦衣提着两个烛灯,另一个直接把孟简裤子扒了,而白蔷呢,则在这个时候背对孟简,直到锦衣侍检查完孟简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 此时的孟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他想说也什么都说不了,尴尬和羞涩的神情粉饰着孟简冷白色的肤质,像是一抹霞红洒落误入洁白的皓雪之上。 等白蔷再度转身的时候,锦衣侍已经给孟简穿好了裤子。经过仔细确认,孟简的伤仅在手臂上,其他地方并未遗落刀伤。 清辉月下,纤细的手轻轻拈碎瓶子里的药丸作粉状,然后借着月光烛火,一点一点抹在了孟简手臂的伤口上。接着,又来了一名锦衣,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拿着衣服。在经过一番折腾后,白蔷为孟简包扎好了伤口。 过程中,这个女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亦或是多余的话说。其实早在先前发现孟简受伤起,白蔷便已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那几道伤。尽管伤口的血已经止住,部分也已愈合,但比较深的那几道伤口,时不时还会溢出点血。 一开始,孟简并没有当回事,但细心的白蔷从发现孟简受伤起,就已经有所注意。虽然平日里白蔷对孟简颇为严厉,但是到了这种关头,终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御风诀”是雁国楚氏的独门心法,讲究顺风出招,御风杀敌,其气劲会随着刀剑入体后在身上各处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傍晚时候,楚誉便是通过运转“御风诀”,催动长刀,才在片刻间让孟简丧失战斗力。 在雁国楚氏“御风诀”的影响下,这些较深的伤口通常不是那么容易愈合,如果耽搁的太久,可能会因为没有办法及时愈合而导致失血过多、伤口溃烂。 幸好白蔷见多识广。 当诸事皆定,几名锦衣为孟简披上了新的衣衫,然后将烛灯挂在古树枝干上,便暂且告退。先前封住孟简身上穴道的气劲也在此期间被白蔷卸了。 而孟简也在此间了解了白蔷的好意,遂尴尬而又羞愧地对白蔷揖手:“多谢师姐搭救!” 白蔷不屑一顾:“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谢了你会乖乖听话吗?不会!” 孟简:“会!一定会!” 白蔷:“我信了你的鬼!” 孟简傻笑:“对了,差点忘记问了!为什么大师姐今天会突然出现在风止居,不会是专门为我和二师姐而来吧!” 白蔷:“师父出远门前,跟我也打了招呼,让我有空就回来看看。虽然她说的很隐晦,但是我还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孟简:“啥意思?” 白蔷:“其实还是不放心你,生怕你在她不在的时候又惹出什么乱子。” 孟简:“我能惹出什么乱子?” 话语间,白蔷握紧了孟简刚包扎好伤口的手臂:“要不是我发现的早,过了今夜你这只手就废了!” “疼疼疼!”在白蔷的指力作用下,孟简的伤口开始作痛,本想贫嘴几句的孟简就这样瞬间屈服在了白蔷的威慑下。 白蔷:“眼下,颜菁的身体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如果你再出点什么事情,师父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得多忧心,多伤心!” 孟简抿嘴思量,不知在想什么。 白蔷:“你认为我在说笑?” 孟简:“没没没,我只是被大师姐带来的这么多锦衣侍卫,给吓了一大跳,一时半会没回过神!” 白蔷:“这些带刀的锦衣大哥们原本都是保护你师姐夫的亲卫,你师姐夫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或者遭遇什么危险,所以便让他们来保护我。” 孟简:“我还以为真是我惹出了什么大事情,让大师姐带人亲自来抓我…” 白蔷:“指不准真的有那么一天。” 孟简:“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师姐会放过我吗。”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白蔷想了想,感觉这句话哪里不对,“老老实实地待在风止居不好吗?” 孟简:“那谁给二师姐去买药啊。” 白蔷:“这段时间我会让人去办这件事,你就老老实实在风止居待着,别乱跑,不然让我知道了,一定打死你。” 孟简:“可过段时间就是秋日祭了!” 白蔷:“没的商量。” 孟简:“我就随便转转!” 白蔷:“不行!” 白蔷在孟简的小脑瓜上敲了下。 孟简想去挡但是没挡住,看着小师弟委屈的样子,一向冷若冰霜的白蔷忽然扑哧一笑,不死心的孟简抱着最后的侥幸遂问:“那……” 白蔷:“想都不要想!” 眼见白蔷如此决绝,孟简只好放弃了他那最后的侥幸,并发出了幽怨的叹息,而白蔷则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师弟,淡淡道:“师父回来以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风止居,等师父回来之后,相信她老人家自会有别的安排。” 故国神游 第四幕【夜鸦】 东霁,墨国国都,夜鸦城。 每当入夜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夜鸦往来于墨国的国都。白日,这些夜鸦栖息于自霁朝各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飞回墨国。每只夜鸦的脚上几乎都绑着非常重要的信息,黑夜为它们作掩护,亦是他们的伪装。 夜鸦作为墨国的国鸟,同时也是墨国王室墨衣氏的家徽。在墨国,这些夜鸦象征“自由”和“无所不知”,而在墨衣氏的家族史里,夜鸦代表着“复仇”。 黑色的羽翼御风千里,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地,幽兰色的眼睛透过黑夜窥视着这个天下,让身在王宫却足不出王宫的墨衣决明,可以毫不费力的知道,东霁两霁各国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这对于墨衣决明而言,就如同天下尽在掌中。 对于诸多秘密的掌控,也令他在过程中积累了厚实的安全感。或许也正是如此,过去那个活在亡国梦魇里的小男孩才会变成如今王座上孤独的垂听者,并不再为过去的噩梦而困扰终日。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一封来自霁北的急报却令这位孤独的男人,忽然失了原有的分寸,并将他多年来积累的安全感在一瞬间击溃。 这是一封关于夙国的急报。 急报上并没有提及太多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当墨衣决明看到这封急报的时候,原本握住酒杯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多年来在他心中沉淀的野望在那一刻重新被恐惧所取代。原本孤坐在王座上的他,在完这封急报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亡国的战火中。 原来,那年的小男孩并没有长大。 他还是会被恐惧所侵扰,还是会害怕。 周遭不明所以的宫人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遂纷纷揖手跪拜于地,请求墨衣决明恕罪,但是墨衣决明没有说话。 恐惧中的墨衣决明来回踱步于冰冷的王座前,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将面前的木案削去了一角。随后游荡在他眼中的恐惧在这一剑过后,化作如烈火焚心般的愤怒。 无知的宫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停地请求墨衣决明恕罪,片刻的思量过后,墨衣决明的情绪渐渐稳定。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离不开急报上那寥寥几字—“云凡已归”。 “都下去吧。”墨衣决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热闹的王宫大殿,随着宫人们的离去,在墨衣决明的挥袖间变得清冷。 孤独的墨衣决明,望着手中的字条,拄剑半倚在王座上。或许是越长越愤怒,于是他将手中的酒杯扔到了大殿下。 鲜美的酒汁在此间染红了玉石铺成的地板。一个披着紫黑色长袍的女子,在此间不请自来。原本愤怒的墨衣决明在看见这个女人后,眼中的愤怒也在片刻间烟消云散。 “你怎么来了。”墨衣决明好奇地问面前的女子,女子捡起地上的酒杯,缓缓来到墨衣决明的身前。猩红的眼眸里流转着难以言喻的魅惑,白皙的肌肤在紫黑色长袍的映衬下更显白皙。 “听说兄长因为一封急报而大动肝火,所以特来看看。”她将酒杯轻轻放在了墨衣决明面前的木案上,然后拈起木案上的果盘中,一只紫色的葡萄放入嘴中。 朱唇开合,皓齿微露,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这样的女子如此近距离的诱惑。 “据说这是新从西霁购来的珍稀水果,味道还不错,兄长不尝尝吗?”女子,围绕着王座犹如一条游走的毒蛇在墨衣决明的耳边吐露着蛇信。墨衣决明烦躁道,“没有心情。” “兄长可否方便告知,这急报上究竟说了些什么,竟令兄长如此烦扰。”女子纤细的手落在墨衣决明的肩上。墨衣决明沉思良久,遂道,“那个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女人不解地看着墨衣决明,“谁?” “那个杀了我们父亲的男人。”墨衣决明的眼神中闪烁着仇恨的怒火。原本神色慵懒的女人也在得知那个男人是谁后,变得严肃阴冷。 “什么时候回来的。”女人话语间夹杂杀意。 墨衣决明:“一个多月以前。” 女人:“这消息怎么来的这么晚?” 墨衣决明:“我们派去夙国的暗探,最近全部失去了联系,现在这消息还是由他人共享于我们的。” 女人:“他人?谁?” 墨衣决明:“我们的盟友。” 女人听罢,转身离开王座。 “寒霜,你要做什么?”墨衣决明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任性的妹妹问,可是墨衣寒霜却并没有回头:“我去杀了云凡。” “现在他的身边有万余蛮人,近六千赤焱武士,你打算怎么杀他?”墨衣决明问。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墨衣寒霜停下脚步,侧首道。“如今的夙国已经不是过去的夙国,如今的我们也不是过去的我们。” 未等墨衣决明答复墨衣寒霜,又一只夜鸦当着墨衣寒霜的面,在这时不请自来。这只夜鸦很机智地落在了墨衣决明的肩上,正准备离开的墨衣寒霜被这一幕吸引,她知道又有新的消息来了。于是墨衣决明不慌不忙地从夜鸦脚上的取下信条。 在看完这封信条后,墨衣决明脸色并没好看。 “这一次,又是哪儿的信?”墨衣寒霜问。 “帝都,叔叔写的。”墨衣决明头疼道,“叔叔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 “玄衣无垢?”墨衣寒霜冷笑道,“他还记得有我们啊,我以为他都把我们给忘了。” “不得无理,”墨衣决明斥责道,“叔叔毕竟是长辈,且鉴于叔叔现在的身份特殊,为了墨国着想,确实不方便与我们经常往来。” “不方便?我们不提现在,就提当初我们被夙国灭国的时候,他在哪里?”墨衣寒霜唇齿讥讽道,“既然不方便,又何必联系。兄长,你当他是亲人,他当我们不过是棋子。” “如果当初没有叔叔伸以援手,现在还会有墨国吗?”墨衣决明斥责道,“寒霜,人不能忘本。” “既然兄长执意信任于玄衣无垢,寒霜无话可说。”墨衣寒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墨衣决明问。 “我不想让这一生有遗憾。”墨衣寒霜道。 “站住!”墨衣决明怒道,“你麾下的四大杀手前段时间已抵达明月城,我派去的。原本是打算让他们杀云姈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墨衣决明拈起案上的一颗葡萄放入嘴中,然后缓缓走下王座。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刚刚慵懒的模样,而墨衣寒霜也听完他的话后,转过了身。 “你是我墨国的郡主。”墨衣决明来到墨衣寒霜的身边,从她的长袖中抓起纤细的手,然后缓缓在她耳边道,“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若是沾染上了肮脏的鲜血,多可惜啊。我可就你这一个妹妹,怎么忍心让你去冒险。” “哥…”墨衣寒霜听罢,将墨衣决明搂入怀中,墨衣决明笑道,“听闻因为云凡的归来,夏国被迫取消了和夙国的联姻,夏国主敖椿对此很是生气。特意命原本去夙国迎亲的血虎骑驻扎在夙国明月城附近,据探子回报,他们扎营的位置在北陆和明月城之间。” “夏国这是要与夙国开战?”墨衣寒霜问。 “暂时看来不会,不过之后不好说。”墨衣决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敖椿这个老家伙,看样子是在等。” “他在等什么?”墨衣寒霜不解地看着此时似笑非笑的墨衣决明。墨衣决明在墨衣寒霜耳边小声道,“等着看我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 东霁雁国,秋叶城,午后。 当微风扫落泛黄的叶,鹧鸪在林间追逐。 午后的阳光泼洒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这一盘棋,白蔷和颜菁不知道已经下了有多久。院子里,孟简扇着药炉里的火,时不时会朝她们这边看来,像个花痴似得。 院子外,身着锦衣的男人们没有丝毫的松懈,时刻守护着风止居,但是却没有意识到极远处的竹影深处,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悄悄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明镜居士叶轻娆回到“风止居”的时候,察觉到了竹影里有异样,但是当她细细去查找的时候,那个鬼魅的身形已先她一步离开。 叶轻娆回来的时候,离孟简去公子府闹腾的事情已过去四天。进门前,院外那些身着锦衣,佩戴官刀的强壮男人们吓了叶轻娆一跳。 开始,叶轻娆以为是孟简在她不在的这几天,又惹了什么事,结果导致官府把她的住处给占了,好在这些锦衣男子中,有几个她认识,并且这些人也都认识“明镜居士”。 那年白蔷出嫁的时候,叶轻娆曾到场,并代替白蔷已逝的母亲从燕离和白蔷的手中接过喜茶。这些锦衣的男子都是燕府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不仅有身手,有胆魄,更有眼色。 进屋前,叶轻娆的余光落在了庭院内的那棵大树下,初看这棵大树周边的泥土,应是没有翻动的痕迹。那棵树可是千年的老树,全秋叶城就这么一棵,但是之前因为孟简时不时喜欢在树下挖树洞“藏心事”,差点就把这棵树的根给挖坏了。 未等叶轻娆细细品味,原本在院中下棋的白蔷和颜菁在看见叶轻娆回来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露出惊讶与欢喜的神色。孟简举起握着扇子的手,灰头土脸地跟叶轻娆打招呼。 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风尘仆仆的叶轻娆,在看见孟简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向白蔷与颜菁询问,“最近你们的小师弟有没有出去惹事啊?” 颜菁拉了下白蔷的手,白蔷不说话看着孟简,孟简赶忙上前懂事地拉着师父和师姐们进屋:“师父师姐!幸苦了!来来来,赶快去里面休息一下!这药我来弄!饿了吗?要不要我煮碗面给你们吃?” 白蔷给了孟简一个白眼,颜菁咳嗽了两声,叶轻娆疑惑的看着她的三个徒弟,感觉他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识相的孟简赶紧把师父从外地带回来的药拿走,熬给二师姐颜菁喝,生怕师父叶轻娆继续追问。 叶轻娆也不傻,待孟简走后,她便向白蔷和颜菁问起孟简这几天的表现。白蔷在思索了很久后憋出来几个字,“还行。” 叶轻娆用食指点了一下白蔷的额头,“你就护着他吧!” “师父我没有!”白蔷委屈,“真的,不信你问问师妹。” “师父,我证明师姐说的都是真的。”颜菁道认真的回应叶轻娆,叶轻娆无奈的摇摇头,叹气道,“过几日就是秋日祭了,咱们国主到时会莅临秋叶城,你俩的父亲也会到场。如果那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蔷儿和菁儿你们就带着你们的小师弟,跟我一起去赴会好了。” “诺。”白蔷与颜菁二人异口同声。 “你们小师弟这几天真没惹事儿?”叶轻娆最后试探性的问道。白蔷抓住叶轻娆的手说:“师父你要对小师弟有信心!” 叶轻娆直视白蔷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的眼中读取什么,但是一无所获。颜菁和白蔷有些不解的看着叶轻娆:“怎么了师父?” “没事,”叶轻娆的目光落到了院子里正在忙活的孟简身上。“没惹什么事就好。” 孟简从小到大,都很得师父叶轻娆,大师姐白蔷还有二师姐颜菁的疼爱。也正因如此,叶轻娆很担心这师门的疼爱会变成溺爱最后害了孟简。 这几日,叶轻娆不知为何,右眼皮经常会跳动。一开始她以为是长途跋涉疲惫过度,但是随着过往的一些回忆于近期不停地在梦境中将她萦绕,她开始担心最近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提前从紫烟城赶了回来。 多年前,她从战火中将孟简抱回来,一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昔日在她怀中嚎啕大哭的婴儿,如今已是朝气蓬勃的青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叶轻娆自言自语道,白蔷和颜菁趁机挽住她的手,“无论过去多久,我们都会一直陪着师父。” 叶轻娆听罢,笑的合不拢嘴,“就你嘴甜。” “对了,师父此次原计划出游七日,为何提前归来。”颜菁的目光也在这时落到了正在熬药的孟简身上。“是因为秋日祭吗。” “一来是担心你的病情恶化,毕竟你小师弟从小到大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叶轻娆若有所思道,“二来是怕中途出现什么变故耽误了秋日祭,所以便提前赶了回来。” “那师父这一路上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儿。”白蔷问。 “这都忙着赶路了,哪还有闲工夫去注意这些。”叶轻娆道,“只是这几日不知为何,总在深夜心绪不宁,感觉可能会有什么大事在不久后发生。” “都怪我,让师父费心了。”颜菁自责道,“这么冷的天,还要师父因为我而奔波两地。” “傻姑娘,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这些都是我可以为你们做的举手之劳。”叶轻娆轻抚颜菁的长发,温柔道,“你们平安快乐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自家人还说两家话!”白蔷撅嘴道,“我这大老远的跑过来照顾师妹你,也不见得你夸夸我。” 话语间,一直在用芭蕉扇给药炉煽风点火的孟简,这个时候突然歪头看向了他的师父和师姐们,然后傻傻地笑道,“二师姐,再等一会儿药就好了!” 颜菁大声回应道,“不急,你小心点,别把扇子给点着了!” “好嘞!”孟简傻笑道。 …… 洛紫菱忘了这是她来公子府的第几天。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时间的观念,因为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几日,楚誉时不时都会向她无事献殷勤,但都被洛紫菱的贴身侍女青萦给拦在门外,而理由则是洛紫菱水土不服,偶感风寒,需要静静修养。 这楚誉公子但也识趣,并未再继续纠缠,只是道会提前告知洛紫菱秋日祭的相关事宜,希望她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在楚誉为她准备的上等厢房内,侍女青萦为洛紫菱点燃了一盏灯火,然后在一旁静坐,等候她的吩咐。 “都调查清楚了吗。”接着微弱的烛光,洛紫菱慢慢褪下了她的黑衣,黑暗里一双血色的羽翼在此期间缓缓张开。猩红色的目光落在青萦的脸上,她伸出苍白的手抬起青萦的下巴,轻声细语道,“回答我。” “调查清楚了…”面对此时的洛紫菱,青萦瑟瑟发抖道,“目前那个赤焱武士和她的三个徒弟都在秋叶城外的风止居。” 洛紫菱:“确定了这个明镜居士就是当年的那位赤焱武士吗?” 青萦:“符合教长描述。” 洛紫菱:“剑在她那儿吗。” 青萦:“目前并未发现。” “这叫调查清楚了?”洛紫菱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跟随了她不知多少年月的侍女,就像是神明看待这世间芸芸众生一般,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小奴该死!”青萦畏惧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衣角,洛紫菱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问道: “我们的人都通知到位了吗。” “几位教司都已经在路上,不出意外会在秋日祭当天赶到这里。”青萦强压心中的恐惧,“教长打算何时动手。” “秋日祭时,见机行事。” 洛紫菱收回了她的手,轻轻抚过身后的羽翼。那是一双枯寂的骨翼,尽管上面还挂着不少血红色的羽毛,但这样的羽翼注定再也无法飞翔。 洛紫菱:“依你所见,那个叫孟简的少年,是当年我们要找的婴儿吗。” 青萦:“小奴精神力尚浅,无法勘察确认。” “罢了,这几日先继续观察着,听说秋日祭的时候,那个赤焱武士会带他赴会,到时我亲自去看看他是或不是。”洛紫菱懒懒道,“对了,你知道那个少年到底是谁吗?” 青萦:“小奴不知,亦不敢知。” “如果这少年确实是那个赤焱武士当年从我们手中抢走的婴儿。”洛紫菱补充道,“那他就是我们的神明,帝“朔”转世。他是我们的信仰,是黑夜的化身,是我们的力量之源。” 洛紫菱陷入了回忆当中。“帝“朔”若是不能从俗世的梦境中醒来,我们将继续被迫蛰伏于黑夜,无法在白日挥动羽翼,更无法像过去那般受世人膜拜顶礼。” 听到这里,青萦的眼神中,原本萦绕的恐惧,因为洛紫菱的一句话而化作狂热,“混乱即是秩序。” 洛紫菱:“混乱造就秩序。” 这两句话便是黑天教的教义,也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哲理。猩红的双眸在话语间渐渐深邃,“一转眼,赤焱之乱,过去多少年了。” “二十一年。”青萦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洛紫菱的眼光中杀意四现,“也是时候为这段不值得回首的过往做个了结。” 青萦听罢,似有话说,但却出于某种原因,欲言又止。洛紫菱看出了她的心思,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青萦:“小奴听说,前段时间夙国消失多时的储君云凡,带着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回到了霁北的明月城,不知教长对此可有耳闻。” 洛紫菱冰冷的目光与青萦相触,像是一尊神砥在观察着卑微的蝼蚁:“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夙国储君云凡会不会是多年前被我们猎杀的天帝长子“晞”的转世?” 青萦:“教长英明。” 回忆在话语间,将洛紫菱拖入了赤焱之乱前,北部十侯对飒部的那场叛乱。空洞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当年那个出生在北陆的婴儿已经被我们伟大的十二位教宗杀了,我很荣幸参与了那场弑神之猎,还有什么疑问吗?” 青萦:“小奴没有疑问了…” 洛紫菱:“那就下去吧。” 青萦:“喏。” 洛紫菱合上了疲惫的双眼,冷哼了一声。不经意间,过往与赤焱武士之间的恩怨,再次将她拖入回忆的深渊。那是一段她不想去回首的往事,不过没关系,再等几天,属于她们黑天教的时代便要再次降临这个世界! 故国神游 第五幕【喧嚣】 叶轻娆回来之后,颜菁的身体好多了,但是为了令病情不反弹,颜菁还需要继续吃药。而有几味药刚好快用完了,这时憋了几天的孟简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向叶轻娆提出,由他去城中买那几味药。 虽然叶轻娆有些不放心,但是最终还是放孟简去了,并再三嘱咐,“不要惹事!” 得到师父准许后的孟简,如同一只脱缰的野马,很快便跑得没了影。这一路上,孟简心想,我可是秋叶城小霸王,我不惹事,谁敢惹我?从小到大,秋叶城就没几个认识的人,能惹谁?除了这个楚誉。 若不是这楚誉伤害了二师姐的感情,他才不会搭理这种纨绔子弟,本来孟简与这种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离开风止居后的孟简,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朝气,回到秋叶城后的他,先跑去东市的包子铺吃包子,然后又跑去吃热乎的朝阳门饺子。接着再去西市买了二师姐需要的几味药,然后跑去茶楼里听着说书的先生讲述近日列国趣事。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在弹指间稍纵即逝。 茶楼里,此时说书的先生正慷慨激昂的讲述着不久前的泾渭关一战。 “这泾渭关一战,可是咱们东霁与西霁的第一次全面战争。昔年,西霁女帝慕稚念及与咱们东霁先帝兄妹之情,并未在先帝在位期间发动对东霁的战争。直到先帝死于“天火劫”,东霁诸侯陷入混战,西霁女帝慕稚感觉机会来了,于是带着追随她的西霁八个国家,对咱们东霁发动奇袭。” 只听这茶楼内,醒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大袖一甩,“这一战,咱们东霁七国国主亲自上阵,数十万将士在号称布衣国主的启国侯梁懿的指挥下,各个以一当百,浴血奋战!大破来势汹汹的西霁八柱国,杀得西霁女帝慕稚丢盔弃甲,险些被俘。” “好!!”台下,听者叫好,孟简一脸神往。他最喜欢听这些王侯将相捭阖纵横的故事,并且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和他们那样,挥袖之间尽显风华。 又一声醒堂木后,说书人继续道:“泾渭关一战后,布衣国主梁懿一夜之间天下扬名。然而,当人们都在为这位布衣国主欢呼呐喊之时,却也遗忘了另一位默默无闻的英雄,大家猜猜这人是谁?” “反正不会是我。”隔壁桌一小胖哥大声调侃道,随即引来一阵嘘声,一些自做聪明的人开始乱猜起来,结果没有一个人猜对。孟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直到说书的先生揭晓答案,“那人便是前任夙国国主云宸!” 此话一出,台下有人好奇,有人疑惑,有人唏嘘。说书先生可不管他们,继续道,“为什么会是他呢?因为啊,在这名动天下泾渭关一战中,夙国主云宸为了东霁王朝的安危,不顾国中众臣反对,将夙国大部分精锐带上了战场,结果,战后,当东霁各国纷纷享受着大胜的喜悦之时,只有夙国的国主和他的将士们,没有回来。” 说书人喝了口水继续道,“失去了云宸和主力精锐的夙国,很快便迎来了墨国的第二次狼子野心。这一次,面对墨国的入侵,夙国境内五座城池中,“点星”、“流云”、“曜光”三座城池,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孤立无援后,陆续被墨国收入囊中。国都“明月”和已经化作废墟的“镜月”,也在不久后被墨国的军队包围,近乎弹尽粮绝。号称东霁以北的第一强国的“夙”,迎来它自霁朝建国起至今,最危机的时刻。也就是在这时,新继位国主的云姈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那么究竟是什么决定呢!” 说书人说到这里拍响了最后的醒堂木,“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咦—”听众们纷纷对说书的先生抛出了鄙夷,金色的秋叶在此期间误入茶楼里,并落在了孟简的桌前,他自言自语道:“接着便是夙国未来国主云凡带着赤焱武士登场。” 下一幕,孟简这几日听东市卖包子的朱向荣说过。热闹的茶楼在夕阳下迎来了散场,只留下孟简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意犹未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简突然意识到时候不早了,遂匆忙离开这座茶楼,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了誉公子府的家丁。 孟简认识这些家丁,前几天就是他们把自己扔下了车,还吐了几口唾沫,真是冤家路窄。当时孟简被绑住了手脚不好动手,现在给他撞见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自信的孟简立马就走上前去拦住了这几个家丁。这几个家丁一看,“哟,这不是前几日在咱们府门前闹事的小杂种嘛,怎么今儿没来闹事了?” 孟简:“你说谁小杂种?” “除了你还有谁?小杂种!” “我看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们见孟简生气了,继续阴阳怪气道,“信不信今儿,爷几个再把你像畜牲一样绑起来扔在大街上?” “问你话呢,几日不见,怎么哑巴了?” “我看,他是被咱们吓傻了吧,哈哈!” 孟简一听,这能忍?遂握紧拳头,举起手臂,结果还没挥出去,又一群公子府的家丁从人群中涌现,将孤身一人的孟简团团围住。 这下尴尬了…… 虽然这些家丁不过四阶左右水平,仅少数几个步入五阶中期。虽然现在孟简正处于六阶初期,但是悲伤的是,九阶以下的较量,即便相互差个一两阶,动起手来差别也并不大。 要想取胜更多靠的是招式取胜和装备压制。只有九阶以上与低于九阶者对战,才会出现那种一力降十会的情景。 而眼下孟简手无寸铁,对方人多势众。 “咋滴,这小子还想跟我们动手,哈哈哈?”为首的楚氏家丁小头头讥讽到,“现在跪下来叫声爷爷,爷爷们就放了你。” 这些家丁是楚誉派来购置秋日祭材料的,结果真是冤家路窄了。孟简听罢,倒也硬气,他吐了口唾沫到那人脸上,然后骂了声“去你丫的!”便自觉地抱住头蹲下。为首那人怒火中烧,大喊 : “狗东西,兄弟们给我打!” 危机关头,一群身着锦衣的猛男,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把这群家丁团团围住。原本准备暴打孟简的公子府家丁们见势,纷纷怂了。这些锦衣猛男,各个都是九阶初期的水平,随便一个都可以轻易将他们所有人放倒。 蹲在地上抱头等待被打的孟简,也在那一刻得到了这意外的解救。他认识这些猛男,是保护大师姐的那些人。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见情势反转后的孟简,突然又横了起来,“刚刚是你骂我的小杂种是吧!” 孟简猖狂地推了下面前那个家丁,“问你话呢?刚刚谁要打我来着?想不到吧!小爷今儿可不是一个人出门!” 未等孟简说话,这些锦衣猛男们便当着誉公子府家丁的面将孟简打晕带走,留下一群不明真相的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 孟简从小就生活在秋叶城。对于他而言,这里就是他的家。孟简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叶轻娆捡到并扶养长大,从他有意识开始,师姐和师父便扮演了家人的角色,占据了他生命中大部分的色彩。 对于自己的身世,孟简不可能没有过好奇。但是在这个看似太平的乱世,像他这样的孤儿,实在是太多了。其实,他很普通,但是却又很幸运,至少明明是个孤儿的他,却一点也不孤独。并且从小到大都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师姐关心着他,还有一个将他视如己出的师父。 孟简最擅长的是医术,而不是剑术。 明镜居士叶轻娆最擅长的却是用剑。 叶轻娆有三个徒弟,但是最后却是白蔷继承了她的精湛剑技,颜菁传承了她的渊博学识,而孟简则获得了她的济世医术。 她并不希望孟简触碰刀剑,孟简不服,遂常追问于她,于是她却以“大丈夫要以济世为怀”作理由,拒绝传授孟简武艺。但天资聪颖的孟简也不傻,时常会在大师姐白蔷练剑的时候偷学一招半式。由于师父叶轻娆曾明令禁止白蔷偷偷教孟简武艺,所以孟简偷学来的终究是残篇断章。平时自保没什么问题,但是真的对上了像楚誉这种身经百战的,只怕是一命呜呼。 最近,孟简经常做噩梦,不知为何。 自从那天离开公子府,便时常被噩梦困扰。梦里,他拿着一把深蓝色的古剑,和一个手握血黑色长刀的男人搏杀,打的是难分难舍。天和地都在二人刀剑纵横间撕裂,最让他惊讶的是,梦里,他居然喊那个拿刀砍自己的人为哥哥,随后这个被他称作是哥哥的人手起刀落,孟简便醒了。接着,孟简便失眠了。 风止居的庭院内有一棵大树,那棵大树据说至今已有千年的寿命。每次一有不开心的事情时,孟简便会来到这棵树下找大树倾诉。有时师姐们看他在大树下自言自语时,也会过来听他分享心中的苦闷,不过只是有时。 大多时候,不开心的时光都是由孟简和这千年老树共同分享,一转眼,当年苦闷的小男孩,如今也长大了,而苦闷的时光却也因为成长变得越来越多。遗憾的是,长大的孟简不再有时间向这棵老树去倾诉自己的遭遇,尽管这棵大树风里雨里,都在那里。 颜菁和楚誉是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朋友,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加上颜菁的父亲颜枫和楚誉的父亲楚阖是世交,很多人都认为楚誉会在颜菁成年后娶她过门。孟简不清楚颜菁和楚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孟简却知道,因为楚誉对他二师姐说的那句,“我只当你是妹妹。” 二师姐就直接病了,这在孟简看来就是楚誉在玩弄她师姐的感情,这他能忍?于是便有了这第二段故事开头,孟简去公子府闹腾的一幕。 以前孟简以为,这楚誉只不过是喜欢拈花惹草而已,却没有想到他竟可以渣的如此彻底。遂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剑就冲了上去。好在事情没闹大,不然就很尴尬了。 回到风止居便忙得停不下来的叶轻娆,终于在这天有点时间陪陪她的三个徒弟。可以说,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四人聚在一起了。 经过细心的调理和照顾,此时的颜菁身体已经好多了。虽然目前还需要继续调理,但是基本上已无大碍。为庆祝颜菁渐渐康复,白蔷临时决定跑去市集买来诸多食材,亲自下厨为师门露一手,结果刚到市集就撞上被公子府家丁包围的孟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次白蔷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手下那些护卫出手带走了当时嚣张的孟简。 此时,夜色已至,醒来的孟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饭菜的香气所吸引。他一闻就知道这是大师姐做的,一向贪吃的孟简,立马便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准备大饱口福。 当白蔷将所有菜都端上桌时,孟简没忍住先拿起了筷子,结果当时便迎来了白蔷的当头棒喝,“有没有规矩啦!” 于是,孟简刚伸出去的手,又怂了回去。把颜菁和叶轻娆看笑了。随后,白蔷入座,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训起就孟简:“今天在秋叶城是不是玩的很开心?” 经过大师姐这么一提醒,孟简想起来傍晚发生的重重,遂抿嘴不敢说话,白蔷瞪了孟简一眼对叶轻娆道,“师父下次这种事儿让我去吧,这几天整个秋叶城都在准备秋日祭,放孟简出去不安全,指不准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小师弟呀,长长心呐!”颜菁叹息道,叶轻娆似是已经知道事情始末,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提醒孟简,“你这是在摧毁咱们师徒间日渐薄弱的信任!” “师父,再给我个机会!”孟简可怜巴巴的看着叶轻娆,叶轻娆摸了摸孟简的头,“这几日你就别想出去了。” 孟简好歹也有些自知之明,遂不再多言。 随后,叶轻娆忽然向她的大徒弟赞叹道:“难得有机会再品到蔷儿的厨艺,真可谓是人间美味。” “师父老是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白蔷害羞道。一旁的孟简则偷偷模仿白蔷说话,结果换来了白蔷当头一击,遂变得老实。 “在相府的这段时间,还适应吗,蔷儿。”作为师父,此时的叶轻娆最关心的还是嫁到相府的大徒儿有没有受委屈。 “公公婆婆都对我挺好的,小燕儿也很关心我,不然也不会让这些本来保护他的锦衣侍来保护我。”白蔷欣慰道,“多谢师父关心!” “如果你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师父说。”叶轻娆严肃道,“我可就你们仨徒弟,谁受了委屈我都受不了。” “就是就是。”孟简在旁边附和。 “吃你的吧。”白蔷和颜菁嫌弃道,孟简吐了吐舌头问师父,“那师父什么时候把楚誉给办了,他让二师姐受委屈了。” 颜菁和白蔷瞪了孟简一眼,孟简当没有看见。虽然他答应了二师姐不再找楚誉麻烦,但是实际上还是对那天楚誉的羞辱以及今天公子府家丁的辱骂怀恨在心,如果那天有机会,他一定会把这个仇给报了。 “男女之间,感情之事,说也不清,向来私密。”叶轻娆叹气,“颜菁和楚誉的事情我听说了,虽说我插手不合适,但等秋日祭的时候,我还是会跟他父亲好好聊聊。” “师父…算了。”颜菁尴尬道,“别听小师弟的,都过去了。” 白蔷见状,赶紧往孟简的碗里夹菜,“小师弟,少说话,多吃点,还在长身体,乖!” 孟简见状,话锋一转,“那到时候我可以跟师父一起去参加秋日祭吗!” “我会带你们一起去。”叶轻娆将垂肩的长发盘束起来继续道,“但是,到时候一定要注意规矩,不要造次。” “好嘞!”孟简开心道,虽是口口声声答应了,但是却在心里想着到时候师父告诉楚誉他爹后,楚誉被楚阖斥责的样子,然后暗自窃喜。 “对了,燕离现在回雁国了吗?”叶轻娆问白蔷,白蔷明眸一转,“回了,跟着国主一起凯旋的。泾渭关一战中,他表现非常不错,令国中将派那几位老将军都对他刮目相看。” “看来,他父亲这一步走对了。”叶轻娆继续道,“雁国的将相之争,应该会在你们这一代缓和,未来的雁国会越来越好。” “徒儿本就一江湖儿女,不懂庙堂纷争。”话语间,白蔷的目光中似有怅惘,“只希望夫君能一生平安,这便是最大期盼。” “会的。”叶轻娆道,“自泾渭关一战过后,我们东霁已渐渐恢复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各国之间也少有纷争。” “前段时间墨国不是正在和夙国开战嘛。”孟简多话道,“好像打的还挺激烈的,夙国都被打的只剩下一座城了,不过好在危机关头,他们夙国主的弟弟带了一支军队及时赶回。”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故事?”颜菁皱眉问。“好好行医济世不好嘛!天天为这种事儿操心。” “唉,前几日在东市吃包子的时候,听包子铺的铁老二跟我讲的。”孟简道,“这不无聊吧,便随便听听。听说那个夙国国主的弟弟叫云凡,还从什么什么地方带回了个什么赤焱武士的军队,吓得夏国都不敢进城,直接在城外进行了驻扎。” “赤焱武士?”叶轻娆好奇地看着孟简。 “这邻里街坊说的,我就顺道听听,真实性就不清楚了。”孟简似乎嗅到了什么端倪,“怎么,师父也对这个感兴趣。” “没有,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赤焱武士。”叶轻娆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我以为他们都已经死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故国神游 第六幕【凤谋】 东霁帝都,景光城, 方伯府,清晨。 那个男人明明还未到三十, 却不知为何已是一头白发。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 也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即便昨夜有佳人陪侍,也没能睡得安稳。此刻,轻纱卧塌上,佳人仍在酣睡,而他却坐在这方伯府的清池旁,看着池中的锦鲤,在青荷遮掩下,争相竞食他所扔出去的鱼饵,背影如同一个孤寡老人。 谁能料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孤寡老人背影的青年,竟将原本一盘散沙的东霁列国团结成一股力量,并在泾渭关击退了来势汹汹的西霁八柱国。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风光的男人,你却难以从他此刻的眼神里看见一丝过往的风光。似乎在他的眼中,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就如同这池中锦鲤,鱼为饵而往,人竞逐名利。 想到这里,男人的眼眸渐渐有些落寞,不经意间,他的思绪忽然回到几年前,自己还是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在破落书堂里教书的落魄书生。而现在,他是启国布衣国主,东霁王朝方伯。 世人为何称他为“布衣国主”,因为梁懿出身贫苦,本是一介布衣,后来得原来的启国国主南宫琉璃赏识,视他为知己,从此鲤鱼跃龙门,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南宫琉璃这一生不近女色,世人皆以为他喜欢男人,并传言梁懿和南宫琉璃之间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所以南宫琉璃才会在他死后将启国托付给梁懿。 这件事当时遭到了启国不少宗族世家的反对,按理说南宫琉璃死后,该继承启国的应该是当时启国最大的世家苏氏一族的家主苏仪,但是苏仪却遵循南宫琉璃的遗愿,力保梁懿继位启国国主,并与启国另一大世家宁氏,对那些不满梁懿的人,分别进行了怀柔安抚与血腥镇压两种不同的方式。 于是,在启国宁氏与苏氏这两大世家的联手合作之下,一个出身微寒的教书先生摇身一变成了启国的国主,并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以天下为棋局,翻云覆雨! 说实话,连梁懿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成为“布衣国主”的几年后,会在某天来到帝都,住进如此奢华的宅院府邸,并且拥有一支专门护他周全的军队,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霁列国诸侯长,带领东霁七大强国与泾渭关大败西霁来犯军队。 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不信命运之人。 以前的梁懿不信命运, 如今的他却不得不信。 当微风轻轻扰动府中槐树,几片秋叶缓缓飘落池中。一只白鸽不远万里,在此间飞入方伯府,随后宁皓辰行色匆匆不请自来,呈上发生在帝都以外的消息,丝毫不避讳此时在梁懿的卧榻上正有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在酣睡。 作为启国宁氏一族的嫡长子,素来有“无双国士”之称的宁皓辰,深得梁懿赏识。由于他出色的才能与不凡的身手,当梁懿决定进驻帝都之时,宁皓辰成了陪伴他左右,为他排忧解难的不二人选。 宁皓辰的脚步很轻,比刚刚吹落秋叶的那阵风还要轻。梁懿知道他来了,但是目光却依旧落在池子里。 “小点声,别把她吵醒了。”梁懿淡淡道。他这么说并不是在怜香惜玉,而是不想让那个卧榻上的女人听见自己接下来与宁皓辰交谈的内容。 宁皓辰小声道:“诺。” 梁懿:“说吧,什么事。” 宁皓辰: “西霁千雷国目前正在泾渭关以北集结军队,具体动机尚未明确。” 梁懿:“密切关注后续动向,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告知与孤。” 宁皓辰: “另外雁国公刚刚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帝都。” “算算时间,后天好像就是雁国的秋日祭。”梁懿漫不经心道,“虽然走的仓促,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时间赶得紧。按照楚阖以往的脾气,是不会在帝都耽搁这么久的,这一次倒是让孤感到很意外。一直从泾渭关一战结束待到今天。对了,楚阖在京期间,私下里跟玄衣无垢有过往来吗。” 宁皓辰:“据属下所知,玄衣无垢这段时间一直在陪陛下,并无闲暇时间私下里同雁国公有所往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当着陛下的面…”梁懿做出来最坏的猜测,不过很快便被他自己给推翻了。 “陛下最倚仗的还是国主,如若雁国公与玄衣无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国主必然会先行察觉。”宁皓辰似是看出了梁懿的担忧。 “罢了,如今大局已定,量这玄衣无垢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话语间,梁懿陷入了回忆,“说到这秋日祭,孤想起了有一年咱们登凤鸣山祭拜老国主,碰巧眺见到这雁国秋叶城中,秋日祭的热闹盛况,即便是隔着千万里,这一眼望去也着实让人羡慕。” “那时东霁尚处纷乱,似乎只有雁国秋叶城,安然避于世外。”宁皓辰思索道。 “那时,孤还在启国。”梁懿望着池中的锦鲤,思绪渐渐飘远,“雁国公楚阖,当世之雄。虽说佳节在急,但是他就这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实在是不成体统,还礼乐大国,真是贻笑大方唉!” 宁皓辰:“国主莫因此等小事气坏身子。” “那倒没有,孤只是羡慕他,羡慕他离开了这座城。”梁懿叹息,“孤从未想到,曾经万般神往的帝都,如今竟会成为困住孤的牢笼。” 宁皓辰:“国主,帝都不好吗。” “就是太好了,所以令猛虎变成了倦猫,让骁勇的壮士满身肥膘。”梁懿笑道,“美酒佳人,富贵荣华,万千瞩目,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宁皓辰。”话语间,梁懿偏首问宁皓辰,“你想家吗。” 宁皓辰:“国主安身之处便是属下家乡。” “油嘴滑舌,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梁懿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缓道,“现在启国上下,还有人对苏仪替孤代为打理政事存在异议吗。” “苏先生用非常卓著的政绩证明了国主慧眼如炬。”宁皓辰没有抬头,但是他从梁懿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无可挑剔的满意。 “内事难断问苏仪,外事不决宁皓辰。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启国,更没有孤的今天。”他说这话时,拍了拍宁皓辰的肩膀,深邃的目光在此间打量着一脸惶恐的宁皓辰,“国主言重了,属下只是履行份内职责,完成国主交代吩咐的事情罢了。” “过分的谦虚可就不好了。”梁懿缓缓地收回了他的手,但是目光却依然在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放眼天下,年纪轻轻便有像你这样办事儿老练的,孤找不到第二个,虽然偶尔会耍点小聪明,但瑕不掩瑜。” “能得国主赏识,皓辰愿万死不辞。” “孤不要你死,孤要你好好活着,看着霁朝重归一统。”梁懿将手收入袖中,“到那时,孤带你一起回启国。” “诺。”宁皓辰揖手道。 “还有别的事吗。”梁懿望着池中鱼问。 宁皓辰: “暗探来报,夙国储君云凡今已归国,并带回了过万蛮骑与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以及失踪多年的夙国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梁懿问:“消息可否属实。” 宁皓辰:“消息确认无误。” “这云凡回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梁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是那只发怒的时候可以冻结一切的冰原巨狼吗?” 宁皓辰:“是的。” 梁懿问:“夙国宗室对此有什么反应。” 宁皓辰:“云凡归时,夙国主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宴,宴会上宗室家主除陆氏家主外,皆未出席赴宴。而来自北陆的飒部六将也只出席了一位。此外,云凡在宴会上的表现也是平平,仅进城时大张旗鼓,之后并无太大动静。” 梁懿疑惑:“其余的飒部六将去了哪?” 宁皓辰道:“据说水土不服,病了。” 梁懿笑了:“查清楚,孤不听据说。” 宁皓辰揖:“是属下失职!” 梁懿:“那个陆氏家主又是什么来历。” 宁皓辰:“点星城,陆未闻,位居夙国宗室末席,于当夜宴会上舌战群儒,力挺云氏王权。家中血脉悉数于墨夙两国的战争中殒命。是陆氏最后之血。” 梁懿有些惊讶:“没想到夙国居还有人敢公开支持云氏。” 宁皓辰道:“或许是因云凡归来,所以便开始站队。” 梁懿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宁皓辰:“据说,当时云凡进城的时候,夙国百姓对于他的归来持两种极端态度,一种极其厌恶,一种狂热欢迎。” 梁懿: “这云凡当初离开夙国的时候,是不告而别,夙国那时候由于他的离开,陷入过一段时间的消沉和混乱,毕竟那时的他既是储君也是明光铠的统领。早年的夙国,有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叫明光铠,那些人都是只忠于云凡的死士。云凡走之后,没多久明光铠便开始改制,之后便一厥不起。再后来,明光铠被莫名其妙整合到了夙国的寒甲军编织。” “然后造成了那次天火劫后的哗变?” “不错,那次哗变间接给墨国造就了第一次入侵夙国的机会,所以有人骂他很正常。如今他带着军队回来救夙国了,有人欢迎他也在情理之中。人心本是墙头草,因风而动。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他在北陆时候干的那些勾当,又会持有什么态度呢。”说到这里,梁懿忽然冷笑,“对于云凡归来一事,各国动向如何。” “原本与夙国计划联姻的夏国取消了联姻之策,并派数万血虎骑驻扎在夙国明月城附近。墨国这边除了派出四个杀手进入明月城外暂无其它动静。”宁皓辰汇报道。 梁懿: “你说,这些杀手是去杀谁的。” “先前应是去杀夙国主云姈,但是现在应是去杀云凡。”宁皓辰继续道,“至于能否得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现在杀了云凡,云姈依然是国主。驻扎在明月城外的夏国军队看样子是在等。”梁懿疑惑,“这墨衣决明是要给夏国送个顺水人情?” 宁皓辰:“墨国侯行事向来诡异,非常人所能琢磨。” 梁懿惑:“怎感觉他总是慢半拍?” “或许这跟消息的及时性有关。”宁皓辰分析,“如今的东霁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墨国侯虽优柔寡断,但这并不是导致他缕缕错失良机的主要原因。墨国素来以夜鸦传递信息,而这夜鸦只有在夜里才能御风千万里。若是夜里遇上什么恶劣天气,估计这消息也就御风而来,随风而去。” 梁懿道:“谍报果然是一门技艺活。” 宁皓辰:“总有人天生适合干这个。” 梁懿笑:“你这是绕弯在夸自己吗?” “国主英明。”宁皓辰笑,梁懿大笑。 “听说,云凡不仅找到了消失的赤焱武士,还找到了那把神魔之刃天纵牙?”梁懿的眼神中闪烁有好奇的色彩。“可有此事。” “虽说世间传闻,得“弈心剑”或“天纵牙”,便可坐拥天下。但是目前尚无确切证据指出云凡找到了天纵牙,并且是传说中的那把。” “去查查,查清楚。”梁懿淡淡道。“对了,这云凡回来多久了。” 宁皓辰:“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梁懿:“一个多月?孤不会是东霁列国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吧?为什么消息这么晚才到。” “我们埋在明月城的几个暗探前几日出现了意外。”宁皓辰道,“目前被当做是墨国的细作收押在夙国大牢。” “太不小心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可以做太多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太多事情。”梁懿叹息,“若是让这些人把大事给耽搁了,可就不好了。” 宁皓辰: “是属下失察,有负国主期望。” 梁懿:“不要乱揽责,孤还没有老。” 宁皓辰:“诺。” 梁懿:“一个多月前的消息放在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的价值,孤想知道,最近可有关于云凡的情报?” 宁皓辰:“自云凡归来至今,赤焱武士接替了霜剑禁侍,担当起明月城守备任务,除此之外,并无作出其他动作。” 梁懿:“有蹊跷,去查。” 宁皓辰:“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梁懿挥袖将手中的一枚鱼饵扔入池中,击中了刚冒头的一只锦鲤,缓缓道,“那些被抓的暗探,既然已经失手,就不要留活口了,以免夜长梦多。” 宁皓辰迟疑了片刻,道:“国主,这些暗探中,有一位是咱们启国礼部尚书曾贤的二公子,曾珙。” “这礼部尚书的二公子怎么跑去夙国当暗探了?”梁懿疑惑的看着宁皓辰,“你这是故意给孤添乱?” “国主有所不知,曾贤的二公子曾珙是庶出,向来与其父不合。属下与国主来到帝都后不久,这位礼部尚书二公子便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到帝都找到属下,并恳求属下收下他。说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被低估了。” “一个想赢得父亲认可目光的可怜孩子。”梁懿叹息道,“他去夙国当暗探这事儿,曾贤知道吗。” 宁皓辰: “目前除了国主和属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梁懿的话语中暗藏杀机: “当爹的都不知道,你与孤又怎会知?” 宁皓辰会意: “属下这就去办。” “下次派机灵点儿的,没什么背景的过去,免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也说了,如今的东霁局势,瞬息万变,片刻容不得耽搁。”梁懿说罢,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抛入池中,引来无数锦鲤争相竞食。 “差点忘了问,络国公最近在做什么。”梁懿拍了拍手中的饵屑,淡淡道。 “自泾渭关大胜归来,络国公凌无剑每天都过得非常纵情。”宁皓辰想了半天,似乎找不到比纵情更合适的词来描绘络国公凌无剑的每天。 “纵情?”梁懿忽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宁皓辰: “笙歌夜夜,佳人常伴,美酒佳肴,怠慢政事。或许是亲眼目睹了泾渭关一战之惨烈,遂决定及时行乐?” “直接说声色犬马不就完了?”梁懿鄙夷道,“什么时候跟你说话,变得这么费劲。” “属下只是在想,这络国公会不会是在演一出戏来让我们对他放松警惕。”宁皓辰说出来内心的担忧,但是立马便被梁懿一口否定,“别人孤不知道,但是络国公凌无剑能够有今天,并不是他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凌无剑只是运气很好罢了。如今的他才是真实的他,络国能有今天全凭凌无剑手下那些精明的女人们,而那些女人才是真正需要警惕和忌惮的,明白了吗。” 宁皓辰:“属下明白。” 梁懿: “去把夏国送孤的那些美酒都给凌无剑送过去,再挑几个聪明的信得过的女人,安插到他的身边。如今咱们在他们的地盘上,一定要和他们打好关系,要像一家人那样,这样哪天真变成自家人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唐突。” 宁皓辰:“诺。” 梁懿笑道:“对了,记得待会顺便把云凡在北陆时候,干的那些破事儿散播出去。之前天下人都不知道这飒部的新蛮王就是云凡,孤现在特别想知道这件事人尽皆知之时,世人会怎么看待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 宁皓辰:“定不负国主所望。” 话语间,梁懿忽然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在梁懿之前站出来高举匡扶东霁王朝大旗的奇女子。她曾是夙国的镜月城千羽一族的家主。“天火劫”后,因不满云宸做派,带着残存的族人迁居络国。后来被凌无剑奉为上宾。 启、络两国同盟之事便是由她竭力促成。 梁懿出身微寒,络国主凌无剑喜好风雅。 虽然当时的梁懿已即位启国主,但是因为他的出身,一开始并不受列国诸侯待见。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帮助,梁懿想要和络国结盟,恐怕过程中会多上些许不必要的坎坷。 “等你有空的时候,记得把那些记载千羽烟云的相关事迹的典籍书卷封存起来,顺便再将那些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都抹去,如今她已归隐,孤不想这世间还有任何事情可以扰她清净。”梁懿的目光再次深邃,似是在不经意间沉浸到了往事的漩涡里:“尤其是云凡去北陆后,千羽烟云孤身一人去找他的这件事,孤不想再在东霁境内任何一处听任何人提起。” 宁皓辰:“属下明白。” “就这样吧,你先出去让下人备好吃的。”梁懿看了眼卧榻上的女人,原本深邃的目光在此间化作冷漠。卧榻上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千羽烟云,但是她与千羽烟云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转念间,梁懿淡淡道: “料想她也快醒了。” 宁皓辰听罢,默然揖手拜退,留下梁懿独自一个人继续孤坐于清池旁。这时,不知哪来的秋风,送来点点微雨,洒落池中,泛起阵阵涟漪。 “又是一年秋日祭,”梁懿望着池中的锦鲤再抬眼望这天色,忽而长叹,“这纷乱的东霁,又要变天了。” 故国神游 第七幕【秋日祭】 东霁怀帝二年,九月二八。 每年九月末最后三天是雁国的秋日祭。 整个雁国境内五城,皆会在这三天举办热闹的活动,白日欢庆丰收,夜晚感恩祈福,数十万人纷纷走上街头,手舞足蹈,欢呼雀跃,以此拉开秋天的序幕,其中,数秋叶城最为热闹。 “百叶花祭”是秋日祭的开幕活动。 清晨,数百名雄壮的雁国儿郎在前面拉着一辆辆有数十名美丽女子驻足的花车,并围绕着秋叶城的主要街道来回奔跑。 届时,会有超过十万的围观群众,沿着花车经过的街道手舞足蹈,并往花车两侧的花篓里投掷写有心愿的祈福笺,许愿来年继续丰收,并祈求风调雨顺。 开幕式后,便是“群龙竞舟”。 五个壮汉为一族,驾着龙舟穿梭于秋叶城中的环城河,沿岸的百姓会为他们呐喊,并有专人有节奏地敲响每一座城楼上的擂鼓为他们助威。一些可爱的孩子会手握着类似于拨浪鼓一样的小玩意儿,头上别着个小风车,在家人的陪同下共襄盛举。 到了午后,吹着笛萧的艺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城中的禁军则在这个时候,伴随着艺人们吹奏的雁国古风民谣,护送呈有艺伎展示舞蹈的礼车缓缓登场,数十名手提花篮的金童玉女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一边撒着花瓣,一边歌颂太平。 一些平时比较冷清的街道会在这三天洋溢着绚烂华美的热闹气息,并一直持续到秋日祭结束,期间不舍昼夜。 晚上的秋叶城,盛景属于夜幕上的“万家灯火”与溯河中的“赤心木莲”。 霁朝最大的一条河流“溯河”恰巧每年都会在秋日祭时改道流经雁国的秋叶城,这时,人们会在溯河两岸放飞万家灯火为生者祈福,并将一朵朵燃着烛心的木莲花放入河中,目视着这一朵朵载着他们对于逝者思念的木莲花,随风逐波缓缓流向深邃的深渊海。 若是从天幕之上往下鸟瞰,你会发现这夜色下的溯河,在流经秋叶城这段时变成了金色。那是思念的金色,也是希冀的金色,是生者对未来的期待,亦是生者对于逝者的哀思。往年这个时候,雁国的国主楚阖会来到溯河畔,高歌一曲,然后放飞第一盏花灯,点燃第一朵木莲。作为雁国的国主,他会亲自为生者祈福,并替历年为雁国战死的将士们,祈愿来世安康,世间再无战事。 但是今年,他却没有亲自来,而是让楚誉代替他完成了这项庄重而神圣的仪式。这要是让颜枫知道了,那肯定会要数落楚阖一番。 颜枫是楚阖的挚交好友,曾在楚阖争夺雁国王位期间,以百车载数十万金资助予他,不仅及时地解其燃眉,还一举令楚阖挽救了当时正处于存亡之际的雁国。 颜枫用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钱搞不定的。 那年颜枫并非天琼城二十七家商会会长。 那时颜枫恰风华年少正拼了命竞选会长, 那会儿天琼城争夺会长之位就是在烧钱。 这笔钱对颜枫来说也是救命钱,可是最终,颜枫选择了先救楚阖,因为颜枫当他是兄弟。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天琼城和雁国之间,令天下列国羡煞的生死同盟。可以说,没有过去的颜枫就没有今天的楚阖,更不会存在如今位居东霁七雄的雁国。 …… 雁国公楚阖,东霁七雄之一,是位真正拥护东霁王室的诸侯,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同时也是个赤焱武士的狂热崇拜者身份。 从小听着霁朝开国皇帝慕景和赤焱武士们的英雄故事长大的楚阖,在继位后效仿慕景治理天下的方式,挽救了当时因夺嫡之争,四分五裂的雁国。 后来,“赤焱之乱”时,楚阖为守护东霁王室鞍前马后,并在家国大义面前,向他所崇拜的赤焱武士亮出刀剑以示对东霁王室的忠心。 “天火劫”致西霁八柱国趁机入侵东霁之时,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宣布拥护梁懿扶持的新帝,并力排众议,亲自带着雁国的精锐奔赴泾渭关,参与东霁七国会盟。 雁国公楚阖与夙国公云宸是朋友,但算不上挚友。他们是英雄惜英雄,为何这么说?因为在有一点上,这两位国主是惊人的相似。 每逢战事,他们都会亲自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也正因如此那些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会更加浴血奋战。这一点,夏国国主敖椿也是同样。 泾渭关一战后,楚阖并未马上返回雁国。 作为这一战中的重要功臣,大胜归来的雁国公得到了新帝的召见,然后在帝都逗留了近一年时间,而这期间的雁国,主要由他的长子楚湮经营打理。 楚阖膝下五子可谓皆是人中龙凤。 大公子楚湮,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作为雁国储君,久居雁国国都归鸿城。当楚阖领雁国精锐奔赴泾渭关时,整个雁国便是楚湮在打理。 二公子楚弈,为人仗义,乐善好施,礼贤下士,门下有食客千人,曾三次以一己之力,击退夏、邯两国来犯之军,坐镇雁国北部门户神梧城,常年威名在外。 三公子楚誉,东霁名将,喜风月红尘,善结交名士、佳人。占据雁国西部秋叶城,负责雁国与启、络两国外交事宜。 四郡主楚姒,经营雁国东部紫烟城,主管雁国境内各种纷繁杂事,协调雁国五座城池之间的往来与经济,并与楚萧对接天琼城相关事宜,善商贾之术,为人低调。 五公子楚萧,执掌雁国南部出云城,玩世不恭,喜欢喝酒玩鸟听小曲儿,属性情中人。主要负责联络南部深渊海上的天下第一城—天琼城,并与他的四姐楚姒对接天琼城相关贸易往来信息。 客居帝都期间的雁国公,可谓是被多方势力盯得死死的。除了梁懿在盯着他,还有夏国的眼睛与西霁那边的势力在看他。 但是,这些人皆一无所获。 很多人都以为,这位忠君爱国的雁国公,是真的是去帝都响应新帝召见。直到他离开帝都之后都没有发现,回到雁国时候的楚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脸上黥了个风麒麟的少年。 众所周知,风麒麟是雁国楚氏的家徽,看那少年憔悴的模样以及肤表露出的伤疤,应是常年经受严刑的重囚。然而,看似虚弱的少年,但是眼神却一点也不虚弱,不仅如此,还很深邃,是那种吃人的深邃。 你能想象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吗,常人通常都不会想到,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楚阖竟将象征楚氏家主之位的“风麟剑”赐予了这个少年,他这一举动,令所有人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产生了浓烈的怀疑与好奇。人们都在想,这个受过严刑的少年,会和楚阖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没有人敢问楚阖,而楚阖也不会回答。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正午的阳光相当毒辣,好在归乡的风比较温柔。黯青色的甲胄上,雕镂着细微的羽纹,如蛛网一般的丝链被这些军人作为剑鞘,包裹住锋利的长剑,冷峻的眼神里暗藏着钢铁般的意志。数辆纹络着风麒麟的马车,在这些身着雁羽甲衣的军人护送下,如同一条裹着战甲的长龙,穿行于群山之间。 车轮一圈又一圈,轧过坎坷而又泥泞的山道,摇摇晃晃中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里,一个满眼疲惫的中年人从睡梦里惊醒。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微微撩开车帘,结果刺眼的阳光仅片刻,便又让他缩回了马车内。中年人眉头微皱,问驾车的马夫:“还有多久到。” 马夫赶忙恭敬道:“回禀国主,我们刚离开帝都,目前仍处于络国境内。照这个速度预计夜色降临之时便可进入咱们雁国的境内。” 中年人合上了疲惫的双眼,似是在闭目养神。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或许是因为秋日祭在即,归心似箭所致。深色的袍袖上,左边纹络有白色的蔷薇、右边纹络有振翅的红雀,心口上青色的风麒麟怒目而视,余下几分空洞,由金线穿连的五坐城池作点缀。 白色的蔷薇是雁国白氏的家徽, 振翅的红雀是雁国林氏的家徽。 雁国的林氏与白氏,乃楚阖之左膀右臂。 当年正是因为有了林氏与白氏对楚阖的孤注一掷,这才有了如今强大的东霁雁国。沉思间,楚阖抬眼看向那个面上黥了个风麒麟的少年。 这辆载有雁国国主的马车内其实并非只有楚阖一人,按理说,国主乘坐的马车是不能有外人同乘的,但是似乎在楚阖的眼里,少年并不是外人。 楚阖看着少年满身的伤痕:“饿了吗。” 少年沉默不言,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楚阖关切道:“你叫楚辞是吗?” 少年没有说话,但是当楚阖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冰冷的双眼在瞬间有了些许的温度,像是在渴望被人记起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惊讶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楚阖:“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寡人?”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楚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这时少年开口了:“楚辞…” 楚阖听罢,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记住!以后寡人就是你的父亲,寡人说什么你都得听寡人的,寡人不会亏待你,有服从便会有奖励!” 少年疑惑的看着楚阖,似乎并不懂面前这个男人口中所说的“父亲”一词,究竟是什么含义,从他有意识开始,便只有冰冷的水牢与铁链,以及时常会对他进行殴打的刑役,直到楚阖将他从水牢里捞出,他才知道原来这水牢外面,还有一片他不知道的天和地。 楚阖提醒道:“若是没有寡人,你将永远身陷景光城的水牢之中!记住,是寡人救了你!孩子!” 少年的目光间或一轮:“好” 这时,年轻的将军策马与马车并驾齐驱。 马车外,将军试探道:“国主醒了吗?” 楚阖听出是燕离的声音:“何事?” 燕离:“刚刚探子回报,不久前夙国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突然归来,并带回了失踪多年的赤焱武士、飒部余孽以及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楚阖:“这个消息在帝都的时候听玄衣无垢跟寡人提到过,只不过当时因为隔墙有耳,不方便细问。云凡这次归来,带回来多少赤焱武士,有消息吗?” 燕离:“五千到六千之间。” 楚阖:“夏国对此什么态度?” 燕离:“夏国的军队目前驻扎在了明月城的边境,封锁了夙国与北陆之间的必经之路。” 楚阖笑了:“敖椿这是打算瓮中捉鳖!其它诸侯国呢,他们对此又有什么反应?” 燕离:“墨国这边暂无动向,倒是西霁的军队似乎正在泾渭关以北进行集结,具体意图尚不明确。” 楚阖:“密切关注西霁那边动向。” 燕离:“微臣这就去安排。” “慢着。” 楚阖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燕离。 枭雄的目光落在了马车内,黥面少年怀中的风麟剑上,传说这把剑便是十二神兽之一风麒麟之化身,只不过由于年代久远,这个传说已无法考据,以至于令楚阖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风麒麟这只神兽。 这位久经沙场的雁国国主在想,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此刻沉寂在少年怀中剑里,那只守护着他们楚氏一族血脉的神兽风麒麟之真身,将会是什么模样。假如风麒麟与夙国的那只血眼霜蹄打起来,谁又会更厉害。 楚阖:“有没关于血眼霜蹄的情报?” 燕离:“回禀国主,自从云凡将那只神兽带回夙国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它,所以有关于血眼霜蹄的情报,暂时还不完整,若是再多些时日,应该可以弄到。” 楚阖:“寡人就随口一问。” 话语间,枭雄犀利的双眼与少年冰冷的目光相触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马车在摇摇晃晃中令楚阖有些昏昏欲睡:“还有别的事情吗?” 燕离:“没有了。” 楚阖:“若是有赤焱武士更多的消息,记得告诉寡人,寡人很好奇接下来整个东霁,将会因为他们的重新出现变成什么样子。” 燕离:“喏。” 铿锵的剑甲声里,将军勒住缰绳,与马车保持一定的距离。络国与雁国交界处最多的便是山川河流,本就处于霁朝中南部地区,好在颠簸的山路只是一段旅途,一切坎坷终将过去。 而在此前,楚阖打算尝试再睡一觉。 或许,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家了。 …… 这几日叶轻娆生怕孟简惹是生非,所以把他看得很紧,没让他到处溜达,虽然说秋日祭这天叶轻娆打算带他赴楚氏家宴,但是却并没有答应孟简白天的时候会放他出去转转看看,于是可怜的孟简只能趴在风止居最高的阁楼顶上远眺秋叶城中的盛景,而他的两位师姐则在那些锦衣猛男的护卫下开开心心地去体验一年一度的秋日祭盛况。 比如扔花车祈愿啊,看龙舟竞速啊,以及舞伎游街啊等等等等,而孟简只能想象着此时秋叶城里正发生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结果越想越气。于是孟简跑下楼问师父,“师父,我想出去转转。” “等傍晚再说。”叶轻娆一边写着祈福信笺,一边答道。 孟简:“师父,你答应我的!” 叶轻娆:“我答应秋日祭带你出去,是带不是放。” 孟简:“师父你不信任我,二十多年师徒情!” “然后呢,你要跟我算账是不,”叶轻娆抬眼看着孟简,孟简瞬间一怂。“没有没有,师父待我,情深义重!” “继续吹,不要停。”叶轻娆漫不经心道,“我给你数数你能吹多久。” “不了不了,最近牙疼。”孟简尴尬笑道。 叶轻娆:“我这也没出去几天啊,怎么一回来你老牙疼。” 孟简:“这可能跟秋日祭快到了有关!” 叶轻娆:“馋的?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 “为什么呀!”孟简有些不满的问。 “听说你牙疼,我帮你治治。”叶轻娆笑。 “我现在牙不疼了,师父!”孟简道。 “那也不行。”叶轻娆将写好的祈福包入半个拳头大小的锦球中,然后继续忙碌地写着下一个祈福笺。 孟简:“师父,给个机会吧!” 叶轻娆:“没空,等会再说。” 孟简:“师父,我超听话的!” 叶轻娆:“我说了,傍晚带你出去,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我若是不呢!”孟简小声嘀咕,但是还是被叶轻娆听到。她看了眼孟简,随后只感觉一股真气在叶轻娆的卷睫间将孟简萦绕。 孟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瞬间,自己身上数十大穴位尽数被这股真气封锁,前一刻还打算偷跑的孟简,这一刻丝毫动弹不得。孟简惊了,他没想到师父居然连手都不用挥就如此轻易的将他制服。 “那就站一会儿,等我忙完。”叶轻娆拍拍孟简的肩膀,继续忙她的事儿去了。 “师父?”孟简后悔了,但是叶轻娆不理他. “师父我知错了师父!”孟简重复,“师父!师父!!我真的知错啦!!!” “听不清,别喊了,留点力气。”叶轻娆叹息,继续忙她的,“等我忙完再说。” “师父——”孟简绝望地看着叶轻娆的背影。但是,对于心意已决的叶轻娆来说,没啥用。 …… 今年的秋日祭,比往年确实热闹不少。 随着泾渭关一战的大胜,东霁列国之间也渐渐少有战事,至少在东霁以东是没有什么诸侯国敢跟雁国有任何一点小摩擦的。人们都说,很快东霁将在“布衣国主”梁懿的经营下迎来新的盛世。不过,现在按理说不该称梁懿为布衣国主,而是该称呼他为“布衣方伯”了。 此刻,没了烦叨小师弟作为羁绊的白蔷和颜菁,则在一群锦衣猛男的保护下开开心心地逛起了秋叶城热闹的大街。今年的秋叶城秋日祭,来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有的是从邻近的国家如络、启、墨三国远道而来共襄盛举,也有一些从雁国其它城过来凑热闹(嫌自己所在的城不够闹腾)的雁国人,更有不少不知从哪儿来的妖娆异乡女子。这些女子披着黑衣混迹于人群中,反倒是点缀了此刻一片秋色的秋叶城。 由于这些女子的数量过多,且各个貌美如花,所以让人难免有些怀疑是不是雁国公的三公子楚誉,为让今年的秋日祭更热闹,所以特地从外地请来这些女子,作为特别惊喜呈现给他的国主父亲。 但事实上,楚誉真的不知道。 秋日祭前后,楚誉可忙死了。 作为秋叶城的城主,他这几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根本无暇去想一些风月之事,若不是提前在府中撞见了正要在此时外出的洛紫菱,或许他都忘记公子府还有这位佳人在等他安排入席。 按照以往,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会在清晨,万众瞩目之下进入秋叶城。颜枫进城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豪气,作为天下最富有的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的队伍会从进秋叶城起便开始在沿途撒金叶子,一路撒到公子府邸。 若不是有专门的军队负责维持秩序,估计这一路下来先不说争抢发生的打斗会有多少,光是踩踏可能都会让这个热闹的秋日祭变得有点小混乱。 基本上每年颜枫都会来这么一出,颜枫第一年来秋叶城的时候,差点把这座城变成一座“丧城”,要不是当时楚阖身边的那些军人反应够敏捷,及时控制住因抢钱而引起的“暴乱”,估计这楚阖当时就跟颜枫翻了脸。 但是,今年呢,这颜枫没来,缺席了,理由没说,也没交代,不仅如此,白氏的家主也没有来,像是约好了放鸽子似的,这倒是令众人感到非常的反常和意外。 在经历了一路的颠簸后,从帝都赶早离去的雁国公楚阖,最终还是回来晚了。待到他抵达秋叶城时,已是入夜,很多重要的活动都没能赶上。 按理说,若是身为国主的楚阖未能在这些重要的年度场合出现,该是身为雁国世子的楚湮来代替他去做这些事情,而不该是楚誉。 雁国公楚阖挑开轿帘往街道上看去,秋叶城中来了不少身着黑衣的异乡女子,各个皮肤白皙,窈窕动人。但是旅途的疲惫让他无法沉浸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对于疲惫的人而言,这些热闹只感觉吵闹,而楚阖只想休息。 然而,今年不同于往年,当楚阖带着雁国的精锐奔赴前线,作为世子的楚湮负有镇守国都的任务,根本没有办法离开,所以作为秋叶城城主的楚誉,体验了一把“万众瞩目”是什么滋味,于溯河之畔点燃了万家灯火,放远了赤心木莲。 而这场楚氏家宴,也在楚阖落座后方才开始。 故国神游 第八幕【家宴间】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八幕【家宴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九幕【觉醒时】 “当时看见这玄衣无垢的时候,寡人吓了一跳,以为那玄国主当年没死。”楚阖将叶轻娆为他刚满上的酒一饮而尽,“这兄弟俩长的当真是一模一样。” “早些年便听闻这玄国主有个弟弟,没想到居然传闻是真的。”燕淇在席间若有所思,“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帝都。” “国主是在哪里遇见这玄衣无垢的?”叶轻娆好奇的看着楚阖,楚阖严肃道:“王宫大内,天子左右。” “这玄衣无垢是如何从一个并不存在的传闻,摇身一变到了天子左右?”燕淇疑惑着忘了饮尽酒杯中的酒水。 一旁的叶轻娆若有所思:“会不会当年死的玄国主是这并不存在的玄衣无垢,而如今帝都的玄衣无垢便是当年的玄国主?” “居士的意思是,这玄国主根本没有死?”燕淇接话道,一旁有些微醺的楚阖笑了:“这个待会再说,咱们先喝几杯。” 话音落下,楚阖开始为燕淇斟酒,令燕淇倍感惶恐:“使不得,国主使不得。” 楚阖:“今日是家宴,席间无君臣!” 燕淇:“为臣惶恐!” 楚阖:“那就喝一杯平复下心情。” 话语间,楚阖也欲为叶轻娆斟酒,由于二人之间有些距离,叶轻娆赶忙双手捧起酒杯。楚阖见状笑道:“近日,泾渭关以北似有西霁军队在活跃,不知居士对此怎么看?” 叶轻娆:“泾渭关以北乃是闻名天下的荆棘森林,所有进去的人或动物都不可能活着出来,与荆棘森林相邻的则是绝龙山脉,跨过绝龙山脉便是咱们东霁的夙国。近期听闻夙国消失多年的储君已归来,想必此事应与他有关。” 楚阖:“右相怎么看?” 燕淇:“臣以为,西霁的军队是在故布疑云,绝龙山脉纵贯九霄,荆棘森林又称不归森林,若是当真有什么动作,也不该是在泾渭关北活动,而是该在泾渭关以西。之所以在泾渭关北制造动静,想必是在旁敲侧引天下人留意这夙国储君已归的消息。” 楚阖诧异:“此话怎讲?” 燕淇:“据说,这夙国储君已成为北陆飒部之君侯,如今又坐拥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不久前墨国与夙国战事刚平。按照现在的局势推断,未来墨国与夙国必有一战,想必这西霁是想等咱们东霁再乱一次,以趁火打劫。” 当燕淇提到赤焱武士的时候,楚阖的目光落到了叶轻娆的坐席上,此时的叶轻娆正往宾客席那里看去。 经过刚才的短暂交锋后,叶轻娆的注意力时不时会被洛紫菱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洛紫菱聪明且谨慎了许多,但这不意味着她放弃了对孟简的探查与试探,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和孟简独处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极其短暂。 此间席上,孟简狼吞虎咽,吃惯了粗茶淡饭,偶尔吃一次山珍海味难免会克制不住难看的吃相。一旁的白蔷看不下去了,直接将不少美味从孟简的面前移到了此时有些怅惘的颜菁案上,希望他可以稍稍收敛一点。一来二往后孟简不开心了,试图从白蔷筷下争夺这些美食,可是孟简哪里争得过白蔷?结果一个不留神,便因为手伸的过长没把持住平衡而落入水里。不慎落水的孟简激起的水花,溅入邻座宾客案上的碗筷里,以及新衣上,可谓是洋相出尽。金桂阁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宾客席上,原本沉默的楚阖等人也在此间被台下的嘈杂所吸引。 狼狈的孟简在众人的目光中默默爬回了原位,这可把白蔷给尴尬死了,位于对面的楚阖见状冷笑不言,席间众人私语窃窃。 未等贵宾席上的楚阖发问,一旁的叶轻娆主动站出来请罪,楚阖这才明白刚刚落水的是叶轻娆的徒弟,而且看样子应该还是她多年前带到雁国的那个男婴。楚阖倒也没有责怪于谁,只是让楚誉安排人带孟简下去换身衣服,以免着凉了。话语间,楚阖多看了孟简几眼,总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这类似这少年的眉目,但却也没有多问于叶轻娆。 得楚阖准许之后,孟简于案前揖手拜退,这时楚誉安排的舞姬们在此间缓缓登上金桂阁中庭,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在这时被悄然转移。没有人会意识到,当孟简离开金桂阁时,一个名叫洛紫菱的女人也在不经意间,悄然退场。 歌舞声中,众人不亦乐乎,很快便忘记了适才尴尬的场景,楚誉时不时会往宾客席上投来关切的目光,但并不是给颜菁,而是那位他心心念念的洛姑娘。 孟简离场的时候,楚誉并没有在意,他巴不得看不见这个晦气的家伙,但是当他发现那位洛姑娘不见时,楚誉忽然回忆起这洛姑娘说过,其实她想找的是孟简,一想到这里,楚誉开始担心这孟简会不会在和洛姑娘相见后说自己坏话,几经纠结过后,遂也在歌舞升平中,悄然离席而去。 宴席上,颜菁的目光几乎没怎么离开楚誉,在看见楚誉离开后,颜菁假装身体不适悄然离席,实际上是去追楚誉了,看样子是想和他做个了断。 白蔷本想阻止她,但是颜菁去意已决,此时的白蔷左右皆是空席,她尴尬的看着对面的燕离,燕离的目光在与白蔷相触后,变得非外温柔,他举起酒杯与白蔷遥相敬酒,白蔷一饮而尽,并在心中暗骂楚誉这是怎么安排的座位。 待到楚誉离席后,叶轻娆方才发现那个不明来意的黑衣教徒,早已在此间不见踪影。此时的叶轻娆并不知道这个黑天教徒的真正来意,但是她断定那个女人一定是冲着她徒弟来的。 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了叶轻娆的心头,她想找个机会暂且先退下去,但是楚阖这时喝高了拉着她不让她走,非要跟她回忆当初第一次相遇时候的场景,这可把她给愁坏了。 离席后的孟简在公子府家仆的带领下来到了府中一处比较僻静的屋门外,这一路上孟简感觉这位带路的家仆有点古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主要是问他问题不理不答,看这仆人的神色又有些魂不守舍,孟简以为是楚誉没事喜欢虐待自家仆人所以导致的,也就没有多管。但是,当这个家仆把孟简带到了这间屋门外,孟简明显感觉这间屋子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未等孟简询问这是那里,那位家仆便转身退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孟简,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寒风凛冽,在他面前的这间屋子不推自开,正常人看见这种情况肯定拔腿就跑了,孟简当然也是正常人,他心想今晚儿怎么这么邪门,本想转身离开,可是身体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驱动下走入了这间屋子。接着,屋门缓缓合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小心翼翼点燃了屋里的烛火,孟简这才想起,自己其实不久前好像见过这位姑娘,那时她正扶着今夜坐于他身后的那位姑娘下马车。 这间屋子,便是先前楚誉安排给洛紫菱的屋子。未等青萦向孟简介绍自己,猩红的双眸再一次成为明灭烛火下所有恐惧的源头。消失的洛紫菱悄悄地释放出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精神游丝,她突然出现在孟简的身后,并伸出她那纤细而苍白的手合于孟简的脸颊两侧。 “你是谁?”孟简问道但却无法动弹,“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此刻心中正有很多疑惑,没关系,现在就让我来帮你一一解答。”洛紫菱在孟简的耳边轻声细语道。 孟简只感觉她的声音有些空灵,而自己渐渐困意来袭。洛紫菱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在此间连同她的声音一起,顺着此刻密布的精神游丝缓缓渗入孟简的灵魂深处。 朱唇轻扬起时,在她身边的青萦小声默诵着古老的铭文,以她们三人为中心,密布的精神游丝化作一张牢不可破的茧将洛紫菱、孟简、青萦三人笼罩。这一刻,洛紫菱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当精神游丝完全渗入孟简的灵魂,很快面前这少年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人,将自有分晓。 …… 这世上,有人害怕黑夜,有人却深爱黑夜。但若让所有人身处看不见一点光亮的夜里呢。孟简醒来时,便身处于这样一个夜里。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伸出双手却看不见双手。 “有人在吗?”孟简呐喊道,但是却没有人回应,除了黑暗便是无尽的黑暗。对此他倒是没有感到害怕,虽然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正心跳加速,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孟简开始在这无尽的黑夜中奔跑。 他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疲惫。他不知道他还能跑多久,于是他一边跑一边喊。这时,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听见了孟简的呼喊,于是一片星辉在此间落下。 漫长的黑夜因为孟简的呼喊,终于有了几星微弱的点缀。奔跑的少年似是看见了希望,所以没有停下,他还在奔跑,并且一边奔跑一边呐喊。无尽的黑夜里,游荡着的刺骨寒风,或许是听到了少年的呼喊,遂吹散了天幕上些许的黑暗,将星辰与月送于他的眼中。 这时,少年还在奔跑,但是他却已经不再呐喊,直到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少年的脚下,少年停下了他的脚步。 借着星辉与月光,少年渐渐看清了眼前这个世界的模样。无尽的尘埃成环状萦绕着天幕上的繁星,好像触手可及,但是却又如梦似幻。 整个世界如同一座枯寂的坟场,而这座坟场仿佛在许久以前便埋葬了另一个世界。深藏在少年内心深处的孤独感,随即缓缓涌上心头。他本能的蜷缩在这无尽的黑暗里,试探性地问道:“有人在吗?” 这是他最后的问,但依然没有人回他。 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在此间缓缓将他包围,他尝试细嗅着活着的滋味,但是他发现自己嗅不到任何气味。部分感官不知何时被剥夺,然而当他再次起身准备继续奔跑时,星光与月光突然熄灭了。 这一次,少年没能再像之前那般无畏。 他半跪在这片由另一个世界化作的坟墓上,开始放肆哭泣,黑夜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一丝同情。当孤独感占据了他的内心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 当恐惧缓缓涌入少年心头,淡淡的幽香重新打开了少年的嗅觉,但没过多久,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将这短暂的幽香取代。 黑暗中,少年隐约听见有野兽撕咬血肉的声音以及缥缈的野兽喘息。他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但是他却不知道那双眼睛究竟在哪里。风中游荡的腥臭味与缥缈的野兽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烈。 少年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重,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这时,一声刺耳的咆哮在耳边响起,令人窒息的黑夜随着这一声咆哮,再一次星月齐辉。 那一刻,少年看清楚了这真实的恐惧究竟是何模样。那是一只可怕的巨兽,拥有着黑色的眼睛血色的瞳孔,锋利的獠牙以及如狮虎般的体格。 这只巨兽围绕着少年来回盘旋,恐惧麻痹了少年的行动力,令少年动弹不得。巨兽似乎发现了这一点,遂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少年撕咬至血肉模糊。 “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少年闭上眼,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遂在内心自问自答道,“太遗憾啦,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当死亡真的降临之时,少年心中的恐惧反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坦然。而先前这只由恐惧化作的巨兽,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当少年再次睁开眼时,他意外的发现,无尽的黑夜化作了华丽而又古老的宫殿,而他却满身大汗半跪在这座宫殿的正中心。 少年环顾四周,尽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她们肤色白皙而无血色,眼眸猩红却又深邃。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少年出现的那一刻起投向了远处孤独的王座上,一位鹤发童颜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着一身银色的甲胄,手握一柄幽蓝色的细窄长剑,与周遭景物格格不入,其神态庄严而又肃穆仿佛一座威严的神袛。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孟简起身,一步一步穿过这死一般的沉寂,向孤独的王座走去。没有人阻拦他。似乎这一幕是在场所有黑衣使徒渴望看见的一幕,她们开始小声吟唱着孟简听不懂的古老歌谣,直到他来到这冰冷的王座前,与王座上的那位少年四目相对。 王座上,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已被汗水浸透衣衫的孟简,孟简也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当孟简完全看清了少年的模样时,他震惊地发现原来那位少年,除了眼眸与发色与自己不同之外,其它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孟简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 “我是黑夜的化身,亦是黑夜的主宰。”少年用近乎白玉之色的左手拖着脸颊,倚坐在这孤独的王座上,高贵而又冰冷地对孟简道。 “为什么,你会和我一模一样。”孟简摸着自己的脸问这位少年,少年笑道:“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是谁…”孟简忽然问道,但是他这句话并不是在问面前的少年,而是在问自己,“对,我是孟简。” “不,你不是孟简。”少年缓缓挥动他的右手拔出了那把藏于幽蓝色剑鞘中的古剑,并将剑柄递给了此时不知所措的孟简,“你是朔,是无尽之黑夜,是混乱之源泉。” 少年话音刚落,孟简的脑海中开始翻涌着过往千年里,那些尘封于太古神话中的过往记忆。他看见自己挥动少年递给他的那把剑将神明的头颅斩下,并站在累累的白骨之上放肆狂笑,脚下无数身着黑衣的女人对他顶礼膜拜,这时一个手握血黑色长刀的男人带着一群身着重甲的武士从天而降,并与他展开厮杀。 天地在这场刀剑纵横中化作坟墓,星辰与月被此间激起的无尽尘埃所笼罩,最终孟简死在了持刀人的刀下,但是,一切并未就此结束。记忆里,临死前的孟简挥动古剑,趁那人不备将之刺伤,然而这场幻梦便烟消云散。 孟简的思绪随即被拉会这座古老的王宫,王座上,他凝视着这个优雅的少年,少年也在凝视着他。 此时的孟简,有些惊慌失措,但是他却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孟简,而不是任何人,他感觉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诡异,遂一边后退一边道。“我是孟简,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朔!我不是!” “不要回避你的命运。”少年冷笑着挥动了手中幽蓝色的古剑,指向王座下那些女人,“不要让她们失望。”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随着少年目光渐冷,王座下的黑衣女人们纷纷揖手朝拜,并大声颂道这两句话,而后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幽蓝色的古剑贯穿了孟简的心脏,剧烈的疼痛由心脏处的伤口蔓延向孟简全身各处。 王座下,那些身着黑衣的女子正放声吟诵着这歌谣的高潮部分,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等候已久的仪式。空灵般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宫殿内,鲜红而炙热的血顺着古剑的剑锋很快便将这孤独的王座染成血色。 孟简很清晰地感受到这最真实而漫长的疼痛感折磨,但是他无法动弹,无法回避,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任凭孤独与恐惧连同寒冷将他萦绕。 当吟诵的歌谣也渐渐到了尾声,王座上,少年癫狂的笑并未就此结束,对于少年而言。这一刻似是早已等待多时。痛苦中,孟简疲惫的合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眼之时,之前的一切如幻梦般幻灭。 孟简回到了誉公子府,那间属于洛紫菱的屋子,但是眼眶里的眼白却变成了黑夜的色彩,而原本明净的瞳孔,也在这一刻彻底被猩红的血色取代。 秋叶城中,无数身着黑衣的女子在这一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们开始朝着誉公子府邸汇集,并一边靠近一边吟诵着古老的歌谣,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驻足。 此时的洛紫菱,彻底展开了她原本快只剩下骨架的羽翼,藏于她苍白皮肤下的血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变黑。猩红的眼眸里,无尽的贪婪与欢喜在疯狂的翻涌,混乱的力量顺着她那双贴着孟简的手不断滋养着先前洛紫菱身上留下的伤。 从现在到过去。 原本快只剩下骨架的羽翼此刻也因为她从孟简灵魂深处获取的力量而重生血肉,并且随着吸取的力量变多,她的模样也在发生缓缓变化。这个肤色苍白如白蜡的女人竟开始有了血色,一旁的青萦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不断地喃喃,“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却并没有意识到,此时,那个被她们控制的少年,已经醒了。 黑色的眼眶中,鲜红的瞳孔以睥睨之姿环顾四周,眼神里既有好奇亦有愤怒,当这双如魔神一般的双瞳完全睁开之时,黑色的火焰将精神游丝编织的茧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沉睡多时的孟简,也自这一刻从幻境中彻底醒来。然而,悲伤的是,此时的孟简却已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谁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包括他自己。 故国神游 第十幕【风麒剑】 洛紫菱并没有意识到孟简已经醒来的事情,但是她已然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被赤焱武士带走的婴儿。原本,她的使命便只是将孟简的灵魂唤醒,但是当她发现从孟简灵魂中摄取的混乱之力有助于她修复过去的伤口时,贪欲剥夺了她的理智。 苍白的手臂上黑色的筋脉暴起,淡淡的幽香随着被孟简用黑色火焰点燃的精神游丝消散殆尽。孟简缓缓转动眼眸,环顾周遭的一切,眼神既陌生又冷漠,只是片刻,黑色的火顺着精神游丝触及正处于忘我状态的洛紫菱,灼伤感瞬间唤醒了她,她赶忙收起羽翼连退数步,而孟简却在这时将她拉住。 黑色的火焰在这一刻缓缓熄灭,死一般的恐惧涌上了洛紫菱的心头。当孟简的手触碰到她时,她竟发现身体已不再受自己控制,转眸间她想向身旁的侍女青萦求助,却发现此时的青萦已经被黑色的火焰点燃,并且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在口中喃喃“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当这黑色的火焰完全熄灭之时,青萦便将是一具行尸走肉。惊恐的洛紫菱,目光在这时与孟简血黑色之眼相触。一种古老而熟悉的巨大压迫感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孤独。这是刚刚她附加在孟简灵魂深处的两样事物,当时她这么做是为了唤醒藏匿在孟简灵魂深处的那个生命,常人若是经受了这两样事物附加,很快便会崩溃至死。但是,现在孟简把这两样东西变本加厉地全部还给了她。 此时的孟简,不再是孟简! 尚未完全觉醒的他是已近乎十四阶“无我境”巅峰的水平!而在他面前的黑天教长,不过才十二阶“造化境”中期! “刚刚,是你在喊我吗?”孟简将惊慌失措的洛紫菱搂入怀中,并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现在,我听见了。” 他像一只猛虎细嗅猎物一般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残留的幽香,而洛紫菱只能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猎物,发不出任何声音,丝毫动弹不得。细嗅间,孟简缓缓将先前洛紫菱从他这里夺走的一点点力量连本带利地收回,她的饱满的皮肤渐渐开始枯萎。 “我没有给你的,你不能拿走。”孟简冷笑。前一刻,贪婪而又享受的洛紫菱,这一刻被痛苦与恐惧包围,她感受到了最真实的疼痛与折磨,身上的血气渐渐退去肤色重新回到了过去的苍白如蜡,并渐生褶皱,好不容易修复的羽翼也在这时慢慢凋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痛苦的哀嚎,祈求,但是当她张开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已经被孟简剥夺。 “你若不客气,我也不客气。”孟简鬼魅地笑道,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命运会是如何。但是,她开始意识到,原来她费尽心思唤醒的,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主,而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一片又一片血色的羽毛缓缓落下,孟简黑色眼眶里的血色变得越发鲜艳明亮,就像是两团点燃于黑夜中的赤色火焰。 …… 离席后的楚誉把公子府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孟简与洛紫菱。他跑去了门口问看门的护卫,护卫说这期间没有人离府,于是几经思索,楚誉推测可能他们还在府中。 这时,暧昧的灯影下,一个如玉雕琢的女人令楚誉眼睛一亮。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这是今夜宴会上哪家千金,遂暂时将找孟简和洛紫菱的事情先放在了一边,赶忙上前搭讪:“姑娘,迷路了?在下楚誉,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需要帮忙吗?” 结果,待这位姑娘转身,楚誉定睛一看原来是被他当作妹妹甩掉的颜菁:“怎么是你?” 颜菁:“别误会,我是来道歉的。” 楚誉:“道什么歉?” 颜菁:“为我那个不懂礼数的小师弟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会好好看着他,不会再让他来打搅你的好事。” 楚誉:“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鲲鹏又怎会与蚍蜉一般见识?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颜菁眼睛一红,本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改口:“没事了。” 楚誉:“那麻烦让一下。” 颜菁站在原地没有让步,楚誉眉头一皱也没有发火,只是绕开了颜菁。事实上,当初楚誉与颜菁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颜菁是天琼城会长的女儿。 那时候颜菁刚来秋叶城。 直到一次与楚阖的信件往来中,楚阖再三嘱咐他要好好关照一下颜枫在秋叶城客居的女儿,楚誉这才知道了颜菁的真实身份,遂打消了找个机会睡了她的龌龊想法,并以冷暴力的方式渐渐与她疏远。 当楚誉与颜菁擦肩之时,颜菁抓住了他的手,楚誉不解的看着颜菁没有说话,而是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颜菁抓住他的手指,冷漠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当听到楚誉亲口和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死了。其实,颜菁只是想确认一点,现在她也确实得偿所愿。 这时,洛紫菱的住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楚誉赶忙挣开颜菁的手,留下颜菁一人在原地默默地落泪。 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楚誉是好,这楚誉这来的不晚也不巧。他初到洛紫菱门前时侧耳倾听,但是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屋里烛火通明亦有人影随烛光摇曳,于是楚誉点破纸窗,通过这窗门小口窥探里面发生的一切,结果却看见孟简正搂着洛紫菱,洛紫菱满脸痛苦神色,看起来像是孟简欲行不轨之事的样子。 这楚誉哪能忍,随即一脚踹开了屋门,大喝道,“孟简!你放肆!” 洛紫菱见楚誉来了,艰难地开口道:“快走…”但是楚誉没听见,而见到楚誉后的孟简,却将洛紫菱扔到了一边,然后抓来他身旁已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青萦。 楚誉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你小子这是要做什么?” 孟简没有回答他,而是咧起嘴角冷笑。 “问你话呢!”楚誉的手放在了他腰间的刀上,下一刻,孟简当着楚誉的面将青萦化为灰烬,这哀嚎声直接响彻了整个公子府,直接把身经百战的楚誉吓傻了,楚誉赶忙关上房门,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啊!” 金桂阁中,原本的歌舞升平也被这一声凄厉的哀嚎打破,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议论纷纷。贵宾席上叶轻娆赶忙向楚阖请示代为探查,楚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看看,并示意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黥面少年一同前往。于是原本在金桂阁的众人一起朝着哀嚎声源处赶去。 此时的孟简,眼中的目标只有楚誉。 前几日的屈辱感随着刚刚楚誉的出现重新被唤醒。他像是死神一般推开了屋门,在楚誉的身后慢慢追赶,并享受着这位东霁名将散播在沿途的恐惧感。 不少家丁闻声纷纷赶来,楚誉见到这些家丁时指着身后的孟简,大声道,“抓住他,抓住这个怪物!每人一千金!” 孟简冷眼扫视面前众人,挺巧。 恰是前几日在大街上羞辱他的那几人,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了。这些公子府的家丁一瞧,哟?孟简?一个人,心里乐开了花,抓住他每人有一千金可以拿,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家丁纷纷抄起棍棒冲了上去。 孟简冷笑,毫不避让。这些家丁不过是凡武四到五阶的水平,他只需要一根手指便可以让他们粉身碎骨,但是如果一下子都杀了那就太没意思了,既然有人来找死当然得先玩玩。 孟简接住了第一个打向他的棍子,并直接拧断了那个家丁拿着棍棒的手,清脆的骨折声令孟简感到欢畅,随后一脚将之踢飞,那个家丁直接撞到了柱子上,大吐一口鲜血,看样子脊椎应该是断了。 接着身后袭来的棍棒被孟简头也不回的接住,他直接将那人反摔到面前,一脚踩在这个从背后偷袭他的家丁胸口上,直至鲜血染红了孟简脚下的路。其余的家丁们面面相觑,感觉今日的孟简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他们开始犹豫,不敢上前,直到楚誉在远处大喊:“一人两千金!杀了他,杀了他!!” 孟简听罢,血黑色的双瞳如神袛一般冷冷扫视着众人,最终锁定了远处的楚誉。众家仆一拥而上,孟简只是叹了一口气,这些家仆便大吐一口鲜血,反向被震飞。一阵阵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响起在这狭窄的长廊,这些家丁看样子是死透了。 十四阶“无我”巅峰, 以杀意杀人无形! 楚誉:“不,这不可能!” 此时的孟简,如同杀神般恐怖,他一步一步朝着楚誉靠近,踩着这些家丁的尸体,余光间,前几日骂他是杂种的那个家丁似乎还有一口气。于是孟简当着楚誉的面,将那个家丁拎起来,拧断了脖子,这下,楚誉直接被吓得腿都软了,一步也走不动。 “我可是雁国公之子!”楚誉恐惧道,“你别过来!杀了我,你的师姐师父都吃不了兜着走!” 孟简将拧下的人头扔向楚誉,鲜红而炙热的血直接染红了这一路,空气中漫散着血腥与恐惧。楚誉还在不停的呐喊着,“你别过来!!我求求你别过来!!!” 面对九阶巅峰武者的哀求, 孟简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 他一步一步踩着楚誉的恐惧。 并享受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你不要再过来了!”楚誉哀嚎道,但是孟简并没有理会。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楚誉能嗅到那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孟简的味道。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会如此的狼狈,会如此的恐惧,更想不到给自己带来这种体验的,竟是被他打心底里瞧不起的小男孩孟简。 他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但是遗憾的是如今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的结局。 不是死于马革裹尸,又或是温香软玉美人卧榻,而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尸骸之间,自己则连一点反击的余地也没有。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一天,孟简等了很久,他终于说出来他想要说出的话。 “孟简,我错了!我给你师姐赔不是,给我个机会!”这是楚誉最后的呐喊,“我求求你!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是,孟简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并将血淋淋的左手放在了楚誉华贵的衣襟上。对于楚誉的哀求,他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到,“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孟简不知道眼前是真实的梦境还是幻觉,但是既然有机会让他宣泄之前楚誉给他带来的屈辱,他自然不会放过。 此时的楚誉感觉自己窝囊至极,不停地在口中喃喃,“你这个怪物!怪物!!” 孟简笑着用手扼住了楚誉的咽喉。 晚风吹散公子府弥漫的血腥味,很快楚誉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数精神游丝在此间由孟简身上散开,向楚誉蔓延伸展,当这些精神游丝完全将楚誉覆盖,黑色的火焰将点燃楚誉的灵魂,之后他将化作一具仍由孟简摆布的行尸走肉,而在此前,孟简会让楚誉感受到什么是最真实的孤独和恐惧,就像刚才的洛紫菱那样,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在一瞬间失去所有。 “楚辞,保住楚誉的性命。”当楚阖与众多宾客赶到现场时,他看见了孟简正要夺走自己孩子的性命,那一刻他没有半点犹豫,便下了这道旨令。 一旁的众人包括叶轻娆都没有想到,按理说应该先加以阻拦才是,可是楚阖没有,而是果断道,“杀了那个怪物。” 楚阖话音刚落,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黥面少年拔出了楚家的家传之宝风麟剑。那是一把长五尺四寸的细窄长剑,剑身上雕镂有古老的铭文,通体呈青玉之色。 那一刻,纹在楚辞脸上的风麒麟,随着出鞘的风麟剑,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幽光,萦绕在楚誉身边的精神游丝被暴走的风刃斩断。 “小师弟!!!”混乱中,与众人一同赶到现场的白蔷和颜菁异口同声,对着远处的孟简喊道,但是孟简根本听不见。 “简儿!快住手!”叶轻娆忍不住想冲上去,但是却被楚阖一手拦住。此时的孟简并未完全觉醒,而拔出风麟剑的楚辞,则直接唤醒了这把剑中沉睡的神兽风麒麟。 作为传说十二神兽之一的风麒麟,它与其它神兽很不一样。自千年前“朔”以血祭之法将神兽们的肉身毁去,风麒麟便选择栖息风里。 后来,得天帝垂怜,十二神兽通过“血之契约”的方式重获新生。(千年前,“朔”为从十二只神兽的血脉中提炼太古魔神的力量,将它们的躯体血祭,直到后来“晞”杀死了“朔”,十二只神兽方才从黎明的曙光里得到天帝赐予的重生,但是作为代价,这十二只神兽必须与人族签订象征共生关系的“血之契约”。所谓的 “血之契约”,即以血为誓,挑选一个人类家族,与之家族长签订血脉共生的契约。神兽将自己的生命与这个家族的血脉进行捆绑,并对这个家族世代进行守护。被神兽所守护的家族中,每一代将会有一位家族成员随机获得神兽的部分力量。若与神兽签订契约的这一族之血,在往后的岁月里,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到传承而绝后,那么与这个家族签订契约的神兽,也会迎来死亡。“血之契约”所蕴含的,是“传承”与“守护”的意义。) 性格古怪的风麒麟放弃了这个重获肉身的机会,并挑选那时还是个铁匠的楚氏祖先,与他签订契约,同时命他收集自己被“朔”毁于过去肉身,以风刃辅以赤色火焰,锻造出了这把风麟剑。自此,风麒麟转而栖息于风麟剑中,并以这样的方式守护着楚氏一族的血脉,直至今时。 “心武之境!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竟能达到这传说中的神武进阶!”一旁观战的燕淇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为什么楚阖会将风麟剑给予这个少年。 与得到天纵牙认可遂赐予力量的云凡不同的是,持有风麟剑的少年是直接施放了剑中神兽,并与之并肩,而不是在渴求剑中神兽的施舍。 