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梦渊》 第一卷 新雨卷 序 《天庭秘要考》:青莲纪元,天帝即位三千一百二十万年,天庭围亵渎魔婴与魔界之子于域外祭坛。 忽有剑客踏银龙而来,负魔婴而去。此一战,一日陨落,魔界之子陨落、天庭千万天军陨落。 附注:坠日之战,扑朔迷离。世间九日陨其一,天庭九军没其一,然天上人间史书竟无一有载。 吾忝列天庭太史,当执笔直书,以告后人,以慰笔下青史。太史绝笔。 《梦渊》第一卷 新雨卷 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一章 背山稚子 小镇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了。 清晨的山谷里处处是清淙的水声。氤氲的雾气自高处的山林蔓延飘落,将小镇变成一个朦朦胧胧的白色世界。 朦胧的雾气中偶尔会现出几个早起忙碌人儿的身影,但仿佛人们都不想破坏小镇的宁静,温柔了步子,宁静着。 “砰”“砰”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加入了水声。雾气被剧烈地搅动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巨大身影缓慢而沉重地行走在雾气之中。 迷雾中的人们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依旧安静地忙碌着。当那身影与一个居民擦肩而过时,雾气被带起的风吹散了,露出了那身影的面容。 那竟是一张八九岁孩童的脸,那原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男孩身形单薄瘦弱,背上却背着一人多高的柴薪,乍看上去像只搬运着比自己体量大几倍的食物的小蚂蚁,滑稽又可怜。 但当男孩扬起脸庞的那一刹那,宛若有明净的阳光穿透浓雾。 氤氲的雾气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成晶莹明澈的露珠,而比露珠更明净的……是他的眼,黑白分明,宁静明亮。 这是一个干净的男孩。干净。这里的干净不只是仪表,更是一种气质。 “王伯,早啊!”男孩笑着,熟稔地和擦肩而过的那人打着招呼。 “早啊,叶子,今天又天没亮就起来砍柴啦。真是苦了你啦。”王伯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男孩道。 “没办法,习惯了就好。”男孩咧嘴一笑,笑容灿烂。 “唉,得了这怪……唉,还好你这孩子心大。今年还要去参加学堂入试吗?”王伯宠溺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问道。 “是的,一会吃完早饭就去。”男孩低下头,小脑袋在王伯粗糙的手上蹭了蹭,乖巧地回道。 “那快回去吧。今年争取进学堂,虽说庄夫子脾气怪了点,对你们家也有些偏见,但夫子学问是真的高,若能得他教导肯定大有收获。”王伯放开了男孩,朝他前面的路指了指,催促道。 “嗯,伯伯再见!”男孩向王伯挥了挥手,继续背着小山般的木材,一步一步走进雾里,巨大的身影划开雾气,像一只孤舟。 小镇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但彼此间相隔较远。所以男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半小时才到家。一个庭院里柴草堆得比屋顶还高的……家。 家很简陋,占地却很大。两间竹舍,剩下的就只有用一大片篱笆围起来的巨大庭院。人口极少的小镇就这点好处,土地从来不是问题。据说,家后面的那座小山峰都是他们家的,可惜不知为何被划入禁区,所以有也跟没有一样。 男孩把背后湿漉漉的柴火堆放在庭院柴草小山的一角,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关节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他看了一眼右侧小屋还紧闭着的木门,自言自语了一声:“叔还没起。” 他放轻了步伐,轻轻推开了另一间竹舍的门,又开始忙碌起来。不一会袅袅的饭香自竹舍里飘出,引得站在门外树窝上醒来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叫了起来。一轮亮丽的金日自树后缓缓升起,明媚的阳光驱散雨雾,在树下投下细碎明黄的光斑。 这是小镇最近难得的晴好天气。 男孩在庭院树下摆好木桌后又转身去拿餐具,两个瓷碗两双竹筷,就在男孩把早餐准备好的时候,右侧小屋的木门默契地发出一声清响。 门开了,阳光洒下,在一张眉目疏朗的脸。 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两鬓微霜,微仰着脸看着枝头的金日,眼睛半眯着,眼角拉出细长的皱纹,神情散淡。唯一亮眼的只有他的眉,极淡却又极直如剑。 “叔,吃饭啦。”男孩喊道。 “来了。”中年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摇了轮椅到木桌旁。男孩等男子拿起筷子这才坐下。 桌面上的早餐还不错,弥漫着白雾与米香的白粥,金黄的煎蛋,一盘子青菜。但……大部分白粥是男子的,大部分青菜是男子的,全部鸡蛋都是男子的。属于男孩的只有半碗白粥和一条青菜。 男孩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吃得极仔细。而男人吃得很快,白粥、青菜很快见底,到男人停筷时男孩半碗粥还没喝完。 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埋头仔细喝粥的男孩道:“你一会要去学堂试炼。” 他似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的。”男孩抬起头,皱着眉:“叔,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去夫子那里学习?” “你为什么要去夫子那里学习?”男子反问。 “因为我不明白,而您又不可以告诉我。而您也说过,夫子是知道最多的人。”男孩回道。 “因为夫子不会喜欢你。