靠施舍得来的只不过是施舍。 靠领略心武之境,从而解除了禁锢的力量,才是沉睡在凡铁之中真正的力量!而风麟剑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风麟剑即是风麒麟本身!众人皆为少年的身手而惊叹:“这就是步入“心武之境”的模样吗!” 无数道风影汇聚成咆哮的风麒麟,以强劲的风刃撕裂了孟简的臂衣, 围观众人看到这一幕再次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兽风麒麟! 原本正要夺走楚誉性命的孟简,在这一刻如触电一般躲过了手持风麟剑的楚辞致命一击,并以一掌打散了无数道风影所凝结的风麒麟。散落的风重新汇聚于风麟剑的剑心,并在一息直接化作无形的风之铠甲将楚辞包裹。 此时,沉睡在剑中的风麒麟与楚辞合二为一!黑夜里,三道寒芒稍纵即逝,在孟简的身上多处留下了不均匀的切口。 原本湿漉漉的衣服不知被这个叫楚辞的少年所操纵的风刃又新添了多少道伤,疼痛感令孟简有所触动,他一声长啸挥动双手作乱舞,周遭的景物在孟简挥动双臂期间不均匀地破碎,楚辞以剑化气,只是瞬息功夫,这个手持风麟剑的少年连刺十剑,将此时接近暴走的孟简压制在了拐角处。 “好快的剑。” 刚赶来的燕离在心中发出惊叹,他将白蔷挡在身后生怕她受到四泄的剑气波及,而白蔷则非常担心她的小师弟安危,顾不得危险想要冲上去,可是燕离并没有放她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赶到现场,并围观了这场激烈的厮杀。前一刻受惊的楚誉这一刻趁机逃离了危机,与楚阖等人并肩而立。 手持风麟剑的楚辞见楚誉脱离危险却并没有收剑的意思,他接到的命令是杀了面前这个入了魔的少年。淡淡的青光在这黑夜里交错纵横,令人目不暇接,原本嚣张至极的孟简在四面八方朝他袭来的剑气压制下连连败退。 此时的楚辞,一声大喝,周围的风在他弹指间化作风刃,混杂着剑气在孟简的肩上、手臂、背部、脸颊留下不同程度的剑伤,叶轻娆再次想冲上去,结果就在这时,风麟剑贯穿了孟简的左肩,将他死死钉在了这条长廊的石柱上。名叫楚辞的少年手握剑柄,凌空一跃对着孟简的头部就是三连踢。孟简的嘴角开始渗血,但是眼神中的血黑色却并未因此而退去。 楚辞右手握紧剑柄将风麟剑往前再次推进了几寸,剧烈的疼痛令激发了孟简的愤怒,他咆哮着抓住楚辞的双肩,楚辞丝毫不避让,并以左手操纵游走在周围的风刃朝着孟简的腹部猛击。孟简猛然发力,包裹着楚辞的风之铠甲随即破碎。 风麒麟的哀嚎声游荡在游荡的风里,楚辞清楚的听见了自己肩骨碎裂之音,但是却没有丝毫的退让和胆怯。众目睽睽下,这个名叫楚辞的少年,以十一阶“造化境”配合风麒麟附体,将近乎十四阶“无我境”的孟简彻底压制。 数不清的风刃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楚辞掌心,并于一瞬间灌入孟简体内,然后由体内爆裂开来,孟简大口的吐着鲜血,他感受到了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痛楚,这是刺骨而又撕心裂肺的疼痛。 公子府内,那条堆满尸骸的长廊在这一击后缓缓坍塌,四溅的碎片令众人不得不回避,轰鸣声里,周遭的景物随即破碎成一片废墟,巨大的尘埃令人们呼吸困难,睁不开眼。望着废墟中,血肉模糊的孟简,白蔷随即昏阙过去,一旁的颜菁早已泣不成声。 这时,众人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吟诵歌谣之声。这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的空灵之音,随后黑夜里,一个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于众人面前。楚阖忽然想起今日进城时看见的正是这些女子。警觉的燕离立马拔出剑,大喊道:“保护国主安全!” 早已在周边戒备的雁羽军闻声火速赶来,并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将楚阖与众多宾客挡在身后。与危险隔开。 叶轻娆明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在降低,但是此时她却没有不能出手,她本想开启“十方之境”将孟简带走,但是却又害怕此时的孟简或是众多不受绝对领域影响的黑天教徒伤及众人,遂只能看着她们占据废墟而无能为力。 当喧嚣渐渐平息,废墟里,孟简与楚辞都已失去了意识,他们的血将这片废墟染成了血色。此时的孟简,全身千疮百孔,如同一个血人。那些黑衣女子刨开废墟的瓦砾之后,似乎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将孟简带走,楚阖并没有管躺在废墟中的楚辞,果断下令道:“放箭。” 随着楚阖一声令下,雁羽军万箭齐发,楚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看孟简和这群女人即将被射成筛子,这时黑色的火焰再次燃起。 虚弱的洛紫菱姗姗来迟,在另一名黑衣女子的搀扶下,洛紫菱憔悴地挥动枯槁的右手,在虚空中画了几道铭文,催动黑天教古老的异术“归寂?黑炎”。随后,所有朝她们袭来的弓箭在那一刻被黑色的火焰化为灰烬,狂舞的黑色火焰在此间化作黑色的火龙朝众人吐息。 “保护国主!列阵!护!”随着燕离的一声令下,雁羽军高举盾牌强行抵御这黑色火焰的反扑。而这群黑衣女子却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她们冷冷的看着众人,然后踩过燃烧的黑色火焰,缓缓消失在黑夜里。这黑色的火焰并未将她们灼烧。当她们触及火焰之时,火焰自然熄灭,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来,并在她们离开后截断了雁羽军的追击,令这些军人不得上前。 “黑天教?”楚阖煞有介事地看着叶轻娆,叶轻娆随即半跪在楚阖的面前,“请国主宽限一点时间,轻娆定会给国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当年我准许你带这个孩子定居秋叶城不是为了听你今天跟我说这句话的,穆勒卡丽。”楚阖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失望,一时间竟没忍住喊出叶轻娆原有的名字,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和身份,以及一段关于她还是赤焱武士时候的一段过往。 众人闻声,一片哗然! 右相燕淇和他的儿子燕离,以及楚誉等人的目光纷纷在楚阖说出黑天教三个字的时候变得非常惊讶和复杂。今年的秋日祭实在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楚阖大袖一挥,下令道,“立即封锁秋叶城,若遇身着黑衣的妙龄女子,一律格杀勿论。” 之前人们眼中和蔼可亲慈颜善目的国主,在这一刻变成了冷面无情的喋血枭雄,他的眼中有太多复杂而难以琢磨的情绪,或许只有叶轻娆才会明白,但是此刻她竟不知道该如何与楚阖解释。 仅在孟简伤及楚誉这个问题上便足以令叶轻娆百口莫辩!而楚阖现在似乎并不想理会叶轻娆,并且在转身后补充道,“若遇刚刚黑衣教带走的少年,届时一并击杀。” “诺!”此刻,作为孟简师姐夫的燕离接过楚阖的口谕,带着雁羽军火速离开公子府对黑天教徒进行追击。 望着燕离离去的背影,叶轻娆在心中思索,既已无法挽回局面,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赶在雁羽军之前找到孟简,并将他带走。她相信,只要找到了孟简,到时候,萦绕在孟简身上的秘密,自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此时的楚阖余光里,是废墟中刚刚与孟简鏖战的楚辞,“派人好好照顾他,不要有丝毫怠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听见没,誉儿?” 惊魂未定的楚誉赶忙半跪于地,“誉儿定用心照顾恩公,以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故国神游 第十一幕【真武】 此时的秋叶城,正处于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之中。没有人知道刚刚在公子府发生了什么,虽然有动荡声从府中传出,但府外的锣鼓喧天很快便将之掩盖,所以没有人会留意到公子府有异样。 离开公子府后的雁羽军第一时间将秋叶城封锁,并安排精锐弓弩手警惕这传说中可以在黑夜翱翔的黑天教众,振翅逃离。 在燕离带人离开公子府不久,叶轻娆也不露声色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时的她比任何人都更要迫切的想找到孟简。 凭借她对秋叶城的了解,以及对黑天教的熟悉,很快她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座被世人所遗忘的古迹之中。 对于黑衣教而言,夜色是最好的伪装。 秋叶城中,一处僻静破落的古庙内,此刻很是热闹。数十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围绕着全身千疮百孔的孟简,不知在嘀咕什么。 在四位黑衣教司的搀扶下,洛紫菱来到了孟简的面前,用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她的手心,将血滴在了孟简的伤口上。冰冷的刀锋划开苍白的肌肤,切开黑色的血管却流出了白色的血液。 当这一滴滴血浸润了孟简的伤口之时,模糊的血肉开始缓缓再生造化,接着其余身着黑衣的女子如此效仿洛紫菱,拿起锋利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心,并将白色的血滴在了孟简的伤口处。 昏迷中的孟简,感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他的体内流动,原先被剧烈伤痛刺激至昏迷的他,缓缓转动了眼睛但是尚无力气睁开。 这是一座前朝时,黑天教的信徒们为黑天教修建的一座古庙,基本上在如今霁朝各国各地都有如此不同规模大小的古庙。 破碎的砖瓦,斑驳已爬满青苔的围墙,依稀可见这里曾有过的辉煌,那是一段属于黑天教的过往,也是曾经属于她们的辉煌。在那个时代,她们是人们唯一的信仰,没有人敢去质疑她们,因为在那时的人们眼中,她们就是神。 在被孟简抽走大部分精神力后的洛紫菱,很快便衰老至步履蹒跚,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她默默地看了眼昏迷的孟简,但是却不敢再有半点的贪婪和奢望,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是咎由自取,但是比起死亡,此刻她还有更崇高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这座荒废的古庙中,四个黑天教教司带着数十名黑衣教徒正等着她这位教长发号施令。眼下,雁国的军队已经将秋叶城全面封城,若不是带着重伤的孟简,她们早已离开这里。 此时的洛紫菱倒是不太担心那些雁国的军队,以现在古庙里这些使徒,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突围。 但仅限于天亮之前。 真正能够威胁到她,并让她担心的,只有那个家宴上与她短暂交手的赤焱武士。洛紫菱并不知道在这座城里,还有多少像她这样的赤焰武士。 凡人与神侍的战争是完全没有悬念的单方面屠杀,但是若是神侍对上神侍,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经过家宴上短暂的交手,洛紫菱感受到了那个赤焱武士的实力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赤焰武士,并且实力绝对在她之上。 因此,她非常担心与雁国军队的交手会惊动到这个赤焱武士,从而为她们带走孟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此时的洛紫菱并不想让世人们知道黑天教已经卷土重来,所以能够低调点,她会尽可能低调点行事。 “教长,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噼啪的篝火旁,一位教司问洛紫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亮后,我们将无异于常人。”另一位教司见洛紫菱没有反应,遂提醒道,“届时,若被雁国军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此时,若是洛紫菱能够开启“十方之境”,正处于觉醒中的孟简将不会受“十方之境”的影响,并藏匿于静止的时间内,得以缓缓恢复伤口,但是洛紫菱已没有太多精神力去开启这一领域。她唯一能做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而时间,不多了。 洛紫菱凝望着远方的天色,一声长叹。只有孟简醒了,她们才能从他那里获取信仰之力。那是一股可以让她们在白昼里如同黑夜般强大的力量,届时,她们将不用再披着黑色的外衣出没于人世。如若现在强行带着孟简离开,一旦发生交锋,令孟简再受伤害,只怕一切前功尽弃。 经历刚才公子府的遭遇后,洛紫菱不敢再在此时对孟简下手。一是担心再次激怒孟简体内的“朔”,二是担心若对此时虚弱的孟简下手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这无异于杀鸡取卵。 深藏在孟简体内的“朔”具有无尽的混乱本元之力,而这股力量便是这些追随朔的神侍们梦寐以求的信仰之力。她们可以通过从朔那里摄取混乱之力,化腐朽为神奇,并再次行走在白昼之下。 对于黑天教徒们来说,这股信仰之力充满了难以抵御的诱惑。而早年与赤焱武士作战遭受重创的洛紫菱,在唤醒孟简的时候,因为没有保持理智,过度地对这股深藏在孟简体内的力量进行摄取,遂得到了“朔”的惩罚。 而这些黑衣教徒却并不知道,此时的孟简已经渐渐有了意识和知觉。他睁开眼时,一只眼睛已恢复了正常的黑白分明,而另一只眼睛则依然是红黑相间。 如此秋夜,寒风刺骨,破庙里虽有篝火噼啪,但是孟简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他尝试起身,但是失败了。周遭景物在他的眼中是晃动的,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身上伤口处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但是疼痛感却并未因此而衰减。 负责照看孟简的黑衣教徒们,在发现孟简已经苏醒后,行揖拜之礼,并通知了洛紫菱。于是,醒来的孟简成了这间破庙里所有人聚焦的点。 此刻的孟简,已经不是暴走的模样,他已经完全的恢复了理智和清醒,并且很清楚的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同的是原本填满他内心的愤怒和仇恨,这一刻却被无尽的落寞所替代。 对于身边这些穿着黑衣的女子,孟简保持了警戒和敌意。但是现在他连动都动不了,不,是一动就会感到浑身剧痛,就像是有千万把刀在他动弹期间,陆陆续续刺入他的体内似的。 远处,天色破晓,应将入昼。 在众多黑衣教徒的私语间,洛紫菱缓步来到了孟简面前,并向他致歉忏悔。若不是她自报姓名,孟简根本不会相信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女人,竟是今夜坐在他身后的那位公子府贵客洛紫菱。 “你又想做什么?”惊叹之余,孟简回忆起了晚上发生的种种,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还会对自己做什么,尽管此刻她已露出了忏悔的模样,但是孟简却丝毫不想原谅她,并认为这一切皆是她在咎由自取。 “请求主人宽恕紫菱今夜的愚昧之举。”洛紫菱揖手跪拜在孟简的面前,“时机已到,请主人君临天下。”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认错人了。”洛紫菱的话倒是把孟简给吓到了,孟简感觉这群人疯了,而他正被一群疯子包围,对于刚刚在公子府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是下一刻,噩梦将再次将孟简缠绕。 “混乱即是秩序。”洛紫菱将双手交错放于胸前,接着在她身后数十名黑衣教徒接道,“混乱造就秩序。” 孟简听罢,脑海里开始不停地回荡着这两句话,他感觉有股力量似要破开他的躯体出来,但是又出不来,只能在孟简身体各处游走,每游经伤口处时,缓缓愈合的伤口便会加速愈合。孟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你们这是又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头好痛啊!” “旧日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辉煌即将到来。”洛紫菱敬畏道,“还请您重新赐予仆人们力量,以拯救这世间的万物众生!醒来吧,无尽的黑夜!伟大的君王!”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洛紫菱与孟简交谈间,那些黑衣教徒并未停止在口中念叨着刚才那两句话,循环的念叨令孟简头疼欲裂,这时他那只原本已正常的眼睛再一次重新被黑红色给替代。这一刻的孟简,露出了鬼魅而邪恶的笑容:“如你所愿!” 他缓缓伸出食指,轻点洛紫菱的额头。噼啪的篝火燃烧着,原本已老态龙钟的洛紫菱在孟简触碰她的那一刻,感受到无尽的暖流顺着孟简的指尖涌向她的全身。 原本褶皱的肌肤又一次恢复了饱满,由于过于舒服,她无意识地张开了只剩下骨架的翅膀。混乱的力量在此间游走于洛紫菱全身各处,她睁大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细微的变化,猩红的双眼也渐渐因为体内所充斥的力量而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枯萎的骨翼也随即再生血肉。 夜风肃杀,晚来悲凉。在数十名黑衣教徒的祝福声中,洛紫菱终于迎来了她所渴望的重生。也是在这同一时刻,破庙的大门不知为何轰然倒塌。 在众多黑衣教徒的注视下,叶轻娆踏着破晓的晨光,姗姗来迟。她独自一人闯入这座荒废的破庙。对于今夜发生的一切,叶轻娆心中正有着诸多疑惑,所以在她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前,叶轻娆不想就这么把孟简交出去。 她赶在了雁国军队找到黑衣教之前,来到了这座荒废的破庙。她知道,除了这里,这群黑衣教徒已无处躲藏。 此时的叶轻娆锦衣素着,目光如炬。面对这些虎视眈眈的黑衣教徒,不显慌乱。今夜的秋叶城,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时隔多年,赤焱武士与黑衣教徒,终于在这座古老的城中,迎来了宿命的重逢。 “看样子,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她冷冷的看着这些黑衣教徒,就像是在看一群可怜的老鼠:“那么,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你们把我徒弟还给我并离开雁国,要么我杀光你们再带我徒弟走。” 黑衣教众并没有理会叶轻娆。她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对叶轻娆十足的敌意。那是在她们心中燃烧了近千年的怒火,是永远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仇恨和伤痛。 此时的洛紫菱在经历完孟简的洗礼之后,重获新生。她的眼眸彻底沦为了血色,而孟简也在将力量灌输给洛紫菱后,变回就普通的状态。 篝火在噼啪噼啪的作响,晚风呼啸而过,叶轻娆一步一步地朝着破庙的最中心的位置靠近。她要带走孟简问个清楚,但是很显然这群黑衣女人并不打算让她靠近她们所崇圣的“主”。 “看来,今天你们是铁了心要阻挠我带走徒弟了是吧。”叶轻娆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的眼睛开始闪烁着淡淡的蓝光,时间在这一刻冻结,天色一半仍是黑夜,一般处于破晓。 “所以,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叶轻娆挑衅道,众多黑衣教徒们在此间纷纷双手结印,并于四位教司的指挥下有序的将叶轻娆包围,摆出御敌之阵。 “极乐,封魂!” 随着四位黑天教司归位阵眼,数道寒光从天而降,将这座破庙化作一个新的世界。 静止的时间里,由叶轻娆开启的绝对领域,在黑衣教的法阵下融入了这片隔绝于现实的新世界。 叶轻娆临危不惧,步入阵中。 黑夜在此间渐渐被无尽的飞雪所取代,而她们的身影也随着这笼罩天地的茫茫雪色不见踪迹。 她的耳边,此刻有风的呼啸,亦有瘆人的哀嚎。当叶轻娆侧首尝试寻找这法阵的破绽之时,呼啸中,无数白色的骷髅在她侧首瞬间从风雪中扑来。 只听叶轻娆一声大喝,一道绚烂的星光直接从天幕之上落下,将所有朝她扑来的骷髅化作了纷飞的雪花。 星光渐渐散去之时,叶轻娆手握一把玄青色的古剑,傲立风雪中。时隔二十一年,她再次从星光中拔出了那把经历了圣战的古剑“惊鸿”。所有的风雪都在“惊鸿”出鞘之时退散。 她轻轻拂过剑脊,像是在触碰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目光温柔而肃穆,丝毫不在意周围已渐渐从风雪中走出的黑衣教徒们正朝着她,吟诵着什么样的异术。 眼前的这一幕并未将黑衣教徒们吓退,古老的歌谣在寒风中流浪,刺骨的霜雪随之再次卷土重来,锋利的冰刀顺势铺面而起,随着黑衣教徒们吟唱的速度加快,这已呈摧枯拉朽之势的风雪化作一条满身荆棘的咆哮巨龙朝叶轻娆袭来,若是常人处于其中,必将被这撕裂成数片,但是叶轻娆可不是常人。 当巨龙挥舞着利爪朝着她袭来,叶轻娆凌空一跃,踩着巨龙的手臂,朝着龙首疾驰,惊鸿剑顺着叶轻娆跑过的路线,将巨龙的手臂非常整齐地切割成四段,随后叶轻娆一声大喝!在瞬息间一剑化“惊鸿”。 只见数百道灿烂的星光在叶轻娆转身一跃后,没入巨龙额头并在下一刻,从这条巨龙的体内向外溅射而出。 看似坚硬无比的龙鳞,在她这一剑下缓缓龟裂,随着流光归鞘的那一刻,巨龙在顷刻间崩塌,变成了无数细碎的冰渣,原本吞天食地的催城之势就这样在瞬息间被叶轻娆一剑化解,未等躲在风雪后的黑衣教徒们再次念动咒文,叶轻娆再次拔出了“惊鸿”,只是一剑便将位于她面前的幻境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流转的星光非常整齐地将幻境撕裂,呼啸的风雪声中,伴随着凄厉的哀嚎,数名黑衣教徒在“惊鸿”瞬发的剑气下殒命,“极乐,封魂”之境即将崩塌! 叶轻娆打算趁机冲出幻境。 重要关头,一位黑天教司,以身补缺,拦住了叶轻娆的去路。叶轻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滚开!” 只见那位教司张开了她的翅膀,并用匕首割开了手臂上黑色火焰状的图腾,随后这位教司挥动着血色的羽翼,腾空大喝:“血祭,冰霜之主!” 在另外三位教司的吟诵下,这位黑衣教司以自己为祭品献祭,召唤出了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漫天卷地的风雪在那一刻朝这位教司聚拢,哀嚎声中,血羽枯萎凋零。 叶轻娆被这一幕吹的睁不开眼睛,她双手握紧剑柄,用尽全力朝着那位教司的方向辟去。数十多道惊鸿剑影在此间贯穿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届时,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它的模样。 “冰霜之主…”叶轻娆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还会接触到如此可怕的异术。这是一个将自己灵魂和肉体作为祭品献给太古魔神以换去短暂爆发的禁忌之术,作为交换,太古魔神会将自己的力量赐予部分给献祭者,助其击退强敌,而在那之后,献祭者的灵魂和肉体将彻底灰飞烟灭。 风雪散去之时,出现在叶轻娆面前的不再是刚刚那个看似柔弱的黑衣女教司,而是一只吐露着蓝色气息,眨着血色双睛,并闪动着巨大冰翼,张牙舞爪对叶轻娆咆哮的冰霜巨魔。 这是一只处于十三阶“天人”境界初期水准的巨魔!叶轻娆负剑而立,透过这巨兽的眼睛,她看到了那个黑衣教司堕落的灵魂,在黑色火焰的燃烧下哀嚎、挣扎。 幻境重新修复,叶轻娆没有了退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巨魔便是幻境本身,只有将这只巨魔击杀,才能够真正冲出这由刺骨风雪构建的幻境。 “卑怜的灵魂啊,吾将给你一个痛快,但请记住吾名!吾乃赤焱武士第九军团军团长!”叶轻娆一手伏地,一手转动掌心这把沉寂多年的惊鸿剑,大声咆哮,“真武之君,穆勒卡丽!” 这才是叶轻娆真正的名字,也是一段差点被她遗忘的古老回忆,随着她的这声咆哮,幻境之外的洛紫菱也渐渐清醒,她听见了叶轻娆的咆哮,也在这一刻明白,原来当年将孟简带走的,真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赤焱武士。 想到这里,她忽然失声大笑,一个赤焱武士,抱走了黑天教的神明转世,并将他扶养长大,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而现在,这个赤焱武士正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为了从她们手中救走当年那个孩子。 洛紫菱已经断定这位赤焱武士的第九军团长有太多事情蒙在鼓里,并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幻境中的叶轻娆,有关于当年那段往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而此时,叶轻娆正挥动着她手中的惊鸿,踩着风雪将万丈流光没入面前咆哮的巨魔口中。 故国神游 第十二幕【黑天】 此刻,叶轻娆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黑衣教司,而是获得了部分太古魔神力量的图腾巨兽。当惊鸿剑将万丈星光没入这冰霜巨魔的血盆大口,无尽的霜雪随即于顷刻将星光吞没。 叶轻娆大惊,赶忙躲闪却未来得及,被巨魔一爪击飞。她的衣袖被凌冽的霜刃撕裂,未等叶轻娆回过神,冰霜巨魔挥动着它巨大的冰翼掀起阵阵刺骨的霜风,每一阵风里都夹杂着锋利的霜刃,在刀剑纵横间将叶轻娆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割裂。星光在雪色中明灭,她的血染红了锦衣,双眸在此间渐渐沦为深蓝。 冰霜巨魔一跃而起,将叶轻娆拍在了雪地中,叶轻娆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感,她擦掉嘴角的血迹,一声大喝,刺穿了巨魔的手掌,然后张开了白色的羽翼从巨魔掌间逃离,冰霜巨魔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随即挥舞着巨大的羽翼对叶轻娆追击,它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叶轻娆吞没,危急关头,叶轻娆将惊鸿剑高举过头顶,大喝“赤焱真武!”。 只见数道天光从天而降,将这个封闭的世界贯穿,巨魔的冰霜之翼也在此间被落下的天光洞破,开始摇曳下坠。 弹指间,叶轻娆的鹤发在天光的沐浴下变成了金色,游荡在惊鸿剑锋上的星辉化作最坚硬的铠甲将她包裹,赤色的火焰在铠甲上燃烧着,当天光散去,叶轻娆头戴振翅的鹰盔,挥动着白色的羽翼,身着黑青色重甲,手握惊鸿剑柄,傲立于这铺天盖地的霜雪里。深蓝色的双眸穿透了霜雪,如神袛一般藐视着面前的一切。 这一刻,她不再是刚刚的叶轻娆!而是处于天下武道十四阶心武之境,“忘我”境界巅峰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真武之君穆勒卡丽! 此时,巨魔在黑天教三大教司的咒文吟诵下修复了残缺的躯体,它对着凌空的叶轻娆发出了响彻天地般的咆哮,叶轻娆冷冷一笑,转动惊鸿剑的剑柄。 锋利的惊鸿剑在叶轻娆的掌中化作极速旋转的溢彩圆刃,随后叶轻娆用尽全力将惊鸿剑化作的圆刃朝着咆哮的巨魔投掷而去,这冰霜巨魔似是对此并不在意,故而毫无躲闪的意思。惊鸿剑脱手之时,叶轻娆也挥动了她白色的羽翼朝着巨魔俯冲而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振翅翱翔于天地之间。 眼中,原本渺小的冰霜巨魔正在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大,咆哮的巨魔挥动着它的冰霜巨翼再次掀起阵阵霜风,这一次有了铠甲护体的叶轻娆无所畏惧。极速旋转的惊鸿剑将沿途所有锋利的霜刃击碎,她穿过流浪在寒风中的冰渣,正面迎战这传说中茹毛饮血的冰霜巨魔。 呼啸的风雪中,身披重甲的赤焱武士面对巨魔挥动的利爪猛击,丝毫不落下乘,渺小的身影在抗住了几次致命打击后,徒手将巨魔的利爪折断。交战间,极速旋转的惊鸿剑在冰霜巨魔身上各处均匀地切割下一块块真实的血肉,并飞速旋转而过,留下一阵呼啸之声。 巨大的冰翼缓缓落下,叶轻娆趁机踩着落下的冰翼一跃而起抓住惊鸿剑,顺着巨魔的背脊一路疾驰到了它的头顶,铿锵的步伐踏破霜雪,惊鸿剑的剑锋一路上迸发着绚烂的星光,并精准的将巨魔脊骨顺势切断。原本嚣张至极的巨魔行动力渐渐变得迟缓,随着叶轻娆的一声大喝:“极光斩!” 巨魔的利爪在这一刻与惊鸿剑相触,随后万丈星光在叶轻娆的咆哮声中,贯穿利爪,将之化为灰烬随风雪消散。瞬息之间,叶轻娆一跃而起,跳到巨魔的头顶,非常干净利落地朝着它的额头连刺十九剑。 锋利的剑刃直接击穿了冰霜巨魔最坚硬的额骨,将星光灌入巨魔骨甲下最脆弱的部分,哀嚎声响彻天地,未等这声音落定,叶轻娆在巨魔的眼前凌空一跃,将之一剑封喉。 当流光归鞘之时,冰霜巨魔全身各处出现龟裂,伴随着叶轻娆一个完美的转身落地,咆哮的巨魔身首异处,如山崩之势,轰然倒在了这位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的身后。 她眼中的霜雪,在巨魔倒下的那一刻顷刻消散。维持“极乐封魂”之阵的四大阵眼,因失去了其中一个而土崩瓦解,幻境消退。 一切回归到了叶轻娆刚踏入这件破庙时候的场景。天幕之上,半片天色依旧是黑夜,半片天色依旧是破晓,但是先前将她包围的黑天教众们,此时却已纷纷重伤。 巨魔倒下的地方,是那位献祭自己的黑天教宗化作的尘埃,叶轻娆踩过这片尘埃再次朝着篝火前的洛紫菱逼近。而挡在洛紫菱身前的三位黑天教司则张开血色的羽翼,握紧手中的匕首不让寸步。 叶轻娆见状拔出了惊鸿剑,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三位教司随即释放出如蛛网般的精神游丝试图阻挠叶轻娆的步伐。流光闪动之间,血红的羽翼上落下了白色的血。 她只用了一剑便将面前的三位教司封喉。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力的三位教司在叶轻娆的这惊鸿一剑下毙命,她们的尸体缓缓凝结成如蜡像般的固体。铿锵的脚步,一举将之踏碎,叶轻娆余光扫过,余下的黑衣教徒纷纷面露惧色不敢上前。 在她的眼里,无论过去多久,老鼠永远都是老鼠。此时重获新生的洛紫菱迈开她妖娆的步伐为面前的叶轻娆鼓掌,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穿着这身盔甲的赤焱武士。 燃烧在盔甲上的赤色火焰勾起了洛紫菱对于往事的回忆,当猩红的双眸与深蓝色的目光相触碰,惊鸿剑的剑锋在此间指向了正露出邪魅笑容的洛紫菱。 洛紫菱倒是对此不显慌乱,她带着冷笑绕着叶轻娆转了个圈儿,并一边踱步一边鼓掌:“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赤焱武士,没想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位赤焱武士的军团长,实在是想不到。” “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叶轻娆反问。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要带走你的徒弟吗?”洛紫菱突然抬高了音量,并停下脚步与叶轻娆对视。 “等杀了你们,这些我慢慢去查!”话语间,惊鸿剑化作一道流光朝洛紫菱袭去。作为黑天教的教长,她是不可能躲得开这一剑的。按照实力对比,能和赤焱武士军团长平分秋色的只有黑天教的教宗。 传说,黑天教教主, 是最接近神的女人。 在黑天教,最高级别是教主,在教主之下便是十二位黑衣教宗,每个教宗对应一位教长,教长统辖八位教司,教司之下便是教徒,再下层便是信徒。但是,在黑天教,只有教徒及以上级别才是当年跟随“朔”来到人间的堕羽者。是否对精神力的掌控娴熟,以及所有异术的精通程度,决定了她们在黑天教的级别。 黑天教拥有者非常严密的层级管理制度,只效忠于黑天教主的长老会,与十二教宗平起平坐。黑天教的长老会由人族信徒组建并担当重要成员,这些人族信徒大多在天下列国享有非常高的社会及政治地位,也正因如此,即便过去千年,黑天教依然可以死灰复燃。 赤焱武士会的下级武士皆处于十阶巅峰的水平,中级武士都是十一阶“登峰”境,上级武士通常处于十二阶“造化”,只有少数上级武士通过自我锤炼突破“禁锢”,达到十三阶的“天人”境。而赤焱武士会的九位军团长,则处于天下武者梦寐以求的十四阶“忘我”巅峰。 与赤焱武士会相比,黑天教的教徒不过九阶初期水平,教司十一阶“登峰”对应赤焱中级武士,教长十二阶“造化”对应赤焱上级武士,部分教长通过黑天教主的“恩赐”,达到传说中的十三阶“天人”境。 黑天教十二教宗与赤焱武士的九大军团长,实力相当,同位于十四阶“忘我”巅峰。步入心武之境后的赤焱武士更注重的是力量与招式,而步入心武之境后的黑天教更偏向于精神力与异术的掌控。 对于赤焱武士而言,比较致命的一点是,若在没有一丝光的地方作战,他们将会成为没有一点战力的普通人。 光是他们力量与信仰的源泉。 相反,除了黑天教的教长及以上级别,其余教司及教徒在白昼之下都不过是一群柔弱的女人,这一致命弱点也意外间为她们掩饰自己身份制造了些许便利。 黑夜是她们可怕力量的源泉。 所以她们才如此渴望着唤醒“朔”,只要“朔”完全觉醒,无尽的黑夜将会再临!而她们黑天教,将重新拥有这个世界! 面对叶轻娆的这一剑,洛紫菱基本上难以躲闪,事实上她也不打算躲闪。此时的她刚获得“朔”赐予她的信仰之力,她想借机试一试这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流光在一瞬之间没入洛紫菱苍白的手心。剑起的风尘扬起了洛紫菱的衣袖,她露出邪魅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下强行接住了叶轻娆这万钧雷霆之势的一剑。 以十二阶“造化”境界的水准,强行接下十四阶“无我”巅峰的一剑,这就是“朔”赐予的力量吗?叶轻娆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洛紫菱,露出来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洛紫菱仅用两根手指便接下了叶轻娆这一剑,她讥笑道,“这一切还得感谢你的徒弟。” “你在说些什么?”叶轻娆怒目而视。 “不,是应该感谢你!”洛紫菱讥讽道,“还记得二十一年前那场名动天下的赤焱之乱吗?曾经,你们赤焱武士将我们视如过街老鼠,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像我们一样的这天吧。” “不要以为你接住了这一剑,我就杀不了你!”叶轻娆转动剑柄,破晓的曙光中惊鸿剑流溢着绚烂的霞光。“无论过去多久,你们永远都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 “忘了,站在我面前的,乃是高贵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洛紫菱拂过腰间的长发,目光游离于此时叶轻娆胸前铠甲上明灭的赤色火焰纹络,“时隔多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和你们交战时候的场景,可真是让人既胆战心惊又无比怀念。” 话语间,洛紫菱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那重生血肉的羽翼,叶轻娆看了眼她身后的孟简。此时的孟简正带着邪魅的笑容旁观。叶轻娆握紧剑柄再次朝洛紫菱靠近,血色的羽翼挥动间,几枚锋利的羽刃落在了叶轻娆的面前。 “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可是我们黑天教最得意的杰作,身为帝室禁军的赤焱武士竟因为撩拨而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昔日世人膜拜到如今被迫隐姓埋名的滋味,感觉如何?”洛紫菱拨下一枚血羽,以舌轻舔这锋利的羽刃,神情渐渐肃穆起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这可真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只见寒芒一闪,惊鸿化作流影斩向看似毫无防备的洛紫菱。无数片锋利的羽刃如天女散花般在此间朝叶轻娆反击,叶轻娆转动剑柄,强行逆势砍向洛紫菱。 绚烂的火花在剑锋与血羽相触之时连连迸发,羽刃刮过铿锵的铠甲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划痕,白色的羽翼与红色的羽翼在这方寸之地缠斗,周围的黑衣教徒们没有一个敢插手!随着洛紫菱的一声长啸,掉落的血羽在她的手中汇聚成一条由精神游丝串联起来的长鞭! 寒芒叱咤之间,洛紫菱抓住了叶轻娆的细微破绽将她用血羽长鞭死死束缚住。接着,在旁边围观多时的黑衣教徒们开始吟诵咒文,加固了洛紫菱的精神力对于血羽长鞭地掌控,叶轻娆一声大喝,卸去了这身星光化作的铠甲,并在瞬间引发了巨大的波动冲击,洛紫菱手中的血羽长鞭也在这时被挣断。 接着这千钧一发之际,叶轻娆握紧惊鸿剑在瞬息之间连刺洛紫菱心脏。星光流霞打在了血羽之上,白色的血顺着惊鸿剑锋缓缓滴落,洛紫菱露出了猖狂的笑容。差一点,惊鸿剑便可刺入洛紫菱的体内,但是这一剑她怎么也刺不下去。并不是叶轻娆的力量不够,而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阻止了叶轻娆杀死洛紫菱。 叶轻娆蓦然回首,孟简正朝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将惊鸿剑从洛紫菱的羽翼间拔出,并将她一脚踢开,转而将剑锋指向了此时的孟简。 “你不是孟简。”深蓝色的眼神中游荡着无尽的杀意,她在等孟简回答她。 “那我会是谁?”孟简笑道。 “我只需要一剑便可让你身首异处!”叶轻娆将惊鸿剑抵在孟简的咽喉处。 “你若真忍心我早已身首异处。”孟简笑。 叶轻娆怒道:“你到底是谁!” “咯咯咯咯。”孟简没有回答她,他缓缓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惊鸿剑,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惊鸿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流萤之光随着这口气缓缓消散。 叶轻娆大惊,向来无坚不摧的惊鸿剑,就这样被面前这个男人弹指间化作流萤之光消散,不费吹灰之力!这时周遭身负重任的黑衣教徒们已经缓缓将叶轻娆围住。 “我是无尽之黑夜,混乱之本元。”孟简黑色眼眶内的血色瞳孔嚣张地对叶轻娆挑衅道,“还记得你们赤焱武士最初的使命是什么吗?” 叶轻娆沉思片刻后,眼神中露出了慌乱之色,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孟简,喃喃道:“是你?!?不可能,这不可能!” 远处,在黑衣教徒搀扶下起身的洛紫菱回应道:“真武之君,黑天教的朋友!” “你胡说!”叶轻娆咆哮道。 “二十一年前那场赤焱之乱,有太多说不完的故事!”洛紫菱提醒道,“那个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此刻正在你的面前!” “你的母亲可是赤焱武士!”深蓝色的目光开始有些崩溃,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她近乎咆哮对着此时的孟简大声道,“你的母亲可是一名赤焱武士!!” “不仅仅是你,连我们也没有想到。”洛紫菱缓缓来到孟简的身边,将他护在身后,“一名普通的下级赤焱武士竟能成为我主生母。” 渐渐涣散的淡蓝色目光里,往事将叶轻娆拖回了二十一年前那场“赤焱之乱”伊始。那一夜,天现异象,无星无月,传说中的黑天教十二教宗降临当时位于夏国境内的霁朝帝都,杀死了天子近卫统领(原夙国主云宸的长兄)云晋和一名下级赤焱武士,并尝试带走云晋与那名下级赤焱武士的孩子。 当时的叶轻娆以为,这场不明因由的“赤焱之乱”是黑天教为了对昔年云氏一族帮助慕氏推翻烬王朝,以及宿敌赤焱武士进行报复,而策划的一石二鸟之计,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整个赤焱之乱不过是为了让黑天教可以顺利带走出生于赤焱武士怀中的“朔”,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局,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故人之子竟是… “今日也不妨告诉你,不仅仅是当年的赤焱之乱,早在赤焱之乱未发生之时,北陆十侯叛乱也是我们的杰作!”洛紫菱洋洋得意道,“你们的主君“晞”,在那场叛乱中早已被我们杀死!原夙国主云宸的妹妹云晗便是晞的生母!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想到,白昼与黑夜之神竟会在这一世同时转生于云氏一脉!不过这早就不重要了,当年的云氏三兄妹,如今都皆死于我黑天教手中!无论是云晋,还是云宸,又或是云晗!一切皆是宿命!”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叶轻娆始终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她尝试凝结星光重铸惊鸿剑,但是面前的孟简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随着孟简诡异的笑容,秋叶城重新被黑夜所笼罩,原本半片破晓天在这时重新被黑夜所替代,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有无尽的黑暗。 也多亏叶轻娆开启的“十方之境”,此刻,孟简身上的伤口已经缓缓愈合。在周遭黑衣教徒的搀扶下,孟简缓缓起身。于孟简看来,或者说是在“朔”的眼里,此时的叶轻娆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她已经无法在凝结星光化作惊鸿剑,更没有办法再次披上赤焱武士的铠甲。 黑天教的力量来自于黑夜,而赤焱武士的力量来自于光。至黑之夜在“朔”的诡异笑声中悄然来访,这样的夜里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对于赤焱武士而言如同被缴械一般! “还要再战吗?穆勒卡丽,你已经输了。”他冷冷地看着叶轻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炫耀道:“现在,告诉我弈心剑被你藏在何处。否则,这座城的人将会为你陪葬!” 故国神游 第十三幕【别离】 此刻的叶轻娆,被泪水浸没了眼眶。 她无法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孟简竟然是“朔”的转世。那个她追杀了几千年的家伙,如今竟被她从小带大。 命运给她开的这个天大玩笑,而这个玩笑让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更让她难过的是,这个此刻令她拼尽了全力去救的人,竟然要杀她。 叶轻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尽管她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她的徒弟。但是,直到面前这个男人,冷冷地提醒她:“你熟悉的那个孟简,已经死了。”叶轻娆才幡然醒悟。 “你就那么想得到弈心剑吗?”她抹去了泪水,颤抖的手轻抚这个拥有着孟简躯壳的男人脸颊问道。 “这把剑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朔冷冷地看着面前已是泪人的叶轻娆道,“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数千年前,你也是从天帝那里盗走了这把剑!不是吗?”叶轻娆苦笑着,并强抑住心中的悲伤:“好,既然你那么想找回这把剑,我告诉你,你且侧耳过来。” “朔”睁大了它的血目,似是在窥探叶轻娆的心思。在他过去的记忆里,赤焱武士的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但是想到此刻她已手无寸铁,且无法凝结任何的光,所以“朔”非常配合的伸首侧耳与她。 在洛紫菱等众多黑衣教徒的注视下,叶轻娆俯下身子,双手微微抱紧了这个拥有着她徒弟身躯的“朔”,并在其耳边淡淡道: “下一世吧。” “朔”并没有想到,叶轻娆向来喜欢在衣袖中藏匕首,但是孟简知道。当叶轻娆在他的耳边说出那句话时,锋利的匕首也在同一时刻没入“朔”的心脏。 匕首在叶轻娆的暴喝下再次推进半寸,她知道,这样杀不死“朔”,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杀死“朔”。 能杀死“朔”的只有手持天纵牙的“晞”,这是属于天帝二子之间,轮回千秋万世所注定的宿命。叶轻娆能做的只有将“朔”暂时封印,但是,作为代价她将以自己的性命为引。 此时的叶轻娆,手握的正是家宴上掷于孟简案上的那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恰是孟简的生母多年前赠予她的情谊见证。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讽刺的玩笑,来捉弄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叶轻娆:“你可以将这世间所有的光剥夺,但是却无法将我心中的光彻底抹杀!” 当匕首的锋芒完全从孟简的后背浸没入他的心脏之时,叶轻娆心中的光将孟简吞没,她的嘴角开始渗血,“十方之境”随着她的这一刺而破碎,先前由“朔”召来的黑夜当即散去,黎明得以如期而至。 “放开他!!!你这个贱人!”发觉情况不妙的洛紫菱,瞬间展开血翼劈向已将孟简死死抱住的叶轻娆,晨光轻洒在这座破旧的古庙,白色的羽翼掀起巨大的冲击将周遭的黑天教众击飞,尘埃在巨大的气浪下翻涌,令所有人合上了眼,除了洛紫菱和叶轻娆。 “住手……” 此时的叶轻娆不知说这话的,是孟简还是朔,她不知道这是孟简在劝她不要再为他做任何牺牲,还是前一刻高高在上的朔正对她发出难得的哀求。 血色的羽翼与白色的羽翼相触,迸发出绚烂的光影,那是属于黑天教与赤焱武士之间超越千年的仇恨。当尘埃落定之时,叶轻娆从晨光中凝结出惊鸿剑,眼看锋利血羽只差一寸便要削下叶轻娆的首级,但是这一寸对于洛紫菱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位经历过圣战的黑天教教长洛紫菱,没有想到自己活过了多年前赤焱武士与黑天教的那场圣战,却未能躲过叶轻娆此生最后一剑。 “带着你的信仰去死吧!”叶轻娆冷冷道。 “不……这不可能……我不会死的!不会!!”乳白色的血液顺着惊鸿剑缓缓滴落,洛紫菱捂着她的腹部,缓缓后退,满眼的血色随着叶轻娆的这一剑渐渐退去,猩红的双瞳也在此时恢复了黑色,晨光洒在了她的脸上,洛紫菱突然笑了,她心想这就是早晨的阳光吗,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风撩开她披了不知有多少年的黑纱衣,她不再后退,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晨光缓缓走去,当她迈出第七步时,她变成了一座白蜡像,并在叶轻娆下一次振翅后灰飞烟灭。 “你……”朔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未等他勃然大怒,叶轻娆以极快的速度将惊鸿剑化作流光从孟简的心口处没入:“如今的我,不仅是赤焱武士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穆勒卡丽,也是孟简的师父,明镜居士叶轻娆。” “不———” “记住我的名字!永远不要忘记!”嘶吼间,叶轻娆将匕首彻底没入“朔”的心脏。暴怒的“朔”用十指死抓叶轻娆的后背,撕下不少无暇的白羽,并深深落下一道道见骨的血痕。叶轻娆强忍着疼痛,哼唱起了孟简小时候特别喜欢听的歌谣,白色的羽翼在这期间缓缓凋零,并在叶轻娆的歌声中,化作赤色的火焰将她怀中这个男人,正在朝她咆哮的灵魂点燃。 当赤色的火焰熄灭之时,惊鸿剑化作的光,分散在孟简身上九大要害伤口处,将“朔”暂时封印,这是以叶轻娆性命为代价化作的“赤焱九星印”,每一个印记都代表着一个赤焱武士的军团长。只有九位赤焱武士的军团长才可以解开这个封印,而且一个人只能解除一个。 精疲力尽的叶轻娆,全身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孟简的眼睛也在叶轻娆石化开始的时候,恢复正常颜色,看到孟简回来了,叶轻娆没有遗憾的笑了。她在孟简的耳边轻声道:“善良的人不会被善良辜负,为恶者终有天道昭彰。” “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傻孩子,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叶轻娆与孟简最后的对话。 当泪水浸没孟简的双眸,叶轻娆彻底变成了一尊石像,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孟简和这个世界。但,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会依然活在孟简的心中。守护着他最后的善良。 或许,这就是赤焱武士的宿命。 “师父!” 孟简抱着叶轻娆的石雕痛哭,周遭身受不同程度重创的黑衣教徒们见状,不知所措。片刻后,破旧的古庙外传来雁国军人们整齐的铿锵声,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这些黑衣教徒们。情急之下这些黑衣教徒打晕了孟简,火速撤离了这个满是悲伤的地方。 临行前,她们点燃了黑色的火焰,尝试借着混乱掩盖踪迹,以及抹去昨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 秋叶城,北门,清晨。 白蔷身着一袭白衣,手握长剑傲立于晨光里,神情冷若冰霜,看样子似是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这一夜,她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 白蔷很自责,她认为是自己在家宴上刁难她的小师弟,令他不慎落水,让黑天教有机可乘,所以才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叶轻娆在离开公子府前,将受惊吓昏阙的白蔷唤醒,并安排她在北门等候接应。离开公子府之前,叶轻娆便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她成功从黑天教手中成功救走孟简,便会立马带着孟简离开雁国。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白蔷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晨光落在了她的身后,那两辆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夫皆是白氏家仆,绝对信得过。 尽管现在秋叶城已被全面封锁,但白蔷却早已提前用金钱打点好一切。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叶轻娆能够在这一批城防换班前带着孟简出现。 然而遗憾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披着裘袍的女子在白氏家仆的搀扶下与白蔷并肩而立。女子的眼睛红了一圈,看样子应该刚哭过。 原本有些焦急的白蔷在看见女子后,关切道:“外面凉,师妹你的病刚好,先回马车里吧,别着急。” 颜菁:“我没事,倒是师姐你忙了一宿,都没什么时间稍稍休息,你先回马车里吧,这里有我在,等师父带着师弟来了我再喊你。” 白蔷:“我没事的,再等等吧!” 话语间,白蔷回头看了眼那两辆马车。其实叶轻娆一开始只让白蔷准备了一辆,但是颜菁得知此事后告知白蔷这样不行。如果只准备一辆,一旦被追上就不好了。 所以这位名满京华的才女颜菁,提议她的师姐白蔷,一定要准备两辆马车,而她颜菁则搭乘其中一辆,借机分散迷惑可能会追来的雁国军人,为师父带着孟简离开制造更多的机会。 当清晨的第一缕秋风,卷起昨夜睡梦里,悄然铺满长街的金叶。仓皇间,众多披着黑衣的女子架着昏迷中的孟简,出现在了白蔷和颜菁的面前。 白蔷握紧了手中的剑:“师妹,你先回马车上,我如果不喊你,千万别出来。” 在白蔷的催促下,颜菁不是很情愿地上了马车,并通过车窗窥探这外面即将发生的打斗。她双手合起,为白蔷祷告,白氏的家仆则在白蔷的眼神示意下,调转马车,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情况不妙可能会直接将马车开走。 白蔷并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她们,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群女人带走她心疼的小师弟。出鞘剑在青石板上拖出一地的火花,白昼下的黑天教徒与常人无异,她们无法施展任何异术,只能以剧毒的匕首御敌。然而,她们怎么会知道,此刻正朝着她们奔来的这位白衣女子,可是刚刚那位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的大弟子,深得其武艺真传。 当寒光在秋风飒飒中叮当作响,锋利的匕首深埋在脚下的青石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黑衣教徒们,在温柔的晨光中,纷纷死于白蔷的剑下,皆是一剑封喉。 昏迷的孟简不知道,是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师姐在这个危机关头将他救下并安排送出了城。他也没有想到,那天在风止居里,和白蔷说的玩笑话会一语成畿。 白蔷小心翼翼地将孟简弄上马车,生怕碰着孟简的伤口将他疼醒,不经意间,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前几日风止居内,孟简与她说的那番话,那时的孟简刚惹楚誉不久,以为她带着锦衣客是来抓他的,遂问她:“真有那么一天,大师姐会放过我吗?” 风起时,颜菁在白蔷的呼喊下离开另一辆马车,来到昏迷的孟简身边,与他作最后的道别。她偷偷将自己提前备好的银两塞在了孟简的怀中,这时突然发觉叶轻娆并未与孟简同行,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遂眼睛通红地看着白蔷:“师父呢?” 白蔷:“不知道。” 颜菁犹豫了片刻,狠心地对白蔷说:“先不管师父,小师弟才是他们的目标。雁羽军应该快到了,我们不能再等了。” 白蔷:“再看他一眼吧。” 望着满身伤痕昏迷的孟简,颜菁想起之前在风止居,她对孟简说过的话。如果孟简再找楚誉麻烦就别回风止居,别回雁国,现在,不同的事情却迎来了相似的结局,所有不好的事情,纷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应验。 作为大师姐不会真的危难孟简。 作为二师姐又怎会赶小师弟走。 此时的白蔷和颜菁不知道昨夜的孟简经历了什么,望着此时满身伤疤的小师弟,颜菁轻拭白蔷夺眶而出的泪水,眼见师父叶轻娆并未与小师弟孟简一同归来,她们虽有担心,但是却不得不先给孟简安排好出城的事情,很快燕离便会循着刚才的打斗声追到这里。 尴尬的是,在此之前叶轻娆并没有告诉白蔷自己到时候会带孟简逃往哪里,于是面对紧迫的时间,白蔷擅自为叶轻娆还有孟简做了接下来的这个决定。 她取下了自己的手链交由驾车的白氏家仆。那是一串月牙形的精雕手链,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白蔷:“出了秋叶城,一路往北走,到了霁北夙国明月城,找一个叫廉牧的公子,把我的手链给他看,然后告诉他,以后我的小师弟就麻烦他代为照看了,就说我说的,他自会照办。” “诺。”车夫记住了白蔷的话,但是看白蔷的意思似乎暂时并不想让他驾车离去,遂问,“小姐,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嘱咐吗。” 白蔷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拂过昏迷中的孟简脸颊,心想或许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她这个小师弟,前路漫漫,今此一别,路遥山远,再见时不知何年何月,她不舍道:“让我再看这个臭小子一眼。” 一旁原本打算分散追兵注意力的颜菁,突然改变主意:“我还是和小师弟一起走吧。” 白蔷:“空的马车不好交代,我不想到时候国主拿这件事向家父反难,若是追兵在另一辆马车里发现了师妹,有白氏与颜氏卷入其中,想必即便是国主,也会有所思量。” “小姐,时候不早了,城门守卫快换班了,再不走的话来不及了。”车夫并不想催促,但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没有太多时间给白蔷道别。她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对车夫道:“快走吧,一路顺风,等到了夙国记得与我书信。” “诺。”随着车夫的一声应允,马车在轧过秋叶城北门长街上一地的金叶与化作蜡像的黑衣教徒尸骸,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雾霭里。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白蔷与颜菁深深拥抱,继续作最后的道别:“接下来,师妹你打算要去哪里?” 颜菁:“先回帝都后再看看。” 白蔷:“到了记得与我书信。” 颜菁:“师姐也要注意身体。” 白蔷:“会的,路上要小心。” 白蔷搀扶着颜菁上了马车,并亲吻了她的额头。很快又一辆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消失在晨光雾霭里,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白蔷送走了两个她最爱的亲人。 她如同一尊失落的石像,伫立在那里。 这时白蔷心爱的夫君燕离,带着雁羽军姗姗来迟。燕离看见了那辆刚出城的马车,赶忙命人去追赶,但是却被白蔷拦住:“今日谁敢从我面前过去,就是与我白氏一族为敌!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众将士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燕离。 “回家吧。”燕离收起了他的刀,尝试靠近此时的白蔷,结果遭到了她的拒绝: “不要碰我!”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燕离温柔地对白蔷道,“听话,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师父在哪里?”白蔷问。 燕离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白蔷怒道。 但是燕离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道。 “你先回家去。” “我若是不呢?”白蔷剑指燕离。 身边跟随燕离的将士们有些按耐不住,但是燕离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不会把白蔷怎么样,毕竟他们是夫妻,而白蔷刚刚已经杀光了逃亡的黑天教徒。无奈之下,燕离暗自决定自己一人把所有责任揽下。 最终,在燕离的苦口婆心下,白蔷收起了她手中的剑。燕离没有问白蔷孟简去了哪里,只是命人护送白蔷回府,但是白蔷拒绝了。 她踩着这一地由黑天教徒尸骸化作的狼藉,准备在这秋叶城中,寻找未归的叶轻娆踪迹,燕离见状,提醒白蔷:“我们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破旧古庙里找到了有关居士的线索,你若执意要寻她,可以先去哪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 晨光里,白蔷随即朝着那座古庙跑去。望着白蔷远去的背影,燕离随即也跟了上去。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这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却也是一段属于孟简的悲伤往事结局。黑天教与赤焱武士的战争并未就此结束,相反,这一切将随着云凡的图谋,自孟简离开雁国逃亡夙国起,正式拉开序幕。 故国神游 第十四幕【归云】 东霁夙国,位于东霁以北,南与墨、络两国接壤,东邻夏、雁两大强国,据古龙关北御蛮族十侯,镇守霁北门户。 昔年的夙国,乃是霁北第一大国,其境内附属国数量乃东霁之最。但是由于“天火劫”的波及,以及与墨国的战争,辉煌渐渐成为过去,如今的夙国,多的只是回忆。 明月城,是夙国的国都。 东霁怀帝二年,八月十日。 当一面面印有赤色火焰的旗帜,在呼啸的寒风中涌入这座城孤城。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身着黑青色重甲,印有赤色火焰纹络的武士,在云凡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世人眼中。 大地在他们铿锵的步伐下颤抖。 顷刻间,原本清冷的街道因为这群武士的到来变得分外的热闹。车如水马如龙,人如山海,闻风而动。好奇的小女孩,在这群铁骨钢筋的猛兽必经之路上探出好奇的小脑袋。她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盯武士们来的方向,生怕错过了这重要的一刻,结果被其母亲发现,赶紧将小女孩拉回人群中,并藏在身后厉声训斥。即便如此,当武士们从这对母女面前路过,这个被母亲责骂的小女孩,还是擦干眼泪,忍不住再次探出好奇的小脑袋。 对于这些武士,一直以来人们都充满了太多的好奇和敬畏,有关于他们的传说,大多与太古神话相联系,且丝毫不亚于王侯将相们捭阖纵横的故事。但当这群传说故事中的武士真的出现在听过故事的人面前时,那些听过故事的人们该害怕的时候,终究还是会害怕。 寻常的百姓会担心与他们沾染上说不清的瓜葛从而受到牵连,王公贵胄见到他们无论如何故作镇定,也难免心生惧怕。自烬王朝起,至东西两霁,历朝历代死于这群怪物刀剑下的贵族,早已数不胜数。 谁也不知道这群武士到底为何而来,又将为何而去。更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刀剑又会因为何故,在这纷乱的尘世之中指向何处。 传说,这群全身覆有黑青色甲衣,只露出鼻息和眼睛的“怪物”,能够在月光下凝结出洁白的羽翼,即便身着重甲也可以像雄鹰般振翅翱翔于天幕;他们手握着星光化作的刀剑,可以轻易地将护卫王城的禁军,如同纸糊般摧毁,也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取下敌将首级,然后全身而退;他们将赤色火焰的雕镂在沉重的黑青色甲胄上作为图腾纹络,并印作旗帜。 他们是追随天帝长子“晞”的英武者。 而世人则常称呼他们为赤焱武士。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明月城还是当年的明月城,只是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当所有人的目光被这些钢筋铁骨的重甲武士所吸引,一群披着貂裘骑着骏马的北陆人,在武士们的护卫下,缓缓进入东霁夙国的国都。 而那个男人,则在这个时候骑着夙国的镇国神兽,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夙国的镇国神兽,是一只体型魁梧,浑身雪白绒发的巨狼。传说,当这只巨狼暴怒之时,霜雾将萦于它的蹄爪间,天地万物皆会在其长啸声里被无尽飞雪所笼罩。又因其天生血眼黑瞳,故得名“血眼霜蹄”。 这只神兽早年随老国主云宸的妹妹云晗出嫁北陆飒部,之后因北陆十侯对飒部的叛乱,于混乱中不知所踪。据说有人曾在“赤焱之乱”中看见过它的身影,但无从考据。 而现在那个男人把它找回来了。 男人的腰间挂着一把被墨黑色刀鞘包裹的长刀。这是一把柄心处纹有赤色火焰,刀身长四尺三寸,宽一寸半,形制通体血黑的利刃。 此刀名为“天纵牙”,这是一把蕴藏了混乱与毁灭之力的魔刀,可以在瞬息撕裂天地,并将一切化为乌有。 传说,天帝“昊”就是用它斩杀了太古十二魔神,从而奠定这个世界的秩序。之后,天帝长子“晞”便是用这把刀杀死其弟“朔”,结束了可怕的永夜末世。只可惜,最终岁月却为它蒙上了尘埃。凡人终究无法真正驾驭这把刀,更不要妄想试图释放这把刀中沉睡的真正力量。可云凡却偏偏不信这个邪。 而这云凡又是谁? 他是如今北陆飒部的君侯,夙国未来的国主,此刻明月城中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赤焱武士的领袖,同时也是这把魔刀的主人。 黝黑的肤色像极了北陆的蛮人,本就高大健壮,也难怪围观的百姓没有认出他就是自家失踪多年的储君。直挺的鼻梁,如刀削过的脸庞,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深邃的目光里,是风霜过后遗落的沧桑。 明明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像是已历尽半世悲欢,或许有人会说他变了,但是应该不会有人问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远眺间,极远处。 依稀可见与明月城相连的镜月城王宫,屹立于云山雾海,恍若梦中。那是“赤焱之乱”结束后,东霁王朝曾经的第二帝都,因与夙国明月城相邻接壤,所以世人常将镜月城和明月城合称为“双子之城”。 后来,这辉煌的东霁第二帝都镜月城,在云凡离开的这几年里,被一场至今不明因由的“天火劫”化为焦土。由于明月城与镜月城接壤,所以当时也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波及。 到了“泾渭关一战”过后,东霁王朝新帝都座落在了络国境内的“景光”。如今的镜月城,只剩下一片废墟,等待重建,此时的夙国国都明月城,在历经天火劫的波及,墨国的围城战后,正处于百废待兴的复苏阶段。 沿途前来围观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部分楼台的砖瓦,似是初经修补。虽说有些清冷,但也谈不上满目疮痍。 尽管云凡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但是他从未忘记明月城的一草一木。这里可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以说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他很少向他人提及的童年回忆。 若不是几年前,因为一个黑衣女人的出现,令他对自己身世产生疑惑遂孤身奔赴北陆,或许此刻的他便已是夙国的国主。 云凡归来的消息此时并没有太多人知晓。这一消息对于夙国的子民乃至整个东霁列国来说,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只是面对这样的惊喜,最终几家欢喜几家愁,就不得而知了。 “这座城就是君侯您常说的“霁北明珠”明月城?”说话的是位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却有些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说的并不是霁朝人通用的华族语言,而是蛮语。 “嗯。”云凡点了点头道,目光中似是有些感伤和些许的自责,“只可惜,由于连年战事,这里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繁华和热闹。” 小姑娘听得懂华族语言,但是仅限于华族通用语,不过你若和她以华族通用语进行交流,她能听懂你说什么,你却不一定能听得懂她说什么。 云凡听得懂她说的,毕竟在他消失在东霁的那几年里,北陆的刀剑,已在不经意间逼迫这个从小在华族长大的男人,精通蛮人语言。 霁朝建立不久,伟大的霁武帝幕景便规定了统一的文字、语言、货币以及度量衡。虽然各个诸侯国如今依然保留着本土的方言及文化,但是在与他国往来的时候,通常都会使用霁武帝规定的华族通用语言,以方便交流。 墨色的瞳仁,警惕的目光,小麦色的手在此间紧握腰间那把被白裘貂绒包裹的金刀刀柄,看起来很是紧张。 她叫辛扎依玛,“辛扎”是她的姓氏,在蛮族的文化中代表“刚升起的月亮”,而“依玛”则包含两层含义。 一层是“美丽的姑娘”。 一层是“桀骜的战士”。 尽管这个如刚升起的月亮一般美丽的姑娘,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当她挥动起腰间那把锋利的金刀之时,将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辛扎依玛可是闻名北陆的飒部六将之一。 “飒”是北陆的一个部落,一个其实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部落,传说他们的主君身上流淌着烬朝王族离氏的血统,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很难对此进行考据。而现在,这个本就该绝迹的部落,被云凡重新集结了起来。 “君侯,那我们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城,会不会让夙国主在东霁诸侯们那里落下什么话柄啊。”辛扎依玛有些担心的看着云凡。对于她的担心,云凡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在云凡的印象中辛扎依玛很少会在意这些问题,不过既然辛扎依玛问了,云凡自然不会不告诉她:“敢在这个时候出入夙国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北陆的商旅和别国的细作。咱们飒部尚有万余人,藏不住,如果这万余人都伪装成商旅,并在短时间内同时汇聚在夙明月城中。东霁的这些诸侯们可不是咱们北陆的孩子。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 “越是说不清的,反而更容易惹人猜疑。倒不如坦坦荡荡,正大光明。”就在辛扎依玛与云凡交谈间,一个貂尾束手,身披紫衣的女子策马上前,与云凡并驾齐驱。 亮白的肤色与云凡黝黑皮肤,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纹络有淡粉色花瓣的紫衣在风中猎猎,美丽的金发于日光下分外惹眼,白玉为骨冰为肌,如宝石般湛蓝的眼睛令人甚是着迷。 这个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北陆人。 众所周知,北陆人向来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这般娇小可人,皮肤比霁朝名门闺秀还要白皙水嫩,又怎么会是北陆人? 可是,她确实从小在北陆长大。 辛扎依玛在与她目光相触时,当即将右手放于自己左肩,并向这个女子施以最崇高的军礼,语气里充满了尊敬和崇拜:“恭迎先生。” 云凡见她来了,但却是一人归来,遂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去哪儿了古依娜,其他人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古依娜是云凡的谋士,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是却并非飒部六将之一。这些年云凡在北陆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古依娜为他出谋划策,哪里会有现在这么风光。 与辛扎依玛不同的是,古依娜精通多种语言,从蛮族各大部落再到霁朝各国方言,包括华族通用语,而且还是非常流利的那种。 “为了一切进展顺利,我给他们安排了些事儿做,以免这座城中,有些人把君侯给忘了。”日光下,古依娜朝着云凡微微一笑,但是云凡却没有看见。此刻的云凡正在思索这座城中接下来的局势将会是怎样。 “世人都知道我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虽然有些人可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话语间,云凡的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些过往熟悉的人与景,“不过,按照我们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城来看,相信他们肯定很快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辛扎依玛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被这么多人夹道欢迎的场景,所以难免会有些多虑和紧张。 一向严肃的古依娜察觉到了辛扎依玛的欲言又止,看着辛扎依玛第一次露出嘟囔的神情,怪是可爱,古依娜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这倒是引起了云凡的注意,遂调侃古依娜:“你居然也会笑?” “我不仅会笑,还会哭呢!要不,给君侯您现哭一个?”古依娜调皮地回应云凡道。 “哭就算了。”云凡的目光在此间渐渐深邃,“比起听你哭,看你傻笑更有意思,但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他们会在今夜的宴会上出现吗。” “君侯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咱们的人还是先前您提到的夙国本土世家家主。”辛扎依玛抓了抓脑袋问道。 云凡淡淡道:“皆是。” “我们的人,今夜不会出席。”古依娜微微收敛起笑容,启合朱唇,前一刻神情如夏花之绚烂,这一刻忽而冷若冰霜,“而这些夙国世家的家主,肯定也不会赏脸。” “听说这霁朝列国诸侯王室,向来非常注重礼乐,他们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合适?”辛扎依玛不知道为何,自从离开北陆来到这里,就总是瞻前顾后,丝毫没了以前的那般不羁与放肆,“既是远道而来,君侯,为了不显得咱们很他们一般见识,要不要准备些礼物?” “你认为我们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云凡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辛扎依玛,他不知道是什么令这个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杀神变得如此多虑。 “咱们飒部的特产星燎酒怎么样?”星燎酒是北陆飒部的美酒,自霁朝建制以来,一直有价无市,其酿制方法至今都是一个迷。 传说这种酒以星辉为引,入口时有淡淡甘甜,闻着有点桂花的香气却没有半点酒的味道,可一旦误入愁肠,却犹如星火燎原,其势难挡。 话刚说出口,辛扎依玛便后悔道,“不行,那样会不会让东霁人觉得咱们除了酒啥都没有?也不知在这里,通常远道而来者应当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给东道主合适,唉!” “不用这么紧张。”一旁的古依娜拍拍辛扎依玛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这几日为了赶在夏国血虎骑到达前入城,众人几乎没怎么休息。对于这些关于礼乐的事情,古依娜没有说破,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正陷入思索中的云凡:“君侯自有思量。” 这时,远处有三只挥动翅膀的夜鸦,出现在了明月城的天幕上。夜鸦是墨国用来传递信息的信使,通常它们只会在夜间活动,很少会在白天出没,除非有大事发生。 前一刻还在沉思的云凡,下一刻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完成了拔刀与归鞘的动作。纷飞的夜鸦们抢先看见正以风速朝它们逼近的磅礴杀意,试图加快了振翅的频率,作四散逃离。据说夜鸦御风瞬息千里,但是面对出鞘的天纵牙,它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血黑色长刀,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刀气轰杀夜鸦。如血丝般的流光萦绕着黑色的刀气,在瞬息间将那几只尝试离开明月城的夜鸦直接化作了血雾,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肉眼可见的天幕破碎之景。 按理说,作为正处于十阶初期的武者,云凡是根本做不到以刀气杀敌于千里,这是只有步入“心武之境”才能施放的威慑!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就是这种类似于天纵牙的太古神兵认持有者为主,那么持有者便可以在到达“心武之境”前,提前挥霍少许这类神兵施舍给他们的可怕力量,但是施舍的力量终究只是少许,根本无法与达到心武之境后所施放的真正力量相提并论! 围观者众,皆因为云凡的这一刀而哗然!很多人都以为这次进城的是飒部的君侯,并不知道飒部的君侯就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尽管云凡以刀气轰杀墨国用来传递信息的夜鸦,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由于距离相隔太远,根本看不起。 普通百姓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个飒部的君侯与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这两个完全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联系到一起。毕竟,在所有霁朝人的眼中,北陆人都是没有开化的蛮人,而他们是高贵的霁朝子民。 一些人目睹这位飒部君侯挥刀破碎天幕后,神色难堪不知所措,一些人愣在原地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部分人在目睹了这一幕后,以为挥刀者是已步入“心武之境”的绝世强者!特地来帮夙国收复失地,遂纷纷朝着他膜拜,导致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这是沉睡于岁月尘埃中的天纵牙,在世人眼中的首次高光时刻。无论是古依娜还是辛扎依玛,都没有想到云凡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拔出天纵牙,就像是并不知道墨国的夜鸦居然敢在白天,肆无忌惮的流窜在刚和他们打完仗的夙国国都明月城。 沐浴着这一片始料未及的哗然之声,辛扎依玛还在等云凡答复。当云凡敛起漫散的思绪,深邃的目光与辛扎依玛满眼的好奇相触,不死心的辛扎依玛,随即继续刚才的没有结束的话题,试探性的一问到底:“所以,在君侯看来,咱们该送啥礼给夙国主比较合适。” 印着赤色火焰的旗帜迎风飘荡。身着重甲的武士们迈着铿锵的步伐,在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和膜拜间,缓缓行进在明月城中。 云凡的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一支军队。” 此时的这明月城中,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身着黑青色重甲的武士,时隔二十多年后,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在霁朝的土地上。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值得让云凡献给他尊贵的姐姐。 话语间,他伸出满是伤疤右手,轻轻抚过座下白狼翘起的额发,余光落在了不远处随风摆动的“由衷酒楼”酒旗上。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酒香,云凡忽忆起少年时,常与两三好友一起在这家酒楼喝酒吃肉指点江山的日子。 而这些回忆,都在一声令所有人震怖的狼啸中回归现实。昔日离家多年的夙国储君,随即敛起了眼中的沧桑,在众人注视下,驾着传说中的“血眼霜蹄”,正式登场。 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在这一刻,看清了这远道而来的飒部首领,竟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本就有些混乱的场面,瞬间再次炸开了锅。对于云凡的归来,夙国的子民在这一刻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当街高呼他的名字欢呼他的归来,有的人则大声地对他进行咒骂,丝毫不在乎等会儿是否会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抓捕。 个别人见到云凡归来有些神色异常,在经过再三确定那人就是云凡之后,这群神色异常之人借着此时已经有些翻涌失控的人潮,于无声中暗自离去,仅片刻便不知所踪。 这些来自别国的细作自云凡离开夙国起,便潜伏于明月城。他们善于伪装,藏匿于市井。很快,关于云凡归来的消息将通过他们,传遍东西两霁,天下列国。 故国神游 第十五幕【闲谈】 喧嚣声里,几片折落的夜鸦黑羽,不经意间落在了“由衷酒楼”的石瓦上,印着“由衷酒楼”四个大字的酒旗在此时随风飘荡。 这是一家看起来似乎有点特别,实际上真的很普通的酒楼。不得不说的是,这家的酒菜很平价,而且跑堂的店小二也非常勤快热情。 幽深的长廊尽头,极为僻静处,一间上等厢房,一桌美味佳肴,配上几壶好酒,二人相对落座。窗外,赤焱武士的队伍正路过酒楼门口。铿锵的脚步声里,酒杯中刚满上的酒不停地回溯阵阵涟漪,过了许久方才平息。 当午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为步微澜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原本有些阴郁的室内随着这个男人嘴角泛起的笑容,而多了几分秋日的暖意。 “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廉公子对此有何感想。”步微澜为对座那人斟酒,言语中似有些许惊讶。这世上能让步微澜亲自斟酒的,可没有几个。 “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迟早会回来,只是如今选择这个时间回来,实在是太巧了。”这位被步微澜称作“廉公子”的男人年纪约二十四五,剑眉星眸里,蕴藏着一股世间少有的英雄意,除此之外,便是举止投足间,让人匪夷所思的江湖气。 廉公子的腰间别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看样子价值不菲,但若单看其衣着,却实在是有些过于朴素,着实让人难以将他与“公子”这一称谓相挂钩。 此时的步微澜,身着锦衣华服,云纹长靴,满面荣光,看模样就知道肯定非富即贵。单从气质上来说,步微澜反倒是比这位廉公子更有世家公子之风采。 廉公子:“微澜兄不觉得吗?” 步微澜:“愿闻其详。” 廉公子:“不久前,夏国为解我夙国之围,以联姻之策劝退了墨国兵临明月城下的六万铁骑,微澜兄可有听闻。” 步微澜:“此等家国大事,匹夫皆知。” “如今夏国迎亲的队伍正在赶来夙国的路上,墨国的军队刚撤走不久。咱们这位消失多年的储君,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我估摸着,此刻夏国也差不多快得到消息他回来的消息。”廉公子笑道,“待云凡继位国主,夏国联姻之策,不攻自破。” “云凡刚回来,不可能马上继位。”步微澜为廉公子斟满酒杯,“再说,若是国主不打算将王位拱手相让,国主依然还是国主,而云凡依然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浪人。” 廉牧:“在尚有合适人选的前提下,宗族世家还是会遵循传统,扶持云凡继位,无论他们过去有多么不待见云凡。” 步微澜:“老国主失踪前云凡才是夙国名正言顺的储君,虽然世人常对他私生子的身份颇有微词。” 廉公子叹息道:“但是,现在这个私生子从北陆找回了我们夙国遗失多年的镇国圣兽血眼霜蹄,还带回了这如洪水猛兽般的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 “公子的意思是,云凡的归来是有人先前便做了刻意谋划?”步微澜试探道。 “廉牧认为,这一切可能是云姈国主的安排。虽然过程中难免需要做出一些艰难的妥协。”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毕竟现在这个时候,除了云凡,没有人可以救夙国。” “公子也认为,目前只有这云凡才可以救夙国?”步微澜问。 “不然让我等七尺之躯借联姻之策苟且偷生?”廉牧说罢,愤然拍桌道,“即便云氏一脉已后继无人,但咱们夙国男儿可还没有死绝!” 步微澜:“夏国派来助我们夙国抵御外敌的军队,据说第一批共有五万,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廉牧:“世人都知道,赤焱武士与夏国可是世仇,他们若是得知云凡不仅回来了,还带着赤焱武士一起回来了,不拔刀相助已是谢天谢地。” 步微澜:“云凡带回来的这群武士,加上跟随他回来的那些北陆蛮子,在一起才不到两万。现在这个局势,倘若夏国中途撤军,墨国若再度卷土重来,靠那群蛮人和这些来历不明的武士,咱们当真能守住夙国最后的疆土?” “微澜兄你要明白,夏国与我们再亲密,终究还是外人。今日即便帮了我们,迟早还是要还回去的。这天下从来没有无偿的盛宴。”廉牧转动手中的酒杯,目光渐渐深邃,“哪怕是家宴,有时也难免暗藏杀机。” “可是,前不久国主刚答应与夏国联姻。”步微澜不解,“若是现在毁约,只怕对夙国当前时局是极为不利啊。” “照目前看来,我认为国主答应夏国联姻,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道,“我怀疑咱们的国主为了大局着想,极有可能和宗族世家的那些老东西们有所密谋。” 步微澜提醒:“公子莫要揣测国主心思。” 廉牧:“你看,如今夙国云氏已无男丁,若是云凡不回来。在这种涉及两国邦交的问题上,国主既然答应了夏国联姻的请求,就不可能不去履行。如果履行,夏国的军队将借联姻之策入境,随后看似帮我们御敌,实际上必然会接管明月城一切城防事务,到时候咱们自家的门就由不得我们来决定是开是合了,这和亡国有什么区别?倘若不去履行,瞬间与夏、墨两国交恶。夏国撤军,墨国卷土重来。联姻之策,看似一线生机,事实上横竖皆是死。宗族世家的长老都不是傻子,国主和夏国联姻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会不管不问?这可是涉及到夙国各大家族利益,以及共同存亡的大事!” 看似对万事万物漫不经心的廉牧, 其实早已看透如今夙国内部局势。 “如若国主真打算召回云凡,为何不在墨国入侵之时,而要挑到现在?”步微澜依旧抱有怀疑。 廉牧:“谁能想到墨国入侵速度如此之快,谁又能想到我堂堂夙国,竟如此不堪一击,老国主失踪后宗族世家一直不放权,新国主想亲政又没有军队作为支撑,国难当前,人心离散,若不挑选此时,又要更待何时?” 步微澜:“目前尚有霜剑禁侍作王室禁军,即便世家宗族不放权,也并不会对国主亲政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廉牧笑了笑,他认为步微澜在和他说笑:“微澜兄,你这是在装傻还是在试探什么?” 步微澜疑惑:“公子此话怎讲?” 廉牧:“除了最近病故的霜剑大统领,如今霜剑禁侍的四位副统领皆是在下故交,但是这四位副统领中,有两位乃世家子弟出身!一位是咱们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韩氏长子韩桀,另一位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长女夏晖,早在云姈国主继位以前,这两位便已供职霜剑。” 步微澜:“公子的意思是,咱们夙国的这些世家早已在暗中对王室禁军进行了渗透?” 廉牧笑了笑:“我不否认霜剑禁侍是一把锋利的剑,但是谁能保证,在如今复杂严峻的局势下,我们的国主能够完全握住这把双刃之剑。” 步微澜愁眉紧皱,没有说话。 廉牧:“话又说回来,虽然现在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但是这家伙的性格,生来便如同天边流云,随风四散,一向难以掌控。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将他召回。宗族世家本就不待见他,他也向来不待见宗族世家。可能也就云姈国主说的话,或许会听听。” 步微澜:“唉,看来,这若是真的召回云凡,时机确实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 廉牧:“墨国铁骑撤军之后,夏国军队入境以前,这个时机刚好。” 步微澜:“公子的意思是,为了保证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对于云凡的行迹,宗族世家与国主肯定就在事先便有所了解?” 廉牧:“不错,再退一万步说,如果国主当真打算以自己作为筹码,通过和夏国联姻的方式来换得夙国最后的苟延残喘,那么此刻不仅仅是云凡,连同这些披着重甲的武士,那些骑着骏马的蛮子,都不会出现在我们东霁的明月城中。两国联姻,贵在赤诚。” “所以,只要云凡顺利归来,并继承大统,夏国的联姻之策便不攻自破。”步微澜细思恐极。 廉牧笑道: “到时候,即便夏国想发难,也无济于事。” “是这个道理,”步微澜道,“礼乐宗法,国之根基,越是大国,就越会注重。” 话语间,步微澜思绪渐沉,似是想到什么,当即话锋一转:“先不谈这个,抛开家国恩仇,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听公子话语间深藏对云凡的期许,不知如今的廉公子,是否已放下曾经的执念。” 廉牧不解:“此话怎讲。” 步微澜讳莫如深的笑了: “廉公子可还记得那年明光铠旧事。” 廉牧:“未曾忘记。” 步微澜:“那你和云凡之间…” 廉牧沉默了片刻,漠然道: “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 原本融洽的氛围在此时变得有些令人窒息,步微澜尴尬的赔笑,目光里,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再缓缓满上。 抬眼间,廉牧发现步微澜在看他。 廉牧知道,步微澜在等一个答案。 虽心有不甘,但廉牧最后还是道: “不过,如今国难当头,暂且算了。” 步微澜:“这一杯我敬廉公子。” 廉牧:“今日闲谈唯你我二人知晓。” 步微澜:“纯属老友间的酒后胡言,又怎会让第三人知道。” “喝。”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了,微澜兄可知这跟随云凡归来的飒部六将,是个什么来历。” “八个字就可以概括这号称闻名北陆的六个蛮人。”步微澜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不屑。这倒是引起了廉牧的好奇:“哪八个字?” “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步微澜的评价并没有令廉牧解除眼神中的好奇,他转动手中的酒杯,酒杯中的酒并没有因此而溢出,“那微澜兄可知晓,这次跟随云凡归来的人中,与云凡并驾齐驱的那位女子?” 步微澜想了想,问:“廉公子说的可是满头金发肤色白皙,常穿着紫衣出行的那位?” “正是!”廉牧放下了酒杯,眼睛一亮。 “此女子名为古依娜,最擅奇谋妙计,先前云凡之所以能搅动北陆十侯内乱,全凭这古依娜一人谋略。她虽然并非云凡麾下飒部六将之一,但却是云凡如今的左膀右臂,丝毫不容小觑。” “咱们的明月城已很久没有这么热闹。”望着窗外的旗帜,廉牧忽然陷入了沉思:“难得有空小酌,一不小心又被家国大事耽搁。” “看来,公子今日还想聊点这世间的二三事?”步微澜笑道。 廉牧: “我知微澜兄见多识广,若是有朝一日夏国与夙国开战,我们将不得不与这群北陆人并肩,微澜兄认为,哪一方会更有胜算?” 步微澜:“此次跟随云凡归来的,是二十多年前,未被北陆十侯联合清剿干净的飒部余孽,粗略估计不过一万余人。久闻夏国血虎骑钢武迅猛,茹毛饮血,杀人如麻。若让当年鼎盛时期的飒部燎原铁骑与如今的大夏国血虎骑来一场单独的较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是现在?仅凭这失去了燎原铁骑后的一万余飒部余孽,面对三万夏国血虎,我们可以在他们打完后给这群北陆人收个尸,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廉牧问:“若是加上城中这些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们呢?” 步微澜:“坊间关于他们的传闻,大多是演义杜撰,过于离奇浮夸,虽说在当年的赤焱之乱中,面对夏、邯联军,这些赤焱武士险些以一己之力灭亡两国,可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廉牧:“确实,如今的赤焱武士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些赤焱武士,如今的夏国也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夏国。” 步微澜:“能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迅速恢复实力,并且称霸于东霁,也就夏国可以做到!抛开往事不论,仅凭现在城中这些赤焱武士,实难抵挡如今夏国之锋芒。” 廉牧:“你说,我们夙国的军队打得过夏国的血虎骑吗?” 步微澜:“若是苍狼和寒甲犹在,应尚有一战之力。” 廉牧:“那你说,这群武士能打得过苍狼和寒甲吗。” 步微澜:“自然是苍狼寒甲更胜一筹。” 廉牧叹息:“其实,我也不确定现在的这些赤焱武士,能不能打得过如今的夏国军队。” 面对步微澜的不假思索,廉牧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深邃的他,在一声叹息后,说起了接下来这段尘封的过往。 廉牧:“多年前,我曾奉命在风雪中追杀四十个穿着他们这样重甲的武士。那时,明光铠已解散,我正赋闲在野。原本打算一个人去干掉他们,结果被老国主知道,认为我简直是在找死,但是又不想我死在大雪里没人给我收尸,于是分了一百苍狼骑,两百寒甲军给我。这些苍狼骑和寒甲军,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每一个都是九阶巅峰的水平,并皆配备着整个夙国最精锐的战甲与刀剑。我们从霁北的落日谷出发,一路围追堵截。苍狼骑有“碧眼苍狼”,寒甲军有战马“飞云”,那些武士只有一双脚。可是,我们却追了他们五天四夜。一开始,我不知道这四十个武士是怎么跑的那么快的。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早已不重要。我们在快到西霁绝龙关附近的一处雪原,与这群看起来笨笨的赤焱武士发生了一场激战。” “公子一向武运昌隆,加上有苍狼寒甲随同,”步微澜起身为廉牧斟酒,“想必此战的最后,是以公子凯旋告终。” “确实,只有我一人凯旋了。”廉牧低沉的话语,令步微澜嘴角的笑容陷入凝滞。 “面对这些披着甲衣的猛兽,本来打算给我收尸的兄弟们,反而都死在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廉牧在说完这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如今每年清祭之时,我都会给死在那场风雪里的兄弟们烧上几柱香。” 步微澜诧异:“赤焱武士,当真有传闻中那般骁悍?” 廉牧回忆道:“你永远不知道,当他们拔出刀剑时,站在你面前的会是什么怪物。” “那场风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步微澜对于廉牧所说之事保留了怀疑的部分。廉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自顾自道:“传说这群赤焱武士,都是天帝长子“晞”的英武者转世,他们的刀剑和战甲皆是诸天的星辉所铸,最下级的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的水准,更别提中上级的赤焱武士会拥有着怎样的实力。” 步微澜望着廉牧微醺的脸色,没有插话。 “如果能给我五万这样的武士,别说是收复霁北,哪怕是一统如今分裂为东西两霁的天下,也绝对不在话下!”廉牧严肃道,“这可都是一群神明的武士。” “仅以五万甲衣便要完成这等王图伟业的愿景,着实令步某憧憬神往。”步微澜看着面前神情肃穆却有些微醺的廉牧。 在步微澜的记忆里,以史书里记载的有关于当年赤焱之乱时这些赤焱武士的表现,虽说令人震怖,但并不至于像廉牧说的这样夸张。 步微澜认为廉牧应是醉了,遂笑道:“步某也没有和这群武士打过交道,所以就不妄言了。只是,公子当真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 “我说我见过。”廉牧的目光落在了酒杯中,接着诚恳地同步微澜对视,“你信吗。” 步微澜并不感觉廉牧在开玩笑,他将酒杯中的酒细细品了品,心想,这酒确实是他们二人常喝的“一醉衷”啊,这廉公子今日也就喝了几杯罢了,以往他可是几壶几壶灌口,咋今天醉成了这样? 故国神游 第十六幕【夜宴】 东霁列国中最注重礼乐的属夙国宗室。 夙国的宗室,由世家大族和王室宗亲共同构成,他们掌控了整个夙国的礼乐章程。 什么是礼乐?礼乐即规矩,一个完整有序的社会政治文化制度,古代帝王常用兴礼乐为手段以求达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的统治目的。 若不是原先的夙国国主云宸,在泾渭关一战中生死不明,云凡漂泊北陆多年音信全无,也不会轮到云姈登上王座。 通常情况下,她会在继承王位后不久,与夙国四大世家中,目前最大世家柳氏一族的长子缔结姻缘。之后,柳家将会成为夙国的实际掌权者,取代云氏以延续夙国。遗憾的是,夏国的联姻之策将这一切打破。 在这些玩弄权术的世家与诸侯面前,即便此时她已身为夙国国主,却也难逃沦为棋子的命运。云姈并不想受人摆布,她想追逐自己心中的爱恨。可是生于帝王家,哪会有那么多的爱恨随心。如果,她不是夙国国主,或许还可以想办法一走了之,但是,并没有如果。 如今的云姈,不想成为云氏的罪人。她想守住家业,守住云氏的夙国。她不甘心成为宗室与各方势力间博弈的棋子,尽管表面上对他们言听计从。在经历了天火劫后的夙国衰落,到父亲云宸的下落不明,再到他国入侵疆土沦丧,过去的小女孩已在这过程中慢慢长大。 她想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她想成为真正的夙国国主,她想拥有权力。在她看来,真正拥有了权力才真正拥有了自由。而夏国的联姻之策,让她看到了可以摆脱宗室控制的机会,同时也可以让她暂时保全夙国。 直到最近才得知云凡下落的她,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以血书成的密信,用以召回此时拥有了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追随的云凡。并要他回来继承王位。与此同时,云姈将云凡已经拥有自己军队的消息告诉了宗室长老,并说服他们接受了夙国与夏国联姻作为权宜之计,等云凡归来后,她会顺势让位,再借礼乐之制,施以金蝉脱壳,保全夏国大国颜面,从中周全夙国。 第二封信,是回复夏国国主联姻提议。这封信也是一封密信,被云姈用流光墨书写。凡是被流光墨书写的信需要一定的温度才能浮现字迹,不能温度太低,也不能温度太高。而这封密信上写的,可就不是云姈和夙国宗室承诺的那样了。这封信中的内容,藏有云姈和夏国国主敖椿的一个交易,只有敖椿和云姈知道。 云姈在意云凡,但是她更在意夙国。 此时的云凡不一样,他两者都在乎。 所以他回来了。 云凡没有想过,会有个圈套在等他, 这世上,最难理清的,是琐碎家事。 除此之外,便是帝王心思。 云凡的性格,散漫如天边流云。 但是,一旦等他认真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云凡做不到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散漫和难以琢磨,宗族的四大世家,除了他本家云氏,其余三家虽然会支持他继位国主,以维护礼乐,但却各个都不待见这位实至名归的夙国未来国主。 如今的夙国,只剩下萧条的明月城和化作废墟的镜月城。外有列国诸侯如群狼环伺,内有异心暗流涌动,云凡的手中有虽五千多令天下诸侯有所震慑的赤焱武士,和骁勇善战的北陆骑兵,但是他自己清楚,仅凭这些还不够。 那么,此时的云凡最需要的会是什么? 人心,以及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决心。 而不是一个孤独的王座。 …… 明月城的月光,是天下最美的月光。 正因如此,云凡才会对这里念念不忘。 今夜的景颐殿,有一场隆重的盛宴。 王座下,满朝文武早早便按各自官级,穿过文鸯池、武鸳池,落座大殿左右两侧。随后本国的世家也派出各自家族代表缓缓进场。 明明是两条清浅的宫饰池水,偏偏名字取得如此缱绻。可见取名者多么希望,这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官,能够如鸳鸯一般相亲相爱。 今夜的满朝文武,身着礼服,肃穆庄重。 年轻的宫人在年长的礼官示意下,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沉香木,并将之陆续放入一朵朵飘浮在清池中的金色莲花。 文官的坐案面前是文鸯池,武官的坐案面前是武鸳池,浅浅的两道池水,被十字红毯切割成四块区域,一处属本国宗室世家之列,一处属远道而来的贵宾,剩下两处分别归于文臣和武将。 用来招待贵客的景颐大殿,在这种布局的安排下,变得简洁明了,层次分明,特别雅致。正中间的红毯,从俱开的朱门一路蔓延向尽头孤独的王座。 两边的编钟琴瑟在华灯下演绎大国礼乐。缥缈的清烟随风游荡在此起彼伏的琴瑟笙箫里。每一朵金莲,散发不同的清幽,混合在一起,便是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温馨。 王座上,她头戴狼兽发簪,身着绣有云纹、紫柳、青葵、红梅四种徽记的藏青色纱袍,借以遮住白皙如蜜桃般的肌肤。 四种不同的徽记代表了夙国四个不同的世家大族家族。云纹是云氏王族的家徽,紫柳是明月城柳氏的家徽,青葵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红梅是曜光城韩氏的家徽。 家徽又叫家纹,起源于霁王朝建立初期,那时公卿贵胄经常会参加一些聚会,并在聚会上互相交换一种薄叶状的木片用以联系感情,架设友谊。木片上雕琢有木片原持有者的姓名和家族字样。 到了东西两霁时期,贵族们改用掌心大小的金叶子代替木片,用来交换联系方式的木片也有了新的名字“简”。 诸侯王室成员通常以白金叶子作“简”,帝氏则以纯金叶子镶嵌细小的玉石作为点缀,至于一般的贵族则以鎏金红桃木片作为“金简”。 随着这一细节的变化,原本“简”背后的家纹也由之前单一的图案变成了复杂的图腾。一些强大的家族会以太古传说中的神兽作为图腾,并将之绘制成家徽,作为地位与血统的象征,彰显家族之气派。 …… 云柳夏韩是夙国最大的四个家族。也是夙国宗室长老会的四大核心支柱。柳、夏、韩三家作为云氏旁支,以云氏为宗。但是在一些特定的岁月里,这些家族家主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可以影响到夙国未来国主的选择。 当夙国四大家族的家徽同时纹绣于一件如此精美的衣袍,除了夙国的国主,没有人有资格将它披上。由于夙国与墨国的战事,点星、流云、曜光三城沦陷,这些上述的世家,活着的大部分都聚集在了明月城中。 云姈其实很不喜欢发髻上别着的这个狼首发簪。每次佩戴这狼首发簪都会让她感到特别的疲惫,尤其是在今夜这种重要的场合,她竟在众目睽睽下误入了片刻的清梦。 长翘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于半梦半醒间微微颤动。很快,在礼乐声的跌宕起伏与山回路转中,这难得的片刻清梦,将着随宫人撩拨的缥缈清烟,渐渐弥散于逐渐热闹的大殿。 当她略带怅惘的抬眼望向殿下群臣。云凡的目光恰巧在此刻与她触碰。 “何时到的。”怅惘的目光,在熟悉的面孔前,化作一汪柔情的湖水。 “今日午后。”云凡答。 “听闻你在北陆这些年里,结识了不少有志之士,怎么今夜宴会上只见两位?”她的目光扫过贵宾席间,只瞧见了古依娜与辛扎依玛。对于飒部六将与古依娜的故事,云姈早有耳闻,今夜,这传闻中的古依娜虽然到了,可那飒部六将却并未尽数出席,令云姈有些疑惑。 “北陆这些年里,他们习惯了风沙中来去,刀口上舔血,初来明月城,其余几人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一进城我便让他们先去休息,若有失礼数,还望国主见谅。”云凡说谎的时候,眼不眨耳不红。 “无妨于礼数,都是自家人。”话语间,云姈回忆起几年前云凡离开时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倒是你,与记忆中相比,不仅瘦了还晒黑了。” “国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说笑。”云凡觉得自己除了晒黑了,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或许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成长过程。 “这么些年在北陆过得很辛苦吧。”云姈关切道,对于云姈的关切,他很感动,遂安慰道: “无所谓辛苦不辛苦,毕竟都已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她的目光里,怅惘的情绪在与云凡交谈间似有郁结, “今夜是家宴,诸位不必太过拘谨。” 事实上今夜的景颐殿,是以家宴为名的国宴规格。在霁朝的礼乐文化里,从来没有家宴邀请世家大族和文武官员,来共同款待远道贵客这么一说。更何况,这位远道贵客,还是他们自家未来的国主。云姈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跟随云凡回来的北陆六人放轻松罢了。毕竟,以后肯定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打好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随着礼官高喊:“开宴”,宴会正式开始。 婀娜的舞姬在众人目光中,于殿上翩翩。绝美的舞姿如池中金莲,在华灯礼乐的映衬下令人目不暇接。宫人们在此期间将第一轮的美味佳肴陆续送到每一位宾客的坐案前。 此时的云凡表现得有些过于低调。 作为今夜宴会上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这个全身上下都是故事的男人竟然含蓄地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在云姈的记忆里,她的那位弟弟不该是这个样子。云姈心想,会不会是北陆的经历改变了他呢?思量间,她的目光回落到了贵宾席上,恰好这时古依娜正好抬眼,于是霁北的第一美人与北陆的第一美人迎来了历史性的对视。 如蓝宝石般的明眸在此间消融了云姈眼底的怅惘。仅仅是瞬息的相视,云姈感觉自己似乎是爱上了这个来自北陆的金发姑娘。 她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见了向往已久的自由与快乐,但是,随着歌舞声息,礼乐交替,这些皆在云姈的眼中,化作遥不可及的梦幻泡影。 认清了现实后的云姈,趁着在这个间隙,与众人说起刚刚她误入的那场清梦。目光依然弥留在古依娜的身上,令古依娜有种夙国国主专门给她讲故事的错觉。 事实上,大多数人顺着云姈的目光,皆以为她将要讲的故事是说给贵宾席上的云凡听。大家都知道今夜云凡才是宴会的主角,可是云凡却始终低调的将自己当做是来走过场的。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像是对宴会上的一切都并不关心。 云姈:“刚刚钟鸣琴瑟的间隙,孤误入了一场清梦。梦中,明月城的大门在清晨的雾霭里被推开,一支如洪水猛兽般的军队在顷刻间填满了城中大街小巷。” “看来这清梦,并不清闲。”云凡道,“国主日理万机,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只是片刻清梦罢了。”她叹息着,“当时孤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大殿上。从满朝文武到身边宫人,无论孤如何斥问,却没有一个人来告诉孤,是谁来了。” 云姈:“但是孤却看见,每个人的袖中都藏有贵重的锦盒。于是,遂以为是你回来了,以为大家将你回来的消息视作密而不发的惊喜。于是孤决定亲自出月华门相迎。结果,当孤怀着满心欢喜,与这支军队在大街上相遇,孤才发现原来回来的并不是你。” 云凡:“我爱敲门,从不推门。” “那你猜猜,这支军队隶属那位诸侯。”云姈饶有兴趣的问云凡。 云凡:“猜不出。” 云姈:“你是不想猜。” 云凡笑:“还是国主知我。” 云姈:“这支军队身着血红色的铠甲,骑着凶悍的猛虎,手握着常人两只臂膀合力才能挥动的战斧,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是夏国的血虎骑。”文臣席上的臣子们窃窃私语,话语中略带几丝敬畏。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支军队身着古铜色战甲,头戴夜鸦白翎,紧随于身着红色铠甲的军人身后。”怅惘的情绪在她提起这只军队的时候转变成毫不掩饰的厌恶。 “墨国的白羽夜鸦。”武将席上一位将军小声冷哼,眼中流露憎恨和鄙夷。 云姈:“这群人肆无忌惮地闯入平民宅院,搜刮金银珠宝,顺道探查是否有人侥幸躲过血红色铠甲挥舞的战斧。散落的金粉、遗落的玉珠在哀嚎恸哭声中沾染上炙热的鲜血。这些战场上有着森严纪律的军人,在面对他国老弱,竟如吃人的野兽。” “不过是一群虚伪的强盗。”云凡道。“又怎配称作是军人。” “阴郁昏暗的天色,腥臭难抑的街道,错落满地的尸骸,狰狞扭曲的嘴脸。昔日繁华的明月城,在两支军队一张一弛的协作下,化作人间炼狱。”朱唇轻启间,喉中似有哽咽。下一刻,她的目光从远道而来者身上挪开,于不经意间落于大殿上的世家群臣席间。 在目睹云姈的脸色,于短短几句间,经历了欢喜、惊讶、厌恶、悲伤、无奈五种复杂地变化,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在云姈沉默的间隙,涌上云凡心头。 “先生,这位夙国主先前明明说自己做的是一场清梦,怎么现在听着倒像是一场噩梦。”贵宾席间,疑惑的辛扎依玛用蛮语小声问古依娜。 “我记得东霁有句古话,叫醉翁寻酒,意不在酒。”古依娜思索道,“更何况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那这又啥好在意的!”辛扎依玛眉头一皱,没控制住音调,引来周围不少夙国官员的不悦。“你轻点声!”古依娜提醒辛扎依玛道。虽说明月城中时常会出现一些北陆来的商旅,但是在这群士族出身的大夫看来,无论是商旅还是来自北陆的商旅,他们眼中存在的偏见的不仅仅是对于某个职业,更多的还是一个种族。 当然对于这些蛮人的戒备之心,也是这些官员不悦情绪的来源之一。夙国自古以来坐镇王朝以北要地,难免会与北陆的军队存在些许的摩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云凡见状,略微皱眉,遂侧身对辛扎依玛道:“别失了礼数。” 待众人不再注意她们,古依娜与辛扎依玛私语:“故事没到最后,你永远猜不到说故事的人想传达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所以先继续听她继续说下去。” 王座下,群臣贵宾世家代表若有所思。 王座上,女人继续讲述没有说完的梦。 “当这两支军队沾染着一身的鲜血,与孤擦肩。孤跌座于由无数夙国子民之血汇集成的河流中。意外的是,无论是古铜色的强盗,还是血红色的军人,自那一刻像是看不见孤似的。惶恐中,孤蓦然回首。”她顿了顿,“诸位猜,孤看见了什么。” 故国神游 第十七幕【孤臣】 “先生,您说这夙国主,会在回首时看见什么。”辛扎依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非常好奇这位夙国主,在梦境里转身后的所见所闻。 古依娜则在此间细细地品着桌上的落雪茶,暂时没有说话。对坐的世家席上,不少世家公子时不时会朝古依娜这边投来新奇的目光。 “落雪茶”又叫“落雪香琼”,是以经年的雪水混合霁北名茶“香琼”泡制,味道清新淡雅,入口后香气久久不散,通常只有夙国的世家王族,以及远道贵客才有资格享用这样的茶水。 在那些世家公子的眼里,古依娜的容貌刷新了他们以往对于北陆人的认知,原以为北陆蛮人都是虎背熊腰,直到今夜见到了貌若天仙的古依娜,这些平日里相当傲气的世家子弟纷纷失了态,除了一位落座末席的公子。 面对众多暧昧的目光,古依娜视而不见。 而那位正落座末席,细细听着云姈讲故事的公子,倒是在此间吸引了古依娜的注意。 此时的她,已经猜到了夙国主讲述这个梦境真正的意图,“看见了什么,不重要。反正接下来这位夙国主要说的,肯定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听完古依娜的解答后,辛扎依玛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眼见一旁的云凡正若有所思,古依娜遂将之唤醒:“是吗,君侯。” “你说,我该接她的话吗。”话语间回过神来的云凡似有迟疑,他感觉这是作为国主的云姈在给他一个立威的机会,让今夜殿上的众人能够认识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夙国国主。 古依娜看穿了他的心思:“君侯想接吗。” “我想再看看,看看如今的夙国,还有多少人的血依旧炙热滚烫。”云凡环顾这景颐殿上的众人,与古依娜道。 然而,当云凡与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的那位公子目光相触之时,无尽的杀意在四目相汇的瞬间将云凡吞没:“这是?!?” 以心化意! 似曾相识的杀气,令云凡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天纵牙,结果他突然想起来因为今夜要赴宴,所以没有带那把魔刀。 目光交汇间,凛冽的杀意化作锋利的刀径直劈向云凡,云凡下意识地尝试接住这一刀,但是他却发现,这一刀他根本就接不住! 因为这是一把无形的心意刀! 濒死的体验伴随着无尽的寒意,差点让云凡当场昏厥,好在古依娜及时发现了云凡的脸色不对,然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一股暖意顺着古依娜的手,将云凡从刚刚的错觉中唤醒:“君侯,没事吧?” 蓝宝石般的双眸随即顺着云凡的目光,与落座世家席首位的那位公子相触,原本直劈云凡眉心的那把心意刀被古依娜化解。 却见那位落座世家席首位的公子,身着深色的云纹锦衣,衣袖间镌络着紫色柳叶,如刀削般的脸庞,肤色白皙如明月皓光,飞剑眉下,一双冷漠的眼眸里,毫不遮掩对云凡的杀意。 但是,这些杀意皆在古依娜一笑间,烟消云散。那位公子见状,忽然心生疑惑。他很意外这个落座云凡身边的女人,竟能与他毫无压力的对视,并于瞬间化解凝结在他心中的无尽杀意! 短暂的交锋后,这位公子敛起目光,自顾自地饮着杯中的烈酒,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得。 若不是古依娜及时发现,帮了云凡一把,此刻的云凡可能真的就已经当场昏厥过去。以心意化无形杀刃,能够在瞬间将身处十阶初期的云凡轻松压制,这只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才可以做到! 此时的云凡已满身冷汗,他平复了一下情绪,不敢再与那人对视,这刺骨入魂的杀意,令云凡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他低眉与古依娜私语:“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者,乃是何人?” 古依娜:“柳氏风刀,以心化意,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者,应是未来的柳氏家主,柳氏长子柳风尘。” 云凡诧异的望着古依娜:“竟然是他?” 古依娜:“能有资格落座世家首位的,必然是夙国柳氏,这点君侯肯定知道。如若君侯没有认出他是柳风尘,难不成君侯把他当成了柳氏次子,那位以气刀闻名天下的柳风魂?” 云凡认识柳风尘,也认识他的弟弟柳风魂,只是多年不见,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这是云凡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教到柳氏风刀的厉害。 他不知道这几年,夙国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能让向来不问世事的柳风尘,都对自己动了杀意,原本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在这短暂的目光交错间,变得扑朔迷离。 面对古依娜的疑惑,他难以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失望:“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在如今这么多要杀我的人里面,竟会有他一个。” …… 云姈的这一问,换来了殿上群臣和世家的沉默。沉默并不代表不知道。聪明的人,会在这时行中庸之道。随大流有时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只是聪明的人,往往有很多种。有的人仅仅是聪明罢了,有的人聪明兼具勇气。 “国主想看见什么。”这时,位列世家末席的一位公子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当所有人顺着声音寻找这位公子时,他们发现,原来那位公子竟是夙点星城陆氏的家主,陆未闻。 沉思中的云凡,随着这位翩翩公子的亮相,忽然转移了注意力。位坐贵宾席上的古依娜朝这位名叫陆未闻的公子投来赞许的目光,“面若凝脂,眸似晨星,好俊气的世家公子。” “先生好眼力啊!这么远是咋看清的?”辛扎依玛听到了古依娜的自言自语,遂小声问。 “没……你听错了。”被辛扎依玛突然这么一问的古依娜竟害羞地红了脸。这可是辛扎依玛第一次看见古依娜脸红,不明所以的辛扎依玛,吓得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古依娜生气了,遂默默缩回了坐席,不再多嘴。 此时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到了这位陆氏家主的身上。而这位陆氏家主的目光,则在不经意间与此时的古依娜相触。原本就因羞涩而红了娇颜的古依娜,脸更红了。 今夜的景颐殿,不是一般的热闹。 随着陆氏家主这一问,群臣世家席间私语窃窃。今夜,是云凡归来的庆贺之宴。除了这来自点星城的陆氏家主,夙国所有世家家主,皆未于今夜的景颐殿现身。 尽管各大小世家都纷纷派出了各自族中年轻一代之俊杰,但以霁王朝之礼乐规矩,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阁下可是点星陆氏家主,陆未闻?” “正是。”陆未闻没有想到,位于夙国世家末席的自己,竟能被一国之主唤出门楣。 云姈:“陆氏家主认为,孤想看到什么,又会看到什么。” “愚以为,国主该问还有什么,您没有看见。”面对云姈之问,陆未闻淡然作答,却在下一刻引来周遭世家公子,席间私语窃窃,唇齿相讥。 “哪儿来的狂徒,口气还挺大?” “居然敢教国主做事,厉害。” “刚刚人都说了,点星城来的。” “点星城西陆家,我知道。那家人因为先前我国与墨云那场战事,差不多都死绝了。” “难怪这么不懂事,原来是孤儿。” “我就说怎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家主。” “真可怜,啧啧。” 虽然,陆未闻的话,引来了众多世家公子的反感。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世家公子都是如此态度。落座世家大族首席的柳氏长子柳风尘,对这位敢于在大殿上勇于表达自己想法的末席家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前,这位未来的柳氏家主,注意力一直都在归来的云凡身上。满是杀意的眼神,折射出他恨不得马上就将云凡当场击杀的欲望,但随着陆未闻的出现,这位未来柳氏家主的思绪,忽然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了席间,这没有硝烟的“文斗”当中,并为之所吸引。 “今夜之宴,没白来。”柳风尘淡淡道。 “这小子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装傻还是说我们欺君?”韩桀问邻座的夏晖,夏晖似笑非笑。 华灯溢彩下,青丝如黛眉眼如画。 今夜的夏晖没有女扮男装,作为夏家的独女,她难得换回女儿身,披上了纹络有青色葵花的华服,落座世家席次位。 她是今夜世家席上仅有的一位女子,可以说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不少没有见过她以女儿身出现的众人心绪,但是这些随着陆未闻的登场,渐渐被放在了一旁。 “我看都有。”夏晖托起下巴,目光落在了柳风尘的酒杯里,“少喝点。” 柳风尘没有理会,依然自斟自饮。 位于世家席对面,贵宾席首位的云凡,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出于对目前东霁以及夙国内部局势不了解,云凡选择继续围观。并将目光锁定在这位年轻的家主身上。 王座上孤坐的云姈,听完陆未闻的这番话,露出来难得的微笑。她这一笑,宛若风雪中盛开的血蔷薇,只是一眼便让人难以自拔。 王座下孤傲的柳风尘,眉宇间的冷峻消融在了云姈这醉人的笑里,悬空的手握着酒杯,一时间竟因云姈这一笑,忘了将烈酒饮尽。此时的云姈,明眸似会言语。而陆未闻,似乎是今夜大殿上,唯一能读懂她的人。或许,也正是因为云姈眉眼间投来的欣赏,令陆未闻得以在面对众人讥讽时,依旧面不改色。 “愚听闻,我霁朝世代歌颂的开国皇帝慕景,在攻陷泾渭关后,于进攻烬朝帝都“冥”的前夜,收到了不少来自前朝权贵的密信,这些权贵们承诺只要武帝能在破城后,维持他们在烬朝时的地位,就会与武帝里应外合,一同见证烬王朝的灭亡。他们将装有献降之礼的锦盒提前备好藏于袖中,在晨光雾霭里大开城门。随后赤色龙旗插满帝都城墙,曾无比强大的烬朝就这样,在自家人手中结束了百年的辉煌。” 一些臣子及世家公子听完陆未闻这番话后脸色变得极度难看。仿佛就是在说他们似的。但,并非所有听懂陆未闻言外之意的人,都会带着难看之色选择沉默。 “陆氏家主此番话语,是暗指在座诸位中有亡国之臣,还是诸座皆是亡国之臣?”文官席位中,一位老臣缓缓向陆未闻发问,他的言语中,夹杂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威严。 陆未闻:“既未亡国,何来亡国之臣。” 话语间,陆未闻顺着声音向文臣席间寻觅,原来说话的,是不久前夏国夙国联姻事件中,极力主张迎合夏国的鹿呦,鹿大人。 “既无亡国之臣,又何须殚精竭虑。” 鹿呦反问陆未闻,语气里充斥着傲慢和不屑,丝毫没有将陆未闻当作一位世家的家主看待,不过确实,以鹿呦如今在夙国的资历,除了四大世家,没有哪位世家子弟值得这位三朝元老放在眼里。 “虽无亡国之臣,却已有亡国之兆。” 陆未闻用淡淡的一句话,暗讽鹿呦先前主张迎合夏国联姻,从而使夙国险些沦为夏国附属国这件事,结果这位三朝元老瞬间被激怒。 “陆未闻,你放肆!”鹿呦佝偻着身子,颤抖地伸出枯槁的手,指责此时腰杆如枪一般笔直的陆未闻,“你可知今夜之宴宴请的是谁,岂能容你在殿上如此猖狂?” “今夜之宴宴请的是夙国未来的国主。故按照本朝礼乐,愚以陆氏家主身份亲自赴宴。”陆未闻余光扫视殿上群臣。最后目光落在了世家席位。“只是不知各位世家是否同愚一样,心中明了。” “你……”鹿呦因陆未闻的反问而语塞,他明白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公子,此番话语意在祸水东引。 “这个陆未闻,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坐席上,夏晖为韩桀斟酒道。他向陆未闻投来欣赏的目光,却没有意识到,已听懵的韩桀没有说话。 “轻描淡写几句话祸水东引,现在这群迂腐文臣谁敢再接他的话。”柳风尘淡淡道,“这要是接了,不得先把我们也一同得罪。” “这个孤儿有点意思。” 韩桀扭头看向陆未闻。 陆未闻微微一笑,继续道: “国主梦中。敌人手持刀剑,在雾霭中推开城门。危难之际,为人臣子得知国君有惑,却袖藏锦盒,纷纷喑言。得知国君将要以身犯险,却不加阻拦。跳出梦境,且看殿上诸位在听闻国主讲述的梦境之后,得知国中子民遇难,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得知国主忧虑却故作忧思,虽古人常说,梦境与现实,如镜里镜外,可若是不知居安思危,今日国主之梦,必为天下明日之鉴。” 大殿上,诸文臣听罢,于席窃窃私议,无人敢上前接话,他们的目光全不约而同的投向王座上那个孤独的女人。 武将席,将军秦参目光如炬。秦参小声与邻座的同僚道:“这位陆氏的家主,心中居然有股在坐世家公子所没有的气。” “秦将军所说的’气’是指。”邻座将军的疑惑问秦参,秦参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我夙国男儿的傲气。”短短两句话,流露出了这位夙国老将对陆未闻的认可。秦参的目光渐渐深沉,似是想起了他那个至今生死不明的儿子,转念间,这位老将军又将他的目光投向贵宾席上的云凡,“要变天了。” “所以,适才你问孤还有什么没看到。”片刻的沉默后,大殿上传来云姈的问。 “所以,国主会看到什么,又想看到什么。”陆未闻镇定的对云姈的问做出了应答。 问虽是云姈问的,但是答案却是她示意陆未闻说给一些人听的。所谓帝心如渊,不过如此。 富丽堂皇的景颐殿,在王室与宗室之间的一问一答中,迎来了今夜最久的沉寂,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吃菜的放下了筷子,乐师忘了敲打演奏编钟琴瑟,跳舞的歌姬在那一刻失去了乐声于是忘了怎么跳舞,礼官突然慌了,斗大的汗珠湿透锦服,宫人们定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动,又该怎么动。 “陆未闻。”当朱唇再度轻启,话语中淡淡的愠怒,吓到了殿上群臣。为人臣子纷纷揖拜于坐席而不言,世家坐席诸世家子弟纷纷效仿。这一幕倒是把位于贵宾席位的北陆众人吓了一跳。 “陆未闻在。”陆未闻不卑不亢道,眉宇间似有久久难抒之抑郁在此间释然。 “勇气可嘉。”云姈展眉道,“赐夜光杯。” “谢主隆恩。”陆未闻揖手跪拜久久不起。 这一封赏换来今夜景颐殿上第二次沉寂。 这得赐夜光杯,可不是一般的待遇了。有此夜光杯,可等同国士,何为国士?一国之俊杰。目前在夙国,拥有这夜光杯的屈指可数。 面对这大殿上的沉寂,王座上的女人,忽然仰天大笑。片刻的沉寂后,她大袖一挥,示意群臣免礼。 礼乐之声,在她渐渐敛起的笑容里,重新在景颐殿内响起,礼官拭去额前汗珠,指挥宫人按部就班,继续着各自的忙碌。 新一轮的美味佳肴在歌舞声中陆续奉上。 “点星城,陆未闻。”云凡记住了这个名字,一旁的古依娜顺道提醒云凡:“据说,今晚他是唯一一位出现在宴席上的世家家主。” “这可就太尴尬了。”云凡头疼道。 此时的他已经从刚刚柳风尘施展的威压下缓过了神,并以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语气继续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夙国的宗族世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令人讨厌。” 古依娜:“夙国宗室在试探君侯气度。” “无妨,至少点星城陆的陆氏与他们不是一丘之貉。”话语间,云凡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说到点星城,我对那里还挺熟,小时候我在那抢过别人家出嫁的新娘,虽然没成。” 古依娜疑惑:“君侯也曾动过情?” “新娘我不认识。那时年少无知,喜欢跟几个朋友比尿尿,看谁尿的远,输了的人要去抢别人家出嫁的新娘,结果呢,到了比时,没料到突然肠胃不畅,一时泄气,输了。” “……”古依娜尴尬的笑了。 云凡:“今儿看你笑的次数,比以往一年里加起来都要多,想不到,北陆的冰霜佳人,脸上多年的冷漠竟会在东霁的明月城里融化。” 古依娜:“北陆多风沙,不敢轻易悲喜,稍有不慎,会惹得风沙入眼,致终日不适。” 云凡听罢,笑了笑。 “现在点星、曜光、流云三城都在墨国手里,这些在坐的世家现在应该不是在明月城就是镜月城,不过镜月城一片废墟估计大部分还是在明月城里。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去拜会一下这个陆未闻。”他一边斟酒一边思索,话语间目光一直落在陆未闻身上,仿佛恨不得将他吃掉。 “到时候我陪君侯一同前往。”古依娜压制住心中的羞涩,故作严肃道。但是,云凡却并没有发生她的异样,遂道:“好”。 …… 得到封赏后的陆未闻,立马收获了前一刻那些对他小声讥讽者的巴结、赞叹与赔不是。对此他只是逢场作戏,以礼貌而略带尴尬的微笑加上几句简短的道谢,便一笔带过。 收获了今晚全场最佳的陆未闻,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到了对面贵宾席上。这一次,他看见了云凡,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而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此刻也在看他,二人隔着红毯相互敬酒,一同饮尽。下一刻,这位翩翩公子的目光,偷偷落在了这位未来夙国国主身边,一位不知姓名的北陆佳人身上。结果,他却意外发现,那位佳人此时也在看自己。 这一次古依娜没有再回避陆未闻的目光。 少年眼中的晨星,似是在命运的撩拨下遗落凡尘。这颗晨星,意外地撞碎了平静海岸边的青岩,碎石落入岸边的湖海,在少女的心中激起此起彼伏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陆未闻也没有想到,那夜景颐殿上,他与古依娜初次见面,仅是多看了她一眼,便彻底沦陷在她的眼眸,从此一生未能逃脱。 故国神游 第十八幕【暗涌】 东霁,夏国国都,渊止。 晚风翻涌着云雾,深夜的贪虎阁内,敖椿手中的棋子,悬空已有一段时间。对坐的少年,目光落在敖椿满是老茧的手上,似有些出神。少年的眼中,男人的颧骨微微隆起,眉毛粗浓,下巴突出,鼻大嘴宽,使人感到威猛凶狠的同时,很难心生崇敬与好感。 斑驳的鬓发被敖椿梳得非常整齐,没有一丝慌乱,看似慈爱的眼眸里,时常暗藏着难以被人察觉的杀意。 这一步,他迟疑了很久还没有走。两人棋笥中棋子都已经不多了,壶中的茶水渐渐凉透。棋盘已近填满,但是却尚未分出胜负。 烛火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明灭。宫人不请自来,在此间端上了一壶新沏的茶水。 “国主,茶凉了,老奴给您换一壶吧。”宫人细语道,生怕打扰敖椿的思绪。少年闻出了壶中茶香并非桌上这壶,遂明白其中含义,揖手轻语道:“为臣暂行回避。” “这里没有外人。”话语间,悬空的手收入镶纹金线的长袖里。摇曳的烛火下,衔着血蔷薇的猛虎踏过一地白骨,纹络在男人的红黑色长袍上栩栩如生。 衔着血蔷薇的猛虎,是夏国王族敖氏的家徽,霸道的猛虎,诡异的配衬,混合妖魅的鲜红,既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惋惜,也同时象征了敖氏对于血和火的渴望。 良久过后,棋子还是没有落。男人将棋子藏于手心,目光并没有离开棋盘中的棋局,“说吧。” 宫人迟疑了一下,道,“暗探回报,失踪多年的夙国储君云凡,已于今日正午抵达夙国国都明月城。并带回了夙国失踪多年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以及一群身着重甲纹有火焰的武士和北陆飒部余孽。” “云凡今日刚到,这消息就来了。”男人冷笑,“王彪派去夙国的暗探是谁,办事效率但是挺快。” 宫人没有回答男人的话。没有回答是因为不知道,且知道了也不能说。伴君如伴虎,君王之问有些可以答,有些只是试探不能回应。 “没想到,传说中的血眼霜蹄居然还活着,孤还以为这只野狼早就消失在了当年的那场赤焱之乱里。”男人的话语中略带几分讥讽,“跟云凡回来的重甲武士有多少。” 慈爱的目光从棋盘中抽离,敖椿的神情于此间渐渐肃穆,像是沉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明灭的烛光里,威严的语气令宫人有些喘不上气:“有提到吗。” “尚未确切统计,但绝不超过六千甲。”宫人说时声音有些颤抖似是怕面前的男人责怪。 藏于袖中的手,在这一刻落下了棋。 对坐的少年,余光扫过棋盘,食指与拇指在此间作细微摩擦。通常,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谢轻言才会流露出这种小习惯。 “不超过六千甲。”敖椿的目光落在了谢轻言指尖,他思索了片刻:“还有别的消息吗。” “墨国派去的刺客目前已进入夙国明月城,共四人,尚未明确行刺目标。另外,西霁千雷国最近于泾渭关以北似有动作。”宫人道,“就这些。” “这派去夙国的暗探,怎么还能送回西霁的军情。”敖椿听罢,笑了。“跑到泾渭关以北,翻座山恰好就是东霁夙国明月城,看来有的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个时候还敢来凑我们东霁的热闹。” 宫人没有回答敖椿的这一问,敖椿也没有追问,棋盘上,谢轻言落下了他的那一子,看局势,敖椿这局翻不了盘了。这个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男人,突然皱眉问面前的少年。 “你说,这墨国派去的刺客,是要杀谁。”敖椿的心中其实有答案,但是并不确定。“就派四个,这么自信?” “如若自信,派一人就好。”谢轻言道,“先前云凡归来的消息,墨国应不知晓,否则无论是半道派军队劫杀,亦或是早些命刺客于途中暗杀,都比现在胜算要大。且目前刺客才刚进城,想必是在云凡进城前派出,那么刺杀的对象只能是那个人了。” 敖椿深邃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中与少年相触,他在等少年说出那个名字,以验证自己的猜测。谢轻言不慌不忙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夙国主云姈。” “你说,他为何不早派杀手去,非要挑现在这个时候。”敖椿不解地笑了,世故深邃地目光也在他谈笑间重新落入棋盘。“现在杀了那云姈,这不是嫌云凡继位太慢嘛。” “墨国侯向来优柔寡断。”谢轻言思索道,“不然明月城早已拿下。” “这墨衣决明是真的蠢。”敖椿不屑道,“寡人看他是嫌弃夙国人太冷了,特意去送温暖的。” “若是云凡不归,墨国派去的刺客真杀了夙国主,夙夏联姻也将功败垂成。”谢轻言的拇指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轻轻敲打,“夙国最后的云氏一死,明月城不攻自乱,届时,墨国只需坐收渔翁。妙计,只可惜,慢了。” “确实慢了。”敖椿闭眼沉思,“换作是你,会在什么时候进行准备。” “泾渭关一战结束,与夙国开战之前。”谢轻言淡淡道:“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云柳夏韩,夙国四大世家。”敖椿道。“云姈若是死了,按辈分资历以及家族实力,到时宗室应该会安排柳氏家主暂代国主之位。” “夙国四大世家,一家一座城,彼此之间又少有往来。云氏执掌夙国至今已六百余年,云凡未归时,云姈是最后的云氏,若云氏大旗在夙国落下,仅凭柳氏和宗室,实难聚合离散人心。届时,只需围一座城打一座城,稍加拉拢并对立分化,整个夙国无需大费周章,便唾手可得。” “夙国柳氏一家,就没一个不傲的。只是这墨衣决明啊,”敖椿道。“最后,竟为了吃掉整个夙国,不惜得罪于寡人。明明得知寡人与夙国联姻,还派出杀手,这万一得手了,寡人颜面何在。”敖椿缓缓道。“他就不怕寡人直接向他宣战吗。” “听说,夙国主的殿前护卫统领是柳氏家主的次子柳风魂,此人若尚在明月城,墨国的杀手实难得手。”谢轻言淡淡道。“目前,墨国与我夏国签订有泾渭关之盟,我夏国向来注重礼乐。按照以往墨国杀手无论是否得手都不会留下身份有关证据这一点来看。”谢轻言道:“即便天下人皆认为是墨国侯暗中所为,若无确切、合适的理由,不建议国主与墨国宣战。” 敖椿:“你说这墨衣决明怎么想的?” “墨衣侯应是不想明面上得罪国主,但是又放不下过往与夙国的陈年旧怨。故,在得知联姻之时选择撤军,却又在撤军后暗下杀手。”谢轻言回忆道,“毕竟墨国的前身玄国是被夙国所灭。而墨国侯又是玄国主之后。” “你不说寡人都把这事儿给忘了。”敖椿道,“杀父之仇,亡国之恨,确也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敖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往事,在这一刻于敖椿眼底浮现,他忽然想起那年的“赤焱之乱”。谢轻言从敖椿的眼中,看出了忧虑。 “一转眼,竟已这么些年了。即便不足六千甲,也还是太多了。”敖椿忧虑道。“先借夙夏联姻,逼退墨国大军。又召回云凡继承大统,制衡本国宗室,还权于云氏。再借礼乐之说,令我夏国主动解除婚约,私下里又提前与寡人承诺,奉上这六千甲,避免惹得与寡人敌对,云宸这女儿,不简单。” “国主担心夙国主会食言吗。”谢轻言问。“还是在担心这不足六千甲的武士。” 敖椿:“皆是。” “夙国主暂时不会将这六千甲双手奉上,国主仍需耐心。”谢轻言继续道:“国危初缓,她需要这支军队威慑内外,以此巩固云氏王权。但,这支军队只听云凡命令,夙国主是否会将这支军队献上,就看她与云凡之间是否存在间隙。” 敖椿问:“如若,她食言了呢。” 谢轻言:“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不足以攻城掠地,但目前守住明月城不破,绰绰有余。然,昔年【赤焱之乱】致霁分东西,东霁王室对赤焱武士恨之入骨,倘若夙国主食言,国主可上奏天子,言明夙国主与北陆叛逆、赤焱武士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并且蓄谋已久。届时明月城中的六千甲、北陆的过万蛮人就是谋逆的证据。待天子一声令下,列国诸侯围攻夙国明月,国主只需作壁上观。” “你说,那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敖椿思索道,“她会真心让位给云凡吗。” “让了,夙国依然忠于云氏。”谢轻言:“不让,我夏国军队将名正言顺入驻明月,她绸缪的一切将前功尽弃,又何必召回云凡,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她会让,”敖椿陷入了沉思,“但是又不想让?” 谢轻言:“轻言认为,夙国主在等。” 敖椿惑:“她在等什么。” 谢轻言:“等天下大乱。” …… 东霁夙国,明月城。 当世家子弟、文臣武将、钟鼓乐师、远道贵宾,陆续在宫人忙碌的身影间离场。云凡也在云姈的邀请下移步位于光和殿内的御书房。 宫人在将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带到现在的夙国国主面前后,便退出御书房,于殿外等候。 此时的御书房内,没有夙国国主,没有飒部君侯,只有多年不见的两姐弟,和一堆三言两语难理清的心事、往事。 从北陆回来后的云凡,不再是过去的模样。而云姈也不再是过去的云姈。虽然,在她的眼里,云凡依然是自己的弟弟,可是云姈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否依然将自己视为他的姐姐。 摇曳的烛影间,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亲自为面前这个黝黑的男人倒了一盏醒酒的清汤,然后挽袖落座:“今夜之宴,可吃饱了。” 云凡:“参与这种宴席,可不是为了吃。不过确实已经很久没尝过家乡味道,在北陆时,常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烧心烈酒。现在,一时半会,还有点怀疑此刻是否身在梦里。” “回来了就好。”云姈道,“如今列国如群狼环伺,内部又暗流汹涌,你不回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云凡安慰云姈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人胆敢欺负你,欺负云氏,欺负夙国。”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朱唇未露皓齿,明眸于谈笑间化作月牙,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过几日,我便让位于你,以后我做云氏家主,你当夙国国主。” “其实,你可以同时领家主、国主之位,”云凡有些不情愿,“治国齐家非我所愿,我生来向往沙场。现在明月城中有赤焱武士和蛮族战士在,你想做什么就且去做,有我为你撑腰,看谁敢闲言碎语。” “没人敢说,不代表不敢去想。刀剑或许能拦人口舌,却左右不了人心。”云姈淡淡道,“况且,你继位国主,是遵循礼乐宗法,祖宗规矩。哪怕是做个样子,这个国主之位也必须由你来坐。” “宗室那些老东西,还没有死绝吗。”云凡冷笑着,“都这么些年了,他们不累吗。” “宗室有宗室的考虑,他们也是为了夙国的未来着想。”话语间,她的目光渐渐深邃,“云氏衰微,人心离散,如今夙国五座城池已失去三座。此时,国中世家皆聚集于明月,人们不仅仅是在看你,也是在看云氏的态度。夙国已经任何不起波澜。” 云凡:“国主之位也好,家主之位也好,我的兴趣都不大。有机会的话,顺便赏我个明月城主当当就好。” 云姈:“现在不是我让你坐这个位置,也不是宗室要你坐这个位置,是夙国需要你坐这个位置。” 云凡:“不坐这王位我也能救夙国。” 两双深邃的目光在话语间相触。 云凡:“一旦我坐了这个王位,就没有人再可以救夙国。” “你打算做什么。”云姈疑惑,云凡的话让她有了莫名的不可控与不安之感。 “只要夙国还是云氏的夙国,无论是你是我,坐在王座上都不重要,有赤焱武士和飒部勇士为你撑腰,不会有人敢阻挠你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话语间,杀意从云凡的眼中一闪而过,“如果有,我会杀了他。” 云姈:“如果那人是你呢。” 她的话,让云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感觉云姈在说笑,却也像是试探,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了前者。只因在他们的身上,流有同族之血,那是夙国云氏的血脉。 “无论何时,血浓于水,在我云凡眼里,云姈永远都是我云凡的姐姐。”云凡回忆道,“还记得那年,我在点星城和别人打赌输了,跑去抢人家新娘,结果被一群人提着刀包围,是姐带着风尘哥来救我的场景。” 话语间,云凡迟疑了下,丝毫没有跟云姈提及在宴会上,柳风尘已对他动了杀意的这件事,云姈发现了云凡的迟疑,但是却装作没有察觉。 能听见云凡再喊她一声姐姐,云姈还是很开心的。先前二人重逢时的陌生感,也在云凡的这声姐姐里,如冰雪消融。云姈笑了笑,道:“现在还会做这种傻事嘛。” “现在?当年那些跟我打赌的人听说不是离开了夙国,就是死在了战火中。”云凡沧桑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果遇到心爱之人,该抢的时候还是得抢。” 云姈叹息:“你总是如此离经叛道。” 云凡洒脱:“一生太过漫长,我可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一生。那样太痛苦了。如果我当了国主,之后就得取那些世家之后,说实话,他们的那些女儿?没一个能让我动心的,夏晖还行,就是天天女扮男装,我看着累,不知道她累不累。” 云凡的话,让云姈陷入沉思。她目光迷离,似有心事,但并不想和云凡说起。只是突然借着点星城向云凡问道,“你对今日大殿上的那个陆未闻怎么看。” 云凡:“敢于直言。” 云姈问:“没了?” 云凡道:“没了。” 云姈:“仅凭这点为何赐他夜光杯。” 云凡:“因为家姐惜才。” 云姈:“在座世家代表皆是俊杰。” 云凡:“唯陆氏家主乃可塑之才。” 云姈问:“璞玉是玉吗?” “璞玉是玉石,不能算玉,也不能算是石。玉不琢不成器。”云凡道,“姐是在保他,也是在给他机会。” 云姈好奇:“说来听听。” 云凡道:“宴会上,位列世家末席的点星城陆氏家主,领悟了姐的话中暗指,敢于直言,虽是风彩出尽,但难免会因为今夜殿上那番话,为自己树敌。陆未闻虽有做孤臣之势,但也得在明月城中先立足才行。” 云姈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他有夜光杯,我想,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做蠢事情。现在,全明月城都知道以后他就是云氏的人了。” “我倒希望他先是夙国的人,再是云氏的人”云凡深思间,见云姈没有回他,遂继续道,“我听说,墨国的军队在入侵夙国之时,最先被围城的是点星城,但是最后陷落的反而也是点星城。” 云姈:“嗯,战火燃起之初,负责统领点星城的城主林盛便意图投敌,陆家当时的家主听闻后,为稳定局面,将这林盛当场斩杀,遂拖住了墨国侵略的步伐。” 云凡问:“陆家当时的家主是?” “陆未闻的兄长,陆顷书。”云姈说到这时,语气很是惋惜,“当时墨国的军队在攻陷曜光、流云两城之后,已经打算放弃对点星的围城,直奔明月城而来,如果当时墨国真的直接杀过来,现在或许夙国现在就已经亡了。” 云凡:“是什么让墨国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直奔明月城。” 云姈:“陆顷书大开城门向墨国献城。” 云凡:“这些墨国的军人只要不傻,定知其中有诈。” 云姈:“此时的夙国,在墨国侯眼里已是樯橹之末。世家献城而降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大势已去。但是,大开城门后的陆顷书并未降于墨国。” 云凡疑惑:“开门而不降?” 云姈道:“据说,当时陆顷书与墨国围城的将军约法三章,请求墨国的将军能够放过点星城的百姓,他愿意献上城池物资军粮。墨国的将军答应了,然后陆顷书大开城门,当场自刎,以身殉国。” 云凡:“君子死气节。” “墨国的军队进城后并未履行承诺,他们屠城抢粮,搜刮金银珠宝。只有少数百姓及时逃离,”云姈回忆道。“到了深夜,一场大火将点星城点燃,睡梦里的墨军死伤惨重。一些墨国将士虽及时逃离点星城,却也从那一夜起染上了不知名的瘟疫,导致进攻明月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云凡问:“这是陆顷书的安排?” 云姈道:“瘟疫是陆顷书的后手,火是陆未闻放的。” “这陆未闻居然敢在一座被敌人占领的城中如此冒险。”云凡道,“着实勇气过人。” “陆家是夙国的陆家。”云姈道,“陆顷书是夙国的英雄,陆未闻身上流淌着忠良之血。我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看着夙国慢慢恢复到昔日的辉煌。” 故国神游 第十九幕【绸缪】 “那这个陆未闻,现在可定居于明月城中?”随着了解的加深,云凡对陆未闻的兴趣也更浓了。 云姈:“我本将他安置于明月,可他偏偏要去镜月,说是要为镜月城的重建搭把手,我见这孩子生性执拗,也就随他去了。” 云凡:“具体位置是?” “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街交叉口,陆园。”云姈叹息, “本想找个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云凡笑:“现在认识了,这样也挺好,印象深刻。” 云姈:“我可不想看他在还未成为孤臣之前,便先身死孤臣之势。” 云凡:“他就非得当个孤臣?” 云姈:“既然,你不愿看他成为孤臣,那为何今夜,不是你替我说出他说的这些话。” 云凡:“这些话不适合我来说啊。毕竟我也不知道在我离开这些年里,霁国发生了哪些事情,而夙国又发生了什么。在不清楚当下局势的情况下,盲目立威只有分化内部,现在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云姈:“既然稳定重要,那你为何不继任王位?” 云凡:“自然有我不得不继位的理由。” 云姈:“什么理由?” “目前仅凭城中的赤焱武士和跟随我来的飒部勇士,守住明月城绰绰有余。光是赤焱武士的威名在这里,谁想死大可以来明月城试试。”云凡笑了笑,“但是。” “但是什么?”云姈疑惑的看着他,“不要卖关子,快说。” 云凡:“仅凭这些人,无法收复我们失去的疆土。”他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仇恨和一丝杀意,“更没有办法让一些人血债血偿。” “所以,这就是你暂时不打算继位的原因吗。”云姈问。 “不错,”云凡说,“我们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还有物资和钱。” “现在的夙国只剩下明月城,以及尚在重建的镜月城,这些年的战事劳民伤财,不少熟悉的面孔或战死,或陆续逃离了这里。”云姈伤感地抚额,任由一丝垂发从指尖落下,不掩明眸里的疲惫。“昔日的盟友早已离我们而去,过去的朋友如今形同陌路。如今已经没有更多的人,可以与我们一起并肩面对这些。” “我知道。”云凡轻轻拍了拍云姈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且放心。“别担心。” “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从云凡的关心中,云姈感到欣慰,“你不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些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不管怎样,今夜大殿上坐的,都还是夙国的子民,仅仅是需要我立威的话,我有许多办法,且绝对会让那些人记住。”云凡道,“但是现在夙国最需要的就是人,更需要像陆未闻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太多人或随波逐流,或明哲保身。”云姈叹息,“我不想再看见兵临城下时,万马齐喑的场景。” “我会夺回夙国失去的一切。”云凡的神情肃穆,“但是在此之前,请姐姐守住云氏的王座,等我消息。” 云凡目光中的坚定,融化了此时云姈眼中的不安和怀疑。“好,我答应你。” 话语间,云姈似是想起了什么。遂转念以疑惑的神情望着云凡,云凡试图去了解此时萦绕在云姈眼中的疑惑,但是最终一无所获,遂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云姈:“你这次回来没有看见千羽烟云,怎么一点也不好奇?” 云凡:“有什么可好奇的?那个女人明知道我去意已决,还跑去北陆找我,这不是找骂吗?北陆的那些蛮人可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细皮嫩肉的华族姑娘,如果不是我当时反应快赶她走,估计她现在已经成为某个蛮族君侯的女奴!” 云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也没有提过。“天火劫”后,千羽烟云带着她的族人离开了夙国,如今迁居络国境内。梁懿能够和络国主凌无剑结盟,有她一半的功劳。” 云凡:“她从来不会念及云氏的好。” 云姈:“她很恨你。” 云凡笑了:“别爱我就可以了!” 云姈:“如今的千羽烟云虽已归隐,但是却依然在暗中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整个东霁的格局变化,很多事情看似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 云凡:“我对她的事迹并不关心。” 云姈:“但这些事你多少要知道。” “对了,这次回来我怎么没看见景轩,他去哪里了?”云凡不想再跟云姈讨论千羽烟云,于是转移话题道:“是离开了夙国,还是……” “尚在人世,没有战死。”云姈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提前道。“墨国第一次入侵的时候,他便跟随父亲去了前线,大胜后突然分道扬镳。并带走了三千寒甲军。” 云凡:“那,有他的消息吗。” 云姈:“据说,他现在已是帝都十万禁军的大统领。” “?”云凡疑惑的看着云姈,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故事?” 云姈:“不清楚,据回来的部分寒甲军回报,是他找到了流亡的太子,也就是如今咱们东霁的天子,并保护天子,将天子送到了现在风头正盛的启国国主梁懿手中。” 云凡: “这梁懿的事迹我是有所听闻的,启国的布衣国主。但既然是送到梁懿手中,为何帝都反而选在了络国的境内,而不是启国境内?” “这就是梁懿的高明之处。”或许是有点冷,云姈遂将双手收于长袖中,缓缓道。“仅凭当时的启国,尚难以守卫帝权,所以梁懿以天子为筹码,换来络国支持,再以络启两国之盟,游说各国,框扶东霁。如今帝都虽在络国境内,但负责守卫王城的,皆是梁懿的死忠。” 云凡:“所以,这梁懿如今人在哪里?” 云姈:“人在帝都,以方伯之姿,奉天子以御群雄。” 云凡陷入了沉默。 云凡的沉默是在思索,思索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格局发生在如今的东霁王朝。一个别国国主,将到手的天子,送给邻国的诸侯,并在邻国的疆土,进行摄政,这得有多大的魄力,以及多大的魅力。云凡在心中暗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梁懿不可。 云姈读懂了云凡的疑惑,继续道。 “泾渭关一战后,东霁七国签订盟约,互不相犯。而在开战前,东霁诸侯,各怀鬼胎,梁懿以天子作筹码率先拉拢了络国支持,随后络、启两国高举框扶东霁的大旗,向周边诸侯发出会盟邀请,梁懿亲自奔赴各国游说诸侯,最后凭一己之力,促成了东霁七国结成同盟,奔赴泾渭关共抗西霁八柱国入侵。” 云凡:“这就是泾渭关会盟吗。” 云姈:“不错。” 云凡:“之前听你在信上说,我们夙国也在七国会盟之列,既然有盟约在,那为何墨国还敢对我们发起侵略?这盟约是纸糊的?” 云姈:“泾渭关一战,父亲在带着苍狼和寒甲大败天武国与千雷国精髓后,消失在了风雪里。他为了东霁能够继续延续下去,带走了国中主力。结果,失去了苍狼和寒甲后的我们,便有了如今的田地。” “风雪?”云凡疑惑道,“泾渭关地处墨国境内的极日山脉,那里位于东霁这一部分的山脉,常年气候干燥炎热,基本上连雨都没有,怎么会下雪。” “但是,当时这场战役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常天气所覆盖。我们夙国地处霁北,早已习惯这种天气。如此酷寒的战场环境并不会对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当时梁懿选择让夙国打了头阵,父亲答应了。”云姈继续道,“等我们夙国军队在风雪中,大败千雷国与天武国精锐,雪才渐渐消停。而父亲和苍狼寒甲,也随着这场渐渐消失的风雪,再也没有回来。” 云凡:“消息及来源可靠吗?” 云姈:“消息由部分归来将士带回。” 云凡: “哪些人?苍狼骑还是寒甲军?” “苍狼寒甲都没有回来,父亲带走的又不止是苍狼寒甲,还有一些负责辎重的将士。活着的将军中,今日殿上落座武将席的秦参将军便是泾渭关一战夙国主将之一。”云姈道,“其余回来的人先后都死在了后面我国同墨国的战役里。” “如果是秦参将军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云凡知秦参将军是云宸亲信,云氏家臣,既然是他带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也没有必要说谎,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语间,云凡已把寻找云宸踪迹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并未与云姈说起他的这个打算,只是继续问:“那后来呢。” 云姈:“后来墨国在泾渭关一战结束后,见我夙国势孤,不顾七国会盟协定,强行向我们发起侵略。” “这方伯梁懿呢,他不管这事?”云凡讥讽,“需要时候叫声兄弟,不需要时不管不问?” “方伯日理万机,等他得知这事时,墨国的军队已将点星、曜光、流云三城团团围住。”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似是沉入了回忆,“天子在他的提议下,连下八道圣旨命墨国侯退兵,但是并无作用。这期间,不少诸侯都在对我夙国名士、将军进行拉拢。”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云凡讥笑,“可笑,可笑。” “后面,三城陷落,启国的军队和使者在墨国兵临明月城下时,也开始朝明月城进军。当时,是启国的使者先到,并且告诉我,等启国到了一定会阻拦墨国军队对我们的入侵。那时候我们只剩下明月城城了,镜月城都不算,毕竟那里是一片废墟。”云姈讥笑,“如果你是我,你会信吗。” “不会。”云凡冷冷道,“真的是来帮我们的,早就帮了,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只剩一座城时。只怕是过来抢食的吧。北陆有一种鸟,名叫尸鹫。它们常出没于沙漠里,跟在将死之人的身后,并在人快倒下的时候,对人进行攻击。这些尸鹫经常为了抢食,彼此之间大打出手。我看,这梁懿倒是和尸鹫挺像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夏国向我们发出了联姻,群狼环伺之下,我只好铤而走险。”云姈的吸了一口寒气,道,“好在最后你回来了。” “这些年,难为你了。”云凡心疼道,他想说出些安慰云姈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姐。” “嗯?”云姈好奇的看着云凡,云凡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 “嗯。”云姈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但是还是在云凡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对了,既然你暂时不打算继任王位,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云凡:“姐刚刚不是说,在墨国与我们开战的时候,东霁列国趁机拉拢了不少我们的将军和名士嘛。” 云姈:“不错。” “过几日,我会离开夙国一段时间。”云凡宽慰道,“赤焱武士和我飒部的兄弟们会留在明月,咱们夙国的镇国兽血眼霜蹄我也带回来了,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它。” 云姈问:“你要去哪?” “去东霁各国看看吧。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先用军队帮姐震慑内外,解了明月之围,再去见见几位老朋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云凡伸了个懒腰,“目前最缺的是人,时间不等人,越晚行动,夙国和姐就越危险。” 云姈问:“你打算一个人去?” 云凡答: “嗯,一个人去。” 云姈:“我让柳风尘的弟弟柳风魂陪你去好了。” 云凡:“听说柳风魂那小子现在是姐的殿前护卫统领?” 云姈:“嗯,景轩走前,指名推荐给父亲的。” 云凡:“那就让他待在明月城保护姐好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后面跟着条尾巴。” “那你别又给我去惹什么事儿,现在我可没空管你。”云姈眉头一皱,“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尽快吧。”云凡思索了一下,继续道,“要打仗,不能没有人、钱和物资。其实只要有了人,这些都好办,物资和钱没有,咱们不行就去抢嘛。” 云姈提醒:“你好歹也是未来的夙国国主,不要一身匪气,动不动就说抢。” “我在北陆的时候,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云凡笑道,“姐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若是宗室来扰,就说我水土不服病了,在静养,我会让我那六个部下给我打好掩护,国主之位姐先代着,至于夏国那边?” “夏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只是你这才刚回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你。”云姈看着云凡,越看越心疼,趁着云凡疑惑间,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一时间让云凡不知如何是好。“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这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只要你活着,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云姈的话,让云凡心头一暖,他对云姈微微一笑,目光里既有不舍,亦有坚毅。他承诺云姈道:“好,我答应你。” …… 东霁,夏国,渊止。 贪虎阁内,那盘快填满棋盘的棋局还没有分出胜负。此时的敖椿已经没有了下完这盘棋的兴趣。他疑惑的看着谢轻言。 “这联姻之策,是你当初给寡人提的,如今到了今天这一步,你想过会造就什么样的局面没。” “过程虽有波折,但一切尽在掌中。”谢轻言自信道,“很快,天下将有一场大的变故。” “多大的变故?”敖椿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知道这个孩子从不说大话,只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会为寡人的夏国带来什么。” “我夏国将借助这场变故,顺势成为天下列国之首。”谢轻言非常自信地对敖椿承诺道。“但是,云凡不能死,夙国也得一直存在下去。” 敖椿没有说话,这个久经沙场又深谙权斗的中年人,第一次却将质疑的目光投向面前的这位给他出过无数奇谋妙计的少年。 这是一双深邃到可以杀人的目光,而这双目光早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知道看透多少人心。烛火,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继续燃烧。面对敖椿的试探,谢轻言古井不波,少年的眼底依然如敖椿当年见他那般清澈明净。一直在敖椿身边静候的宫人,被这窒息般的氛围惹得汗流浃背。突然,敖椿望着谢轻言,开口道:“快去拿笔墨来。” “喏。” 随着宫人的一声应答,敖椿的目光变得柔和,慈爱。他没有再看谢轻言,而是将目光落回了桌上棋盘中尚未结束厮杀的棋局。满是老茧的手在犹豫了片刻后,夹起棋子缓缓伸出绣着血蔷薇的长袍。敖椿的这一步,落在了棋盘中一处对于这盘棋局胜负无关痛痒的位置。 “这一步,国主可想好了。” 谢轻言似笑非笑地问,敖椿未答。 这时,宫人已经拿来笔墨。 敖椿并不打算自己动笔,遂对宫人道:“告诉去迎亲的敖野,他和夙国主的联姻取消了,先别回来,让他带着正赶往夙国的五万军队,在快靠近明月城时原地驻扎,守住北陆与夙国往来要道,没有寡人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命王彪调动明月城中所有暗探,对云凡进行严密监视,一有动向马上向寡人汇报。”敖椿想了想,继续道,“另外,再让王彪告诉在墨国国都的暗探们,给墨衣决明那个蠢货散播些消息,就说夏国跟夙国的联姻取消了,寡人很生气,尤其是在得知赤焱武士和夙国结盟了,更是大发雷霆,遂让迎亲的军队驻扎在明月城附近,随时可能跟夙国开战,看看他什么反应。” 烛火在宫人挥笔间明灭,敖椿问谢轻言,“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一石二鸟,国主英明。”谢轻言揖手道,目光于此间恭敬,“轻言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盘棋还没有结束。”敖椿沉稳的拿起一枚棋子藏于手心,然后又将手收入袖中,并对面前的少年道,“该你了。” 谢轻言的拇指摩擦着食指第二个关节,望着此刻桌上的棋局,胜负其实已经在他心中分晓。下一步棋,他将为这盘没有硝烟的厮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故国神游 第二十幕【世家】 东霁,明月城,柳府,夜。 清雅的庭院内,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轻抿杯中清茶,正襟危坐,冰冷而深邃的眼眸里,两个手持木刀的小女孩正在作激烈的厮杀。 园中的紫柳,在两把木刀的纵横间摇曳。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柳絮,年长的女孩眼神中杀意暴涨,在一息之间朝着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连劈三刀。 年幼的女孩身形羸弱,只守不攻,她尝试将凝结的刀气用以防守,等待机会反攻。但是面对年长女孩的绝对压制,好不容易凝聚的刀气在年长女孩的猛攻下溃散,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在连续且纵横的辟砍下,年幼女孩节节败退,很快便要被逼到墙角。这时年长女孩乘胜追击,凌空一跃,本想借助落地之势,给予年幼女孩最后一击,但是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给了年幼女孩可乘之机。 年长的女孩见状一声大喝,对年幼的女孩作狮子咆哮,充斥着杀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年幼的女孩吃掉! 本欲转守为攻的年幼女孩,瞬间被震慑,并没有抓住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她攒足全身力气于木刀中,朝着年长女孩辟去之时,年长女孩再次一声大喝,将手中木刀向年幼女孩投掷。 木刀被瞬间击飞,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落在年长女孩的身后。下一刻,一把由年长女孩心中杀意所凝化的风刀,在咆哮声里,以若有似无的形态出现在她手中! 凡武十品,心武四境, 合称天下武道十四阶! 以心化意,凝势聚气,是心武之境才可施展的绝技,可眼下正拿着木剑交战的这两个女孩,明明正处于凡武之境,为何能施展只有到了心武之境才能领悟的招式! 那是一把以心中杀意汇集而成的风刀,看似无形,实则有刃!由于没有实体,所以能够穿透一切事物,并在必要时以虚化实,以心化意,作一击必杀! 弹指间,杀意劈开这秋夜的寒意,于月下砍向年幼女孩。以年幼女孩手中的木刀,根本挡不住这没有实体的杀意之刃!这一击她若强行接下,只会令自己受伤。 一旁观战的中年人看见这一幕似乎并不打算阻拦。面对年长女孩的威压,年幼女孩并不打算退让,她看了眼观战的中年人。原本萦绕在明眸里的羸弱,随即于瞬间化作无懈可击的坚韧。 清风明月,紫柳摇曳。 当年长的女孩再次以为胜劵在握之时,年幼女孩竟将体内真气化作白色的刀气,包裹于木刀之上,木刀在真气的覆着下变成气刀,强行接下了年长女孩这一击。 风刀在与气刀相触的那一刻化作崩解的气息,于周遭的朱墙白壁,脚下的青石板间,远处的紫柳树影里,留下深刻且不均匀的伤痕,四散逃逸。 年长的女孩大惊,一个后跳重拾木刀,卯足力气最后朝年幼女孩落下均匀力度的刀雨,但是这一次年长女孩已没有了刚才绝对性的压迫之势,风刀那一击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你来我往后,二人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办法再逼近彼此半寸。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观战的中年人没有说话,这时清冷的庭院内,忽然多出了两位刚到的访客,一个身着青葵纹络家徽的长袍,一个披着红梅纹络家徽的纱衣。二人用掌声为此时庭院内相持不下的两个小女孩投来赞许。 “柳氏双绝,名不虚传。”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直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看见这两位访客后,深邃的眼眸里古井不波,他挥了挥衣袖。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个女孩随即收起了她们的木刀,朝着三人揖手鞠躬,然后缓缓退下。 于是,清冷的庭院只剩下三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望着退场的小女孩,好奇问道:“这两位女娃是柳兄的孙女?” “她们是我的三女儿和四女儿,”中年人笑了笑,“年长的叫柳放肆,年幼的叫柳心敛。” 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笑道: “这名儿起的有意思。” 柳溯淡淡道:“名字是她们自己选的。” 一旁身着红梅纹络的男人惊讶道:“只是几年不见,柳兄可真令我等刮目相看,凭白无故间,竟多出来两个女儿?” “只怪我那长子与次子名气实在太大。”柳溯淡淡道,话语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以至于世人总认为,我柳溯只有两个孩子。” “柳兄啊,你这两位千金,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已具备七阶武者的水准!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段佳话!”韩彬继续道,“早就听闻明月柳氏以风刀闻名天下,今日得见,实在是令韩某叹服啊!” “柳氏可不仅仅只有风刀。”一旁着有青葵长袍的男人,于柳溯身边席地而坐,“韩兄刚刚没看见那年幼的女娃,将刀气凝结于木刀上以御强敌?” “夏泓兄所指何意?”韩彬疑惑。 “明月柳氏,素以风刀和气刀闻名天下!欲习风刀者,需先精通柳氏独门心法“天心诀”,方才能将心中杀意凝汇成形,再化于无形。” 话语间,柳溯朝夏泓投来赞许。 夏泓继续道:“心刀与意刀是风刀的两个境界。心刀凝结心中杀意,意刀化杀意无形。因此,风刀又称心意刀,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韩彬: “那这气刀又是什么绝技?” 夏泓: “如果说,风刀是心意刀,那么气刀就是魂影刀。世人常说,游离于人体内的真气,是灵魂流影。若想施展气刀,需要精通柳氏的另一门绝学“空冥诀”,而这空冥诀与天心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法,可谓是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韩彬:“所以这空冥诀主要何用?” 夏泓:“精通’空冥诀’者,能将游荡于人体内的真气凝形化势,但是这些凝聚的真气不像风刀那样能随心意施放,需以武器作载体。被真气所附着的武器,可释放出只有到达心武之境才能展现的刀气,看似无形实则有形,能在顷刻间杀敌千里!” 韩彬:“那这风刀和气刀哪个更厉害?” “这就得问我们的两位贤侄柳风尘和柳风魂了。柳氏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而柳氏次子柳风魂,则以气刀威震四海。”说到这里,夏泓看了眼柳溯,继续道,“世人虽常说风刀更胜气刀一筹,但刀剑本无眼,无论是气刀还是风刀,皆出自柳氏,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 “天下武道十四阶,气刀制霸凡武十品,风刀纵横心武四境。凡武之境着重以真气对肉身进行锤炼重塑,却忽视了游荡在经脉奇穴内的真气,其实早在凡武之境便可凝形化势,而心中杀意才是武者最好的兵器。”柳溯淡淡道。 “所以天心诀讲究心中杀意的掌控,而空冥诀则是人体脉络间真气运用方法,从而使修炼者快人一步为心武之境筑基?”夏泓诧异。 “会用刀剑的人不一定懂得刀剑,懂得刀剑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去驾驭刀剑。心武之境追求的是物我两忘,天地归一,御气仅是入门,化意只是开始,能达到与手中兵器的完美契合,才是天下武者毕生梦想。”柳溯淡淡的话语间,打破了韩彬的疑惑,“抛开这些不谈,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最了解我明月城柳氏的竟还是流云城夏氏家主。” 得柳溯夸奖,夏泓赔笑: “承蒙柳兄抬爱。” …… 云凡归来的那天,柳氏的家主柳溯没有去景颐殿赴宴,不仅柳溯没有去,夏家的家主夏泓和韩家的家主韩彬都没有去,也因为他们三人的缺席,其它世家家主纷纷不敢出席,而是派出了自家年轻的一代之俊杰赴宴。 当陆氏的家主陆未闻在景颐殿上崭露头角,柳夏韩这三家的家主则聚在柳家的庭院内一边小酌,一边赏月。 柳夏韩三家属云氏旁支,除了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在外人看来这三家并没有太多利益的交集以及往来,毕竟一家一座城。但事实上,私下里,三家家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随着墨国的入侵,点星、曜光、流云三城沦陷,夏韩两家不得不暂居明月柳家的地盘。柳氏一族向来孤傲,大多时候不喜与人往来,遂让夙国人对这个世家充满了神秘和好奇。 紫柳是柳氏的家徽,紫柳在夙国有刚柔相济的意义,同时也蕴含了藏于心中的情义。此刻的柳溯,正披着纹有紫柳的宽袍坐于中庭。面前夏韩两家家主在他面前倒也不显拘束,三人于月光下席地而坐。 柳溯的妹妹柳惜君是云宸的夫人,云姈的母亲,但是在云姈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泾渭关一战后,云宸与大多云氏子弟消失在了风雪里,生死未知。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云氏一脉只剩下云姈一人。这期间,柳溯力排众议,接管了明月城大小事宜,并全力支持云姈登上王座。 然而,一向特立独行的柳溯,也因为他的孤傲惹来了不少人非议。柳溯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在众人于景颐殿上享受盛宴之时,这位柳氏家主则拉着夏韩两家家主于自家庭院内,开起小灶。 韩氏家主韩彬是云宸的结拜好兄弟,而夏氏家主夏泓听说是云宸的远方亲戚。今夜柳溯邀请他们到自家府邸小酌,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他们对于云凡的归来,分别持有怎样的态度。 “言归正传,柳兄今夜邀请我和老夏过来,只怕不是单单联络联络感情这么简单吧?”韩氏家主韩彬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柳溯讳莫如深的看着夏泓,夏泓没有说话,他在等柳溯开口,但是柳溯没有。孤傲的柳氏家主手握酒杯,一点一点为韩彬满上。如果夏泓一直沉默下去,或许今夜就真的只是三家家主柳府庭院开小灶这么简单了。 当柳溯为夏泓满上了酒杯,夏泓问了柳溯一个问题。“柳兄认为,是您的外甥坐在王座上合适,还是您的外甥女坐在王座上合适。” “云凡不是我外甥,这孩子是云宸的私生子。”提到云凡时,柳溯并不开心。“礼乐宗法规定云凡得坐在这位置上,不是我说谁合适就合适的。” “其实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啥意义。谁能帮我们抢回失去的土地,谁就合适,”韩彬讥笑着说,“现在整个夙国百来世家都聚集在这一座城中,又不是帝都,怎么养得活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 “这里曾经是帝都。”夏泓举起手中的酒杯和韩彬、柳溯碰了一下,“镜月城虽毁于“天火劫”,但作为于明月接壤的双子之城,重建起来,将依然将是东霁最繁华的城市。整个霁朝除了霁南深渊海上的天琼城,还有哪座城可与镜月明月相媲美?” “我们拿什么重建?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韩彬苦闷道,“如今云凡带着军队回来了,我宁愿倾家荡产资助他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也不想把时间都花在修个破城上。” “早就听闻当年韩兄曾一掷千金,为咱们夙国供养那不畏生死的明光铠,没想到如今韩兄还打算倾家荡产资助云凡,以夺回夙国失去的疆土?韩兄豪气啊!”柳溯讥讽道,心头不由得浮现起些许有关于明光铠的过往回忆。 韩彬尴尬的赔笑:“当年明光铠的那些破事还是别提了,可真是我心头的一道伤,刚刚的话就当我酒后胡言,切莫当真!”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夙国之危虽暂时已解。但很快还会有新的麻烦接踵而至。”夏泓分析道,“无论是这城中五千多的赤焱武士,还是一万余人的北陆军队,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赤焱武士一直是东霁皇室与夏、邯两国心腹大患,北陆与我霁朝自古以来常有摩擦,但现在的夙国,没有这些武士和蛮人,面对群狼环伺的东霁列国,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柳溯叹息道,“我们已无退路。” “这支军队,终究不是夙国的军队。”夏泓思索道,“他们只听云凡的号令。” “不错,而云凡这孩子从小叛逆。”柳溯的目光陷入深邃,“没有人可以管的住他。不过,他回来也有个好处,先前反对姈儿在位的那些小世家门户以及一些求和派,最近都没了声音,耳根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很快这云凡就要继位国主了,先别说那些人,按照以往他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态度看来,只怕后面并没有我们太多的话语权了。”夏泓自嘲道,语气中似有些许的悲哀,“我们都老了,也该差不多退下来把未来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虽然会有些不快,但现在确实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韩彬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说完,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惆怅道,“我只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回到曜光城,看看我养的那棵树还在吗。有没有被墨国那些畜牲毁了。” “云凡或许并不想坐上王位。” 话语间,夏泓忽然猜测道。 “可有凭据。”柳溯似是对夏泓的猜测有了些许兴趣,似乎在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夏泓继续道,“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游戏权术。他的性格,其实很像他父亲云宸的长兄云晋,有时,我总会在他的身上看见云晋的影子。” “所以,夏兄认为他是为了夙国安危归来?”柳溯的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 “或许,北陆这些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改变了这个孩子也说不定。”夏泓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旁的韩彬不解的笑了,“你说,我们三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人了,想这么多干嘛,这孩子再怎么不待见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杀了吧?好歹他不在的这些年是我们这几个世家在苦撑着夙国。只要一切都是为了夙国好,管他谁坐王位上。” “正是为了夙国好,所以更不能让错的人坐在王座上。”月光在不经意间落入柳溯的酒杯里,他缓缓的袒露出藏于心底的话。“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夙国毁在我们这些人手上。这可是祖上的基业。” “那既然这样为啥当初要召他回来。”韩彬不解道,“现在这孩子回来了,又嫌弃他。” “我们需要的是他的军队,而不是他这个人。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生性粗鄙,但是现在这个生性粗鄙的孩子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刀剑。”柳溯的语气里似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而这个听话的孩子手中最好没有刀剑。刀剑这么危险,我们来保管就可以了。” “比如云姈。”夏泓补充,“她就很乖。” “我干女儿确实很讨喜,很孝顺。”说起云姈,韩彬忽然开心但却又在转瞬间悲伤起来。“只可惜命途多舛。” “你说,云姈这孩子想坐在王座上吗。”夏泓忽然问道,他这话问的不是韩彬,而是柳溯。柳溯沉默了片刻,道:“这孩子心思比以前深了。不论想与不想,至少目前她比云凡听话。” “你不担心她会有所变化?”夏泓试探道。“毕竟权力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首先她得有权。”柳溯冷冷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为了云氏好,为了夙国好。希望云宸泉下有知,不会怪我。” 韩彬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话语间,三家的家主似乎已经在暗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柳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继续道,“目前,大局势已定下,就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不管怎样,夙国不能毁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上。” “不会的。”夏泓笑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这些年轻人如何收场了。” “来来来,别整这些虚的,喝酒喝酒。”韩彬不耐烦地催促道。“说是找我俩来寒暄的,从开始到现在都在聊政事,老柳你不先自罚三杯我可是要生气的。我生气了今天晚上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那正好,”柳溯笑道,“我柳府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床铺随时都有,今夜一醉方休。” “你这是要耍赖?”韩彬有些不买账。 “来来来,别只顾着喝酒,吃菜吃菜。”夏泓笑道,“在我面前你俩就不要提喝酒了。” “哟?你个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还挺狂?来来来,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曜光城酒中仙。”韩彬给夏泓的酒杯满上了酒。前一刻还似有忧思的柳溯,在此间展颜不少。 …… 深夜的明月光,是明月城最美的景。 如今这动荡世道,有几人能爱恨随心。 只有拥有绝对权力才等同掌控自由。 王座是权力的象征,但是王座却并不代表权力本身,而军队却可以代表权力。云姈自然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想成为宗室的傀儡,于是召回了云凡,只要有云凡在,宗室就不得不还权于云氏。可是由于云凡生性自由散漫,她很担心最后云凡失控,导致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旦夕。无论是还权于云氏,还是守住如今的夙国。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云凡现在并不想要继承王位,而云姈也暂时并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他,但是面对宗法礼乐,她又不得不让。 说白了,她希望宗室还权于她,并且云凡也能够听她的话,然后交由她来掌控和安排这一切。这才是她渴望的最好局面。其实,只要云凡听她话,国主是不是她,她也不在乎。 可是,这对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弟俩,刚见面没说几句就又要分道扬镳。短暂的接触和试探,让云姈越发感觉自己拿不住自己这个弟弟。为了以防万一,云姈不得不暗中做好防范。她希望自己召云凡归来的这个做法,不会是非常错误的一步,至少不会毁了夙国。 深夜的光和殿御书房,云姈在送走云凡后,卸去了她的伪装。她摘下头上沉重的狼头簪,换掉了藏青色的长袍,披着睡衣,在一面明镜前露出疲惫的模样。 “刚刚孤与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云姈一边摘下首饰,一边淡淡道。“还打算在后面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步微澜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揖手弯腰不敢直视此时憔悴的云姈。虽然他是云姈的内臣,但终究君臣有别。 “你说,他和孤说的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云姈对镜梳发,没有回头。 步微澜谨慎道:“内臣以为,半真半假。” 云姈:“说来听听?” 步微澜:“内臣以为,云少主说为夙国好是真话,关切国主也不假,但说是不愿与国主争夺王位,只怕是谦逊的客套话。”步微澜继续道,“云少主之所以表现得不争,主要还是因为当下初回夙国,于国中并无根基。国中宗室虽常对国主亲政有所干涉,但事实上还是会更倾向于国主坐在这个位置上。然而少主有赤焱武士和北陆悍将可护夙国最后疆土,同时碍于礼乐宗法,所以宗室也很是头疼。” “人们讨厌他,却又需要他。”温眸间,疲惫化作怅惘。“可是他就是这么不听话,从小到大。” 步微澜:“只要少主愿听国主的就好。” “他或许会听一时,但绝不会一辈子听孤的话,不然当年就不会为了探寻自己身世真相去北陆。散漫随性,难被掌控,这才是他。”云姈叹息道,眉间的忧愁似乎在话语间更为浓稠,“如果那支军队听孤的就好了。你说,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步微澜:“应如少主所说那样,周游东霁列国寻人。” 云姈:“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将孤从王座上赶下。” 步微澜:“如若内臣没有妄断,应在夙国收复之时。届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云姈:“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到了那时,你会站在哪边。” 步微澜:“内臣是国主的内臣。” 云姈听完步微澜的话后没有继续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因为她不想知道接下来步微澜的回答,但实际上心里却已明了。云姈忽然冷笑,她的笑声中夹杂着几丝凄凉和无奈,随后她沉默了很久,方才继续道。 云姈:“廉牧那边,对于孤这弟弟的归来什么反应,毕竟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都是死在赤焱武士的手中,这可是他一生的阴影。” 步微澜:“廉公子心思细腻,慧眼如炬,猜到了国主先前与夏国联姻的谋划。对于少主的归来与国主猜想的一样,但是对于赤焱武士的态度,似乎和国主先前想的不一样。” 云姈:“怎么,当他看见这些武士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吗。” 步微澜:“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兴奋。” 云姈:“前几日,原先执掌霜剑禁侍的张统领因病离世。你说,如果现在让廉牧执掌这支禁军合适吗。” 步微澜:“廉公子定不辜负国主厚望。” 云姈:“孤总担心这些赤焱武士和蛮人会惹事。” 步微澜:“廉公子为人风趣八面玲珑,定能妥善应对。” “去办吧。”云姈扶额感慨,渐生困意,遂示意他退下。步微澜揖手答道:“诺”,但良久过后,却并未离去。以为他已经离开的云姈在卸下妆饰后,方才发现这一情况,对此云姈倒也不惊,只是透过铜镜,有些疑惑的问: “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步微澜: “内臣刚想起一件事。这云凡少主此次从北陆归来,不仅带回了我夙国遗失的神兽血眼霜蹄,还找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传说,得天纵牙或弈心剑,便可坐拥天下,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周游列国?” 云姈: “今日宴会上孤并未见他带刀入场。以他储君的身份,带把刀上殿没人可以说他什么。所以,你认为若孤这弟弟,真得此神兵会轻易地将它放在别处?” “纵然惹人忌惮,定会随身携带,”步微澜思索道,“但也不排除是少主在故布疑云?”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话语间,云姈有些疲惫,眉眼中渐生倦怠,“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 “留给孤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云姈一声长叹,步微澜不再多言,尽管在他心中依然萦绕着一些无法解释的疑惑,但眼见云姈准备就寝,便只好揖手跪拜,道 “内臣告退。”,然后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望着铜镜中步微澜渐渐隐去身影,云姈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他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就如同他来时,谁也不知道步微澜是如何练就如此诡异的步法,又师承何处,即便是云姈,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弄清楚。但是,拥有他这样步法和轻功的,当今天下不过三人。 …… 黎明,明月城,齐寺。 齐寺在夙国,掌宾客及凶仪之事,凡四夷君长或外国使者来朝,先由齐寺负责登记并安排衣食住行。北陆来的六人原本要安排在宫内,但是云凡婉拒了,并让云姈把他们安排在齐寺,方便他们出去转转看看,了解了解明月城以及东霁的风土人情。云凡也没有打算住宫里,因为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计划好接下来要做什么,留在宫里反而诸多不便。 云凡回来的时候,古依娜刚刚早起,于是二人在黎明的第一道光中,打了个照面。 “君侯刚回来?”古伊娜问。 “嗯,对了。”或许是这一天过的太疲惫,所以令他忘记了打算说什么。在经过短暂的回忆后,云凡想起来了要说的。“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到时我会偷偷离开,飒部与那些武士的指挥权暂时就交给你执掌。” 话语间,云凡从腰部取下狼牙令扔给了古依娜,“替我守好明月城,任何人找我,就说水土不服,病了,不见客。” 古依娜:“君侯刚回来又要远行?” 云凡:“突然想起来有要事没办。” 古依娜:“不是说好先继位国主?” 云凡:“放心,一切尚计划之中。” “君侯不愿多说,我也不多问。”古依娜关切,“只是,君侯打算何时归来。” “不清楚,但会尽快。”云凡揉了揉眼,打算先睡一觉再走:“有关于赤焱武士的事情,不要穿帮了,记得跟乌兰沁、隐、蒙戈、库路吉瓦、阿克扎提以及辛扎依玛他们六个打声招呼,别在城中惹事。” 古依娜:“我会看好他们,君侯放心。” “嗯,顺便让他们做好准备。” 云凡点头间,神情严肃,似有憧憬: “待我归来那时,便是战火重燃之日。”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一幕【廉牧】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浓沉的夜色,照亮明月城东“光阖院”巍峨雄伟的高墙,步微澜穿过雾霭晨光,缓步于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地方。 如今的“光阖院”满眼尽是荒芜之景。他挽起长袖,生怕藏于袖中的酒壶遗落。精制的云纹长靴踩过满地丛生的杂草,没有遗落一点细碎声响,虫鸣儿在耳边此起彼伏,细嗅时,风声里有深秋的味道,除此之外满眼尽显荒凉。不经意间,回忆将步微澜拉入属于这座古老院落的辉煌时光。 昔日的“光阖院”曾住着一群不惧死生的战士,他们便是号称“夙国之护”的“明光铠”,这群战士每一个都是由云凡亲自挑选,由云凡统领和训练,并只忠于云凡。如今离开夙国去帝都担当天子殿前护卫统领的景暄曾经也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 后来,随着云凡的不告而别,这支军队被云宸整合收编到寒甲军的编制,与寒甲军一起充当王室禁军。原本的“光阖院”也自那时起被换成了“寒光府”。“明光铠”素来傲气,怎么甘心与“寒甲军”为伍。直到“天火劫”后,经过有心之人的挑拨,这支被划入王室禁军的“明光铠”发动了一次哗变。史称“明光之变”。 尽管很快便被各大世家与王室合力镇压,但却也间接为墨国向夙国发动的第一次入侵制造了契机。 之后夙国便再也没了真正意义上的“明光铠”。光阖院也因为明光之变,很长一段里成了“寒甲军”的地盘,直到泾渭关一战,老国主云宸将尽数的苍狼骑与寒甲军带上了战场。步微澜记不清有多少人最终活着回到了夙国,但是他知道夙国最出名的苍狼骑寒甲军,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再后来,原本在这里办公的后勤官员因为其它府衙人手紧缺纷纷被调离。在失去常驻人员打理之后,这儿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荒废的院落。偶尔会有一些乞丐或野狗流窜到这里,直到廉牧的出现。 作为当年云凡走后,被云宸亲自委命的“明光铠”第二任统领,他非常争气地将这支不畏死生的队伍带成了只会喝酒吃肉,打架斗殴,纪律涣散的王城匪类。最后在世家家主们的投诉抗议下,云宸没办法,只好对“明光铠”进行了改编整合。 泾渭关一战后,这里成了荒宅。 虽说廉牧没能维持住明光铠的辉煌,但是对于这支军队他终究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从泾渭关一战中死里逃生的他,回到了明月城,在眼见这里成了一座荒宅后,廉牧把住处搬了进来,并且自制了“光阖院”的牌匾,为这座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地方重新换上它原有的名字。于是,“光阖院”依然是“光阖院”。对于他而言,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 随着一声鸡鸣,旭日东升。 万丈霞光间,步微澜已悄然抵达“光阖院”门前。正当他准备踏入这座被荒废的院落古宅大门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从“光阖院”的最深处传来,将有些困顿的步微澜直接从回忆中惊醒。 从声源传来的大致方位判断,步微澜认为这声轰鸣应是发生在廉牧住处附近,于是加快了脚步。 此时,位于光阖院深处的中央广场上,廉牧正迈开右腿,弯曲左膝,右手紧握着一把深黑色的长枪,直指面前那个男人的眉心: “再来!” 男人身着深色的云纹锦衣,衣袖间镌络着紫色柳叶,如刀削般的脸庞在晨光中尽显冷峻。飞剑眉下,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眸里,廉牧正满头大汗,手握一柄长枪,看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男人淡淡道:“你要不先休息会?” “不必!”廉牧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目光紧盯男人手中的三尺长刀“寸芒”,并压低了身子,等待机会,准备随时将手中的长枪刺出。 别在廉牧腰间的月牙白玉恍动。 男人见廉牧认真的样子,遂耸了耸肩,将长刀横于侧身,与廉牧围绕着这个广场缓步周旋。随着纹有紫柳的长袍在清晨的第一缕秋风间涤荡,廉牧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长枪如蛟龙一般径直刺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侧首躲过了这几乎躲不开的一枪,下一个瞬间,长刀在枪杆上绽放出数朵绚烂的花,那是刀枪碰击时因剧烈摩擦产生的火星。随着廉牧的一声大喝,黑色的长枪面对长刀的迫势下,于廉牧的一声怒吼中如有神力灌入,遂以千钧之势横扫眼前一切景物。男人见状,连忙后撤躲闪,顷刻间,他前脚刚踩过的青石板,在廉牧的枪锋下蔓延出无数道细碎的裂痕。 “厉害!”男人眼见廉牧使出全力,遂赞叹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男人话音刚落下,清晨的风便卷起昨夜一地的秋叶,游荡在他与廉牧之间,“寸芒”在此瞬息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劈向正刺入男人眉心的锋利枪尖。四散的火花将风中的秋叶点燃,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回响在这座破落的宅院,震荡得在远处旁观的步微澜耳膜刺痛。 晨光雾霭里,寒芒穿行于在风中四散的灰烬,激起一阵又一阵肉眼可见的刀枪交错流影,最终在一击爆裂的撞击声后,二人脚下的土地开始爬满裂痕,届时,刀抵枪锋!胜负将在下一刻分晓! 暴起的青筋从手臂一路蔓延到眉角,四目相视间,他们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只求一击必杀!他们周边的青石板在这一刻开始不规则地碎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轮番重击。 随着廉牧的再次大喝,黑色的长枪暴发出难以抵挡的威势,犹如千山雪于顷刻崩塌!男人见势已难当,猛然抖动手腕汇聚全身力量灌入手中长刀。 男人心中的杀意与他手中“寸芒”合二为一。这一枪他并不打算闪躲,而面对这一刀廉牧也已躲闪不及。男人拧动刀柄将“寸芒”贴着枪锋朝廉牧削去。绚烂的火花随着长刀与枪杆的剧烈摩擦肆意绽放。 只听一阵肃杀的风从耳边刮过,男人眼中流露出如狮虎咆哮般的威慑,并于瞬息化作黑云压城之势笼罩廉牧心头。枪锋在距离男人眉心半寸处收于刹那,而“寸芒”则在这一刹那将廉牧肩发削去几缕。 随着青丝散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即在这片荒芜的古宅中此起彼伏。待廉牧回首,看到身后的青石板,敬畏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那一刀快且飘逸! 以心意化作杀意! “寸芒”的刀锋,虽只削去了廉牧的几缕肩发,但是男人心中的杀意却令他身后的青石板纷纷爆裂,没有一块完整!时间在那一刀间凝滞,下一瞬,整个光阖院中庭,随男人心中的杀意尽数化作废墟! 电光火石间,男人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 廉牧自然是看出来了,所以冷汗抑制不住地顺着额头流淌。他在心中暗叹,若自己被这一刀的杀意击中会不会和身后这些碎石一样。 “柳氏风刀,名不虚传!”望着被男人削去的肩发,以及满地的废墟,廉牧收起了长枪:“我输了!” “承让。”男人收刀归鞘,揖手客气道。 “能够与号称柳氏双绝的柳风尘柳大公子过招,廉某虽然输了,却也输的心服口服。”廉牧耸了耸肩,朝不远处的台阶走去,准备坐下来再和柳风尘继续道。 “不知不觉,我们竟已在这里打了一夜。”柳风尘抬眼远望,此刻明月城竟已天明。 昨夜,面对突然来拜访他的柳氏长子柳风尘,廉牧忽然一时兴起决定与这位“天下第一刀”过过招,结果不知不觉竟打了一夜。能和柳风尘交手过招,是廉牧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之一。 二人这样你来我往打了一夜,柳风尘也累了,遂顾不得这台阶上漫散的尘土,暂时放下世家子弟固有的拘谨,顺势席地而坐,准备和廉牧谈谈正事儿。 “说吧,找我啥事儿。”廉牧拿出麻布擦拭着手中的长枪,也不拐弯抹角,但见这柳风尘没有回应,遂猜测道,“你不会也是来试探我对云凡归来这件事的态度吧。” 此间,柳风尘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步微澜躲藏的那片围墙,他似乎已经察觉这里从刚刚起便多了一个人,遂淡淡道:“不是,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所以便不请自来。” “能被柳风尘柳大公子视作朋友,是廉牧三生有幸,不过如若真是如此,廉牧定会十分开心。”廉牧笑道,“有什么需要用到廉牧的地方,柳公子直说就好,不必如此客套。” 柳风尘见廉牧看破了他的来意也不绕弯,直接道,“我想麻烦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廉牧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素来高傲的男人,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而且一来就让他替自己杀人。 “云凡。”柳风尘冷冷道。 话语间一缕秋风在此间卷起落叶飘散至远方,廉牧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了手中的这把黑色长枪上,这是一把雕镂有云氏家徽云纹于枪颈的长枪,阳光洒在上面没有一丝光亮,像是被它吞没了似的。廉牧没有看柳风尘的眼睛,语气中不夹杂任何的情感,问:“理由。” “救夙国。”柳风尘的语气很肯定,如玉雕琢般的手拄着刀柄,看样子并不像是在说笑。 “他可是云姈国主的弟弟,现在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这一点柳大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廉牧提醒柳风尘道,“难道,柳大公子如今已不再钟情于云姈国主?” 柳风尘没有说话,似是以沉默去回应廉牧的提醒有些多余。他当然不会忘记云姈和云凡是姐弟这件事,但是王座上只能坐一个人。廉牧随即也在沉默间明白柳风尘让他杀云凡的真实用意。 “为什么要找我去杀他,杀了他我又会得到什么。”廉牧笑问面前这个俊朗的男人,“柳大公子不知道我手中的这把枪,曾经可是他惯用的武器?” 柳风尘:“我可以为蒙冤的明光铠平反。” “柳公子所言何意?”廉牧皱眉与柳风尘,却见柳风尘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黑色的长枪上:“八尺三寸,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看雕工应是出自帝都叶家之手,此枪谓之何名?” “蚀心。”廉牧轻轻抚过枪脊,像是在抚摸心中挚爱,目光温柔而绵长。 “为何这把枪如今到了你的手中。”柳风尘好奇地问。廉牧陷入了回忆:“当年云凡走后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这把枪。或许无论是这把枪还是我们明光铠,对于那时的他而言都是累赘。直到后来老国主云宸命我接管明光铠,这把枪因为先前由云凡持有,所以顺理成章被作为统领明光铠的象征。” “你恨他吗。”柳风尘问。 “恨,当然恨!恨他不告而别!恨他撒手不管!”廉牧苦笑,“可是,这明光铠到头来终究是散在我手上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杀了他,我可以还明光铠一个真相。”柳风尘严肃的看着廉牧,廉牧皱眉问:“云凡若继位国主,也可以还明光铠一个真相,不是吗?毕竟这可是他建立的军制。”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倘若他真的在意,当初便不会什么也不交代就匆忙离去。而且,云凡也没有确切的相关证据,能够洗刷那段在他离开时候发生的往事。”柳风尘冷漠地说出了这个残忍的事情,语速不快不慢却犹如刀尖扎入廉牧的心中,“对于现在拥有赤焱武士和飒部蛮人的他而言,为一支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叛军去费些心思平反,不过是在摧毁他和本土世家以及些许拥护他的人之间,还没有完全断绝的薄弱信任。事实上,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关心明光铠到底是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个世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当所有人都渐渐遗忘一段往事之时,只有你还一直记得。不是吗?” “柳公子是怎知有关于明光铠的那些过往?”廉牧的目光与柳风尘相触,但是这位柳家大公子的目光里却被孤傲所占据。 柳风尘没有回答廉牧的问,只是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廉牧:“已是陈年旧事,公子如何平反?” 柳风尘:“廉兄只需告诉我,杀或不杀。” 廉牧听罢,不得不再次提醒柳风尘:“杀了云凡,如今城中这些身着重甲的武士可不会因为云凡的死,而改听命于国主,没了他们,仅凭城中五万王室禁军可守不住咱们夙国最后的明月城。家国大义面前,柳大公子你可想清楚了。” “云凡必须死,但并非现在,目前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柳风尘淡淡道,微风撩起他的额发,令晨光得以洒在他如刀削般的脸颊上。廉牧转首看着柳风尘的眼睛,脑海里却是几年前的“明光之变”。那是廉牧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若不是为了等有朝一日能够为那些死在冤屈里的兄弟们平反,廉牧不会忍辱负重苟活至今。 柳风尘看出了这一点。没错,在廉牧的心中,确实没有什么比为明光铠平反更重要,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与气节。在经过良久的思索和沉默之后,廉牧收起手中的长枪,问柳风尘:“柳公子就这么看得起我?我这一身武艺可是当年云凡教的,先不说到时真动起手来,我会不会心软,只是最近听说,那家伙从北陆回来后,找到了传说中的天纵牙,那可是一把开天辟地的神魔之刃。以他的武艺配上天纵牙,且当他身边那些赤焱武士啊,飒部六将啊都不存在,就我这样,真的杀的了他?” “天纵牙的故事,只是个传说。依据昨夜宴会我上对云凡的观察,断定这小子多年过去,仍处于凡武之境没有突破。”柳风尘继续道,“无论是我手中的刀,还是我心中的刀,从过去到现在,云凡都接不住。而如今正处于凡武十阶中期的你,却可以与已踏入十阶巅峰的我,酣战一夜,并且有来有往。倘若连你都杀不了他,那么也就没有人可以做到。” 柳风尘的目光里,是对廉牧的认可。 但是话语间,这位柳大公子却丝毫没有跟廉牧提及昨夜宴会上,与云凡邻座的那位金发女子能够直视他充满杀意的双眸,并在一笑间化解风刀的这件事。不知是他忘了,还是有意而为之。 “您那位以气刀威震寰宇的弟弟,柳风魂呢?他肯定打的过,不,是杀得了。”廉牧似是在试探柳风尘,结果柳风尘冷冷道:“虽然我这个弟弟很有天赋,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他也不过才九阶巅峰。” “真的假的?”廉牧知道,柳风尘这么说等于在变相夸他比柳风魂厉害,但是廉牧对于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结果柳风尘继续道:“不仅如此,风魂的招式中,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一旦被人抓住,必死无疑。” 廉牧:“什么致命的缺陷。” 柳风尘:“十步之内,风刀无懈可击,十步之外,气刀纵横无敌,然而风刀源于心中杀意,常随心而隐动,气刀则因源于体内真气,总有气竭之时。” 廉牧: “您告诉我这个,就不怕……” 柳风尘:“廉兄是朋友,信得过。” “那廉牧作为朋友,建议由柳大公子亲自动手,给云凡一个痛快。”廉牧不合时宜地调侃道,柳风尘笑了笑,“我毕竟是柳氏的长子,未来柳家的家主,杀了他,我将成为柳氏乃至夙国的罪人,得不偿失,若不是事关重大,风尘也不会特意麻烦廉兄替我解决这等头疼之事。” “唉,所以这种脏苦累活便落到了我这样的人手中,既然柳大公子这么看得起在下,那就试试吧。”廉牧耸肩:“柳大公子需要在下挑个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很快云姈也会给你新的安排。”柳风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余光落在了远处步微澜藏匿的那面墙上,紫柳纹络的长袍下裹着的锦衣,在晨光里更显修身,“等时机到了,我会再来找你。” “成。”望着柳风尘渐行渐远的背影,廉牧忽然道,“替我向令弟柳风魂问好。” “好。”柳风尘淡淡道,临出光阖院门时,他看了眼一直躲在门墙边的步微澜。步微澜见已被发现,遂朝柳风尘揖手礼让,然后目送柳风尘离开。廉牧的目光在此间渐渐飘远,应是在话语间被拖入了回忆的深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出来吧。” 随着廉牧洪亮的嗓音由“光阖院”深处传到远方,步微澜含笑揖手沐浴着晨光缓缓朝廉牧走来:“久违了,廉公子。” “微澜兄来这多久了。”廉牧望着柳风尘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我与柳大公子的对话,微澜兄应该都听见了吧。” “刚到不久。”步微澜赔笑。“不过,基本上重点都听见了。” “微澜兄对此事怎么看。”廉牧好奇地看着步微澜,步微澜赔笑:“目前夏国与墨国军队已退,云凡一死,先抛开赤焱武士与飒部蛮人是否会为云凡复仇而作乱不谈,但国主依然会是国主,按照传统,她将会与柳氏长子联姻,届时柳氏将成为夙国实际掌权者。” 廉牧问:“微澜兄相信爱情吗?” 步微澜:“微澜心中只有家国。” 廉牧问:“你说,这位柳风尘,柳大公子,真的有本事可以为明光铠平反?” 步微澜:“云姈国主的母亲,乃是如今柳氏家主柳溯的妹妹,当年身死明光之变。其实真相对于外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氏愿意将这段往事翻篇。” 廉牧看着风中飘零的秋叶,思绪渐远。 良久之后,廉牧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想了,头疼!” “那就先喝几口润润心。”步微澜见状从袖中取出酒壶丢到廉牧的怀中,廉牧接住酒壶笑问:“微澜兄是不是也突然挂念起在下,所以特意赶早前来?” “非也非也。”步微澜赔笑道,“自然是有要事。” 廉牧见步微澜笑脸相迎,感觉他不怀好意于是挺起“蚀日”的枪锋指向步微澜:“有事儿先说事儿!” 步微澜见廉牧有些抗拒,于是严肃性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咳咳,廉牧听旨!” 廉牧一听国主有话对他说,立马顾不得地上尘土揖手跪拜于步微澜面前。步微澜继续道:“传国主口谕,自即日起,封廉牧为霜剑禁侍大统领,以护卫明月安宁。” 廉牧听罢愣了愣,感觉就像是在做梦,步微澜皱眉问:“廉大统领,还不赶快谢恩?” 在步微澜的催促下,廉牧赶忙拜谢领口谕,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步微澜:“为啥?” “开心吗,廉大统领?”步微澜拍拍廉牧的肩膀,廉牧问:“国主的意思?” “不然呢?”廉牧的话把步微澜逗笑了,步微澜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廉大统领是聪明人,以后明月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国主要是问起统领来,可不要一问三不知。” “这现在禁军咋还要管这事儿?”廉牧挑眉疑惑地看着步微澜,步微澜握紧了廉牧的手:“禁军管不了这些事,但是廉统领管得了。以后同朝为官,全倚仗廉统领多多关照。” 自云宸将苍狼骑与寒甲军带上前线后,如今担当王城禁军守备之责的,一部分是新提拔的新人,一部分则是没有参与当年“明光之变”的明光铠旧人。 “……” 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喜,向来聪明的廉牧,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步微澜的这番盛情。虽然每次跟步微澜聊天,总让廉牧感觉这些宫里混的人,说话喜欢端着,但是步微澜对他的照顾,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廉牧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远处院门内的老树枝梢上,早起的鸟儿此时归巢,时光在此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光阖院里,与诸多老友一起早起晨练的日子… 故国神游 第二十二幕【刺凡】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六日。 距离云凡离开明月城已有一段时间。 深夜的由衷酒楼,一处僻静的厢房内,蜡烛已经烧了半截。这是间藏在名画背后的厢房,看规格算是明月城里所有酒楼厢房中的最高档,由于这里通常会被用作密会,所以绝对不会对外开放。 当烛火随着暗门的开合而明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姗姗来迟。面具下,冰冷的双眸扫过这间昏暗的密室,桌前已有三人等候他多时,而桌上的饭菜,此刻已经凉了。 他们没有动筷子,似是没有心情。 随着这个男人的落座,为首的老者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面具男看了老者一眼没有理会,只是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还有个人呢?” “在你通知我们换目标之前,那谁已经抢先一步按照原计划行事。”说话的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女人,听她语气似有些许怨言。 面具男没有说话,他在等这个女人继续说下去,不过女人并没有。但是面具男从三人的眼神中看到故事后来的结局,那个抢先一步按原计划行事的,失败了。 “以他的身手,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毕竟已步入十阶。”面具男试探性的问了在座三人,结果换来了女人的嘲笑:“杀他的可是柳氏二公子柳风魂,没有到十阶巅峰,谁敢与他一对一?” “有柳风魂当夙国主的殿前护卫统领,除非我等四人联手,否则并无半点胜算。”话语间,沉默多时的少年开口道。少年的话换来了老者和女人的认同。 “在座各位都是九阶以上水平,这点你们一开始就该清楚,”面具男反问,“不是吗?” “如果密使能早点传达到位,或许他现在不会死!”老者沙哑的声音引来了面具男的注意,面具男看着老者,经过片刻沉默后,缓缓道:“如今人已经死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那就说点有意义的。”女人有些不耐烦道,“我们都等了你这么久,情报呢?” “最近明月城查的紧,谅解一下。”面具男的语气不紧不慢,当三人皆以倦怠的目光看他时,男人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羊皮纸,“你们要的情报,都在这里。” 话语间,男人将桌上的饭菜移到了别处,并缓缓展开羊皮纸。借着幽暗的烛火,三人看清楚了这张羊皮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地图,是齐寺的地图。 “此刻,云凡就住在这个位置,听说他回来当天就病了一直在屋里休息。”面具男伸出了他的手在羊皮纸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我给你们都标记出来了,到时候别走错房间。” “得手后,是你给我们收尾吗?”少年多问了句,话语间似是有些不放心,面具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女人和老者见状,脸色并不好看,少年也是,遂继续道:“这次行动,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面具男想了想,分析道:“跟云凡归来的飒部六将只有一人在城中,其余五人目前动向不明,除了飒部六将,还有个金发蓝眸的女子与云凡一起归来。” “那女人什么来历?”女人疑惑地看着面具男。 “她是云凡的谋士,白天通常不在,如果你们行动那天她若在齐寺,可以在必要时将她作为人质。” 少年问:“这女人身手如何。” “我试探过,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女子。”面具男肯定道,“以你们的身手,随便动动手指她就一命呜呼了。” “那另一个呢?”老者问道。 “九阶中期水准的蛮族女战士,到时候可以一个人先拖住她,其余两人杀云凡应该会很快。”面具男继续道,“虽然明月城内目前草木皆兵,但是齐寺周围却没有什么军队来保护云凡他们,可能是世家大族的刻意针对。” “那些赤焱武士和蛮人呢?”老者问。 “赤焱武士接管了明月城防,至于那些蛮人基本上都被安排去了镜月城,帮助夙国重建那个昔日辉煌的东霁帝都。整个齐寺只有一个天天准时送饭的丫鬟,没有其他的下人。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刁难云凡这一行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面具男托起下巴看着面前的三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的没有人保护这位夙国未来的国主?”少年问,“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是陷阱我们也得去。”女人叹息道,“哪怕这陷阱里,有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狼在等着我们,我们也得硬着头皮上!” “血眼霜蹄在王宫大内,你们不必担心。那只神兽一回来就住到了以前夙国郡主云晗,也就是现在夙国国主云姈的姑姑寝宫里。” 面具男无奈的看着三人: “还有什么疑问吗?” 女人问:“听说那云凡手握天纵牙!” 面具男:“你们可是专业的杀手,在他拔刀之前杀了他对你们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 三人没有说话,看样子信心不足。 在经过片刻思虑后,面具男从袖中取出三颗红色药丸和一颗蓝色药丸,很是舍不得的交给他们。 三人疑惑的看着面具男拿出来的这两种颜色药丸儿,异口同声道:“这是什么?” 面具男:“蓝色的这一颗丸子,是咱们墨国秘毒“千针诡腹”,中毒者一旦毒发将会有如被一千根针同时刺于腹肠,慢性毒药,毒发慢,但是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是致命。” 三人面面相觑:“给我们这个干嘛?” 面具男:“看你们一个个底气不足的样子,那就想办法先下毒再动手,增加胜算啊!我这里没别的毒药,就这最后一颗,你们爱用不用。” 老者听罢,直接将蓝色药丸儿抢到手中,面具男冷哼了声继续道: “另外三颗红色药丸,是战狂丹,夏国禁药。” 三人面面相觑:“秘使这是何意?” 面具男:“若有意外,直接服用,短时间内可提升一阶左右的实力,若无意外,就别吃了,爆发结束后,会变成废人,以后可能将再也拿不动刀。” 老者诧异:“我听说过这种夏国禁药,非夏国权贵,外人很难弄到,不知密使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面具男:“重要吗?” 三人疑惑,相顾无言。 “不要问不该问的,齐寺周围我都查过,真的没有人保护云凡。”面具男叹息道,“不是他太自信了,就是他混的太惨。那谁虽然刺杀夙国主云姈失败了,但却让整个夙国现在都将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保护云姈安全的这个问题上,而疏于对云凡的保护,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好的机会。” “算是投石问路了。”少年安慰众人道,结果引来了女人的嘲笑:“是声东击西。” 老人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本来严肃而尴尬的密会在此间氛围趋向于缓和,这时少年试图找下个话题转移他的这个措辞不当引来的小尴尬:“据说,最近我们已经有不少暗探被抓了。” “被抓的不是我们的暗探。”面具男笑道,“至于是哪一方的,和我们没关系。你们的任务是杀云凡,这些问题不是你们该担心的,而是我该思考的。” 话语间,烛火在老人的一声叹息中明灭:“希望一切能够顺利的进行。” “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静候诸位佳音。”面具男祝福道,但是并没有缓和三人对他的不好印象,毕竟因为他的消息传达不及时,令其中一个杀手提前暴露并牺牲,这也间接为剩下三人完成任务增加了一点小难度。 “情报基本就这么多了,到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一下。”面具男好奇道。 “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像今天一样迟到,延误了我们最好的下手机会。”老者沙哑的声音像是快窒息了似的,令面具男有点不舒服:“放心,得手了我给你们收线,失败了我给你们收尸。” “咱们国主怎么会派你这样的人来当密使,真是搞不懂。”少年听了面具男的话后小声嘀咕,但是被面具男听见,面具男像开个玩笑再次缓和一下气氛:“可能是因为,我跑的比谁都快!” 结果其余三人听罢,只感觉更尴尬了。 …… 明月城西,清晨,齐寺。 今日是辛扎依玛来到东霁夙国明月城的第五天,她很想出去逛逛,但是由于飒部其余五将被古依娜安排了“特殊任务”,而眼下古依娜需要有人留下,来替此时已经偷偷离开夙国的云凡打掩护,避免有人靠近云凡的住处。 因此,这个人只能是“好奇宝宝”辛扎依玛了。此时的古依娜去了哪里,辛扎依玛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从她们一进城开始,古依娜的日程就安排的满满的,比如协调赤焱武士与明月城守军的换防对接,以及拜访城中世家大族,同重要政客打交道等等等等。 大家都很忙,除了辛扎依玛。 齐寺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明月城的郊外。在他们入住齐寺后,齐寺的官员便已经安排好了专门的下人负责云凡等人的衣食起居。 尴尬的是,从北陆来的辛扎依玛是个脸盲。在她眼里,东霁人只分男女,不分长相。这也给她增添了些许“新鲜感”,让她感觉每天来为她们端茶起水的都是不同的人。 经过了几天的休息,辛扎依玛已经没有刚进城时候的拘谨和多虑,她把观察平时给她们端茶起水的这些齐寺下人,当作接触东霁礼仪与学习东霁人走路仪态的一种方法。 虽然她从北陆来,但是从一进城开始便爱上了这里,所以辛扎依玛不想被这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想尽快融入这里,这是她的一个小愿望。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正午。 辛扎依玛坐在云凡屋前的台阶上,发呆发了一个上午,肚子也跟着她咕了一个上午。平日里给她们端茶起水的那个姑娘,今天早上没有来,可能临时有事吧。齐寺的官员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人来顶替她,辛扎依玛不知道她今天还会不会来,又会不会有人来。 就在她快要饿疯的时候,一个推着面馆车的老者出现在了齐寺门口。拉面的香气随着正午的风飘到了辛扎依玛的鼻子里,她随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她那蹩脚的华族语言问:“这是?” 北陆的蛮人常年吃的都是牛羊肉,喝的都是烧心的烈酒,而面食与米饭对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非常新奇的事物,都听说过,但估计只有北陆的那些部落贵族才真正尝过。 “这个是拉面。”老者其实没听懂辛扎依玛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的神情,读懂了她的意思,于是给辛扎依玛捞了一碗。 老者沙哑声音,配合着慈眉善目,成功降低了辛扎依玛的警惕。他的模样令辛扎依玛想起了教她刀法的师父甘斗伏。 “这个怎么吃呀!”她红着脸问面前的老者,怕惹来老者的嘲笑。毕竟她从北陆来,并不懂得东霁的饮食习惯。老者倒也没有笑她,而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双筷子:“用这个。” “噢!这个我知道!”看到筷子的辛扎依玛忽然想起那天参与王宫夜宴时候的那个餐具,并拿起筷子按照回忆里东霁那些宾客们使用筷子的方式,示范了一下给老者看:“是这样吗!” “对的。”老者点头,辛扎依玛开心的问:“这个多少钱一碗。” 老者伸出了五根手指:“五个铜板。” 辛扎依玛不知道五个铜板是多少。在北陆,平民间的食物往来通常都是通过猎来的动物作交换,所以对于金钱的概念,辛扎依玛一直都不是很清楚。 但是,她知道银锭比铜值钱,老人我让她很有亲切感,于是辛扎依玛给了老者一银锭:“给你,不用找了!你看这个够吃十碗吗?” 老者赶忙接过这一银锭,笑的合不拢嘴:“够了够了,能吃好几百碗!” “那就不用找了,先上个十碗尝尝!”付完钱后的辛扎依玛饿坏了,她深吸一口拉面的香气,准备大吃特吃:“香!!!” 老者佝偻着腰,赔笑:“客官您慢用,不够我再给您盛。” “好嘞!”辛扎依玛开心道,却没有留意此时老者嘴角诡异的笑容在她喝了一口拉面汤汁后悄然浮现。 在辛扎依玛吃完第一碗后,一个少年来到了她身边落座,并点了碗不同口味的拉面,辛扎依玛见少年吃的比她还香,遂对他吃的那碗有了想法:“再给我来一碗他吃的这种。” 少年听罢,看了眼辛扎依玛,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埋头吃面。老者听罢,随即给辛扎依玛端上了少年吃的那种口味。很快,辛扎依玛便吃完了两碗面。不同口味的汤汁配合不能程度的面条硬度,令辛扎依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口感!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的所有食物里,非常非常特别且好吃又便宜的食物!她爱死这个叫明月城的地方了! 随后,在老者的推荐下,辛扎依玛连续吃了十六碗各种口味的拉面,到十七碗的时候,她打了个饱嗝:“舒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原以为不会出现的那个负责北陆贵宾起居的丫鬟缓缓来迟,并且正朝着云凡的住处走去。辛扎依玛见状,赶忙将她叫住:“等等!!” 丫鬟听罢,没有转身而是停在了原地,并将一只手放入了袖中。丫鬟的袖中此刻正藏有一把剧毒的匕首,由于是背对着辛扎依玛的,所以辛扎依玛没有发现异样。 吃饱了的辛扎依玛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现在才来啊!” “今日家中有事儿,所以耽搁了,还望将军不要生气!”丫鬟颤抖道,依旧没有转身。 辛扎依玛叹了口气绕到她的面前。 此时丫鬟的额头流下了第一滴冷汗,她放入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并做好了一旦被识破就先发制人的打算。 但是,辛扎依玛是个脸盲,没有认出来,只是将她手中的餐具端走:“没事,理解!不要紧张。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嘛,君侯这几天不舒服,怕生又怕光,吃的东西我端进去就可以了!跟往常一样!” “好……”丫鬟感觉辛扎依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于是行礼后站在原地,等辛扎依玛转身。而辛扎依玛在端走丫鬟送来的餐食后见这丫鬟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遂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丫鬟尴尬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有事儿你喊我!我全天都在这里!”辛扎依玛热情道,丫鬟道了声“诺”后便假装转身离去。 端着餐食的辛扎依玛也在这时转身走向云凡住处。她手中的餐食是三人份,古依娜一般晚上回来,所以通常情况下,辛扎依玛会在云凡的屋子里吃光她和云凡加上自己共三人份的美食,但是当她转身朝着云凡住处走去之时,来自女人天生的直觉,突然提醒辛扎依玛今天来送饭的丫鬟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辛扎依玛一边走一边想。 这时,假意离开的丫鬟转过了身,而门口的老者和少年则在同一时刻悄然进入齐寺并关上了大门。老者在大门轻合之后从背后取出两把弯刀,而少年的指尖则多了几枚钢珠。 他们本来打算绕开这个北陆姑娘对云凡下手,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只能先将她解决才行了。 辛扎依玛走的很慢,在她身后的丫鬟此时已经掏出了锋利的剧毒匕首正一步一步朝辛扎依玛靠近。这些杀手都是墨国精锐,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 多事的秋风在这时吹落了寺院里的槐树叶。当那片因秋风而飘落的秋叶落地时,辛扎依玛发现了今天来的这个丫鬟哪里不对劲。 走路的姿势以及脚步声。 姿势太丑了,不像是丫鬟。 脚步声太轻,没一点声音。 这非常的反常,于是辛扎依玛突然回首想看看还没有走远的那个丫鬟走姿背影,看看是不是她自己多想了,结果转身时,一把无情的匕首迎面顺风而刺! 辛扎依玛大惊,立马把手中的美味佳肴举起挡住了这一匕,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这丫鬟的小腹就是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丫鬟踹的老远,估计要缓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老者和少年见状,一个飞奔朝辛扎依玛亮出了兵器。此刻的辛扎依玛哪还顾得了吃啊!赶忙扔了餐具拔出腰间的金刀“裂风”高举过头顶,压下右腿并弯曲左膝,将整个人的姿态降低。此时的辛扎依玛,不再是先前的好奇宝宝而是威震北陆的飒部“妖刀”辛扎依玛。当肃杀的风撩起额前的刘海,她露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意,面对少年手中如暴雨梨花般洒向她的钢珠。辛扎依玛非常从容镇定地挥动了手中的“裂风”。只见一阵迷眼的火花爆裂,这个看起柔弱的北陆姑娘整个人如同一位欢快的舞者一般挥动了手中的金刀。 原先佝偻的老者在她翩翩起舞间忽然直起了腰,三枚精细的钢针在这时从老者怀中朝辛扎依玛弹射而去,她大喝一声将这三枚钢针截断,而老者则趁着辛扎依玛截断钢针的瞬息落下手中的两把弯刀,直抹其颈。 身经百战的辛扎依玛见状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她将“裂风”举过头顶,在老者的刀即将削下她首级的瞬息,完成了一个肉眼捕捉不到的操作。 多事的秋风在此间又点落几片金色的叶。 “斩风阙!” 随着辛扎依玛的一声暴喝,老者手中的一把弯刀被辛扎依玛手中的金刀“裂风”于刀锋交错间毁于绚烂的火星。断刃在此间被辛扎依玛挑飞,并精准地将即将与她贴脸的数枚钢珠挡下,若不是少年躲闪及时,这把断刃将在下一刻深埋他的心上。 刚刚被辛扎依玛踹飞的那个丫鬟此时已能起身,她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朝着辛扎依玛冲来。这一次,她不再用匕首,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软剑,至于只剩下一把弯刀的老者则在刚刚瞬间的交锋中躲开了辛扎依玛的致命一击,但是作为代价此刻拿着断刃的那只手已经无法再提起刀来。 丫鬟的步伐很轻也很快,而她手中的软剑比其步伐更快!在与辛扎依玛不过十招的刀剑下,由于软剑的特性,金刀“裂风”的锋芒被其缠绕,而辛扎依玛拿刀的那只手臂也在十招内挂了彩。 “好诡异的剑!”从小在北陆长大并未见过软剑的辛扎依玛,于心中暗叹!未等她思索该如何应对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腹部产生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的动作在此期间渐渐迟缓了不少。老者与少年见状,料定应是刚刚他们在拉面中下的毒发作了,遂露出来狡黠的笑,并放缓了进攻的速度,将原先对辛扎依玛的围攻转变成享受猎物垂死恐惧的过程。 “不好!”辛扎依玛将浑身的力量灌入金刀击退了丫鬟接下来的攻势,然后退到了云凡的门前。此时。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老者沙哑的声音,“我们会给你一个痛快。” “休想!”辛扎依玛用金刀拄着身子,咆哮道,“居然通过下毒取胜!卑鄙!全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老者,女人,少年并肩而立。 彼此冷笑着相互对视而不言,似是在商量由谁来给这个北陆姑娘最后一刀。少年看了眼老者:“这里数您的资历最老,经验丰富,这姑娘好歹远道而来,下手快点,就当是我等尽了地主之谊。” 老谢耸肩,感觉好像有那么些道理,遂将刀高举过头顶,对面前失去战斗力的辛扎依玛道:“放心,一点也不疼,很快的,乖孩子,闭上眼!” “无耻!卑鄙!”辛扎依玛委屈地骂道,当锋利的弯刀以极速落下之时,三位杀手身后的齐寺大门被一位突然闯入的男人一脚踢开。 老者原本落下的刀也在此期间被这一脚附带的极烈罡风震麻了手腕,吹偏了刀刃。于是锋利的弯刀并没有削下辛扎依玛的首级,而是落在了她的面前,绽放出一簇稍纵即逝的火花,便不了了之。 原本打算杀了辛扎依玛的三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而此时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辛扎依玛也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来者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虽扎着马尾辫但是却有半边刘海遮住了左眼,身着纹有紫柳家徽图样的锦衣,拖着一把类似于太刀制式的武器,很像前几日在夜宴上见过的一位落座于世家席首位的公子。 高挺的鼻梁,星眸剑眉,不同的是这位少年的眼中少了些冷峻,并且比那位家宴上落座首席的公子,多了几分温柔和顽劣,可能是辛扎依玛的错觉,但是未等她细想,下一刻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本欲先杀辛扎依玛再杀云凡的三人,在见到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后,忽然乱了阵脚。他们并不确定面前这个少年是谁,但是他的衣着以及武器,还有刚刚那一脚附带的罡风,都让三人想起了同一个名字。他们不确定,在片刻的对视后由手握钢珠的少年对这个拿着太刀制式武器的男人发出了疑问:“来者何人!” 面对墨国三大杀手,这位身着纹络着紫柳家徽的锦衣男,单手举起了他的武器点了点远处的三人,挑衅道:“居然连本大爷是谁都不知道?难怪敢在这里闹事。没关系,待会本大爷就用手中的这把刀告诉你们。” 未等男人说完,一只夜鸦在这时,非常不合时宜地落在了齐寺的房檐上,发出嘎—嘎—嘎的叫唤,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乃是号称多情明月无情刀,集英俊潇洒于一身的夙国柳氏二公子!世人常提到的霁北传说!御前带刀侍卫统领!” 为了给这三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家伙留下特别的印象,男人故意拖长了音调,只不过在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之前,这三个墨国杀手就已经用慌乱的眼神告诉男人,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但是,男人还是要说,并且边说边朝着三个杀手,轮流挥动他手中那把太刀制式的武器。 “没错,本大爷就是——” “柳——” “风——” “魂——” “!——”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三幕【柳风魂】 他们是墨国目前最精锐的杀手,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自己的名字。为了方便称谓,他们以代号来互相标记。老者代号是巾,少年代号是谷,女人代号是戎。 巾,九阶武者,巅峰。最擅长的是弯刀,以及用弯刀做拉面,没事的时候会推着个面馆车糊口,手艺是真的不错。无论是杀人还是煮面。 谷,九阶武者,中期,本是一个年轻的账房算师,擅长预判和算账,最爱拨弄珠子,感觉天下尽在手中,早年是跑堂的出身,不久前刚在墨国国都买下一家酒馆。结果还未装潢便被安排来了夙国,本打算干完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但是现在估计得等下辈子了。 戎,九阶武者,中期。没有当杀手以前是个普普通通给别人照顾孩子的月嫂,结果有一次因为和雇主吵架,将之误杀成了死囚。临刑前被墨衣寒霜发现了她极高的杀人天赋,于是死里逃生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杀手。由于性格孤僻,一向独来独往。基本上单独去完成的任务,从未失手过。 墨国杀手,基本都是九阶以上水平。 但是,如果今次他们都失手了,那么墨衣决明以后可以不要想着再派杀手来明月城了。因为墨国的杀手在明月城谁也杀不死。 当柳风魂依次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三道肉眼可见的磅礴刀气直接化作巨大的刀墙!撕裂了齐寺的青石板,并瞬间将没反应过来的老者化作了血雾! 九阶巅峰的武者!柳风魂只用了一刀!便将之秒杀!由于柳风魂控制了他每一刀的力度,所以刀墙在快接近昏迷的辛扎依玛之前便会自动消散。若不是手持软剑的女人“戎”与袖藏钢珠的少年“谷”反应够快,此时的他们也已同老者一样,在柳风魂的刀下化作血雾! 这是执行了这么多年刺杀的谷和戎,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柳风魂,但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二人早年便听闻过有关于柳风魂的传说。夙国柳氏家主柳朔有两个儿子,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次子柳风魂以气刀威震四海。世人常将风刀和气刀,称为柳氏双绝,但事实上,这柳氏双绝,指的并不是风刀和气刀,而是领悟并开创这两种不同流派的柳氏二子,柳风尘和柳风魂。 作为未来柳氏的家主柳风尘,其风刀讲究的是快与飘逸!而作为次子的柳风魂,将霸道作为气刀核心。长子柳风尘年长次子柳风魂三岁。柳风尘悟出风刀时刚满十四岁,而柳风魂以霸道化刀气时,恰好也是刚满十四岁。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天佑柳氏。自风刀与气刀出世那天起,兄弟二人便纵横天下至今未尝一败!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破柳风魂的气刀,那么这人只能是擅长以风刀破敌的柳风尘。凡武之境气刀制霸,心武之境风刀纵横。尽管他们并未真正交过手,但由于世人常以兄弟二人谁的“刀”更厉害为谈资,并作为比较。久而久之从小便好胜心强的柳风魂,不甘心外界传闻那样,非要证明气刀比风刀强,遂向兄长柳风尘发起了挑战,但作为兄长的柳风尘以不想同室操戈为由,拒接。 弟弟感觉这是兄长看轻他,兄弟二人感情,也自那时起便开始便不太和睦,更因如此,柳风魂在每次报自己名号的时候都不会提及自己以气刀闻名。由于外界的闲言碎语,导致好胜的柳风魂看来,没有经过风刀试炼的气刀根本不值得他炫耀分毫。 但是终有一天,他会证明。 柳氏气刀,天下无敌! …… 明月城西,齐寺,午后。 刚刚那三刀,柳风魂怕伤了昏迷的辛扎依玛,所以手下留情了。三刀下去能带走一个实属意外惊喜,而接下来的战斗,他就不会客气了。 此刻,面对以霸道刀气闻名天下的柳风魂,活着的两位墨国杀手,在短暂的震惊后,立马转身冲向云凡的房间,但是随着“碎青冥”的刀锋深埋于柳风魂脚下,一股罡烈的刀墙于瞬间拔地而起,阻断了两位杀手想刺杀云凡的念想。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他们思考。 二人对视之后,从怀中取出了之前面具男给他们的“狂战丹”,并毅然决然的将狂战丹服下。墨国的杀手,任务是杀云凡,若是柳风魂前来阻拦,那就先杀柳风魂! 这是一件非常错误的决定,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是柳风魂,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死战,而该是逃跑! 游荡在体内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流溢方式萦绕在这两个墨国杀手的体表。双眼间密布的血丝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他们感受到体内的力量正如洪水般澎湃!这就是狂战丹的力量吗? 柳风魂发现了异样,但并不在意。 此刻的谷和戎皆是十阶中期水准! 随着杀手们的一声暴喝,三人立即缠斗在了一起!软剑在交锋中避开“碎青冥”的刀气,游走的锋芒如缠蛇般,萦绕于这把太刀制式的武器上,但每当剑尖即将刺入柳风魂体内时,却总因为长度不够,不得不收住。 游荡在杀手们体表的血红色真气,与淡蓝色刀气缠绕交错。在轮番的车轮战下,柳风魂只守不攻,杀手们渐渐占据上峰,可不知怎的,明明是进攻方的两个墨国杀手,却怎么也抓不住这场战斗的主要节奏。 打斗间,谷快速的拨动手中钢珠,见缝插针。随着柳风魂的一声冷笑,由他体内真气演化的刀气,将这些钢珠原封不动地震了回去。 少年大惊,连忙躲闪,如落雨般的钢珠深深嵌入少年身下的青石板上,未等他重整旗鼓,这位号称霁北传说的柳家二少,在刚刚那声冷笑过后,缓缓从女子软剑的缠绕下抽出“碎青冥”。 “叱!” 随着柳风魂咧起的嘴角。 刀锋与剑锋剧烈摩擦点燃的绚烂的火花,并在此间散落于地,等柳风魂再次挥动“碎青冥”时,这把跟了女人近三十年的软剑在瞬间断裂成数截,女人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到了,她不敢相信,即便是吃了“狂战丹”,竟然也没办法与这柳风魂能有一战之力! 未等她作出反应,下一刻肃杀的风呼啸而过,萦绕在女人体表的真气被凛冽的刀气撕裂,柳风魂转动刀柄将她自左肩骨向胯部一刀两断。 浓烈的血腥味随风弥漫,一地狼藉青石板在此间沾染上洗不掉的真红。风中流浪的秋叶,在纵横的刀气下化作碎末,少年赶忙撒出藏匿于全身的钢珠,为自己腾出机会躲开这致命的一刀。 无数的火星在“碎青冥”乱舞间迸发,在目睹了女人惨死后,少年已然斗志全无,等柳风魂穿过喧嚣,前一刻还准备反扑的少年,已慌不择路,径直逃离这座可怕的修罗场。 柳风魂望着少年即将远去的身影,并没有追赶,而是在心中默数,并充分享受着败者的绝望与恐惧。 “十” “九” “八” …… 少年不敢回头,他在与时间赛跑。 当柳风魂数到五时,少年的身影已经化作了拇指般大小,等数到一时估计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于是柳风魂没有数四三二。 他将全身力量灌入“碎青冥”中,这把太刀制式的武器随即在阳光下显露出淡淡的蓝光,当柳风魂直接喊出“一”时,“碎青冥”上的蓝光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刀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接将少年与柳风魂之间,径直路线上的一切事物化作了如同被猛兽撕裂的细小碎片,随着风与尘沙激扬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绝望的哀嚎声中,最后一名墨国派来明月城的杀手化作了一团血雾,随着秋风缓缓散去。可惜了,仅差一步,他就跨出了这座古寺。 巨大轰鸣声落定,柳风魂归刀入鞘。 他快步来到云凡的门前。 届时,消散的血雾里混杂着浓烈的“狂战丹”气味,令柳风魂有些炫目。在他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真气在体内翻涌,并于此间渐渐呈现失控的趋势。 柳风魂随即强行运转空冥决以掌控体内翻涌的真气,试图尽快调理平衡。随后,炫目感褪去,他也没多想,抱起此时已经深度昏迷的辛扎依玛,没有管面前这间屋子里有谁,又或者是否有谁,便匆匆离开的满地狼藉的齐寺,带她去寻医。 …… 黄昏时分,古刹萧索。 好事的夜鸦乘着多事的秋风包围了这座化为坟场的齐寺,它们顺着血腥味来到这里,并争抢这一地的尸骸。 或许是因为齐寺的位置过于偏僻,又或是位于郊区,所以一个下午过去了,依然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 而那个让人总感觉不是很靠谱的面具男,便在这时踩着夕阳的余晖再次姗姗来迟。面具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前几日还与他交谈的三人,此刻遗留的尸骸,没有一丝情感。 其中两人已被柳风魂霸道的刀气化作血雾,仅剩下少许未被刀气完全碎解的残肢。整个齐寺只有女人的尸首尚且完整。 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血腥味里,混杂着“狂战丹”的味道,这令面具男感到有些头疼。他顺手摸出女人袖中未能及时掏出的匕首,然后径直朝云凡住处走去。 进门前,面具男看见了辛扎依玛遗落的金刀,出于好奇,他特地还捡起来咬了一口,结果把他给疼的:“尼玛,鎏金的钢刀?” 面具男把刀丢在了原地,骂了几句听不懂的夏国方言,然后推开了云凡住处的那扇木门。随着木门发出吱吖的开合,面具男手握锋利的剧毒匕首来到云凡的卧榻前。 他没有刺出手中的匕首,似乎只是拿着这匕首用以防身。抖动的耳朵尝试捕捉着面前卧榻上云凡的呼吸与脉搏,以此判断云凡是否正如传闻中所说,处水土不服期间。 但是向来听力敏锐的面具男,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在经过片刻犹豫后,面具男鼓起勇气掀开被褥。结果发现,被褥下盖着的是堆叠起来的枕头。 云凡并不在这间屋子。 “居然真的不见了。”望着此时空荡而又血腥狼藉的齐寺,面具男陷入了沉思。“既已坐拥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为何还要再次离开。” 晚风中,夜鸦的争鸣声里,面具男的目光变得越发深邃:“我竟丝毫没有察觉,他会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将会去哪里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细嗅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的浓烈。他从这浓烈的血腥味儿里,再次闻到了“狂战丹”的味道,刚刚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望着满地的狼藉与残留的尸骸,面具男叹息:“怎么搞的到处都是这股味道,唉!还是墨国顶尖的杀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夕阳下,夜鸦鸣啼。 碎石、尸骸与血渍! 此刻的齐寺犹如一座坟场! 面具男站在这座坟场的中心,从袖里取出火折,不慌不忙。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纵火犯,又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若是被霜剑的人顺藤摸瓜可就不好了,还是一把火全烧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随后,面具男点燃了夕阳下的齐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浓沉的暮霭里。蕴含着“狂战丹”的血渍,在火星散落之时,此时犹如火油一般,推波助澜!届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便将齐寺化作火海。 …… 孟简醒来的时候,头特别的疼,像是一夜宿醉初醒。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竟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看样子应该是一辆马车内。光透过缝隙撒落在孟简的指间,外面是时而明亮时而昏暗的天色,令这个少年分不清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更别说是在梦里还是醒着。马车已颠簸了三天三夜,而他也在沿途的颠簸中睡了三天三夜。 当孟简确定了自己已经醒来,并真的回到现实的世界,陌生的环境令他再次小心翼翼。直到他发现了这辆马车内的白色蔷薇,那是白氏一族的家徽,这才令原本有些警觉的孟简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或许是睡的太久了,所以全身上下特别酸疼。先前被风刃与风麟剑贯穿的伤口,此时早已因为黑天教徒之血的滋养而愈合并且一点伤疤都没有。但是,当他触碰到自己的双肩、胸前、腹部、双臂、后背以及双腿的九大重要穴位时,九个赤色火焰的纹络令孟简回想起了那夜发生在破庙的所有事情。 那些,他都记得。 难以抑制的悲伤随着回忆将孟简浸没,他蜷缩在车内的拐角,抱着双膝瑟瑟发抖。驾车的白氏家丁似乎察觉到孟简已经醒来,于是掀开了车帘,对孟简道:“公子你终于醒啦,都睡了三天三夜,可把小的吓坏了!” “你是……”孟简见驾车的车夫与他攀谈,遂问道,车夫一边赶路一边热情的回应孟简:“小的名叫白朴,是白府的下人,奉我家小姐的命令带公子离开雁国。” 凛冽的寒风在帘幕掀起时朝孟简扑面而来,由于走的匆忙车内并没有准备太多的御寒衣物。孟简的目光随即越过撩起的车帘,被这车外的景物所吸引。茫茫雪色在寒风中将天地素裹,林间松鼠似是听见有人到访,纷纷抱着榛果探出头来,清冷的世间在这一刻多了些许热闹,随着车轮轱辘,这些渐渐成为身后光影。 在孟简的记忆里,似乎只有霁北才会有这样的风景,他裹紧了单薄的衣袖问白朴:“这里是哪里,我们现在又要去哪里。” 白朴见孟简很冷的样子,遂放下车帘:“我们现在正位于夙国境内,很快就要到夙国的国都明月城了。” “明月城?”孟简对这座城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但是比起这个名字,他更好奇为什么要去明月城,“我们去明月城要做什么。” “这一切是小姐的安排。”白朴热情地憨笑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孟简:“师姐的安排吗。” “是的,小姐让小的到时候带公子去见一位叫廉牧的公子。届时孟公子在夙国的一切便交由他来置办。” “廉牧是谁。”孟简疑惑。 “不知道。”赶车的白朴赔笑。 “他是什么来历。”孟简好奇。 “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白朴尴尬的对孟简道,孟简见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便不再多说。马车在颠簸中穿过寂静的雪林,这个时节明明尚处于秋季,可夙国因为地处霁北,提前迎来了一场新雪。 这辆刻着白氏家徽的马车,在离开雁国后为了躲避追兵特地绕到了络国,再从络国出发奔赴夙国,由于这辆马车属于雁国白氏,所以无论在霁朝哪个国家都享有畅通无阻的权利。 雁国白氏的家徽是盛开于赤色火焰里的白色蔷薇,据说很多年前白氏的祖先曾在某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伟大的王朝,但遗憾的是再伟大的王朝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后来,那位白氏君王的后代带着残存的族人,几经辗转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上,并意外协助霁武帝慕景,推翻了烬朝的暴虐统治,于是这便有了如今霁朝的雁国白氏。 作为霁朝的五大重要开朝功臣之一,白氏享有霁朝列国的政治特许通行权,若无特殊情况不可随意稽查扣押白氏商队车马,准许白氏车马于霁朝境内通行无阻。历代白氏家主也就是因为得了这样的政治特权,发展货运并与天琼城历代会长合作,打通了从天琼到霁北的商路,为霁朝经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白氏一族也因为与天琼城商会的密切关系和打通天琼城与霁朝列国间的贸易枢纽,在天琼城获得举足轻重的话语权。特殊的时期。白氏一族的家主权力,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天琼城下一任会长的任免。 孟简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离开雁国的这一天。那天在破庙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梦魇一般在孟简昏迷期间将他萦绕,他看得见自己血淋淋的模样,更看得见自己的师父为了将自己从“朔”的手中救赎,最后牺牲的全过程。 滚动的车轱辘并没有随着孟简思绪的溯回而变化速度,一段坎坷的路程结束之后,迎接而来的将是下一段更为坎坷的旅途。尽管此刻的孟简已经知道下一站是夙国的明月城,但是对于他而言,那里并不一定会是最终的方向和终点。 不过在当下阶段,他没有的选择。 随着昼夜的更迭,马车轧过最后的一段颠簸坎坷,赶在风雪光临这里前抵达了目的地。 “孟公子,我们到明月城了。”白朴提醒道,孟简闻声挑开车帘没有说话。他看见了远处“明月城”三个大字的城门牌匾,随着车轮的转动,由小渐大。周遭不少奇装异服的旅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城门下与城楼上到处是身着黑青色重甲的军人。当孟简与他们胸前纹络的图案相触,回忆再次将孟简心中的悲凉点燃。他们胸前都纹络着与孟简身上九个印记一样的图纹。 燃烧的赤色火焰。 孟简心想,这些或许就是他在茶馆酒肆里听说的赤焱武士吧。出于好奇,他多看了这些人几眼。由于白氏的马车享有政治特权,白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将马车开入城中,未有任何人对他们进行查验,于是这辆来自雁国的马车缓缓行进在夜色下的夙国明月城中。 接下来便是要去见那个叫廉牧的公子了,孟简开始在猜想,这个被大师姐白蔷委托,以后负责照看自己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又会有着怎样的身份和故事,而他和大师姐又会是什么关系。 随着孤独的狼嚎声从极远处的重重宫墙内传出,撩人的雾色里,几净的星空上,忙碌的往来人,车水马龙的明月城,因为孟简的到来,变得越来越热闹。若干年后,当孟简再回想起初来明月城的今天,他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当年他曾打算将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结果没想到这一转眼,便是一生。 明月城最美的只是明月吗?不,还有那些一起在明月城里看明月的新旧人,以及和他们一起经历的离合悲欢。那是一段又一段无论孟简在多少年后回首起时,都难以忘怀的往事,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梦里的飞花。 故国神游 第二十四幕【天琼城】 天琼城位于霁朝最南端的一片海域上。那片海域被人们称作深渊海。蔚蓝的海水倒映这纯净的天穹,纵横的海沟越往南端越深邃,最终于其最深处汇聚为巨大的漩涡状海盆,由于这座海盆从高空鸟瞰如同深渊一般。这片海域因此得名深渊海。 常年行驶在这片海域上的船支偶尔会听见来自深渊海深处传来的怪异吼声,运气不好的则会被卷入这吼声掀起的巨浪里尸骨无存。有人说这声音来自于一位早已被人族遗忘了姓名的魔神。 传说在这漩涡状海盆的最深处,封印着太古神话时代“十二魔神”中的一位。所有汇聚到这座海盆的海沟,每一道都蕴藏着天帝赐予这位魔神的诅咒。这些诅咒成了将魔神囚禁在世界最深处的枷锁,而时间则成了对它最永恒的折磨。闻名天下的天琼城便是建立在这片神秘的深渊海上,自烬末霁初建立至今已历六百余年。 霁朝是宗法制与分封制并行的王朝。作为霁朝政治制度的两大支柱,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关系分封制也称分封制度或封建制,即狭义的“封建”,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分封领地,属于政治制度范畴。 宗法制是分封制的基础,在家庭范围是为宗法制,在国家范围是为分封制。二者互为表里,相互依存,是维系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加强奴隶主贵族世袭统治的工具。层层的分封,形成森严的等级,保证了贵族在政治上的垄断和特权地位,宗法关系有利于凝聚宗族,防止内部纷争,强化王权,并把“国”和“家”密切地结合在一起。 烬朝末年,暴君离烬,沉溺酒色,渐不理朝事,转而将天下托付给十二个披着黑衣的女人代为打理。这是黑天教在人族政治舞台的首次亮相。随后,庙堂之上,君臣离心,朝政日非,天下人心思乱,义军与诸侯并起。 此时,已转世为霁武帝慕景的“晞”在“赤焱武士”帮助下,斩杀转世为烬荒帝离烬的“朔”,终结了黑天教对人族王朝摄政的时代,并在烬朝的废墟上建立起伟大的人族王朝“霁”。 而在这之前,为了躲避战乱和迫害,四位当世巨贾汇聚全身家当购建十万艘特制的商船,破开汹涌的波涛,穿过无尽的海雾,来到了这片神秘而令人敬畏的深渊海上,用铁索和巨锚建立起了如今闻名天下的海上明珠天琼城。 天琼城以深渊海为天险,借着海雾与巨浪安避世外。既不臣服于谁,亦不与世相争。天琼城建成之时,正是霁朝建立之日。作为独立于天南的海上不夜城,这里可谓是应有尽有。 早年的天琼城与世隔绝,不与外界往来,直到白氏家祖白闲意外闯入,把来自霁朝的问候带到了这片自由的海上不夜城,过程中虽然发生了不少坎坷、误会、冲突,但是最后白氏家主白闲用他的满心赤诚,打通了当时的天琼城与霁朝的联系。从此,当今天下,没有一片土地成为孤岛。 …… 云凡离开夙国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天琼城。此刻的他最需要钱、人和物资。事实上,如果能把钱的问题先解决了,剩下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天琼城位于霁南的深渊海上,虽与络、雁两国隔海相望,但是却主要与雁国有密切的贸易往来。而云凡要奔赴天琼城,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一条是穿过络国,一条是穿过雁国。 此时的雁国因为黑天教的出现,开始对所有出入国境的人员严加盘查,云凡并不想让人发现他已经离开夙国,所以云凡只能先徒步穿过络国齐云、风华、韶光三城,在到达其最南端的观澜城后,乘坐“白络神龟”前往位于深渊海上的天琼城。 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导致天琼城只有春夏,没有秋冬。所以每年秋冬交际时都会有很多人涌入天琼城过冬。云凡没有想到,今年的观澜城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往年人们都会在雁国乘坐名为“踏浪”的商船,舒舒服服赶往天琼城,而今年由于黑天教的活动,人们纷纷从观澜城出发,乘坐可能会有些“任性”的“白络神龟”。 “白络神龟”不是船,而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它是络国神兽“玄络金龟”与深渊海上玳瑁龟的后代,通常情况下脾气很温顺,但是一旦遇见启国的“三足鸟”会变得特别暴躁。 “踏浪”商船是雁国白氏的资产,一艘“踏浪”一次可以装载八百名左右的乘客,且船上的服务和饮食皆是全天下最豪华。通常情况下十五天的航程如果搭乘“踏浪”的话,七天就够了。而络国的“白络神龟”,其体型是雁国“踏浪”号的一倍大小,所以被络国人作为载具运人,但是由于从天琼城到陆地的旅途是真的很远,而这神龟不可能全天不休息,且有时会在运人时去捕食深海里冒出头的飞鱼,导致原本需要半个月时间的路程变成一个月或者更久…那时候估计冬天都结束了,因此通常不会被大多数人作为首要的搭乘选择。 云凡可能是在北陆待的太久了,所以把这一点给忘了。现在他站在观澜城的彩云码头,心情很是复杂。以前他听说这里通常情况没有太多人搭船,而今天却亲眼见到这里人山人海,云凡非常想把告诉他这里人不多的那位姓王的公子,暴打一顿。 此次,云凡去天琼城就是去找这位姓王的公子,只要找着了,那么钱的问题就解决了。还记得之前云凡在明月城的夜宴上,和古依娜说起关于他小时候的故事吗,就是那个他和一位朋友在点星城比撒尿输了的往事。那时的云凡就是输给这位姓王的公子。而现在,如果他想要去找这位王公子,首先得越过人山人海,再考虑接下来的深渊海。 观澜城,彩云码头,熙熙攘攘。 为了避免踩踏事件的发生,观澜城的一部分城卫来到了这里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当所有正排着队搭乘“白络神龟”之时,一位衣衫单薄,褐色长发的男人正逆行于人海之中。 男人的样子非常瘦弱,但是却精干的很。看他衣着朴素,尖嘴猴腮的样子,不像是能够坐得起去往天琼城那艘船的人。 褐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一路的穿行间不断的赔笑,令原本有些无聊的云凡对他产生了好奇遂于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人太多所以难免在擦肩时有些碰撞,男人一边逆行一边道歉,目光在此间游离恍惚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最前头传来了嘈杂和争吵。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问跟随着他的娇弱女子:“你把老子的银票都花哪儿去了?” “刚刚还在兜里啊!怎么不见了!”女子焦急地哭花了妆,负责安排乘客登上海龟的仆役不耐烦的看着他们:“麻烦两位去旁边慢慢找,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呢。” 中年人的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他恶狠狠地看了眼身后,又看了眼负责安排的仆役,仆役感觉来者不善,遂用眼神示意中年人看看周围,都是负责维护秩序的军人,最好老实点。 中年人怒气难平,给了与他同行的女子一巴掌:“贱人!”然后扬长而去。 远眺到这一幕的云凡冷笑了声。 随着前面人陆续前进,云凡的步伐也在缓缓往前移动。这时,那个一头褐发的男人与云凡擦肩,并且不小心踩到了云凡的脚。 “抱歉抱歉借过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被踩到脚后的云凡并没有什么感觉,若不是这人向他道歉,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踩了,但是当这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云凡拉住了他的手臂:“你的手要比你的脚要快。” “这位公子……”褐发男子诧异的看着云凡,“所言何意…” 此时,前方陆陆续续传来有人丢失钱财的争吵。云凡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冷冷道:“你需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呢,还是你老老实实跟我走?” 云凡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子还真是挺能装的。不过没关系,云凡有的是耐心。他倒想看看这个男子能装到什么时候。 “去…去哪儿啊?”男子结巴道。 “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送你去官府。”云凡在男子的耳边威胁道:“不要挣扎了,一旦被我盯上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根本逃不了。” “我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我给你点时间想清楚。” 这时,人们开始往前移动,云凡拉着男子的手臂一起前移。其实云凡并没有怎么用力抓着男子的手臂,可这男子却偏偏怎么也挣脱不了云凡的手。 男子见状,知道自己是遇见了拦路虎。一直藏在男子左手心的匕首随即在无声中,借着人潮的掩护,朝着云凡腰部刺去。 从来没有人可以躲过男子如此近距离的刺击,这一匕瞄准的可是要害,匕首上抹了可以让人瞬间全身麻痹的剧毒,若是真刺中了,被刺者必将于沉默中孤独的死去。 云凡倒也不慌,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只听一阵清脆的脱臼声,匕首落地。周遭排队的人纷纷为云凡让出了一定的空间,然后对二人进行围观。 男子随即喊道:“疼疼疼!”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男子: “懂懂懂懂!” 话音刚落,云凡又给他把手接上。 面对云凡的问,男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在经过片刻思量过后,他在云凡耳边小声道:“恕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深浅,实在是无意冒犯,都是来跑江湖的,生活不易,公子可否放一马。” 云凡:“跟我走,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男子:“公子到底想带小的去什么地方?” 云凡:“去一个遍地是黄金白骨的地方。” 男子:“公子为何非要挑小的陪同一起。” 云凡:“我看你身手不错,想带你发财。” 男子:“公子这是想要当小的贵人?” “贵人谈不上,但是。”云凡顺着男子的右臂摸到他的手心,取回了刚刚被男子从他身上顺走的一块玉,那是老国主云宸给云凡的宝玉:“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否则下一次哪只手不干净我就帮你卸了哪只手。” “不敢不敢,不会有下次。”男子的目光有些慌张,他小声对云凡道:“那么,公子需要让小的做什么。” “在这个天下最富有的地方,展现你最拿手的本事。”云凡松开了抓住褐发男子的这只手,男子并没有马上掉头就跑,云凡心想这小子看样子是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了点兴趣。 “难道公子是要带小的去…”褐发男子似乎已经猜到要去哪里,但是不确定。云凡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天琼城。” …… 天琼城王公子全名王渺舟, 他跟云凡的交情可不一般。 二人曾经一起在点星城比过撒尿,抢过新娘,但是最后同时被新娘的家人围住之时,王渺舟给了云凡一脚,自己跑了。若不是当时云姈带人及时赶到,估计云凡早就被乱棍打死,也就没了现在到后面的这些故事。 尽管如此,云凡还是当王渺舟是好兄弟,王渺舟自然也是。当初和云凡抢新娘时,王渺舟并不知道这个撒尿输给他的小子居然是夙国的储君,事后他很后悔,于是两人打了一架。 那一次打架,云凡赢了。 输了的王渺舟也在这一架中重新认识了云凡,随后,二人便结拜成了异姓兄弟。从那起,王渺舟就没有再坑过云凡一次,虽然有些时候王公子不是很靠谱,但是精明的王公子对于自家的兄弟,还是很讲义气的。 几年前云凡为了探查自己身世的真相,不告而别去了北陆。王渺舟对此很是生气,感觉云凡不把他当兄弟,走也不说一声,于是赶在“天火劫”之前离开了夙国。 离开夙国后的王渺舟呢,邂逅了一位水姓的女子,并随她一起来到了天琼城。在这位水姓女子的帮助下,本就是商贾世家出生的王渺舟很快便成了这天琼城有名的“王公子”。 也是在他成为天琼城“王公子”那天,王渺舟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水姓女子与天琼城商会博弈的一枚棋子。一向不喜欢被人摆布的王渺舟,一怒之下与女子分道扬镳。 凭借着这些年他在天琼城赚的钱与建立的名望,情场失意的王公子也自那天起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起初的他打算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后,就离开这座满是黄金白骨的天琼城。但是位于深渊海上的不夜城,也是一座欲望城。它又怎么会放走这样一个有趣又有价值的灵魂。 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当关着欲望的那扇门被打开,谁也无法再将那只欲望化身的野兽再次送回原先那狭小的心中。 与水姓女子分手后的王渺舟,成日流连于烟花柳巷。渐渐的,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过往的岁月不值得太过于惦念,活在过去的人又该如何奔赴未来?当号称霁北明珠的明月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新雪,乘坐“白络神龟”的云凡沐浴着充沛的阳光,登上了这座位于霁南的海上明珠天琼城。 来之前,云凡便已经命人打探清楚了这座城里的一个大致局势,以及如今这位“王公子”的境况。为了让一切能够顺利的按照云凡自己心中的计划走下去,云凡精心算好了每一步。 他打算给这位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个惊喜,然后顺顺利利的让他心甘情愿的掏钱,接着便是带他离开这座纸醉金迷的欲望之城,回夙国去做大事。 若干年后,据王渺舟跟孟简回忆起这段往事,他曾不止一次的跟孟简强调当时自己是在喝花酒的时候跟云凡重逢的。那时的孟简正准备将关于自己以及自己所经历的这个时代写成故事,而在孟简的笔下,自然少不了王公子与云凡的重逢。 …… 霁南,深渊海,天琼城。 按计划,云凡已经踏入这座满是黄金白骨的欲望城。从“白络神龟”背上的舟屋里出来没多久,他就饿了。出码头后,云凡与褐发男子随便找了一家饭馆,但是板凳还没坐热就出来了。 这里不接受列国间流通的货币以及霁朝的“银票”,只接受黄金,以及天下皆可通用的“金票”。“金票”最早是天琼城发明的。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人存放黄金的数额临时填写在用银线纸制作的卷面上,再交还存款人,当存款人提取黄金时,每砖付给铺户三金的利息,作为保管费。 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银线纸券便谓之“金票”。后来霁武帝慕景依法炮制发明了“银票”,但是天琼城并不收“银票”。“金票”和“银票”一样,只是一种存款和取款凭据,而非货币。 天琼城高额的物价令天下人望尘莫及!那么这天琼城的物价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这里的最低消费都是以金来计算的。 早就听说这里寸土寸金,人们从来不用铜和银锭。今日得见,云凡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直接傻了。他没有想到,今日来到这里,天琼城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不是富有,而是魔幻! 别的地方吃碗面或饭可能只要五个铜板,这里要的是五个金币!哪怕是买一壶水都是要付金币的!尽管云凡理解在海上能够饮到可食用的水有多么珍贵,但是这也太贵了。 传说,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的二十七位行长,其中任何一个的财力,都能轻松包养东霁或西霁王朝任意一个诸侯列国好几年的高额军备支出。 因此,作为二十七家商会会长的颜枫规定,天琼城的所有商会行长、在籍商人严禁参与天下列国间的政治博弈。尽管早年颜枫曾资助雁国公楚阖振兴雁国,但是那时他并不是天琼城商会会长。 考虑到天琼城一旦参与政治将会对天下列国带来的颠覆影响,后来的颜枫在成为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会长后,没有再资助一分钱给雁国,并且制订了上述那条明令。 云凡和褐发男子站在天琼城的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有些惆怅,负责接应的人得等入夜了才会联系他,在此之前他只好在这里瞎逛逛先。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里有全天下最清新的空气,最奢华的建筑,最便捷的出行,以及最好的服务,并且所有东西都是最贵的! 沐浴着最迷人的海风,你可以在这里看见全天下最清晰的星辰与月,并在欢笑笙歌之中,沉浸于永不落幕的繁华,流连忘返。 自由的海鸥,掠过这座由十万多艘巨船组建的欲望之城,冰冷的铁链将船与船紧密相联,不至于被深渊海时有的波澜给冲散。在这里,没有一艘船会成为孤岛,但是这并不代表每一个天琼城的人心中,没有一座孤岛。 水星月是王渺舟的孤岛。 他曾以为自己拥有过她。 但是残忍的事实告诉他。 那些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当王渺舟以“王公子”的模样在这座被二十七家商会割据的城中获得一席之地,水星月也在那一天跟王渺舟坦白了她的野心,让水星月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真诚”和“邀请”,并没有打动王渺舟。 得知自己被当成棋子后的王渺舟,为了刺激水星月,开始沉醉于烟花柳巷,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故国神游 第二十五幕【且相逢】 明月城西离此时正在重建的镜月城南很近。离开齐寺后,柳风魂背着辛扎依玛如脚底生风般穿梭于人群之中,但是跑着跑着,他感觉还是扛着这个昏迷的姑娘会跑得更快。于是直接将昏迷的辛扎依玛扛在了肩上,而他的这一举动吸引到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傍晚时候的明月城,到处都是赶路人。有的人在这时收摊回家,有的人在这时夜游寻乐,有的人在这时远道而来,有的人在这时逆行如飞。 “让一让!!都让一让!!”柳风魂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他是傍晚的明月城中最吸引人注意的逆行客。此时的柳风魂已经跑过三条长街,离开齐寺的时候为了防止毒素顺着血液扩散全身,他以真气控窄了辛扎依玛几大循环穴位,以争取时间。只要穿过一条街,他就到镜月城了,到时候人就没现在这么多了,跑起来会更快一点。就在柳风魂即将穿过明月城西的最后一条长街时,一辆刚进城的马车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辆车轮纹络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柳风魂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撞翻了一个扛着粪桶路过的大叔,粪便随即洒在了周围人的身上,引起意想不到的混乱。 “让一让!抱歉抱歉!救人一命!十万火急!抱歉抱歉!让一让!”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在刚刚的混乱中沾染上了粪土的味道。柳风魂也没有多管,直接一跃而起踩过车顶,然后非常完美的落地,成功进入镜月城的地界,扬长而去。马车内,原本有些走神的孟简被柳风魂这一踩瞬间给踩醒了,嘈杂声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掀开车帘,望着这个扛着女人疾驰的男子匆忙身影,飘飘长衣上的紫柳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孟简陷入了沉思:“这明月城怎么这么乱,刚入夜就有采花贼当街抢人的,都没人管吗。” 疾驰的柳风魂似是听见了从风中传来的孟简话语,他侧首给了身后马车上,正掀开车帘看自己的孟简一个冰冷的眼神,并在这一瞬间记住了孟简的模样,然后很快便消失在了月色里。 那是孟简与柳风魂的初次相遇。 在明月城与镜月城交汇的街头。 后来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令彼此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的家伙,竟然会在某天成为与自己的生死与共的兄弟,并一起见证明月城的兴亡时刻。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 世间悲欢皆在它一念间。 有时它就像个顽皮孩子。 有时它就像个可怕恶魔。 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街交叉口,陆园。这里是前几日刚得赐夜光杯的夙国名士陆未闻之府园。 整个陆园,除了两个书童,没有别人。 当陆未闻从明月城购置了一堆药材归来。两个书童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将之全部摊开在庭院内的纱篓上。陆未闻打算借着月光将这些药材阴干,然后再把这些药材密封起来。 快入冬了,很快明月城会迎来一场大雪,目前的镜月城尚有不少地区极度的破落,居住在这里的贫民若是感冒生病,以现在这里的人口流动情况,一旦发生必然会有形成难以抑制的疫情。所以他打算提前计划,备不时之需,以兼怀天下。世人都以为点星城陆家只是书香门第,却从来不知道陆氏早年乃行医起家。 入住陆园之后的陆未闻,一直在忙着帮助镜月城中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破落的陆园在他修门之前一直都是入住前的那般破落。前几日,镜月城中晚来狂风,陆园的门在这期间彻底损毁,考虑到家中两个年幼书童的安全问题,陆未闻把门修了修,并顺道将这里全部翻新。 而柳风魂,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脚踹开了陆园大门:“救人!救人!先生救人!” 陆未闻并不认识柳风魂,尽管他早在点星城的时候便听闻过明月城中“柳氏双绝”,但是始终没机会见识,直到今天看见这个身着紫柳纹衣的男人踹开了陆未闻刚修好的门。 真是绝了。 陆未闻看了眼柳风魂又看了眼门。 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绞痛。 柳风魂:“我是柳家二公子!” “柳风魂?”陆未闻疑惑。 “正是!”柳风魂激动道。 得知来者何人后,陆未闻似乎并不买账。 “出去。”陆未闻冷冷道。 柳风魂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惹得陆未闻不悦,赶忙补充道:“这门我赔!咱先救人!” “救谁?”陆未闻不解地看着柳风魂。 “救她!”当柳风魂扛着辛扎依玛来到陆未闻面前,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陆未闻这才发现在柳风魂的肩上竟还扛着个姑娘,而且看那个姑娘嘴唇发黑,面无血色,应该是中毒了。 再仔细看这姑娘,好像先前在宴会上见过,落座于贵宾席,应是北陆人,但眼见这姑娘此时已经中毒,陆未闻并没有多问。 “六叶,五花,快拿我药箱来。”他赶忙领着柳风魂往里屋走,两个书童闻声赶忙张罗置办。明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书卷的长桌,柳风魂丝毫不顾陆未闻的感受,直接将这些书卷袖手挪地,陆未闻看了看他,柳风魂焦急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陆未闻瞪了他一眼,开始为辛扎依玛把脉。他顺着之前柳风魂以真气封住辛扎依玛身上的几大重要穴位,先施以针灸,然后从两个书童给他递来的药箱中取出一瓶药液,滴在了辛扎依玛被扎着针的几个穴位上。 “怎么样,还有救吗?”柳风魂焦急的问。 陆未闻没有理他,而是把手放在辛扎依玛的腹部,似是在等待什么。这一种西霁才会有的剧毒“贪食”,能在短时间内腐蚀中毒者身上重要经脉,最后会入侵其心脉。中毒者虽处于昏迷但是却能清晰感受到被折磨的过程,尽管柳风魂及时阻断了她的血脉循环点,但是留给陆未闻的时间不多了。陆未闻知道怎么解但是现在他手上并没有可以完全针对此毒的解药。 “怎么样,怎么样?”柳风魂继续追问,焦急的目光则在这时落回辛扎依玛的脸上。深黑的唇色,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陆未闻施以针灸期间溢出冰冷的汗水。 “咋样?”柳风魂问。 陆未闻皱眉不言,片刻后方开口道:“六叶,你去把我的那把匕首拿来。五花你在我今天从明月城买回来的那簇药材中,取三勺然后打一碗井水。” “公子……”两个书童见状,有些担心。但是陆未闻只是催促道:“要快。” 随后,书童赶紧按照陆未闻的吩咐照办。 “她是不是快没救了,咋还要用刀啊?”柳风魂听罢,有些担心,“说句话啊先生!” 陆未闻依旧不理会柳风魂的絮叨,纤细的手默默转动针尾,待书童送来匕首、药材和井水。陆未闻拿起匕首划破自己手中,然后滴在药材上,然后混合井水,按动辛扎依玛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再为她服下。 片刻后,辛扎依玛的嘴唇与面容恢复血色,而那些扎在她身上的针也在同一时刻变成了黑色,接着昏迷的辛扎依玛突然起身呕吐,吓得两个书童不知所措。吐完后的辛扎依玛,随即继续沉入昏睡之中,而陆未闻也在这个时候包扎好了自己手中的伤口。 点星城陆氏表面上看起来是书香门第,实际上还是医学世家。陆未闻从小尝百草长大,所以他的血本身就是毒药,都是也是可解百毒的灵药。也正因如此,当墨国的军队在点星城被瘟疫所困的时候,陆未闻能够以百毒不侵之身,出入点星城点燃复仇的焚城之火,然后全身而退。 陆未闻为她把脉,柳风魂看了眼陆未闻又看了眼辛扎依玛,这次他没有再问,而陆未闻则淡淡道:“墨国秘毒,千针诡腹。中毒者一旦毒发,将有如千根毒针扎于肠腹,属慢性毒药,时间越久毒性越强。” 柳风魂:“这么毒的吗?” 陆未闻:“好在柳二公子送来及时,再晚一点点,这位姑娘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柳风魂:“那现在?!” 陆未闻:“没事了。” “多谢先生!”柳风魂向陆未闻拱手道,陆未闻示意不必,并问道:“不必。冒昧问下,柳二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说出来先生可能不行,我与这姑娘其实素未蒙面。”柳风魂的回答,反倒引起了陆未闻的疑惑:“先生一称,愧不敢当,既然如此,未闻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柳二公子可否为未闻解答?” “先生请讲。”柳风魂答道。 “柳二公子是怎么知道未闻住处,又是如何知道未闻懂得医术,这姑娘又是如何中的此剧毒。” 自进入明月城以来,陆未闻仅是在今天才外出购置药材,此前并未显露出半点懂得医术的样子,所以一回来就有人将他住处踹开,并且麻烦他救人,令陆未闻实在是有点诧异。 “先生叫我柳风魂就可以了,别人这么喊我但是没什么,主要先生是陆氏家主,你这样喊我怪不好意思的。” 陆未闻点头道:“好的,你且继续。” 柳风魂不客气道:“我不知道陆先生懂得医术,也不知道你的住处。前几日我在宫中抓了一个墨国刺客,顺着他的线索找到了与他联络的暗探,结果找到的时候,那个暗探已经死了,于是线索中途断了,正当我很是头疼的时候,一个带面具的男人给了我接下来的线索。” “带面具的男人?” “不错,他告诉我墨国的杀手今日会在齐寺动手,并把具体的时间,会用怎样的方式等具体的细节全部告知与我,然后让我到时候先干掉他们,再带着这个中毒女人来找你,你一定会救她。” 陆未闻:”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柳风魂:“难道不是该他们怕我?” 陆未闻:“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柳风魂:“应是飒部的将军之一?” 陆未闻:“除了她还有谁受伤吗。” 柳风魂:“墨国杀手皆死我刀下。” 陆未闻:“除此之外呢?” 柳风魂:“没看见别人。” 陆未闻沉默了片刻,心想那天夜宴与他对视的那位女子,按理说应该也和这个昏迷的女子住在一起,毕竟都是北陆来的贵客,不过听柳风魂描述应该并不在场,遂松了口气,心想没事就好,柳风魂不解地看着陆未闻,陆未闻继续道:“带面具的那个男人,你认识?” “不认识,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墨国刺客应该已经动手,由于时间太紧,情况危机,我还来不及查这个面具男是谁,就让他给溜了。” “那人身手如何?”陆未闻思索道。 “没有正面与我交手,但是轻功很厉害。”柳风魂回忆,“不过我可以断定,能拥有这么好的轻功,全天下不超过三人。” 话语间,一个书童已经开始清理陆园一地的狼藉,而另一个则在打扫辛扎依玛的呕吐物。望着此时渐渐浓沉的夜色,陆未闻的目光变得越发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 风月楼是天琼城排行第二的商会“燮”名下资产。“燮”字商会的老板,乃是如今天琼城的副会长,那个让王渺舟最是忌惮的江雉。 但是,这并不影响风月楼成为王渺舟经常会去的地方。毕竟,这里有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姑娘,更有来自霁朝各国的别样风情,不少远在帝都的达官显贵偶尔也会偷偷来到这里偷腥猎艳,由此可见这座位于霁南深渊海上天琼城深处的风月楼,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王渺舟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买醉。他会叫上这里最贵的姑娘,然后陪他喝上一晚上的酒,然后白天昏睡,晚上继续喝。不少想跟风月楼的花魁一亲香泽者,皆因为王渺舟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在这个拿钱说话的地方,谁钱多人们才更看重谁。 前几日,风月楼的花魁换人了,怎么回事?被失意的王渺舟喝到医馆里去了,这给了下一个想当花魁的“牡丹”有了可乘之机。 其实,在风月楼,漂亮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的样貌都在伯仲之间,而能当上这里花魁的,靠的可不仅仅是长相,更多的还是情商以及所会的技艺,但是因为王渺舟的出现,如今的风月楼规矩变了。凡是能陪王公子喝酒,并且喝不醉的,才能成为花魁的首选。为此,不少想当花魁的姑娘,不忙的时候都在私下里练习酒量。 灯红酒绿间,此时宿醉初醒的王渺舟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想尿尿。在他穿好衣服,跌跌撞撞的朝着茅厕走去之时,一个褐发的男子将昏昏沉沉的王渺舟撞倒在地。那人连对不起都没说就跑了,等王渺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与一头褐发,由于“人有三急”,王公子没有跟那人计较,换作以往,他肯定会打断那人一条腿。 当王渺舟如厕完毕,再次踉踉仓仓回到房间,先前给他侍寝的那个花魁早已穿好衣服离开。风流的王公子揉了揉太阳穴,拎起一坛半空的酒,躺在温玉软塌上,用不足一口的烈酒润了润肠,然后细嗅着残留的牡丹余想,回忆着昨夜的点点滴滴。 新的花魁牡丹,挺合王公子的口味,不仅温言妙语,还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能喝。她的眉目有六分同水星月相似,而且性格也有几分想像。仅凭这些,她就已经可以将王公子的软肋拿捏着死死的。也正因如此,王公子最近几乎就住在了这座风月楼。 此刻的牡丹,已经回到自己的闺中梳妆打扮,很快又要到今夜拍卖她“春晓一夜”的时刻。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她还会陪那位奇怪的王公子。王公子可以说是牡丹委身风月楼以来,遇见过最奇怪的一个男人。 他来这里,专挑花魁,然后只喝酒不动手动脚,并且谦逊礼让,让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位陌生男人的尊重。与其它只想赚王公子钱的姑娘相比,此时已成为花魁的牡丹,犯了她这个职业最大的禁忌,她对这位王公子动了真情。 但是对于王渺舟而言,无论牡丹再怎么温柔,都不过是水星月的替代品。作为天琼城的王公子,他只允许这个替代品属于自己。 凭王渺舟现在在天琼城的财富,为一个花魁赎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因为在感情的问题上,王公子看的很清楚,同时在钱的问题上也是。也正因为王公子能够很好的处理钱和感情的事情,他才会被水星月挑中,成为与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分庭抗礼的重要棋子。 再过几个时辰,又要到拍卖牡丹一夜的时刻了。今夜的王公子对于这个与水星月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还没有腻味,所以他还是会拍下她,谁跟他争,都不会让。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拍的是这位风月楼花魁的初夜。天琼城从来不缺有钱人,风月楼向来不少一掷千金的暴发户,所以想必今夜与花魁共度春宵的竞争,定会非常激烈。 风月楼此时的花魁牡丹,是个清倌儿。在这个时代,像风月楼这样的风月场里,姑娘们分三类,第一类是红倌儿,典型的陪吃陪喝陪玩侍寝,第二类便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遇见权贵只陪酒。 当然,还有第三类“小倌儿”,就是出卖色相赚钱金钱的男子。风月楼没有,天琼城和乃至东霁都没有。目前,整个天下,只有西霁帝都百花城的白马楼有。 毕竟西霁的皇帝,是女帝慕稚。 故国神游 第二十六幕【王渺舟】 撩人的夜色随海风微醺着往来的名利人,当风月楼的花灯烛影渐渐暧昧,阔绰的公子与远道的贵客在小厮的吆喝声中,云集于富丽堂皇的风月楼内,等候着接下来的“夺魁”。 复古式的七色炫彩琉璃灯,仿照前朝时期的宫廷样式设计,朱红门镶金边,鲜花毯一路铺在螺旋形的阶梯上,不同色彩的花灯在不同的位置照亮每一段路。 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特别爱笑,她们的笑像极了深渊海内湍急的漩涡,令常人匆匆一眼便难以自拔。而那些往来人,稍不注意,便会深陷其中。人性的欲望也在此间盛开在这风月楼的每一扇门后。悲伤与这里格格不入,风月楼只有笑语欢声,以及自视多情之人。 此时躺在卧榻上昏昏沉沉的王公子,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他推开房门,倚扶在栏杆上往下看。忙碌的丫鬟们正端着茶水,伺候着今夜云集于此的贵客来宾,小厮们继续忙活着招揽接待更多的名利客。 王公子不屑的目光从这些贵客来宾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他转身发出了一声冷笑。今夜楼下落座的,依然都是他的“熟人”,看样子今晚的“夺魁”,应该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悬念了。 就在王渺舟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准备为晚上的“夺魁”做准备时,先前撞倒他的褐发男子开始匆匆地往来于各个贵宾来客的桌间,为他们端茶起水。而云凡也在这个时候,在接应他的人安排下,悄无声息地落座于今夜风月楼“夺魁”宴的末席,静静地等候这今夜的宴会开始。 当云凡与褐发男子的目光相触,风月楼的老鸨满面春风登上花台,各个楼层的小厮们在这时熄灭楼道上不重要的烛光,并取出一面铜镜,将一盏盏绚烂花灯光影汇聚到了花台上。 “各位公子老爷久等了~”随着老鸨熟悉的开场,暧昧的纱幕后,牡丹的身影如开屏的孔雀般令人想入非非。未等老鸨一番暖场客套,台下已经有人叫道,“三千金。” 没有人去看是谁喊的“三千金”,伴随而来的哄堂大笑声仿佛是在讥讽这位叫出“三千金”的公子,说了一个不错的笑话。 “六千金。”落座于第二排的一位公子喊道,他的这一声接价正式掀开了今晚“夺魁”的序幕。 “八千金。” “九千金。” “一万一。” “一万六。” …… 价位自从过“一万金”起,每一声报价都伴随着不少在场围观者的惊叹。按照以往,得过很久才会叫到这个价位,但是今夜不过弹指间便已经飙升至此,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坐在末席的云凡,在此间一边喝着不要钱的茶水,一边打量着落座在他前方的阔绰公子们。其中叫价最狠且频繁的,属此刻位于首座的一位公子。由于距离相隔太远,云凡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勉强瞥见他的衣着打扮应是一位贵族,听口音应该是雁国人。 暧昧的灯光下,纹络在这位公子身上的风麒麟隐约泛着微光,除了雁国王室,谁敢把这个图腾纹在衣服上? 除了这位公子,另一位叫价比较凶的坐在云凡的不远处,听口音像是帝都来的。每一次那位雁国公子一叫价,这个帝都公子就抬价一千金,让云凡比较意外的是,随着叫价的不断攀升,那些原本跟着抬价的本地人反而选择了观望。 天琼城本土的有钱人们,基本上都是商人,他们似乎并不想参与到这场“夺魁”里,或许在这些商人的眼中,这是一桩“赔本买卖”,于是整个风月楼里,与牡丹姑娘共度春宵的机会,在经过几轮激烈的抬价后,变成了那位来自帝都的公子与来自雁国的公子之间,激烈的角逐。 “十万金!”随着雁国公子的一声大喝,整个风月楼里众人哗然,给予老鸨的灯光落到了雁国公子身上。云凡听到这里,拿着茶杯的手悬空了,他心想现在的钱就这么好赚的吗? 帝都的公子听罢,面色难堪,花台上的老鸨此刻已经笑开了花,以往十万金已是天价,按理说谁将拥美人入怀,很快便会分晓。 老鸨当然不想这么快结束,她看了看帝都来的公子,敲响了位于花台正中的金锣:“十万金第一次!” 帝都的公子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恶狠狠的瞪着雁国来的公子,这雁国来的公子似乎察觉到了来自这位帝都公子的杀气,于是侧首冷眼看他,冷眼中尽显不屑的意味。 “十万金第二次!”随着金锣第二声响起,来自帝都的公子一咬牙,打断道:“十五万!” 风月楼的夜宴上,私语嘈杂声因为帝都公子的这一声“十五万”再次沸腾,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铜镜折射的灯光,一齐投向来自帝都的公子。 老鸨迟疑了一下,满脸都是笑纹。在沸腾声中,缓缓敲响了这十五万金的第一声金锣:“十五万第一次!” 雁国公子没有说话,似是在想什么。 “十五万第二次!” 今夜的“夺魁”比以往要更加激烈,可以说刷新了风月楼有史以来最快达到天价的记录,此时的老鸨已经笑的眼睛睁不开了,一旦成交她可以从这次“夺魁”的最终定价中抽成五分之一。原本紧张的帝都公子,此刻如释重负,他感觉那个雁国公子已经没有钱和他竞争了,但是当老鸨刚要喊出“十五万第三次”的时候,雁国的公子直接叫出:“二十万!”的高价,风月楼席间众人再度沸腾起来。 …… “这两外地来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二十多万买一夜春宵?” “今夜拍的可是牡丹姑娘的初夜。” “对啊,所以价钱高点也是正常。” “咱们天琼城什么时候缺有钱人?” “这些人好像都是外面来的稀客!” “没准人家家底殷实,并不缺钱。” “希望他们常来咱们天琼城转转。” “哈哈哈那得多开几家风月楼了。” “等着呗,现在王公子还没登场。” “这种热闹,王公子肯定不缺席。” “哈哈哈哈,后面一定会更有趣。” 正当两位外地来的公子为了“夺魁”而一掷万金,云凡侧耳听起了身边这些天琼城土著对于今夜“夺魁”的感想,云凡也好奇,为什么今夜他那位许久不见的老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心想,若是这么多钱都给他,先收复一座被墨国占领的城绝对不在话下。想着想着一个新的计划在云凡心中酝酿而生。这时,老鸨再次敲响了金锣:“二十万第一次!” 此时的帝都公子已经放弃了今夜的“夺魁”角逐,虽然他很像继续竞价,但是他身上的钱带的并不够。来天琼城之前,这位帝都公子已经调查了过往半年风月楼“夺魁”的报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夜的报价确实让他不得不服。 “二十万金第二次!”此时的老鸨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以往的“夺魁”十万金左右已是天价,今夜的报价实在是超乎她的预料,没想到这刚被她捧起来的花魁牡丹,竟比她先前特别看好的那位(被王公子喝酒喝进医馆了)还要抢手,虽然她有些意外今夜的王公子怎么没有出现,但是只要有钱赚,这些都不重要。落座首座的雁国公子,沐浴在铜镜光辉下,命仆人准备好了金票,就等老鸨敲响第三声金锣。来自帝都的公子已在此间愤然离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雁国公子冷笑不言。 就在大多数都以为这个来自雁国的公子将成为今夜“夺魁”之人时,被今夜大多数人遗忘的王公子,从楼上传来了懒懒的声音: “五十万。” 全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了,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原本那些给老鸨打光的铜镜也在声音响起时,一齐汇聚于高楼之上,那个一把年纪但是却拥有着可爱娃娃脸的男人。 云凡看到王渺舟的那一刻,忽然笑了。时间似乎从来没有在王渺舟的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王渺舟可能会会迟到,但是他从来不会缺席。 老鸨看见王渺舟出现的时候,眼睛基本上已经笑得没了,她随即敲响了金锣,大声喊道:“五十万第一次!!” 雁国公子眉头一皱,“五十一万!” “八十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惊叹中,议论声里,王渺舟缓缓走下了风月楼满是鲜花的红毯,像是一位远征凯旋的帝王,霸道而不失威严。 “八十万第一次!”老鸨敲锣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了,她感觉自己可能随时都会倒在台上。八十万金,可是她风月楼一年的收入! “八十一万!”雁国公子似是跟这位王公子杠上了,王公子听罢笑了笑:“一百万。” 全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起身向王渺舟投来了敬佩和惊叹,老鸨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行了:“一…一百万第…第一次!” 王渺舟淡淡道:“杜妈敲慢点,我很想看看今夜还有谁会比我出更高的价。” 此时的王渺舟已经走到了雁国公子的面前,他非常挑衅的看着面前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雁国人:“这不是雁国公的五公子,出云城主楚萧嘛,最近听说雁国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您怎么还有心情跑到天琼城来逍遥?就不怕到时候没钱回您的出云城?” “王渺舟,你别太嚣张!”楚萧站起来,挺直了腰俯视王渺舟,然后一咬牙道:“一百一十万!” 所有人都在此刻沉默了,他们并不是在惊讶楚萧敢跟价,而是在看王渺舟会不会继续出价。 “你真的有一百一十万?”王渺舟冷笑着打量面前这位要国公子,“你要知道,抬价在天琼城可是要剁手的。” “区区一百一十万,本公子会拿不出?”这位雁国公子叫嚣道,王渺舟没说话,只听楚萧冷笑:“你怕是不敢跟了吧?”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纷纷起身围观,云凡已经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直接离开了坐席跑上楼去,围观这么精彩的一幕。原本在各个宾客席间游窜的褐发男也在此间来到了云凡身边。 云凡玩趣地看了眼褐发男子:“忙完了?” 褐发男子赔笑:“小的办事儿,您且放心,等会好戏就要上演了,咱们先看着!” 老鸨此时已经不敢说话,她望着沉默的王公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敲花台上的金锣,全场迎来了最良久的窒息。 楚萧极度挑衅地对王渺舟道:“今夜能不能夺魁不重要,我就是要压你一筹,有种就继续跟我价!没种就老老实实靠边站!” “楚公子此次前来天琼城不过只带了一百多万罢了,从你踏入这风月楼起,我便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王渺舟淡淡道,话语间他运筹帷幄的样子令前一刻嚣张至极的楚萧有些不寒而栗,他继续道:“你斗不过我的,不要自讨没趣。” “你在胡说什么?”楚萧反驳道,“我就问你敢不敢跟!别跟我废话这些!” 一面面铜镜将各处的花灯流光折射汇集于王公子身上。王渺舟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两百万。” 当所有人听见王渺舟开口说出两百万的时候,整个风月楼再一次沉默,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王公子可能疯了!有两百万金直接给花魁赎身就是了,又何必仅是求一夜春宵? 而这两百万金即便在天琼城,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风月楼虽不乏为博红颜笑,一掷千金者,但像王公子这样为杠撒钱的,老鸨喜极而泣。在老鸨的眼中,王公子不仅是位性格古怪的酒徒,更是风月楼的活财神。在难以言喻的欢喜情绪下,老鸨颤抖的敲响了这“两百万金”的第一声金锣。 眼下,老鸨杜妈,已经激动的说不出一个字,花台下的天琼城本土商人一面夸王公子豪气,一面议论纷纷。 有的人感觉这王公子是不是疯了,两百万金买一夜春宵,刷新了风月楼有史以来“夺魁”的天价!有的人则在思索这王公子到底是多有钱,还是脑子不太好?有的人则在一旁冷嘲热讽,指责这王渺舟扰乱天琼城风月场的秩序、“哄抬物价”,并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这小子现在这么有钱?两百万金换一夜春宵?”云凡望着此时正和楚萧斗气的王渺舟自言自语道:“奋斗几辈子,云雨一晚上?!” 两百万金是什么概念?相当于霁朝最富庶的诸侯国终年的各项收入总和,生活在天琼城外的商人,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钱,结果在天琼城,竟成了与花魁一夜春宵的费用。 魔幻,实在是太魔幻了! 不,是玄幻!实在是太过于玄幻! 二百万金,可以做太多的事情。 若不是天琼城会长颜枫早有规定,二十七家商行会长与天琼城在籍商人不可涉世参与列国政治博弈,估计天下早已因天琼城而大乱! 云凡知道王渺舟肯定是上头了,但是他还是想骂他脑子有问题,不仅如此那个叫楚萧的也是。一个小小的雁国出云城主,竟能拿出一百万金,并且只为跑来这里求一夜欢愉? 所有人眼里,此刻只有王渺舟。 王渺舟望着楚萧:“你还要跟吗?” 此时的楚萧已经不说话了。 第二声金锣再一次响彻在沉寂的风月楼里。有钱人的世界,云凡不懂,他只是一个路过看热闹的过客。楚萧怒而咬牙,抓起王渺舟的衣襟,本想动手,结果一群负责看场子的壮汉在这时围了过来。那些壮汉都是“燮”字商行的打手,负责维护风月楼的秩序,就算是天王老子敢在风月楼不守规矩,这些人该不客气,绝对也不会客气。 眼见在这里可能讨不到半点好处,楚萧松开了手,并抹平了王渺舟的衣襟,然后恶狠狠道:“王渺舟,你他妈的有种!” 当第三声金锣敲响之时,所有人都沸腾了。欢呼和掌声在这一刻为王渺舟而响起,他成了今夜的风月楼最靓的公子哥儿。 “我们走!”今夜的楚萧自以为准备的很充足,结果没想到这王渺舟竟真的敢继续跟下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渺舟来到了花台上,准备付钱。 云凡也在这时跟褐发男子缓缓走下楼,望着还未走远的楚萧,云凡淡淡道:“好戏正式开始。” 王渺舟没有想到,今夜的他会在风月楼为一个风尘女子一掷百万,更没有想到这雁国公的五公子居然会在今夜跟他抬价,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两百万金对于王公子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也不至于伤及根本,但是当他登上花台准备拿出金票付钱的时候,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金票呢?”王渺舟摸遍自己全身,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到,“我他妈金票去哪儿了?” 原本风轻云淡的王公子,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而这个尴尬正在此时暴露于所有人的目光中。人已快到门口的楚萧,也在同一时刻被他的仆人拉住。在得知了这一情况后,楚萧火速返回现场,再一次对王渺舟进行挑衅:“哟,今儿王公子这是钱没带够?” 王渺舟继续在袖间衣里继续找金票,丝毫不理会面前的楚萧怎么对他冷嘲热讽:“王公子你今夜不会是故意过来抬价的吧?还是没钱了?没钱本公子可以借你!” “你给老子闭嘴!”此时的王渺舟有点着急了,天琼城所有竞标夺魁和拍卖为了避免抬价,都不支持赊账或记账,如果他掏不出金票,按照天琼城的规矩,今夜他的行为就等于是在抬价,那么抬价这一行为一旦坐实,按照所抬价格,抬价者可能会要付出几根手指,或是一只手掌的代价。 楚萧见状,笑了笑:“我虽客居天琼城,但是这里的规矩还是懂的,王公子也算是这里的东道主,若是拿不出金票,你打算切哪只手?哎呀呀,忘了,你是两百万定音的,按规矩,一只手差不多一百万,今夜的风月楼可真是比往日更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此时,花台下众人沸沸扬扬,议论纷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向来风轻云淡的王公子露出如此慌张的神色,原本一场激烈“夺魁”,谁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王渺舟搜遍了自己全身,但是真的没有金票,一张都没有! “这样吧!王公子,今儿你当着众人的面从我胯下钻过去,再喊本公子一声爹,抬价这个事我们就算了,不过以后这风月楼,建议你还是别来了。”楚萧笑道:“今天我能保你一双手,明天就说不准了会不会有谁愿意给你当野爹,放你一马。” “放你的狗屁!”此时的王渺舟有些情绪失控,一改刚刚风轻云淡的模样,怒骂道,“老子不说话,是不是还给你脸了?” “那王公子倒是拿出钱来,杜妈妈还在旁边等着你呢,”楚萧继续嘲讽道,“如果你还拿不出来,今夜就由我来陪牡丹姑娘共度良宵了,到时候我会用你的这双手,好好跟她叙叙。” 王渺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周遭,似是打算找机会离开,但是越来越多的人从外面涌入到这里来看热闹,几乎已经把出口完全堵住。 嚣张的楚萧见王渺舟不理他,遂继续嘲讽道:“唉,行吧!既然王公子不理我也不想领情,那么风月楼的执事们,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动手?” 周遭,那些“燮”字商号的打手在片刻的面面相觑后,开始朝着王渺舟围了过来。在天琼城的规矩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够幸免。 老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跑到花台下,避开这场是非。风月楼终究是风月场,风月场也是名利场,少了一个王公子,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王公子来这里,所以老鸨无情,一句好话也不说且是正常。 此刻的王公子再次成了风月楼灯光与众人目光的焦点,打手们纷纷掏出了锋利的刀子,朝着此时的王渺舟步步逼近,人群中,一些早就看不惯王公子的人开始起哄。看样子今天王渺舟是在劫难逃了。 此时的王渺舟已经放弃再在身上搜找金票,他压低身子,似乎打算找准机会夺路而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身前身后名,比起虚名他更想要的的还是这双手。 尽管在他面前的这些打手可都不是一般人,随便一个都能将王公子打成肉泥,但是死到临头向来富贵险中求的王公子,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生的希望。 “慢着!”危难关头,一个健朗的声音在风月楼响起。千面铜镜在错乱的散开寻找声源后,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穿越人山人海来到花台下,腰部别着长刀的青年。 原本打算趁机逃跑的王渺舟,在看见那人以后惊讶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王渺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众目睽睽之下,精明的王公子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疼痛的事实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没错,那个叫云凡的男人真的从北陆回来了,并且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朝他微笑:“好久不见。”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七幕【风月变】 王渺舟看见云凡的时候,非常怀疑自己在做梦。过去几年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云凡已经死在了北陆。如今这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反倒是令他吓了一跳。 然而,眼下云凡出现的时机并不是很好,惊讶的王渺舟愣了愣,方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凡:“当然是来带你离开这啊!” 王渺舟:“我会需要你带我离开?” 云凡:“咋的不需要?那我走了!” 王渺舟:“你这狗东西!快回来!” 云凡:“叫声爹来听听马上回来!” 王渺舟看见云凡后又气又喜,云凡见他这模样忍俊不禁,遂缓步登上花台与他并肩,而褐发的男子则坐在台下,看着他来表演。 “不喊爹也没事,爹照样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云凡懒懒的站在王渺舟的身边,“谁让父爱是伟大的。” “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家伙都是九阶的高手,你拿什么带我离开这里?”王渺舟感觉云凡是不是在北陆待的傻了,所以有点分不清楚状况。 “当然是拿这个!”面对王渺舟的质疑,云凡从怀中取出厚厚的一叠金票,当王渺舟看见云凡为了救他掏出这么多金票的时候,他再一次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而这一刻的云凡,则因为其慷慨之举成了风月楼最靓的仔。 “一张十万金,一共五十张。”云凡的目光落在了台下的楚萧身上,“刚刚是你想要我儿一双手是吗?” “你是谁?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面对云凡的挑衅,楚萧怒视之,“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贱民!” “这里是天琼城,谁有钱谁得瑟,我管你是谁?”云凡笑了,“你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没钱也一样得喊我声爹。” “放肆!”楚萧怒。 “我还放屁呢!”云凡道。 原本已经到了台下的老鸨见有人给王公子解围。赶忙又跑上台来:“公子们息怒息怒!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就好,都是来这儿寻开心的,大家不要生气!一切以和为贵!” 话语间,老鸨的手正准备从云凡的手上拿走金票,但是云凡却并没有想给的意思,他好奇的问道:“这钱呢,刚刚我还想给的,但是现在这小子把本大爷惹的不开心了,所以这钱我突然不想给了。” “公子,您这又是何意?”老鸨问。 “不给钱你还想带人走?”楚萧问。 老鸨从云凡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不对劲,遂一边稳住一边退到打手们的身后。云凡的目光扫过众人,并没有说话。台下的楚萧诧异,感觉来者不善,遂变通道:“不给钱还想走,也不是不行,刚刚你顶撞本公子这件事,本公子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只不过王渺舟的这两只手,今天必须留下!” “我儿的这两只手,谁也拿不走。”云凡将厚厚的金票塞回怀中,“我不仅要带着我儿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还有把在座所有人兜里的钱一并带走。” 台下众人听罢,随即冷嘲热讽起来。 “哟,口气倒是不小。” “这位小兄弟是要在此劫财?”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今夜的风月楼可真是有趣。” “小兄弟,你这句话说出来,只怕是别想活着离开这座风月楼了。” “看样子是来闹事的。” “敢在“燮”字商号的江氏地盘闹事,这是勇气可嘉啊!” “心疼王公子,莫名其妙卷入了这样的事情,今儿这事儿闹得,只怕以后再难于天琼城立足喽。” 对于台下的嘈杂,云凡不以为然,倒是被云凡护在身后的王渺舟显得非常急躁:“你是不是疯了?狗东西,这里不是夙国,在这里闹事根本讨不到一点好的!” “我既然说了,要带你走。”云凡迈开左腿,弯曲右膝,并压低了自己身子,左手伏地,并将右上放在别于他腰间的那把刀上,“就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此时,众人见云凡已经摆出了闹事的姿态,纷纷腾出了空间给风月楼里的“燮”字商号打手们,楚萧则冷笑着坐于台下首位,观看这出表演。 云凡冷冷地看了眼周围八个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通过周围真气的游走,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些人的水准在九阶中期。 天下武道十四阶,前十阶为凡武之境,后四阶为神武进阶。如今的云凡,不过是十阶初期水平,九阶水准的武者与十阶未达到巅峰的武者对战,在力量上的差距其实并不大,更多还是在于反应与感知能力上的差距。 若是单打独斗,云凡轻松可应对。 但面对此刻八位身手正处于九阶中期水平的打手围攻,仅处于十阶初期的云凡知道自己的胜算其实并不高。 尽管他们手握普通的刀剑,但是实力在这里,所以真要打起来,一番鏖战肯定少不了。这样的高手在天琼城实在是太多了,常人要是硬闯风月楼,结果自然必死无疑。但是今天,云凡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王渺舟,谁拦着都没有用。 云凡没有回头,他对身后的王渺舟道:“你躲远点,我怕伤到你。” “巴掌大的地方,我能往哪儿躲?”王渺舟与云凡背靠背道,云凡想了想也是好,遂道:“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在点星城抢新娘时被围了的时候,你是怎么脱身的?” 王渺舟:“多久以前?我哪还记得!” “学会利用周围一切可用的东西!”云凡提醒王渺舟道,这是多年前的王渺舟对他说过的话,说完这话后的王公子便给了云凡一脚,然后自己跑了。 此时的王渺舟听云凡这么一说,瞬间回忆起就这段过往。他目光扫视过周围所有景物,当他抬头时,似乎找到了出路。打手们,正提着锋利的刀朝他们逼近,危难关头,王渺舟转身踩在了云凡的后背上,然后一跃而起,抓着错落的垂帘,再凌空一踩,爬上了悬挂于风月楼天顶的七彩琉璃吊灯:“你搞快点,解决完了咱们去喝几杯,今夜不醉不归!” “好嘞。”云凡咧起嘴角,淡淡道。 今夜的风月楼,比往常要热闹太多,所有的花灯流光被一面面铜镜汇聚于花台之上,作为不速之客的云凡成了此时风月楼所有人的焦点。八个九阶中期水准的打手,非常有计划的将云凡所有可能逃离的路线封锁,他们围绕着云凡盘绕,找寻最合适的机会将之一击必杀! 台下,公子楚萧哼起小调儿,看着眼前的这出大戏,却没有发现黑暗中一位褐发男子已悄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这八个彪形大汉,身经百战,且各个凶狠毒辣。云凡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这八个此时离他仅有四步之遥的家伙,右手缓缓拔出了沉寂于刀鞘中的天纵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打在天纵牙慢慢露出的血黑色刀身上,就像是落入了无尽的深渊没有任何回应。 嘈杂声与围观者渐渐将这富丽堂皇的风月场给填满。在天琼城没有人不知道“燮”字商号的这些打手。他们不仅是“燮”字商号老板江雉的雇佣兵,更是托着他登上如今天琼城副会长之位的刀和剑。 黑暗中,花台上,灯光汇聚。 当一个彪形大汉在咆哮声中亮出他的砍刀,径直辟向云凡的脑袋,天纵牙在此间出鞘,将迎面而来的寒芒,一刀两断。 众目睽睽之下,砍刀被折,大汉的头颅重重地从花台上滚落到台下楚萧的面前,断刃也在此时落到楚萧面前的头颅上,吓得楚萧赶忙撤到后座去。 花台上,被云凡瞬间斩杀的那个彪形大汉仍然维持着挥刀的姿势,随着云凡的一声叹息,这具不屈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炙热的血瞬间将花台上的红毯染成了妖艳的红。 云凡敛起嘴角的微笑,目光扫过花台上余下的彪形大汉,冷冷道:“七个。” 聚焦了千面铜镜折射光辉的花台上,浓烈的血腥味儿由此四散开来,围观的众人并未因此而退散,随着第一个彪形大汉轰然倒下,沸腾的欢呼声充斥在这原本用于寻欢作乐的风月场。 这一幕倒是让云凡有些意外。 寒芒交错间,余下的七个彪形大汉,挥动冰冷的砍刀在云凡面前晃动。与他交战的,是七个九阶中期水准的高手,尽管刚刚云凡抢得先机秒杀一个,但是这也激起了剩下七人的警觉。 七把旋舞的砍刀将云凡面前的红毯撕裂,云凡以天纵牙的刀鞘强行接下了七人的合力一击,握住刀鞘的那只手也在此间被七人蛮力振麻。 “你行不行啊!”挂在吊灯上的王渺舟望着花台上此刻正陷入苦战的云凡关切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少啰嗦!”云凡一声大喝,再次以天纵牙的刀鞘挡下了来自这七个彪形大汉如雨水般错落的刀光,刀锋与刀鞘的摩擦激起一朵朵由火星化作的赤色火花,七个彪形大汉移形换位,在发现正面猛攻无法撕裂面前这个少年铁壁般的防御后,四散开来,从其它方向对他进行截杀! 云凡的衣袖在此间被刀锋撕裂,高举过头顶的天纵牙刀鞘再次将这猛烈的攻势化解,但是云凡握住刀鞘的那只手臂却已近乎失去知觉。在阻挡过又一轮迎面辟下的寒芒后,握住天纵牙刀柄的右手也蓄力完毕。 “四人!”随着云凡的一声暴怒,三把砍刀被血黑色的长刀折断,一个壮汉自左肩到右腰部被斜斩,一个壮汉自胯下向头顶一分为二,最后天纵牙归鞘之时,一个壮汉被腰斩。整个花台上,下起了纷纷的血雨。 这一幕随即引发了围观者们的再度沸腾,原本在屋内正云雨着的风流客和姑娘们也推开房门,闻声加入到了围观的队伍中。 余下四人见状,相互对视,随后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吼声:“气合甲!” 这是一种通过将体内真气汇聚于血脉中,然后一口气引爆,在短时间内提升爆发的招式,全身暴起的筋脉会令双臂肌肉变得赤红,四个九阶中期的高手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将自己瞬间提升到了十阶巅峰的水平,但是一旦爆发结束,身体各部分机能将严重受损!实力将会退回到八阶水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可以说是一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生死存亡之际,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拼死一博了。 云凡见状再次挥动天纵牙,直接砍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大汉,但是这一刀下去,却犹如砍在了铜墙铁壁上,云凡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彪形大汉以气护体,若不用尽全力,根本打不破他的防御。强大的反作用力,让云凡握住刀的那只手差点没握住。 此时,站在云凡面前的,是四个处于十阶巅峰的武者,若他再不用尽全力,必然将客死他乡。云凡握紧了手中的刀,陷入沉思。 这四个彪形大汉并不会给云凡思考的机会,他们在同一时刻愤然一拳打在地上,云凡脚下的地板在这一击下瞬间四分五裂,他与那四个彪形大汉随即落入花台内部。巨大的尘埃和扬起的木屑,令千面铜镜在混乱中失去了目标。 黑暗里,花台内,云凡不小心踩出了废墟的第一响。肃杀的风夹杂着四把冰冷的刀,几缕青丝在寒芒划过时缓缓落下。云凡知道自己位置暴露了,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这一刀,云凡也得知了那四人的方位。 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天纵牙上,进行更为持久的蓄力,一刀又一刀打在天纵牙的刀鞘上迸发出一星又一星的火花。血色的流光在此时萦绕在血黑色的刀身,并于黑暗中明灭。前一刻挡下云凡那一刀的壮汉似乎感觉这次应是胜券在握,于是直接冲了上去,这时千面铜镜的光恰好打在了他的身上,云凡用尽全力挥动了天纵牙。在众人的目光下,前一刻看起来刀枪不入的壮汉,这一刻连同其手中的刀,直接被天纵牙暴走的刀气化作了血雾。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一切都是无畏挣扎! “三人!” 云凡听见了他们的喘息声。 此时,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压迫感突然笼罩在这些身经百战的壮汉们心头,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得意的必杀“气合甲”会在面前这个青年的刀下,犹如纸片一般脆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个彪形大汉被云凡抢先一步发现。纵横的天纵牙直接将之削成了人棍,剧烈的疼痛很快便剥夺了他的意识。 “两人!” 黑暗里,血腥味越发浓烈,云凡像一只正在捕捉猎物的狼,露出得意的笑。八个九阶高手,如今只剩下两个尚有战斗力,但是在此时已经认真起来的云凡眼中,生死将在下一刻分晓。 “狗东西,你还活着吗?”挂在吊灯上的王渺舟往化作废墟的花台看了半天,但是什么也没看见,遂喊道。 “等会去哪儿喝酒!”废墟里,云凡大声回应道。一个壮汉在这时,似是发现了云凡的破绽,直接将刀掷向云凡!天纵牙归鞘,投掷而来的刀被纵横的黑色刀气化作铁屑,壮汉趁机冲出黑暗用双臂将云凡抱住,另一个蛰伏在黑暗里的壮汉随即持刀跳砍下来。 “不好!”就在王渺舟在心中大惊之时,云凡以前额猛烈撞击面前将他抱住的壮汉,但是大汉此刻如同钢筋铁骨,撞的云凡自己头痛欲裂,于是云凡大喝一声,双腿夹住这个壮汉腰部,用尽全力拧动,将抱着他的那个大汉直接放倒在地,令朝着自己劈刀过来的壮汉直接劈了个空。 “需要帮忙不?”王渺舟朝云凡喊。 “不需要!”云凡大喝,“皆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天纵牙的力量顺着云凡的手臂游走于其全身脉络,他的眼眶里充满威严的黄金瞳取代了原先的深邃。 从面部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爆起的血管给云凡带来的无穷的力量,本将云凡捆绑的大汉随即感受到了一股炙热的力量在怀中膨胀! 下一刻,大汉感受到了自己的双臂被这股力量强行撕裂!云凡猛然发力,随即挣脱了彪形大汉的束缚,再度拔出刀鞘中的天纵牙! 出鞘的天纵牙,不见血不归鞘。 随着最后两声凄厉的惨叫,错落的寒芒被血黑色的刀影吞没,暴走的杀意令原本就已经独木难支的花台在天纵牙的这一刀下彻底崩塌。 当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战最后结果的时候,云凡狼狈的从废墟中缓缓走了出来。 “还有人要拦我吗?”云凡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问道,没有人再敢接他的话,更不要说是去嘲笑。千面铜镜将流光再一次汇聚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彩,更没有人逃离这本是风月场的风月楼。 “还有谁!”云凡咆哮道。 先前嘲笑云凡的那些人,此刻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前一刻很是嚣张的公子楚萧此时已哑然无声,本挂在吊灯上旁观的王渺舟这时悠然出现在了楚萧的面前,上来就给了他两巴掌:“刚刚就是你想要老子的这双手是吧?” “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雁国公之子!”楚萧捂着脸委屈道,并以怒目视于王渺舟,结果惹来王渺舟再次给了他三巴掌:“雁国公之子是吧!有钱是吧!叫你爹是吧!” 几巴掌下去之后,这位雁国的公子已经不敢说话了。云凡眼中的黄金瞳也在这时熄灭。正当王渺舟打算继续给这个楚萧几巴掌的时候,缓步走到楚萧面前的云凡握住了王渺舟的手腕,并淡淡对惊恐的楚萧道:“刚刚比较忙,所以忘了跟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云凡,那个昔日废了你大哥楚湮左手的夙国储君。” “你……你就是云凡……”楚萧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魔神一般恐惧,他曾见过长兄那只藏在袖中的残臂但始终不敢问是拜谁所赐,如今楚萧知道了。 “雁国王室向来富有,这个我早有耳闻,但是听说你爹管你管的很严,按理说楚小公子你应该是没空来这里花天酒地的,当然这个我管不了,毕竟我不是你爹,只是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你是拿着黎明百姓的钱跑这里装阔少,你最好祈祷不要遇见我,不然我一定会卸下你的双手。”云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楚萧哆嗦道。 云凡见状笑了笑,对一直坐在楚萧身边的褐发男人示意:“走了,收工,带你去吃香喝辣。” “好嘞!”在云凡的呼唤下,褐发男挽着沉重的衣袖缓缓离开。他走的非常小心,仿佛在他的衣袖里藏着什么金银珠宝似的,没错,他的衣袖里藏的都是金银珠宝,皆是他今夜在宴席间游荡拿来的。 余光间,云凡示意王渺舟跟上,但是王渺舟似乎并不想走,于是云凡道:“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是说好去喝酒吗?想耍赖?” “今夜爷爷我很开心,不如就留在这里喝花酒好了,我做东!”王渺舟果然还是如云凡所看透的那样,并不想离开这里。 于是云凡皱眉问:“我刚刚杀了天琼城二当家江雉麾下八个看场子的打手,又把他名下的风月楼搅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感觉他要是知道了会花多久时间找到我。” “最快一盏茶的功夫。”王渺舟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今夜我是为你王公子出头,所以到时候他若找不到我,会不会把账算在你身上?” 王渺舟:“天琼城二当家向来锱铢必较。” 云凡:“那你还叫的这么大声?” 王渺舟:“这破地方老子早待腻了!” 云凡:“不留在这儿喝花酒了?” 王渺舟:“美酒佳人不如兄弟情谊!” 云凡:“那个牡丹姑娘也不行?” 王渺舟:“我本就是明月城王渺舟!” 云凡:“不是天琼城王公子吗?” 王渺舟:“你咋不说我是你爷爷?” 云凡:“船已备好,就等你了。” “走走走,快带你爷爷我回家!”临行前,王渺舟最后看了眼楚萧,将手高举过头顶,但是没有打,而是直接把楚萧面前的桌子掀了,吓得楚萧抱着头缩在座位上。 “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次打次!” 所有人见云凡迎面而来,纷纷有序地为他让开了一条大路。但是,当云凡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风月楼里那些参与“夺魁”的富豪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忘了跟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自己,请各位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云凡!云是流云的云,凡是非凡的凡!天琼城是个好地方,多谢各位的金银珠宝,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告辞!”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间,云凡与褐发男子以及王渺舟消失在了夜色中。风月楼上,花魁牡丹,一直都在暗中默默旁观今夜发生的种种。望着渐渐远去的王渺舟,她的眼中竟不知为何多了些许的怅惘。 风月楼里,一头雾水的天琼城土著们,在云凡等人走后,陆陆续续发现自己的金票、金链、玉饰不翼而飞,这才想到刚刚云凡离开时那句话的不对劲,遂纷纷怒骂斥责,誓要将他挫骨扬灰,令人沉醉的风月场再次沸腾。 “我的金票呢?” “我的珠宝呢?” “我的金链子?” “我的钱没了!” “我的也没了!” “这个云凡是个贼!” “快去追他们!” “不能放走他!” “速去禀报江副会长!” …… 故国神游 第二十八幕【归去来】 雁国白氏与由衷酒楼这样的老字号自古以来便有着密切生意往来,所以在白蔷的安排下,孟简这几日都住在明月城中的“由衷酒楼”。 带孟简来夙国的车夫白朴,就是在这里和白蔷汇报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夙国的消息。这几日,白朴一直在暗中寻找白蔷所说的那个叫廉牧的公子,但是明月城之大,恰人海茫茫,今又处多事秋冬,想要马上找到廉牧是根本不可能的。 白蔷与廉牧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只能凭着记忆给予家仆白朴一个大致的模样。喜欢拿着一柄玄色长枪到处晃荡,枪颈处会挑着一壶浓烈的老酒,常常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但是腰间却别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那是廉氏曾辉煌过的象征,也是廉牧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往。每个黄昏的时候,廉牧都会出现在夕阳下的由衷酒楼,然后喝到深夜才迟迟归去。 那年,白蔷奉命替家族打通霁北生意,踏着一路的风雪来到了明月城,正在由衷酒楼和难缠的掌柜谈生意。 那时,廉牧还是明光铠的统领,明月城炙手可热的新秀,没事的时候,常会来由衷酒楼打壶酒,听听曲儿,聊以度日。 那时的廉牧衣衫褴褛,除了长枪便是酒,腰间尚未佩戴着月牙形的白玉,是个人都会当他是乞丐,见之避让。 远道而来的白蔷,是廉牧遇见的第一个见他而不避让者,并且话语中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命运让本就处于天下两端的二人,相逢于夕阳下的由衷酒楼。 廉牧是白蔷这一生见过非常特别的一个人。她不懂,这个常出入朝堂,眉宇间深藏英雄意的男人,是如何保留下这一身的江湖气。 而这身难以说清的江湖气, 偏偏正为当年白蔷所憧憬。 从小在明月城长大的廉牧哪里见过像白蔷这样美丽的南方女子,尽管只是匆匆一面,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廉牧却在白蔷的面前烧红了脸。 “你,没事吧?” “我,喝多了。” 廉牧很少会承认自己喝多了这件事,而事实上初见白蔷的那天,他并没有喝酒,只是由于太害羞所以脸红如饮酒似的:“可否,劳烦姑娘送我回去?” 白蔷:“我与公子萍水相逢,这不妥。” 廉牧:“忘了先自我介绍,在下廉牧。” 白蔷:“你就是传闻中的明光铠统领?” 廉牧:“是不是比传闻中的要帅很多?” 白蔷:“廉大统领还真是风趣幽默啊!” 廉牧:“那姑娘你可相信一见钟情吗?” 面对廉牧如此开门见山,对此,初来乍到的白蔷,竟丝毫不觉得这少年有些轻浮孟浪,反倒是笑言:“我信你个鬼!” 廉牧:“如果姑娘需要我可以…” 白蔷:“本姑娘什么都不需要!” 廉牧:“听说姑娘想买下这里?” 白蔷:“统领知道的还挺多啊!” 廉牧:“我能帮你搞定这件事。” 白蔷:“本姑娘一人也可做到!” 廉牧:“给个机会,我住城西。” 白蔷:“太遗憾了,我是路痴。” 廉牧:“没有关系,夙国我熟。” 白蔷:“廉大统领,想的挺美!” 廉牧:“那就不想了,跟我走。” 白蔷:“哎?你干嘛!” 说罢,廉牧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白蔷就跑,丝毫没有给白蔷拒绝他的机会。身后白氏家丁见状赶忙追赶,结果被沿途的摊贩撞得晕头转向,望着一直以来把自己看得很紧的家侍们,因为廉牧的这一举动变得如此狼狈不堪,白蔷丝毫不感到生气,反而有些开颜,遂扑哧一笑。 所有往来人好奇的目光里,时间仿佛在廉牧牵着她手的那一刻停止了流淌。向来无畏的廉牧,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如野兔般乱撞。他这一生很少会做出冲动之举,在此之前廉牧从未心动过,只到白蔷出现的那天。 白蔷有没有心动他不知道,但就因为白蔷的这一笑,当时的廉牧遂暗自在心中立下了此生非她不娶的决定。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秋冬交际。 风中流躺着白色蔷薇的清香。 少年人紧握她的手,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融在了夕阳的余晖里。这是令廉牧一生难忘的时刻,只可惜多年后,这个深爱着美丽姑娘的少年,最终没能将这位令他心动的姑娘拥入怀里。所有美好的相遇,不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即便如此,少年并不后悔。 有的人光是遇见就已经赚到了。 后世的史官在为廉牧列传时,每提笔至此,既有赞叹佩服,亦有惋惜遗憾。赞叹佩服廉牧之痴情与忠贞,惋惜遗憾这后来威震天下的冠军侯,就这样因为一段放不下的回忆,而孤独终身。 …… 黄昏下的明月城,人声鼎沸。 酒旗飘飘的由衷酒楼,太多言不由衷。 当说书的先生拍响醒堂木,听客看官们为那些王侯将相捭阖纵横的故事拍手叫好,那个满脸唏嘘胡茬的男人,抱着一杆枪颈处挂着空酒壶的玄色长枪,从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落座。 他的目光恍惚,衣衫褴褛,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若不是腰间别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月牙形白玉,很多人都会把他当作是来要饭的。 按理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刚被委任的夙国禁军统领,廉牧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和拘束。不出意外,每天他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由衷酒楼打几壶酒,点几盘烤肉,慢慢悠悠吃到深夜。 明月城以往的那些禁军统领可不是廉牧现在这样懒散。他们矜矜业业,训练并调配禁军布防,排查所有危及王城秩序的隐患,每天忙里忙外,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当十个用。 可以说,廉牧是夙国禁军史上,最散漫的一位统领。但是没有人敢说他,因为他的职责,不久前刚被云姈“重新定义”。 换而言之,现在的廉牧不过是个挂名的禁军统领。有关于禁军的职责和任务,云姈另有安排。得知这一真相后的廉牧,倒也理解,毕竟禁军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交给了错的人,引发政变,最终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王室。 远处,白朴已经观察廉牧好几天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与他攀谈。 所以,在经过了这几天对于明月城内局势的了解和分析,以及与白蔷的书信沟通后,白朴确定这个挑着空酒壶,腰间挂着月牙形白玉,落座由衷酒楼的家伙,就是他要找的廉牧。 廉牧不喜欢和陌生人坐一桌,所以每次他来到由衷酒楼都会问掌柜的要个长板凳,然后带着几大碗烤肉,端坐到酒楼内临河的位置。 一边观景,一边沉思。 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白朴见状,也端了个板凳,坐在了此时的廉牧身边。夕阳西下,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满眼沧桑的老男人。晚风里,桨声涟漪起,过路人,归去又来,皆为名利。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廉牧才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说话,似是要找他但又不确定,于是廉牧率先开口道:“有事儿?” “敢问阁下可是廉公子?”白朴一边说话,一边为廉牧满上了杯中的酒。这倒是让廉牧感觉有些奇怪,仿佛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意味,遂道:“你找的是哪位廉公子?” “昔日明光铠统领。”白朴与廉牧揖手,仿佛认定了面前的人就是廉牧,“如今执掌明月城禁军的那位廉公子。” “哦,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在没弄清楚来者来意之前,廉牧不想暴露自己,“但是你说的那位,我认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正当白朴准备开口质疑的时候,店小二端来又一碟烤肉,热情道:“廉牧公子,来,您的菜齐了!记得有空常来哦!”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白朴看着廉牧不知道该说什么,廉牧尴尬的笑了笑:“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压抑的生活,莫要见怪,请问这位朋友找我有何贵干?” 白朴知道廉牧对自己的突然搭讪抱有戒备,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于是接着此时酒楼外环城河两岸渐渐升起的华灯,白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银色的月牙手链。 这个白银色月牙形的手链,做工、雕琢、形状与廉牧别在腰间的那块白玉,一模一样。月光与灯影遗落在了这月牙形的手链上,旧日的柔情在此间被唤醒。 廉牧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都忘了。但是,最后回忆还是将这位看似做什么都有些漫不经心的男人,拖回了往事的深渊。 …… 霁朝礼乐规定,天子出行驾九马,作为诸侯长的方伯出行驾八马,列国诸侯御七马、卿驾四、大夫驾三、士人驾二、庶人驾一。 但是,天琼城独立于霁南,不受霁朝礼乐约束,却多少受其影响,而天琼城的商会副会长,江雉出行则御七马,等同列国诸侯规格。 黑夜里,一辆被七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风月楼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迈着铿锵的步伐,跟随在马车左右。沿路围观的路人被肃清避让,随着几声错落的骏马嘶鸣,那个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沐浴着众人敬畏的目光,缓缓走入风月楼。 血色苍鹰嘴衔着一颗璀璨的星辰,被纹络在了男人藏黑色的长袍上,金线缝过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今夜的风很大,深邃的目光中,恍惚有朵哀伤的罂粟花曾盛开,当他踏入风月楼时,无关人等皆被请出了这里。 除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的风月楼,灯火齐明。 每一个楼道口都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站着。满地的狼藉沾染着还未干涸的血。原本负责看管风月楼的八个壮汉,此时只剩下那个被削成人棍的还活着。随着滚烫的水浇灌在被天纵牙切开的伤口上,昏迷的壮汉被强行唤醒。 哀嚎声中,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蹲下了身躯,问面前只剩下一口气的壮汉:“谁干的?” “老板,请替兄弟们报仇!” “我问你谁干的。”男人冰冷的话语在无形中给了在场所有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那人说他叫云凡。”壮汉道。 “人呢。”男人问。 “跑了…”话到这里,壮汉的声音有些颤抖。男人没有说话,他从壮汉的眼神中明白,已问不出来什么。壮汉知道这个被他称为老板的男人生气了,遂恳求道: “求老板为兄弟们报仇!” 跟随男人踏入风月楼的侍从,在这时将关于云凡的情报小声与男人耳边说道,随后男人眉头一皱。 彪形大汉口中的云凡,男人并不认识,但是既然王渺舟也参与其中,今夜就一并顺手料理好了,免得夜长梦多:“马上封锁天琼城所有港口,向全城发布悬赏,三个人头,王渺舟的五百万,剩下的,各一百万。事成之后,提头送到“燮”字商号,当场交付。” “老板,需要找那个人出手吗。”侍从提醒男人道,男人沉思了片刻:“能用钱解决的时候不必麻烦那个人,以后自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诺!”侍从得令,第一时间将男人的话传达到了风月楼外。一些原本正张罗生意的小贩闻讯,眼中露出了贪婪的杀意。随着江雉大袖一挥,整个天琼城从这一刻起处处暗藏杀机。 风月楼内,江雉看了眼此时已经成人棍的彪形大汉,心想,对于一个武者而言,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于是命左右保护自己安危的武士:“给他一个痛快。” 面对男人的赐死,大汉似乎并不畏惧和怨恨,令人不知这是愚忠还是当真求死,“下辈子我愿继续为老板鞍前马后!刀山火海!” 当风中的血腥缓缓散去,这个名叫江雉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风月楼,准备计划接收王公子在天琼城留下的资产。 …… 你见过深夜的天琼城吗? 黑天之下,深渊海上的一颗明珠。 绚烂的灯火将这里照亮,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如痴如醉的笑容,无尽的繁华妆点着无尽的欲望,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悲泣,随处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诱惑。 作为天下最著名的名利场,天琼城没有乞丐,因为敢留在这里乞讨的,最终都将被扔到无尽的深渊海里喂鱼。这里既是一座不夜城,也是一座欲望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变成他们最初所讨厌的样子,可偏偏王渺舟是个例外。 离开风月楼后的云凡、褐发男、王渺舟跑得飞快。以“燮”字商号江老板的脾气,根本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将再也离不开这里。 迷人的海风扑面而来,王渺舟很久没有像今夜这样畅快而又刺激的体验活着是什么滋味。一发又一发的羽箭在夜色下错落于三人的身边,每一次都差一点将他们射中,若不是云凡刀法精准,不知三人今夜已死多少回。 寒芒落下的时候,云凡脚下的地儿出现了龟裂,他顺势给了面前这个八阶武者一脚,那个武者随即清晰得感受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大吐一口鲜血倒飞而去。 接着,更多追杀云凡三人者踩着倒下那人的尸体冲了上来,云凡大惊,催动体内真气,挥舞天纵牙对脚下的甲板就是一刀,这座由无数战船组成的不夜城,因为云凡的这一刀而震荡!厚重的木板破碎声伴随着路人的惊恐,为云凡等人的离开制造了天琼城前所未有的混乱,尽管有三四个不知死活的七八阶武者冲出了混乱,但是在十阶水准的云凡面前,生死只在一刀间。 “快走!别打了!”王渺舟见势,拉着云凡赶紧跑,但云凡却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追赶他们,王渺舟见状顾不得云凡掉头就跑,云凡则边跑边战,过程中稍微交了下手,结果云凡发现,新追上来的十多个人里,竟有七八个水平和他差不多。先前在风月楼那一战令云凡很是狼狈,虽然最终赢了,但是现在已没有更多的体力再次挥动天纵牙退敌。 激战是不可能的,只会给予江老板时间集结更多的打手,诺大的天琼城卧虎藏龙,指不准真有传说中跨入“心武之境”的武者,古人常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在片刻思量后,云凡赶紧跟上了王渺舟的步伐,毕竟逃跑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让让!都让让!”褐发男一个跳马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危机,云凡没有注意直接把面前正准备朝他捅刀的家伙撞翻,差点把跟在他身后的王渺舟给砸了。 部分得知悬赏令的商贩,根据云凡等人逃跑路线,提前埋伏在了三人必经的路上,但是云凡可不傻,所有对他们笑面相迎的,纷纷都被云凡一拳放倒,丝毫不管那些家伙是什么水平的武者。 沿途的商贩对这一幕,满脸茫然,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但是这些关云凡屁事。为了摆脱追兵,云凡每跑一段路就掀一个摊,通过制造的路障来争取更多逃离危险的机会。结果,追杀他们的人反而更多了…… “这他妈啥情况?!”褐发男蓦然回首看见身后仿佛有一支军队在追杀他们,跑得更快了,“我先走一步,码头等你们!” “尼玛!!”云凡看着这褐发男穿着长袍带着那么多金银珠宝还能跑这么快,遂骂道,结果这时,身后的王渺舟跟了上来:“这尼玛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追我们?!” “我他妈的哪知道!这天琼城晚上的人居然这么多!”云凡哭喊道,并继续掀着沿路的摊子,结果王渺舟制止了他:“别再掀了,人会越来越多的,跑快点!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溜了溜了!” “喂!”云凡傻了,但是现在他除了跑没有别的办法。繁华的天琼城街道里,三人逆行于夜色下。黑暗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着王渺舟等人越走越远,女人张开了她血色的羽翼,与夜色相拥。 …… 港口,一只刚睡醒的“白络神龟”正好奇的看着岸上的人类进行他们最后的疯狂,它“呒”的一声,像是在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巨大的鳍手拍打着海水,激起阵阵浪花。褐发男第一时间跳上了它的背部,然后用匕首尝试切断了将神龟捆绑在码头的绳索,但是没成功。驾驭神龟的船夫这时在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大吼道:“干什么呢!” 褐发男二话没说将手中的匕首朝船夫的大腿投掷,并非常精准的令其丧失就行动力。 “这就是你们说的船?”第二个到达港口的王渺舟质问褐发男,褐发男尴尬道:“能过海就行了!咱就别挑了!” “白络神龟的速度跑得过天琼城的船?你是第一次来天琼城吧?”王渺舟一跃而起跳上了巨大的神龟背部,跟褐发男吵了起来,褐发男叹息道:“确实是第一次来。” “……”王渺舟无语了。 危急关头,云凡终于赶了上来。 “快,砍了这条绳索!我们走!”褐发男此时已顾不上客套称谓,直接对云凡吼道,云凡被他这一吼懵了,他的手放在了天纵牙上,开始蓄力。 “你在想什么心思?快点!”王渺舟见状,急不可待,直接跳下龟壳试图拔出云凡腰间的天纵牙,结果被天纵牙血黑色的刀气炙着了手,遂骂道“这是什么破刀?我尼玛无语了!” 云凡没有理会他,这时追赶他们的人已抵达港口。出鞘的天纵牙及时将绳索斩断,云凡把王渺舟扔上了龟背,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三人并不知道怎么操控这白络神龟。危急关头,远处的灯塔上传来女人缥缈的歌声,王渺舟听罢有些恍惚,感觉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不确定。 失去绳索束缚后的白络神龟,在女人的歌声里眼睛红光闪逝,似是开心极了,顺势一个摆尾直接将周围的船只给打翻,破碎的甲板以及四溅的水花将部分追杀云凡的人卷入无尽的深渊海中,随后不需要云凡他们去驯控,如同惹了事的孩子一样,生怕被人追责,掉头就跑,那个逃跑速度,比云凡来的时候快多了。 混乱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海雾,在云凡等人离开码头的同一时刻,将整个天琼城笼罩。海雾里,血色的羽翼煽动人们心中的焦躁,猩红的双眸冰冷的扫视过这座城中的芸芸众生。 那个叫水星月的女人,此刻正如一位没有感情的神袛,站在天琼城码头的灯塔上,纵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数百名披着黑衣的女子张开她们的翅膀,在海雾中若隐若现。 女人在用她的方式为王渺舟的离开,制造恰到好处的时机。歌声里,披着黑衣的使徒们从海雾中亮出匕首,将所有追赶王渺舟到码头的人全部杀死,并弃尸海中,血腥味过于浓烈即便是海风也难以在片刻消散。 她们藏匿于这片海雾里,顺着歌声,悄悄出现在别她们视为猎物的男人们身后,并用匕首抹上他们的咽喉。当巨大的血羽完全张开,码头上最后一个活着的“猎物”看清了是谁在捕杀他们。 “黑天…黑天教!” 随后,锋利的羽刃将男人均匀的切割成十七块,只留下一双腿站在结实的甲班上。海风里,深渊海的浪花拍打在一片狼藉的码头上,天亮以后,没有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教长,全部都解决了。”数百名披着黑衣的使徒,收起了她们的羽翼,在水星月的耳边低语。女人望着渐渐远去的王渺舟,喃喃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眼见海雾将整个天琼城笼罩,王渺舟开心的像个孩子:“起雾了!起雾了!” 褐发男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起雾了又怎样?” “起雾了,他们就没办法再追我们。”云凡喘了口气,“海雾里,所有船只都没法作业。” “那我们岂不是也…”褐发男担心道。 “我们坐的是神龟,不存在这种问题。”前一刻还在责怪褐发男的王渺舟,这一刻庆幸:“你没听过太古神话传说吗?当海雾笼罩深渊之海,人类将在海雾里失去方向,届时,天生便具有灵性的巨兽,将成为这里新的主宰。” “所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安全了?”褐发男子问王渺舟,王渺舟道:“算是。” “放轻松!”云凡拍了拍褐发男的肩膀,然后瘫坐在龟背的舟棚里,望着渐渐消失在海雾里的天琼城,恍然如梦。本想花光钱再走的王渺舟,此刻忽然有些不舍。 但是,经过片刻的思量过后,他意识到,其实自己放不下的并不是什么天琼城的富贵,也不是什么王公子的虚名。能让王渺舟放不下的,是女人。那个带他来到这里,最后又残忍拒绝他的水星月。今夜发生的一切对王渺舟而言太突然了。他还来不及和她道别,便匆匆坐上了回家的“白络神龟”。 想着想着,王渺舟更难过了,于是对着海雾大声喊道:“天琼城!老子还会回来的!” 云凡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海雾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复王渺舟的呐喊,能听见的,只有白络神龟调皮呼喊“呜—”以及深夜的海雾里,此起彼伏的海浪声。 褐发男见王渺舟有些不开心,遂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 暴躁的王渺舟本想骂褐发男“关你屁事”,但是想了想人家是来安慰他的,这样开骂不合适,于是转而问道:“今天下午撞倒我的是你吧?你这发色我见过,别耍滑头,说,我的金票是你偷得吧?” “不错,正是!”褐发男话语间很是自豪。 “身手还挺不错的嘛,叫什么名字?”王渺舟听罢居然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欣赏面前这个男子。 “在下司徒钟情!”司徒钟情效仿世家文臣揖手道。王渺舟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以后跟我混,带你吃香喝辣!” 司徒钟情转首看向云凡,云凡瞪了眼王渺舟:“那你以后跟谁混?” “你先喊我声爹听听!”王渺舟挑衅道。 “我这就给你踹下去!”云凡拔出天纵牙。 “别!我就开个玩笑!”王渺舟见云凡迈开了左腿,赶紧赔不是,云凡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将司徒钟情兜里的金票全部搜刮走,司徒钟情本想反抗但是云凡却提醒他道:“事前说好的,金票我的,金银珠宝归你!” 司徒钟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最终,二人迫于云凡淫威,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云凡拍着二人的肩膀,以一副老大哥的口气道:“以前你们干了什么,我不过问,但是从今以后,你们都得跟我混!” 故国神游 第二十九幕【霜剑引】 古依娜回到齐寺的时候,大火基本上已将这里彻底化为废墟,数百名披着轻甲的剑侍将附近十多个街道封锁。 古依娜认识这些披着轻甲的军人。 他们是明月城的王城禁军。 这几天她刚和这些人交接完明月城的城防守备工作,有些面孔她还见过,比如那个和她对接工作的禁军副统领蒹葭。 就在古依娜回齐寺前半个时辰,这里的大火便被蒹葭带着禁军扑灭,此时数百名身披轻甲的“霜剑”将化为废墟后的齐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泾渭关一战结束后,原本作为王城禁军的寒甲军大多数都死在了战场上,云姈为保证王城的守备力量,将剩下的寒甲军与后面招募的新鲜血液进行整合,这便有了如今的“霜剑”。 在赤焱武士没进明月城之前,这里的守备工作便是由重组后的“霜剑”来负责,而作为副统领的蒹葭,则是云姈的亲信之一。因此,即便廉牧是现在禁军的大统领,但是目前禁军的主要任务和活动内容,依然都是由蒹葭来安排和负责。 在与赤焱武士交接完城防任务之后,作为王城禁军的霜剑职责变更为维持明月城的治安秩序和王宫的守备工作,恰好解决了之前王宫近卫的人手不足问题,也正因如此,负责殿前守备的柳风魂才有时间跑到宫外寻找来自墨国的杀手。 夜色里,军人们忙碌的身影在高举的火把下闪动。为了跟古依娜交接工作,蒹葭这几天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结果今天刚交接完本准备放松一下,齐寺的这场火再次让她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发生了什么事。”此刻的古依娜,在两名身着重甲的赤焰武士护卫下,返回已经化作废墟的齐寺,结果看到齐寺化作焦土,被这么多霜剑包围,又没看见辛扎依玛,古依娜突然有些担心辛扎依玛的安全。 而正在作现场分析的霜剑副统领蒹葭,则在这时与古依娜目光相触。她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古依娜,毕竟白天刚和她交接完工作。 蒹葭:“这么巧?” 古依娜:“不巧。” 蒹葭看见古依娜身边跟着两个赤焱武士,一开始没有多想,但是听古依娜有些严肃的口吻,随即就多想了。白天她刚和这位来自北陆的飒部二把手交接完工作,此刻这位二把手就出现在了这里。 尽管以前王城禁军是需要负责王城内外的治安守备以及秩序,但是现在“霜剑”只是将城防守备的任务交接给了以古依娜为代表的飒部军队,王城内以前还是归“霜剑”管。古依娜的突然来访,令蒹葭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趁机插手更多明月城军备的安排,遂警惕起来。 蒹葭的警惕似乎被古依娜一眼看穿。 古依娜:“不要误会,我住这里。” 古依娜的提醒,令此时的蒹葭突然想起来这件事。飒部军队进城后,几位重要将领的住处就是在齐寺。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蒹葭连这种常识问题都忘了,遂赶忙向古依娜表示歉意:“抱歉抱歉,古先生,这几日太忙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古依娜:“那现在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蒹葭说:“不行。” 古依娜:“为什么?” 蒹葭说:“现在霜剑要接管这里。” 古依娜:“您是有什么要隐瞒吗。” 蒹葭惑:“先生虽然是我夙国贵客,却也是如今赤焱武士和飒部将士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今日齐寺大火隶属我霜剑军辖内事务,目前失火原因尚未查明,请先生不要越权。” 古依娜:“如若我执意要闯呢?” 蒹葭道:“云少主并不在寺内。” 明月夜下,焦土的气息随风飘远。 蒹葭的这句话直接令古依娜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但是未等古依娜作出回应,蒹葭继续道:“少主应是在大火燃起前去了别处,先生不必担心,此次意外并未造成任何人的噩耗。”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去看看?” 古依娜没有想到,近日在交接工作时对她客客气气的禁军副统领,此刻竟然会与她如此针锋相对。而这位禁军副统领越是如此,就让古依娜对于发生在齐寺的这场火越是好奇。 肃杀的风卷落秋末的叶。 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迈出了铿锵的第一步。这时,周围数百名披着轻甲的霜剑禁侍,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围了上来,并拔出剑鞘中的霜剑,拦在武士与古依娜面前,不让半步。 面对如此强势的态度,古依娜没有轻举妄动,她不屑地扫视过这一把把出鞘的霜剑,心想真要打起来,她一个人就可以将这些围住她的霜剑禁侍通通放倒,根本就不需要跟着她的这几个赤焱武士出手。 所有听闻古依娜在北陆故事的人,都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但是心思缜密的女谋士,而没有人想过,这会不会是她的一个伪装。 今夜的齐寺,比以往都要热闹。 这是赤焱武士在明月城中与原本充当王城禁军的霜剑禁侍首次发生冲突,仅因为两个女人的唇枪舌剑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这只是开始,并且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蒹葭问:“先生要明白,无论是谁,既然在夙国,就要遵守夙国的规矩。这里不是北陆,云凡少主现在还不是夙国的国主。” 古依娜笑了:“我回我住处,不行吗?” 蒹葭冷冷道:“因为齐寺被毁,先生现在的住处已经改到了镜月城的落霞公馆,为了先生的安全着想,还请移步。” 古依娜疑惑:“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 蒹葭淡淡道:“就在刚刚。” 古依娜问:“我若不去呢?” 蒹葭笑了:“那就烦请自便,除了这里,先生爱去哪儿去哪。” 古依娜:“看来今天蒹葭统领是铁了心不想让我进去是吗?远道贵客的住处被大火烧了,不少重要文件档案都落在里面,连去看一下都不行?这就是东霁夙国的待客之道?” 蒹葭道:“夙国有夙国的规矩。” 如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蒹葭如一尊石像般挡在古依娜的面前岿然不动:“即便先生想要杀我,我也不会让出半步,还请先生移步镜月城落霞公馆。今日发生在齐寺的这场大火,等我调查清楚了一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 薄雾浓云散去,明月光华照影。 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在月光下缓缓退回古依娜的身边。蒹葭的强硬态度,令古依娜很是意外,并在此间加重了她的好奇。 她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现在的夙国正处于内忧外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妥协:“好,我会等你所说的交代,别让我失望。” 蒹葭作揖手拜别古依娜。就在古依娜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她忽然一件事,遂又叫住了古依娜:“先生暂且留步。” 古依娜疑惑:“又有何事?” 当古依娜转身之时,蒹葭的手上多了一把带血的金刀,这是辛扎依玛遗落在齐寺的金刀,悲伤和担忧随即占据了古依娜的双眸,只听蒹葭淡淡道:“这是辛扎依玛将军的佩刀。” 古依娜:“她人呢?” 蒹葭:“先生不必太担心,据我霜剑负责巡街的兄弟来报,目前辛扎依玛将军人在镜月城的陆园,已无大恙。陆园离先生移步之处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待会先生回公馆时,若顺道访问陆园,今日发生在齐寺的这一切,先生可在陆园暂且先行了解。” 古依娜赶忙从蒹葭手里接过金刀,一改刚刚的态度:“方才失礼之处,还望统领海涵。” 蒹葭:“先生客气,烦请先生回公馆的路上一定多加小心。如今的明月城不太平,虽有赤焱武士与飒部勇士精诚协助,但人心难测。” 古依娜:“有劳统领费心,古依娜谨记。” 得蒹葭提醒后古依娜效仿东霁的文臣世家,揖手躬别,蒹葭见状回以古依娜同样的礼节,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似在此间烟消云散。 倘若真是如此,全剧终。 当晚风将落地的秋叶再次卷起,薄雾浓云遮蔽了明月城的明月,天地间只有火把的火光以及蒹葭眼中,古依娜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时,一个身着黑衣手握霜剑的男子踩着风声出现在了蒹葭的身边,他顺着蒹葭的目光望着远去的古依娜,言语中有些不屑的意味:“对待这些蛮子那么客气干嘛?” 蒹葭:“他们不是敌人。” 男子:“但也不是朋友。” 蒹葭:“目前我们需要他们。” 男子听罢,与蒹葭并肩望着无尽的夜色:“刚刚那把可是金刀,若是熔了作金砖,顶咱们好几个月的俸禄,可惜了。” 蒹葭:“齐寺的火这么大,若是真金做的早已融化,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男子:“想你啊!” 蒹葭:“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男子:“你看我喝醉过吗?” 蒹葭:“那为何总说胡话?” 男子:“好好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说点正经的。经过刚刚的交涉,这人的性格跟你之前判断的,一样吗。” 蒹葭的目光在这一刻深邃:“不一样。” 男子:“哪里不一样。” 蒹葭思索:“没有想象的那么棘手。” 男子:“你是不是看上这个金发蓝眼的北陆女人了?” 蒹葭反驳:“我喜欢男人。” 男子:“那你,喜欢我吗。” 蒹葭的话语中有些愠怒:“墨殇,劝你适可而止,咱们正在查案。” 墨殇尴尬赔笑:“别生气!不开玩笑了,咱们言归正传!齐寺的每一寸焦土都被我翻烂了,还是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若不是情报有误,就是这里根本没有你想要的。” 蒹葭:“院子里那具尸体呢。” 墨殇:“其实一共有三具尸体,两个直接被刀气蒸发成了血雾,仅有部分残肢没有被碎解,但确定都是墨国的杀手。” 蒹葭:“能够查的到在他们死前,最后接触到的是谁吗?” 墨殇:“柳家二公子柳风魂杀的。” 蒹葭:“我是说跟他们碰头的。” 墨殇:“接触前就被柳风魂杀了。” 蒹葭:“那是谁给他们传达的指令?之前我们截获的情报还是让他们去刺杀国主,既然墨国最后的情报人员被柳风魂杀了,那又是谁给他们下的命令转而刺杀云凡少主。” 墨殇:“别国暗探在明月城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按照计划,所有的墨国暗探都已经被我们所清剿,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蒹葭:“你就这么自信?” 墨殇:“你以为我这卧底是吃空饷的?” 蒹葭:“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们有哪一环节出现疏漏,为什么柳风魂会在今天出现于齐寺,这不合常理。” 墨殇:“最近不合常理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我倒是认为现在我们在查的这个案子,跟鹿呦鹿大人有很大关联。” 蒹葭:“监察百官是谕法司职责。” 墨殇:“那通敌叛国归我们管吗。” 蒹葭:“我们只是护城的刀和剑。” 墨殇:“墨国的军队前脚刚走,夏国的军队最近刚回,现在西霁的军队又在泾渭关以北虎视眈眈,你打算如何拿手中的刀和剑,去守住夙国人心中的城?” 面对墨殇的这一问,蒹葭沉默了。 墨殇:“我已经把这件事反映给你在谕法司的那位好姐妹林苒,先不管和鹿呦有没有关系,咱先给他备案了再说。” 蒹葭:“这事你怎不先和我商量?” 墨殇:“又不是什么大事。” 蒹葭:“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墨殇:“面对如今内忧外患的局势,我建议你还是多关注一下咱们未来的国主云凡吧,今天的这场大火虽然灭了,但是他却也在这场大火中没了影。” 蒹葭:“先前国主已吩咐我不必去管云少主之去向,她自有思量。如今尽快稳定明月城内的秩序才是当务之急。” 墨殇:“仅靠我们霜剑禁侍来维持?” 蒹葭:“城防守备已经交接给了赤焱武士,难不成你想让赤焱武士亦或是那些蛮族的斗士再进一步取代我们这些本土的军人吗?” 墨殇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蒹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想太多没有意义,快跟兄弟们把这里清理一下,然后回家睡个好觉。” “这云少主刚回来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墨殇尴尬的苦笑道:“只怕是从今夜起,没有一天可以睡个好觉喽!” …… 镜月城,陆园,深夜。 当辛扎依玛沉入静谧的梦想,可爱的五花和六叶已经将这里打扫干净,前一刻把陆园大门踹烂了的柳风魂此刻为了表达心中的歉意,正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给陆未闻修木门。而陆未闻则在一旁看着这位柳家二公子修门,来观察这位传说中号称柳氏双绝的柳二公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夜色下的陆园庭院里,回荡着柳家二少对着木板叮叮砰砰的敲打声,而这每一声的敲打都是柳风魂极具匠意的一锤子。 也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 柳风魂终于修好了这木门。 于是,在陆未闻惊讶的目光中,柳风魂把木门举了起来,炫耀道:“怎么样,陆先生!满意不?” 陆未闻粗略的看了看,并没有考究这经过柳风魂之手的木门耐用性问题,只是道:“手艺不错。” 柳风魂听陆未闻夸他,立马膨胀道:“不是我吹牛逼,就我这手艺,全东霁找不到第二个!” 听了柳风魂的话,陆未闻笑了。或许这位柳二公子与曾在家宴上出席的柳大公子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位二公子更接地气,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势,这倒是令陆未闻有些意外,并在无形中平添些许好感,尽管今夜柳风魂踹烂了他好不容易修好的门,但主要是为了救人,且现在也丝毫没有任何架势或是理由推脱自己的鲁莽,而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给他修了一晚上的门,纵然再生气,此刻也消停。 “辛苦了。”陆未闻道。 “不幸苦不幸苦!”柳风魂赔笑,“应该的,都是我的错,我这就给陆先生把门装上!” 陆未闻:“有劳。” 柳风魂:“客气!” 明月城柳家可是夙国第一世家,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就是放在整个东霁都是数一数二的实力,尽管现在夙国不如往昔,但夙国衰落不代表柳家势孤。如今的柳氏家主柳朔,在整个东霁的名望仅次于白氏家主白逸,若是让柳朔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号称柳氏双绝的柳风魂跑到位居夙国世家末席的陆未闻府邸,给他修门,估计得活活气死! 随着柳风魂一番折腾,陆园的木门回归到它原有的位置,柳风魂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膨胀道:“先生放心,我修过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坏!以后先生就不用再为门的问题而担心!” 陆未闻:“若是以后坏了呢。” 柳风魂:“若是坏了,我就给先生换个黑金打造的大门,低调奢华,富贵简朴!” 黑金是天下最贵的金,它的用途很光,以柳风魂每个月的俸禄,造一个黑金大门估计得等下辈子,除非他问家里要钱。而柳氏向来孤傲,不会与陆氏这种末位世家往来,所以若是让柳朔知道自己的二儿子此刻在陆园修大门,别说是给他钱买黑金,赶他出家门都有可能。 就在柳风魂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推开了陆园的大门,结果由于没有控制好力度,刚被柳风魂装好的木门仅碰了一下就直接倒在了柳风魂的身后。 “本大爷刚修好的门!”柳风魂怒而转身,拔出碎青冥,直指陆园大门方向,“谁啊!” 凛冽的夜风中,混杂着暴走的刀气,在赤焱武士的铠甲上摩擦出一簇簇绚烂的火星,感受到强烈杀意的赤焱武士随即拔出了刀,进入戒备状态。 薄雾散去之时,明月光穿透浓沉的夜云,照亮了空寂的陆园庭院,如蓝宝石般的双眸在月光里灼灼,深秋的风乱了她金色的发丝,纤细的手放在了出鞘的刀尖上。 于是,原本处于戒备状态的赤焱武士收刀归鞘,并将陆园的大门守住,而古依娜则在这时,踏着月光,出现在了陆未闻的面前:“陆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是陆未闻与古依娜的第二次见面,在柳氏二公子承诺给陆氏家主造个金门的瞬间,前一刻还风轻云淡的陆氏家主,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月下美人,忽然心跳如林间小鹿。 “是你…”陆未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尴尬的还不知道面前这位他所心仪的姑娘叫什么,这也没办法,毕竟陆未闻也是刚来这里不久,没什么熟人给他讲述很多当下有关的人和事。夜宴之后的陆未闻一直都挺忙的,根本没空探听坊间风闻故事,所以不知道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古依娜:“忘了自我介绍,小女子名为古依娜,来自北陆,前几日与公子曾在宫中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子可有印象。” 那夜的家宴上,未闻曾想过下次再见这位北陆姑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结果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公子的星眸里,是美人月下清影。 他整理着发冠,生怕会有些失态: “虽是匆匆一面,至今未曾忘记,” 她踩着月光,一步一步向陆未闻走近,原先在柳风魂挥刀间散发的刀气,因为古依娜的出现,竟不知为何,忽然四散逃逸。 更尴尬的是,面对挡在她与陆未闻面前的柳风魂,这个女人竟直接将柳风魂无视掉,径直朝陆未闻走去,似乎陆园里此时只有陆未闻和古依娜,并不存在他柳风魂,这反而刺激了柳风魂的自尊心,遂喊道:“站住。” 古依娜停下脚步,但并未转身。 “这位是?”她问陆未闻,未等陆未闻答复,柳风魂抢先问道:“这么晚不睡觉,请问你来陆园有什么事儿吗?” “自然是有要事要找陆先生。” “你找陆先生我管不了,但是这陆园的大门被你的人弄坏了,本大爷就不能不管了!”柳风魂以碎青冥拄地,纵横的刀气不经意间将他脚下青石板碎裂成数块,“既然你管不好自己的部下,今晚本大爷帮你管管!” 陆未闻:“……” 古依娜:“哈?” 两名赤焱武士:“?!?” 未等古依娜明白柳风魂想表达什么,这位行事古怪令人常难以捉摸的柳氏二公子,直接高举起他手中的碎青冥,欲要朝着门外的赤焱武士挥动:“纳命来—————!” 故国神游 第三十幕【血眼霜蹄】 二十多年前,霁朝的帝都还在夏国境内。 辉煌的霁王朝尚未因“赤焱之乱”分裂为东西两霁。彼时,北陆各部落在得到“天纵牙”的飒部蛮王阿萨兰提的带领下逐步壮大,日渐形成与霁朝分庭抗礼之势。 北陆部落与霁王朝自古以来,时有战事发生,后因夙国崛起,镇守霁北门户,故多年来相安无事。直到霁愍帝得知蛮王阿萨兰提得到了那把神魔之刃“天纵牙”,恐北陆有变,渐终日惶惶,茶饭不思。最终,在谋臣的建议下,霁愍帝以联姻之策拉拢蛮王为婿,换取天下太平。 然而,那时的霁愍帝只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妹妹慕稚,除此之外,慕氏王族并没有女儿可以做联姻公主嫁过去。而谋臣的提议,实际上是以诸侯之女作联姻公主远嫁北陆。列国诸侯得知此事后,一时间纷纷颇有微词,暗流在此间悄然翻涌。 得知此事的夙国郡主云晗自告奋勇,不顾夙国宗室反对,自愿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北陆,以换取天下太平。 云晗,是如今夙国主云姈的姑姑。 云晗的长兄是此时正在帝都担任天子殿前护卫统领的云晋,二哥是身为夙国储君的云宸。得知云晗自荐作为联姻公主远嫁北陆后,云宸与云晋提出了强烈的反对。 他们认为这只是妹妹的一时冲动,并请求父亲将妹妹云晗禁锢在明月城的王宫,但当天子的圣旨下达到夙国之时,一切为时已晚。 那年,数万名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第一次来到霁北的明月城中,以一道圣旨将云晗作为联姻公主接走。作为夙国镇国神兽的“血眼霜蹄”在目睹这一切后,也放心不下云晗,生怕她在北陆被欺负,于是陪同云晗奔赴北陆。 见到云晗后的飒部蛮王非常满意这位来自霁朝的公主,一直以礼相待。然而,云晗的长兄云晋生怕云晗受了委屈,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跑到北陆,与蛮王阿萨兰提在当时的北陆王都天光城演武场,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比武,最后蛮王阿萨兰提赢得了云晋的认可,云晋赢得了蛮人的尊重。 一年后,云晗为阿萨兰提诞下一子。遗憾的是,未等这家人共享天伦,因为黑天教的密谋,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出生便失去了他的父母。 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赤焱武士的信仰,天帝长子“晞”的转世。在他出生那天,北陆十侯听信黑天教唆使撩拨,对飒部发动叛乱战争。 卑鄙的十位北陆君侯,污蔑蛮王企图向霁王朝宣战,于是为了霁王朝能够与北陆和睦相处,纷纷向飒部反戈,并以此等谎言作遮羞布掩盖他们叛乱弑君的事实! 草原上第一大部落“飒”在十个部落共同发起的叛乱中被赶尽杀绝,云晗与飒部蛮王战死北都天光城。而他们的孩子,这个被黑天教以为已经死在战火中的婴儿,则在此期间被“血眼霜蹄”送回到云宸的手中。 之后“血眼霜狼”不知所踪。 …… 北陆十侯之叛结束后不久,装有蛮王首级的檀木匣子,被呈上送往当时位于夏国境内的帝都“凛风”,作为北陆十侯向霁王朝俯首称臣的礼物。 当蛮王的首级送达帝都,作为天子近卫统领的(云晗和云宸的长兄)云晋,与一位下级赤焱武士的孩子出生在了这个无星无月之夜。随着婴儿的阵阵啼哭,令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的“赤焱之乱”,如期而至。 (霁朝的帝都,迄今为止经历了三次更迭。一开始是在夏国境内的凛风城,结果“赤焱之乱”期间毁于战火。而后,霁分东西。东霁帝都定在了夙国境内镜月城,西霁帝都定在了百花城。待到“天火劫”降世,镜月城化为焦土,被后世视为霁朝正统的东霁王朝,因失去天子陷入大乱之局,列国诸侯杀伐混战,随后西霁八柱国入侵,便有了梁懿携七国之师奔赴泾渭关抵御强敌匡复东霁的这段佳话。现如今,西霁的帝都依然在百花城,而东霁的帝都则定在了络国境内的“景光”。) 那时的帝都还在夏国境内,尽管有赤焱武士负责王城防御,但是城中依然有不少夏国血虎骑驻扎以作勤王之备。自霁朝建制以来,帝权与诸侯便时有摩擦,因慕氏王族有赤焱武士作禁军,故大多诸侯皆怒不敢言。 无星无月之夜,传说中的黑天教十二教宗降临帝都。她们企图在尚未察觉异样的赤焱武士们眼皮底下,从云晋的手中抢走已转世为云晋之子的“朔”。 过程中,云晋的妻子战死,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这群黑衣女人掳去。暴走的云晋手握飞花剑突破武道极限,与来犯的黑天教十二教宗死战,最终因体力不支倒在血泊里。 危急关头,失踪已久的“血眼霜蹄”突然出现,并与闻讯驰援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以及另外几位赤焱武士军团长一起,同黑天教十二教宗展开激战。 一群十四阶“无我”境武者,在帝都大打出手。黑色的火焰纵横十里,将无尽的繁华化作焦土,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肉白骨弹指间灰飞烟灭,明明是人祸却仿佛是天灾。 混战中,“血眼霜蹄”确定了黑天教的目标是云晋的孩子,遂趁十二黑天教宗与赤焱武士军团长们混战之时,抢下云晋之子,火速逃离。 一位黑天教宗见状追了上去,穆勒卡丽赶忙脱战紧随其后。其余的赤焱武士军团长则在此间将剩下的黑衣教宗拖住。然而,见婴儿被抢后,十二黑衣教宗无心恋战,在经过又一番鏖战过后,随即消失在了黑色的火焰里。 未等这些赤焱武士军团长们缓过神来,夏国的血虎骑循着嘈杂打斗,蜂涌至现场。结果,这些血虎骑看见了战死的殿前近卫统领云晋尸体,以及现场的狼藉,纷纷亮出刀剑向赤焱武士几大军团长。 出于帝权与诸侯间的微妙关系,身为王室禁军的赤焱武士时常会与霁朝各大诸侯国发生摩擦,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小摩擦竟会在这样的夜晚一并爆发! 眼见天子侍卫统领身死,赤焱武士军团长满身血迹,这些夏国血虎骑不听赤焱武士的军团长们解释,直接拔出刀剑将他们包围。一位暴躁的赤焱武士军团长见状,没控制住情绪当场便将这些血虎骑全杀了。 随后,这一幕被黑天教的教徒看见并散播出去,变成了王室禁军杀了天子近卫统领与勤王的夏国血虎骑。闻名天下的“赤焱之乱”,也因为这流言蜚语正式开始… 逃离战场后的“血眼霜蹄”直接将云晋之子带出帝都,没多久,那个追来的黑天教宗与之发生激战,好在有穆勒卡丽及时赶到助了“血眼霜蹄”一臂之力。 当这位黑天教宗被击退之时,帝都随即传来了关于赤焱武士叛乱的消息。此时的血眼霜蹄已身负重伤无力前行,由于黑天教的再度出现,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血眼霜蹄”没有将这个孩子再带回夙国交给云宸,而是将之托付给了穆勒卡丽,并让穆勒卡丽带着孩子远离帝都,隐姓埋名。 自此,世间再无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而多了一位秋叶城外的“明镜居士”叶轻娆。后来,“赤焱之乱”席卷东霁,原本被慕氏王族作为帝剑的“弈心剑”在这个过程中失踪。 有人说这把剑被赤焱武士偷走了,也有人说这把剑其实早在赤焱之乱开始之初,就被叶轻娆带走了。当时的叶轻娆,恰恰肩负着看守帝剑的职责,但这些皆因年代久远,如今根本无从考据。 再后来,“血眼霜蹄”重回北陆,苦心寻找在北陆十侯之叛中遗失的“天纵牙”,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 东霁夙国,明月城,夜。 在历经多年奔波后,“血眼霜蹄”终于回到了它熟悉的故土,夙国明月城。此刻,晗光殿外的台阶上,这只雪色的巨狼正趴在云姈的身边小憩,样子很像在母亲身边安睡着的孩子。 夙国的镇国神兽,是一只体型魁梧,血眼黑瞳,浑身雪白绒发的巨狼。传说,当这只巨狼暴怒之时,霜雾将萦于它的蹄爪间,天地万物皆会在其长啸声里,被无尽飞雪所笼罩,又因其天生血眼黑瞳,故得名“血眼霜蹄”。 闻名天下的夙国苍狼骑座驾“碧眼苍狼”,便是“血眼霜蹄”与夙国本土的雪域苍狼所繁衍之后代。遗憾的是,这些碧眼苍狼经历过“赤焱之乱”,活过了“天火劫”,却最终消失在了泾渭关一战中那场不期而遇的风雪。 余下的狼崽也在后来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中,被墨国派出的暗探潜入投毒死尽,自此夙国再无苍狼骑。 云姈出生那年,“血眼霜蹄”刚离开明月城跟随她的姑姑云晗奔赴北陆。因为作为种狼的“血眼霜蹄”离开,不再有新的“碧眼苍狼”出生。 后来“血眼霜蹄”将云凡送回到云宸手中时,年幼的云姈曾与它有过匆匆一眼,结果再见时已是二十多年的今天。 这只活过千年的神兽,如今早已对人性了若指掌。但是云姈一点也不怕它,对于她而言这只外人看起来凶悍无比的巨兽,其实就跟家人一样。尽管过去的这二十多年里,它错过了自己的成长,可云姈知道,不管发生什么,“血眼霜蹄”都会在云氏一族最需要它的时候及时出现,“血之契约”的“传承”与“守护”,是它与云氏一族难以割舍的永恒羁绊。 月光下,纤细的手轻抚过“血眼霜狼”温暖的雪发,她没有说话,悄悄将手心贴在它的心上,默默感受着它的心跳,它的呼吸。 此时,天下正处于秋冬交际。 位于霁北夙国的明月城,向来是天下列国之中最先感受冬意之地。但是今年,这里虽率先感受到了冬意,却并非第一个迎来霜雪。 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霁北,仅明月城未能与这场雪相逢,着实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霁北的冬天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漫长,很多动植物都会在这样的冬天或沉眠或死去。所以,不少住在明月城的百姓,早在秋末之前便准备好了过冬的食物与御寒的衣物。 晚风拂袖间,月华倾洒石阶。 天幕之上,几净空明。 一直在云姈身边静候的宫人生怕她着凉,遂取来了裘袍,想为她披上,但是被云姈拒绝了。皎洁的月光下,清冷的晗光殿前。 她伸出双臂抱住熟睡的“血眼霜蹄”,就像是小女孩搂住心爱的毛绒玩具。身后的晗光殿是云姈姑姑云晗以前的寝宫,到如今,却成了她的行宫。 风轻撩起她的额前发,云姈缓缓合上眼,侧耳倾于“血眼霜蹄”的心上,随后这只巨狼猝不及防地将云姈搂入怀中。 一旁的宫人被这一幕吓到,随即亮出刀剑,反倒让云姈扑哧一笑。玉手挥袖间,宫人收刀剑于鞘,继续如石像般守护于云姈身旁。 与裘袍相比,“血眼霜蹄”的毛发要更加温暖,而且它的毛发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草木香气,不知是否是前几天日为它洗浴的宫女所抹,还是它天生所特有的体香。 云姈和很喜欢这种味道,不仅不刺鼻,还让她感觉很宁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白天一堆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到了晚上也不消停。自从继位国主以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作过一个完整的梦。 以前,她没得选,现在也一样。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只能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她侧耳倾听着“血眼霜蹄”的心跳,并在此间被它的温暖所环抱。它的体温驱散了夜色里的寒意。这时,云姈忽然发现,原来幸福和满足的感觉,竟是如此简单。 当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血眼霜蹄”的爪心画了个爱心之时,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刹那间于云姈的血脉里翻涌,她的视野渐渐模糊,出于害怕她闭上了眼睛。难以言喻的刺骨寒冷,随即涌上她的心头,但仅是一瞬。当云姈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寒意散去,不知从何而来的霜雾,在此时萦绕于云姈指间。 她疑惑的看着“血眼霜蹄”,“血眼霜蹄”也在这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与她目光相触。随后,云姈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这便是血之契约的力量。” 云姈:“是你在同我说话吗?” 血眼霜蹄:“意外吗。” 云姈:“意外,却又不意外。” 血眼霜蹄:“意外本尊会说话?” 云姈:“不意外你会说话,毕竟是千年的神兽,若不会说话才真意外,只不过现在你和我交流的方式,并不算是人族开合唇齿喉舌发音的那种说话嘛,我认为这更像是在神交。” 血眼霜蹄:“血之契约令本尊与云氏血脉共生,除了你们云氏一族,没有人听得见本尊再说什么,常人看来,此刻的你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为“血之契约”? 即以血为誓,挑选一个家族签订契约。若与神兽签订契约的这一族之血,在往后的岁月里,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到传承而绝后,那么与这个家族签订契约的神兽,也会迎来死亡。 千年前,“朔”以血祭之法,令十二只神兽失去了血肉,直到后来,“晞”战胜了“朔”,天帝在黎明的曙光里给予了十二只神兽重生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的代价,便是与人族强者签订“血之契约”。 “血之契约”蕴含着“守护”与“传承”的意义,奠定了人族与神兽的共生关系。作为交换,神兽将会守护这个家族世世代代。被神兽选中的家族,每一代都会有一位家族成员随机获得神兽的部分特殊神力,可以说这是神兽的馈赠,以防“天有不测风云”。 雁国秋叶城公子府中,那位名为楚辞的少年就是获得的风麒麟的部分力量,所以才能操纵风刃,与未完全觉醒的“朔”打了个五五开。楚辞能在那一夜如此出彩,并非仅仅是步入心武之境这么简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麟剑并不是一把剑,而是风麒麟本身。若当时的楚辞,完全唤醒风麟剑中的风麒麟,那么与他交战的孟简,将要面对的是风麒麟,和拥有风麒麟部分力量并且步入心武之境楚辞。由于风麒麟没有实体,楚辞可以通过让风麒麟附身自己的方式提升战力。 简而言之,位于十一阶“登峰境”的楚辞可以通过与没有实体的风麒麟合体的方式,对战处于十四阶“无我境”巅峰的武者…… 与人族签订“血之契约”的十二只神兽里,也就只有风麒麟是这么特别的,所以在这里着重回顾一下,关于风麒麟为何会选择放弃躯体栖息于风麟剑的因由,后面会提到。 重生后的神兽们因为先前被“朔”以血祭之法剥夺了封印在它们血脉中的魔神之力,所以不再具备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毕竟还是神兽,由于“血之契约”的效力,令它们拥有略高于十四阶心武之境巅峰的实力,所以依然可翻云覆雨,抵万马千军。 与它们签订契约的家族,将这些神兽作为图腾绘制成家徽。而这些神兽为什么大多会挑选世家大族签订契约,却不选择普通平民呢? 因为普通平民很容易会因为战乱饥荒疾病等各种原因死于非命,造成血脉断绝的情况,但是那些世家大族养尊处优,至少在血脉传承的问题上趋向稳定。 不过,也并非所有神兽都挑选了世家签订契约,比如前面提到的风麒麟,当年被他选中的楚氏家主不过是个铁匠。) …… 血眼霜蹄好奇地打量着躺在她怀中的这个女人:“比起这个本尊倒是很好奇,会让你感到意外的又是什么。” “意外你会同我说话。”话语间,云姈转首与它言笑,血眼霜蹄憨笑:“那以后多聊聊。” 云姈笑着搂住了它:“好呀!” 血眼霜蹄:“看来,多年前的小女孩,如今还是没有长大啊。” 云姈:“偶尔当个小女孩也挺好。” 血眼霜蹄:“那这位小女孩,你就不意外此刻萦绕在指间的霜雪,会是什么吗?” 云姈:“你赐予我的力量?” 血眼霜蹄:“部分力量。” 云姈:“也是血之契约?” 血眼霜蹄:“小女孩知道的倒挺多。” 云姈:“在你怀中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她乃一国之主,执掌着他人生杀大权!令列国诸侯所忌惮!” 血眼霜蹄:“所以很多人想杀死这个小女孩,包括她自己。是吗?” 云姈:“你会一直在吧。” 血眼霜蹄:“本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本尊不在的时候,小女孩要保护好自己。如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又该如何保护别人。” 云姈:“我可没说过要保护谁。” 血眼霜蹄:“云氏族人各个口是心非。” 云姈没有理会,只是望着指间的霜雾,问血眼霜蹄:“那…这个怎么用的?” 血眼霜蹄:“闭上眼,用心感受。” 于是,云姈听血眼霜蹄的话,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霜雾在她的指间萦绕的滋味。耳边,寒风肃杀,一旁的宫人看着眼前云姈自言自语地挥动纤纤玉手,不敢说话。 月华倾洒,晗光殿前, 青石阶上,霜雾凝结。 就在云姈准备挥动指尖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从镜月城中陆园方向传来。那声音如同神明挥动天锤敲打山川峰峦,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都在这声巨响里从睡梦中惊醒。 这感觉就像山崩地裂,似真却又似幻。 云姈起身远眺:“发生了什么事情。” 血眼霜蹄懒懒地翻了个身,趴在云姈的身前,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小打小闹,不必在意。” 云姈对于血眼霜蹄的话抱有怀疑,未等她命人前去探个究竟,一位从宫外急匆匆赶来的宫人,及时送来了关于镜月城陆园内的消息。 云姈在看完消息后,诧异的看着血眼霜蹄:“你是怎么知道的?” 血眼霜蹄叹了口气:“听到的。”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一幕【刀与剑】 镜月城,陆园,深夜。 明月光下,肃杀风起。 身着紫柳纹络锦衣的男人,迈开左腿,弯曲右膝,压低手中的太刀“碎青冥”。冰冷的双眸里,两名全身覆有重甲的赤焱武士,如巨石雕像般屹立原地。 杀意混杂在柳风魂体内的真气里,顺着他暴起的筋脉,汇聚到此时正散发着淡淡蓝光的“碎青冥”刀锋。纵横的真气在他脚下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错落痕迹。 无数道混杂着杀意的真气正缓缓化作肉眼可见的刀气,将柳风魂手中的那把“碎青冥”包裹,两名赤焱武士见状,随即进入备战状态。 伴随着一阵剑啸与铿锵,一名赤焱武士将出鞘的剑高举过头顶,另一名则双手握紧剑柄站下压身子,半蹲于前,将视野为身后者让出。两名赤焱武士互为犄角,面对柳风魂的挑衅没有丝毫的懈怠。 月光下,三片秋叶随风误入陆园中庭。 两名赤焱武士互为犄角没有丝毫懈怠。 “叱——!” 随着柳风魂的一声暴喝,扬起的“碎青冥”刀锋在青石板上划出一连串的火星,磅礴的刀气在柳风魂挥动臂膀间,朝着面前的两名赤焱武士奔袭。 两名赤焱武士见状,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随着一阵刺耳的削铁之声,一簇簇火星在黑夜里绽放在黑青色的铠甲上。待尘埃落定,身着这身铠甲的赤焱武士毫发无伤的站在了柳风魂的面前。 周遭的景物在这一刀下,被四散的刀气刻印。柳风魂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色难堪,如临大敌:“不,这不可能!” 陆未闻见势,本想上前劝阻,这时古依娜却拉住了他的手:“让他们练练手吧,我们先进屋说要事。” 陆未闻的眼中,是古依娜坚定的目光。 他犹豫了片刻。 耳边此起彼伏的刀剑交错之声令陆未闻有些分神,未等他多想,屋里传来了辛扎依玛的咳嗽声,似是从昏睡中醒来。于是陆未闻对古依娜道:“那我们先进屋吧。” 黑青色的重甲经过刚刚那一击后并没有半点划痕,出鞘的剑在月光下如美人皓齿,伴随着铿锵的脚步声,两名赤焱武士对柳风魂发起了反击。 一名赤焱武士以锋利的剑作獠牙,化身钢筋猛兽径直撞向柳风魂,身后另一名赤焱武士踩在前者的背甲上腾空而起,双手握紧剑柄当空劈下。 柳风魂没有打算躲闪,而是准备强行接下这一击。流溢在他血脉中的真气被空冥诀转化为暴走的刀气!月光落入他的眼中,他合上了双眼,感受着周遭纵横的刀气萦绕于左右。 火花迸发间,“碎青冥”以贯力被柳风魂抡向正面冲来的那名赤焱武士,直接将之逼退数十步!霸刀的刀气化作屏障,在此间抵挡住了当空劈下的赤焱武士之剑。柳风魂如一尊石像般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步。 两名赤焱武士相识之,同时将手中的剑高举过头顶。月光与星光在此间与他们手中的剑芒相融,未等柳风魂反应过来,炙眼的光辉令他陷入短暂的炫目,接着星辉撕裂磅礴的刀气,冰冷的铁拳直接将柳风魂击飞,狠狠的撞在了远处的墙壁上。 “碎青冥”跌落在地,两名赤焱武士冷笑: “连自己的刀都握不住,还敢挑战我们?” “夙国明月柳氏二少爷,也就这点本事?” 短短几个字,让柳风魂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尽管他很疑惑,为什么这两个赤焱武士说话的语调和经常来明月城商贸的那些蛮人很像,但是现在的战局由不得他细想。 柳风魂眉头一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碎青冥”,径直朝着这两名赤焱武士冲了上来。高举的“碎青冥”在月下一闪,刀气在此间顺着“碎青冥”化作柳风魂的铠甲,帮他挡下了与这两名赤焱武士白刃交错时几次致命的创伤。 纹络着紫柳的锦衣被寒芒撕裂,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剑锋过处,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血痕,鲜红而炙热的血让柳风魂意识到,他真的遇见了对手。柳风魂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反而越发的兴奋。 被星月之辉浸浴后的赤焱武士,从速度和力量上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原本被柳风魂用来杀敌的刀气,现在被迫用来抵挡他们强力的攻势,几番交战过后,刀气化作的铠甲不断被寒芒撕裂,又不断聚合。而柳风魂却并没有丝毫办法击碎面前这两看似笨重的铠甲,甚至连一点划痕都没有办法留下! 铿锵声里,刀啸风吟! 再这样下去,柳风魂体内的真气将难以跟上刀气的消耗,柳风魂咬着牙,拼命的挥动“碎青冥”,试图击碎面前这两副铠甲,结果到最后,这两名赤焱武士连剑也不挥了,直接站在了原地仍由柳风魂砍。 柳风魂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 当他砍到第三百六十七刀的时候,其中一名赤焱武士用手直接接住了“碎青冥”!柳风魂大惊,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名赤焱武士直接一脚将他踢飞。这一次柳风魂握紧了手中的刀,陆园的墙则在他的这次撞击下,露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柳风魂整个人都嵌了进去。 一名赤焱武士嘲讽: “柳氏气刀,不过如此!” 桀骜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低下了头。 另一名赤焱武士道:“认输吧,孩子。” 柳风魂没有抬头,他擦掉了嘴角的血。 这两名赤焱武士见状,打算将柳风魂抓过来再暴打一顿,直到打得他服气为止,他们疾步冲向此时的柳风魂,计划速战速决! 黑夜里,“碎青冥”上的淡蓝色刀气渐渐暗淡。温柔的月光在此时浸润了柳风魂的脸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默数着两名武士与自己的距离。 “十,” “九,” “八,” …… 他屏住呼吸,单手握紧刀柄,目光里是即将贴脸的冰冷寒光,脑海中翻涌着过往与他人对刀时候的场景。 “六,” “五,” “四,” 他已经能清晰的看清楚纹络在赤焱武士重甲上的赤色火焰,以及面具下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天地万物似乎在这一刻寂静。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 柳风魂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他们的心跳,甚至呼吸。 时间似乎在此间停止流淌。 “三,” 一道道沉寂在血脉中的真气,随着柳风魂脑海中翻涌的过往对刀经验,顺着手臂的经络重新凝聚在“碎青冥”的刀心,部分真气溢出,将柳风魂萦绕,仿佛在此间为他披上了一件无形的气甲。 “二,” 周遭的每一粒尘埃随流溢的真气浮动。 死亡是什么感觉,柳风魂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他没体验过,但是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原本黯淡的“碎青冥”在明月光下寒芒爆涨! 过往他所不解思绪, 这一刻后通通明了! “一!” 刀气将“碎青冥”彻底包裹,先前明灭的淡蓝色在这一刻化作深邃的幽蓝,并萦绕于柳风魂全身各处。铿锵的甲胄挥动锋利的剑,在同一时刻贯穿了柳风魂的身体。 冰冷的面甲下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并未因这一剑而获得欢喜,凌空劈下的剑抹在了柳风魂的脖子上,剑未沾血,人未倒下,而是化作刀气缓缓逸散。 “气刀?魂影?” 两名赤焱武士疑惑间相视。 这时风中传来大喝,声音由远及近。 武士随即举头仰望,明月光里先前小小的黑点正一点点扩大,待他们看清的时候,黑点化作人影变成了刚才凭空消失的柳风魂! 被刀气包裹的“碎青冥”化作幽蓝色的巨刃,依旧是太刀制式,但是却比刚才轻便了太多,仿佛是生在柳风魂手臂上的血肉! 当黑青色的重甲与幽蓝色的巨刃相触,绚烂的火星于瞬间照亮整个陆园,刀与甲的碰撞,激起巨大的轰鸣声,如山崩地裂,将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从睡梦里惊醒! 昏迷的辛扎依玛醒来时,身边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正在照顾她。女孩叫五花,男孩叫六叶,是陆未闻的书童。他们的父母在点星城陷落时死于墨国军人的刀剑下,若不是遇见陆未闻,或许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早已饿死路边。 此刻的辛扎依玛感觉头疼欲裂。 陌生的环境令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进入本能的警觉,面前可爱的孩子并不能打消她的疑虑。直到发现她醒来后的六叶,奶声奶气的讲述起她是如何来到这里,这里又是哪里,然后五花将药汤端到面前,辛扎依玛才暂且相信了他们的话。 新熬的药汤很苦,所以辛扎依玛喝的时候没注意,被呛到了。屋外的古依娜和陆未闻听到咳嗽声后,决定进屋看看。未等二人踏进半步,脚下的地儿在屋外响起的这声轰鸣间,如天崩山摇。 陆未闻:“我还是出去劝劝吧!” 古依娜:“陆公子这是不信我。” 陆未闻:“圣人常说刀剑无眼。” 古依娜:“挥剑者向来自知分寸。” 陆未闻:“只怕挥刀者不知轻重。” 古依娜:“那他得先破开这重铠。” …… 传说,赤焱武士的刀剑与铠甲是天上的星光所化,亦对“晞”的信仰凝结,是这世间最坚硬之物。但是,此刻却因为柳风魂的这一刀,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无数肉眼可见的真气将柳风魂缠绕,面前的赤焱武士大惊!先前一直处于九阶巅峰的柳风魂,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竟突破了多年的瓶颈,步入十阶初期!两名赤焱武士在这强大的威势下,半跪在柳风魂面前,像是与他臣服! 以三人为中心,整个陆园的青石板在此间被纵横的刀气碎裂成无数不同大小的石块,仿佛刚刚有太古巨兽将这里践踏。 月光下,武士们的剑搭在了彼此的肩上,怎么也移不开。青黑色的面甲上有月影流华,先前空洞的眼神多了些许诧异。 幽蓝色刀气萦绕着的“碎青冥”,将这两把剑于交汇处死死压制。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与暴起的青筋。黑夜里,纹络在铠甲上的赤色火焰正在明灭间,将出现在刀剑与铠甲上的细微裂痕,进行缓缓修复。 刀锋与剑锋摩擦出灼眼的火星。 随着重甲下发出的低沉怒吼声,两道寒芒在武士的手中消失,并于瞬息间再度出现!“碎青冥”的刀锋在那一刻落在了铠甲上,摩擦出绚烂的火光,下一刻,一把剑直刺柳风魂心扉,一把剑抹向他的喉间。 柳风魂一声大喝,纵横的真气由他体内向外逸散,将纹络着紫柳的锦衣撑破,露出强劲的肌肉,震开了与他仅半步之遥的两名赤焱武士。 在他面前的这两位是下级赤焱武士。 按理说他们的实力应有十阶巅峰的水准,从挥剑力量上以及挥刀的速度上,不应该会被柳风魂压制,尽管在刚刚短暂的交锋下,柳风魂已经突破了九阶巅峰,步入十阶初期,但是力量上应该还是赤焱武士更胜一筹。 未等柳风魂多想,刚刚被他以气劲震退的两名赤焱武士,迈动铿锵的步伐影动寒芒再次朝他袭来。 强壮的臂膀单手挥动着“碎青冥”,于瞬间将其中一名赤焱武士直接抡到了一边!惊讶的目光里,黑青色的重甲翻滚在已化作废墟的陆园庭院内冒出簇簇火星! 另一名赤焱武士握紧剑柄拦腰砍向柳风魂,伴随着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在耳边响起,柳风魂握紧“碎青冥”的刀柄,在一息之间连砍三刀,分别落在了那个敢正面与他对刀的赤焱武士肩部、腰部、背部。 幽蓝色的刀气从多个方向尝试破开这笨重的铠甲,结果换来的只有一簇又一簇稍纵即逝的火星。此时的柳风魂眼里,面前两个赤焱武士动作就像是乌龟一样缓慢。按理说,这些下级赤焱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水平,无论是从力量还是速度上都该远远将柳风魂甩开。 若不是这传说中星光化作的铠甲,胜负早已在刚才便已经分晓。柳风魂向来固执,他不信这世上有他破不开的铠甲!先前被柳风魂一刀抡到拐角的那个赤焱武士,拿起了掉落在废墟中的剑,再次回归战局。 沐浴着幽蓝色刀气的“碎青冥”,比柳风魂想象中还要锋利,挡在柳风魂面前的赤焱武士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剑与“碎青冥”摩擦后,再一次出现裂痕,这一次比之前的还要多还要密! 随着下一刻刀剑碰撞声在耳边响起,柳风魂的嘴角露出来狡黠的笑容。在两名赤焱武士惊恐的目光中,号称天下无坚不摧的赤焱武士之刀剑,在明月光里断裂成两截! 未等这名赤焱武士回过神来,柳风魂踩着他的肩甲,凌空一跃砍向刚刚从拐角处爬起来加入战局的那个赤焱武士! 今夜的陆园,要比以往热闹。 绚烂的火星,照亮了这黑夜。 当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黑夜化作白昼!幽蓝色的刀气在刀剑碰撞间散去。铠甲的破碎声伴随着寒芒断裂,“碎青冥”的刀锋将这位赤焱武士举起招架的剑折断,黑青色的铠甲自左肩甲向右腰尾完全破碎,血淋淋的躯体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面具与断剑跌落,激起巨大的尘埃。 谁也想不到,不过是刚步入十阶初期的柳风魂,竟能将两个披着神赐重甲的十阶巅峰武者打的如此狼狈! 冰冷的眼眸里,两名赤焱武士, 一名身负重任,一名丧失斗志。 折断的剑刃落在废墟中与破碎的铠甲碎片在月光下湮灭。柳风魂很久没有打过如此爽快的架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拉起了那个丧失斗志的赤焱武士,然后捡起落在地上的玄甲面罩,递给那个被他砍碎了铠甲并被刀气重伤的赤焱武士。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清了重伤的赤焱武士,面具下的模样。黝黑的肤色,棕黄的眉发,像极了最近在城中游荡的北陆人。 武士接过柳风魂递给他的面具,用浓烈的北陆飒部口音道:“你赢了。” 飒部武士进明月城以前,城中常驻不少北陆来的商旅。以前还不是殿前护卫统领的时候,柳风魂经常从这些北陆商旅那里,买些只有北陆飒部才会有的“星燎酒”喝。所以耳闻目染,很容易便能辨别出谁是北陆人,谁是霁朝人。 眼前的这一幕,令柳风魂疑惑重重。 他没有说话,而是松开拿着玄甲面罩的手,拍了拍身上尘土,将“碎青冥”收入刀鞘,然而与两位手下败将擦肩而过,径直往陆园里屋走去。 柳风魂开始不确定面前这些和他交手的赤焱武士是不是真的赤焱武士。身后,破碎的铠片正随着黑青色重甲上的赤色火焰之明灭缓缓修复。 余光里,盔甲下,裸露的伤口上正流溢着鲜红的血。武士们体内的真气在此间外泄。透过这些外泄的真气,柳风魂意外的发现那是只有九阶初期武者才会拥有的真气。 传说中下级赤焱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的水平,普通刀剑根本难以刺伤他们,而现在柳风魂发现原来赤焱武士不仅会受伤,并且竟还是些九阶的武者。 想到这里,柳风魂开始由衷感叹这包裹着赤焱武士的盔甲之厉害。九阶的武者竟能凭借这看似笨重的黑青色重甲,抗住用尽全力的自己挥动“碎青冥”猛击如此之久。若是他们换作常规装备,柳风魂刚挥第一刀的时候,早就化作血雾。 柳风魂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而此刻能解开他心中疑惑的,只有那个刚刚庭院中,将他从头到尾无视的傲慢女人。 夜色下的房檐上,一只夜鸦目睹了今夜发生在陆园的一切,它扑扇着翅膀,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的踪迹。 …… 当陆未闻领着古依娜进门的时候,看见古依娜的辛扎依玛赶忙将右上放在左肩,并尝试起身想要给她行礼,古依娜随即将她阻止:“好好休息。” 进屋前,陆未闻已经将先前柳风魂告知他的那些事情大致上跟古依娜说了下。古依娜听后很是担心辛扎依玛,她感觉都是自己的疏漏导致这件事的发生。别国杀手暗杀的事情,她早该想到,其实提前派几名赤焱武士驻扎在齐寺便可以避免,但是她忘了。 辛扎依玛没有怪古依娜,只是感觉是自己大意才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古依娜给了自责的辛扎依玛一个拥抱,然后把金刀还给辛扎依玛。 看到金刀后的辛扎依玛像是变了一个人,瞬间告别了刚刚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未等古依娜与辛扎依玛复盘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之细节,柳风魂便在这时突然闯了进来。 此刻的柳风魂和先前有些不一样。 古依娜感受的到他的变化。 屋外的交锋令这个孟浪的男人从九阶巅峰迈入了十阶初期,按理说这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结果古依娜在柳风魂的眼神里只看见了杀意。 “是你…”病榻上的辛扎依玛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她拉着古依娜的手,用蛮语激动道,“先生,今天就是这个人救了我。” 未等辛扎依玛向柳风魂表示感谢,“碎青冥”的刀锋指向了坐在病榻旁的古依娜,原本平静的氛围在这一瞬间,剑拔弩张。 柳风魂:“从来就没有什么赤焱武士,城中那些披着重铠的都是你们北陆人,对吗?” 古依娜:“这与你又有何干?” 柳风魂:“你们在搞什么阴谋?” 古依娜:“我们来帮夙国收复失地。” 柳风魂:“信不信我杀了你?” 陆未闻:“先把刀放下。” 柳风魂:“陆先生这其中必定有诈!” 古依娜笑而不言,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柳氏二公子,她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 陆未闻重复道:“把刀放下。” 柳风魂没有听他的话,淡蓝色的刀气缓缓萦绕在“碎青冥”上,昏迷初醒的辛扎依玛赶忙拿起枕边金刀想要阻止,但是却被古依娜按住,可爱的小书童五花和六叶,则在这时躲在了陆未闻的身后。 见柳风魂没有打算理会自己,陆未闻随即挡在古依娜的身前:“如果你真要动手,那就先杀我好了。” 这是古依娜生平头一次被一个男人护在身后。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陆未闻青丝如瀑,垂落一袭白衣。明明看似文若,却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她别样惊喜。 柳风魂见状,恨恨的放下了手中的“碎青冥”,古依娜在这个时候起身,与陆未闻并肩,收起了先前在柳风魂看来算是傲慢的态度。 淡淡的幽香在此间缭绕于众人细嗅间,她的目光落在了柳风魂手中的“碎青冥”上,蓝宝石般的眼眸随着流转于刀锋上的锋芒而深邃,像是曾在那里见过这把刀似的,但是却不声张。 古依娜:“能以凡武之境破开传说中无坚不摧的赤焱重甲,柳氏二公子可真乃旷古绝今的第一人。” 柳风魂疑惑:“你又没出来看见我跟他们打斗,怎么知道外面刚刚发生了什么?” 古依娜:“不重要。” 柳风魂皱眉:“那就说些重要的。” 古依娜:“既然你破开了赤焱重甲,那我就解答一下刚刚你所提出的问题好了。” 柳风魂突然回过神来:“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破开了那笨重的铠甲,为啥刚刚问你却又不答?非要等我亮出刀来!” 古依娜故弄玄虚:“时机未到。” 柳风魂:“那现在时机就到了?” 辛扎依玛与两个小书童疑惑的看着古依娜,蓝色的眼眸里是陆未闻凝重的神情:“现在时机刚好。” 故国神游 第三十二幕【不由衷】 孟简初见廉牧的时候,不仅感到拘谨,甚至还有些害怕,除此之外便是几分嫌弃。他不敢相信大师姐会让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并且有些不修篇幅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负责照看自己。 此时的孟简已没了在雁国时候的放肆无忌,可能是因为初来夙国,人生地不熟,所以放不开,以至于让廉牧错以为他是个生性腼腆的小男孩。 事实上,那时候的孟简也确实算是一个小男孩,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跑这么远。先前师父师姐看着他看的很紧,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外面的花花世界。 很快,廉牧会改变他。 斜挂在廉牧背后的长枪上挂着晃荡的酒壶,在有些暗淡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一根铁杵挑着灯,全身上下除了腰间那块月牙形古玉似有些许昂贵外,没有半点衣饰能够显示廉牧哪里可以配得上“公子”这个称谓。 尽管眉眼中,深藏着些许英雄气概。 可举止投足,却更像一位江湖草莽。 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衣衫褴褛,不修边幅。 作为白氏家仆的白朴,在引荐孟简与廉牧认识之后便消失在了这家名为“由衷酒楼”的老字号。未等孟简反应过来,马嘶鸣,车轮转,印有白色蔷薇纹络的马车在人来人往中,消失在了明月城的夜色里。 初次见到孟简的廉牧,一反常态,端起碗来与他就近找了个空桌坐下,接着又叫来了小二给他又新点了几道菜。 “初次见面,今儿我做东,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廉牧笑着将菜单拿给孟简看,孟简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名字听起来还不错的。 在将菜单还给小二前,廉牧看了眼孟简点的菜,夸奖道:“你点的都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眼光不错,第一次来?” 孟简:“这几日都住在这里。” 廉牧:“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孟简:“暂时没了。” 话语间,廉牧将菜单还给小二,并试图通过攀谈了解孟简,顺道向他介绍一下自己,以打消此刻孟简的拘谨。若是能从和孟简的交谈中,了解到白蔷这些年来过的怎么样,倒也极好。 初见孟简时候的廉牧,感觉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拘谨的样子甚是可爱,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或许是因为孟简是白蔷的小师弟,所以难免爱屋及乌。他没发现孟简在看他时,目光里闪烁着些许嫌弃,即便有,他也不在意。 世间嫌弃他廉牧者有万千,又如何? 能被一萍水相逢之人牵挂多年足矣。 热情的小二很快便端上了第一道菜,廉牧拿起筷子,直往孟简的碗里夹,没有半点陌生和见外的感觉,这倒是令孟简的心中多了几丝暖意。 廉牧:“多吃点!” 孟简:“谢谢。” 廉牧:“别客气!刚刚白氏的那位家仆已经跟我说了你在雁国的遭遇,以后明月城就是你的家。” 孟简:“我会尽量不惹事…” 廉牧:“别这么说,这里是夙国明月城,很多时候你不惹事儿,事儿或许还会惹你!” 孟简:“还有这种道理?” 廉牧:“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是白蔷的小师弟,以后也就是我的小老弟,谁要是欺负你,我废了他!” 孟简:“大可不必!” 廉牧:“那可不行,你大师姐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大师姐的信任?” 孟简:“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廉牧:“看不出来。” 孟简:“……” 廉牧:“对了,你大师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意中人,或者时常会跟你提到过我?” 孟简:“大师姐过得挺好的,前不久刚和国中右相独子燕离成亲,燕离将军很宠我师姐,每次师姐出门都会让数十名高手随行保护。” 廉牧:“她已经成亲啦?!?!” 孟简:“嗯……” 话语间,廉牧握紧了手中的筷子,眼神中似有伤感,那是多年前便藏在他心底的遗憾,如今因为孟简的这番话,化作尖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孟简:“你没事吧?” 廉牧:“没事,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只是高兴,为你师姐终于找到钟意之人而高兴!” 孟简:“真的吗…” 廉牧:“这种事情,又怎会有假?” 孟简:“可我感觉你好像很难过。” 廉牧:“我为什么要难过?” 孟简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却不想点破,只是道:“你不会因为我大师姐已经成亲了,所以就想将她的托付抛诸脑后,不管我吧?” 廉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一只手抓住了孟简的肩膀,这瞬间,孟简感觉好似有山川系于肩上,浓云笼罩心头,忽而难掩慌张声色。 廉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既已答应你的师姐,就定会认真做到,这是男子汉的诺言,与她是否成亲无关!” 孟简:“为何廉大哥的眼神中似有泪光。” 廉牧:“喜极而泣,你懂个屁!” 孟简:“真的假的?” 廉牧:“你不信我!” 孟简:“哪敢不信!” 廉牧:“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本来我是想等几天再给你安排安排,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明天就跟我去城东报道。” 孟简:“哈?” 廉牧:“从现在起,我以霜剑禁侍大统领的身份,诚邀孟简少侠,加入霜剑禁侍!” 孟简:“什么是霜剑禁侍?” 廉牧:“明月城的铠甲与刀剑!” 孟简:“我能先考虑一下嘛…” 廉牧:“你敢拒绝我?” 话语间,孟简感受到被廉牧单手抓住的那边肩膀有如山崩将至,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能地崩山摧! 孟简:“明儿什么时候!” 廉牧:“看我什么时候睡醒。” 孟简:“啥!??” 廉牧:“到时候我会来这里找你。” 孟简:“廉大哥告诉我具体地址我自己过去就好,不必如此劳烦,这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廉牧:“你这又见外了!” 孟简:“不敢不敢!” 廉牧:“明月城东光阖院,不见不散。” 孟简:“……” 这时,小二端上了第二道菜来,廉牧赶忙往孟简的碗里继续夹菜:“来来来,多吃点,今晚上不醉不归!” 孟简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喝酒!” 廉牧:“大老爷们儿怎么可以不会喝酒?小二!” 小二:“来喽,有何吩咐廉大统领!” 廉牧:“给我来三坛陈年的“一醉衷”!” 小二:“这廉大统领啊,您上次买的那几壶“一醉衷”钱还没给,这要不今儿顺道一起结了?” 廉牧:“你这话啥意思?我廉牧岂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人?” 小二尴尬的赔笑:“那倒不,您只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儿!” 廉牧:“既然你怕我忘事儿,那就把今儿这酒钱算步微澜账上好了,我跟他可是好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二:“这不好吧!” 孟简:“算我账上好了。” 话语间,孟简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锭,这是他离开雁国时,大师姐白蔷偷偷塞在他衣衫里的备用金:“够吗?” 小二:“够了够了!绰绰有余!” 孟简:“如果今晚这顿饭还没有结,就一并付了吧,不够再告诉我。” 小二:“好嘞,小的这就给您上酒!” 一旁的廉牧本想向店小二发难,结果倒被孟简先解了围:“生活不易,廉大哥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听孟简这一说,原本想把店小二叫回来训话的廉牧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简:“这顿我请廉大哥。” 廉牧:“我说今晚我做东。” 孟简:“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仰仗廉大哥提携,所以今晚这顿还是我请好了。” 廉牧:“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孟简:“今夜我陪廉大哥不醉不归,” 廉牧:“刚刚不是说不会喝酒嘛?” 孟简:“廉大哥开心,我奉陪到底。” 廉牧:“爽快!” 话语间,廉牧的笑容不知为何渐渐僵住。此情此景,似乎曾在多年前有过相似。只不过,当时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孟简,而他却在与孟简交谈时,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酒未上桌时,人不该先醉,或许是因为孟简的性格,亦或是他的临场反应,让廉牧记忆的琴弦在此间不停回荡。 孟简似是发现就廉牧的异样,于是转而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廉大哥?” 廉牧:“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性格,跟你现在简直一模一样,所以话语间,一时走了神。” 孟简疑惑:“真的吗,谁呀?” 廉牧:“咱们夙国的储君,云凡。” …… 陆未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柳风魂拔刀的时候突然站到古依娜的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尽管柳风魂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但是陆未闻知道,拔刀相向并不能解决问题。 摇曳的烛影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古依娜的身上,病榻上的辛扎依玛像个孩子一样拽了拽她的袖角,古依娜回眸示意辛扎依玛不必担心。 陆未闻好奇的打量着古依娜。 他不知面前这个女人待会将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但是看她与身后病榻上的那位飒部将军之间的眼神往来,相必一定与城中这些飒部战士以及赤焱武士息息相关。 柳风魂在等古依娜开口,等的有些不耐烦。他皱眉问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啊!” 古依娜:“你说的没错,现在披着这些赤焱武士铠甲的,都是北陆的战士。” 此话一出,陆未闻与柳风魂以及两个书童皆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这一幕古依娜似是早已料到遂继续说道:“这世上已再无赤焱武士。” 柳风魂:“那这些盔甲是怎回事?” 古依娜:“可以算作他们的遗物。” 柳风魂:“传说中的英武者也会死?” 古依娜:“不知道,或许他们只是不想被世人所找到,遂丢下这些笨重的盔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柳风魂:“你们从哪找到这些盔甲的?” 古依娜:“赤焱之乱后,最后的赤焱武士们去了哪里,这些盔甲就是在哪里找到的。” 柳风魂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答案。 当年赤焱之乱后,最后的赤焱武士们就是去了这些蛮人的家乡,自古以来被霁朝人视为贫瘠荒芜之地,常被作为流放去处的北陆。 陆未闻:“一望无际的北陆黄沙下,究竟埋藏有多少这世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古依娜:“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辛扎依玛小声对古依娜道:“先生,您之前不是要我们保守好这个秘密?虽然这位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现在告诉他这个,会不会对我们之后的计划有影响。” 古依娜轻轻拍了拍辛扎依玛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放心,不碍事。” 话语间,庭院内的那两名赤焱武士缓缓来到了门外,古依娜与柳风魂擦肩而过,与两名赤焱武士小声耳语。 只见两名赤焱武士与她行北陆飒部军礼,便迈着铿锵的步伐退出里屋,于陆园庭院内驻扎把守,以免有外人在此时靠近。刚刚那声巨大的刀剑碰撞令整个明月与镜月城为之一颤,相比待会一定会引来巡城的霜剑禁侍前来,因此,古依娜便让那名赤焱武士守住陆园庭院,避免闲杂人等这时闯入陆园,打扰她与陆未闻等人接下来的交谈。 柳风魂:“他们刚刚被我打伤了,你还让他们去站岗?” 古依娜:“要不你替他们去?” 柳风魂:“你这狠毒的女人!” 古依娜看着柳风魂鄙夷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赤焱武士的铠甲不仅可以自行修复,同时也会治疗穿着它的人,只要没有一击致死,都可以救活,所以天下诸侯才会如此忌惮赤焱武士,并且做梦都想得到这身纹络着赤色火焰的重甲。” 柳风魂:“这盔甲当真有这么神奇?” 陆未闻:“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古依娜:“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穿上这身铠甲。” 柳风魂:“穿上这身铠甲有那么麻烦?” 古依娜:“普通人若穿上这身铠甲,就像是钻进了一个奇形的铁窟,根本无法移动它半步。只有认同了以光与白昼之神“晞”为信仰,才能穿上这身铠甲。” 柳风魂:“有这么复杂?” 陆未闻:“或许比这个更复杂。” 话语间,古依娜与陆未闻默契的相视一笑:“事实上除了真正的英武者,没有人可以施放这纹络着赤色火焰的铠甲内,沉睡的真正力量。” 柳风魂没有说话,他在想若是今夜与他交战者,是真正的赤焱武士,结果又会怎么样。古依娜见柳风魂沉默,遂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柳风魂想了想:“既然世上已无赤焱武士,为何你们前几日进城时如此大张旗鼓,并对外宣称你们找到了传说中的赤焱武士?” 陆未闻听到这里笑了:“柳二公子这点都不明白吗?当然是为了威慑天下诸侯,稳住明月城中正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各方势力。” 古依娜:“不错,仅凭借这些铠甲加上我们飒部的战士,守住明月城只能说勉勉强强。世人皆知,天下诸侯畏惧赤焱武士,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未闻:“当年赤焱之乱,面对夏、邯两国合力围剿不到十万数量的赤焱武士,最终被杀的丢盔弃甲,险些被反灭了国的故事,柳二公子应该有所听闻。” 柳风魂:“这个我自然知道,若不是当年老国主顾及大义,对夏、邯两国伸以援手,哪还有这俩父子国什么事儿。” 陆未闻:“以赤焱铠甲造势,故布疑云,威慑天下诸侯,争取宝贵时间以稳定明月城内之动荡,妙,实在是妙极,此计可是古先生所想?” 古依娜:“得陆公子夸奖,实乃荣幸。那柳二公子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旁,辛扎依玛的表情很是复杂。她不知道古依娜跟这个救了他性命的柳公子说这么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同时她也不知道古依娜为何要跟这位柳公子说这么多。 她知道,虽然赤焱武士的铠甲向来为天下至坚,但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柳风魂破开了这铠甲,所以才告诉他这些。辛扎依玛不知道古依娜到底想做什么,下一刻古依娜用行动解答了她此刻心中的疑惑。 柳风魂:“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些,就不怕我把这个关于赤焱武士的秘密说出去?” 古依娜:“此事若被宣扬,对你我乃至夙国并没有半点好处。柳二公子心系家国,又怎会做如此做如此糊涂之事。” 柳风魂:“我没有什么疑问了。” 古依娜:“既然柳二公子的问题问完了,那现在可否也让我来问柳二公子几个问题?” 陆未闻饶有兴趣地看着古依娜。 柳风魂也很是好奇:“请讲。” 古依娜:“柳二公子离开齐寺时,可曾见火光燃起?” 柳风魂:“没有。” 古依娜:“来陆园的路上,可否遇见什么可疑之人。” 柳风魂:“没有。” 古依娜:“柳二公子可知齐寺如今已化作焦土。” 柳风魂:“你怀疑是我干的?” 古依娜:“柳二公子不屑于做这种事。” 柳风魂:“那你是什么意思?” 古依娜:“柳二公子今天为何会出现在齐寺。” 柳风魂:“自然是为了救人啊!” 古依娜:“救人?” 辛扎依玛用蹩脚的华族通用语言问道:“该不会是为了救我吧?” 柳风魂居然听懂了:“不然救谁?” 辛扎依玛脸一红,瞬间六神无主。 古依娜:“柳二公子怎么会知道今日齐寺会有危险发生,难道公子擅卜卦知吉凶?” 陆未闻:“听柳二公子说,是有一神秘人告知与他。” 古依娜:“神秘人?” 柳风魂:“嗯,那人轻功很好,似乎知道的东西挺多的,但是由于带着面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古依娜:“这个神秘人为什么会知道齐寺今日会发生什么?既然是为了救人,为何不轻自出手反而要请柳公子挥刀?” 陆未闻:“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暴露身份,当然也不排除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 古依娜自言自语道:“会不会这个神秘人便是今日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 柳风魂:“你的意思是杀手是他派的,然后又找我去杀了这些杀手?如此大费周章,意欲何为?” 古依娜沉思不言,这时陆未闻似乎猜到了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这么做的动机:“莫非是在投石问路?” 柳风魂:“为啥要把这石头往齐寺扔?” 陆未闻:“杀手的目标是辛扎依玛将军吗。” 辛扎依玛:“他们是来杀君侯的。” 古依娜:“既然是要杀君侯,为何又要找柳公子半道截胡?” 柳风魂听罢,有些晕头转向,于是席地而坐:“我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未闻:“或许神秘人并不想云少主死。” 古依娜:“陆公子的意思是?” 陆未闻:“探虚实。” 古依娜:“探谁的虚实,我家君侯?” 古依娜这才想到云凡其实并不在其寺的事情,但是这事情,目前除了她和辛扎依玛以及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都还以为云凡尚在明月城,只是水土不服而已。 但是,陆未闻却已经断定一件事。 按理说这场大火里,古依娜最应担心的不该是这个飒部的将军,而是云凡才是。古依娜来之前,陆未闻已经和柳风尘了解了当时齐寺的一个基本情况,理论上大火焚寺之时,云凡应还在齐寺,可是古依娜进陆园后对此只字不提。 所以,陆未闻断定,云凡或许早已不在明月城中,直到接下来柳风魂的玩笑验证了他的看法。 柳风魂:“有啥好探的,人都不在城里。” 辛扎依玛惊讶:“你咋知道的?” 古依娜无语的看了眼辛扎依玛,辛扎依玛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柳风魂见状笑道:“明月城里没有他的真气流溢。” 柳风魂撒谎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云凡在不在,是辛扎依玛刚刚自己说漏嘴了,于是被他借机故弄玄虚。 古依娜惊讶:“柳氏绝学还有这等高招?竟能够通过他人身上流溢真气辨别判断这些?” 柳风魂:“那是当然,吹牛逼谁不会!” 辛扎依玛:“……” 陆未闻:“……” 古依娜:“……” 柳风魂:“一个个神神叨叨的,这件事有那么复杂吗?” 古依娜疑惑:“那依柳二公子所鉴,今日发生在齐寺的事情,究竟真相又是怎样?” 柳风魂听罢,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依我所见,各回各家,各找各爹,想这么多没啥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古依娜似乎看透了柳风魂想要离开的想法:“柳二公子现在还不能走。” 柳风魂疑惑:“咋的,还有其他事?” 古依娜:“你是目前已知最后离开其寺之人,今日齐寺这场火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相尚未明了以前,建议柳公子先留下。” 古依娜的话令柳风魂有些不悦:“怎么,你想拦我?门口那两披着铠甲北蛮子都打不过我,你一弱质女流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古依娜笑道:“如果柳公子执意,小女子可以试试。” 柳风魂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金发蓝眸的姑娘,感觉她是在跟自己看玩笑,于是直接掉头就走,结果,就在他迈出转身的第一步时,时间似乎停止就流淌。 狭小的空间里,十方之境将所有事物定格!柳风魂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不仅如此,他感觉身边所有人与景物都像是被刻入到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卷之中,就像是在做梦。 随后,这一切在古依娜的一声咳嗽中恢复正常,柳风魂转身惊讶的看着古依娜,似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古依娜看着柳风魂:“怎么啦柳公子,不是要离开嘛?怎么突然回心转意?” 柳风魂:“我这就走!” 待柳风魂迈开第二步,时间再一次停滞。柳风魂心想,这是啥情况?再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动作后,柳风魂放弃了,他怒视古依娜,感觉是她在作祟,古依娜笑而不语。 这时,陆未闻突然道:“我认为,今日的事件表面上是在试探云少主深浅,实际上则是在探明月城的虚实。你想,若此刻云凡少主当真不在城中,他会去哪里?既已有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相助夙国,他又为何要离开明月城?” 陆未闻的话,忽然点醒了古依娜,也令本打算要离开的柳风魂想起了那天他离开齐寺时发生的一个细节。 柳风魂:“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离开齐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就像是虎麝味儿和火油味儿的混合。” 古依娜诧异:“夏国的狂战丹?” 柳风魂:“什么是狂战丹?” 陆未闻:“那是一种可以让武者在短时间内,提升一阶实力的丹药,待药效过去后,食用者将成为一个废人,再也拿不起刀剑,是当年夏国为打赢赤焱武士所研发出来的禁药。” 古依娜:“食用完狂战丹后的武者,体内的真气将会被其药性腐蚀,所以在他们死后,血液中也会带有浓烈的狂战丹药味儿。” 陆未闻:“而这狂战丹的味道,就是刚刚柳二公子所描述的那样,并且这种味道只有被火焚烧才会彻底消散。。” 古依娜:“所以齐寺的大火,并不是为了毁尸灭迹,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柳风魂听罢,瞬间回忆起当时那两名杀手,确实掏出过两颗药丸,并当着他的面服用:“当时交战前,他们确实有掏出过药丸吃,所以这事儿现在跟夏国又有关系了?” 陆未闻没有说话,一旁的辛扎依玛已经听的晕头转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深夜的风摇曳着已烧了半截的蜡烛明灭,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不约而同汇聚到了古依娜身上,她沉思良久:“倘若真是如此,为今之计只好暂且先等下去。” 本要离开的柳风魂插话道:“等啥?” 陆未闻看透古依娜心思:“等蛇出洞。”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三幕【海雾浓】 霁南的深渊海上已经很久没有遭遇如此大的海雾。海雾持续的时间之久,以及其可见度之低,令云凡等人实在意想不到。 这么大的海雾确实也为云凡等人的离开制造了非常好的掩护,若短时间内无人对他们进行追赶,这将意味着没有人能够追的上他们的脚步。 即便是深渊海上骤起的海风,对于这么大的海雾也实在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将在这场海雾里失去方向,除了这只来自络国的神兽后裔“白络神龟”。 经常往来于深渊海上的“白络神龟”,拥有对于海啸等危险的提前预知以及规避能力,天生便极其精准的方向感令纵横于这片海域多年的老舵手也望尘莫及。 在它那刻满了白色纹络的龟背上,安置有类似于舟棚一样的木屋,用以搭载乘客及运送货物,其材质是盛产于络国齐云城的不朽树所制,因此防水防潮防腐蚀。 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 清腥的海风里,夹杂着来自深渊海深处的低吼,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白络神龟的龟壳上,云凡等人在摇摇晃晃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云凡已经记不清他们在这片海域上漂泊了有多久。此行匆匆,好在舟棚内早有食物储备,不然他们要想活着回到岸上恐怕得想办法在深渊海里捞鱼充饥才形。 这几日对于王渺舟而言是最难熬的。 前不久还在享受着花前月下美人卧榻的日子,现在突然就过起了风餐露宿的漂泊生活,极大的落差令他恨不得跳下海游回天琼城去。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此时的王公子正坐在船头,望着茫茫的海雾陷入最良久的沉思。云凡似乎看出了王渺舟的压抑,于是从内棚货仓内取出几块羊肉干递给他,王公子欣然收下,并拉着他一起回忆起了过往。 王渺舟:“这些年来你都在北陆?” 云凡:“嗯。” 王渺舟:“我听朋友说,千羽烟云后面去北陆找你了,结果你把她给骂了回来?真的假的?” 云凡:“真的。” 王渺舟:“那你知道她后来带这千羽一族离开了夙国,然后去了络国,并暗中促成了启、络两国同盟的这件事吗?” 云凡:“我听云姈说起过。” 王渺舟:“你就不好奇,不意外?” 云凡:“千羽烟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自尊心向来很强。所以在我将她羞辱一番后,发生了这些事情,其实一点也不用意外,情理之中。” 王渺舟:“你没有回来也就算了,现在你人已经回来了,而人家如今可是东霁王朝光复的大功臣,你就不担心她在暗地里捅刀子?” 云凡:“那就让她来。” 王渺舟:“你是真的厉害!” 云凡:“不要说废话。” 话语间,王渺舟忽然对云凡的过往产生了好奇:“其实我挺好奇这些年里,你在北陆都经历了些什么?” 云凡:“先说说你在天琼城的故事。” 王渺舟:“没啥好说的啊,也就为了一个女人去了一座不属于我的城,浪费了几年时光,弄得自己像现在这样的狼狈。” 云凡诧异:“为博红颜一笑,挥袖两百万金,引来满堂宾客羡煞,你跟我说这样狼狈?” 王渺舟笑了:“我尼玛又没真拿出两百万来?那些银票最后还不全都到你手上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他娘的居然暗算我?搞的连楚萧这种人都敢跟我叫唤,还想要我一双手,这不叫狼狈什么叫狼狈?” 云凡不解:“老王啊,两百万金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渺舟:“不过是我一天的流水而已,意味着什么?在天琼城最低的消费都是以金为单位来衡量的,这点钱能做什么?” 云凡怒道:“两百万金,足够负担得起一个诸侯国终年的各项开支总和,这可是天琼城外的商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赚的了的,有这些钱,能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情,结果你拿来买一夜春宵?” 王渺舟:“我又不是来做慈善的,钱我自己赚的你管我怎么花?以前你可没这么慈悲心肠,北陆这些年里,改吃素了?” 云凡笑:“以前的我有没有慈悲心肠我不记得了,但是以前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的市侩!” 王渺舟:“我本就不是圣人。” 云凡:“没有人要你当圣人。” 王渺舟:“那你就别拿这些大道理来约束我,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弄清楚,当年你是为了什么不告而别去了北陆,我当你是兄弟,你要走竟什么也不说?” 云凡:“你真想知道?” 王渺舟:“难道我是在听个热闹?” 云凡搂住了王渺舟的肩膀,没了先前的愤慨,这倒是令王渺舟对此有些肉麻:“你要么说,要么不说,但是别动手动脚,老子喜欢女人!对男人没有兴趣!” 云凡没有理会,只是在他耳边道:“这可是我的一个秘密。” 王渺舟:“那你别说了。” 云凡:“不,今天我偏要告诉你。” 王渺舟用极其鄙夷的看着云凡:“你最好别跟我故弄玄虚,不然我马上跳下这龟壳游回天琼城去!” “好不容易把你从天琼城带出来,我可舍不得让你就这么回去。”云凡的目光在话语间渐渐深邃:“当年不告而别,主要是为了调查我自己的身世之谜。” 王渺舟疑惑:“身世之谜?” 云凡:“嗯。” 王渺舟听罢笑了,话语间讥讽云凡是个野种:“难不成你还是从荒郊野外捡来的?” 云凡:“你还是游回天琼城吧!” 王渺舟:“别别别,不开玩笑了,你继续你继续!” 云凡:“那年,玄国举兵造反,我奉天子之命带着夙国与夏国的军队征讨叛逆,一路势如破竹,仅不到半个月便攻下玄国国都夜鸦城。” 王渺舟:“这事儿我记得,出发前你还跟我喝了一夜的酒,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云凡:“当我带着寒甲军攻入夜鸦城王宫的时候,玄国主已死,等待我的是一个披着黑衣的女人。她满眼猩红,皮肤蜡白没有半点血色,身后还有一双巨大的血色翅膀。” 王渺舟:“黑天教?” 云凡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道:“那一战,跟随我进入王宫的寒甲军悉数死于血羽之下。我踩着他们的尸体,最终将锋利的刀没入了女人的心脏。” 王渺舟:“你真的杀死她了?” 云凡:“她的身体在刀刺入心脏的那一刻化作了白蜡,我想应该是死了吧。” 王渺舟:“这又和你不告而别去北陆有何关联?” 云凡:“女人临死前,用手点了下我的额头。我的脑海中随即出现了无数从未有过的画面。奔驰的骏马,荒芜的原野,哭泣的女人,男人的背影,以及这把血黑色的长刀。” 话语间,云凡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沉寂在墨黑色刀鞘里的长刀。刀柄柄心处纹有赤色火焰,刀身长四尺三寸,宽一寸半,通体血黑色混杂。 王渺舟:“这把刀是?” 云凡:“这把刀名为天纵牙。” 王渺舟:“太古神话里的那把魔刀?” 云凡:“嗯。” 王渺舟:“原来这把刀就是传说中的天纵牙?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问了,天纵牙不是当年飒部蛮王的佩刀吗?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云凡:“因为当年飒部的蛮王就是我的父亲。” 王渺舟诧异:“你在开玩笑吧?” 云凡:“玄国王宫一战后,我开始陷入长久的噩梦,每每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刚刚跟你提到的那些画面,哪怕后来我从泾渭关外大胜西霁诸多名将,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办法消解噩梦的困扰。” 王渺舟:“中了黑天教的妖术?” 云凡:“或许吧,不过拜那个黑衣教女人所赐,这些过于真实的梦境令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王渺舟:“这会有什么关联?” 云凡:“梦境里的画面,都是北陆的场景,而我从未去过北陆。” 王渺舟:“既然你没有去过北陆,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画面都源自于北陆?” 云凡:“我没有去过,但是明月城里那些往来的北陆商旅总知道吧?他们可都是在北陆长大的。” 王渺舟:“所以,这就成了你不告而别,奔赴北陆的原因?” 云凡:“由于我是私生子,从小到大,夙国那些宗室世家都不待见我,明面上当我是储君,私下里骂我是野种,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王渺舟:“老子可一直当你是兄弟!如果你是野种,老子就是野种的兄弟!” 云凡:“你他娘的…” 王渺舟:“我是你野兄弟!” 云凡:“我是你野爹!” 王渺舟:“你咋骂人呢?兄弟!” 云凡:“我还要揍你呢!” 王渺舟:“麻烦你先说完故事再揍我!” 云凡:“你就对我去北陆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王渺舟:“你当初要是没有不告而别去北陆,老子会来天琼城?老子要是没去天琼城,现在还会跟你在这深渊海上漂泊?” 云凡:“看来你对我的怨气挺大啊!” 王渺舟:“别说废话,快给老子继续讲你后来的故事!” 云凡:“后来?后来有一天我意外从父亲和家姐的交谈中,偷听到了关于我是私生子这件事,其实是假的。” 王渺舟:“你真的不是云宸国主的孩子?” 云凡:“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父亲……不,云宸国主其实有血脉关系,但是他却并不是我的生父。” 云凡喊了云宸二十多年的父亲,始终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口。养育之恩终究是大于生恩,在云凡的眼中,其实云宸才算是他的父亲。 然而,云宸和云凡之间,总是存在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从小到大,云宸基本上没有让云凡体验过何为父爱。 或许这是云宸刻意为之,毕竟夙国世家宗室关系复杂,云宸可能不想云凡好不容易在北陆的纷争中活下来,最后卷入夙国内部的尔虞我诈;或许是生于帝王诸侯世家本就如此,孩子努力向父亲证明自己,但是父亲却总是感觉还不够;又或许是因为云宸对外宣称云凡是他的私生子这个身份。这就像是一个刻在罪犯身上的烙印,陪伴着云凡成长到如今。 泾渭关一战后,消失的云宸令云凡很担心,但是他却从未向任何人流露过他心中对于那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男人之牵挂。 他相信云宸还活着,所以他要守住夙国,并收复失地,然后再去找云宸回来。接着,告诉他这么些年来,自己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是一个孩子的小小祈望。 王渺舟糊涂了:“所以,你和云宸国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凡:“他是我的舅舅。” 王渺舟诧异:“那你娘是谁?” 云凡:“多年前远嫁北陆的和亲公主,夙国郡主云晗。” 王渺舟:“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云凡:“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王渺舟:“你的生父真是飒部蛮王?” 云凡的目光,在话语间落入天地间无尽的白茫茫,像是在回避王渺舟的这个问题,又像是在默认这个事实。 海风吹不散的,是浓稠的海雾。 以及此刻萦绕在云凡脑海里关于往事的回声。一簇簇浪花拍打在龟壳的底部,回首时,司徒钟情不知道在和白络神龟在说着些什么。 司徒钟情:“我们还有多久才能靠岸。”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你在说啥?”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白络神龟对司徒钟情咧嘴,似是在表达喜悦的心情,司徒钟情摸了摸它的头:“乖,等送我们靠岸,你就自由了,到时候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再管着你!辛苦一下!” 说着说着,司徒钟情掏出了这几天他从深渊海里钓来的鱼,混合货仓内的酱料制成的小鱼干喂给白络神龟,白络神龟蹭了蹭司徒钟情的手心以表示感谢,这时海雾里响起一阵摄人心魄的低吼声。细细听来,似乎这声音像是从深渊海的深处发出,令司徒钟情差点没站稳掉到水里去。 司徒钟情:“这是什么声音?”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不懂白络神龟像表达什么,接着又一阵低沉的吼声从海雾里传出。听声音,像是被闷在深渊里的巨兽咆哮,但又感觉像是西霁北衫国蛮牛特有吼叫声。 比起擂动的战鼓声,这声音更加震撼并充斥着如同神袛一般的威严,像是穿过远古的岁月,于这一刻响起在耳边,令人听之心生敬畏。 本有些走神的云凡被这低吼声从回忆里唤醒,别在腰间的天纵牙,似乎也听到了这吼声,于刀鞘中发出嗡嗡的刀啸声。直到云凡将手放在刀柄上,这刀啸声才渐渐消停。 一旁的王渺舟没有发觉天纵牙的异常,他的眼里,警惕的云凡正疑惑的扫视着天地间的白茫茫,想找寻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王渺舟:“别紧张,放轻松。” 云凡:“你听见了吗。” 王渺舟:“听见了啥?” 云凡:“深邃的低吼。” 王渺舟:“这是深渊海的哀嚎。” 云凡:“深渊海的哀嚎?” 王渺舟:“传说,深渊海的最深处关押着上古时期的一个魔神。每一道汇聚于深渊海最深处的海沟都是用来束缚它的诅咒枷锁,时间则是天帝赐予他最大的折磨。没有人记得它叫什么名字,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只有这无法考究的传说。” 云凡:“这吼声通常多久会出现一次。” 王渺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吼声出现之后,通常会伴随着巨浪和海啸,虽说现在海雾浓稠,但好在我们搭乘的不是船,而是白络神龟。以神龟天生的直觉,规避这些不是问题,所以也不必太担心。” 话语间,前一刻浓稠的海雾随着这绵长的低吼渐渐消散,笼罩在天地间的白茫茫,如被掀开的白色纱雾,还原久违的海天一色。 云凡:“天晴了。” 王渺舟:“我们已经这样漂流了有多久,你还记得清吗?” 司徒钟情闻声,特地过来凑了个热闹:“今天刚好是第四天。” 云凡:“这白络神龟回程的速度比去的时候要快很多,我想照这个速度,再过两三天应该靠岸了。” 王渺舟:“我们靠岸之后去哪里,是直接回夙国还是?” 云凡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了过来凑热闹的司徒钟情身上:“靠岸以后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司徒钟情想了想:“公子前几日不是说让我们以后跟你混嘛?” 云凡:“那靠岸以后你也跟着我一起去个地方。” 司徒钟情和王渺舟异口同声:“啥地方?” 云凡伸了个懒腰:“帝都。” 司徒钟情听罢,满眼皆是期待的神色,倒是王渺舟感到有些不解:“去帝都干嘛?” 云凡:“去见见咱们的老朋友。” 王渺舟:“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老朋友在帝都这样的藏龙卧虎之地。” 云凡:“还记得景轩吗?” 王渺舟:“他现在在帝都?” 云凡:“如今的他,可是执掌帝都十万禁军的禁军统领。” 王渺舟:“你打算把他也喊回去?” 云凡:“怎么,不行?” 王渺舟笑:“你走之后夙国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明光铠改制,墨国第一次入侵,以及天火劫等等等,我虽早在你走后不久也离开了夙国,但这些事情皆有所耳闻。” 云凡:“这些事又和景轩何干?” 王渺舟:“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极远处,浓稠的海雾随着深渊海中的低吼散去,萦绕在云凡心中的困惑却因为王渺舟的这番话而变得更加浓沉。他勒住了王渺舟的肩膀威胁道:“你说还是不说?” 王渺舟很轻松地挣脱了:“等你见到景轩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说起来我也很久没看见他的,去帝都也挺好的,就当是顺道看看老朋友!” 云凡:“你给我过来!” 王渺舟:“你让老子过来老子就过来?那老子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云凡的手放在了天纵牙的刀柄上:“我数三声!” 王渺舟笑了:“你数十声我也不会过去!” 云凡:“三!” 王渺舟说着便撩开自己的衣衫,指着心脏的位置对云凡嚣张道:“有种就往我这儿砍!” 云凡:“二!” 王渺舟:“你若不砍,我你野爹!” 云凡:“一!” 刀啸声一闪而过,海风戛然而止,只见血色的刀气上缠绕着黑色的流影,汹涌的波涛在天纵牙的刀气下一分为二,激起的浪花随即如天降暴雨,将王渺舟整个人都淋湿了。 以往天纵牙出鞘时都是黑色的刀气上萦绕血色的流影,但是这一次却和往常不一样。王渺舟根本就没有看清云凡什么时候拔的刀,一旁的司徒钟情也因为王渺舟的挑衅被海水浸透。 司徒钟情吐出溅入口中的海水:“这都干啥呢这是?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动手啊!” 王渺舟愤视云凡:“你他娘的还真砍?” 云凡收刀转身步入舟棚内。 王渺舟见云凡不理会遂叫嚣道:“就你这怂样!活该明光铠散了!活该夙国快没救了!” 一旁的司徒钟情常识拉住王渺舟,让他别说了,但是晚了一步,云凡听罢后再次拔出了天纵牙,这一次直指王渺舟眉心。 这是王渺舟认识云凡以来,第一次看他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浓烈的杀意,阳光洒在血黑色的刀锋上,没有一丝光亮像是完全被这把魔刀所吞没,云凡冷冷地看着王渺舟:“从今往后,你若再提起明光铠以及夙国往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王渺舟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司徒钟情这时候上来打圆场:“消消气,都消消气,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把船蹦翻了咱们游回去吗?” 云凡没有理会,只是默默进入里仓,然后无情的关上舱门,将王渺舟和司徒钟情晾在甲板上。司徒钟情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声问王渺舟:“他,真的是传说中那个云凡?” 王渺舟不解的看着司徒钟情:“你说的传说中的那个云凡又是哪个云凡?” 司徒钟情偷偷摸摸的捂住嘴在王渺舟耳边低语,生怕被云凡听到:“就是那个曾带领夙夏两国半个月灭玄国的武英侯,后来不知为何跑到了北陆,又被北陆第一大部落“崖”部奉为白狼王,并协助崖部歼灭北陆十部的飒部君侯云凡啊!” 王渺舟听罢,有些惊讶的看着司徒钟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司徒钟情皱眉:“我一个跑江湖的知道这些事儿不是很正常吗?” 王渺舟:“你说的这些事里,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司徒钟情疑惑:“比方说?” 王渺舟:“关于他在北陆时候的那些经历,刚刚我问了,他含糊其辞,并没有告诉我。” 司徒钟情惊讶:“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个云凡啊?” 王渺舟望着关着云凡的那扇舱门,目光渐渐深邃:“他是不是传说中那个云凡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云凡。” 故国神游 第三十四幕【光阖院】 归来的云凡,再次离开明月城那天是八月十四,到达天琼城时是九月二七正午,并于当日深夜携王渺舟与司徒钟情离开。 在海上经历了七日有惊无险的漂泊后,于十月四日抵达络国观澜城,向位于络国境内的帝都“景光”进发。 孟简离开雁国的时候是九月二十九日,由于途中为了躲避来自雁国的追兵与暗探,所以到了十月六日傍晚才抵达夙国明月城。那天,齐寺遭遇大火,霜剑禁侍忙了一夜没有休息。 十月九日,孟简与廉牧在傍晚的由衷酒楼初次相见。 十月十日,清晨,明月城迎来第一场雪。当天,孟简起了个大早,赶在新雪初临前,抵达明月城东的光阖院门外,等候廉牧带他去报道。孟简并不知道,其实廉牧就住在这光阖院内。 此时的光阖院不再像一个多月前那般荒凉。赤焱武士抵达明月城没多久,原本负责王城守备的霜剑禁侍便与古依娜开始交接关于城防守备的相关事宜,由于程序繁琐且复杂,所以花了近一个多月才完成。 期间,霜剑将原本的办公府邸让给了古依娜等人作根据地,而他们自己则迁回了曾经的办公地点,已经被荒废的光阖院。 若不是当时廉牧已被委任成为新的霜剑禁侍大统领,估计现在已经被人赶了出去。明光铠与寒甲军是霜剑禁侍的前身。蒹葭和墨殇是在明光铠时期加入的禁军,算是廉牧的旧部。而世家出身的夏晖与韩桀,则是廉牧改编入寒甲军时期的同僚。 霜剑禁侍一共有四个副统领,蒹葭镇守明月城西,夏晖镇守明月城南,韩桀镇守明月城东,不久前刚复职的墨殇镇守明月城北。廉牧是大统领,坐镇光阖院。 目前霜剑的主要事务皆由蒹葭负责,后勤相关交由夏晖安排,韩桀主要负责人员的训练,而墨殇则负责情报的收集与分析处理。 雪欲来时,霜风四起。 孟简在抵达明月城当夜,便买了件暖和的貂裘披上。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他而言,这里实在太太冷了。 未入冬时,每家每户都提前备好了驱寒的暖灯,那是种通过燃烧霁北特有的炎木,一旦点燃将会散发较大范围的热量,故被霁北人发现后放在特定的铁盒里,用作驱寒之暖灯。既可以带来光明,又可以带来温暖,而且一次可以用很久。 临出发前,孟简向由衷酒楼的掌柜问清楚了去光阖院的路线,掌柜说孟简若是步行出发,估计抵达时已是正午,怕来不及,会误事,遂让刚好要去城东集市的小二顺道载孟简一程,此举令孟简心中一暖。随着车轮的吱呀,清冷的晨风里,孟简踏上了去光阖院的路。 此时的光阖院,已不再是一个月前的破落模样。目前明月城中的霜剑禁侍共三万人,在将原有的办公府邸腾出后,他们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将荒废多时的光阖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破落的砖瓦被重新修砌,丛生的杂草连根拔起,原先廉牧与柳风尘交手时化作废墟的光阖院中庭,如今铺上了新的青石板。 整个光阖院,都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被霜剑禁侍翻新。这速度,令廉牧吓了一跳。就好像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自己住的是乞丐窝,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突然变成了世家豪宅。 廉牧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直到霜剑四大统领举着火把,在夜色下宣誓对他效忠。廉牧这才意识到:“卧槽?步微澜诚不欺我!” 以往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光阖院,自四大统领宣誓效忠廉牧之日起,成了霜剑禁军新的根据地,日夜皆有人把守。 翻新后的光阖院保留了“光阖院”三个字的牌匾,并以此命名如今霜剑的根据地。这是云姈的意思。廉牧得知此事后,打心底里感激这个女国主。 作为昔日明光铠的统领,廉牧从云姈的这个小举动里,看见了尊重和器重。当所有人都不愿再谈及“明光铠”以及“光阖院”的时候。是云姈让“光阖院”三个大字,再一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明月城中。 这也是为什么,最终廉牧会欣然接下云姈的任命,哪怕是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禁军统领,廉牧也始终无怨无悔。 不得不承认,云姈很懂人心。 当然,廉牧不会当一辈子的禁军统领。 以后的他,将是威震天下的东霁名将。 …… 孟简抵达光阖院时,风中渐起霜雪。 今年的初冬要比往年还要冷。 远道而来的孟简恰好赶上了。 本就自小生活在南方,即便是披着厚实的裘袍,终究难免被冻的在风中哆嗦。来明月城之前,孟简就想过那个被大师姐指名的廉公子到时候会怎么给他安排之后在明月城的生活。 比如资助自己开个医馆?又或者直接啥事儿也不用做,跟着吃香喝辣就成。结果等孟简见到了廉牧后才发现,这位廉公子仅仅是被人称作是公子,实际上他日子过得比自己还窘迫。 也正因如此,当廉牧给孟简安排来霜剑就职时,孟简想要推脱。他感觉就廉牧这买几壶酒都得讨价还价甚至还要赊账的样子,做起事来肯定很不靠谱。但转念一想,好歹也是自己拿一顿饭换来的机会,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倒不如过来转转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孟简记不清那天他在寒风里站了有多久。好奇的目光时不时会朝着光阖院大门看去,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门口站着的两个霜剑侍卫跟门前的石兽一样,都像是雕像,区别是石像是假的,没有色彩,而侍卫是活的,衣着霜甲。 若不是正在查齐寺事件的蒹葭刚好回光阖院办事,碰巧看见了正在门口有些鬼鬼祟祟的孟简,估计等廉牧来接他时,已是午后。到那时,明月城已是漫天飞雪,而孟简估计在那时变成了光阖院外的雪人。 孟简初见蒹葭时,可谓是相当害怕。因为孟简在寒风中于光阖院外哆嗦徘徊的身影,令蒹葭差点把他当他国的暗探给直接抓起来。 蒹葭处事向来严谨,一丝不苟。 常年霜甲不离体,霜剑不离手。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总比男人做事儿更出色,更卖力,越是危机关头,就越是冲在前头。起你比鸡早,睡的比猫晚。如果当年的明光铠各个都像她这样,哪里还会有后面的破事儿。 霜雪中,孟简哆嗦的望着上前将他叫住的蒹葭,在蒹葭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孟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蒹葭想起昨夜晚归的廉牧确实有交代今天可能会有一个名叫孟简的少年来光阖院报道,让她有空的时候留意一下。蒹葭当时想,自己那么忙哪里会有空。 结果,这孟简来的还真巧。 蒹葭:“跟我来吧。” 孟简:“有劳……” 终于,在这位霜剑副统领的带领下,孟简得以迈入令他无比好奇的光阖院中,不用继续在寒风里经受等待的煎熬。 朱红粉饰过的新墙,依稀可见昔日斑驳的过往,琉璃瓦上的新雪,随着寒风飘落,堆积在院中各处,落地即融化,融化又继续堆积。 在蒹葭的带领下,孟简穿过了一扇扇古朴的院门,最后来到了此时廉牧正酣睡的曜阁。若不是蒹葭告诉孟简,其实廉牧一直都住在光阖院里,估计孟简还以为廉牧是住在这附近,会在正午以前来带他进光阖院。 一路上,蒹葭时不时会偷偷打量这个来自南方的小兄弟。作为如今霜剑的四大统领,蒹葭仅稍微年长孟简几岁,她很好奇眼前这个有些弱不禁风的小兄弟,是怎么与向来脾气古怪的廉大统领相识,并收入麾下,成为如今霜剑的一员。 蒹葭:“对了,还未请教叫兄弟高姓大名。” 孟简:“在下孟简,孟是子皿孟,简是竹间简。” 蒹葭:“孟简?好名字。” 孟简:“多谢夸奖。” 蒹葭:“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孟简:“从小在雁国秋叶城长大,算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蒹葭:“怎么突然想到来夙国明月城?” 孟简被蒹葭这么一问,突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这位霜剑的副统领,自己是被雁国通缉了吧? 由于这一问实在是太突然,孟简着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蒹葭这个问题,所以导致这位来自南方的小兄弟,脚步变得很慢。而这一点,也让蒹葭对他产生了怀疑。 蒹葭:“怎么啦,孟简?” 孟简:“没没没…” 蒹葭:“我也就随口一问,以后咱们就是同僚,所以想借机多了解一下。不必太过于在意。” 孟简:“其实,我是来明月城投奔我表哥的。” 蒹葭:“表哥?” 孟简:“对…家里出了点事儿,有些揭不开锅,遂让我来投奔表哥,看看能不能混口饭吃!” 蒹葭诧异,难道他说的表哥是廉牧? 孟简突然这么说主要是出于情急之下。但是他却没有想过,就是这么情急之下的一句谎言,直接令自己变成了蒹葭眼中的关系户。 对于孟简的回答,蒹葭没有继续问下去,无论孟简说的那个表哥是不是廉牧,这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以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蒹葭是绝对不会找孟简的。 没有什么比关系户更让人头疼。 很快,二人踏着霜雪来到了演武场。 穿过演武场便是廉牧落榻的曜阁。 此时,演武场中,一群披着轻甲的将士们正在一名身着红梅纹络衣甲的剑客吼声里,挥动着手中的霜剑。那剑客披头散发,比廉牧更具备放荡的气质,不同的是看年纪应与孟简相仿。从面容看来,有棱有角,眼神里闪烁着比这霜雪还要冷的桀骜,尤其是在当他负手行走在所有手持霜剑的将士们面前时。一副世家名将的气质,在此间暴露无遗。 孟简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问蒹葭:“那位是?” 蒹葭看了眼剑客:“那位是负责明月城东巡查以及光阖院守备任务的韩桀韩副统领。明月城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独子,处事果断,特立独行,性本孤傲,等你正式成为霜剑一员后,他会带你一段时间,负责对你们这样的新人进行训练。” 孟简:“好的…” 话语间,孟简偷偷看了眼正在演武场训练新兵的韩桀,却没有想到在此间恰好与韩桀的目光相触,吓得孟简赶忙敛起心中好奇,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上。 韩桀冷冷打量着正与他擦肩的孟简,令孟简感觉似被千针刺骨。但当这冰冷眼神与孟简同行的蒹葭目光相触及时,却有如雪落春江,于顷刻间消融在眉目弹指间。 蒹葭是韩桀最敬重之人。 这不仅仅源于蒹葭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办事态度,更多还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为了打理好霜剑,蒹葭做了太多常人所做不到的妥协与牺牲。霜剑的内部结构其实是很复杂的,有世家子弟又有寒甲军肱骨,更有明光铠旧部。 它的复杂性决定了其在目前夙国内部动荡局势下无可避免的争议性。作为王城禁军,霜剑在负责维持着王城安稳的同时,还要受到外界各种各样声音的监督和恶意。 尽管蒹葭不把自己当成女人,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把她当成女儿家心疼,也正是如此,韩桀拉着夏晖作为世家代表加入了霜剑,以传达夙国世家宗室对于这支重新组建的禁军支持,但是这一点在云姈看来,无疑是宗氏在对禁军作渗透。 寒风里,利刃劈砍着霜雪。 韩桀负手往来于众人前,腰直如枪杆,洪亮的嗓音,如刀剑掷地有声:“挥剑的时候,手腕和手臂要同时发力,一个个都没吃饱饭吗?” “喝!”众将士在韩桀的斥责下再次挥动手中的剑,漫天的霜雪在霜剑的剑风下,被蛮力砍成冰屑,韩桀对此很不满意继续道:“再来!” “喝!”演武场上,数百把霜剑在呵斥声中辟开霜风不断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反反复复。韩桀依旧不满意:“再来!” “喝!”众将士大喝着再次挥动手中的霜剑,当孟简从他们的面前路过之时,温眸里意外瞥见片片落下的雪花,被霜剑的剑尖一分为二。与先前被蛮力砍成冰屑的雪花相比,这次霜剑的剑刃要更加精准,更加锋利。 “太慢了,再来!” 路过的孟简,并没有从韩桀的语气里体会到满意的滋味,似乎这位统领除了喊“再来”就不会再说别的。离开演武场的最后一眼,孟简再次看向身后的韩桀。 此时的韩桀已经有些暴怒。 他并没有拔出自己腰间那把纹络有红梅家徽的长剑,而是从一名霜剑禁侍的手中抢过霜剑,在众目睽睽下,亲自上场给他们这群霜剑新兵演示怎么出剑。 “你们是我带过的所有霜剑里最差的一批,就这出剑速度,以后怎么杀敌?怎么保卫家国?你们这是在送人头!”韩桀握紧手中的霜剑,对众将士道:“通通给我看好咯!我只演示一次!再挥不好手中的剑,今天中午都别吃饭了,全给我在这里站着挥剑,直到我满意为止!” 漫天的飞雪里,这个身着红梅纹络衣甲的霜剑副统领握紧了手中的利刃。风不止,雪未停,剑长鸣。随着一阵骤起的寒风,韩桀臂膀瞬间蓬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完成了出剑与收剑。 所有被在此间落下的霜雪,皆在这一剑下,一分为二。远处的孟简因韩桀的这一剑而停下脚步。他从韩桀的这一剑里,看见了一个剑客对于剑术的苛求,以及剑技的追求! “好快的剑!”孟简在心中暗叹,“不仅快,而且准!” 一旁的蒹葭淡淡道:“这是韩家独道的剑术,名叫霜切,自韩桀成为霜剑教头以来,这一剑术也成了霜剑的入伍课程。” 孟简惊讶:“抛开门户之见传授自家剑术,这魄力着实令人佩服!” 蒹葭听罢,若有所思:“或许吧。” 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演武场上所有的霜剑新兵,韩桀将手中的霜剑丢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冷冷道:“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众将士异口同声。 “继续!”韩桀取下腰间的配剑拄地立于风雪之中,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他的目光里,是蒹葭与少年远去的背影。 “喝!”众将士挥动他们手中的剑,将霜雪斩尽,每个人的脸色都被寒风冻成铁青色。韩桀面不改色,继续道:“再来!” 此刻,蒹葭已领着孟简穿过层层光阖院门与露天演武场,来到了廉牧落榻的曜阁门前。两名守在门外的霜剑禁侍见蒹葭领着孟简出现,遂有一名前往阁中通报,另一名则拦住蒹葭和孟简,告知他们大统领正在阁中与另外两位统领议事,请蒹葭和孟简稍等片刻。 等候的时光里,孟简抬头凝望面前这座恢宏庞大的塔楼台阁,心想这便是曜阁吗?凛冽的风雪吹得孟简睁不开眼,但是最终他还是看见了刻有曜阁二字的牌匾挂在门庭上,只不过看颜色,似乎有点黯淡,像是被岁月刻刀,掉了色,若不用心观察,都看不清上面写的是曜阁,很容易会被认成“大阁”…… 待负责通报的那位霜剑禁侍从阁中出来,并传达了许可通行的意思。蒹葭带着孟简穿过曜阁内庭前深邃的长廊,前往位于第八层的军机处。 如今的曜阁,自霜剑全部搬迁到光阖院后,不仅进行过一次彻头彻尾的翻修还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建。以前这里真的只是廉牧睡觉的地方,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共有八层的台阁塔楼。 第一层主要是用于内勤安排,物资兵甲的统筹发放,第二层用来存放一下重要的材料、档案典籍以及相关规章制度,一般有贵客来访,霜剑的大统领会在这一层接待他们,第三层是韩桀麾下的城东霜剑办公场所,第四层是夏晖麾下城南部办公场所,第五层是蒹葭城西部办公根据地,第六层是墨殇的城北部议事厅,第七层是廉牧睡觉的地方,第八层是军机处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违者杀无赦。 此刻的廉牧,正在第八层的军机处与刚从卧底身份复职的墨殇以及夏晖商议要事。按理说,蒹葭该带着孟简在曜阁的二层等候,但是廉牧却让传唤的侍卫直接将二人喊上来。 蒹葭毕竟是副统领,所以她可以进入军机处议事这可以理解,但是孟简为什么可以?蒹葭心想,这关系户有点东西。看样子,廉牧是真的不把孟简当外人,难道对于孟简,廉牧有别的安排? 带着满心的疑惑,蒹葭推开了曜阁第八层军机处的大门。门外并无侍卫看守,因为到达第八层需要踩着很长的一串阶梯,而侍卫站在最下面那一头,门则在阶梯的尽头。 此刻的蒹葭,眼神中隐约闪烁着丝丝怒气。她不知道跟随她走到现在的孟简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她知道廉牧让一个还没有正式加入霜剑的陌生人就这样进入曜阁的第八层军机处,实在是有些肆意践踏规章制度的意味。 蒹葭理解廉牧散漫惯了,但是散漫好歹也要分清楚场合,分清楚时机,分清楚情况。当吱呀的大门被蒹葭推开,阁中常年身着黑衣的墨殇闻声回过头,正在提笔记东西的夏晖在也同一时刻缓缓抬眼,向来散漫的廉牧则一改往日模样,神色凝重。在看见孟简和蒹葭后,廉牧突然道:“刚好,人齐了!” 故国神游 第三十五幕【泾渭北】 曜阁第八层,军机处。 今天的廉牧没有贪睡, 以往他都是睡到午后才醒,然后慢慢悠悠的出光阖院,在明月城中晃荡。有霜剑入驻后的光阖院内其实已有自己的食堂,但是廉牧吃不习惯。毕竟,明月城的美味藏在了街头巷尾。 这世间,能扰廉牧清梦之事少之又少。但自从孟简出现以后,廉牧的清梦反而少了,事儿倒是开始多了。 当孟简一大清早搭乘着由衷酒楼的顺风马车,准时出现在光阖院的大门外时。睡梦中的廉牧也在慌慌张张的夏晖催促下,从梦里醒来。 “快醒醒!快醒醒!出大事了!”夏晖拼命的摇着廉牧胳膊,丝毫不在意此时廉牧正赤裸着上身酣睡。 醒来的廉牧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看见夏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冷冷盯着自己时,廉牧赶紧随便抓了件衣服,从卧榻上爬起:“咋的啦,我的个大小姐,发生啥事了,这么慌张,天塌了?” 夏晖来不及解释,直接拉着廉牧来到了曜阁顶层的军机处。廉牧看着没有来得及束发的夏晖,一时间有些走神。在霜剑禁侍,仅夏晖和蒹葭两个是女儿身,其他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 廉牧从来没有看见过夏晖穿女儿装会是什么样子,可能见贯了她穿男装,所以自然而然便把她当成了兄弟,但今日得见她慌慌张张,未来得及束发的样子,廉牧这才突然想起原来自己的这个兄弟其实是女人。 穿上霜剑轻甲时候的夏晖,有一种别样的飒爽英姿,像是风中盛开的青葵花,那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作为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独女,廉牧是真的非常意外如今的夏氏家主夏泓,竟舍得让她加入霜剑,也难怪云姈会怀疑这是夙国世家,在尝试对王城禁军进行渗透。 毕竟谁会没事放弃自己千金小姐的悠闲生活,跑到一个解散了又重组,重组了又解散再重组的军队里忙前忙后,体验生活? 如果说,蒹葭的举止投足间,都散发着军人特有的英武和坚毅,那么夏晖的眉宇里反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柔美。就像是樱花飘落在冰冷剑脊之上。 夏晖很少会笑,似乎从未有人见过她笑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正因如此,这位夏氏的千金小姐,成了霜剑禁侍的“霜美人”,与被称为“剑美人”的蒹葭并称为“霜剑飞花”。向来很少会笑的夏晖,其实也很少慌张。能让她都慌张起来的事,绝对不会是件小事。 当夏晖拉着廉牧来到军机处,刚从外面回来的墨殇早已摆好了战争沙盘,脸色煞白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此时,夏晖已落座将位侧案,备好笔墨。就等廉牧下达命令。廉牧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殇神色凝重:“据探子来报,目前西霁千雷国已在泾渭关以北集结十万大军,不知具体意图,但依照目前动向来看,应是冲我们来的。” 廉牧诧异:“西霁王朝与我们东霁只有泾渭关这一个突破口,这千雷国就是集结百万人马在泾渭关北,也没有任何意义啊,咱们夙国与他们西霁之间,可是隔着高入九霄的绝龙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难不成他们还打算翻过绝龙山脉与我们开战?” 夏晖冷冰冰地提醒廉牧道:“据咱们霜剑驻扎在绝龙山脉的探子回报,最近绝龙山脉的山体内部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刨地,又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墨殇补充道:“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廉牧不解地看着他们:“不要说话说一半,直接告诉我这西霁千雷国,到底在绝龙山脉那头搞什么名堂!” 墨殇与夏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挖山。” 廉牧皱眉:“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们靠什么挖?锄头?绝龙山脉的岩石可不是一般的山岩!” 墨殇严肃的看着廉牧,问道:“那若是千雷国以战熊之爪刨动,是否可以挖穿绝龙山脉?” 廉牧沉默了,似是在思索什么。 夏晖没有说话,一脸冷漠地挥动手中笔杆,不知道在写什么,与廉牧并肩的墨殇则拉着他来到战争沙盘的位置,指着此时绝龙山脉、明月城、以及古龙关三片区域的交汇处。 墨殇:“目前,夏国五万人马正驻扎在这里,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如果西霁的军队挖穿绝龙山脉,必然先会与夏国率先交战。” 廉牧:“五万对十万,没得打。” 墨殇:“据说,这一次带领千雷国军队的,是千雷国公雷澈。十万人马里,有近七万骑着穿甲战熊,配带由天武国专门为他们打造的熔岩斩刀。” 廉牧:“夏国军队必败无疑。” 夏晖叹气:“夏国的军队驻扎在古龙关、明月城、绝龙山脉交汇处怎么可能会帮我们作挡箭牌抵御千雷国来犯!” 墨殇:“联姻之策因云少主的回归已中断,夏国的本意难道不是要阻断咱们从古龙关通往北陆的这条路?” 廉牧思索:“你们的意思是夏国不会参战?” 墨殇无奈:“夏国是否会参战暂且不论,现在最怕的是,万一千雷国军队真的穿过了绝龙山脉,到时候夏国若将千雷国通往东霁的路让开,再阻拦我们往北撤离,我们就只能被迫与千雷国交战!” 夏晖:“假如我们侥幸抵挡住了千雷国的入侵,那么此时的夏国完全可以借机坐收渔翁之力。无论是向我们挥刀还是对千雷国下手。” 廉牧:“敖椿这老家伙够阴狠啊!对了,这事儿,城中飒部与赤焱武士方面的负责人知道吗。” 墨殇:“这是最新的线报,他们应该对此并不知晓,除非他们有自己的情报人员,但是从目前的观察来看,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廉牧:“目前飒部与赤焱武士方面的负责人是谁?” 夏晖:“前几天负责和他们对接的蒹葭姐提起过,好像是云少主的谋士,一位名叫古依娜的女子。” 廉牧:“是那个金发蓝眼的小美人儿?” 夏晖:“……” 墨殇:“……” 就在墨殇和夏晖因为廉牧的这句话感到无语的时候,军机处的门突然被推开。眼中略带丝丝怒气的蒹葭领着一脸茫然的孟简出现在了此刻的军机处。 廉牧见蒹葭和孟简到了,原本凝重的神情此时稍有舒缓:“刚好,人齐了!” 本想发怒的蒹葭在看见面前的战争沙盘后,注意力随即被转移,当廉牧的神情有所舒缓之时,蒹葭的脸色反而变得凝重。一旁的墨殇与夏晖,则因为孟简的到来选择了沉默。 光阖院内曜阁八层,从来没有出现过陌生的面孔。孟简的到来不仅仅令一路上疑惑深重的蒹葭感到费解,也令夏晖与墨殇感到惊讶。 直到廉牧拉着生怯的孟简站到三人的面前:“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叫孟简,我老弟!以后就是我们霜剑的一员了,大家记得多多关照他一下!” 在廉牧如此直白的介绍下,孟简低头道:“各位好,在下孟简…子皿孟,竹间简。” 孟简的自我介绍过后,迎来了沉寂。 墨殇咳嗽了一声,目光转向正发愣的夏晖,夏晖看了眼愁眉紧锁的蒹葭,然后起身来到廉牧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大统领,咱们正在议事,能不能先让你的小老弟暂且先回避一下?”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将目光投向廉牧,结果廉牧不以为然:“这里没有外人,我们继续说正事,孟简你就在一旁好好听听,了解了解家国大事。但是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外传。” 未等孟简回应,一旁的蒹葭似是隐忍多时,遂不悦道:“既然大统领执意,那今日就暂且先到这里好了。” 墨殇和夏晖因为蒹葭的这句话有些不知所措。廉牧听罢有些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蒹葭转首与高她足足有一个头的廉牧对视:“我是在提醒大统领分清楚场合,战争沙盘都摆出来了,您还以为这是在过家家?谁都可以来旁观?” 那是孟简第一次见蒹葭发火,在第一次见到蒹葭的那天。廉牧见蒹葭发火后,竟认真道:“孟简,这么早就到了肯定没吃早饭吧?” 孟简:“我……” 未等孟简说完,廉牧便拉着他离开军机处:“你们聊,我先带我的小老弟下楼吃个早饭,一会回来。” 墨殇:“……” 夏晖:“……” 孟简:“……” 廉牧:“走了!回见!”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廉牧将孟简带出了军机处,留下一脸茫然的墨殇和夏晖以及神情凝重的蒹葭。 当门合上轻轻合上,墨殇叹气:“咱们的大统领,今日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夏晖抿嘴转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蒹葭望着战争沙盘:“刚刚你们都和廉牧聊了些什么?” 墨殇与夏晖在听起蒹葭询问后,随即如实将刚刚的情报告与蒹葭,结果蒹葭听罢,原本紧锁的眉头愁色更加浓沉。 无论是墨殇还是夏晖亦或是此刻正在演武场给新兵训练的韩桀,在他们的眼中,蒹葭才是霜剑的核心。即便是曾与廉牧有所商议的事项,最终还是得从蒹葭手里过一遍。 毕竟蒹葭才是霜剑的实际领导者。 而廉牧,只是一个象征。 是过去明光铠的记忆, 是曾经寒甲军的历史, 是如今霜剑侍的印章。 当所有要事商议完毕,廉牧只需要出来盖个印章就可以了。在云姈完全信任他以前,蒹葭将一直代为管理霜剑,直到廉牧“可堪重任”。 她的目光自刚才与这战争沙盘相触,便一直落在了位于古龙关、明月城、绝龙山脉三处交汇处的那面旗帜上。 那是夏国军队驻扎的位置。 此时的墨殇和夏晖正等着蒹葭开口,原本蒹葭正在调查齐寺那场火背后的势力,结果现在一堆事儿撞到了一起,令她头疼欲绝。 纤细的手抚额间,眉角的青筋纷纷爆起。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身边的夏晖抱住了她,用手测了测蒹葭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墨殇关切道:“没事吧?” 蒹葭强行逼迫自己镇定:“没事,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墨殇:“要不今天先这样吧。” 蒹葭:“你感觉这军情可以等?” 墨殇:“我不想看你积劳成疾!” 蒹葭:“你也分不清楚主次了?” 墨殇:“我们是同僚,不是上下级。” 夏晖见墨殇与蒹葭快要吵起来了,于是拦道:“都先冷静一下,现在再怎么急,不还是得先静下心来,从长计议!千雷国的军队还没打过来,咱们别先窝里斗啊!” 蒹葭听罢,深呼吸尝试平复心情。 墨殇看着蒹葭煞白的脸色,很是心疼,开始后悔刚刚自己有些话语说的过重,蒹葭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她只是在想这西霁千雷国军队在泾渭关以北活动,夏国军队驻扎在如此咽喉要害之地,以及齐寺大火之事三者之间是否有必然关联。 如果这内忧与外患之间有着联系,那么此次齐寺的大火背后必然有些天大的阴谋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对于云凡的刺杀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蒹葭又开始头疼。 墨殇关切道:“你还撑得住吗?” 蒹葭推开了墨殇的关切,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战争沙盘上:“先说要事,不谈无足轻重的事情。” 一旁的夏晖见状,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坐案前提笔,准备继续记载本次军机会议的议会内容。从刚刚到现在,她都在写这个。 望着夏晖落座的身影,蒹葭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突然向墨殇问道:“飒部的那场大火确定烧焦的那人尸首是墨国的杀手吗?” 墨殇细细回想后:“确定。” 蒹葭:“自云少主回家以来,飒部的六位将军在明月城中共出现了几个?” 墨殇:“抛开古依娜不算,仅辛扎依玛一人。” 蒹葭:“其它五人的动向有吗?” 墨殇:“并无任何线索。” 蒹葭陷入了沉思,负责会议记录的夏晖问蒹葭:“那我们这次的线报要跟他们共享吗?” 蒹葭没有说话,她在思考。 墨殇则建议道:“现在我们和他们都在一条船上,明月城防已转交给他们,按理说这些应该是要和他们共享的,不如告知他们,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蒹葭:“你说,他们有自己的情报人员吗?” 墨殇思索:“听闻飒部六将之一的隐,是北陆出了名的谍报高手,但是如今他们可是在咱们霁朝的土地上,即便是有出色的情报人员,但也未必会比得上我们的人员熟悉现在的局势和动向。” 蒹葭:“其它诸侯国现在是什么态度?” 夏晖:“启国、雁国似乎早已察觉泾渭关以北有异样,但是出于某些不确定的因由,一直按兵不动。邯国是跟着夏国走的,这两“父子国”没有什么好说的,夏国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咽喉处,态度也尚不明确。” 墨殇:“他们都在等吗。” 夏晖:“和我刚刚猜想的那样?” 蒹葭:“天下诸侯皆忌惮赤焱武士,并对于北陆蛮人深恶痛绝。若是如今已经坐拥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的我们,与千雷国之间拼了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他们刚好趁机坐收渔翁。” 墨殇:“而且是正大光明,名正言顺,打着清剿叛逆的名义,是吗?” 蒹葭:“赤焱武士这口黑锅,没有人可以洗得白,咱们六百年辉煌历史的霁朝也确实是因为赤焱之乱所以才演变成了如今东西两霁并存的格局。” 夏晖:“为那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蒹葭没有说话,但是墨殇似乎看出了她眼神中的忧虑,这几天蒹葭一直在查齐寺那场大火的事情,她总感觉这场大火背后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可能还牵动着目前所有局势的变化和走向。 墨殇认为,即便确实如蒹葭所想那样,那么问题必然和那位从与墨国一开始开打便竭力主张和谈的鹿呦鹿大人有关,但是墨殇并没有证据。 蒹葭也认为可能和鹿呦有关,但是目前根据仅有的证据看来,这是一个个单独的事件,并没有任何的关联。 蒹葭:“若是千雷国真在挖山,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还需要多久才会将绝龙山脉挖穿?” 墨殇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夏晖,夏晖掐指一算:“最快十五天。” 蒹葭眉间的愁绪越发浓稠。 她握紧拳头,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已沦陷成为墨国疆土的流云、点星、曜光三城,然后若有所思道:“今年的明月城,并不是以往霁北第一个迎来新雪的地方吧。” 夏晖想了想,道:“今年的明月城,是最后一个迎来霜雪的城。不知这个是不是也和赤焱武士的到来有关?” 一旁的墨殇听到这里突然笑了:“遇事不明,赤焱武士?” 蒹葭沉思:“那些墨国人,如今正生活在我们昔日的疆土上,对于这样的冬天,他们肯定很不好受。” 墨殇诧异:“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你咋还担心起了那些小畜牲?” 夏晖听罢打断道:“你没听出来吗?蒹葭姐的意思是现在正是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蒹葭:“不错,但是如今西霁千雷国大军在即,天下列国又如群狼环饲,明月城内部又正暗流涌动,先不说墨国,我们自己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墨殇在这个时候突然鼓励蒹葭道:“会的,虽然日子可能不会一条一天的变好,但是一定会慢慢熬过去的。这云凡少主不是又跑出去了嘛,我估计他是去搬救兵了,咱们要对夙国的明天有希望,有信心!” 蒹葭听到这里苦笑:“你可真是太会安慰人了。” 夏晖听罢没笑,毕竟是“霜美人”。 不仅如此,她的眉角忽然有愁绪紧锁:“所以,我们现在要将这西霁入侵的情报与古依娜他们这些北陆势力共享吗?” 蒹葭:“给他们吧,既然城防守备已经交给他们来负责,这些情报给他们提供也是应该的,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墨殇:“那待会儿谁去?” 蒹葭和夏晖的目光落在了墨殇的身上,墨殇无奈道:“行吧,那我这就动身。” 话语间,墨殇好奇的多问了蒹葭一句:“换作往常,你可不会轻易把这些信息跟外人共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刚才突然改变了你的想法?” 蒹葭点头:“嗯,我始终感觉此次三件不相干的事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联,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墨殇:“所以你打算让那些赤焱武士们帮我们分担西霁方面的压力?” 蒹葭:“如今,西霁大军即将穿过绝龙山脉,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东霁的土地上,明月城中现在又暗流涌动,如果没有赤焱武士帮我们分担压力,谁来抓那条藏在咱们明月城里的蛇。” 墨殇疑惑:“蛇?什么蛇?” 夏晖:“蒹葭指的,应该是那些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投机者们?” 蒹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到了战争沙盘上,正被群狼环伺的明月城中。蒹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并尝试以这种方式舒缓心中难以言喻的压力。 墨殇:“冬天了,蛇都冬眠了。等蛇出洞,那岂不是得等到来年春天?到那时,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就已经打过来了!” 蒹葭:“那你说该怎么办?” 墨殇:“等蛇出洞,不如守株待兔。” 蒹葭:“你的意思是?” 墨殇:“我的人时刻都在盯着鹿呦,咱们的明月城里,有没有毒蛇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那一定和鹿呦逃不开关系。” 蒹葭:“你这是在赌什么。” 墨殇:“不,我是在破局。” 蒹葭没有说话,一旁的夏晖则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而望向窗外,那天地间的白茫茫:“唉,这场新雪,不知不知,越下越大了。” 故国神游 第三十六幕【蛇】(上) 今年是小李来到明月城的第六年。 对于小李而言,这里已是他的第二故乡。邻里街坊都称小李叫做李先生,因为小李去过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生活过。小李知晓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特色方言,懂得东西非常多。 在这个时代,只有世家贵族才有资格读书识字。即便是在整个霁朝列国里相对开明的夙国也毫不例外。 对于领里街坊,能搭把手的地方,小李都会不遗余力。大家很喜欢这个来自远方的小伙儿。但是,从来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伙儿真正的故乡,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全名叫啥,只知道他叫小李。偶尔有人向他问起这件事时,他总会笑着说:“我自远方来。” 没事的时候,小李总会在明月城的大街上这里坐坐,那里串串,到处溜达。人们都知道明月城中有这么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但是寻常人若见着小李,很难一眼便记住他的长相。小李长着一张大众脸,说话时总是充满着蓬勃朝气,所有和他相识的人都感觉他给人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十月十日,明月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本以为会是一场飘雪,结果没想到临近正午时分,飘雪变成了大雪。作为霁北最先感受到冬意的地方,今年的明月城竟会是霁北最后迎来雪色之地。 霜风过眼间,天地皆化作一色。 因为先前墨国与夙国的战争,明月城早已没有了过去的繁华。往年的这个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丝毫没有避寒躲雪的意思,而如今却恰恰相反。沿街商贩为了生计,不得不顶着风雪出来张罗生意。 整个夙国的美食,几乎都藏在了明月城的街头巷角,不仅价格公道,而且味道极好。这也是小李为什么经常会没事就在明月城里到处溜达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小李,因为有事要办,所以起了个大早。以往的他都是昼伏夜出于这座霁北的孤城。风霜凛冽了他的眉目,却丝毫阻挠不了他前行的脚步。 他特别喜欢去明月城东,白虎街道上的那家名叫“小虎生煎”的店里,吃生煎包。“小虎生煎”在整个霁北都很有名!薄皮包裹鲜肉,汤汁美味可口,掺杂着点点芝麻的味道,入口之后,轻咬薄皮,鲜美的汤汁随即滋润齿间,闭塞的味蕾瞬间将自然而然的打开,届时你便会明白,何为人间美味! 小李是“小虎生煎”的常客,可能是因为小李有着一张大众脸,所以总是会被“小虎生煎”的老板认错。对此小李倒也不在意,因为,他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吃客,不想被任何人记得。 廉牧拉着孟简离开曜阁后,直接来到了明月城的大街上。他并没有打算带孟简在光阖院的食堂吃点什么,因为他知道,明月城的美味都在街头巷角。 雪下的有些大,好在二人离开光阖院时都带了伞。孟简的这一天过得有些迷惑,他不知道廉牧到底想做什么。昨天说好带他加入霜剑,现在又突然离开光阖院。 廉牧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只是道:“来,别着急,先带你去街上转转,吃点明月城中的特色美食!” 孟简无奈:“雪下的这么大,不用了吧。” 廉牧疑惑:“这点雪算什么?” 孟简:“这点雪不算什么,但冷啊!” 廉牧:“那就带你吃点暖的!” 孟简:“我可以拒绝嘛…” 廉牧:“不行!” 未等孟简回过神来,廉牧已经拉着他来到了此时明月城东的白虎街道上,他们踏着这一路的飞雪,一个健步如飞,一个满不情愿。 当霜风扑面而来,孟简的脸色渐渐被冻成了铁青。此时的白虎街道,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沿街的小贩热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吃的。 廉牧拍了拍孟简的肩膀:“来!今儿就让你记住这座霁北的孤城!从味觉上彻底沦陷!” 孟简尴尬的赔笑,他感觉廉牧这话一说出口,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廉牧笑了笑,问:“身上带钱了没?” 孟简:“哈?” 廉牧:“刚刚离开曜阁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钱出门,要不老弟你吃点亏先垫着,等会我还你。” 孟简:“你今天不是说好带我要加入霜剑嘛,怎么突然变成了来这里吃东西?” 廉牧:“你已经加入霜剑。” 孟简:“啥时候?” 廉牧:“就在刚刚。” 孟简:“我咋不知道?” 廉牧:“我现在正式通知你。” 孟简:“……” 廉牧:“所以出来吃点好的,庆贺这样一个令人感到喜悦的时刻,有什么问题吗?” 孟简:“没问题…” 廉牧:“好的,快告诉我带钱没!” 孟简:“带了点。” 廉牧瞅了瞅周围的小吃摊子,然后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只猎犬般抖了抖鼻子:“走,我带你吃这条街上最有名的生煎包!” 孟简:“生煎包?” 廉牧:“对,你喜欢吃生煎包吗?” 孟简:“啥是生煎包?” 廉牧:“皮酥、汁浓、肉香、精巧!轻咬一口,肉香、油香、葱香、芝麻香全部的美味在口中久久不散。” 孟简一听,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遂问:“贵吗?” 廉牧:“放心,这条街的上的小吃,皆是小本生意,平价美食!” 孟简:“那…” 廉牧:“来来来,跟我走!” 二人穿行于风雪中,没走多久便落座“小虎生煎”的店铺内。热情的老板招呼道:“几位?” 廉牧:“两位。” 老板:“里边儿请。” 此时的“小虎生煎”,生意正隆,几近满座。在如此本就很是萧条的明月城,实属难得。店外飞雪肆虐,店内香气四溢,令孟简有些迫不及待想坐下尝尝这廉牧口中的“生煎包”。 今天的小李,披着一身土灰色的长袍正落座在廉牧与孟简的隔壁。他吃的很慢,也很细腻。不知是在认真的享受着美食的味道还是在旁听周遭的喧嚣。 廉牧:“这家店在整个霁北都非常有名!地址你要记住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这里转转,百吃而不腻!” 孟简:“再说吧!” 廉牧:“等会你吃一口就信了我的话,保证你不后悔今天跟我来到这里!” 孟简:“我这个人吃东西其实不挑的。” 廉牧:“那更好,明月城美食那么多,待会带你吃个够!” 孟简:“可是我怕我钱没带够!” 廉牧:“那等会吃完了我们回一趟光阖院,我先去拿点钱,然后咱们再来这条街上逛逛?” 孟简的目光落入店外茫茫雪色:“咱们能不能等会回到光阖院后,等雪小一点了再出来转转?” 廉牧:“这雪只怕一时半会小不了。” 话语间,跑堂的端来了廉牧他们点的生煎,并热情招待道:“客官,且慢用!不够再喊小的,随叫随到!” 廉牧:“好嘞,有劳。” 随着热气腾腾的生煎包上桌,孟简的食欲随即也被勾了起来,他望着香气扑鼻的生煎包,问廉牧:“这就是生煎包吗?” 廉牧笑道:“快尝尝!” 孟简听罢,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生煎,并轻轻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随即顺着唇齿汇入口中。由于太烫,所以孟简卷起了舌头匆忙咽下,令廉牧在一旁忍俊不禁:“怎么样,怎么样?味道如何?” 孟简:“好吃,但是太烫了。” 廉牧:“蘸点醋味道会更好!” 说到这里,廉牧开始找醋。 他与孟简落座的这桌,醋瓶早在落座前便已经空了。老板生意太好,所以应该是忙忘记了。于是廉牧顺手拿了隔壁桌的醋瓶,也就是小李的那桌。 此时的小李刚好吃完,正起身离开。 匆忙之间,孟简多看了这个披着土灰色长袍的男人,心想外面的雪这么大,他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小李的余光瞥见了孟简,他对孟简微微一笑。孟简心想,这人认识我?遂点头回之一笑,待孟简回过神时,小李已经置身风雪之中。 回眸时,孟简意外的发现,此刻风雪中,一个小男孩正举着挂满面具的木架,站在白虎大街上,吆喝着有没有人买面具。 而这个身着单薄长袍的男人,在跟小男孩低声耳语过后,似乎是从小男孩的手里买下了所有面具,连同木架一起。 小男孩开心的消失在了白虎大街上,小李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身影露出了微笑,然后挑了一个虎纹的面具带在了脸上。风雪间,“小虎生煎”的店门口,带着面具的小李突然回眸看向店里的孟简,孟简愣了愣,然后问廉牧:“刚刚坐那桌的人,你认识吗?” 廉牧疑惑:“谁啊?” 孟简:“就是那个人。” 话语间,孟简将手指向店外的风雪。 廉牧顺着孟简手指的方向望去,结果除了过往的路人与风中飘雪,什么都没有看见:“哪有人啊,你是不是饿傻了老弟!” 孟简闻声回望,原本站在风雪中,带着面具的那人,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细嗅间,虽有煎饺灌汤香气扑鼻,但孟简却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难道刚刚我遇见鬼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过往的痕迹,便都会被埋在这场久违的风雪之下。没有人会记得谁曾去过什么地方,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在风雪里,谁有空会去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廉牧望着此时的孟简,有些奇怪:“咋啦?在发什么呆?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孟简望着飞雪走神道:“好。” …… 明月城东,青龙街道与白虎街道交叉口,一辆暗红色的马车此刻正行径在这片渐渐被雪色素裹的世界里。 一个少年骑着黑色的骏马,与这辆马车并驾齐驱。他的目光萧索,背如长枪笔直。黑色的锦衣与座驾化为一色,却与这周遭的雪景格格不入,暗金色的配剑挂在少年的腰间,一看便是价值不菲。鹰勾般的鼻子,在此间细嗅寒意,但当闻到与之擦肩的平民百姓身上,散发出的市井气息时,少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行人们在看见这辆马车时,纷纷选择避让,像是生怕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车轮一圈又一圈的转动,除了少年陪伴,这辆马车并没有别的护卫随行陪同。事实上,只要少年一个人在便够了。 当马车来到白虎街道的街口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了年迈的询问声:“鸣儿,咱们还有多久才回府。” “父亲,穿过这条白虎街道就到了,”这个被年迈男人称为鸣儿的少年恭敬道。游荡在白虎街道上的各色美食香味在此间流溢,年迈的男人掀起车帘,望着沿街的小吃,又道:“前面就是小虎生煎吧?” “是的,”少年道,“父亲有何吩咐?” “你现在去买几笼小虎生煎带回着,好久没有吃他家的生煎包了,今日恰好路过,隔着老远便闻到了这香气,真是馋人!”年迈男人缓缓道。 少年听罢,赶忙道:“孩儿这就去办!” 年迈男人:“快去快回。” 少年揖手:“诺。” 黑色的骏马在少年应允之后,加快了步伐,而马车行径的速度,则在此间缓缓降了下来,似是专门为少年作等待。 大雪中,几个看似过路的行人在此间交换眼神,跟上了前去买生煎的少年,唯恐错漏了任何的蛛丝马迹,仅有少数人继续在盯着这辆速度越来越慢的马车。 手握一木架面具的小李,在此间摇头晃脑,与少年擦肩。卖面具的小李,一边走一边吆喝着。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卖面具。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孩童,在少年策马与小李擦肩后将小李包围。不远处,马车停靠在了路边,马车里年迈的老者被嘈杂声吵得头疼,遂问车夫:“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么吵?” 车夫恭敬道:“回禀老爷,一个卖面具的小贩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所以有些吵吵嚷嚷。” 枯槁的手缓缓掀开车帘,深邃的目光循着车夫所指方向凝望,手握一木架面具的小李此时恰好注意到了停靠在路边的这辆马车,而马车上的那位老者也看见了此时的小李。 老者淡淡道:“叫他过来。” 车夫奉命道:“诺。” 围着小李的孩子们,随着车夫的出现被驱散。一脸茫然的小李也在车夫的招呼下来到了这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前。 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小李:“你这面具怎么卖?” 此时的小李正带着虎纹的面具,他不卑不亢道:“我这面具只卖有缘人。” 车夫听罢,有些不悦,本想训斥小李不识抬举,但是却被老者制止。老者问小李:“怎么才算是有缘人。” 小李:“就看这位老爷愿花多少钱。” 老者笑了:“李先生还是跟原来一样幽默。” 小李赔笑:“鹿大人别来无恙。” 老者:“李先生到这里多久了。” 小李:“刚到,不久。” 老者:“那李先生这里,今天可有我要的面具?” 小李:“这得看鹿大人的诚意。” 老者从袖里取出一枚金锭。一枚金锭足够买几千张面具,但是似乎在小李这里只够买一张面具:“这个价钱能买什么样的面具?” 小李看了看木架上的这些面具,每一张面具都是以霁朝各大诸侯世家的图腾绘制而成,可谓是寓意颇深。 小李问:“鹿大人挑一个吧?” 此时的小虎生煎店铺里,刚刚那个骑着骏马的少年正在排队买煎包。廉牧与孟简恰好刚吃完准备离开,正好与之打了个照面。热情的廉牧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哟,这不是鹿呦鹿大人家的长公子,鹿鸣鹿公子嘛?今儿怎么有空跑来这里买煎包?稀客啊!” 鹿鸣被廉牧这下拍肩,吓了一跳,本能性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那把暗金色剑柄,他这一举动也让廉牧吓了一跳:“别冲动,自己人!” 鹿鸣定睛一看,原来是霜剑的大统领廉牧,遂不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廉牧廉大人,真巧,你也在这里吃煎包?” 廉牧赔笑:“没事儿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坐坐,怎么?鹿公子也喜欢吃这个?” 鹿鸣道:“刚好碰巧路过,家父忽然怀念起这家店铺的小吃,想尝尝,于是特让我来买些带着回府。” 廉牧:“原来是这样,那鹿公子你继续等着,我和我老弟暂且先行一步,有机会一起喝酒!” 鹿鸣尴尬道:“再会。” 话语间,鹿鸣暼了一眼跟在廉牧身边的孟简,也没向廉牧问起这个跟在其身边的小伙儿是谁。匆忙间孟简揖手作别,本不想搭理的鹿鸣见状随即也回以揖手,然后目送廉牧与孟简消失在了风雪里。 转身后,廉牧对一旁的孟简小声嘀咕:“这个就是咱们夙国那位主和派代表,鹿呦鹿大人的长公子鹿鸣,据说年纪轻轻,实力已近十阶巅峰。下次遇见绕着走,千万别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孟简好奇:“为啥?” 廉牧:“咱们这位鹿大人,主要负责粮草辎重。目前谕法司正在查鹿呦,国主怀疑前几次咱们和墨国的几次战争失利,和这位鹿呦鹿大人有关。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每次开战前,鹿大人对于咱们的行军路线一向是了若指掌。而前几次咱们与墨国的战役,问题都出在了粮草被劫的问题上。” 孟简:“所以国主怀疑是鹿大人有意为之?” 廉牧:“鹿大人是夙国老臣,若想追究他的失职得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有派人查过,但是派去调查的人后来都没了消息。” 孟简:“刚刚有听到廉大哥提起什么什么谕法司,那个是做什么的?” 廉牧:“谕法司啊,咱们夙国专门为监察百官而设立的一个机构,具体做什么的很复杂,范围也很广,她们主要对国主负责,这个以后有空告诉你。” 孟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目光在话语间转回了身后的小虎生煎,却意外在回眸时看见了先前那个带着面具的小李,站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边。 孟简想叫住了廉牧,并指给他看,但是当孟简转身打算喊廉牧时,廉牧已走远。远处的廉牧催促道:“你在想啥心思?快跟上,待会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孟简回头看了看远处带着面具的小李,又看了看正在走远的廉牧,在经过片刻的犹豫后,孟简跟上了廉牧的脚步,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马车旁,小李举着挂满面具的木架,问鹿呦:“想好了没,鹿大人,选哪个?”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七幕【蛇】(中) 东霁帝都,景光,方伯府,夜深。 一群披着凰羽甲胄的将士在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纷纷弯腰低头,并让开了路。男人手握一卷最新的情报,面色慌张。这世上,很少有事情会让他感到如此慌张,上一次是泾渭关一战,西霁八柱国的入侵,而这一次…… 月光轻泻在琉璃瓦上,黑色的人影在男人走后,于月光里悄然隐动,如鬼魅一般栖伏在方伯府的屋顶,静静观察着府中的一切风吹草动。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凰羽甲胄也没有发现此刻屋顶上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能够逃过宁皓辰与众多凰羽的耳朵,此人身手至少是九阶巅峰的水平! 此时,梁懿还未就寝,正在书房苦心研读当年霁武帝留下的三部“天书”中,最为生涩难懂的“神算”。 这三部号称“天书”的书籍,乃是霁朝开朝皇帝慕景所著,记载了慕景此生治国安邦平天下之心德。三本书分别名为“神算”、“鬼谋”、“人弈”。 “神算”讲述的是排兵布阵。 “鬼谋”讲述的是捭阖纵横。 “人弈”讲述的是洞悉人性。 这三本书是不久前玄衣无垢特地送给他的。梁懿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三本书,但梁懿明白,这是玄衣无垢在和他示好。玄衣无垢知道梁懿是霁武帝慕景的崇拜者,所以投其所好。尽管现在梁懿收下了玄衣无垢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与玄衣无垢在帝都的勾心斗角就此结束。 只能说二人的斗争,迎来了停战契机。 但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而已。 古人常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这帝都向来水深,但也只能容得下一条蛟龙。当年若没有玄衣无垢舍命保护昔日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左右,天火劫的那场火早就将整个东霁的未来化作了焦尸,而他梁懿也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可以泡一杯名为“铁世音”的清茶,在秋风月影烛光下,细细品味霁武帝的佳作。 对于玄衣无垢,梁懿是又爱又恨。 他很佩服这玄衣无垢能够隐忍这么多年。扛住了玄国灭亡的悲痛,哪怕被霁愍帝阉了,从质子沦为宫人,也依旧愿为霁朝披麻带孝。一开始,梁懿并不理解,直到这个老太监被景轩连同天子一起带回之时,直到新的帝都确立之时,直到泾渭关大战在即之时,梁懿才发现,自己遇到了对手。 然而此时的梁懿,很快将会有比玄衣无垢更令他头疼的事情需要处理。玄衣无垢这及时的“示好”,对于梁懿来说等同放了他一马。而梁懿,也借助这难得的喘息片刻,得以为接下来的故事,进行布局。 深夜的方伯府邸,通宵执勤巡逻的凰羽军时刻守卫着梁懿的安危。他们走起路来没有任何的声音,这便是启国的护卫军“凰羽”所具备的特有效果“吸声”。也正因如此,启国作为东霁七国之末,多年来无人敢惹。比起墨国的杀手,启国的“凰羽”更令人畏惧。 传说当年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刚继位时,周遭十多个附属国,因听闻其喜欢男人,感觉有辱礼乐遂纷纷反叛。于是南宫琉璃连夜带着四万“凰羽”对这十多个反叛国进行讨逆。 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之后,西霁强国有八个,东霁强国有七个,而在国与国之间还存在着很多小的诸侯国,其规模放在现在看来不过县村级别。 南宫琉璃,凭着这些“凰羽”,一夜之间将十多个反叛他的小诸侯国国主们,逐一杀死在了睡梦里,一时间天下震惊。 人们常说,凰羽的剑出鞘之时,万籁俱寂。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们拔剑,或许是因为见过他们拔剑的人,都死了。 梁懿从南宫琉璃手中接过国主之位后,很少再让这些凰羽上战场,更多时候则是让他们担当起了守备与贴身护卫之职责。 有人说梁懿这是在大材小用。 对此,梁懿笑而不语。 …… 深夜的方伯府邸,宁皓辰手握着来自西霁的最新情报,神色匆匆。按照往常,他一定会先请凰羽甲胄前去通报,获得批准后再面见梁懿,但是由于事态紧急,宁皓辰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梁懿早就跟凰羽甲胄的将士们打好招呼,若是哪天遇见宁皓辰硬闯方伯府,无需阻拦直接放行,不然此刻的宁皓辰定然已被众凰羽拿下,押解到了梁懿的面前。 宁皓辰推开梁懿书房大门时,梁懿正在写下他看了“神算”之后刚刚领悟的心得。但是因为宁皓辰这一推门,梁懿的思绪全乱了。 梁懿并未因此发火,他淡然的放下手中笔,望着满头大汗的宁皓辰:“究竟是什么风,吹得咱们的宁先生满头大汗,连门都不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宁皓辰:“国主,大事不妙!” 梁懿疑惑:“说。” 宁皓辰:“西霁千雷国入侵。” 梁懿:“他们不是还在泾渭关以北正集结着么,怎么入侵,何时入侵?难不成各个都长了翅膀突然飞过了绝龙山脉和泾渭关?” 宁皓辰:“探子来报,千雷国国主雷澈御驾亲征,带着七万战熊三万甲士以及数百由天武国支援而来的秘术师,正尝试打通绝龙山脉。” 梁懿:“这雷澈向来野心大,心思沉。居然想得到打穿绝龙山脉这一做法,着实令人佩服。但是纵使他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通绝龙山脉,探子有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挖的吗?” 宁皓辰:“没有提,不过属下推测,应该是在泾渭关结束后不久!否则从时间上来说根本是来不及的。” 梁懿:“那也还是太快了。这绝龙山的岩壁可不是寻常刀剑能破开的,泾渭关一战才过去多久,还没到两年时间。雷澈真要挖起来,若无特殊的锄刀,过万的十阶巅峰武者,没个十几二十年,怎么挖的穿?” 宁皓辰:“天武国为千雷国的将士铸造了熔岩斩刀,为他们的穿甲战熊套上了熔岩利爪,加上有秘术师随行,目前已经挖了一大半了。”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情报现在才告诉孤?”梁懿听罢,起身拍桌。这是宁皓辰见梁懿入京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宁皓辰,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宁皓辰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梁懿见宁皓辰跪地,转过身努力平复情绪,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他们还有多久打穿这绝龙山脉?” 宁皓辰:“最快半个月时间,十万西霁千雷国大军便会出现在咱们东霁的疆土上。” 梁懿:“十五天后,十万大军,这次雷澈是下了血本啊,他这是要做什么,泾渭关一战都没见他这么拼命,是什么让他突然变成了西霁的肱骨模样?” 宁皓辰:“会不会和云凡归来有关?” 梁懿转身时,见宁皓辰衣襟袖口皆已被汗水浸透,有些于心不忍,遂道:“你先起来吧。” 深夜的风清冷刺骨,月光透过梁懿书房的窗门,洒在了面前这个少年执着的眼神中。宁皓辰揖手拜谢:“诺。” 梁懿:“你且继续说,孤想听听,为何你会认为这事跟云凡有关。” 宁皓辰:“眼下云凡归来,带回赤焱武士与飒部余孽,为天下诸侯所忌惮眼红,泾渭关会盟之后,墨国与夙国开战,东霁列国或趁火打劫,或隔岸观火,想必此事雷澈已有所知晓,所以,此次雷澈的意图,应该不是直奔夙国而来。” 梁懿:“墨国与夙国开战期间,你说孤是在帮夙国还是在帮墨国?又或者是在趁火打劫,还是隔岸观火?” 宁皓辰:“国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夙国去平息这场不该发生的战争,尽管事与愿违。” 梁懿:“孤想听听世人口中是怎样。” 宁皓辰没有说话。 自泾渭关一战结束,梁懿被封为方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出过这帝都的方伯府邸半步。重要的信息通常皆由宁皓辰告知与他。 今夜之前的梁懿,并未想过天下人会在夙国与墨国的战争问题上怎么看他。他很想知道,因为这关系到了人心向背的问题,但是宁皓辰沉默了。 夜风撩动着梁懿的前发,他没有说话。 宁皓辰的沉默令梁懿再度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负手绕着宁皓辰作盘步,像是在拷问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先说西霁的问题,你且继续说雷澈的意图不是冲着夙国而来,但是却又和云凡有关。” 宁皓辰:“在雷澈看来,国主是选择了隔岸观火的同时,又趁火打劫。墨国占据了夙国三大城池,夏国试图以联姻摄政,国主虽派出军队驰援,但因为时间问题,终究未能让夙国感受到国主对于夙国的看重,所以雷澈料定了此时的夙国应与东霁列国渐生间隙。” 梁懿:“夙国主云姈心在东霁。” 宁皓辰:“但是云凡心在夙国。” 梁懿:“以云凡有仇必报的性格,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夙国与墨国必有一战。” 话语间,梁懿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赶忙来到了书桌前,取出一卷霁朝列国城关地图详略,并将目光锁定在霁北与泾渭关附近。 梁懿迟疑片刻:“宁皓辰,你过来。” 宁皓辰听罢,遂赶忙与梁懿并肩而立。 摇曳的烛火,惨白月光,不安的思绪。 当宁皓辰的目光顺着梁懿的指尖锁定在泾渭关与霁北这一片疆域之时,宁皓辰明白了梁懿的担忧:“国主是在担心,雷澈是打算拿下墨国占领夙国的三座城池?” 梁懿:“按照你的推断,此刻没有比霁北三城更能煽动夙国的仇恨,若是雷澈将这三城作为礼物,还给夙国,届时东霁夙国便是西霁夙国。整个霁北将划入西霁的版图。” 宁皓辰:“之后再让夙国守住西霁贯穿绝龙山脉的入口,使夙国成为西霁王朝在东霁疆土上的守门人?” 梁懿忽然失声冷笑,指尖在冷笑中落于地图上东霁与西霁交汇处的泾渭关位置。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月光下,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宁皓辰诧异的看着梁懿,梁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投眼于窗外的水池里:“雷澈或许想过去利用夙国,但是夙国是否会任由他摆布目前尚未可知。” 宁皓辰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雷澈拿下霁北三城,极大可能是为了阻断列国支援泾渭关的路线,使泾渭关孤立无援?” 梁懿:“西霁那边,其它几个诸侯国,这段时间有什么异样吗?” 宁皓辰:“除天武国外,其余诸国皆在休养生息。” 梁懿:“天武国在做什么。” 宁皓辰:“练甲兵,铸刀剑。” 梁懿皱眉:“原来,泾渭关一战中,天武国与千雷国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是在等这个机会,雷澈和云颤这两只老狐狸,藏的可真是够深啊。” 宁皓辰转身与梁懿并肩,而梁懿却在此时缓步来到书房外的水池边,席地而坐。深邃的目光在触及这一池的锦鲤后,渐渐柔和。 宁皓辰:“也就是说,此次雷澈与天武国打算以泾渭关为最终目标?” 梁懿:“如今的夙国只剩下一座明月城,雷澈要是主攻明月城,那些藏匿在明月城里的赤焱武士和蛮人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是十万大军,拿下这夙国最后的城池,不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可能。” 宁皓辰:“所以,雷澈必然先拿下点星、曜光、流云三城,然后再尝试拉拢夙国,以达到兵不血刃,再以夙国为跳板,拿下整个东霁!” 梁懿:“其实雷澈是否会拉拢夙国,都是后话,前提是得先打下这霁北三城。” 宁皓辰:“属下这就去安排!” 梁懿疑惑:“安排什么?” 宁皓辰:“调动凰羽,支援墨国。” 梁懿笑了:“宁皓辰你今夜是怎么啦,怎么老是在说这种胡话,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倘若现在派兵支援墨国,岂不是等同告诉天下人,墨国与夙国的往事,我启国站在墨国这边,这不就是在变相将夙国送入西霁的怀抱?” 宁皓辰:“国主的意思是咱们袖手旁观?” 梁懿:“此次西霁千雷国入侵,听起来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实际上与先前泾渭关一战不可相提并论。千雷国入侵的不仅仅是东霁,也是霁北夙国的疆土,然而因为墨国与夙国的陈年往事,咱们不能如此草率的插手。” 宁皓辰:“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梁懿:“雷澈的算盘很大可能不是霁北,而是泾渭关,守住泾渭关,则天下太平。若是霁北有变,就交给夙国他们自己处理好了,云氏一族乃霁朝开朝十三大功臣国之首,虽说这云凡并非云氏族人,但如今尚坐在王位上,乃是云氏最后的血脉云姈。” 宁皓辰:“国主这么放心夙国主?” 梁懿:“夙国主云姈,心系家国,爱憎分明,云氏一族满门忠烈,有目共睹。她不想夙国毁在她的手上,所以召回云凡,周全于宗室。叛国通敌可是一条很大的罪名,她担不起。” 宁皓辰:“那为今之计……” 梁懿似笑非笑,并且答非所问:“夏国和墨国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宁皓辰:“夏国的军队目前正驻扎在明月城与古龙关以及绝龙山脉以北三处交汇,尚无确切之动向!” 梁懿:“从帝都出发奔赴绝龙山脉,要多久时间。” 宁皓辰:“轻甲轻骑,日月兼程,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 梁懿:“到明月城呢?” 宁皓辰:“七天六夜。” 梁懿:“雁、络、邯、夙四国以及他们周边的附属国最近都有什么动静?” 宁皓辰:“雁国最近正在全国境内搜寻黑天教的踪迹并加大了对过往商旅的审查,络国则趁机加大了与天琼城的商贸往来,邯国跟随夏国而动时常于边境处练兵,夙国自云凡悄然离开后正处于内部稳定阶段,并不太大变化。” 梁懿:“苏仪最近在做什么?” 梁懿走后,苏仪替梁懿暂待启国国主之责,至今已快两年光景,与宁皓辰同为梁懿之左膀右臂。 宁皓辰:“苏先生似乎早已对西霁这边的动向有所察觉,于是早已整顿好咱们启国久久未能解决的军备问题,只等国主一声令下,便可化作利剑出鞘。” 梁懿:“辛苦他了,对了咱们被夙国当墨国暗探拿下的那几个人解决了吗。” 宁皓辰:“在办。” 梁懿:“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 宁皓辰:“夙国这边的王城禁军刚换统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便是加大了对于重要囚犯的看守工作,此时的夙国冰牢,固若金汤……” 梁懿拍了拍宁皓辰的肩膀:“如今,与西霁开战在即,要尽快,不要等人家发现关的是咱们的人,那就说不清了。夙国若是真要倒戈,对东霁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宁皓辰揖手:“属下已经托了一位朋友去办这件事,相信很快便可以解决这件事。” 梁懿:“朋友?何方高人?” 宁皓辰:“一位夏国暗探。” 梁懿诧异的看着宁皓辰:“宁先生,路子还挺广啊,你这是在借刀杀人吗?” 宁皓辰:“相互搭把手而已。” 梁懿讳莫如深的笑了:“如今这西霁千雷国是否会拉拢夙国尚未可知,面对千雷国入侵,驻扎在夙国境内的夏国军队是否会有所行动,亦是未知之数,倒是那墨国现在是否有所察觉到这个关乎他们利益的威胁呢?” 宁皓辰:“应是有所察觉,但以墨国侯的速度,若是完成对霁北三城的支援,恐怕为时已晚,且暂且不论这个,泾渭关位于夙国与墨国交汇处,一旦西霁千雷国与墨国开战,泾渭关将失去最快以及最有效的支援!” 梁懿:“霁北三城离咱们启国也很近。” 宁皓辰:“泾渭关离咱们启国也很近。” 梁懿:“让苏先生派兵增援泾渭关吧。越快越好,不要在等了。” 宁皓辰:“诺。” 梁懿:“在这么多无法确定的因素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泾渭关才是西霁的最终目标,不过咱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待会孤写封信,你抄录给东霁列国,声明利害。” 宁皓辰:“夙国也要吗?” 梁懿:“夙国现在还是东霁的诸侯国,当然要,你是不是喝醉了,老是在说胡话?” 宁皓辰:“属下知罪。” 梁懿:“改改你动不动就拦罪的坏毛病。” 话语间,梁懿的目光渐渐深邃:“霁北的家事让夙国自己料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泾渭关。” “咯叻—” 这时,早已在屋顶栖伏着的黑色人影无意中踩响了一片瓦砾,惹来交谈中的梁懿与宁皓辰注意。梁懿负手而立,宁皓辰随即锁定了这黑影的位置,只见一道寒芒从宁皓辰的袖口射出,惨叫声响起在方伯府邸的屋顶。 黑影顺着房檐重重地滚落在梁懿与宁皓辰的面前,数名凰羽甲胄闻声闯入此时梁懿与宁皓辰并肩而立的锦鲤池边,当凰羽甲胄将这黑影翻过身来时,一把锋利的飞刀不偏不倚,正中黑影眉心的位置。 梁懿拍手叫好,众凰羽甲胄跪地认错:“卑职救驾来迟,请国主赐罪!” 梁懿:“孤没事,你们就没事。罢了,这个人能躲过宁皓辰的耳朵,避开凰羽甲胄的眼睛,最少也是九阶巅峰的水准。宁皓辰,厉害啊,九阶巅峰的武者在你的面前,竟逃不过一刀毙命,孤还想让你留个活口,你直接把这人给杀了。” 宁皓辰:“今夜我与国主交谈的内容乃是机密,不可有第三人知道,出于谨慎宁可错杀,亦不可放过。” 话语间,梁懿亲自蹲在了黑衣人的面前,并取下了他的面罩,然后转而问宁皓辰:“这人你认识吗?” 宁皓辰:“给我时间,定能查清。” 梁懿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梁懿看了眼众凰羽甲胄,道:“既然不知道这人是谁,那就算到西霁千雷国的头上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顺便把这尸首处理一下,宁皓辰你随孤回书房,孤要草拟一份讨伐西霁的缴文。” 宁皓辰会心揖手,与众人异口同声。 “诺!” 梁懿挥袖合上了死去的黑影睁得大大的眼睛,然后起身负手离去,宁皓辰紧随其后。众凰羽甲胄抬走了死者尸体。 月光隐去时,夜色浓沉,池中锦鲤纷纷在此间冒出头来,看样子明日的帝都或将有一场小雨,梁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样子今夜他又将无法安然入眠。 故国神游 第三十八幕【蛇】(下) 雪下的很大,路上行人稀少, 马车停靠在路边很是显眼。 沿街的商铺里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令此刻坐在马车上的鹿呦有些不自在。他想让小李先上马车再谈,但是这样恐怕更会让一些盯着他的的人产生更浓烈的怀疑。 “选好了吗?鹿大人。”小李缓缓地提醒道,“这条街上,现在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您。” “这些眼睛已经跟了老夫一路了。”鹿呦提醒小李道,“现在不仅仅是我,连你也将被盯上。” “小李不过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黎民百姓,盯着小李没有任何的意义。”面具下,小李咯咯地笑道,“但是鹿大人不同,鹿大人现在可是国之重臣。” “李先生这是在暗讽鹿某吗。”鹿呦有些不高兴,“先生是夏国密使,不要妄自菲薄。” “小李不懂鹿大人再说什么。”小李赔笑道,“小李现在是墨国的密使,鹿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李先生的身份可真是太多了,鹿某年事已高,实在是记不清楚这些。”鹿呦讽刺道,“若是哪天鹿某被抓了,希望到时候会忘记有关于李先生的一切。” “鹿大人放心,若是您被抓了,到时即便是刀山火海,小李一定亲自前往拜会!”小李奉承道,“那么,现在鹿大人选好是哪张面具了吗。” 鹿呦愤愤叹气道:“就选这个好了。” 小李顺着鹿呦枯槁的手望去。这位鹿大人挑的是一张战熊的面具。那是西霁千雷国雷氏的图腾。换而言之,小李此时便要给鹿大人提供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情报。 小李眼睛一转,试图从脑海里回想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情报,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鹿大人突然打断道:“我要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小李疑惑:“何为有用的消息?” 鹿呦:“就是我不知道的消息。” 小李不解:“那鹿大人现在已经知道了哪些,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消息呢?” 鹿呦:“西霁十万大军正在每日每夜的刨山,试图挖穿绝龙山脉,千雷国国主雷澈御驾亲征,十万大军之中,有七万是战熊骑,配备熔岩斩刀。” 小李思索:“鹿大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居然知道的这么详细,这种消息一般只有霜剑才会知道,莫非大人在霜剑埋有线人?” 鹿呦:“李先生只需要告诉我有关于千雷国的这条消息里,还有哪些是老夫所不知道的就可以了。” 小李:“鹿大人是在担心千雷国兵临城下?” 鹿呦:“老夫是担心千雷国故弄玄虚,并不打算拿下这座霁北的孤城。” 小李:“鹿大人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鹿呦:“那李先生就别卖关子了。” 小李想了想,道:“千雷国此行十万大军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天武国作援军。他们这次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夙国,而是如今沦为墨国疆土的流云、点星、曜光三城,” 鹿呦诧异:“绕开明月城?” 小李歪首看着鹿呦:“这是第二个问题。” 鹿呦犹豫了片刻,从袖里又取出一枚金锭,小李欣然收下,但是却没有要继续给他解答的意思:“今日就暂且先到这里。” 鹿呦疑惑:“李先生你这是何意?” 小李:“小李的意思是鹿大人该走了。” 话语间,鹿鸣拎着生煎,骑着骏马,手抚剑柄,很是敌意的看着此时与鹿呦交谈的小李,这浓烈的杀气令小李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对此,小李笑了笑最后对鹿呦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很快小李还会再与鹿大人碰面,到时自会告与。” 鹿呦不悦道:“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恐怕这次见完面,下次就不知又是哪年哪月,这种重要的战机可等不得。” 小李笑着回避了鹿呦的怒火:“有缘自会再见,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此刻大雪纷飞,本是多事寒冬,路上行人不多,附近耳目不少,霜剑无情,一路小心。” 鹿呦拉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小李:“现在他们都看见你和我交谈了,做小本生意的商人,现在也说不清了。” 小李笑了笑:“除非小李故意让他们抓住,否则,他们得先跟上小李的脚步才行。对了,鹿大人等会要往哪儿走?” 鹿呦:“往北回府。” 小李:“那我往南。” 鹿呦:“李先生保重。” 小李:“鹿大人珍重。” 沿街的一些商贩以及落座店铺里的食客,时不时会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反而在无形中加大了鹿呦的压力。尽管,他知道自己很早就已经被霜剑以及谕法司的人盯上。 随着鹿鸣重新回到马车边,小李很识趣的消失在了风雪里,望着小李远去的身影,鹿鸣不解的问他的父亲:“那人是谁啊?父亲。” 鹿呦沉默了片刻,放下了车帘:“一个作小本生意的商贩。” 鹿鸣听罢有些诧异,结果鹿呦从车窗里给他递来刚刚从小李那里买来的战熊面具:“给你买的。” 鹿鸣道了声:“谢谢父亲。” 然后接过了这张面具,并将之带上,以遮掩疑惑。他并没有发现这张面具哪里特别,也不懂父亲为什么突然给他买一副面具。只有鹿呦自己清楚,整个东霁的局势很快将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得尽快行动,不能再等了。 当小李与鹿呦道别之后,风雪里,一些路人恰好在这时尾随于小李,而另一些人则继续跟着鹿呦的马车缓缓行进在这场风雪中。 小李举着装满面具的木架,继续在白虎街道上招摇,很快刚刚那些被车夫驱散的孩子再一次将小李团团围住。 这一次,小李取下了木架上的面具,然后为蹲下身子亲自为这些孩子一一带上。孩子们对此表现的非常欢喜和开心,尽管他们并不了解小李的意图是什么。孩子终究是孩子,不会对陌生人的善意保留太多的戒心。 尾随小李的人看到这一幕很是诧异。当小李将面具都散出去之后,他带着虎纹的面具,披着那身土灰色的长袍继续行进于茫茫的风雪里。 这些带着面具的孩子随即在小李离开后,将那些正尾随小李的行人们团团围住,任凭他们怎么驱赶都不会散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掩盖所有踪迹。 无论是车马痕迹,还是人的足迹。 …… “小虎生煎”当然是得趁热吃。 鹿呦鹿大人也确实很久没有吃这家的美味。他太忙了,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尔虞我诈,忙着布局构划。作为老国主云宸时期的老臣,若是没有太大的过错,没有人可以动他。 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在背后讲他闲话。以前鹿呦并不在意这个,但是随着云凡的归来,他就不能在意,不能不为自己的以后作打算。 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确实做了。 他很担心有一天云凡继位国主后,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清算,每每想到这里鹿呦就寝食难安。在这个被世家大族垄断政治特权的年代,没有多少位置是给他这样出身贫贱之人。 尽管,他的儿子鹿鸣常对“贱民”充斥着不屑,但是鹿呦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孩子,其实他们鹿家也并不是世家大族这个残忍的事实。 或许是不想回首那段往事,又或许是想彻底忘记过去的影子。如今的鹿呦是夙国的老臣,虽说并没有得到云姈的倚重,世家大族的拉拢,但是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心计,出身卑贱的鹿呦通过不断的“做交易”,渐渐在明月城乃至整个夙国有了一席之地。 别的暂且不谈,光是他养在府中的门客,现在就已有近百人。没有人知道鹿呦究竟想要做什么,哪怕是消息灵通的小李也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位鹿大人想要做的,绝对不是一件有利于夙国的事情。 鹿呦小心翼翼的吃着鹿鸣给他买的这个生煎包。唇齿间,鲜美的味道似乎将鹿呦带回到了当年,那个他连吃口生煎包都得攒很久钱的时光,对于那时的他而言,这样的美味实在是太奢侈了。而如今,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却没有多少时间再去品尝一下这曾经令他无比奢望的味道。 以前没钱没权的时候,鹿呦的胆子很大。现在有钱有权了反而胆子很小。想到这里,鹿呦每一口吃的更加小心翼翼。就像是吃了这一次之后,不会再有机会再品尝这个非常有意义的味道。 马车外,骑着骏马与马车并驾齐驱的鹿鸣不会知道,马车内那个令他无比崇拜的父亲大人,当年也曾是他不屑一顾的“贱民”。 那是一段鹿呦不会提起的过往。 也是鹿呦不愿再去体会的过去。 廉牧和孟简走的很快。 这两天廉牧都在花孟简的钱。 廉牧自己也感觉不太好意思。 于是他得回光阖院一趟取些钱财带着,顺便给孟简弄一套霜剑轻甲,这样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以公款吃喝玩乐报销了。 想到这里,廉牧加快了他的脚步,孟简跟在后面有些吃力。毕竟廉牧可是十阶的武者,而孟简连九阶都还没有到。从体力上来说,廉牧会更加充沛。即便是这么冷的天,他可以赤膊上阵,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而孟简就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傻了。 雁国的秋叶城没有冬天,孟简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冬天。事实上,今天是孟简第一次看见雪,同时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冬天。啥是冬天?万物凋敝,严寒酷冷,漫天飞雪,天地熔于一色,人们出行会穿得非常厚实,马儿的蹄子会裹上温棉,每家每户都会点上一盏暖灯,湖面会结冰,人们说话间都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待落雪成堆,孩子们会出门堆雪人,打雪仗。 霁北的夙国冬天很美,就像是霁南的雁国之秋,待到来年春天且看络国春色,夏天的时候自然要去夏国。 东霁的美是西霁的梦。 所以战火不止,往事不休。 此时的廉牧丝毫没有一点心里压力,即便明明已经知道不久后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将很大可能要打过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担心也没有意义,因为现在的霜剑,主要负责人名义上是廉牧,实际上是蒹葭。 廉牧能做的,其实也就批盖公文罢了,除此之外能做的并不多。所以他这才有大把时间带孟简出来逛这逛那儿。 雪依旧在下着。 孟简:“我们现在去哪里。” 廉牧:“回光阖院,给你拿件轻甲。” 孟简:“这么冷的天,穿轻甲?” 廉牧:“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霜剑轻甲可保暖了,你看那些穿霜剑轻甲的,有几个是感到冷的?” 孟简:“没穿过,不清楚。” 廉牧:“没关系,待会你就可以好好体验一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霜剑的一员了。” 孟简:“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廉牧:“太晚了!” 孟简:“……” 廉牧:“你要知道,现在整个明月城,除了那些赤焱武士就是我们最受关注。” 孟简:“那这意味着什么?” 廉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们在夙国的地位,日渐举足轻重!” 孟简有些怀疑的看着廉牧,廉牧这个时候伸出手将他拉了过来,并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刚刚我们走过的那条白虎街道,记得吗?” 孟简:“记得,怎么?” 廉牧:“那条街上都是我们的人?” 孟简诧异:“小虎生煎也是?” 廉牧:“我说的是那些路人,要是霜剑的后勤厨子有小虎生煎掌勺的那样手艺,我还天天往外面跑干啥?” 孟简:“那些路人都是霜剑的人?” 廉牧:“不错。” 孟简:“这个时间段,他们也是出来吃饭的?” 廉牧:“当然不是!” 孟简疑惑:“难不成是出来逛街?” 廉牧神情凝重:“当然是出来抓人的。” 孟简:“抓谁?” 廉牧:“待会儿回光阖院你就知道了,我想现在应该收网了。” 孟简:“所以你带我出来不是为了吃饭的?而是过来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行动是吗?” 廉牧:“你可真是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后生可畏啊!很好,霜剑有你,未来可期!” 孟简:“……” 作为整个明月城里昔日最繁华的四大街道之一,白虎街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到头的。漫天的雪色很轻易便会将一切踪迹遮掩,但是这尘世间的纷争却不会就此止步。 这世上能跟上小李脚步的人几乎没有。若真要论起轻功水平,以小李的身手,在当今天下绝对是排行前三的水准。 但是,光能追上他没有意义,若想将他拿下,那得先打的过他。从来没有人见过小李出手。这个拥有着一张大众脸,时常披着土灰色长袍到处溜达的男人,平日里和和气气,又怎么会动不动就与人动手呢? 在将城防工作完全交接给赤焱武士之后,此时的霜剑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及精力去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 小李原以为摆脱了那几个正在跟着他的霜剑暗探,就没什么事情了,直到快走到路口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整个白虎街道上的路人,全部都是霜剑的人时。 小李终究还是大意了。 看似憨厚的老伯与一位年轻人冒着风雪与小李迎面走来。小李往左他们往左,小李往右他们往右。在他面前的这两个陌生人目光紧紧盯着小李,没有丝毫转移。 于是小李掉头,打算原路返回,结果刚刚身后被甩掉的那几个人在这个时候跟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彻底封死。 如何判断哪些人是真的路人,哪些人是有问题的路人?这一点对于小李来说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看哪些人做事情的时候是三心二意,目光时不时朝着自己这边看就可以了。 他们站在老远的时候,小李就发现了他们。原本小李是想躲开他们的,但是现在看来,怕是躲不开了。 看似憨厚的老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表明的身份,那是一面黑青色的钢牌,上面雕镂着六边形的霜花,一把剑直接贯穿了这朵霜花的中心,构成了这个黑青色钢牌上的图纹。 小李认识这个图纹,那是霜剑的标志。 “跟我们走一趟吧。”老伯身旁的年轻人对小李道,未等小李答应,那个看似憨厚的老伯已经将小李身上几个重要穴位锁住,接着他的面具被强行摘掉。 小李笑了笑:“现在,咱们明月城的禁军霜剑办事儿变得这么粗暴了吗?” 年轻人淡淡道:“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还望见谅!” 小李:“两位官老爷,我就一普通的小老百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两个霜剑没有回答小李的哀求,只是默默将小李打晕,很快周边那些霜剑见已得手,纷纷都围了上来。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就只敢在远处看个热闹。屋檐下,几只鬼鬼祟祟的夜鸦看着这一幕,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待小李醒来之时,相信他已置身于光阖院内。 故国神游 第三十九幕【绝龙山脉】 绝龙山脉又称绝龙山,与霁北古龙关接壤,位于泾渭关以北。跨越西霁千雷、寒岳,东霁夙、墨四国,将东霁夙国与西霁千雷国隔开。其最高峰过万米,经年银装素裹,山间云雾缭绕。 绝龙山脉岩壁坚硬,常规刀剑难以破开。 但就是这样,千雷国国主雷澈还是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这里打通一条通往东霁的道路。 泾渭关一战过后,雷澈痛定思痛。 在意识到即便是西霁八柱国联手也无法攻破天下第一雄关泾渭关后,雷澈将敏锐的目光投向了此时的霁北夙国。 一开始,连雷澈也没有想到,当年杀的西霁八柱国丢盔弃甲的东霁七国,竟在安享泾渭关一战的胜利之后,渐渐貌合神离。 鉴于墨国对夙国的第二次入侵,东霁其余的几个国家,或选择袖手旁观,或选择趁火打劫。曾为一时佳话的“泾渭关会盟”,就这样成了一纸笑谈。 过河拆桥与兔死狗烹的故事,总是在以不同的时代,以相同的形式不断重复上演。这便是礼乐崩塌带来的恶性循环吗?相比之下,此时的西霁要比东霁更加心齐。 千雷国主雷澈,素有称霸天下之野心。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西霁雷澈,才有了东霁梁懿。前面的时候忘记提到,当时西霁八柱国的主帅便是千雷国雷澈,而东霁的盟主便是梁懿。 雷澈是梁懿一生的宿敌。 早在梁懿继位启国国主的时候,远在西霁的雷澈,便吃饱了没事儿做,到处散播梁懿与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两个男人之间,存在两不正当关系,所以南宫琉璃才会传位给梁懿,并以梁懿继位,有辱礼乐为由,挑动当时启国内乱。 这个仇,梁懿一直记在心里但是却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然而,因为泾渭关的存在,雷澈的野心始终无法延伸向东霁。 于是,在经历了泾渭关一战的失利过后,雷澈痛定思痛,想出了一招令人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计谋——“挖穿绝龙山脉”。 在意识到泾渭关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残忍事实之后,雷澈试图以挖穿绝龙山脉这一方法,另辟蹊径,打通西霁与东霁之间,在陆上的另一条道路。 然而,以绝龙山脉的岩壁之坚硬,常规刀剑根本难以将之破开。位于西霁千雷国以西的天武国国主云颤,在得知千雷国国主雷澈的这一想法后,以“古之秘术”,为千雷国打造了上万把“熔岩斩刀”,便于千雷国将士破开山岩,又因为担心在“挖山”的过程中,造成山体崩塌,天武国又派出了百名秘术师随同千雷国出征,助千雷国完成此等壮举。 幽暗的隧道里,此起彼伏的破壁声中,男人骑着贪餮战熊神色凝重,所有将士都在废寝忘食的挥动着天武国为他们打造的熔岩斩刀。 将士们的身边,一只只巨大的战熊挥舞着利爪陪着这些千雷国的将士们刨开山石。通常情况下,这些战熊若是没有佩戴“熔岩利爪”,即便有千雷国数万将士一起发力,至少也得二十年时间才能挖到现在这样的深度。 传说,这绝龙山脉是太古时期一位魔神的躯体所化。常规刀剑根本破不开绝龙山的山石,但是在熔岩利爪与熔岩斩刀的作用下,这里的石壁却如同烂泥一般被轻松熔化,发出刺鼻的恶臭。 萦绕在熔岩利爪与熔岩斩刀上的火光,在挥动间驱散了周边的黑暗,那个男人也就在这个时候慢悠悠的来到了这绝龙山遂道的最前线。 他身高八尺,腰大十围,肌肉肥重,满脸络腮胡。外表放荡不羁,手握一丈九寸的巨型战斧,疾走时却能如同飞燕。 此刻,男人正灰头土脸的挥动着手中的战斧,与身边的将士们一起破壁。“挖山破壁”这一策略刚开始不久,千雷国的破壁先锋小队便迎来了一次山体崩塌,好在有天武国派来的秘术师陪同,所以最终有惊无险。 在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探索过后,千雷国的军队为他们的穿甲战熊套上了“熔岩战爪”,大幅度提高了“穿山”的效率。 加上有十二神兽之一的“贪餮战熊”统领,这些套上了“熔岩战爪”的穿甲战熊,没日没夜的挥动着它们的爪子,破开绝龙山脉坚硬的顽石,而拿着“熔岩斩刀”的士兵们,则与之协力,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光。 汗水浸透了男人的衣甲,但是他不在乎。锋利的战斧在坚硬的石壁上划过,激起连串的火花,点亮了周遭的黑暗,此起彼伏的破壁声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缓缓走来。 所有即将与黑衣女人擦肩的将士们纷纷行礼避让,像是在迎接一位很重要的贵客。猩红的双眸,在火光下摄人心魄。白皙如蜡的皮肤覆盖着黑青色的血管。 原本在一旁打盹的“贪餮战熊”在看见黑衣女人来了以后,露出来锋利的獠牙,并弓起了身子,青色的眼眸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恨不得将女人立即撕裂。 男人在见到这一幕后轻轻抚过“贪餮战熊”的额头那一簇血色的绒发,然后漠然对这个披着黑衣的女人道:“你醒了。” 黑衣女人冷冷看了眼被男人护在身后的“贪餮战熊”,嫣然一笑:“刚醒,不知昨夜雷澈国主睡的可安稳?” 雷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女人搂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这还得多谢谷先生你啊。” 黑衣女人轻轻推开雷澈,然后与之擦肩而立,余光里,依然是此刻正对她呲牙咧嘴的“贪餮战熊”:“多谢国主抬爱,谷雨只是献上了些许绵薄之力。” 雷澈:“谷先生过谦了,若是没有先生指点,寡人可能这辈子都将困死在西霁,再无机会建立不世之功勋,成立王图之霸业。” 谷雨:“国主命中注定将要成为天下共主,谷雨这段时间所做之事,只是为国主之霸业,锦上添花。” 雷澈:“那敢问先生,咱们还有多久才能穿过这绵长的绝龙山脉,抵达东霁。” 谷雨将手轻轻放在了漆黑冰冷的岩壁上,释放出肉眼所不可见的精神游丝,将整个绝龙山脉覆盖。随着静寂的绝龙山体遂道内,一滴因潮湿阴冷而凝结的水珠落地,谷雨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转身与雷澈并肩而立,并在他的耳边小声低语:“国主稍安勿躁,照着目前的速度,最快十五日便可穿透这座山脉。” 雷澈思索了片刻,问谷雨:“那寡人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谷雨:“国主可知现在外面正处什么时季?” 雷澈想了想,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多了,哪会知道外面此刻是什么季节,于是老老实实道:“不知。” 谷雨:“此刻外界正处秋冬交季。” 雷澈庆幸:“千雷国儿郎从小在风雪中长大,向来不惧严寒,加上有七万破甲战熊随战,此等顾虑,不足为惧。” 谷雨:“除此之外,烦请国主在快要破山时,务必与诸将士蒙住双眼,以免到时候因不适应外界之强光,从而对视觉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多谢先生提醒。”雷澈暧昧地细嗅着身边这个黑衣女人发间的清幽香味儿,像一只贪婪得不到满足的巨兽,谷雨对此似乎并无任何抵触,只是淡淡道:“那今天就暂且先这样,若有需要小女子的地方,国主但说无妨。” 雷澈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一个披着绒甲,身上纹络着雪色熊爪的男人,举着火把,穿过黑暗,迎面走来。 火光照亮了他消瘦的面孔,借着明灭的光,依稀可见男人左脸颊上那道自右眼向耳垂的长长疤痕。男人的手上满是老茧,脸上都是尘土,若不是因为胸甲上纹络着的熊爪纹络,很容易便会将之当做普通的士兵。 谷雨在看见这个男人过来后,遂向雷澈行礼。示意退下,雷澈并未阻拦。披着黑衣的谷雨随即与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擦肩而过。她向这个男人微微一笑,男人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了此时望着谷雨远去背影有些意犹未尽的雷澈。 一旁的“贪餮战熊”在看见刀疤男后,一改刚才的警惕和凶狠,露出来少有的温和与亲昵,刀疤男见状,轻轻抚过“贪餮战熊”的额头。所有的将士也在看见刀疤男后显露出尊崇之色。 “父亲。”刀疤男的这一声呼唤将原本有些出神的雷澈唤醒,雷澈愣了愣:“雷毅,你怎么来了。” 雷毅尴尬的笑了笑:“近日听闻父亲与谷先生走的有些近,军中将士对此似是颇有微词,所以特来提醒父亲。谷先生终究是天武国的秘术师,虽说咱们西霁诸国不分彼此,但父亲终究是千雷国国主,适当的距离感还是要有的。” 雷澈不耐烦道:“寡人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雷毅犹豫了片刻,道:“另外,听闻父亲最近突然改变了对东霁诸国的作战计划,将原本打算对夙国的进攻战略,改成了夺取如今沦为东霁墨国的流云、点星、曜光三臣,不知这是父亲的决定,还是……” 雷澈将手中战斧拄地,然后目光投向了此刻正在偷听的“贪餮战熊”。一旁的将士随即举着火把走近。“贪餮战熊”没有说话,却是有意识地在回避雷澈的目光。 雷澈没有开口,却在心中对贪餮战熊发问。他所问的话,除了贪餮战熊没有人可以听见。血之契约令神兽只能同与之签订契约的人族才会有交流。 雷澈:“是你告诉毅儿的吗?” 贪餮战熊:“雷澈,我这是在为你好,如今的你,跟那个黑衣教女人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雷澈:“我与她不过是在相互利用。” 贪餮战熊:“千年前,本尊作为十二神兽之一,也曾抱有此刻你这样的侥幸。没有谁可以与黑天教相互利用,她们从来不会是朋友,更不会成为合作的伙伴。” 雷澈有些不耐烦:“寡人自有分寸。” 一旁的雷毅似乎意识到了父亲正与贪餮战熊对话。虽然他不知道父亲在与它说什么,但是看神情,应该不欢而散。 这时,雷毅的脑海里响起了低沉的声音,那是来自贪餮战熊的无奈叹息声:“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个黑衣教的女人蛊惑,作为如今千雷国的世子,你的责任比你的父亲要更加沉重。” 随后,未等雷毅答复贪餮战熊,贪餮战熊便已默默走开。冰冷的绝龙山脉隧道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挖掘生。将士们挥动着手中的熔岩斩刀作砍刀破壁,破甲战熊在贪餮战熊的号令下挥动利爪刨开更为坚硬的岩石,为千雷国将士们开路。那些来自天武国的秘术师们,则在此间施展秘术,勘探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风险,避免山体坍塌。 借着明灭的火光,雷澈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冰冷的石壁上构画着此时的东霁夙国原本的疆土地图。一旁的雷毅不说话,默默的看着。他知道,等会雷澈会告诉他。 锋刃在坚硬的石壁上画出了一条山脉,两座雄关,四座城池,令人有些感到刺耳的摩擦声在最后一座城池勾勒完毕后戛然而止。 在这幅简略的东霁夙国地图上,雷澈将明月城与镜月城用一座城池标记。长长的山脉代表着此时他们正在挖掘的绝龙山脉,两座关隘靠北的代表古龙关,靠南的代表泾渭关,剩下三座城分别代表了点星城、曜光城、流云城。 幽怆的黑暗里,深邃的眼眸,在火光里随着匕首的匕尖落在了此时的明月城位置。雷澈淡淡的问他的长子雷毅:“你知道这座城里,现在有什么吗?” 雷毅思索片刻,道:“不知。” 被隔绝在这座绝龙山脉里已近一年多的时间,雷毅不像雷澈有众多耳目,所以根本不知道此刻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什么,又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雷澈:“失踪多年的夙国储君云凡,不久前刚回来。当年他是一个人走的,不过回来的时候他可不是一个人。现在这座城里,有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过万的蛮人以及最后的夙国军队。” 未等雷毅接话,雷澈在绝龙山脉、古龙关、明月城三处地界交汇处又新标记了一个点,然后继续问雷毅:“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吗?” 雷毅:“不知。” 雷澈:“五万东霁夏国军队,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你认为待我们破开绝龙山脉之后,这些夏国的军队是战还是避。” 雷毅:“儿臣以为,作壁上观。” 雷澈:“观何之战?” 雷毅:“我千雷国与夙国之战。” 雷澈:“那寡人的军队若与现在你所知晓的夙国交战,胜算将有多少?” 雷毅:“我们应有六成,夙国或有三成。” 雷澈忽然笑道:“怎么还少了一成?” 雷毅:“那一成看天意。” 雷澈:“所以,你感觉还是我们的胜算颇高?” 雷毅:“十万大军,百位高阶秘术师,其中七万战熊骑,配备熔岩斩刀与熔岩利爪,巍峨绵长的绝龙山脉都挡不住我们的脚步,拿下这座霁北的孤城或许会有些坎坷,但一定不在话下。” 雷澈叹息:“毅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雷毅恭敬:“愿听父亲教诲。” 雷澈:“等咱们千雷国拿下这座明月城,你说等待咱们的将会是什么。” 雷毅:“新的开始。” 雷澈疑惑:“从何开始?” 雷毅:“从这座霁北的孤城到整个天下!” 话语间,雷毅的目光中闪烁着别样的兴奋,结果接下来雷澈要说的话,令他犹如遭受当头棒喝。 雷澈的语气有些严厉:“寡人问你,咱们千雷国十万大军若是拿下这座明月城了,还会剩下多少?想清楚再告诉寡人!” 明灭的火光下,雷毅心中已有眉目,但却在开口时略带迟疑:“早年便听闻赤焱武士之英勇,曾以一己之力险些将如此称霸东霁的夏国与其附属邯国打的差点亡了国,而今又有北陆蛮人进驻,若是真要开打,我们至多会伤亡半数,方才可拿下这座孤城。” 雷澈:“十万人马拿下一座霁北的孤城便已折损半数,你告诉我接下来如何以此为新的开始?” 说到这里,雷澈举起锋利的匕首指着夏国驻扎的位置,问雷毅:“你再告诉寡人,拿下明月城后,夏国这些人马会做什么?” 雷毅羞愧:“与我们开战,坐收渔翁之力。” 雷澈:“他们会封锁寡人的退路,让整个东霁成为咱们千雷国这十万将士的坟场!” 雷毅低头:“儿臣愚钝,望父亲息怒。” 雷澈用锋利的匕首点了点此刻的点星、流云、曜光三城:“一座明月城,就是再怎么富庶,也很难供养千雷国十万大军,毕竟战熊的食量实在是太过惊人。赤焱武士之勇猛,寡人早有耳闻,此时的夙国只剩下这一口气,毅儿你要记住,一个曾经强大的诸侯国从来不会被刀剑杀死,能杀死它的只会是时间,咱们若是与此时的夙国开战,待到兵临城下,只会看见一城视死如归的洪水猛兽。除了这座霁北的孤城,如今的夙国早已一无所有。” 雷毅羞愧:“儿臣谨记父亲教诲。” 雷澈叹息:“当初打算趁机拿下明月城主要还是因为墨国与夙国开战在急。寡人曾与你的老师顾先生演算过这两国交战的全过程,预计等墨国拿下整个夙国至少要两年时间,结果谁能料想这夙国会在短时间内便沦陷三城。” 雷毅:“所以,相比于如今拿下明月城,咱们将点星、流云、曜光三城收入囊中的机会更大?” 雷澈:“墨国地处东霁中南地区,大部分疆土位于东霁以南,从未见过何为寒冬。夙国这几座城池都处于东霁以北,冬季有时比咱们千雷国还要漫长,你认为让这些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墨国人,守着这三座北方的城,他们能守多久?” 雷毅恍然大悟:“多谢父亲提点,等咱们这十万大军穿过这绝龙山脉,儿臣愿为先锋,为父亲开疆拓土!” 雷澈笑了笑:“当初墨国与夙国开战的时候,恰值盛夏,墨国侯虽向来优柔寡断,但在一些大的战略问题上,很少会犯错。那年开春,墨国在夙墨两国边境大败夙国之后,将点星、曜光、流云三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切断夙国各城之间的联系。一直拖到盛夏时节,方才进行最终的决战,不得不承认,好策略,扬长避短,赶在了秋冬来临之前结束了这场实际上拖长了对他们没有多大益处的战役。” 雷毅:“若是此时的夙国对墨国进行反扑,那岂不是……” 雷澈:“现在夙国的兵力,只够守住明月城不破,若是想收复失地,只怕是要另辟蹊径。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确实是夙国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 雷毅:“现在成了我们的机会。” 雷澈:“不错,夙国这三座城池中,曜光城与泾渭关接壤。寡人已与天武国国主说好,到时候咱们先拿下曜光城,切断泾渭关的补给线,即便那时夏国血虎已将寡人退路封锁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雷毅震惊:“父亲是打算与天武国国主两面夹击泾渭关?” 雷澈笑了笑:“不错,如此天赐良机,只怕再难寻觅!泾渭关乃天下第一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守关的将士终究是人,一旦其补给线路被切断,届时咱们千雷国只需要围着泾渭关打击来犯的东霁援军,等候天武国从正面攻下泾渭关,便可为西霁正大光明的打开通往东霁的道路!” 雷毅听罢,虔诚揖手:“父亲今日一席话,令儿臣受益匪浅!” 雷澈望着远处贪餮战熊忙碌的身影,拍了拍雷毅的肩膀:“你就不好奇,寡人是怎么知道如今外面发生的这些吗?” 雷毅疑惑:“恕儿臣愚钝。” 雷澈淡淡道:“这些都是那个黑衣女人告诉寡人的,若没有她的提醒,待咱们破开这绝龙山脉,再一股脑冲向夙国明月城,不用多久,咱们千雷国将沦为天下人笑柄。” 雷毅心有不甘,但还是明事理:“儿臣这就去向谷先生赔不是。” 雷澈拦住了他:“你是千雷国的世子,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记住今天寡人说的话!拿出你一个世子该有的样子!” 雷毅揖手:“儿臣谨记父亲教诲。” 雷澈本要继续说说他的这个长子,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很头疼自己的这个长子只知沙场纵横,不懂权谋斗争。这对于千雷国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未来的雷毅可是要肩负起整个千雷国。 想到这里,雷澈的目光在此间越发深邃,似乎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目光里总会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拔起深埋在地上的战斧,与雷毅并肩,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位从北陆回来的夙国储君,此刻正在做些什么。” 故国神游 第四十幕【京师大酒堂】 东霁帝都“景光”,隶属络国境内。位于东霁中部地区,与夏、雁、夙、墨、络、启、邯七大诸侯国相近。 四通八达,往来者众。 本为络国中部地区的一座荒城,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特定的政治局势,被定为如今的东霁帝都,并在方伯梁懿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下,渐渐有了一个王朝之帝都该有的模样。 “天火劫”后,东霁列国杀伐混战,先帝驾崩,太子流亡不知所踪。原本为夙国明光铠旧部、寒甲军重要将领的景轩,在夙国赢得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后,得一名黑衣女子的指引,带着数千寒甲军不告而别,孤自踏上了寻找流亡太子的旅途。 最终,几经坎坷,寻回太子的景轩并没有将太子带回夙国,而是将之转而献给了当时刚由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为启国国主的梁懿。 此时,西霁八柱国兵发泾渭关,意图借着这场东霁久久不能平息的乱战,完成霁王朝的一统。危难关头,梁懿与景轩达成匡复东霁的共识。但考虑到仅以启国一国之力实难完成如此艰巨的宏伟之志,梁懿挺而走险,转而将太子作为筹码,献给了当时唯一没有卷入混战的络国,以此换去络国支持,建立络启两国同盟,再借由西霁入侵之危难局势,与络启两国同盟之实力,说服东霁列国停止混战,聚首泾渭关与西霁八柱国决一死战! 史称“泾渭关会盟”。 泾渭关一战后,号称“布衣国主”的启国国主梁懿名震天下,东霁王朝在众人的努力下成功光复。 天子为感天恩浩荡,与梁懿之忠义赤诚,委任梁懿为方伯,并于帝都“景光”开府,自此昔日的布衣国主梁懿,飞上枝头变凤凰。 能在帝都开府,这将意味着梁懿,可以拥有自己独立办公的权力与机构,不需经任何人的监督和管辖,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么,何为方伯? 霁初,“天子建国,诸侯立家”。 烬朝灭亡后,霁武帝慕景在所分封的诸侯国中,委任王室功臣、懿亲为诸侯之长,代表王室镇抚一方,称为“方伯”。 最初的方伯一直由历代夏国国主担当,直到“赤焱之乱”令霁分东西,夏、邯两国联军险些被赤焱武士亡了国。杀伐混战,礼乐崩塌,好不容易夙国参战平息了“赤焱之乱”,多年后“天火劫”的降世,再次让命途多舛的慕氏王族雪上加霜。 不得不承认的是,梁懿的出现,对于正统的慕氏王族,也就是东霁王朝而言,如同黑夜里的一道星光。整个东霁王朝的文人志士都在这道星光里看见了霁朝一统的希望。 而帝都“景光”,虽处络国境内,亦有三万络国“玄甲军”进行常年驻扎,以备不时之需,但实际上主要还是由身为方伯的梁懿亲自坐镇统辖,并对天子直接负责。 原夙国明光铠旧部、寒甲军重要将领景轩,则因寻天子于水深火热,并在泾渭关一战期间建立赫赫战功,被天子封为帝都王室禁军“长翎”的大统领,负责帝都守备与秩序。 如今的东霁帝都“景光”,在梁懿这几年的经营下,渐渐有了一个王朝之帝都该有的模样。对于这一时期的东霁王朝而言,梁懿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繁华、秩序、安宁、辉煌。 文人墨客日渐归心,泼墨诗词以颂盛世;有志之士不远万里,汇聚帝都为博功名;巨贾与世家云集于此,为这失而复得的繁华,锦上添花。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 云凡等人到达帝都时,是十月六日的午后。这一天孟简刚好在黄昏来临前到达夙国的国都,明月城。 十月四日的时候,云凡一行人便在络国境内的观澜城靠了岸,然后连休息都来不及不休息,直接马不停蹄朝帝都前进,仅两天时间便抵达目的地。 这一路的奔波,可把许久不锻炼的王公子给累惨了,所以在抵达帝都前,王渺舟便跟云凡申请,等到了帝都后,与云凡“分头行事”。云凡去找景轩说“正事”,而自己则要去好好地消遣消遣,放松放松。 云凡同意了老王的申请,但是又担心老王在帝都会惹什么事,便让司徒钟情陪伴王渺舟左右,以备不时之需,王渺舟得知后窃喜。 临行前,云凡给了王渺舟和司徒钟情一人一张十万的金票,并再三提醒二人:“天子脚下,小心说话,我们是来办事,千万别去惹事!” “放心,我很有眼色的!你就安心办你的事儿去吧!”话音刚落,王渺舟便拉着司徒钟情跑得没了影。望着王渺舟与司徒钟情远去的背影,云凡不知是喜还是忧。 在络国靠岸后不久,云凡便写了一封信给此时已身为帝都禁军统领的景轩。而景轩的地址呢则是由咱们的天琼城王公子“友情提供”。 天琼城王公子,路子一向很野。 人没来过帝都,更没到帝都,就已经提前把这座城里大致的局势与风土人情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也云凡在接下来拜访景轩的过程中,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云凡不愿承认,但事实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问题,一旦有钱了就真的不再算是问题。 站在帝都大门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云凡有点恍惚,似是回到了多年前还是东霁帝都的镜月城。 宽大的城门,气势巍峨,可以同时容纳五辆诸侯的马车并驾齐驱,朱门粉饰琉璃瓦,时刻有威武雄壮的军人把守城门两侧。 直到仰头间,才发现城门上刻着的不是“镜月”,而是“景光”二字。看守城门的军人神情肃穆,装束有些像当年夙国的明光铠。由于这段时间帝都发生了不少离奇的失踪事件,所以对于过往的商旅盘查,比起以往要严那么一点。 云凡没有说话,表情凝重肃然。 他从城门外的小贩手里买了一张景光城的地图,以及遮阳的蓑帽,然后顺势融入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待长风过眼,此前诸多往事,也在此间于心头悄然消散。却不知,一双警觉的眼睛,早已在他踏入这座“贪婪巨兽”的口中时,便已悄悄盯上了他。 帝都百姓,热情好客,仗义直率。 与云凡“分头行事”的王渺舟,带着司徒钟情先来到了闻名天下的京师大酒堂,点了一份最正宗的京师烤鸡。 “京师烤鸡”本是前朝宫廷美食。 其用料为优质菜鸡,从小饮用米酒长大。烘烤时,以沉木作炭火,色泽红润,肉质肥而不腻,外脆里嫩,味道醇厚,被誉为“天下美味”。 “京师烤鸡”只有在东霁的帝都,才可以吃得到。曾有这样一个关于“京师烤鸡”的笑话。据说,在泾渭关一战开战前,一个东霁的文人曾意外流亡到了西霁的帝都“百花城”,结果没有吃到“京师烤鸡”。 于是这个文人大放厥词,到处说西霁王朝难作正统,因为西霁女帝慕稚不仅没有传世玉玺,更没有“京师烤鸡”。 (那时东霁帝都已毁于天火劫,西霁则在那段期间宣布自己才是霁朝正统,引来过不少文人墨客之鄙夷) 恼羞成怒的慕稚随即杀了这个文人,纠集西霁八个忠于她的强国,发动了对东霁王朝的统一战争。 当然,玩笑终归是玩笑,实际的政治局势肯定不是民间所谣传的这个样子。但是也正因为这样啼笑皆非的故事,“京师烤鸡”的名号在原有的基础上令更多人所知晓。 热闹非凡的京师大酒堂里,司徒钟情蹲在板凳上,令王渺舟眉头一皱:“你这是干啥?” 司徒钟情顺着王渺舟的目光随即明白了他的疑惑,遂赔笑:“跑江湖的老习惯,一时半会没注意。” 王渺舟搂着司徒钟情的肩膀:“咱们现在是在闻名天下的京师大酒堂,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像,我天琼城王公子也是个体面人,万一在这里碰到些熟人,看见我跟一个猴儿出来吃饭,你不嫌丢人,我嫌你丢我人!” 司徒钟情听罢,从板凳上下来端坐,并尴尬道:“抱歉,抱歉,王公子息怒!息怒!” 王渺舟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店小二已将美味的“京师烤鸡”奉上,并热情的询问道:“二位客官,还要点什么吗?” 王渺舟想了想:“再来两壶美人醉。” “美人醉”是一种酒,也是只有东霁中部地区才有。其它地方当然也有同名之酒,但大多味道不正宗。作为技酿酒,“美人醉”对于温度和酿制技艺的要求是很高的。 店小二记下名目:“好嘞!” 未等店小二转身,王渺舟突然又将店小二叫住,并非常客气且小声地问店小二:“那个小二哥,请问咱们帝都哪里的花酒最可口?” 店小二会心一笑,小声对王渺舟道:“那自然是天子脚下,王宫外二环的城南烟雨楼。” 司徒钟情在一旁一边吃着烤鸡,一边看着王渺舟非常严肃地向店小二继续询问:“那你们这里有直达烟雨楼的马车吗?初来帝都,路生人不熟,烦扰小二哥指定指点。” 话语间,王渺舟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交由店小二。店小二一看竟然是金币,眼睛眯笑窃喜:“只要客官需要,小的这就给您去安排。” 王渺舟满意道:“待我与我这兄弟吃完,有劳小二哥费神。” 店小二:“客官言重,到时候您吃好了,支呼一声,小的随叫随到!” 这时,别座的人开始叫唤店小二。 店小二:“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小的先去忙了!” 司徒钟情:“记得我们刚点了两壶酒!” 店小二:“记着呢,两壶美人醉,小的这就给两位客官去安排!” 王渺舟:“相扰!” 店小二转身后,司徒钟情正式尽情的享用这被誉为天下美味的“京师烤鸡”,渐渐“面目狰狞”。原本刚拿起筷子的王渺舟,在看见司徒钟情这残忍的吃相后随即没了胃口,遂又叫店小二再做了一份,打算带着,等会在路上吃。 其实,在来帝都之前王渺舟就已经把这些打听清楚,比如吃喝去哪儿,玩乐去哪儿,之所以要找店小二问问,是为了复核一下信息的准确性,以及看看有没有“一条龙服务”,这样会省去王公子很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酒上桌时,王渺舟且饮酒,且环顾这热闹的京师大酒堂。金作壁,玉为阶,迷山之木雕镂扶栏,配备顶级的食料,一流的厨子,热情的店小二。整个大酒堂一共六层,可同时容纳千人享用美味的“京师烤鸡”。 经历了海上的七日漂泊,以及两天的奔波,王渺舟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的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美好。美味与美酒,最好怀里还有美人。对于天琼城王公子而言,这才是生活。 事实上,如今的东霁帝都,虽在梁懿手上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日渐辉煌,但终究无法与辉煌了六百多年的天琼城相提并论。不过,咱们的王公子并不挑,虽然这东霁帝都不比天琼城繁华,但是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而且这里也有不少天琼城所没有的,比如被外界谣传引发了泾渭关一战的“京师烤鸡”,以及特具东霁风味的美酒佳肴,还有女人。 对于王渺舟而言,这世上最美好的不是钱,而是女人。尽管他曾被一个女人伤透了心,但是在这个将女人物化的时代,王渺舟却并没有随波逐流。别看他时常沉溺于烟火风月之间,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渴望着一段甜美的爱情。 只不过,随着岁数与经历的增长,这些渐成了王渺舟不与人提起的过往。虽然后来在得知孟简将这些他们所共同经历的往事写成故事之时,王渺舟曾一再跟孟简强调:“写到我时,一定要写我喝花酒!喝花酒!” 孟简不理解,王公子总说,他虽喝过了无数次花酒,却从未向心中的忠贞低过头。或许,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对于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司徒钟情,王渺舟其实满是好奇,本想借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好好跟这个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套套近乎,结果看见了他的吃相后,王渺舟选择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姑娘,顺道听听邻桌的帝都子民,通常会在饭桌上都聊些什么。 “哎,你听说了没,不久前夙国那个消失的储君云凡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消失近二十多年的赤焱武士,以及一群蛮人。” “早听说了,没想到他竟还有脸回来。” “咋的,他是夙国世子回夙国不对吗?” “你不知道?” “知道啥啊?” “有关于这位夙国世子云凡,在北陆时候的所作所为啊,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说来听听?” “当年这位夙国的世子云凡,在去了北陆之后啊,直接拜了祈部的君侯为义父,然后杀了“祈”部的君侯全家,并将“祈”部献给了敌对的部落“陇”,又拜“陇”部君侯为义父,接着因为在与如今北陆最大的部落“崖”交战时,发现了当年几尽灭亡的“飒”部余孽,沦为了“崖”部的战奴,于是这云凡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突然反刀向“陇”,将“陇”部君侯的人头送给了“崖”部的主君,并宣誓效忠,替“崖”部的主君四处征战,以换去“飒”部余孽的自由。” “真的假的?好好的夙国世子不当,跑去北陆给那些蛮子当家奴,这云凡是不是疯啦!” “可不是嘛,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夙国世子,在崖部的帮助下,竟重组飒部,摇身一变成了如今飒部之君侯!” “他可曾是咱们东霁的名将啊!”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那个飒部君侯就是这云凡,他如果不从北陆回来,谁也不会知道这云凡竟和那北陆臭名昭著的三姓家奴是同一人!” “唉,别提了!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耻辱啊!” “还有传闻称,咱们这位名将当年去北陆是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之谜!” “身世之谜?他不是原夙国主的私生子?如果不是,夙国那只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为什么会听他的?!” “我听说啊,这云凡啊,极有可能是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云晗,也就是原夙国国主云宸的妹妹所生的独子!所以他身上也有云氏的血脉,这血眼霜蹄听他的话,说的通!”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那个之前在北陆贸茶,最近刚回帝都的老叔跟我讲的!千真万确!” “丫的,从夙国世子到飒部君侯,从私生子到蛮王后人,从东霁名将到三姓家奴,这云凡几年来过的可真是传奇啊!” “可不是嘛,现在这三姓家奴竟又从北陆的黄沙里,找回了导致咱们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的赤焱武士,看来咱们的方伯大人好不容易创造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啦!” “唉,还有那群蛮人啊!也是头疼!” “不仅如此,听说最近西霁又在伺机而动,想必也是在等个什么机会,再次入侵咱们东霁!” “这才过了多久的太平日子!” “这云凡回来干嘛?怎没死在北陆!” “就是,每次看见听到赤焱武士的消息就没什么好事情,难怪我这几天右眼皮一直跳!” “希望方伯大人自有对策!” “天佑东霁!” …… 隔壁桌的对话,听得王渺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随便听听,竟听到了有关于自己兄弟的斑斑劣迹。 王渺舟不敢相信云凡在北陆的日子,竟过得这么坎坷曲折,也难怪先前在海上漂泊时,王渺舟向云凡问起这段过往,云凡选择避而不答。 这确实是一段不光彩的往事。 作为夙国的世子,昔日东霁的名将。 王渺舟没有想到,云凡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之谜竟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已经不是身败名裂可以形容的了! 在从他人闲谈中得知这些后的王渺舟,结合云凡在天琼城那晚,砸了别人的场子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嚣张气焰,以及看起来简直丝毫不考虑任何后果的表现。王渺舟感觉,重逢后的云凡就像是一个亡命之徒。 一旁正在吃烤鸡的司徒钟情自然也听到了邻桌食客们所交谈的东西,跑江湖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过神来的王渺舟,从司徒钟情的眼里看懂了他的所思所想。 王渺舟:“刚刚他们说的,听到了吧。” 司徒钟情点了点头,见王渺舟没说话,又摇了摇头,王渺舟搂过他的肩膀在其耳边低语:“你最好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不仅如此,我也什么都不晓得,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就装作不知道,不!咱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司徒钟情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不停点头,王渺舟继续道:“知道的太多,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司徒钟情点头:“明白,明白!” 王渺舟拍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 司徒钟情转了转眼睛,问:“那待会咱们还去那个什么什么楼吗?” 王渺舟:“去!当然去!这又不影响!” 司徒钟情:“王公子可真是个体面人!” 王渺舟:“老子还是个讲究人!” 司徒钟情:“以后小的就跟王公子混了!” 王渺舟:“都是自家兄弟,别老是小的小的,以后你就喊我老王就可以了,懂?” 司徒钟情:“懂!” 王渺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目光渐渐深邃:“这世上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以前没钱的时候以为有钱了就没有烦恼,现在才发现烦恼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司徒钟情:“总比风餐露宿好!” 王渺舟:“那是自然,所以啊!人生若逢得意时,且醉且歌且今朝!” 司徒钟情会心一笑:“喝花酒,喝花酒!” 王渺舟回之一笑:“虽说这风月场的女人大多无情,但各个都非常温柔,女人啊!真是这世上最有趣的造物!可惜啊,要是没钱,这些想都不要想!” 司徒钟情赔笑:“没钱,可以去偷嘛!” 王渺舟:“你让老子去偷,还不如叫老子去抢,这有什么差别?性质一样,不够体面!” 司徒钟情:“那换个词儿,借!江湖救急!王兄满意不?这样够体面,够讲究不!” 王渺舟低声问:“要不,你教我两手?” 司徒钟情:“王兄这是要拜我为师?” 王渺舟:“得看司徒兄是否赏脸。” 司徒钟情:“学费可能有点贵。” 王渺舟:“以后司徒兄跟我出门,吃喝玩乐都算我的!” 话语间,一个男人刚好从司徒钟情身边走过。王渺舟看见司徒钟情的手动了动,但是没看清,随着司徒钟情咧起的嘴角,王渺舟断定,刚刚司徒钟情出手了! 司徒钟情:“这招叫做摘星手!” 王渺舟:“这个看起来挺难的,有没有速成的?就是那种多看看,多练练,短时间就能学会的?” 司徒钟情想了想:“有!” 话音刚落,司徒钟情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咯的声响,刚被司徒钟情偷来的钱包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王渺舟的怀里,并且和王渺舟的钱包掉了个包,吓得王渺舟失声道:“嘶!” 司徒钟情:“这招叫逐月手。” 司徒钟情这一招的原理,是将体内真气汇聚到指尖,然后等待机会瞬间爆发,完成一个极速的“偷天换日”,与“摘星式”不同的是,“逐月式”需要对真气进行良好的运作,而“摘星式”则更多注重的是技巧。 其实多加练习,都可以轻松学会。但重要的是,“逐月式”重在移花接木,而是“摘星式”妙在不问自取。 说是招式,倒更像是变戏法。 王渺舟反应,吓了司徒钟情一跳。 短暂的惊讶过后,王渺舟的眼神里忽然闪烁起异样的兴奋,那种神色跟平日里,王渺舟看见漂亮女人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王渺舟:“我就学这个了!” 司徒钟情:“王兄为什么突然有兴趣,想跟我学这些跑江湖的伎俩?仅是吃了顿烤鸡的功夫!” 王渺舟:“因为,待会咱们要去帝都的烟柳楼闯一闯!” 司徒钟情:“十万金的金票,王兄那有一张,我这儿有一张,在帝都完全够了,这里的物价不是以金为初始作计算的。” 王渺舟:“和钱没关系!” 司徒钟情:“和手法有关系?” 王渺舟:“不错!” 司徒钟情:“王兄想做什么?” 王渺舟笑:“偷心!” 司徒钟情不知道王渺舟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像好厉害的样子,于是朝他投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并又啃了一口鸡腿肉。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吧,跑江湖的他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如今已不同于以往的人生轨迹。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一幕【帝都故友】(上) 前两天,突如其来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了帝都街巷民坊的屋瓦间,不少往来的行人在这个过程中纷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待到十月六日,帝都初晴,前两天躲在家里的人们纷纷都走到了街上,或修房补瓦,或清扫狼藉,或走亲访友,或寻欢作乐。 像烟雨楼这样的地方,该热闹自然少不了热闹,但是像景府这种不该热闹的地方,今天也突然迎来了别样的热闹。 往日门可罗雀的景府,今日来了不少修缮砖瓦的工匠,但是叫来这些工匠的管家并没有认真的对这些工匠的身份进行核查。主要还是因为听闻原本在宫中待了几天的景轩,突然要在今夜回府宴见贵宾,所以景府的管家一大早便叫来了这些工匠。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使得这位景府的管家根本没什么时间去顾及这些微末细碎的小事情。 如今这里,可是帝都禁军统领景轩的府邸,府内虽无什么重要机密,但好歹也算是机要官员之住所。在这里看家护院的大多都是九阶巅峰水平的武者,寻常的小毛贼要是闯入这里,等同是在送死。 景府的位置离王城特别近,基本上景轩出了王城直走个几百米,然后拐个弯就到家了,根本不需要马车。 景轩一向独来独往,大多时候,出门连护卫都不会带。初来帝都时,不少世家贵族都向他伸出过橄榄枝,但是皆被景轩一一谢绝。景轩并非世家子弟,和梁懿一样出身平民。不同的是,早年景轩在夙国有云凡过蒙拔擢,而梁懿这一路走来,大多时候靠的还是自己。 景轩的性格向来刚正,不善交际,更别说“结党营私”。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到梁懿的赏识,并在梁懿的推荐下成为了如今东霁帝都王城禁军的大统领。 然而,景轩之所以能够成为禁军统领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梁懿的赏识,梁懿的赏识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个很好的际遇,能在帝都这样的龙潭虎穴站稳脚跟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景轩在军中的声望很高,对于官场上的往来他能够不闻不问的时候,向来会选择不闻不问。跟随他过的将士都由衷的敬佩他,爱戴他,即便是那些曾在沙场上与之交锋的将军们,也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 不过,此时的东霁到处都还在宣扬着梁懿之盛名,属于景轩的时代并不是现在,待到这颗将星独耀之时,便是永夜降临之日。 作为帝都禁军统领的府邸,景府也在前两天的冰雹中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由于最近这些天景轩很少回府,大多时候都住在宫里,陪天子聊天解闷,所以府中大小事宜都由管家负责打理安排。 直到一封由云凡写的书信被管家亲自送到了景轩的手里,向来不会说谎的景轩,随即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从宫内开溜,并在十月六日这天清晨回到府中,等候云凡的到来。 与王渺舟等人分道扬镳之后,云凡在帝都最大的茶馆“藏龙卧虎”坐了一个下午。之所以选择“卧虎藏龙”歇脚,当然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无论是那些帝都贵族们的家长里短,还是最近天下奇趣之事。 结果,让他比较意外的是,此时落座这里的帝都百姓竟不关心那些王侯将相们捭阖纵横的故事,以及宫内秘闻诸侯野史,而是将他云凡在北陆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为谈资,并纷纷不约而同的对他在北陆之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这云凡真是个贱骨头,好好的夙国世子不当,跑去北陆给蛮人当奴才,真是把我们华族的脸给丢尽了!” “据说这云凡当时流亡北陆后不久,便被一个蛮人部落收留,后来竟然恩将仇报,在敌对部落打过来的时候,杀了收留他的那个部落首领,并把首级献给了敌对部落,并认敌对部落的首领为父!” “这种人居然还有脸回来!” “不仅如此,同样的伎俩他可是重复了好几次,不停的背叛,不停的认贼作父,那些蛮子也是心大!”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云凡真是恬不知耻!也难怪夙国打不过墨国,都是一群贱骨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说这云凡根本就不是云氏族人,他身上虽然流着云氏的血,但是事实上是个彻头彻尾的蛮子!” “我还听说,他好像极有可能会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北陆被清剿的飒部蛮王阿萨兰提之子?” “所以当初他才会去北陆?” “果然叛贼的后人也一样是叛贼啊!” “这叛贼现在还找了一堆叛贼回来!” “你说的,可是那群导致咱们霁朝分裂的赤焱武士?” “不错!我怀疑啊,二十多年前那场赤焱之乱,肯定跟这个云凡有关,不,一定跟蛮族有关!这一定是他们为了分裂咱们霁朝所谋划的阴谋!”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怕什么,难不成这云贼还能跑过来把老子给砍了还不成?” 话语间,云凡端着刚点的茶水,落座交谈中的二人同桌,目光犀冷,仿佛要将他们杀死似的。 云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从他回夙国到现在也就一个月左右时间。云凡没有想到这消息居然可以传的这么快,更有意思的是那些流传在这些百姓们口中有关于他云凡的北陆往事,情节起伏如出一辙,仿佛讲述者亲眼所见。 不一会儿,说书的先生缓缓登场。云凡原以为这说书先生会讲点有意义的,结果说的还是他云凡在北陆时候的那段不堪回首之往事。 一切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茶馆内说书先生激情洋溢的讲述着云凡是如何孤身一人,一步一步通过各种不光彩以及不为人所启齿的手段,成为如今飒部君侯的点点滴滴。台下听书人在说书先生的慷慨激昂讲述着这段漫长故事的过程中,或为之惋惜,或骂声不断。 向来鱼龙混杂的“卧虎藏龙”,此刻只能听见有关于他云凡的往事,云凡知道这里恐怕这段时间都没有他所能打听到的有用消息,于是直接转途奔赴景府。 待他离开的时候,茶只喝了一半。 而那双从云凡进城开始便盯着他的眼睛,也在此期间紧跟着云凡远去的背影,直到云凡进了景府之后,还时刻守在景府门外,生怕就这样跟丢了。 突然,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那双盯着云凡的眼睛身后,悄悄将之打晕。过往的行人商贩对于这一幕似乎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很快,在众人的掩护下,陌生人换上了那人的装束,继续代替他在景府门口盯着云凡的行踪。而那个被打晕的家伙,则在这期间悄无声息地被一辆刚好路过的马车运走。 熙熙攘攘的帝都大街上,几乎每个人都笑面相迎,繁华之所以能够繁华,看得更多是这些不经意的点点滴滴。地方特色,文化氛围,风土人情在很多时候都非常的重要。 这其中涉及到的不仅仅有安定与和谐的生活环境,更多的还是对于美好的传承以及更美好的未来之建设。 云凡离开“卧虎藏龙”到景府这一路上,感受到了当年夙国镜月城还是帝都时候,所没能感受到的别样氛围。能够让一个外来的过路人能有这样宾至如归的感觉,着实令云凡佩服。 那云凡在佩服谁? 佩服此时的梁懿。 云凡原以为那个传闻中的“布衣国主”梁懿仅仅是在调兵遣将上有着非常高的造诣,不然怎么能在短时间内集结东霁七国之力,击退西霁八柱国的入侵?但是现在在云凡看来,这个梁懿恐怕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据说这座“景光”城,泾渭关会盟前不过是一座荒城,仅仅几年时间便在梁懿的手上有了现在的这个规模,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这里将成为仅次于天琼城的陆上第一城也说不定。在世人的眼中,东霁王族才是霁朝正统,而景光城作为东霁帝都,自然要有配得上“帝都”这两个字的的繁华才行。 更让云凡惊讶的是,这里竟没有多少道路是泥泞的,基本上从他进城到现在,所有走过的路都是以青石板铺地。即便是当年东霁的第二帝都镜月城也做不到这一点。 云凡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待到他来到景府门外,黄昏的落日已在悄然间挂在了远处的房檐之间。此时的景府已修缮完毕,但并不是所有的工匠都离开的景府。 雪白的石狮位于景府左右,门楣与墙壁皆被府中下人擦拭如新,待云凡叩响府门,府中下人缓缓打开景府的大门,皱眉上下打量了云凡半天,方才缓缓道:“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云凡淡淡道:“找人。” 府中下人:“找谁啊?” 云凡:“帝都禁军大统领景轩。” “我看你是找死!我家主子的名字也是你这种贱民可以直呼的?你谁啊?” 这个开门的下人听云凡当着他的面直呼他家主子的姓名,直接火冒起来。然而正当这个下人准备动手时,一个中年人闻声及时赶了过来。 开门的下人在看见中年人后,随即毕恭毕敬,在中年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将起因经过如实回报,中年人眉头一皱,感觉面前这人极有可能是景轩在等的那位远道贵客,赶忙向云凡询问。 待云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中年人赶忙押着那个下人赔礼道歉,言语间还包含着对于云凡怠慢的歉意。云凡不以为然,只道无妨。 这个中年人便是景府的管家。 看起来相貌平平,连衣着也极为朴素,丝毫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可以明显看出他身份的特征,除了一把年纪以及满脸的胡须。好吧,其实头发竖的很整齐,胡须也理的很干净。 烬朝时期,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通常指甲和胡须是不能剪剃的,一般只有犯人才会被这样安排,但是到了霁朝,这个传统被作为陋习废除,不少前朝遗毒还曾借题发挥,引得霁武帝派出赤焱武士作血腥镇压,方才彻底废除这一陋习。 不过在霁朝,通常只强制刮胡子剪指甲,头发是不剃的,除了犯人。对于一些想留胡子的男人,礼部规定必须得满三十五岁才有资格,而且还有长度要求…… 平时不刮胡子没人管,但是到了重要的节日和场合,不刮胡子不剪指甲,不仅不能进场,还可能会被抓起来强制剃剪…… 这规定是谁定的呢?霁武帝慕景。 为什么定这个规定?因为他不喜欢留胡子和指甲,感觉那样做起事来非常的麻烦不方便,于是早些年,民间曾有传闻,当年霁武帝慕景就是为了这个,才发动了与烬朝的“封神之战”…… 不过,这只是笑话,听听就可以了。 当云凡跟随着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步入府中,身后的大门被景府下人缓缓合上。夜色未至,此时的景府早已在云凡来前挂满华灯。这座府邸很大,据说在帝都还不是帝都的时候,这里曾是络国开国名相房鹤的故居。景轩入住后,这里被改成了霁北的建筑风格。 沿途的长廊以木梁作承重,以砖瓦土石砌护围墙,以堂屋为中心,以雕梁画栋和装饰屋顶、檐口见长。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层叠起伏,错落有致。远处屋角飞翘,两端斜下,脊上有石兽用作辟邪,凸现层次感的同时又体现出了少有的韵律之美。 这让云凡瞬间就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在走过曲折迂回的长廊后,管家将云凡带到了一间古色沉香的厅堂外,然后啥也不说便示意自己暂且告退。云凡带着疑惑,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宽敞明亮的厅堂内,一个身着黑青色长袍的男人,袒露胸膛,端坐在云凡的面前,正沏着茶,似是等待已久。 男人鼻如鹰勾,双眸如炬,剑眉舒展间,让云凡感受到了一阵化作寒风的凛冽杀意,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然后轻合房门,缓缓落座于男人的面前。 男人没有说话,为云凡递来一杯刚沏好的新茶,云凡将之一饮而尽然而对男人道:“你穿成这样,不冷吗?” 男人笑了笑:“这里是帝都,不是霁北,虽说前两天刚下了阵阵的冰雹,但是也没有明月城那么冷。” 云凡:“往年的这个时候,明月城应该已经沉浸在一片雪色的世界里。” 男人:“往年的这个时候,明月城到处都是出来玩雪的孩子,但是这里是帝都,帝都的百姓不喜欢霜寒雪落。” 云凡:“那他们喜欢什么?” 男人:“酒色财气,功名利禄。” 云凡:“那你喜欢雪吗。” 男人:“怀念算喜欢吗。” 云凡:“不算。” 男人:“那什么是喜欢。” 云凡:“不知道,没体验过。” 男人笑了,云凡疑惑:“笑什么?” 男人:“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笑。” 云凡:“你离家多久了。” 男人:“我从来没有家。” 云凡:“夙国是你的家。” 男人:“我生来便是一人。” 云凡:“夙国夙国不是你的家,这里会是你的家吗。” 男人疑惑:“为什么就非要有个家?” 云凡:“你不会感到孤独吗?” 男人:“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 云凡:“我不孤独。” 男人:“那你为何要去北陆?” 云凡没有说话,他沉默了。 男人:“夙国也不是你的家。” 云凡:“我从小在那长大。” 男人:“但是你生在北陆。” 云凡:“你都知道了。” 男人:“看你都晒黑成什么样子了。” 云凡:“还有谁知道。” 男人:“天下人尽皆知。” 云凡:“谁嘴巴这么大。” 男人:“布衣国主,梁懿。” 云凡:“我还以为是景轩。” 景轩:“我对你的过往没兴趣。” 云凡:“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景轩:“天下。” 云凡没有说话,原本墨色的双瞳在这一刻有金色隐现。他的目光里,是面前这个披着黑青色宽袍的男人,坚定的眼神。 这个眼神令云凡感到有些陌生。 屏息间,云凡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些许过去的熟悉的模样,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对于云凡而言,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景轩,就像是拥有着景轩躯壳的陌生人。 黑色的宽袍上没有纹络任何的家徽,但是在袖口却用金线穿引出寓意为“飞黄腾达”的祥云图纹。景轩出身卑贱,但却素来心怀大志。向来偏执你他,一旦他决定了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 这点云凡和他一样。 思量间,景轩问云凡:“这次回来应该感受到了很多人对你的敌意吧,对此有何感想?” 云凡:“除了很意外柳风尘想杀我,其它的都在意料之中。” 景轩:“柳风尘若是真想杀你,此刻你还能坐在这里与我叙旧?” 云凡:“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景轩笑而不语,为云凡斟满案上茶杯,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云凡腰间的那把暗黑色的长刀:“你腰间这把刀就是传闻中的天纵牙吗?” 云凡:“嗯。” 景轩:“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云凡:“传闻都是怎么说的。” 景轩:“跟你在“卧虎藏龙”那里听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关于这把刀,大多只是一言带过。” 云凡:“我在想,这梁懿是怎么知道我在北陆的这些事情,而且还知道的如此之详细。” 景轩:“梁先生的麾下有一位名叫宁皓辰的少年,据说他掌控了这个天下最精密的情报网。” 云凡:“精密?” 景轩:“嗯,没有宁皓辰精密的情报网,梁懿又怎么可以做到算无遗策?你在北陆的那些事,我不关心,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既然不是云氏血脉,那么又怎么找到了夙国失踪多年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云凡:“不是我找到它,而是它找到我。” 景轩:“顺道奉上这把天纵牙?” 云凡:“不错。” 景轩:“有趣。” 故友,清茶,唯云凡与景轩,对坐于这略微有些空荡的厅堂,云凡余光扫过,整个古色古香的厅堂内,基本上都是霁北风格的装饰。 景轩:“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凡:“差不多上个月这时候。” 景轩:“回来的可真巧。” 云凡:“你在暗示什么。” 景轩:“你明白我在暗示什么。” 云凡:“没人可以将我作棋子。” 景轩:“是你在以自己为棋子。” 云凡:“你为什么要离开夙国。” 景轩:“还记得我们的梦想吗。” 云凡:“霁朝一统,河清海晏。” 景轩:“在夙国,我做不到。” 云凡:“现在我回来了。” 景轩:“这和你回来与否无关。” 云凡:“我需要你帮我。” 景轩:“我不欠你什么。” 云凡:“你还在为明光铠的事记恨我?” 景轩:“我早就忘了什么是明光铠。” 话语间,一段不该被提及的往事将二人同时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云凡尝试将这个话题翻篇,但遗憾的是景轩却在此间皱起了眉头。 云凡:“现在夙国需要你。” 景轩:“收起你这套说辞,腻了。” 云凡:“我需要军队。” 景轩:“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云凡:“你现在可是帝都禁军统领。” 景轩:“今日只叙旧,不谈家国事。” 云凡:“我找你不是来叙旧的。” 听到这里,景轩笑了,笑的眼角多了些许笑纹:“你的意思,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云凡:“既然谈不拢,那就老规矩。” 景轩:“可以,不过,能不能换个地儿?我这屋的器具都挺稀贵的,若是打坏了我虽然不打算让你赔,但是这些东西即便有钱,恐怕都不一定买得到。” 云凡没有回话,而是以手作刀,直接横向朝着景轩喉间劈来。十阶初期的武者出手,说时迟那时快!景轩没有躲闪,而是非常从容地伸出左手,稳稳接住了云凡的这一招。 云凡惊讶的看着景轩。 他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景轩也不过才八阶水准,竟在这几年里提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水平,未等云凡思索,景轩并拢右手食指中指点向云凡眉心,云凡大惊以左手强行挡下了景轩的这一点杀! 桌案上茶杯里的茶水泛起淡淡的涟漪。 厅堂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侧耳偷听着厅堂里云凡与景轩的交谈。那个身影手脚很轻,常人根本就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景轩与云凡因为正集中注意彼此的出招,没有丝毫精力分神。 谁也不会想到,这双一直在暗中盯着云凡的眼睛,也在悄然间盯上了景轩,原本就已经很是复杂的帝都政治格局,因为这来历不明的暗探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国神游 第四十二幕【帝都故友】(中) 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吃完烤鸡后,便在京师大酒堂的店小二安排下很快便抵达这里。路上王渺舟反复地练习着司徒钟情教他的“逐月式”。淡淡的真气催促着血液在王渺舟皮下的血管里流淌,王渺舟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充满了力量,整个手臂的力量都在他练习“逐月式”的时候,汇聚于他的指尖。 别看咱们的王公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喝花酒,实际上他也是个九阶巅峰的武者,早年在夙国点星城的时候,王公子也算上是点星城一霸,只不过这几年为了美色,荒废了武艺,现在已经退到了九阶初期的水平。 一路上透过车窗,王渺舟看到了帝都繁华的模样,虽说不及天琼城半点,但是大多数行走在路上的姑娘,绝对要比天琼城的多。 若是要问天琼城的姑娘和东霁帝都的姑娘相比,哪里的好看大多数人会说天琼城。因为天琼城的姑娘们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帝都的姑娘大多来源于东霁各国,从数量以及特色上肯定是不及天琼城的。 但是,这里的姑娘非常合王公子的口味,以至于咱们的王公子突然想晚点见到云凡后,跟他说声自己以后就留在帝都不走了的事情。 未等王公子整理好说辞,马车停在了一栋非常奢华的大门外,在车夫的提醒下,司徒钟情与王渺舟下了车。 车夫没有告诉他们这是那里。因为这里的位置处于繁华与清冷两种不同风格建筑群落的交汇处,所以令二人有些怀疑车夫是不是把他们送错了地方。直到他们抬头时,看见了“烟雨楼”三个大字。 事实上,烟雨楼并不是一栋楼。 它是帝都最有名的风月场,是由数十栋建筑错落构成的建筑群,位于京中繁华街道与劳苦百姓聚居地的交汇处,并且总是会在下雨时被雾霭沉烟缭绕,故名“烟雨楼”。 无论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快乐”。活着,有时候对于一些人而言真的很辛苦,只有在这里,那些人才能暂时“躲避”辛苦的滋味。 这里的姑娘,极少数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卖身于此,部分是被人拐卖控制在了这里,更多的还是因为出身贫苦,遂在这里为奴为婢。 与天琼城的风月楼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呈两极分化,有繁杂的亦有简单,有奇趣的亦有平淡,可以说是满足了不同人的不同癖好。 天琼城的风月楼之设计在于精巧、创意,而东霁帝都的烟雨楼则更注重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也正因如此,烟雨楼在东霁要比风月楼更出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在天琼城里寻个逍遥快活,但是如果有钱在天琼城里逍遥快活,来到烟雨楼定然会体验到不一样的快乐。 拉生意的龟奴在看见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后,很是热情。此时的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毕竟王公子是个讲究的体面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同游人看起来像个下人。 事实上云凡现在兜里的钱大部分都是在天琼城时从王渺舟那里拿的,包括这次给王渺舟和司徒钟情的那两张金票。 之前司徒钟情从天琼城富商们那里顺来的珠宝,也在他们上岸后不久被云凡以“怕你乱花,代为保管”为理由没收。 虽然司徒钟情很不爽,但也无妨。 因为司徒钟情是个“手艺人”,“千金散尽还复来”。王渺舟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不理解为何云凡要派司徒钟情跟自己。而云凡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支开他们两个,自己单独去见景轩。 在龟奴的带领下,二人穿过了一段灯红酒绿的长廊,正式进入烟雨楼。每一个漂亮姑娘的身后都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 。 这里的姑娘分很多个等级,最高的是红牌姑娘,然后用各种花作为花牌。重要的出入口,都有护院看守,防止有人捣乱或者一些被抓来的姑娘不听话惹事。 随处可见杂役拿着布巾来回擦拭着由彩云石铺就的地板,可以说基本上已经擦亮到能当镜子用的那种夸张地步。 王公子喝过不少花酒,但是像烟雨楼这么注重细节管理的,他倒是第一见。现在的他并不急着马上去喝这里的酒,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风月场里,只有等夜色降临,热闹才真正开始。 黄昏的宫围外,一直等待着云凡的那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景府的大门,生怕错过了什么。却没有料到自己的鬼鬼祟祟,早已被巡逻的“光风禁卫”盯上。 敢在景府外盯梢,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想不开前来找死的,景府的主人景轩,可是帝都禁军“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手下十万禁卫,负责这诺大的帝都守备与治安工作。现在可疑人士在景府外晃悠,巡逻的禁卫看见了不抓? 当那双眼睛还在渴望着云凡早点出来的时候,被冰冷甲片包裹着的手锁住了那人的双肩:“朋友,在干嘛呢?” 那人回头见自己被“光风禁卫”发现了,一时紧张,吞吞吐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更加加重了巡逻的禁卫们对他的怀疑。 “跟我们走一趟吧?” “官老爷,我啥事儿也没做啊?” “我们刚刚接到热心群众举报,说是景府门口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窃,听描述应该就是你了。” “冤枉啊!我刚到这里!” “好的,知道了,来拷上。” “天地良心!” “回去再说,走。” 话语间,冰冷的铁链将那人捆住。 就这样,自云凡一进城开始便盯着他的那双眼睛,被景轩的手下们意外的铐走了,若是他们知道自己铐走的是宁皓辰的“眼睛”,那场景一定会很有趣。 烟雨楼里,王渺舟和司徒钟情挑了一处不算僻静也不算热闹的拐角,默默看着楼下往来的达官贵人与帝都百姓,等候夜色降临。 此时,落日的余晖已洒在了烟雨楼的琉璃瓦上,不少世家公子与朝中显贵于此间纷纷沓来。从刚刚开始,便陆陆续续有轿子停在烟雨楼的大门前。 司徒钟情的目光,则盯着那些刚进楼的达官显贵们,而王渺舟呢则一直在看女人。这一下午的时间里看的他是心花荡漾,若是云凡没有拿走他的金票,估计现在咱们的王公子已经把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包了! 这时,一个眉目清秀的公子在一群龟奴的簇拥下缓步踏入烟雨楼中,看样子应该是这里非常受欢迎的“常客”。 司徒钟情在看见这位烟雨楼的“常客”时,眉头一皱,他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整个烟雨楼随着这位公子的到来,瞬间热闹了起来。这场面就像是天琼城的风月楼,听说王渺舟来了一样。不少姑娘也在此间将这位公子簇拥,一直在看姑娘的王渺舟随即也注意到了这位刚到的公子。 看见那位公子后,王渺舟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远处,一个目光如鹰隼般的男人,正在悄悄打量着王渺舟与司徒钟情。 男人的拇指上,佩戴着一枚的紫金色扳指里,扳指的紫金里,隐约有赤色的火焰在暗中明灭。看样子是个价值不菲的古董,不是一般人所能佩戴的起。 望着被众多貌美如花的姑娘们簇拥着的公子,王渺舟忽然有些怀念起不久前在天琼城挥金如土的日子,想着想着,他突然眼睛一红。 “听说这烟雨楼的花魁名为蛛心,通常每隔七天才会出来接一次客,不少世家公子抢破头只为见她一面,都还见不到。我还听说,凡是被她接待过的男人,第二天虽然满面春光,但是大多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论做什么都魂不守舍!”司徒钟情自顾自道,却见王渺舟有些走神:“对,就像王兄现在这样!” 王渺舟伤感道:“蛛心,诛心。” 刚刚司徒钟情的那番话,王渺舟听到了,对于这烟雨楼的花魁,王渺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一想到自己大部分的钱都在云凡那里,王渺舟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烟雨楼的姑娘这么多,各个都很合王公子的口味,王公子很担心他兜里的金票不能够支撑得起这一夜的快乐。 司徒钟情见王渺舟魂不守舍的样子,遂关心道:“咋啦,王兄!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突然如此伤感?是这茶水不好喝,还是哪里不舒服?” 王渺舟转过头去,不再看下面:“他娘的,如果云凡这狗儿子没有拿走老子的金票,现在被这些花姑娘包围的人应该是我!” 司徒钟情:“算了算了,打不过。” 王渺舟:“老子有钱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鸟样,没钱的日子真他娘的太痛苦了!” 司徒钟情:“咱俩的金票加一起,二十万金还是有的,在帝都有二十万金还不够吗?” 王渺舟仔细一想,对哦,这里不是天琼城,物价并不是以金为基价算的,下午的时候司徒钟情其实提醒过他,但是他注意力都在学“逐月式”上,于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原本红着的双眼,随即因为司徒钟情的提醒突然一亮。 王渺舟:“走!” 司徒钟情疑惑:“又去哪儿啊?” 王渺舟:“当然是下去喝花酒啊,还坐在这喝什么茶?再不下去,老子的快乐就这样跟别人跑了!” 司徒钟情诧异:“难道我们一开始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花酒的?” 王渺舟:“一开始我只打算来凑个热闹,随便喝几杯,现在我打算喝完别人的酒,让别人没得酒喝!” 司徒钟情:“哈?” 王渺舟眉头一皱,不管司徒钟情,直接下楼找老鸨介绍姑娘,而不是让龟奴去安排以节省时间,司徒钟情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越来越多的达官显贵聚集在了烟雨楼的大厅里。未等王渺舟找到突然消失在人海里的老鸨,几个杂役抬着一架盖着红布的木架,小心翼翼地登上了烟雨楼大厅中心的“姹紫嫣红”台。 令王渺舟苦苦寻觅半天的老鸨,便在众人注目下搔首弄姿,登上花台,司徒钟情疑惑的看着王渺舟:“他们这是在搞什么?” 王渺舟会心一笑:“我如果没猜错,红布下面盖着的,肯定是挂满了牌子的“欢喜架”!” 司徒钟情:“那是什么?” 王渺舟:“每个牌子代表一个姑娘,喜欢哪个姑娘就拍哪个牌子,明白了吧?” 司徒钟情:“你直接说翻牌子不就完事儿了嘛?搞的这么复杂干啥!真的是,王公子不愧是个讲究人!” 王渺舟:“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跑江湖的,这个都不知道?还是说你跑的根本不是江湖?” 司徒钟情:“我如果不是跑江湖的,难不成还是个跑过场的?” 王渺舟:“不,现在的你像是个跑商的!” 司徒钟情看了看王渺舟,又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束,随即毕恭毕敬给王渺舟作揖:“还是王兄有眼光!” 王渺舟按下司徒钟情的手礼:“司徒兄实在是太客气了。” 司徒钟情:“承蒙王兄抬爱。” 王渺舟:“那你就快去周围转转,不要让我失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司徒大官人?” 司徒钟情眼睛一亮,他知道王渺舟是在提醒他,该把周围这些人的钱包摸一摸了,而王渺舟之所以这么暗示他,则是希望通过司徒钟情的这双抹油的手,来解决掉今夜跟他天琼城王公子抢着翻牌子的竞争对手。 此时,月上西楼,夜色已至。 花台上,老鸨掀开了红布,一张挂着一百零八块牌子的木架随即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花台下,嘈杂声四起,这些寻欢客们似是在此间议论着拍哪个牌子好,如何拍才能拍下。 王渺舟冷笑着小声道:“前提是你们的钱得有老子多。” 说到这里,算了算咱们天琼城的王公子离开天琼城竟然已经过去十天了,十天了!王公子已经十天没有碰女人了!这十天里,王公子睡过龟壳,枕过马背,除了两个浑身汗臭的男人,寂寞和孤独占据了他的内心! 今夜的他打算好好放纵一下。 没钱的时候他才会去做选择, 而现在王公子打算全部都要。 今夜的王渺舟,打算把这木架上一百零八个牌子全部拍下来,然后再点上几百坛美酒,王公子打算要把这一百零八个帝都名艳全部喝去医馆! 这种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 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恶趣味! (?.?) 若干年后,当王渺舟跟孟简提起这段往事时,他总是非常自豪的说:“我曾和这天下不计其数的美丽女子共度春宵,但却从未向世间万种风情低过头!” 孟简疑惑:“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王渺舟:“放屁,老子要是喜欢男人,又怎么会有你这个不孝子?!?!” 孟简:“那你就是那个不行。” 王渺舟笑了:“要不要脱了裤子比比?” 孟简赶忙摆手:“不了不了,晕针!” 王渺舟怒:“我尼玛打死你个龟孙!” …… 人群中,司徒钟情故技重施。 由于此时正是烟雨楼最热闹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花台上的那个木架上的一百零八个牌子,所以司徒钟情很轻松便得了手。 “借过!借过!” 话语间,司徒钟情在人海中忙碌。 花台下,王渺舟正准备包揽群芳。 皎洁的月光,暧昧的灯火,诱人的香味儿随风游荡,于此间撩动着在场所有人躁动的心。先前那位在众人簇拥下进场的公子,眼中只有木架上那块红牌子。 他的眼神中欲望在跳动,王渺舟看见了,并给自己订了一个小目标,先把这位公子眼中的欲望变成失望,然后让在场所有人更加失望。 今夜的烟雨楼,最先要拍的,便是木架上那块红牌子。红牌子代表着的是烟雨楼的花魁。原本是要到最后才拍的,但是因为那位公子的要求,老鸨不得不破例先拍红牌子。 当老鸨说完开场词后,众人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叫价,起拍价是一百两白银,支持金票付账。 “三百两。” “三百五。” “四百两。” “五百两。” ……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叫价,那位公子一声冷笑,感觉这些人都是来搞笑的,这么加价得加到什么时候?于是直接开口道:“三千两。” 众人听罢哗然,随即议论纷纷。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那位公子,司徒钟情则趁机又摸了不少好东西进兜里。尽管司徒钟情努力的克制自己心中的喜悦,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帝都果然是一个发财的好地方,难怪古往今来,总会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挤破头都要在帝都扎根。 老鸨一听“三千两”,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遂问众人还有没有加价的,结果无人应答,于是老鸨身边的小厮敲响了第一声铜锣:“三千两一次。” 王渺舟一听,尼玛三千两白银就可以拿下帝都的花魁,这也太便宜了吧?他现在有一张十万金的金票,看样子今晚这花魁属于谁已经没有悬念了。 小厮再次敲锣:“三千两二次!” 这时,王渺舟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声咳的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的那种,未等众人将目光投向他,他已经叫出了截胡的价格:“一千。” 小厮没有敲响铜锣,老鸨愣了愣,众人听罢有的哄堂大笑,有的则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是谁在喊“一千”,少数人本打算竞价的停止了叫价,选择观望。 老鸨看了看那位志在花魁的公子,又看了看王渺舟:“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王渺舟:“我姓王。” 话语间,先前那位志在花魁的公子开始顺着老鸨的目光寻找这位自称姓王的公子,脸色有点不是太好看。 老鸨:“王公子,现在已经拍到三千两了,你现在一千,是不是在跟奴家开玩笑啊?还是说王公子是来搅局的?” 几个彪形大汉听罢,悄悄朝着王渺舟靠近。王渺舟冷笑着看了下这些大汉,初步推断最多不过八阶水准,真打起来王渺舟肯定双拳难敌四手,但是跑的话他们绝对追不上。 王渺舟又清了清嗓子:“鸨母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老鸨疑惑:“王公子的意思,难道?” 王渺舟:“我说的这一千,不是一千两,而是一千金!” 众人听罢,瞬间沸腾。 在霁朝,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只有在特定时期,金银等价,王渺舟这一千金,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给震住了。 这时,那位本就志在花魁的公子,也在众人沸腾期间,看清了这位王公子的模样,原本满是欲望和自信的眼眸里,随即被惊讶给填满,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渺舟,瞬间想起来这位公子他曾见过,不禁失声道:“天琼城王渺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三幕【帝都故友】(下) 一息之间,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已经连出三拳,皆被云凡以肘部强行接下!让云凡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景轩以手撑住桌案,凌空飞起便朝着他的颈部踢来。 暴起的青筋,膨胀的肌肉,充满杀意的双眼,血色的流光与黑色的刀气通过云凡握住天纵牙刀柄的那只手,游走于云凡全身。 景轩疑惑:“真气护体?” 云凡咧起嘴角,并未应答。 二人脚下的地儿,在他们交手时震颤。 空气在经过瞬间的凝滞后,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起一波气浪,落尘于此间激扬,不少下人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景府有些动荡,以为是地震。 原本在外面围观的那人见状,赶忙离开,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但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凑了过来看热闹,于是本打算离开的那人,又中途折返。 屋子里,景轩不可思议的看着云凡。此刻的云凡竟强行接下了他这一脚。从来没有人可以接住他这一招,但是云凡却做到了。 只见云凡一只手握紧刀柄,一只手作刀朝景轩反击!景轩出手很快,明明同样是十阶初期的身手,但是景轩却总能快云凡半拍,导致云凡刚才一直都处于防守状态。 但是,这些都随着刚刚云凡接下了景轩的这一脚开始反转!血黑色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流影形态萦绕在云凡握住刀柄的那只手上,景轩眉头一皱,刚刚交手时他确定云凡跟他一样正处于十阶初期,但是现在却感觉云凡可能真正的实力并不止步于十阶。 景轩心想,能凝聚如此之多肉眼可见的真气,除非掌控了明月柳氏的空冥诀,否则便是步入传说中的心武之境,但是他与云凡这短暂的交手,竟能令一个十阶武者瞬间跳阶?不可能,难道……是天纵牙! 是天纵牙在借力量给他! 未等景轩细想,血黑色的气流包裹云凡的手,径直朝景轩劈来,景轩大惊赶忙躲闪,只听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刚刚景轩站过的地儿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眼见战斗已由原先的肉搏升级到现在这样的较量,景轩并未退让。在躲开云凡刚刚那一击后,他来到挂着一副书画的墙壁前,当着云凡的面从墙壁上的画里取出了一把剑。 剑长三尺九,宽一尺半,重三斤三两,剑脊澄金,剑刃半透明,外饰金桂,寓意人世美好。剑柄处暗红色的宝石里,流光影动,似有什么困于剑中。 云凡微微皱眉:“现在这是要一试刀剑?” 景轩双手握紧剑柄,淡淡道:“你认得这把剑吗?” 云凡疑惑:“你这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后对我下手吗?” 景轩笑了:“这把剑并不是我的。” 云凡:“现在剑都被你握在了手上,不是你的难不成还是我的?” 景轩:“你不认识这把剑?” 云凡:“我为何要认识?” 景轩:“这把剑乃是当年老国主云宸的长兄,昔年帝都殿前近卫大统领云晋之物!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把剑应该象征着云氏的家主地位,对吧?” 云凡:“飞花剑?” 景轩:“正是。” 云凡:“这把剑怎么在你手上?” 景轩:“光风禁卫在赤焱之乱前,原本是天子近卫,赤焱之乱后因为护驾有功,取代了赤焱武士成为新的王室禁军。” 云凡:“这个我知道。” 景轩:“当年你不告而别后,“蚀心”被明光铠作为统领象征传承到了廉牧手上,现在我是帝都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手握这把剑很奇怪吗?” 云凡:“廉牧?他还活着?” 景轩:“他现在可是夙国王城禁军的大统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云凡:“这次回去没待几天,很多人很多事都尚不清楚,倒是你,人明明在帝都怎么什么都知道?” 景轩:“因为,在这里如果要活下去,很多事情就必须得知道,那么在知道这些事的过程中,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便成了意外惊喜,顺带都知道了。” 话语间,云凡陷入了沉思,他缓缓拔出了刀鞘中的天纵牙,然后淡淡地问:“话不多说,刀剑之下定胜负!” 景轩:“先说好不准运用体内真气!” 云凡:“刀剑无眼。” 景轩:“点到为止!” 刀锋上的血色褪去,缠绕在云凡臂膀上的真气转瞬消散,晚风过眼时,天纵牙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影,劈向景轩眉心!一连串细碎的刀剑碰撞声里,飞花剑的剑锋上激起数朵的火花,景轩握紧剑柄,避开天纵牙的锋芒,绕到云凡身后。 云凡转动刀柄,以一击旋斩将景轩的去路斩断,桌案在此间一分为二,云凡的蓑帽也随即裂开,烛影浮动间,二人相背而立,沉默无言。 这是飞花剑与天纵牙时隔多年后的再次重逢!云凡能感受到刀中的咆哮,就像景轩非常清晰的听到此时飞花剑正在作长吟。 多年前,云晋在听闻他的妹妹当真嫁给蛮王后,握着飞花剑孤身奔赴北陆,与飒部的蛮王在北陆的王都天光城演武场进行了一场名扬天下的决战,最终那个来自霁朝的年轻人,活着离开了北陆,并且赢得了蛮人的尊重。 金色的寒芒与黑色的流影如同两条蛟龙缠斗在一起,整个厅堂内回荡着清脆的刀剑碰撞,如同雨落千弦,引来了不少府中下人围观。 手握飞花剑的景轩像是变了一个人,在经过百次的你来我往后,原本被天纵牙压制在死角的他渐渐重新占据上峰。 两个十阶武者的对决,胜负就在对方不经意的任何一个小失误间!云凡转动刀柄横向旋劈,景轩顺势招架,并借力用力以剑抵刀,将云凡弹开,云凡连退数步后停滞不前,默然蓄力。 窗外围观的下人们在目睹了二人间的打斗后,纷纷瞠目结舌,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景轩拔剑,更没有见过两个十阶的武者较量是什么样的场景,毕竟整个东霁步入十阶的也就那么二十几个人,达到十阶巅峰的更是不过寥寥! 当飞花剑的剑锋与云凡位于一条直线上,景轩整个人如同一羽离弦之箭,直刺他的眉心!云凡眉头一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似曾相识的路数。 剑影浮动间,寒芒稍纵即逝, 剑势如惊雷,常人难以招架! 这一剑,乃是飞花剑二十四路剑法里,追求一击必杀的第七式“惊蛰”!从来没有人可以接住景轩的这一剑,云凡知道,但是他却并没有躲闪! 这一次,没有血黑色的气影将云凡萦绕,他打算靠自己的实力接下这一剑!十月的帝都,夜色微凉,晚风骤起时,摇曳烛影,景府的听雨轩窗口处围满的看热闹的下人,所有人都在等着胜负分晓的那一刻! 只听一声滴答,星火迸发!半透明的剑刃被黑色的刀刃弹开,景轩睁大了眼睛,云凡咧起嘴角转动刀柄,微微转身。 下一刻,胜负分晓! 众目睽睽夏,飞花剑的锋芒在削落云凡几缕肩发后刺空,墨黑色的天纵牙则在此间抵于景轩的喉节处。 景轩合上了眼睛:“我输了。” 云凡收起了天纵牙,然后转身离去。 景轩疑惑的看着云凡的背影:“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借兵吗?” 云凡停下脚步,余光里是窗口那些围观的景府下人,这样下人见已被发现,随即纷纷作鸟兽散去。景轩的目光里,黝黑的肤色,忧郁的身影,在夜色烛光下如同一杆笔直的长枪。 云凡侧首淡淡道:“我认识的景轩向来言出必行,我相信景轩,你懂我的意思。” 景轩笑了:“我不懂。” 云凡:“当年夙国与墨国第一次混战大胜后,跟你走的明光铠有多少人。” 景轩:“跟我走的是五千寒甲军。” 云凡:“这五千寒甲军里还有多少是明光铠旧部?” 景轩:“两千。” 云凡:“这两千人还我。” 景轩:“若是他们不愿呢。” 云凡:“这两千人借我。” 景轩:“两千人改变不了战局。” 云凡:“我只是想带他们回家。” 景轩没有说话,良久过后,他将飞花剑归入剑鞘:“那这把剑,你还要不要?” 云凡:“我又不是云氏血脉。” 景轩:“你的母亲出身云氏。” 云凡:“但我并非云氏后人。” 景轩:“这剑你真的不要?” 云凡:“你若是嫌碍事就扔了,留着当然也可以,等有云氏血脉找你再还回去也行,总之别给我。” 景轩笑了:“你可真是有趣。” 云凡:“我会在帝都待三天。” 景轩:“你要的两千明光铠我待会就可以给你进行交接,用不着等到三天之后。” 云凡:“你就这么希望我赶快走?” 景轩:“不是我希望你走,而是现在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云凡:“说的我跟快死了一样。” 景轩:“现在的天下格局,瞬息万变,以前的你不像现在这么消息闭塞,怎么感觉这次回来的你,不仅瞎了,还聋了?” 云凡:“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散播在这个天下的种子,早在我奔赴北陆后纷纷与我失去了联系,现在我才回来没多久,时间紧迫,也就联系上了天琼城的线人,其他的全部生死不明。” 景轩:“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云凡:“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凑明光铠,三天后我会回来再来找你。” 景轩:“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现在西霁千雷国军队正在挖穿绝龙山脉。” 云凡:“什么?” 景轩:“预计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会出现在东霁的土地上。” 云凡:“半个月?他们拿什么挖的?” 景轩:“天武国提供的熔岩斩刀,以及专门为他们同行的七万战熊所打造的熔岩利爪。绝龙山的石头是整个天下最坚硬的山石,堪比刀剑。” 云凡:“但是天武国的铸术,却能打造出这一类至硬之物的最大克星?” 景轩:“黑天教在帮他们。” 云凡:“就因为我带回了赤焱武士?” 景轩:“能唤醒赤焱武士的只有传说中的天帝长子转世,如果你不是,那么只能说明这些赤焱武士都是假的。” 云凡:“但是不管怎样,现在我与夙国都已经被黑天教盯上了,是吗?” 景轩避而不答,只是转而言道:“从帝都回明月城,日夜兼程最快七天七夜,四天后霁北将会有一场大雪,若是遇上大雪封山,恐怕你得等上好几个月,到那时霁北或许就已经纳入西霁版图,所以你觉得呢?” 云凡没有说话,他的眼中,是景轩严肃的神情,景轩没有丝毫的避让云凡的目光,因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他遗忘了的残忍事实。 离开明月城的时候,云凡是一个人,走的小道捷径,所以仅花了二十多天便跨海抵达天琼城,但是若是从帝都出发回明月城,一路上恐怕得绕开很多捷径。 加上如今现在霁北三城都在墨国手里,若是景轩借兵给他,目标庞大又得避开墨国眼线回到夙国明月,实际的时间肯定不止七天七夜。估计,等西霁千雷国军队打过来了,他也差不多才到,而且前提是路上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夜色渐深,月影矫揉,风中的花香勾起二人记忆里,各自经历过的往事剪影,云凡不知道此时的景轩在想什么,但是景轩却已经算好了云凡接下来的每一步。 这时一个云凡熟悉的面孔急匆匆撞开阻拦的家仆,推开听雨阁的门,扑倒在了云凡的脚下:“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啦!王公子被人给扣住啦!” 门外,围观的家仆越来越多,景轩疑惑的看着云凡脚下那人:“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未等来者自报姓名,云凡定睛一看:“司徒钟情?!?” 司徒钟情:“是我,是我!” 云凡赶忙扶他起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司徒钟情跟他回忆起了一个时辰前,发生在帝都烟雨楼的事情经过。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一开口便是一千金的神秘公子,人们纷纷在此间猜测这位公子的身份,但是除了叶琦以外,没有人猜对。 叶琦是帝都叶氏家主的庶子。 帝都叶氏与夙国柳氏是死对头,有关于叶氏与柳氏的渊源,后面会在第二卷的时候细细讲述。叶氏作为帝都最大的世家,在梁懿迎天子定都景光后,强势入驻,并在梁懿经营帝都期间为他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从财力、物力再到人力,也正因如此,叶氏成了梁懿执掌帝都期间,唯一一个可以登上朝堂与文武百官同列的世家。 此前,布衣出身的梁懿,为了能够打破贵族垄断政治的格局,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也正因如此,此时的梁懿在百姓的心中极具名望。 但是,这位曾极力的打压贵族政治的壮士,却唯独为叶氏破了这个例,而这并不是结局,只是个悲伤的开始。 因为是庶子,所以叶琦是不能穿着纹络有金色叶子家徽的衣着出入各种场合,但是没有人不认识叶家的这位三公子。 虽说叶琦是庶子,但是他终究也是叶家的血脉,叶家在帝都乃至东霁的资产,仅次于雁国白氏,也正因如此,咱们的这位叶家三公子才有底气跑去天琼城寻花问柳。 遗憾的是,叶琦在天琼城的风月楼待了半个月,本想品品这里的花魁和帝都的哪个更能称得上绝色,结果刚到第一天,风月楼原先的花魁因与王渺舟斗酒,结果烈酒烧烂愁肠,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新的花魁呢,则直接被王渺舟买断,直到他离开那天都没能拍下。 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 但是今夜呢,叶琦要转运了。 话语间,司徒钟情从王渺舟的面前晃过,并朝他示意已经搞定,于是王渺舟直接登上花台,问台下众人:“还有没有人出价的了?” 众人在花台下私语窃窃,叶琦的脸色很是难看,王渺舟冷笑着直接抢过了一旁小厮手中的铜锣准备敲打,吓了老鸨一跳。 原本用银票就可以结束的竞价因为王渺舟的出现直接上升到了金票的角逐。王渺舟大声道:“一千金一次!还有没有了?还有没有的?没有我就敲第二下了!” 众人私语窃窃,没有人敢跟价。 王渺舟:“一千金两次!” 叶琦一咬牙,握紧拳头。 王渺舟:“一…” 叶琦:“三千金!” 叶氏公子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未等王渺舟喊出一千金三次,叶琦再次截胡。王渺舟眉头一皱,心想有意思,直接把铜锣又扔回给小厮,然后在花台上蹲下,从高处俯视叶琦:“五千金。” 叶琦毫不避让王渺舟的目光,他知道面前的是谁,也很清楚此刻自己在做什么:“八千金。” 全场再度沸腾,所有人都自觉的让出很大一块场地给王渺舟和叶琦,看样子纷纷在示意退出这场属于他们二人的花魁之争。 王渺舟冷冷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满眼尽显不屑的意思:“一万金。” 台上,老鸨眼睛已经笑成一线。 台下,司徒钟情眉头一皱,心想这王渺舟是不是又上头了?!这些人的钱都被他偷了,王渺舟跟他杠啥?! 叶琦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他,王渺舟冷笑着缓缓站了起来,身后的小厮敲响了一万金的第一声铜锣。 “一万金第一次!” 叶琦没有说话,脑海里疯狂的闪过最近有关于天琼城以及王渺舟的事迹,忽然他想起来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一万金第二次!” 王渺舟讥笑:“就这样结束了?” 叶琦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与之对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渺舟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公子,以及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此刻的叶琦脑海里,继续浮过最近听来的那个传闻。叶琦比王渺舟晚那么一两天离开天琼城。所以在这个消息传到帝都前,叶琦便已经知晓。 据说,在王渺舟离开天琼城后,“燮”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的副会长江雉便以扰乱市场秩序,哄抬物价以及破坏商会生意场等罪名,直接没收了王渺舟在天琼城所有的资产。 “一万金第三次!” 在帝都花一万金去品品花魁的味儿,不是真有钱,肯定就是脑子有问题。叶琦虽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将木架上那块红牌拱手相让。 与天琼城那次不同,当时的叶琦是替叶家在天琼城投资生意,所以叶氏家主也就是叶琦的父亲给了叶琦一笔巨款,并且还赚了不少钱。 回到帝都后,叶琦把那些钱全部都上交了,所以才有了现在再遇王渺舟连一万金都拍不过的囧状。 花台上,老鸨取下了红牌双手奉予王渺舟:“王公子,您是打算金票付账呢还是现钱呐?” 花台下,众人在此间碎语。 王渺舟掏出了云凡给他的那张金票,在老鸨的面前晃了晃,但是没给,老鸨在看见上面标有十万的字样后直接两腿发软,王渺舟拿着金票转身站在花台上对台下众人道:“这是十万金的金票,不仅仅是这红牌,今夜木架上所有的牌子我王渺舟全都要了!” 台下众人听罢,再一次沸腾了! “慢着!” 这时,突然有个人站了出来问台上的王渺舟:“这位公子,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王渺舟:“王渺舟!” 那人问:“哪个王渺舟?!” 王渺舟:“天琼城王渺舟没听过?” 这时,台下众人纷纷惊讶的看着此刻站在台上无比嚣张的王渺舟,瞬间明白了这人为何会如此豪气,天琼城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挥金如土,更别提此刻站在台上的,乃是天琼城的王公子。 众人惊讶之余,提问那人继续追问:“王公子手上拿的金票可是天琼城的金票?” 王渺舟看了眼手中金票:“正是,怎么了,有事儿?” 那人又问:“这十万金可是王公子在天琼城资产?” 王渺舟:“几个意思?” 那人提醒:“王公子可知道近日在你离开天琼城后,“燮”字商行的老板江雉已经以他天琼城副会长的权力将您在天琼城的所有资产冻结?!” 叶琦听到这里,忽然冷笑。 原来他听的传闻都是真的。 王渺舟听罢突然冷汗直冒。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众人见状议论纷纷,没错!继天琼城的抬价事件后,王公子跑到帝都又抬了一次价,在他不知道发生就什么的情况下。 司徒钟情见状,看了看他怀里的金票,结果脸色一沉,也是天琼城王渺舟落款。但是好在刚刚他从其他人那里偷了不少东西,于是咳嗽了一声,示意王渺舟莫慌。 事实上,司徒钟情偷来的那些钱,加起来肯定一千金都没有,因为帝都烟雨楼不是天琼城风月楼,这里的物价不是以金为基价,而是以铜。 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 往常在这里有个八千银就能与花魁共度良宵,结果王渺舟会错了意,以为司徒钟情是在暗示他不行就撤,此刻老鸨发现了王渺舟脸色不对劲,周围的打手也在渐渐朝他围了过来。 王渺舟见状,大喊:“快去王宫外一环,真龙大街第二号景府!云凡在那里!别找他,找景轩!快!” 话音刚落,几个打手便将王渺舟制服,叶琦借机冷笑着踩住了王渺舟的手:“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司徒钟情见状,赶忙远离人群。 殊不知暗处,那双如鹰隼般早已盯着他们多时的眼睛,在司徒钟情离开后缓缓来到了台前。老鸨与众人,哪怕是叶琦在见到这个人后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王渺舟偏偏要看,哪怕此时身上正压着好几个猛男,结果在他看见那个人后,瞬间惊呆了:“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鹰隼般的眼睛在与王渺舟对视后露出来慈祥的笑纹:“久违了,王公子,别来无恙?” 故国神游 第四十四幕【烟雨楼】 那个男人与王渺舟同岁,从小在天琼城长大,四条眉毛,面色麦黄,直挺的鼻梁,如鹰隼般的左眼下有一颗黑痣,男人喜欢穿着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纹络着星辰月影。 他的拇指上,佩戴有一枚紫金的扳指。借着摇曳的烛光,隐约可见这枚扳指的紫色砂金里闪动着微弱的赤色火焰。 男人的左腿早年曾落下重伤,所以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男人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自卑,甚至还有些傲慢,明明这样走路不方便,结果连根拐杖都不要的。 王渺舟在看见他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这个男人,按理说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在天琼城协助天琼城会长颜枫,处理不久前和黑天教有关的几桩生意。 这个男人的名字,与夏国国主身边的隐虎“谢轻言”、西霁帝都百花城的帝师“顾无言”,并称“纵世三言”,即便是东霁与西霁的皇帝见了这三人,都得礼让三分。 作为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可以说是所有人眼中最有希望继承颜枫位置,成为下一任会长的男人。 岳非言办事很效率,也很果断。 基本上天琼城在帝都的生意都是由他来打理。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入驻,所以帝都的经济发展会这么的快且繁荣。 岳非言没有任何的政治派别,他来帝都只是为了赚钱,也并没有资助梁懿或是任何诸侯国一分钱,但是梁懿对他很客气,想拉拢他。 但是,岳非言不是傻子。 帝都的烟雨楼是他的资产,这年头除了开赌坊,卖刀剑,哪里有开个风月场赚钱?在天琼城,风月楼一家独大,基本上其他的风月场都赚不到什么钱,因为江雉会重金挖走其它地方的花魁。 由于江雉是天琼城的副会长,所以没有人敢说他什么,大家对于江雉的行为,虽然很不认同,但是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虽如此,生意得做吧? 于是岳非言,成了第一个走出天琼城的商行老板,放弃了在天琼城“赚大钱”的机会,跑来帝都试试深浅。 前不久颜枫因为察觉似乎有黑天教成员,在对天琼城进行渗透,于是让岳非言回了一趟天琼城,给二十七家商行老板开了会,但是岳非言并没有出席。 很明显,因为与江雉的恩怨。 王渺舟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岳非言已经回去了,也正是因为颜枫最信任的岳非言最终缺席,作为会长的颜枫,只好请来了雁国白氏家主白逸给他搭把手。 这才有了前面颜枫与白逸缺席雁国秋日祭的那一幕。能得到颜枫信任的人,不仅品行无太大瑕疵,更重要是办事能力必然相当可以。 此时烟雨楼的花台上,王渺舟被四个彪形大汉按在地方,丝毫不敢乱动。锋利的匕首在岳非言纤细的指间转动,他盘腿而坐在王渺舟的面前,似笑非笑。 花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叶琦见状,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处理?” 岳非言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叶琦一眼。老鸨见状赶忙下台安抚众人情绪,叶琦见状有些不耐烦:“那人是谁?这里的东家吗?” 老鸨:“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叶琦没有理会老鸨,对台上的岳非言喊道:“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手指间来回的那把匕首,这一刻削去了叶琦的发冠,堂堂叶家三公子随即披头散发在众人的面前,接着丝线引动刀柄,匕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回到了岳非言的手中。 叶琦瞬间吓得脸都黑了,这时岳非言拿着匕首挑起王渺舟的下巴,淡淡道:“今晚生意不做了。” 众人随即疑惑,问老鸨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他们都不认识台上这人是谁,尽管个别有眼色的人虽然也不认岳非言,但是看他那架势多多少少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众怒难平下,老鸨一人也难以全部都安抚得了,岳非言沉默地挥动匕首,只听王渺舟一声凄厉的惨叫,全场瞬间肃静。 低沉的嗓音在此间极具威严,没有人敢在这里对他进行质疑,更没有人再敢挑战他的权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间汇聚到他的身上。 岳非言缓缓开口道:“今夜的事情,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诚信。” 台下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此时的叶琦已经吓得动都不敢动,像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花台上,王渺舟惊恐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寒芒并没有见血,只是落在了他的指间。 岳非言见状,笑问王渺舟:“也就一段时间没有见,怎么咱们天琼城的王公子,竟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王渺舟:“这不是因为看见了你嘛!老岳!好久不见,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别动不动就拔刀子,这样太伤和气!” 岳非言:“既然大家这么熟了,王公子还跑到我的地方来闹事,这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 王渺舟:“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喝花酒,我王渺舟怎么会在喝花酒的地方闹事?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岳非言:“那王公子带够喝花酒的钱了吗?” 王渺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现在我的金票,竟一分钱都换不了!” 岳非言:“按照天琼城的规矩,你这样算是在抬价,扰乱市场秩序,需要剁一只手,我没记错吧!” 王渺舟:“误会误会!真是误会!” 岳非言:“唉,这江雉可真是害人不浅,但是没办法,希望王公子体谅一下,今天如果我不卸你一只手,那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来我这里闹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王渺舟:“待会有人会过来给我付账!等会!再等会!我在帝都有熟人的!老岳,信我!” 岳非言:“我记得有个褐发小哥是跟你一起来的,怎么现在没看到人了,他跑哪儿去了。” 王渺舟:“找人来付钱去了!” 岳非言:“我劝你最好别耍我,不然让我发现了,另一只手也给你卸了。” 王渺舟:“不会不会,我在帝都的朋友你就是不认识,也肯定听说过,放心!你我都是在天琼城混过的,我又怎么会骗你?” 岳非言摇了摇头,叹道:“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琼城王公子,乃是何等人物?若非今夜亲眼所见,当真是想不到竟会落得如此田地。” 王渺舟:“我本就一俗人,只不过有幸得世人抬爱,那些年的风光时机,实在是过誉了。” 岳非言:“这江雉可真是颇有手段,不仅如此,他的运气也一直很好,真不知道我何时才会有像他那样的运气。” 王渺舟:“都是这个王八蛋,没有他在背后搞我,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发生,老岳,他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才是自己人!” 岳非言:“我和他不是敌人。” 王渺舟:“但是也不是朋友。” 岳非言:“王公子先顾好自己。” 王渺舟:“当初若不是他逼你离开,现在坐在天琼城副会长位子上的应该是你岳非言!” 台下众人听罢,纷纷大惊! 有的人直接推后数步,有的人则面露惧色,有的人则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的那个男人,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烟雨楼的幕后东家,居然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那个帮助颜枫解决了天琼城庞大财政赤字问题的商业鬼才,岳非言! 岳非言拔出了落在王渺舟指间的那把匕首,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刀锋,华灯光影流转在匕首的匕尖,令此时被几个彪形大汉压在地上的王渺舟心里发慌。 岳非言:“今夜王公子话太多了。” 王渺舟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岳非言见状继续道:“说你话多,不是让你不说话。” 王渺舟:“你是这里的东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行!” 岳非言:“对了,听说那位昔日夙国的储君也跟你一起来到了帝都,怎么现在没看见他人?” 王渺舟:“我让人喊他去了!一会儿就到!他那儿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王渺舟心想:等云凡过来,直接给你把场子掀了,还跟老子要钱?老子今晚要当你爹!但是想归想,话说出来还是得客客气气,笑面相迎。 岳非言:“一柱香时间,他能来吗?” 王渺舟:“怕是来不及。” 岳非言:“一个时辰呢。” 王渺舟:“够呛。” 岳非言:“我怕台下的客人们等不了太久,今儿王公子风头出尽,但是又拿不出钱,他们看样子很不高兴,他们不高兴,岳某也不高兴。” 王渺舟:“我在帝都还有朋友!帝都禁军大统领,景轩!再多给点时间!信我!老岳!” 岳非言一听,帝都的大统领景轩居然是王渺舟的朋友,顿时陷入了沉思,但是目前台下这些人哪里能等那么久?如果王渺舟的朋友真的是景轩,那么今天这个人,他动不得,可是台下的客人岳非言必须也得给个交代。 于是,经过再三思量,岳非言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他给了压着王渺舟的几个大汉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放开王渺舟,然后对王渺舟淡淡道:“不如这样,给你一个时辰时间,我们玩个游戏。” 王渺舟爬起来,疑惑:“玩什么?” 岳非言:“龙虎斗。” 王渺舟:“我不会啊!” 岳非言:“很简单,两个骰衷,各三个骰子,比朝上面总和大小,输了一次,扣你半盏茶的时间,赢一次给你加半盏茶的时间。你有一个时辰作为本钱,全部输完的时候,我会卸掉你的一只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王渺舟:“就这么简单?” 岳非言:“就这么简单。” 王渺舟:“好,来吧!” 岳非言:“不过,不是和我。” 王渺舟:“那是和谁?”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台下披头散发不敢动弹半步的叶琦:“和他。” 众人随即将目光汇聚到了这位此刻非常狼狈的叶家三公子身上,叶琦随即也疑惑道:“和我?” 岳非言:“不错。” …… 夜色入眼,星月冉冉,方鹏背靠着栖凤阁的后门,不知在想什么。由于经常要外出执行一些特殊任务,需要他进行乔装,所以方鹏索性就把眉毛剃了。 没有眉毛的方鹏看起来非常凶悍,如果他没有穿着凰羽的甲胄,走在路上真的很容易被人当作是悍匪。 晚风过处,萧索寒浓。 他像现在这样站在栖凤阁,已经站了一个下午,像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似的。秋冬交际的时候,夜色下的帝都在月下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这段时间帝都有不少人离奇失踪。 这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八阶以上的武者,而且不乏世家子弟。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方鹏把不少在外面的凰羽锦衣调了回来,结果还不到一周,这些归来的凰羽锦衣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巡逻的光风禁卫抓了大半! 此时的栖凤阁后门前,并无人迹。 方鹏感觉有点冷,于是准备先回阁中再继续等消息,这时一个披着凰羽锦衣的男人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栖凤阁内有两司,殿前司身披甲胄,出入宫围,故得名“凰羽甲胄”,锦衣司身着锦衣,常进出市井,深入虎穴,故得名“凰羽锦衣”。 方鹏乃是锦衣司指挥使,虽与殿前司张虎等人并称为“凤阁八英将”,但是,方鹏的地位在栖凤阁,却是仅次于宁皓辰的存在。 平日里,方鹏主要负责谍报以及暗杀等任务,一般只有在发生重大突发情况时,方鹏才可以在宁皓辰不在的时候擅自代替宁皓辰做出决定。 不过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或许是宁皓辰提前察觉最近帝都有异样,所以准许方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直接掌管栖凤阁。 仅仅是匆匆一眼,方鹏便看出那人面色惊慌,心神不定,似有心事。方鹏见状赶紧把那人叫住:“慢着!” 那人闻声,回头见是方鹏,赶忙道:“原来是方指挥使!” 方鹏:“去哪里,要干嘛,做何事,说。” 那人努力平复情绪道:“我是来给宁皓辰大人送消息,非常重要的机密消息,片刻都不能耽搁!” 方鹏:“宁大人现在正在方伯府和国主商议要事,并让我暂替他处理机密急报,所以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栖凤阁是宁皓辰办公的地方,作为梁懿的左膀右臂,宁皓辰既是栖凤阁的阁主,也是凰羽甲胄的大统领。栖凤阁主要的作用是监察帝都百官,以及统御凰羽甲胄守卫方伯府邸与王宫大内的秩序安宁,而王宫之外则交由以景轩为首的光风禁军负责。 这段时间天下有变,所以宁皓辰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在栖凤阁,而是常与梁懿彻夜议事,因此,宁皓辰便把栖凤阁内的重要事务都交给了方鹏去负责。 传消息的那位凰羽锦衣,听完方鹏说的之后,将信将疑,方鹏见他似乎并不信自己说的话,于是取出了一枚雕琢作凤爪状的令牌,那人见状赶忙赔不是,方鹏不耐烦道: “说正事。” 那人道:“回禀方统领,我们派去监视云凡的人,今日傍晚在景府门口被光风禁军给抓了!” 方鹏:“消息属实?” 那人:“确认无误。” 方鹏:“我们派去景府内的眼线呢,现在有消息吗?” 那人:“暂时没有。” 方鹏听罢,赶忙掉头回栖凤阁,那人见状跟上了他的脚步:“现在怎么办?方统领!” 方鹏神情凝重道:“赶快集合人马,去找景轩要人。” 送情报的那个凰羽甲胄:“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方鹏:“出了事情算我的。” 话语间,方鹏登上了栖凤阁六层的那面凤鸣鼓,他拿起两个鼓锤,很有节奏的敲打着鼓面。 凤鸣鼓在方鹏的敲打下,发出如同凤鸟长鸣般的声响,整个帝都以西都能听见栖凤阁方向传来的这阵阵鼓声。 凤鸣鼓不常鸣,一旦被敲响必然有大事。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闻声从阁内涌出,瞬间阁楼下便站满了披着凰羽甲胄的将士,方鹏见人差不多都出来了,于是对着阁楼下众人喊道:“马上刀剑,马上出发!” 阁楼下,一位将士疑惑的看着方鹏,问道:“大晚上的,发生啥事儿了” 方鹏:“我们的人被扣了。” 众凰羽甲胄的将士们疑惑:“谁啊?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扣我们的人?” 方鹏:“光风禁军大统领,景轩。” …… 烟雨楼的花台上,此刻一张八角桌,两个骰衷,九个骰子,每个骰衷各三个,王渺舟与叶琦相对落座。岳非言负手立于桌前,缓缓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紫金扳指。周围,那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的退路完全封死。 花台下,一些人已经走了,一些人则选择留下来看热闹。不少本在接客的姑娘们听闻门外嘈杂,遂与客人纷纷穿好衣服,依栏而观。 热闹并不会因为一些人的离开而渐渐变少,反而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变得更加热闹。同样的情景,几天前王渺舟曾在天琼城见过,只是没想到,如今他竟然又遭遇了同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之前有云凡陪他共同应对,而现在他只能靠自己。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以一个时辰为“本钱”,能赢越多时间,他保住自己手的机会就越大。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三公子叶琦,从小便因为不受父亲兄长待见,所以早早便出来混迹浪荡,酒色财气,无一不沾。 而咱们的王公子仅是在天琼城那段时间里,点满了吃喝嫖赌这四大绝技。在进驻天琼城之前,王渺舟不过是一个只会喝酒的酒徒。 岳非言其实并不想要王渺舟的一只手,但是生意人重要的是信誉,虽然王渺舟不是刻意来捣乱的,但是规矩毕竟已经被他破坏了。 众怒难消下,为了周全王渺舟,岳非言想出了这个方法。因为刚刚与王渺舟竞价的是叶家三公子叶琦,所以岳非言才提出来这个方法,让王渺舟自己凭“实力”堵上那些人的嘴。 随着岳非言淡淡的一句:“那就开始吧。”热闹的烟雨楼花台上,王渺舟与叶琦同时摇起了手中的骰衷。 叶琦冷冷地看着王渺舟,王渺舟满头大汗,神情慌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岳非言见状宽慰道:“放轻松,这才第一局刚开始。”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叶琦将骰衷扣在了八角桌上,然后缓缓揭开骰衷,嘴角露出了少有的狡黠:“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王渺舟还在继续摇骰子,没有理他。 叶琦见状直接开了:“六六六,十八点。” 王渺舟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自己的骰衷,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心想:“这他娘的,还玩个毛啊!” 故国神游 第四十五幕【龙虎斗】 龙虎斗其实就是很简单的比骰子朝上面点数总和大小,大的算龙,小的算虎,平局为斗。现在王渺舟以一个时辰为“本钱”,与叶琦相博,叶琦输了没有事情,但是王渺舟输了就得扣时间。 一个时辰等于四柱香,四柱香等于八盏茶的时间,换句话说,王渺舟八次输完了,他就得交付一只手。 王渺舟不敢揭开骰衷,他想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对坐的叶琦催促道:“开啊,咋的?要我帮你吗?” 岳非言咳嗽了一声,几个大汉朝王渺舟走近了几步。王渺舟见状大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骰衷揭开的时候,叶琦笑了。 一四五,十点。 这时,岳非言正式在花台上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香签,并提醒王渺舟:“时间正常算,多过一柱香便给加上,现在你还有七次机会。” 王渺舟:“再来!” 叶琦冷笑:“好!” 王渺舟拍下桌子,骰子在他这一掌下腾空,然后顺势被王渺舟收入骰衷内,并再次摇起。这是王渺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 他的额头不停冒着冷汗,对面的叶琦丝毫没有任何的压力,他还需要再醒王渺舟七局,便可以扬眉吐气。 几天前在天琼城风月楼的夺魁夜里,楚萧价高叶琦一筹,无奈之下叶琦扬长而去,结果没多久王渺舟赢得了当场所有人目光。 后来众人在发现王渺舟其实没钱的时候,楚萧想以“抬价罪”剁了王渺舟的一双手,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反而丑态百出,这事如今天下皆知。 如果今夜叶琦能当着众人的面拿下王渺舟的一只手,那么之前楚萧没做到的,他就做到了,先前丢的脸也就找回来了,并且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他叶琦拿下了王渺舟的一只手。 王渺舟的手其实不值钱,但是能卸掉王渺舟一只手的必然会被所有人记住,因为天琼城的王公子实在是太有名了,进驻天琼城,仅短短几年时间便与二十七家商行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他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单独的商战传奇。 此刻的叶琦,已经把花魁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现在只想要王渺舟的一只手,只要他再赢七把,天下人就会知道叶家的三公子叶琦,今夜在帝都烟雨楼赢了天琼城王公子。 之后,或许叶氏的家主也就是叶琦的父亲,也会因此重新看待他这个庶出的孩子吧,毕竟当年叶家在天琼城的生意就是被这位王渺舟无意中给搅黄的。 说起吃喝嫖赌,王渺舟最不擅长的便是赌。而这偏偏是叶琦所擅长的。骰衷内骰子碰撞的声响是此刻烟雨楼里唯一的声音。 叶琦摇晃的很有节奏,他以腕部发力,目光里满是自信,反观王渺舟则在想着该怎么拖时间比较合适,未等他想到方法,叶琦再一次将骰衷扣在了桌面。 叶琦:“这一次你先开我先开?” 王渺舟:“你先开,我再摇会。” 叶琦嘴角咧起,揭开了骰衷。 三四六,十三点,叶琦眉头一皱。 现在,他的点数是龙是虎还是斗,得看王渺舟揭开后的点数有多大了。王渺舟还是跟刚刚一样在拖时间,但是这一次岳非言没有再纵容他了。 岳非言:“王公子可以落了。” 王渺舟听罢,落下骰衷,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揭开,岳非言问道:“需要我帮王公子吗?” 王渺舟:“不必!” 王渺舟小心翼翼的揭开骰盅。 一三四,八点。 此时,四根香签才烧了其中一根的一点点部分。王渺舟思索道:“我能等那四柱香烧完了再玩这个吗?” 华灯光影下,岳非言没有说话,他负手来到王渺舟身旁,在他耳边淡淡道:“赌桌上的输赢,各凭本事,你若有本事赢他,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若输了我也不会客气。” 王渺舟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岳非言答非所问:“既然已经开始,你就不要想着再拖时间,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有六次机会。” 王渺舟听罢,与叶琦同时拿起了骰衷,此刻的烟雨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也在无形中加大了王渺舟的个人压力。 …… 云凡在听完司徒钟情说的情况后,看了眼景轩,然后转身离去,景轩见状将云凡叫住:“慢着,我跟你一起去。” 云凡:“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景轩:“王渺舟点名让我去的。” 云凡:“你要想来我不拦着你。” 景轩:“你们在帝都闹事我不可能不管,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又不是天琼城。” 司徒钟情:“记得把钱带上。” 云凡:“你看我像是给钱的人?” 司徒钟情:“……” 景轩笑而不语。 话语间,景府的管家已经在听雨阁的门外候着,并已经备好了快马就等景轩一句话。景轩拿上飞花剑,与云凡以及司徒钟情,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开的听雨阁。 管家送他们到了府门外,并对景轩耳语道:“傍晚的时候,光风禁卫在咱们府门外抓了个形迹可疑的人,小的见您正和这位公子说事儿,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报。” 景轩眉头一皱:“这个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理好了,你先忙吧。” 管家担心道:“您就这样过去,需要小的去通知光风禁卫陪同您一起前往吗?” 景轩:“小事情,没必要。” 管家:“那要不带点银两?” 云凡催促道:“你不走我走了。” 景轩见状,赶忙上马,并不忘对管家道:“秦叔,夜里天冷,你先回府吧,替我先备好酒菜,待会我就带着这几位老友回来。” 管家:“听说最近帝都有不少人,在这样的夜里离奇失踪,老爷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景轩点了点头,然后策马与云凡等人消失在了夜色里,管家站在府门外,望着景轩等人远去的身影良久,却没有意识到身后,早上扮作工匠潜入府中的那人已经换成了景府下人的模样。 也就在景轩、云凡和司徒钟情离开大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鹏带着一群凰羽甲胄来到景府的府门外,问他们要人。 那个傍晚被光风禁卫抓了的暗探,现在正被暂时关押在城北的鹤戾阁,那是光风禁卫的老窝,按理说方鹏应该去那里要人,但是他想如果带着这么多人去鹤戾阁,万一打起来就不好了。 方鹏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决定和景轩谈谈,但是又怕景轩不给面子,所以带了一群凰羽甲胄来景府,“请”景轩出面把那个被光风禁卫抓起来的人放了。 但是,很遗憾他们来晚了一步。 今夜的景府比往日要热闹不知多少倍,管家在送完景轩离开后不久便再次迎来了新的拜访者。当方鹏敲开景府的大门,景府下人在看到整个街道填满了黑压压的铠甲,直接吓傻了,赶忙通报了管家。 当时,方鹏打算强闯景府,但是被随行的凰羽制止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待景府的管家出现在众人面前,方鹏开始了对景府管家的拷问:“请问景大统领可在府中。” 管家:“请问这位官爷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方鹏:“还是老问题,我们的一个兄弟又被光风禁卫的人扣了,所以想请景大统领出面帮忙周旋一下。” 管家:“我家老爷刚走,不在府中。” 方鹏:“那景大统领可有告知去了哪里?” 管家:“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官爷如果不急可以到府上先坐坐,只不过我们景府比较小,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 方鹏:“好意心领,坐就算了。” 这时,先前潜伏进景府的那人,被方鹏从景府围观的家仆中发现,于是方鹏直接指着那人:“你,过来。” 管家回头疑惑的看着那个家仆,那个家仆愣了愣没有一点反应,方鹏见状厉声道:“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都什么时候了?” 那个家仆满脸不情愿的走到了方鹏面前,方鹏直接上去就给了那个下人一记耳光,下人本能的招架但是还是被方鹏这一巴掌直接打翻在地。 景府的管家见状,赶忙跟方鹏撕扯起来,那个被打的下人也在此期间加入了拉架的过程,并在此间将一张纸条塞在了方鹏的袖子里。 那张纸条记载着有关于景府今夜发生的所有大事之情报。得到情报后的方鹏,一改刚刚的态度,冷冷地看着秦管家。 由于方鹏的眉毛剃了,所以月光下,方鹏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茹毛饮血的恶鬼,令秦管家慌乱中连退三步。 管家:“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我们景府的下人,今天栖凤阁不给一个交代,这事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方鹏:“光风禁卫带走我们兄弟的时候,也没有给过我们什么交代,那我又为何要给你一个景府的管家有所交代?” “你!” 管家语塞,赶忙将那个被打的下人护在身后。目光错落间,方鹏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景府的管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在经过这番折腾之后,离开景府的方鹏从情报里得知了景轩的去向,于是近千名凰羽甲胄在方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烟雨楼出发。 宁皓辰若是知道,在他和梁懿议事的这段时间里,方鹏以他的名字调动凰羽甲胄跟景府的人起了冲突,估计得活活气死。 景府背后依靠的是整个光风禁卫。 光风禁卫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把栖凤阁的暗探当成可疑人士抓起来。这段时间,帝都出现不少离奇的失踪事件,那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八阶以上的武者,而这些武者当中不乏世家子弟。 为了调查这件事,栖凤阁召回了不少在外活动的凰羽锦衣回帝都,结果这些归来不久的凰羽锦衣,刚投入到帝都大规模失踪事件的调查当中,便陆陆续续被光风禁卫的人,当做可疑人士抓了。因为梁懿信任景轩,所以栖凤阁很多时候不得不让着光风禁卫。 梁懿并不想得罪景轩。 在梁懿的眼里,景轩不仅是他的盟友,也是少有的志同道合之士。正因如此,每次光风禁卫一旦与凰羽甲胄发生摩擦,栖凤阁都会主动妥协。 而这一次,方鹏之所以会这么冲动,是因为被抓那个密探的任务,是盯着刚进城的云凡,但是那个密探偏偏是在景府的门口被抓的,方鹏不想让景轩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云凡私下里与景轩有所接触。 方鹏担心这件事被景轩知道后,会误认为梁懿已经对他产生警惕和怀疑,从而间接的破坏栖凤阁与鹤戾阁这尴尬的同盟关系。 所以,方鹏打算在那个暗探被光风的人审出来前,尽可能的接触到那名密探,要么杀了那个密探,要么直接将他带走。 可是,以鹤戾阁的守备情况来看,即便是方鹏也没有办法突破,加上最近帝都的时局有变,方鹏如果想接触到那个密探,就只能找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亲自出面。 可是,景轩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妥协。不仅如此,方鹏没有想过一件事,虽说光风禁卫与凰羽甲胄宿怨已久,但是像他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人,放在平日里或许不会让景轩起疑心,但是恰恰挑在今天云凡进帝都的时候,景轩不可能不有所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被梁懿盯上。 方鹏终究还是冲动了。 …… 烟雨楼里,骰子碰撞声不停。 王渺舟已经连输四场。 八角桌上,愈战愈勇的叶琦,已经开始想象着今夜过后从帝都到天琼城,会怎样流传着有关于他的故事。 每一下摇晃骰衷的时候,叶琦的嘴角都会情不自禁浮现起别样的笑容,而这些笑容也在无形中给了王渺舟些许的压力。 再这样下去,王渺舟恐怕等不到景轩云凡等人赶来,就已经先失去了他的一只手,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台下众人此刻纷纷为叶琦助威,或许是因为刚刚王渺舟那句“我全都要了”所以激发了在场所有人的鄙夷。 当骰衷第五次扣在桌上时,王渺舟的脑海里响起了刚刚岳非言在他耳边说的话,叶琦再一次笑着问王渺舟:“这次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王渺舟:“你先。” 当叶琦揭开他的骰衷时,三个骰子不停的在旋转,随着岳非言的一声叹气,骰子落定,王渺舟看清了这次叶琦的点数。 三三四,十点。 王渺舟看了眼自己的骰衷。 二三五,也是十点。 他松了一口气,揭开了骰衷。 台下众人嘘声一片。 叶琦眉头一皱:“再来。” 此时,香签已经烧了一根,还剩三根,而王渺舟的机会依然有四次,随着骰衷内再次回响起,王渺舟的目光与岳非言意外相触。 岳非言掰了掰他的手指,发出咯咯的声响,王渺舟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下午司徒钟情教他的那招“逐月式”。 随着第六局的开始,王渺舟动了歪心思。既然横竖都得剁手,不如挺而走险一次,没准可以翻盘也说不定。 八角桌上,叶琦与王渺舟再次摇晃起骰衷,这一次骰衷落扣的时候,依然是叶琦先开,但是王渺舟却没有再去顾及叶琦摇的点数。 王渺舟轻轻掀开骰衷的一角,看了眼里面的点数。刚刚在摇骰子的时候,王渺舟便已将真气汇集于左手的小指尖。 反观此时叶琦的点数。 三五六,十四点! 王渺舟不慌不忙,小指头微微一动,原本在王渺舟骰衷里的三个骰子随即翻了个面。这一幕被岳非言恰好看见,但是岳非言却没有说话。 当王渺舟揭开骰衷的时候,前一刻显露于叶琦眉眼的得意,被难堪之色所取代,王渺舟淡淡道:“四五六,十五点,承让!” 台下开始私语窃窃。 叶琦撩开遮眼乱发,怒目王渺舟:“运气倒是挺好的,再来!” 王渺舟余光瞥了眼岳非言,岳非言笑了,负手低头来回踱步,似是有意识的在避开什么,王渺舟见状会意了,随即咧起嘴角:“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噢!” 叶琦:“我输了,没有任何损失,王公子要是说了,恐怕以后一只手生活会非常的不方便,想到这里,我开心还来不及!” 王渺舟:“刚刚只是陪你玩玩,现在老子要认真起来了,不要这么得意过早!” 叶琦:“来啊!千万不要让着我,赢了你的一只手,今夜过后天下人将记住我叶琦是谁!” 王渺舟:“放心,今夜过后,天下都会牢牢记住你叶琦是我王渺舟的手下败将!” 话语间,叶琦的骰衷扣在了八角桌上,这一次他没有习惯性的再问王渺舟,而是自己直接开了骰衷,看气势胸有成竹。 六六六,十八点! 王渺舟笑了笑,掀起自己你骰衷一角,左手小指在此间用力一点,三个骰子随即翻了个面,他从容的揭开了骰衷:“六六六,十八点!平局。” 香签在缓缓的被消燃殆尽,岳非言的目光则望向了远处烟雨楼的大门。花台下,众人嘈杂声如同潮水一般回荡在烟雨楼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此刻,岳非言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花台上的八角桌。是个人都看的出来他在等待着什么。只不过究竟岳非言在等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和知道。 故国神游 第四十六幕【岳非言】 此刻的烟雨楼内,可谓是人山人海。 暧昧的灯光,摇晃的骰子,围观的众人,皆聚焦在叶家三公子与天琼城王公子的这一战。在意识到岳非言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王渺舟随即放开手与叶琦一博生死。 此时的王渺舟并不知道,岳非言为什么要帮他。说来奇怪,要他一只手的是岳非言,想要帮他的也是岳非言。虽然王渺舟非常能够理解岳非言不得不砍他一只手的原因,但是现在岳非言这突然的暗中提醒,让本就有些紧张的王渺舟感觉有些云里雾里。 眼下,王渺舟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这些,他的打算是能拖多久拖多久。为了不让叶琦和周围人发现王渺舟使诈,第八局之后,王渺舟先赢个几局,再战平几局,然后又给了叶琦点希望,故意输给他几局,用这种方式来消磨他的锐气,同时也通过这个方法拖延更多的时间。 点燃在花台上的四柱香,随着王渺舟的消磨基本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因为王渺舟后面赢了叶琦好几局,所以岳非言命人为他点上了新的香签。按照现在台上香签的数量,王渺舟完全可以慢慢悠悠等跟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公子,好好聊聊。 此时的,叶琦脸都气绿了,作为赌场老手,他从来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虽然说赌桌上的输赢,本就人之常情。但是龙虎斗这种玩骰,叶琦不可能输多赢少。 可今天,叶琦真傻眼了。 或者说,王渺舟开眼了。 八角桌上,王渺舟看着满头大汗的叶琦,安慰道:“要不,你先歇歇?” 叶琦冷笑:“你在说什么梦话?又想拖时间?” 王渺舟反问:“看见那新点燃的几柱香没有?” 叶琦:“看见了又怎么样?” 王渺舟:“你认为现在我还需要拖时间?” 叶琦:“怎么,难道真的会有人来救你不成?” 王渺舟:“不是老子想打击你,老子就算是一坨屎,也比你个庶出的废物有点价值,几天前在天琼城风月楼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现在近距离看看,连屎都不如!” 叶琦听罢,怒目而视:“你怎么骂人呢?” 王渺舟:“难不成还让老子给你讲道理?就你这骰子摇的,跟尼玛个驴放屁似的,一阵一阵的,我一个新手都玩的比你像个样子,听说你娘也是青楼出来的?抱歉,忘了你娘去世的早,所以从小没有人管你,也难为你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孤儿,天天混迹这种地方,不过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别玩这个了,等以后有钱了去天琼城给你自己买个娘,让她好好管管你,别老是在外面秀你的这猪脑袋。连个骰子都玩不明白,还想要老子一只手?玩尼玛呢!” 叶琦:“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王渺舟:“我这一个外人都替你爹感到丢人现眼,你大哥叶玮人中龙凤,官至帝丞,盛名帝都,仅次于如今方伯梁懿,二哥叶璇,有名的江湖浪子,以“归来剑”闻名四海,风头丝毫不亚于夙国柳氏风刀柳风尘,就连你那个妹妹叶玫,一个弱质女流都凭着自己的本事混了个帝都禁军小头目当当,而叶琦就是个废物,庶出的也就算了,除了吃喝嫖赌,你还会什么?” 叶琦怒了,直接把骰衷扣在了桌上:“关你屁事!” 王渺舟笑了:“这次你先开!” 叶琦本想与王渺舟对骂,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骰衷里的点数,王渺舟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台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叶琦。 此刻的叶琦已是还流浃背。 明明输了没有什么,但是叶琦并不想输,他想赢,他想扬名!他想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但是这这一局,他输了。 一一二,四点。 王渺舟笑了笑,这一局他根本就不需要用点小伎俩:“我的是二四五,十点,龙,承让。” 属于王渺舟的时间,在岳非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变得越来越多。王渺舟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下午跟司徒钟情学了一手,不然今夜恐怕有的哭了。 此时的岳非言目光早已不再八角桌上。 他负手绕着叶琦与王渺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圈。在烟雨楼,没有人敢质疑他岳非言,事实上即便是翻了整个帝都也没有一个人敢得罪这位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即便是梁懿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因为,这个男人虽然没有资助列国诸侯金钱,但是却以垄断的方式拿下了帝都的大部分基础产业,从食盐到铁器,再到纺织运输业,都有他岳非言的一杯羹。 这个问题让梁懿头疼到了今天,都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可怜的梁懿,好不容易把混迹帝都的世家死死压住,结果突然杀到的这个天琼城商人,差点坏了他的宏图伟业。 幸好,岳非言并不打算站队。 岳非言眼光毒辣,早在梁懿将天子献给络国的时候就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商机,他从那时起便把在天琼城的基业托付给了他的弟弟岳非花,然后专心经营他在帝都的生意。 可是,现在他发现,帝都的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尤其是帝都的这些世家们都臣服于梁懿之后,岳非言开始过起了一眼便可以望到头的日子。 他想要的,和景轩一样。 但是却又和景轩不一样。 岳非言想要的,也是“天下”。 只不过,他想要的是天下财富。 而景轩想要的,则是天下归霁。 云凡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先收复失地然后再说别的。 多年前,天琼城的四大创始人被烬朝皇帝离烬赶出了这片大陆,为了逃避追杀,四位当时巨贾汇聚所有家当,在海上铸建了这座至今已历六百年辉煌的天琼城。 作为如今天琼城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从小在天琼城长大,直到二十岁那年第一次上岸,去的是当时东霁帝都镜月城,结果刚体会到了霁北风情没多久,岳非言便亲眼目睹了“天火劫”。 繁华破灭在弹指之间。 而这个来自天琼城的男人,也因为“天火劫”,从此与霁北结下了一段奇妙的因缘。那场天火劫中,岳非言被黑色的火焰烧伤了左腿,所以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当时被一个披着青色葵花纹络锦衣的女人,在危难关头救了一命,或许现在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已经变成了他的弟弟,岳非花。 之后,岳非言一直在霁北明月城修养身体,并在夙国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结束后,被他的弟弟从夙国接回了天琼城,但是没过多久岳非言便以寻访名医治腿伤为理由,离开天琼城,留在东霁至今。 对于夙国,岳非言的感情很是复杂。除了他在霁北那些已经黄了的生意,他很想在有生之年风风火火的再回一次霁北夙国,见一见那个救他一命的女人。 事实上直到岳非言离开霁北后的多年,他都不知道那个救了他这条命的女人叫什么,尽管后来他查到了那个女人,可能是出身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 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岳非言依然记得她的衣着,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发间余香。如果有一天,他们在人海中相逢,岳非言相信自己定能一眼将她认出。 但是,这些都不是岳非言此刻等待云凡出现的真正原因,岳非言其实想要的,是跟云凡做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只能跟霁北未来真正的主人做。 当云凡、司徒钟情、景轩同时出现在烟雨楼时,即便是隔着老远,岳非言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虽然他没有见过云凡,但是他认识景轩。 在刚刚和王渺舟的交谈中,岳非言得知景轩也是他的老友,所以在刚刚负手徘徊期间,岳非言推断,云凡此次来帝都很大可能是来找景轩的。 但是,他找景轩做什么,岳非言并没有想到。花台上,八角桌,骰衷再次落下,但是这一次当王渺舟准备耍耍小伎俩的时候,岳非言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你王渺舟,已经膨胀了。 他准备这一局自己先开,但是当骰衷刚准备揭开的时候,岳非言突然出现在王渺舟身旁,死死按住了他的骰衷。 黑色的衷口直接将王渺舟的左手小拇指卡在八角桌上,疼得王渺舟大叫:“老岳,你这是几个意思?!?” 岳非言冷笑:“王公子,你在我的地盘抬价也就算了,现在玩个骰子还偷鸡摸狗,不合适吧?” 王渺舟诧异的看着他,小声与他耳语:“不是你暗示我可以搞点小动作的吗?” 岳非言疑惑:“王公子是不是曲解了我的意思,还有我什么时候跟王公子暗示过这些?可有证据?” 王渺舟这才反应过来,遂大声怒斥岳非言道:“老岳,你算计我!” 岳非言没有理会王渺舟,而是掏出了袖中刚刚那把削去叶琦发带的匕首,在王渺舟面前晃了晃:“抬价污蔑,偷鸡摸狗,来人呐!” 对座的叶琦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情况他判断可能是王渺舟在玩龙虎斗的时候,作弊了。此时的叶琦赶忙跑下了花台,把舞台让给了岳非言。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扣在了八角桌上,并将他的两只手纷纷按住,伸摆在岳非言面前,岳非言大声道:“为平息众怒,今夜委屈王公子了,天琼城时候你暂时保管的这两只手,今日我岳非言只能在帝都给你卸了!” 王渺舟:“岳非言!你阴我!” 岳非言:“得罪了!” “慢着!” 远处,一个掷地有声的呼喊令岳非言手中的匕首失去了准心。王渺舟再一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危机关头,云凡带着景轩和司徒钟情正式登场。 锋利的匕首再一次落在王渺舟指间。 众人的目光随即由花台上转到身后。 围观的群众不约而同的为云凡、司徒钟情、景轩三人让出一条大道。人们从他们三人的身上看见了什么叫做来者不善。 热闹的烟雨楼里,鲜红的花毯上,岳非言在老鸨的搀扶中缓步走下花台,与云凡目光相触。见到岳非言时的云凡,表现的很从容镇定。他并没有因为看见王渺舟跟个王八似的被扣在桌子上而愤怒。 他知道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所以不能像在天琼城那般放肆,加上有景轩在他左右看着他,今夜的云凡没有了天琼城时候的嚣张。 王渺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与云凡重逢后便一直在倒霉,但是现在并没有多少人会去顾及他的感受。 此刻,岳非言与云凡等人才是这烟雨楼众人目光的焦点。暧昧的灯影下,岳非言一瘸一拐地走在红毯上,丝毫不避讳围观者的目光以及私语窃窃之声。 刚刚在与王渺舟的对话间,岳非言推断景轩也会出现,但是却没有想到出现在烟雨楼里的景轩竟然没有带着光风禁卫一起出现,而是选择和云凡等人并肩。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见到景轩后的岳非言,象征性的与他揖手:“好久不见,景大统领。” 景轩回以揖手:“久违了,岳老板。” 岳非言客气道,余光在此间暼向云凡。 岳非言:“不知景大统领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未等景轩开口,一旁的云凡问道:“把王渺舟放了。” 岳非言疑惑的看了眼云凡,又看了眼景轩:“这位是?” 景轩:“我的一位朋友。” 岳非言:“请问,怎么称呼?” 云凡:“云凡。” 岳非言:“原来这位公子,乃是不久前大闹天琼城的夙国储君,昔日东霁的名将,如今北陆飒部君侯云凡?” 云凡:“正是。” 一旁的司徒钟情就这样直接被人无视。 云凡:“敢问阁下是?” 岳非言:“在下岳非言,烟雨楼东家。” 云凡听罢,迟疑片刻,并于此间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又瘸又拐的男人,看他衣着以及食指上的那个紫金扳指,云凡又多问了一句:“天琼城的岳非花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岳非言:“舍弟。” 云凡:“原来,你就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岳非言!” 岳非言:“曦字商行确实是鄙人名下资产,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由舍弟在代为管理。” 黑色的刀锋出鞘时,岳非言眉头一皱,云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天纵牙抵在岳非言的喉间。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这把血黑色的刀上:“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吗?” 云凡没有理会岳非言的疑惑,只是冷冷道:“把王渺舟放了。” 此时,烟雨楼周围的护院见岳非言被挟持,纷纷围了上来,但是岳非言却脸不红心不跳,大袖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岳非言:“这个恐怕不行。” 云凡:“你认为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岳非言:“王公子在烟雨楼胡乱抬价,玩骰作弊,又诬陷鄙人,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现在云公子一句话就把他放了,那我岳非言以后在帝都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云凡:“生意重要还是命重要。” 岳非言:“自然是生意重要。” 云凡:“命都没了,要生意何用?” 岳非言:“生意人的命就是生意。” 云凡:“你不如直接说钱比命重要。” 岳非言:“那是自然,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了。若不是因为这样,云公子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大闹天琼城带走王渺舟。说白了,云公子也是看中了王渺舟的钱。” 云凡:“说的你好像很懂我一样。” 岳非言:“那在云公子的眼里,钱重要还是王公子的命重要?” 云凡:“两个都重要。” 岳非言:“若是二者选其一呢?” 云凡:“现在选择权在你那儿还是在我这里,岳老板看不清情势吗?与王渺舟相比,岳老板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岳非言:“这个得看云公子。” 云凡:“看我?” 岳非言:“我知道云公子现在非常需要钱。没有钱,云公子就没有办法招兵买马,笼络人心,收复夙国被墨国所占领的失地。” 云凡:“岳老板知道的真多。” 岳非言:“王渺舟,王公子现在已是丧家之犬,身无分文。你们在离开天琼城不久,天琼城副会长江雉便侵占了王渺舟所有资产。对于云公子而言,此刻的王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 话语间,这个被天纵牙架在脖子上的男人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或是慌乱。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神态都像云凡展示了什么叫做不卑不亢。 云凡:“他有无价值,关我屁事?” 岳非言疑惑:“云公子不在意吗?” 云凡:“我再说一次,放了王渺舟。” 花台上,王渺舟扭头看着台下的云凡,心头瞬间一暖。面对抵在喉间的天纵牙,岳非言不卑不亢,原本正在观望的烟雨楼护院已经顾不得岳非言的命令,将云凡三人围住。 景轩见状并未阻拦云凡,而是拔出飞花剑与他背靠,司徒钟情则握紧双拳,一副非常警惕的模样。岳非言见状笑道:“不必如此紧张。” 云凡:“死到临头还嘴硬?” 岳非言:“我赌你不敢杀我。” 云凡:“你就这么自信?” 岳非言:“这里八阶以上的武者近百人,都是我的人,你和景大统领虽然已是十阶武者,但即便出手再快,也快不过抵在王渺舟喉间的匕首。况且,这里是帝都,你若杀了我,景大统领该如何交代。” 云凡:“你这是在威胁我。” 岳非言:“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云凡:“我有别的选择吗?” 岳非言:“当然有。” 云凡:“说来听听。” 岳非言:“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七幕【交易】(上) 当时天纵牙就抵在岳非言喉间,烟雨楼陆陆续续凑过来的护院大概有二三十人,各个八阶左右身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云凡握紧天纵牙的刀柄。 事实上,他只需要稍稍移动天纵牙,岳非言便会血溅当场。冷漠的目光里,岳非言回以他冷漠,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岳非言没有想到他与云凡的相识会是这样的开场,面对架在他喉间的这把魔刀,岳非言没有丝毫的畏惧。花台上原本为王渺舟计时的香签在此间慢慢燃尽。落在王渺舟指间的匕首,此时已抵在了他的颈部。 岳非言不再多言,他在等云凡答复。 此刻的烟雨楼,围观的人不少反多。 云凡的身后,景轩问:“打还是谈?” 云凡:“你带钱了吗?” 景轩:“没有。” 司徒钟情问云凡:“我之前从天琼城那些商人那里搜刮来的金票呢?你都带了吗?” 云凡:“在我兜里,但是不知道哪些可以用,哪些不可以用,事出突然没来得及清点。” 司徒钟情:“一千金肯定是有。” 岳非言:“现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你们想拿钱解决,我看怕是不行的。” 司徒钟情眉头一皱,看了眼景轩,又看了眼云凡:“现在咋办?” 花台上,锋利的匕首在司徒钟情向云凡发问时削去了王渺舟的一缕长发,王渺舟大叫:“云凡!别冲动!有话好说!” 云凡听罢,眉头一皱。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商人,并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岳非言不悲不喜:“我劝云公子好好考虑刚才我说的那件事。” 经过再三思量,云凡终究还是妥协了:“你想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岳非言:“打算在这里谈吗?” 云凡:“那该去哪里谈。” 岳非言:“谈生意要有谈生意的诚意,云公子若是放下这把刀,自有美酒佳肴相邀。” 一旁,司徒钟情眼神示意云凡注意花台上的王渺舟,景轩听罢似是明白了岳非言的意图,没有再管云凡便收起飞花剑。 云凡迟疑片刻,随即也收起天纵牙。 岳非言补充道:“只有我和你。” 景轩:“看来没有我什么事了。” 岳非言:“很快凰羽甲胄便会来这里。” 景轩:“他们来这里干嘛?” 岳非言:“自然是来找景大统领。” 景轩:“找我?” 岳非言:“不错。” 景轩:“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岳非言:“这个得问景大统领。” 景轩思索间,云凡提醒岳非言:“你先放了王渺舟,我们再说别的。” 岳非言似笑非笑的挥袖,王渺舟再一次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并瞪了人群中的叶琦一眼。此时,围观者议论纷纷,似是对岳非言今夜的这一举动感到非常不满与不理解。 云凡嫌这些人太吵了,于是拔出天纵牙朝着花台上挥去。血黑色的刀气直接将挂满牌子的“欢喜架”轰了个粉身碎骨。 全场在云凡的这一刀下安静下来。 向来无所不知的岳非言,也在这一刻真正目睹到这把名为“天纵牙”的神魔之刀的威力,不由在心中暗叹刺激。 刚刚受到惊吓躲到人群中的老鸨,此时也在岳非言的示意下赶紧去安排一件僻静的厢房以及美酒佳肴,岳非言笑着对云凡道:“那我们走吧。” 下了台的王渺舟一拳轻轻打在司徒钟情的肩上,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谢谢你那招逐月式,不然没等你们提前到这里,估计我就已经失去了一只手。” 司徒钟情好奇的问王渺舟:“我走之后,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王渺舟见景轩也来了,遂对司徒钟情道:“待会在和你说这些。” 景轩还在想刚刚岳非言跟他说的话时,王渺舟唤醒了沉思中的他:“大忙人儿在想什么心思?” 景轩:“我在想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王渺舟:“三年?” 景轩:“差不多。” 王渺舟:“说来也挺难为情的,让你大半夜往这里跑一趟。” 景轩:“这不是老朋友应该做的吗?” 王渺舟:“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景轩:“要不,回我府中喝几杯?” 王渺舟:“不等云凡了?” 景轩:“其实我跟着他过来一是为了捞你,二是怕他惹事,但是现在看样子,这位岳老板早就在等他了,所以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 王渺舟听罢,随即回想起今夜岳非言的前后态度变化,以及为什么纵容他拖时间,又为什么在云凡等人来的时候揭穿他。 其实这一切都是在为了跟云凡做交易而准备的铺垫。王渺舟转身很是憎恶的看了岳非言一眼。王渺舟很讨厌被人当成棋子,岳非言见王渺舟满眼杀意,回之一笑,然后与云凡在老鸨的带领下登烟雨楼。 司徒钟情摇了摇头,叹气道:“帝都的水,是真的深啊,我突然开始怀念我的家乡了。” 王渺舟:“你家乡哪儿的?” 司徒钟情:“络国的一个附属国,“广晨”听过没?” 王渺舟:“帝都也算是络国境内,那你的家乡应该不远吧。” 景轩:“广晨国位于络国与雁国以及深渊海的交界处,离帝都还是有很远的一段车马行程,那里土地贫瘠,治安混乱,百姓食不果腹,不少人都到了周边国家谋生计。天火劫后,被作为附属国,纳入络国境内。” 司徒钟情耸肩与王渺舟赔笑。 这时,一群穿着凰羽甲胄的男人如潮水般涌入烟雨楼中。原本已经渐归往常的烟雨楼,因为这些男人的到来,再一次引来众人围观。 龟奴们在看见这只军队后纷纷让开了路,没有人敢上前接待。青色的铠甲上,纹络着浴火的凤鸟,那是启国曾经的镇国神兽焚天金翅凤,是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的家族的守护神兽。 后来因为南宫琉璃之死,南宫氏绝后,这只焚天金翅凤也因为南宫氏的血脉断绝,受制于血之契约,死在了南宫琉璃的坟前,成了如今尚存于世的十二神兽里,最先死去的神兽。 方鹏从来没有穿着军装来过烟雨楼,今天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穿着军装来到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种对军装的侮辱。 他也不想这样,但是凰羽甲胄与光风禁卫之间的问题,必须要在今夜解决。因为,过了今夜整个东霁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帝都将是整个风暴的中心。 方鹏不希望光风禁卫与凰羽甲胄这两支同样效忠帝权的军队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帝都的王室禁军由天子直接管辖,景轩作为大统领仅是负责训练以及日常管理。凰羽甲胄虽也是效忠天子,但主要还是听从宁皓辰调配,受命于方伯梁懿。 光风禁卫负责王宫外的治安以及城防守备任务,凰羽甲胄负责方伯府邸与王宫内的安全问题。可以说凰羽甲胄成了东霁的天子殿前近卫军。 栖凤阁是凰羽甲胄在帝都的据点。 鹤戾阁是光风禁卫在帝都的据点。 栖凤阁与鹤戾阁合称“两阁”。 栖凤阁内有两司,一司为殿前司,司院内成员纷纷身披甲胄,故又被称之为“凰羽甲胄”,负责王宫内部以及方伯府安全问题,一司为锦衣司,负责情报收集和分析,以及暗杀等任务,因为常常穿着便衣或锦衣出行,故又被称之为“凰羽锦衣”。 鹤戾阁内有九部层,九部层之下,设立承天司,帝都的守备工作由承天司安排,维护治安的捕快衙役,受吏部与承天司共同节制,基本上王宫外三环以及城防工事归光风禁卫管理,三环以外到城墙为止归捕快衙役负责。由于近期有太多可疑人士在帝都出没,捕快衙役人手不够,所以部分光风禁卫开始分担巡街的任务。 承天司与锦衣司、殿前司并称“三司”。 严格意义来说,凰羽甲胄与光风禁卫同样属于王室禁军,但是因为凰羽甲胄是由梁懿的启国军人组建,其性质直接变成了“诸侯军队担当王室禁军”。 梁懿这一做法可谓是旷古绝今。 明面上是分割了王室禁军的职责领域,实际上则是暗中加大了对天子进行监视控制,并且对王室禁军的职则领域进行了重新定义。可以说,这是梁懿从最初的“奉天子以令不臣”,到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转变开始。 烟雨楼的位置恰恰处于帝都的三不管地带。可以说是梁懿专门“划”给岳非言的一块地盘,算是梁懿对他的示好。而在这片三不管地带,无论是凰羽甲胄还是光风禁卫,都没有权利在这里行使执法权。 庙堂有庙堂的法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而这片三不管地带,规则由岳非言制定。 方鹏来这里,并不是来闹事的。 他是来找景轩,麻烦他出面帮忙要人。 但是,很遗憾方鹏用错了方式。 景轩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在看见方鹏带着这么多凰羽甲胄包围烟雨楼后,景轩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穿上军装后的方鹏,说话的语气向来不讨人喜欢,这也加大了景轩对他的反感。 暧昧的灯光下,围观的众人,方鹏拄着刀登上了此刻还未撤去的花台。不屑的眼神扫过台上“欢喜架”破碎后留下的一地狼籍,最后目光落于台下众人:“你们谁看见了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我找他有点事情。” 未等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反应过来,景轩冷冷道:“我就是。” 方鹏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景轩的面前。结果,方鹏发现他的个子没有景轩高,需要仰视,司徒钟情不知为何在此间突然发笑。 结果方鹏直接拔出了刀,朝着司徒钟情首级削去,若不是景轩反应够快直接拔出飞花剑,此刻司徒钟情已经人头落地。 火花绚烂四散,只是寒芒一闪。 方鹏惊讶的看着景轩:“好快的剑。” 景轩将王渺舟等人护住:“承让。” 在众人的眼中,此刻的景轩有一种说不出的将气,而他方鹏倒是更像一个江湖草莽,因为没有眉毛,看起来凶神恶煞,很难心生欢喜。 路上,方鹏听潜入景府的那个密探说,云凡和景轩一起来到了这烟雨楼,于是多问了句:“听说北陆回来的那个华贼云凡此刻正与景大统领在一起,不知这两位哪个是云凡?” 景轩:“云凡已经离开帝都。” 方鹏:“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景轩:“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方鹏:“锦衣司指挥使方鹏。” 景轩:“方鹏指挥使不信我?” 方鹏:“怎么会呢,只是栖凤阁办事,向来讲究的是真凭实据,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草草了事。” 景轩:“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景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骗你喽?” 方鹏:“景大统领好大的官威!不过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找云凡的,而是来找你。” 景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鹏:“想麻烦您帮个小忙。” 景轩:“什么小忙需要这么大的阵势,竟出动了这么多的凰羽甲胄,来到这烟雨楼只为找我景某人?” 方鹏:“主要是怕请不动您,所以喊了些兄弟壮壮气势,希望景大统领不要在意,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方鹏给您赔个不是。” 景轩:“那倒不必。” 方鹏:“所以,您这是答应帮忙了?” 景轩:“方指挥使先说说看什么事。” 方鹏:“我们的一个兄弟今天又被光风禁卫误抓到了鹤戾阁,所以希望景大统领能够出面解决这件事,顺道把这几天其它被误抓的兄弟一起放了。” 景轩:“这个还是走正常流程吧。” 方鹏:“这个恐怕不能走流程的。” 景轩眉头一皱:“为何?” 方鹏:“涉及军国机密。” 景轩:“这个理由不够。” 方鹏咳嗽了一声,周围的凰羽甲胄随即将景轩等人围了起来,方鹏问道:“那现在理由够不够?” 景轩:“方指挥使这是要动手?” 方鹏:“这得看景大统领意思。” …… 烟雨楼顶端的暗香阁内,一桌的美酒佳肴刚齐,岳非言与云凡相对落座,丝毫不在意此刻楼下正发生着什么。 当烟雨楼的老鸨将房门轻轻合上然后退去,岳非言为云凡斟酒。云凡想起前一刻自己还将刀抵在岳非言的喉间,当时岳非言不卑不亢,而现在岳非言这一突然的示好,倒是让云凡感到有些不适应。 云凡受不了这样的拐弯抹角,于是开门见山的问:“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好了。” 岳非言听罢,敛起笑容:“我想在霁北做生意,希望云公子可以应允。” 云凡:“这个并不需要我的应允,霁北非常欢迎像岳老板这样的商人,有岳老板的加入,霁北诸国定会越发繁荣昌盛。” 岳非言:“夙国地处严寒,往来山路崎岖,故被隔绝于霁北,自古以来多与北陆通商,至今已形成体系,除了雁国白氏以外,其它外地商人很难在那里获得一席之地,即便是天琼城的势力也很难在夙国扎根。” 云凡:“原来岳老板不是想做生意。” 岳非言:“那云公子认为我想做甚?” 云凡:“岳老板想要打破霁北格局。” 云凡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目光里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雄心壮志,他迟疑了,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岳非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如云公子再猜猜看。” 良久后,云凡道:“我猜,你想要向天琼城另外二十六家商行证明,“曦”字商行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 岳非言笑道:“天琼城二十六家商行皆是鼠目寸光,又怎知我心中宏图伟业,鲲鹏需要和蚍蜉证明什么吗?” 云凡:“岳老板想要权?” 岳非言:“云公子以赤焱武士为剑,飒部战士为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如今夙国的实际掌权者,但是你没有钱,所以很多事情你做不了。没办法打造更加精良的装备,没有办法购置战马,培育死士,更无法收买人心。” 云凡:“有话直说。” 岳非言似是看出来云凡的窘迫,于是淡淡道:“霁朝自建制以来,至今已历六百年历史,但是这六百年里,诸侯混战,权臣惑世,百姓从未曾真正安居乐业。到了赤焱之乱前后,昔日帮助慕氏王族建制的赤焱武士,竟因皇帝一句话而变成叛贼,自此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 云凡:“六百年历史顷刻间分崩离析。” 岳非言:“这个王朝已经老了。” 云凡:“我们这些人还很年轻。” 岳非言:“礼乐的根基已经渐渐腐化,王朝的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云凡:“岳老板这是想要造反。” 岳非言:“岳某出身天琼城,只是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霁南小本生意人,本就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王朝或是诸侯,况且有天琼城规矩在,岳某还想赚大钱,可不敢随便僭越。” 云凡笑而不语,岳非言继续道:“霁北虽地处偏远,地广人稀,但自古以来不乏有识之士,如今慕氏衰微,诸侯混战,礼乐崩坏,天下人心思异,极需一位明主重写新的篇章。” 云凡:““那岳老板认为,方今天下谁最合适成为这个你口中的明主。” 岳非言:“割据霁北,谋取天下,只等云公子一句话。” 此刻的岳非言之言论,让云凡有些意外。他忽然有点欣赏面前这个男人,遂在他的话语间,为他满上了面前酒杯里的酒。 云凡:“雁国的楚阖忧国奉公、启国的梁懿经天纬地、夏国的敖椿雄才大略,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岳老板所期望的那位明主,为什么岳老板却偏偏认为,只有我可以?” 岳非言:“他们不过只是凡王,但是你却不是。” 云凡:“那我是谁?” 岳非言:“天下孤雄,乱世帝君。” 故国神游 第四十八幕【交易】(中) “天下孤雄,乱世帝君?”云凡听罢仰天大笑,他不懂岳非言这话何意,只是感觉面前这个商人,话语间越来越像是一个神棍,“此话怎讲?” 岳非言:“帝君现,乱世起。作为这个天下为数不多可以配得上枭雄这个称谓的人,你比他们更能够明白什么是孤独。” 云凡:“你是说,我将带来乱世?” 岳非言:“云公子必将结束乱世。” 此时的云凡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想尽快收复夙国的失地,但是不得不承认,岳非言的一番话令云凡嗅到了浓浓的野心。 满是伤痕的手转动着金雕玉琢的酒杯,烛光静静的泻在酒杯里,好似云凡那些年里不曾与人说起的心中往事。 岳非言察觉到云凡在思量,于是趁热打铁:“听闻云公子是北陆飒部蛮王的后人,若真是如此,恐怕将来是无法继承夙国国主之位。” 云凡:“我本无意国主之位。” 岳非言:“不像。” 云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自斟自饮,没有理会。岳非言继续道:“若当真无意国主之位,云公子又何必放弃北陆的富贵荣华,回来东霁列国间的这浑水?” 云凡:“追根溯源,血浓于水。” 岳非言:“这话只适合寻常百姓,不适用帝王诸侯。” 云凡:“所以,按照岳老板的意思,我云凡纯粹是为了争夺国主之位才从北陆回来的?” 岳非言:“只怕不会这么简单。” 云凡饶有兴趣的看着岳非言:“那岳老板倒是说来听听,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关于我回来的这件事。” 岳非言:“如今的北陆蛮人皆是烬朝时期的遗民,他们崇尚蛮力武勇,不可被教化。传闻当年飒部的蛮王阿萨兰提,乃是烬朝暴君离烬后人。” 云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非言:“近日有传闻说,云公子乃是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云晗所生之子,也正因如此,几年前你才会孤身一人奔赴北陆。” 云凡:“继续说。” 岳非言:“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尽管现在这件事已天下皆知。很多人都以为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的孩子死在了那场北陆的十侯叛乱之中,哪怕是传说中的黑天教。” 云凡:“岳老板知道的还挺多。” 岳非言:“若不是有人从北陆带回了传说中的赤焱武士以及残存的飒部余孽,根本就不会有人去翻开这段尘封的过往。” 云凡:“可偏偏那人是我。” 岳非言:“现在西霁千雷国,正日夜兼程的挖穿绝龙山脉,东霁列国对此尚未表态,一些人认为云公子可能会将夙国献给西霁,以完成对墨国的复仇,宣泄对东霁列国在夙墨两国事件上袖手旁观的怨恨。” 云凡:“我若有这心思为何跑出来。” 岳非言:“岳某知道云公子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收复夙国失地,但是云公子之所以想要这么做,只怕是为了下一步更大的棋。” 云凡:“我下什么棋?” 岳非言:“以天下为弈。” 云凡笑了,岳非言继续道:“先收复夙国失地,再开放古龙关引蛮人入霁,最后横扫天下列国!” 云凡:“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就与他们结盟?非要等到夙国收复之后?” 岳非言:“因为蛮人崇尚武勇,他们认为现在的云公子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云公子必须得先证明自己。” 云凡:“所以我必须得先收复失地。” 岳非言:“这样才有资格和他们谈。” 云凡:“岳老板故事编的不错。” 岳非言:“这个故事可不是我编的。” 云凡:“难道还有别人?” 岳非言:“方伯?梁懿。” 云凡:“他?” 岳非言:“梁懿很忌惮你。” 云凡:“因为我带回了赤焱武士和飒部的勇士吗?” 岳非言:“在梁懿出现之前,你曾是霁朝一统的希望,但是最终你选择一走了之。你用行动将人们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云凡:“我只想活的自在点。” 岳非言:“那你就不该回来。” 云凡:“这并不冲突。” 岳非言:“你的不争,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虚伪的谦词罢了。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不争放松警惕,反而会因为你的到来而严加戒备。” 云凡:“我的威胁有这么大?” 岳非言:“人要杀你,与你无关。” 云凡:“你这是在暗示我,这方伯梁懿已经对我动了杀意吗。” 岳非言:“太多人想要杀你,可不仅仅只有梁懿。” 云凡:“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岳非言:“比起杀死一个人,死前的折磨才最是痛苦!” 云凡:“我早已习惯了这些。”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云凡握住酒杯的那只手上,那些伤痕是一段云凡不曾提起的过往。岳非言继续道:“他们会先摧毁你所在意的一切,然后让你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发生,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云凡:“我会先一步杀了他们。” 岳非言:“若天下人要杀你呢。” 云凡:“那我便杀尽这天下人。” 岳非言:“就凭你腰间那把刀?” 云凡没有说话,默然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岳非言为他满上了空了的酒杯:“如今,梁懿要杀你,天下诸侯要杀你,黑天教也要杀你,即便是夙国的世家也在暗中盘算着。你的不争,只会让你乃至整个夙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云凡:“有我在,这一幕不会发生。” 岳非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云凡:“你这不是让我坐实了梁懿特地为我编织的故事?” 岳非言:“在他编织的故事里,云公子得靠蛮人,颠覆整个霁朝,但是在云公子的故事里,根本就不需要蛮人的出现。” 云凡:“看来岳老板有更好的剧本。” 岳非言:“我会倾尽全力帮云公子。” 云凡:“前一刻岳老板不是说不参与列国之争,怎么这一刻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 岳非言:“只要岳某认为值得,前尘后事皆可不问。” 云凡:“岳老板是精明的生意人。” 岳非言:“自然不会平白无故。” 云凡:“霁北的生意,我说的不算。” 岳非言:“若是云公子成为夙国主,那么这一切,到时候都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云凡:“现在许多人都已知道我并非云氏血脉,想必很快夙国世家也会知晓,到那时我又该如何继任国主之位?” 岳非言:“云公子有赤焱剑甲,足以威慑天下诸侯,虽说王渺舟的钱现已被江雉冻结,但是若云公子答应与我合作,钱的问题将不是问题。有了金钱和刀剑,在如今的夙国,云公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割据一方又有何惧?” 云凡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深邃目光里,岳非言在等他答复。 …… 景轩没有想到,面前这位锦衣司指挥使竟会如此张狂,为了救出被光风禁卫错抓的凰羽锦衣竟不惜将他得罪! 景轩横眉冷眼:“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方指挥使想都不要想!” 方鹏对身边凰羽低声:“留活口。” 然后,侧首冷眼对景轩道:“那今夜,我就在这里等景大统领回心转意。” 随后,方鹏转身来到烟雨楼的门口,背依门柱,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与方鹏擦肩,从楼外涌入楼内,刚刚与方鹏小声嘀咕的那个凰羽甲胄随即拔出了他的刀指向景轩,并命令周围的凰羽:“速速将他们拿下!” 随后,众凰羽甲胄将景轩等人团团围住。 景轩没有拔出飞花剑,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并不值得他拔剑。在场的众人里,仅方鹏实力在九阶巅峰,而周遭围堵景轩等人的这些凰羽甲胄,差不多九阶初期的水平。 景轩若是一人强行杀出重围,其实并非难事,但是带着王渺舟和司徒钟情这两拖油瓶,恐怕就有点难了。 出鞘的刀,径直的从王渺舟面前落下,若不是他躲闪及时,此刻手臂上或许已多了道血口。司徒钟情一个凌云步腾空而起,直接顺着这些凰羽甲胄的刀,跳到他们的肩上,然后踩着他们的肩膀火速逃离战局,直接把王渺舟看傻了。 王渺舟望着司徒钟情逃跑的身影大喊,示意他去找云凡:“我草,他们人居然这么多?扛不住了,你快去楼上喊他出来!快!” 结果未等司徒钟情回应王渺舟,一个板凳从烟雨楼外非常精准的砸中了脚底生风的司徒钟情,活生生把他从高空击落,然后重重地摔在了花台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方鹏投掷东西,从来没有失过手,虽然他不知道司徒钟情要去喊谁,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司徒钟情得手。任何阻止他方鹏今夜带走景轩的可能,方鹏都不会让它发生。 王渺舟眉头一皱,看司徒钟情这样子应该是摔得不轻。密密麻麻的青色铠甲占据了王渺舟的视野,出刀的凰羽甲胄犹如捕猎的巨鹰,此刻王渺舟与景轩皆是他们的猎物。 烟雨楼里,一些人选择围观,一些人选择逃离,这其中包括了楼里的龟奴。当一个龟奴从楼外门柱前的方鹏身边跑过时,方鹏直接抓住了龟奴,龟奴见方鹏穿着凰羽甲胄又没有眉毛,那模样在月光的映衬下,简直凶悍至极。 龟奴随即抱头痛哭:“不要杀我!官爷!不要杀我!” 方鹏不紧不慢地问龟奴:“你们这里,有面吗?” 龟奴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方鹏:“汤面,懂吗?” 烟雨楼里,景轩非常轻松地躲开了没一把砍向他的刀,王渺舟则在此期间捡到一把被景轩击落的刀,然后与景轩一起背靠背杀敌。 飞花剑依旧没有出鞘,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填满这烟雨楼一层的场地,楼上围观的人拍手叫好,楼下打的相当激烈。 这些凰羽甲胄没有一个能近得了景轩的身,刀锋落在飞花剑的剑鞘上,激起连串的火花,接着便被景轩单手推了回去。 身后,四把刀朝王渺舟袭来,王渺舟临危不惧随手抓来一个凰羽甲胄作肉盾。冰冷的刀打在坚硬的铠甲上,落下一道道划痕,激起连串火花。 景轩以王渺舟的肩膀为支点,一跃而起跳到了花台上,然后顺手将王渺舟拉了上来。于是战局由群殴变成了攻擂。 第一个试图攀上花台的凰羽甲胄,被景轩直接单手拎起来,然后扔了出去,直接将后面几个正在尝试上来的人击退,其余的人则踩着同伴的肩膀,跳上花台。 景轩不想对他们下杀手,但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多数冲上来的凰羽甲胄连景轩的一招都接不住便直接倒飞出去。 这时,台下有聪明的凰羽甲胄趁机砍断了花台的几根支柱,花台随即晃动,景轩发觉情况不妙,于是示意王渺舟转移战地,但是王渺舟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 花台在喧嚣声里与刀光过眼时轰然坍塌,危急关头,景轩意识到自己才是他们的目标,于是趁机踩着摔倒的凰羽甲胄肩膀,夺路而逃。 景轩不想将麻烦带给王渺舟,毕竟这些凰羽甲胄都是冲自己来得。轻盈的步伐,矫健的身手,很快景轩便不费吹灰之力越过凰羽甲胄的包围圈。 他想将这些凰羽甲胄引到烟雨楼外。 在烟雨楼内进行打斗,范围和视野都收到了很大的限制,像景轩这样一个打一群若是没有开阔的视野和环境,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此时,烟雨楼外,方鹏捧着让龟奴送来的汤面刚好吃完。由于今夜出门比较匆忙,以至于忘了吃晚饭。方鹏这个人的饮食习惯很好,一日三餐不会少,基本上不会暴饮暴食,更加不会没事儿酗酒,聊以慰藉。 尽管,平日里他的压力非常大。 毕竟,每次宁皓辰一不在的时候,基本上整个栖凤阁的凰羽甲胄和凰羽锦衣都得由他安排和统辖。一旦遇上了凰羽锦衣的人被光风禁卫错抓,基本上他一天的时间就得浪费在办理该死的交接流程上。 而更尴尬的是,他方鹏去问光风禁卫要人,光风禁卫不会理他,只有宁皓辰亲自去才行。可是,这段时间宁皓辰比他还忙。 本来抓错人,打个招呼放了就可以,然而“走流程”、“签文书”这种形式主义也在无形中加大了方鹏的压力和负担,使他经常容易分神,大大降低了办事效率。 最近,帝都很多凰羽锦衣的人,都在执行任务时被光风禁卫当做可疑人士抓走。因为宁皓辰一直不出现,所以那些被抓错的人没人有权级可以进行交接,导致现在整个栖凤阁锦衣司里快没人了。 再这样下去,栖凤阁的情报网会陷入瘫痪。方鹏认为,栖凤阁受到了针对,但是这个也不方面直接问,所以方鹏今夜才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得不说这里的汤面味道还真不错,也难怪生意挺火的。汤面的精髓在汤而不在于面,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架。 此刻的方鹏,刚好吃完。 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放下碗筷,方鹏打了个舒服的饱嗝,在月光下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诡异弯刀“蛇影”,准备转身杀入烟雨楼里,逼景轩就范,结果景轩在他转身时便杀了出来,刚好与他撞了个正面。 方鹏握紧“蛇影”的刀柄,自下往上朝景轩掀斩,景轩大惊以飞花剑相抵,未料到这方鹏蛮力过人,竟将景轩击退三步。 “蛇影”是一把奇行的软骨弯刀,常规情况下,基本是弯的。它的形状,能够在战斗的时候根据对手的武器而“不规则”化,犹如一条毒蛇,一条只能看见影子的毒蛇,故得名“蛇影”。 “蛇影”是梁懿初来帝都时命人专门为方鹏打造,被方鹏视为锦衣之荣耀。此刀不仅锋利,而且便与隐藏。出刀时,常如鬼魅蛇影,总是在意想不到的细节处杀敌制胜,故名“蛇影”。 九阶巅峰的方鹏,众目睽睽下击退了十阶初期的景轩,追赶景轩的凰羽甲胄亲眼目睹。随着方鹏的出手,景轩的退路再次被截断,众凰羽以景轩为中心,将他团团围住。 这时,方鹏不紧不慢的穿过密密麻麻的青色铠甲,来到景轩面前。惨白的月光下,方鹏淡淡道:“你们不要插手,这是我和他的较量。” 刚刚方鹏那一刀,令景轩有所警惕,他握紧剑柄,已经有了拔剑的想法。方鹏并不会因为景轩此刻尚未拔剑而手下留情,接下来的每一刀,他都是朝着景轩的要害劈砍。 “蛇影”借着月光,于景轩眼中晃动,刀锋落在飞花剑的剑鞘上,发出毒蛇吐露蛇信一般细微的声响,火花迸发间,景轩转身避开“蛇影”的锋芒,一拳打在了方鹏的左肩上。 方鹏随即感觉到左肩一麻,隐约觉得左肩皮肉里的经脉,在景轩这一拳下爆裂!接着景轩一跃而起,当方鹏抬起头时,月光下的景轩拔出了飞花剑,这一剑方鹏躲不开! 寒芒消融在月光里,“蛇影”与“飞花”纵横,此起彼伏的刀剑碰撞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原本开始便占据上峰的方鹏,因为景轩刚刚那一拳而乱了方寸。 当景轩用飞花剑使出“惊蛰式”的时候,方鹏在密密麻麻的剑势下招架连连,步步败退!若不是身后有凰羽甲胄给他撑着,估计这方鹏还得继续往后倒退。 这就是十阶初期武者的实力! 即便是九阶巅峰的方鹏,手握“蛇影”也还是难以轻易抵挡住拔出了飞花剑的景轩。此时的景轩,握紧了飞花剑的剑柄。 今夜已浪费太多时间。 他想要尽快做个了断。 方鹏也在此间认真起来,他将“蛇影”高举过头顶,迈开步伐,压低身姿。众凰羽甲胄也在此间朝二人聚拢,景轩余光扫过众人,看样子他们是意识到了范围越小对他们越有利。 此刻的景轩和方鹏都明白。 胜负将在下一次刀剑交锋时分晓。 故国神游 第四十九幕【交易】(下) 云凡没有想到,这个从天琼城出来的商人,竟为了打通霁北的生意,不惜对自己孤注一掷也要挑战天琼城的规矩。 霁北的疆土,占据霁朝的三分之一。按照岳非言所说的,一旦夙国起势,确实可以与东西两霁形成三足鼎立之格局,但是划地为王割据一方并不是此时的云凡想要的。 夜风顺着窗隙,摇曳烛光。 云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思量的眼神中,是岳非言坚定的目光。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说出刚刚的那番话之前,已酝酿了多久。 在带走王渺舟之前,云凡并不知道天琼城的规矩。这是他的疏漏,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天琼城副会长的江雉,竟会滥用私权没收王渺舟名下资产。 王渺舟这些年的所有资产基本上都留在了天琼城。虽说天琼城的银票天下通用,但是也正因如此,一旦冻结将寸步难行。 与王渺舟相比,岳非言不要太聪明。 借着几年前“天火劫”事件,直接佯病,假装周游东霁寻访名医,并在暗中一点一点转移自己在天琼城的资产。 虽然那时的岳非言已不在霁北,但是他在当时霁北的生意,给岳非言带来的财富丝毫不亚于如今他现在于帝都景光城的收益。 岳非言离开霁北不久后,北陆的商人慢慢取代岳非言成为夙国贸易的主要合作伙伴。尽管岳非言不甘心,但因为后续东霁的政治格局变化,岳非言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在霁北的生意渐渐凉了。 云凡不认识岳非言,也不知道岳非言早在几年前便在霁北留有基业。这件事连云姈也不知道,但是当时作为国主的云宸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就是云宸邀请岳非言去的夙国,并且希望得到他的支持。那是一次非常秘密的会谈,过程中云宸尝试说服这个来自天琼城的商人参与世俗政治。 尽管失败了,但是岳非言却被云宸说动了。而云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云宸想要借助岳非言的钱财,实现两霁一统。但是,岳非言想要的却是夙国破霁后立,取而代之。 那场密会,最终不欢而散。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几年后的今天,在帝都的烟雨楼。 岳非言遇见了云凡,并且对云凡进行煽动,而此刻云凡依旧在思量,权衡,思索。在云凡眼里,岳非言无论说的再怎么动情,终究无法改变岳非言商人的这个本性。 云凡很清楚,岳非言并不是在帮自己,他是在跟自己做一个交易。这场交易所要面临的风险,则是与天下诸侯乃至整个天琼城为敌! 此时的云凡,就和几年前云宸的志向一样,虽然知晓墨国入侵夙国时,东霁列国袖手旁观,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霁朝一统。 那是养父云宸的毕生夙愿。 也是景轩一直以来的梦想。 通常情况下,天琼城不会平白无故冻结或没收城中商人的资产,但是最近作为会长的颜枫因为卷入了与黑天教有关的风波里,所以被一些天琼城的小商人们联名弹劾,暂时大权旁落到了“燮”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副会长“江雉”的手中。 天琼城与黑天教是宿敌。 若不是当年烬朝时期,暴君离烬将天下托付给那十二个身着黑衣的女人,当时的四大巨贾也不会为了躲避剥削和迫害,挺而走险跑到了这可怕的深渊海上,耗尽半生时光,搭建这座海上不夜城。 与深渊海的深邃相比,岳非言更喜欢这片既富饶又贫瘠的霁朝万里江山。这些是无论拥有多少金钱,都换不了来的。 而对于岳非言的提议,事实上云凡心动了。与霁朝一统这一梦想相比,收复夙国的失地是他此刻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 岳非言没有催促云凡做决定,但是此刻的烟雨楼下,嘈杂的打斗声打破了二人间窒息的宁静。 云凡下意识的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问岳非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非言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道:“放心,那些人是冲着景大统领来的。凭景大统领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 云凡:“那些人是什么谁。” 岳非言:“栖凤阁的凰羽。” 云凡:“他们是你喊来的?” 岳非言:“若是我喊来的,云公子现在就很危险了。这些凰羽,看见景大统领或许不会痛下杀手,但是遇见云公子那就不一定了。现在,在帝都百姓的眼中,云公子可是华族之贼,加上你又带回了那些赤焱武士,给你定个叛逆之罪也毫不为过。” 云凡冷笑:“一群愚民,真是可笑!” 岳非言:“没有这些愚民,哪里又会有我们这些商人。世人虽常说士农工商,可偏偏这商人的日子过得比士族、农人、工者都要快活。” 云凡:“但是在世人的眼里,商人永远都是底层。” 岳非言:“世之巨贾,常常会威胁到皇帝的统治,所以历代帝王皆会选择以刻意贬低我们这些商人的方式,让我们无法威胁到他们的统治。昔年烬朝的暴君离烬为了稳固统治,对四大巨贾进行迫害和驱逐就是最好的例子。金钱是可以流动的,而农人只能在一处耕地,商人常常会带着金钱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做生意,所以列国诸侯为了使防止人口流失,会配合皇帝一起贬低打压商人。” 云凡:“所以,你想通过参与政治博弈,提升商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和话语权,是吗?” 岳非言:“不,我要改变这个天下。” 云凡松开了握紧天纵牙刀柄的那只手,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这个老谋深算的天琼城商人:“我若是今天拒绝和你做这个交易,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打算,岳老板?” 岳非言:“生意场上有这么一句话,现在不需要的,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买卖不成仁义在。云公子现在或许不打算与我做这笔买卖,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 云凡:“所以,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岳非言:“这个契机是王渺舟,王公子提供的,我只是顺水推舟。像我们这种生意人,想要赚大钱,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云凡:“云凡在此谢过岳老板好意。” 岳非言:“云公子不打算再考虑下?” 云凡:“不瞒岳老板,一直以来,我也想过改变这个天下,但是我打算靠自己,并不打算通过这种方式去实现。” 岳非言:“云公子这是不信我。” 云凡:“岳老板不必妄自菲薄。” 岳非言并没有在意,他从袖中取出十张银票。每一张一百万金,然后放在云凡的面前:“这里是一千万金的银票,足够云公子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云凡数了数银票,疑惑地看着岳非言:“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岳非言笑道:“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心意,希望云公子能够再考虑考虑,毕竟大家都很忙,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云凡:“好意心领。” 岳非言:“云公子可想清楚了?” 云凡:“告辞。” 岳非言:“且慢。” 云凡:“还有别的事吗?” 岳非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云凡即将踏出这扇门前,说出了那番话:“既然这笔生意谈不成,那么不知云公子对于夙国的老国主云宸下落,可否感兴趣?” …… 此时的烟雨楼里,王渺舟正在查看司徒钟情的伤势,而景轩则在楼外与方鹏激战正酣。望着云凡离去的背影,岳非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桌美味佳肴,云凡没吃几口。 此番交谈,云凡的表现刷新了岳非言对他的认识。云凡并没有拿岳非言给他的银票,更没有向现实妥协。岳非言说的没有错,云凡心动了,但是云凡虽然心动却并不信他。 只是因为他是个商人? 烟雨楼外,凰羽甲胄作人墙,将景轩与方鹏围住,围观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若想出来必须得打赢对方才行。 惨白的月光下,方鹏握紧“蛇影”的刀柄,景轩缓缓抬起飞花剑,指着方鹏的眉心,随着方鹏的一声大喝,“蛇影”如同缠蛇,绕开飞花剑的锋芒,斜劈景轩肩部。 这一刀若不见血,方鹏收不住。 冰冷的铠甲不知不觉中,在月下渐染淡淡银光,景轩与方鹏不过五步之内。这一刀他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火花迸发间,血腥味漫散。 随着围观的众多凰羽一阵惊呼,鲜红而炙热的血之花盛开在了方鹏的左肩与右腿!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刚刚景轩的那一剑是如何挥动,但是胜负却已经明了。 方鹏转动刀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半跪在景轩的身后,一旁的凰羽甲胄想要扶他一把,但是方鹏拒绝了。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方鹏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方鹏冷笑着,侧首对景轩道: “再来!” 景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你输了。” 然而,凰羽甲胄并未因此而为景轩让开一条离开的路,似乎因为方鹏的那句“再来”,所以原本明明已经结束的战斗,现在强行得继续。 景轩苦笑着转身对方鹏道: “无论试多少次都一样。” 结果,景轩得到的是化作流光的“蛇影”迎面袭来。景轩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刀。此时的方鹏左肩与右腿已被飞花剑划伤,他的行动不再像刚才那般迅速敏捷。 “蛇影”的刀锋在地方拖起一连串的火花,景轩将飞花剑收入剑鞘,很轻易地避开了接下来方鹏的每一刀。 这无异于是在挑衅。 景轩:“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有这个必要吗,方指挥使?” 方鹏没有理会景轩,他握紧蛇影的刀柄再次朝景轩要害处挥动,景轩没有躲闪,只是用飞花剑的剑鞘轻点方鹏的左肩伤口。 结果,方鹏并未因此而退缩,景轩大惊赶忙侧身闪避这一刀,结果被方鹏抓住机会,在景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刀伤。 方鹏咧笑:“景大统领,你大意了!” 景轩眉头一皱,本想发怒但是转念一想是自己的问题遂不与方鹏计较,只是道:“胜负已经明了。” 方鹏:“只要我还站着,就没有结束!” 景轩:“我不想杀你。” 方鹏:“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景大统领,今天无论如何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景轩:“如果方指挥使执意要让我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除非……” 方鹏以刀拄着摇摇晃晃的身躯,周围的凰羽甲胄再次想要扶他一把,但是再一次被方鹏拒绝。方鹏问景轩:“除非什么?” 景轩:“除非你能再接下我两剑。” 这时,周遭的凰羽甲胄纷纷嚷嚷: “指挥使大人,咱们还是算了…” “指挥使大人,别拿命开玩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头儿,咱们还是等宁皓辰大人回来再跟他们光风禁卫算账吧!” “大人!不行咱们还是算了吧!改天再跟他们清算这些旧账!” 嘈杂的声音让方鹏心烦意乱,他扬起“蛇影”,冷冷道:“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景轩笑而不语的看着方鹏,以一个胜利者蔑视失败者的姿态,这让方鹏感到非常的不爽。多年前他曾看过无数这样的眼神,后来那些人都被他杀了。 方鹏封住了左肩与右腿的几个重要穴道暂时止住了血,他转动手中的蛇影,高举过头顶对景轩道:“来吧。” 景轩:“方指挥使想清楚了,刀剑无眼,生死莫问!” 方鹏:“今夜无论如何,景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哪怕待会我方鹏可能会死在这里!” 景轩摇了摇头,叹息不语。 方鹏:“景大统领位高权重,是不会懂我们这些人的不容易,咱们还是少说废话,动手吧!” 清冷的月光下,景轩再一次拔出了飞花剑。他不明白是什么让面前这个男人,明知道结局却依然还要试图与自己交手。但是,拔出飞花剑后的景轩,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烟雨楼内,最是僻静的那间厢房里,岳非言终究还是不肯就这么放云凡走。原本去意已决的云凡,因为岳非言最后的这句话而突然改变了离开的念头。 此时的云凡在帝都,是如同“华贼”一般的存在,虽然这个罪名并没有坐实,但是如果让楼下的那些凰羽甲胄发现了他在烟雨楼,烟雨楼的生意以后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好做,而云凡也会被当成可疑人士暂时带走并关押。 梁懿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小手段。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动荡而又纷乱的大环境里,任何会影响帝都秩序安稳的因素,都会被栖凤阁扼杀在摇篮中。 云凡这个人,一旦打算走,绝对不回头。所以思索再三,岳非言决定以老夙国主云宸的下落为诱饵,将他拖在这间厢房里,直到凰羽甲胄离开。 云凡:“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岳非言:“生意人,做生意。” 云凡明白岳非言的意思,天下没有免费的盛宴。望着岳非言似笑非笑的神情,云凡陷入了沉默。桌上的饭菜此时差不多都已经凉了,云凡本想再次把天纵牙架在岳非言的脖子上,但是想了想这家伙吃软不吃硬,遂问道:“刚刚的交易我是不可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们都可以谈。” 岳非言笑着身处右手,示意云凡坐下。 为了探清云宸的下落,云凡选择妥协。 “云宸还有那些苍狼寒甲,如今都还活着,”岳非言淡淡道:“很快,天下将有一场大乱发生。” 云凡:“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岳非言:“到时候,夙国与云公子将会成为天下人的焦点。” 云凡:“现在我只关心国主云宸下落。” 岳非言:“云公子听说过封神山吗?” 云凡:“那座仙山只是个传说罢了。” 岳非言:“封神山上封神陵,封神山下往生河。有关于云宸国主的下落,只要云公子能够找到这座仙山,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云凡:“岳老板,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拖时间?那是一座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仙山,你让我该怎么去找?” 岳非言:“心诚皆可见。” 云凡:“岳老板还是好好做生意吧,当神棍是没有前途的,而且也没有什么钱途。” 岳非言答非所问:“有人说,二十多年前那场赤焱之乱是黑天教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从被赤焱武士守卫的帝都,抢夺轮回转世的永夜之神“朔”,不知云公子可有耳闻?” 云凡:“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非言:“如果我说,“朔”的转世,是云宸国主的长兄云晋,与一名下级赤焱武士所生之子,不知云公子会作何感想?” 云凡:“你是说这个“朔”是我表弟?” 岳非言继续说到:“我还听闻,在赤焱之乱前,黑天教还策划了北陆十侯对飒部的叛乱,当年夙国的郡主云晗与飒部蛮王阿萨兰提,相继死在了那场血腥政变当中。” 云凡:“这事与你又有何干?” 岳非言:“云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黑天教会突然在北陆策划这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叛乱,并且几乎史无前例地倾巢出动,参与这对于飒部的围猎之战。” 云凡:“难不成,当年黑天教在赤焱之乱前,策划的那场北陆十侯之叛,是冲我来的?” 岳非言:“云公子可曾怀疑过自己。” 云凡:“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些。” 岳非言:“如果说,赤焱之乱是黑天教为了庆祝“朔”的降世而献给他的一份礼物,那么北陆十侯之叛,便是黑天教迎接“朔”之再临而准备的特别惊喜,能让黑天教如此不惜大费周章的精心布局,原因只有一个!” 云凡突然感觉这个天琼城来的男人,越来越像一个“神棍”,听他说了一晚上,云凡终于饿了,遂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桌上的美味佳肴。 岳非言:“其实,当年飒部蛮王阿萨兰提与夙国郡主云晗的孩子,就是那个终结永夜的白昼之神,赤焱武士的信仰,天帝长子“晞”转世!” 听到这,云凡拿起筷子的手僵住了。 岳非言似笑非笑地为云凡斟满酒杯。 而这一切,尽在岳非言的意料之中。 故国神游 第五十幕【乱世帝君】 烟雨楼外,月光倾洒在飞花剑金色的剑脊上,令人心生颤栗。秋夜里的金桂,则在肃杀的晚风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虽然血已止住,但是撕裂感却依然在方鹏的左肩引起阵痛。他心想,只要接住景轩的接下来的两剑,一切都会结束。 景轩不会杀他,但是方鹏却没有想过。若是他接下了景轩接下来的这两剑,自己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拿不起刀了。 而这些,早在景轩拔出飞花剑起,便已经注定。虽然景轩不会杀了方鹏,但是出鞘的飞花剑向来不会留情。 施舍和怜悯等同是给予敢向景轩发起挑战的武者毫不掩饰的侮辱。 此时的方鹏,转动“蛇影”的刀柄,目光紧盯飞花剑尖,不敢有丝毫松懈。血腥味儿与汗臭味儿,在不经意间随风飘远。 混杂着血与汗的衣甲,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方鹏没有说话,他在等景轩出剑。九阶巅峰的武者与十阶初期的武者差别,主要还是在对于细节的掌控上。 双方都将致胜的关键锁定了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方鹏抓住了景轩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这一点,打算再一次正面接下景轩的剑。 随着远处一声不请自来的夜鸦啼鸣,飞花剑在月下化作金色流光直刺方鹏眉心!但是,这一次方鹏却看清了景轩的剑术轨迹。 “蛇影”在方鹏的咧笑间,画出一道完美而又闪亮的圆,仅是刹那间便将景轩的这一剑流光化解! 然而,未等方鹏庆幸自己接住了景轩的这一剑,周围所有围观的凰羽甲胄纷纷亮出了他们的刀剑。 景轩的这一剑,方鹏看似接住了,但是事实上并没有。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曾无数次从死亡的边缘试探,而刚刚的那一剑,却是他此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炙热的血再一次渗透了方鹏的衣甲。 方鹏以“蛇影”拄地,伸出手指轻点刚刚那一剑下,自己身上新添的几道伤痕:“一处、两处、三处、四处……” 算上先前的那一剑,此刻的方鹏身上一共有六处剑伤,也就是所刚刚那一剑方鹏看似接住了,但是事实上还是被飞花剑所伤。 这是飞花剑二十四路剑法里,绵长而又虚幻的第四式“春雨式”,刚刚方鹏身上新添的那四道剑伤其实都在一剑之间。 剑势化春雨,和风细细来。 方鹏没有接住这一剑的起手式,仅在其收剑的时候踩了个尾巴,由于景轩不想将方鹏杀死,所以这一式最大的杀招景轩没有施展出。 换做以往,“春雨式”过后,飞花剑下必将新添亡魂,适才围观的众凰羽甲胄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纷纷拔出刀来。 这些凰羽甲胄很担心方鹏会死在今夜。即便不是死在景轩的剑下,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再也拿不起刀。 景轩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这一剑他算方鹏接住了。他用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口吻对面前这个正拿着刀的男人道:“还站得起来吗?” 方鹏笑了笑,尝试站起来。 摇摇晃晃的身躯在夜色晚风之中如同纸糊的一般,在他身边的那些凰羽甲胄想扶他一把,但是被他拒绝了。 方鹏最终还是站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蛇影”,指向面前这个冷酷的光风禁卫大统领,目光里景轩握住飞花剑的那只手臂正在滴血。 那是先前他趁着景轩大意时留下的证明,证明他可以伤得了景轩,证明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也是因为“蛇影”留下的那一道细微伤害,此刻的景轩不再像先前那般大意。接下来的这一剑,景轩会更加认真小心。既不能大意,也不能失手将方鹏误杀。 方鹏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公然挑衅他景轩,就是在挑衅光风禁卫,光风禁卫直接隶属天子管辖,挑衅光风禁卫也就等同是在挑衅天子权威。 下一剑,景轩会给方鹏一个痛快,让这位勇气可嘉的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提前解甲归田,安享余生。 景轩:“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方鹏笑着怒视景轩,像是一只盯紧猎物的豺狗。他的齿间已被鲜血染红:“最后一剑,结束了麻烦景大统领跟我们走一趟!” 景轩:“只要你能在这一剑过后,依然还能站起来,我会全力配合今夜凰羽的一切安排。” 方鹏:“希望景大统领不要食言。” 景轩:“方指挥使准备好了吗?” 方鹏:“挥剑吧!” 肃杀的风,在此间撩起方鹏凌乱的长发,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多了些许的释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就这么放弃了抵抗。 往后,他还要陪伴着栖凤阁走过未来漫长的岁月,又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在烟雨楼的门外。 月下“蛇影”,在飞花剑挥动的刹那间再一次将其锋芒缠绕,像是一条贪婪的巨蟒强行去吞食比它还有强大的猎物。 飞花剑在景轩的手中化作一条游龙,压得方鹏喘不过气来。此时的方鹏即便想要去躲闪景轩的这一剑,他也没有力气和机会。唯一的机会便是以生死相博,换取绝处逢生。 火光迸发间,方鹏一声大喝放弃了防守,再一次与景轩比拼刀剑。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步法轻盈,如同冷夜清风拂面。 围观的众人在方鹏与景轩的这次交锋间爆发出如同海啸般的惊呼。人们早就听闻光风禁卫大统领景轩的剑非常快,但是没有想到居然可以这么快! 随着飞花剑柄在景轩的掌心转动,暗红色的弯刀在与金色的寒芒迎来了最后的交锋! 景轩握紧了剑柄,将飞花剑往前微压,“蛇影”在景轩的这一剑下,出现细微的裂痕,随着飞花剑非常洒脱的完成归鞘。 绚烂的火星在刀剑摩擦时洒落一地,方鹏僵在了原地,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景轩轻点了下“蛇影”的刀尖,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出现在“蛇影”刀锋上的裂痕随着景轩的这一点而扩散补满整柄刀,最后像是年久失修的墙壁上,掉落的粉块,一点一点碎落在地。 “你赢了。” 景轩拍了拍方鹏的肩膀,没有丝毫嘲讽他的意思。这一剑,方鹏接住了,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蛇影”。那把由梁懿亲自赏赐给他的战刀。 这把刀多年以来被方鹏视作荣耀,而景轩似乎也在第二剑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细节。于是,在挥动第三剑时,他改变了注意。比起重伤方鹏以示惩戒,毁了一个武者引以为傲的荣耀才是莫大的羞辱! 这一刻,众凰羽沉默不言,方鹏拖着拖着重伤的身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已经断裂成数十块的“蛇影”,然后与景轩怒目而视。 所有人都明白,看似是方鹏赢了,实际上景轩才是最后的赢家。最后一剑,方鹏得到了他想要的,景轩也是。 景轩故作疑惑:“方指挥使不是说要带我去鹤戾阁走一趟,现在不会因为你赢了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了吧!” 方鹏缓缓的站起来,怒视景轩,他本想说些宣泄此刻满心愤怒之言,结果到了嘴边,方鹏忍住了,转而变成简短的两个字:“劳驾。” …… 烟雨楼里,一桌的美味佳肴基本上都被云凡一个人吃完了。对于刚刚岳非言的那番话,云凡一边吃,一边在思索。 事实上,从刚刚岳非言拿出云宸的下落挽留云凡开始,云凡就已经察觉到岳非言在拖时间,但是拿有关于他身世的传闻做文章,这倒是完全出乎了云凡的意料。 自从云凡在北陆时候找到了那些令天下人颤栗的“赤焱武士”起,北陆的那些蛮族除十侯以外的部落,便都以为云凡是上苍派来拯救他们的神明转世,但一直以来云凡皆不以为然。 作为“晞”的英武者,赤焱武士不会听从“晞”以及效忠于“晞”的赤焱九星君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回溯到霁朝成立之初的那段往事里,赤焱武士甘心成为霁朝慕氏王族的王室禁军,乃是因为当时身为“晞”之转世的霁武帝慕景,利用他天帝长子转世的身份,请求赤焱武士在他死后替他守护慕氏王朝,直到“晞”的下一次转世。 于是,过去以消灭黑天教为使命的赤焱武士从那一刻起被慕景赋予了新的意义。自那天起,赤焱武士成为守卫慕氏王族的禁军,霁朝也因为赤焱武士的守护,迎来了辉煌的六百年历史,直到赤焱之乱的发生。 云凡自己心里清楚,其实他找到的不过是那些赤焱武士丢下的铠甲,但听完岳非言说的这番话,以前云凡不理解的事情,现在突然茅塞顿开。 几年前,他孤身一人去了北陆,只为弄清楚自己身世真相,后来在知晓当年的那些往事后,云凡发起了对北陆十侯的复仇。 曾经在北方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蛮族十大部落,因为云凡的到来,陷入猜忌、背叛、自相残杀的悲惨结局。 为了完成这一谋划,云凡不惜认贼作父、背叛挚友、残害忠良、屠戮华族在北陆的军队,而这些纷纷都被宁皓宸的情报网捕获,并记录在案。 昔日带领东霁大胜西霁的名将,就这样为了复仇,将他过去在华族人心中留下的伟岸背影,一点一点抹上污垢。 尽管早在去北陆之前,云凡便听闻黑天教极有可能和当年的北陆十侯之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是因时间跨度太大,那些传闻早已无从考据。 而现在,突然从岳非言的口中,得知当年造成北陆十侯之叛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已经消失了近千年的黑天教时,云凡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晞”。 他想要的,只是血债血偿! 明灭的烛光里,岳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陷入沉思的男人,眼神讳莫如深,像是看着猎物踏入圈套的猎人。 如果岳非言是设计圈套的猎人,那么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猎人,哪怕寒风骤雪的冬天,他也不会饿死,而且必然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屋外嘈杂声已经远去,岳非言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拖着云凡的脚步。这时,云凡突然抬眼与岳非言对视。 他不知道岳非言在想什么,但是云凡想什么,岳非言却非常清楚:“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云公子问就好了。” 云凡:“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岳非言:“在这个世上,只要有钱,想知道什么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情,这点云公子应该比岳某更清楚,不是吗?” 云凡:“关于黑天教的事情,可不是花钱就可以知道,岳老板知道的这么多,就不怕被黑天教盯上?” 岳非言:“怕!当然怕!所以我这才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换来与云公子这难得的这次密会。” 云凡:“如今,夙国尚处存亡之际,虽知天下将有大变,但仅凭我与岳老板,实难与那黑天教相抗衡。” 岳非言:“所以,前面才说了,我会帮助云公子,先夺取这个天下!” 云凡笑了:“现在世人都称我为三姓家奴,岳老板就这么信得过我这个“华族之贼”?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突然在背后给你来一刀?” 岳非言:“生意人要自然明白什么是价值,什么是风险。当年“晞”转世为霁武帝慕景,一个白姓商人看准了时机,良禽择木而栖,于是方今天下没有他们白氏一族去不了,亦或是不能去的地方;多年前,雁国夺嫡之争,还是个普通商人的颜枫孤注一掷,不惜放弃竞选天琼城会长,也要帮助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楚阖参与夺嫡,于是造就了现在天琼城与雁国之繁荣盛举;启国的苏氏,商贾世家,按理说,在南宫琉璃死后是最有资格继位启国国主的,但是苏氏不仅不与出身布衣的梁懿争王位,反而助粱懿上位,这才有了东霁现在的太平盛世。” 云凡:“岳老板也想和他们一样,体验这种天下为局,翻云覆雨的快意?” 岳非言:“岳某不过是个俗人,只想做一笔大生意,如果能顺便博个功与名,倒也不介意。之所以罗列这些例子,不过是想告诉云公子,凡事有利皆有弊,作为商人,我是考虑好了这些才向云公子发出邀请,也希望云公子能够认真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云凡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岳非言拇指上的那个紫金扳指。暧昧的灯光下,云凡隐约看见扳指的紫金里有赤色的火焰在闪动。那是一簇被禁锢的赤色火焰,九个古老的铭文在赤色火焰的明灭间将它束缚。 岳非言似是察觉到了云凡的目光正落在他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于是缓缓的转动了这个紫金色的扳指,并问云凡:“所以,云公子现在有什么打算?” 云凡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给岳非言揖手行道别之礼,这倒是让岳非言感到有些意外,或许是这几年听闻了太多关于云凡在北陆的故事,加上他的身上流着蛮王之血,于是下意识将他当成了不懂华族礼仪的粗鄙蛮人。 云凡:“感谢岳老板的招待。” 岳非言叹息道:“即便是听我说了这么多,云公子也依然不为所动吗?” 云凡:“岳老板的好意,云凡心领,正如岳老板所言,买卖不成仁义在,云凡很感谢岳老板今夜跟我说了这些有趣的故事,今后若是岳老板有需要云凡的地方,欢迎你来夙国明月城找我。” 岳非言见云凡始终没有改变心意的样子,于是只好松口,并取下了他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罢了,既然云公子都已经这么说了,岳某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岳某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后若是云公子回心转意,或是遇见困难,就拿着这枚扳指,到方今天下任意一处“曦”字商行找掌柜的,届时,所有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会再成为问题。” 云凡本想婉拒他的好意,但转念一想,万一真遇见和钱相挂钩的事情咋办,于是云凡谢过岳非言的好意,收下了他的扳指。 虽说现在因为王渺舟资产被冻结的事情,令云凡突然一夜之间再次穷困潦倒,但是有了景轩答应给他提供的两千明光铠,云凡打算回去的时候,绕道墨国的商路,劫他一波再回夙国,以解燃眉之急。 不到万不得已,云凡是不会动用岳非言送他的这枚扳指。在经过一番的礼让和客套后,岳非言目送云凡离去。 岳非言:“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云凡:“相扰,再会。” …… 烟雨楼的大厅里,云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王渺舟的身后。此时的司徒钟情,已经通过王渺舟以灌输真气的方式强行唤醒。 先前方鹏的那一板凳倒是没有让司徒钟情有什么闪失,但是从高处摔落的那下直接却让司徒钟情变成了半个废人。 云凡:“还能走吗?” 司徒钟情疼的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他摇了摇头,王渺舟替他道:“你从那么高摔下来试试?” 云凡:“他从多高摔下来的。” 王渺舟的目光落在了云凡与岳非言吃饭的那间厢房,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云凡:“我背他好了。” 王渺舟:“算你还有点良心。” 话语间,云凡四处张望,一些围观的姑娘和客人在发现云凡正环顾四周时,随即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不在看他。 看了一圈,云凡发现景轩不见了,于是问王渺舟:“景轩去了哪里?” 王渺舟:“为了引开凰羽甲胄,跑到烟雨楼外面去跟他们的头子单挑了,现在应该是去鹤戾阁了。” 云凡心想,鹤戾阁是光风禁卫的地盘,加上景轩乃是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所以即便被凰羽甲胄包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于是对王渺舟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王渺舟疑惑:“回去?回哪里?司徒钟情都伤成这样了不送医馆?” 云凡看了看司徒钟情的伤势,虽说摔伤了但是也不是太严重。毕竟司徒钟情也是个练家子,不至于摔一下就残废了。 但是王渺舟的态度让此刻的云凡有些不耐烦,于是他反问王渺舟:“这么晚你到哪里去找医馆?景府这么大,难道连个家用的医师都没有?” 王渺舟:“现在景轩混的都这么厉害了吗?还配备家用的医师?” 云凡没有理会王渺舟,直接背起司徒钟情,在众多围观者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了此时一片狼藉的烟雨楼,王渺舟随即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 烟雨楼里,一个身着黑色轻薄纱衣的女子与岳非言并肩而立。朱唇轻启间,女人问身边这个已经失去了紫金扳指的男人:“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岳非言的目光渐渐深邃,他淡淡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身边这个女人的疑问:“无论他走多远,都逃不过黑天教的掌心,不是吗?” 女人笑而不答。 目光里,是云凡离去的背影。 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眸,可以在谈笑间勾起世人内心最深处不为人知的欲望,也可以在对视间播撒无尽的恐惧。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一幕【名薄】 东霁帝都,景光城。 数十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如冰冷的石雕一般守在鹤戾阁的大门外。冷峻的面庞,没有一丝情感,即便是周遭用来彻夜照明的火把也无法驱散他们眼中的冷漠。 这里守卫森严,每个将士至少都是九阶以上水准。鹤戾阁内部结构复杂,看似恢宏肃穆,其实层层皆有机关暗布,常人若是肆意乱闯这里,很容易便会被阁中各种意想不到的暗器机关打成烂泥。 这个阁楼的设计出自如今已经归隐的霁朝第一名匠张鬼手之杰作,对没错,就是那......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一幕【名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二幕【蛛心】 今夜的烟雨楼,有故事。 说故事的人,现在正非常淡然的与一位身着黑色纱衣的女人并肩而立。女人的双眸里泛着魅惑的猩红,轻薄的纱衣下,皮肤白皙如蜡,没有半点血色。暧昧的烛影,窗前的晚风,撩开额前的垂发,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沉浸在清冷的月光里。 在目送云凡离去之后,岳非言与她来到了刚刚自己与云凡落座的那间厢房。下人们已经在刚刚云凡离开后,用很短的时间将这里收拾干净。此刻的厢房内,桌上不再有美味佳肴,但是却多了一壶......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二幕【蛛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三幕【疑云】 云凡到达帝都的日子是十月六。 这一天,孟简刚到夙国明月城。 时值午夜,抬头可见明月皎洁。 帝都的风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菊花香。 四下街巷皆寂寥,千家万户入梦乡。 同一时刻,霁北夙国的镜月城里,一个名叫柳风魂的少年手握“碎青冥”击碎了号称天下至坚的赤焱武士铠甲。明月城王宫内,云姈得血眼霜蹄赐予的力量“霜凝”,帝都的鹤戾阁外,景轩正披上久违的明光铠,并集结旧部,准备来寻云凡。 此刻的云凡,正与王渺舟并驾同行,返回景府......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三幕【疑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四幕【明光铠】 明光铠,当年由夙国曜光城城主(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家主)韩彬出资组建,每一个人都是云凡亲自挑选出来的死士,为的是守卫夙国疆土,实现东霁复兴,完成霁朝统一。但是,后来因为云凡的不告而别,这些将士在廉牧的领导下,渐渐失去了应有的锋芒。 廉牧成为明光铠统领之时,便是明光铠世俗化的开始。按理说,云凡走后,最有希望继位明光铠大统领的应该是景轩,但是景轩与廉牧不同,景轩出身微寒,而廉牧好歹也是一个世家出身,虽......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四幕【明光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五幕【天纵之牙】 “朔”是黑夜之神。 “晞”是白昼之神。 他们能够操控整个世界的时间流动,无论是带来永夜,亦或是极昼,皆在“朔”与“晞”的一念之间。 雁国秋叶城古庙那一役,觉醒的“朔”便曾在谈笑间推迟白昼的到来。高阶的赤焱武士和黑天教只能开启范围性的时间静止“十方之境”,品阶越高,开启的时间静止就越久,范围也越广! 当歌谣声停止,迷雾笼罩整个帝都。升龙街道的时间被十方之境冻结。尽管外面的时间依然是正常流速,但是云凡却已与外......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五幕【天纵之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六幕【赤色火焰】 随着迷雾的散去,天纵牙的刀身再次呈现出妖异的血红,黑色的刀气将之萦绕,赤色的火焰点燃了云凡的黄金瞳。 此刻的云凡如同一尊孤傲的神祗,冷冷的扫视面前这八个身着黑衣的女人,丝毫不在意她们的实力已经到达心武之境。 在意识到此刻的云凡之变化后,这八个女人同一时刻张开了血色的羽翼,对云凡发起攻击。云凡霍然抬头,无数锋利的血羽如雨水般从天而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见云凡迈开左腿,弯曲右膝,非常从容地将刀鞘套在天......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六幕【赤色火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七幕【变故】 佳人与美酒,向来为梁懿所钟爱。 不过,自从得知云凡从北陆回来之后,这位名动天下的东霁英雄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这两样事物。这段时间里,梁懿总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旦忙起来,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常常会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尤其是在玄衣无垢送了梁懿三本天书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平日里梁懿有多忙,都会始终想办法抽空出来研读这三本天书。 看来相比美酒佳人,梁懿更爱深夜挑灯。 自泾渭关一战结束后,梁懿便再也没有......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七幕【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八幕【鹤唳凤鸣】 云凡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景下,与明光铠重逢。望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云凡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情绪。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会来救他,尤其是在自己当年不告而别之后。他以为这些昔日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明光铠会恨自己。 但是,他错了。明光铠从来不会怪他,无论是景轩还是廉牧,一直以来,只是云凡自己没有放过自己。 就在云凡走神的时候,景轩卸下了自己的铠甲,为他披上。云凡没有想到景轩的手里会有这件他曾经穿过的铠甲,......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八幕【鹤唳凤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五十九幕【线索】 东霁帝都景光城,方伯府。 当赤色的火龙随风消散,黑色的巨蛇归于沉寂,原本寂寥的天幕并未就此回归属于它的寂寥。晚风吹动浓沉的夜云,遮蔽天上的明月。今夜的帝都,有人欢喜,有人悲痛,有人踌躇,有人迷惘。 宁皓辰离开之后,梁懿命人在忆梦阁内布置好了清酒。方伯府基本上昼夜通宵都有人在执勤,因为梁懿经常很晚休息,偶尔彻夜不眠,所以府中的管家特地安排了专门的下人,全天等候梁懿的指示。 梁懿已经有快两年没有碰酒了。 佳人......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五十九幕【线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幕【玄衣无垢】 离开烟雨楼后的岳非言一开始只想绕开光风禁卫,结果因为先前云凡与黑天教的那一战,导致街上到处都是光风禁卫,于是岳非言命家仆驾车,直接走升龙街道里的那条暗阁。 所谓的暗阁,由暗道与暗厢构成。暗道用于逃逸和快速往返帝都各处,暗厢则用于囚禁、储物、密会。这些是岳非言为了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而修建,整个帝都基本上到处都是岳非言修的暗阁。通过这些暗阁,岳非言即便是被光风禁卫盯上了,也没有多大问题,因为他们也追......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幕【玄衣无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一幕【梁懿】 如何评价梁懿? 其实,这个得分时期。 成为“布衣国主”前的梁懿,不过是个心有宏图但是却极度落魄的教书先生。直到遇见了当时求贤若渴的启国国主南宫琉璃。于是,这个并不起眼的教书先生,飞上枝头变成了一只真的凤凰。 有关于他成为“布衣国主”的故事,后面会陆续提到,所以就不在这里展开了,毕竟那是一段属于南宫琉璃与梁懿的尘封过往,三言两语说不完,道不清。 泾渭关会盟前的梁懿,是被启国无数寒门奉为治世明君的布衣国主,是......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一幕【梁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二幕【天下为弈】(纵) 岳非言的这一生遇见过很多难缠之人。 而在这些人当中梁懿最让他感到棘手。 适时,夜风起,愁云浓。 天幕上,无星无月, 天幕下,暗流涌动。 梁懿不知道,自从得知云凡归来的消息后,自己已经有多少次像今夜这样彻夜不眠。纷乱的东霁格局,让身为方伯的梁懿操碎了心。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玄衣无垢以三言两语,将他辛辛苦苦维系起来的泾渭关会盟变成一纸笑谈之后。 梁懿开始痛定思痛。 尽管现在云凡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可能会成为接下来乱世的......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二幕【天下为弈】(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三幕【千羽氏】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三幕【千羽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四幕【陆园】 柳风魂最近基本上都在陆园。 作为云氏一族的殿前护卫统领,本该经常出现在宫内的他,因为云姈突然召见蒹葭,从而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事实上,柳风魂也属于霜剑禁侍的编制。他是霜剑禁侍亲卫司的大统领,主要负责王宫内部的安危,而廉牧则属于霜剑禁侍寒甲司的大统领,主要负责王宫外的治安等问题。虽然廉牧不过是个挂名的,但是从品阶上来说,二人的品阶其实是一个阶级。 但是,因为柳风魂是个男人,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做到贴身护卫......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四幕【陆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五幕【鹿府】 消瘦的身形,佝偻的腰背,即便是披着锦衣华服,也丝毫看不出身份高贵。脸上的褶皱,深凹的眼眶,目光间或一轮。夜色里的风雪,在火把的噼啪里融化。 周遭,十多个佩带刀剑的家仆陪他左右。 众人的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下,紧紧盯着面前的那扇尘封多年的石门。不知是因为夜色风雪太凛冽,还是出于对石门的恐惧,除了老者神色漠然,其余人皆是铁青脸色。 作为夙国的两朝元老,如今的鹿呦,已是六十七岁高龄。面前的这扇石门,位于鹿府最深处......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五幕【鹿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六幕【温酒】 古依娜不知道,每当她全神贯注听陆未闻说话的时候,这位翩翩公子也在话语间偷偷看她。有时候为了能够更懂古依娜一些,陆未闻会把本可以一句话说完的事情,设以悬念,作曲折故事,娓娓道来。 陆未闻会在故事叙述的过程中,悄悄观察古依娜的情绪变化。他想知道这位来自北陆的姑娘,是否也会因为故事情节的起伏波澜,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情绪触动,他想从她那如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眸里,捕捉期待、欢喜、疑惑,却又不想埋下黯然、悲伤和落寞......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六幕【温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七幕【因由】 鹿府贵宾厅外,晚风飞雪凛冽。 段念提剑,不让他人靠近分毫。 鹿鸣则在暗处观望,伺机而动。 寒风顺着门缝窗隙,明灭烛火。 此刻的鹿呦,目光恭敬了许多。 这位老者不再敢像先前那般直视面前这个女子的双眸,老者将目光下压以示崇敬。千羽枫华微微一笑,抬手于默然间,为鹿呦倒满了杯中的酒,鹿呦本想推脱,却听千羽枫华在此时缓缓道:“鹿大人写与家姐的书信,临行前,家姐曾与枫华过目,如今枫华已代表千羽氏,依照鹿大人于信中所说,......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七幕【因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八幕【云姈】 十月十一,入夜。 东霁夙国,明月城中。 她,身着霜剑甲衣,神色肃穆,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迎着夜色里扑面而来的风雪,踏过满地皑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宫墙,最终来到了位于天宸宫的御书房外等候。 今夜的明月城,似有天仙狂醉,乱把云雾揉碎。从昨日抬眼便是漫天飞絮,到今夜低眉已见大地白首。 这场雪,来的有些晚。 但对于她而言,却恰是刚好。 这一路走来,蒹葭有些体力不支。 自齐寺的那场大火开始,到昨天得知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八幕【云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六十九幕【阿克扎提】 黝黑的肤色,性感的人鱼线, 强壮的臂膀弯弓搭箭, 高挺的鼻梁,深褐色的双眸, 镶在一张冷峻的脸上, 右脸颊的刀疤配合忧郁笑容, 他是北陆最出色的神箭手, 后世的华族学者在提到他时候,皆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以“悲死箭”来代替,以传达心中敬畏。传说,当“悲死箭”将弓刀拉满弦之时,日月皆会在此间黯淡。 作为跟随云凡归来夙国的飒部六将之一,这个男人并不喜欢热闹的场景,所以那夜国宴,男人果断缺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哪怕......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六十九幕【阿克扎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七十幕【曜阁】 阿克扎提总喜欢在古依娜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向来充斥着杀意的褐色眼眸,也只有在古依娜身边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少有的温柔。 面前,夏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继续拖时间。她不知道廉牧在楼上待了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事实上,有关于齐寺的那场大火,整个霜剑除了蒹葭,也只有墨殇有点眉目。 可是,墨殇自蒹葭进宫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几天过去了,无论是蒹葭还是墨殇,到现在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古依娜已经亲自带人上......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七十幕【曜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七十一幕【寒梅?霜切】 古剑寒梅,长约三尺二,宽约一寸一,剑刃薄,剑脊重,属轻剑类。剑柄处雕琢枝藤盘绕汇聚于柄心处,化作盛开的红色寒梅,好似一件精致素雅的艺术品,乃夙国四大世家韩氏家传之剑。 “霜切”,又被称为“斩霜雪”,乃夙国韩氏独创剑技,自韩桀出任霜剑寒甲司四大副统领后,霜切被作为霜剑禁侍必修剑术,后来人若想加入寒甲司,必先习得“霜切”才能正式入伍。 “霜切”,配合霜剑的轻甲与轻剑,能在近战较量中,以速度弥补力量上的......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七十一幕【寒梅?霜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七十二幕【交涉】 廉牧将“蚀心”丢给孟简的时候,孟简差点就以为廉牧疯了,要杀他。这一枪孟简根本接不住,也不可能接住。廉牧可是十阶中期的武者,而孟简不过才六阶。 最终,长枪钉在了孟简一侧的墙壁上,将他的去路拦住,孟简懂廉牧的意思,于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这根长枪拔了下来。 刚刚那一幕,并不是廉牧真的要杀孟简。他只是想借此机会给古依娜等人一个下马威,结果这一枪丢出去,古依娜等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把夏晖和孟简吓得不轻。 此时的孟简......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七十二幕【交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七十三幕【落星之野】 十月十一,霁北暴雪。所有身处霁北境内者,皆因为这场大雪被困于霁北无法离开,境外的人更是难以闯入霁北的疆土半步。 对于霁北来说,这场雪六百年难遇。 连天的飞雪,为霁北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并将整个霁北化作一片被隔绝的世界。按照这个雪量,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将会演变成难以估量的雪灾。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多少生灵死于这场六百年难遇的暴雪之中。人们可以做的只有祈祷,希望这场雪能够尽早停下,同时春天能够早点......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七十三幕【落星之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故国神游 第七十四幕【蛛网】 廉牧在认出阿克扎提以前,对于赤焱武士的抵触情绪只多不少。毕竟当年那四十个赤焱武士就差一剑,便结束了这位未来的霜剑大统领性命。 而现在,曾经救过廉牧性命的阿克扎提,竟然站在了赤焱武士与古依娜的阵营。这让廉牧对于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血色记忆,渐渐产生了一些暂时难以理清的疑惑,也在无形中影响到廉牧对于当前局势的判断和抉择。 眼下,即便是集齐智慧和美貌于一身的北漠佳人古依娜,也看不透这位刚转正的霜剑三司大统领,...... 《逐鹿客》故国神游 第七十四幕【蛛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