我告诉过你的。岛上很乱,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男子回道。 “但我想试试。”男孩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眼神诚恳而明亮,“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 “去吧,你的事,你自己可以决定。”男子伸出手,很自然地为男孩拭去嘴角粘上的粥粒,又把桌子上剩下的半个煎蛋放到男孩碗里。 “这半年你都不曾出现过‘溢出’,今天又要参加试炼,多吃一点吧。” “嗯。”男孩开心地一笑,重新低下头,把小脸埋进大大的碗里仔细地对付起碗里难得的鸡蛋。 庭院里话声沉寂下去,不远处村落人声渐响。男子坐在轮椅上沉默地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一片半黄的叶子自枝头脱落,慢悠悠地飘落到地上。 男子眼神微暖,四季温暖的小岛上树木新芽换旧叶。 又是一年春发。 小人儿初长大。 PS.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章 梦里青溪 云雾初散的小镇清新怡人。细碎的阳光被地上青砖残留的积水折射着,映得小镇十分明亮。 男孩在小镇的街道上跑着,脚步微微溅起地上的雨水。 他跑过小镇爬满青苔的幽深古井,绕过小镇破败的小庙,穿过小镇悬钟的塔楼,仰头喊了一声“陶尧”见无应答又继续向前跑去。 小镇叫无名小镇,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就叫无名。 小镇很老,古井、破庙还有塔楼上那长满铜锈的大钟都在诉说着小镇经历的悠久岁月。或许就是因为小镇的古老,这座不大的小镇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许许多多繁琐的规矩。 比如小镇旁有好几座山是禁止所有人上山的,比如不允许向那口干枯的古井投任何东西,比如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所有的小镇居民在日欲落时便家家闭户安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碎的风俗忌讳。但小镇的居民都早已习以为常。估计也只有孩子会多问一个为什么,然后被忙碌的父母心不在焉地搪塞一个答案。 “只有剑叔不会。叔从来不骗我,他只是不告诉我。唉…….”男孩想到这里很大人的叹了口气,“听说学堂里会教格物,会教体术还有最神奇的道术。去年夫子说我太小不让我参加,希望今年可以进。” 男孩暗暗为自己攥了攥拳头鼓劲,正准备加快脚步,突然一旁的林子里传来一群孩子的喧闹声。 “叫你跑,叫你还跑,以后还敢不敢?敢不敢?”一个尖锐刺耳的童音从树林里传出来。 男孩停住脚步,微微偏头。 “陶尧,就你还想上学堂?做梦吧你!”尖锐刺耳的童音继续响起。 男孩听到那个名字,原本圆圆可爱的脸庞忽而变得冷峻起来,直接快步朝旁边的林子走去。 林子里面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围着一个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壮实少年拳打脚踢。壮实少年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也不讨饶,只是偶尔挨到几下比较重时发出几声呜呜地闷哼。 男孩直接快步闯到人群里也不说话,随手抓起一个还在打人的男孩直接往树丛里掼。另一个打人的男孩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也被丢进灌木丛里。其他孩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发一声喊惊惶失措地散开来。 “小怪物来了,小怪物来了。” “叶明柯你个怪物!” 领头打人的一个男孩虽然散开了,却一边倒退着跑,一边还转过头来伸出手指点着两人唱道。 “西村有个小怪物,背柴如山大乌龟。东村有个大蠢物,没娘疼啊爹不爱,打不还手只哼哼。” 他唱着唱着前面那些逃跑的孩子也都转过身来一边跑一边拍手唱。 男孩叶明柯绷着小脸走前几步做势捡地上的石头,前面那些孩子发一声哄,这次真的跑远了。 叶明柯回过头来,看见原本蜷缩在地上的陶尧已经坐起身了,他蹲下身去,举高了手拍了拍面前这个傻大个沾满草芥的的大脑袋,有些无奈地道: “陶尧,你怎么又给李寅他们欺负了?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不行的,不行的。我打不过他们,而且我要是和他们打架,阿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陶尧挠了挠脑袋,憨憨地对叶明柯笑,“没事,我肉多,不疼。” “不疼才怪,等回去到我家我给你我叔的药敷一下。”叶明柯翻了个白眼给他,“走吧,学堂入试要开始了。” 他伸出一只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陶尧,陶尧起身看着他又是憨憨一笑,然后很自然地用一只手稳稳地把小小的叶明柯提到自己肩膀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向林外走去。 “陶尧,你今年学堂笔试过了吗?”叶明柯问。 “嗯嗯,过了,先生评了丙等。我把你给我的书都看了,也背了才能过的。谢谢你啊,明柯。”陶尧回答道。 “不用谢啦,不过你背了那么久居然只是丙等,有些可惜啊。不过不要灰心,进了学堂你可能就能变得更聪明了。”叶明柯摸了摸身侧陶尧的大脑袋。 “今年学堂的笔试明柯你考了几等啊?”陶尧问。 “今年我没考啦。因为我去年就过了笔试,还是甲上,可惜先生不让我上学。”明柯很是无奈地道。 “夫子为什么不让你上学啊?”陶尧好奇地问。 “村里的人和我剑叔都说是因为夫子不喜欢我们家。” “而夫子的说法是,我还太小了,但我去年其实就满九岁可以上学堂了,所以具体来说是我看起来太瘦弱了,更具体来说……他觉得我太矮了。”叶明柯相当悲愤。 “不过,虽然我确实是去年孩子中最矮的那个。但是今年我已经长高了……一,厘,米!”明柯振奋起来,坐在陶尧肩膀上高高竖起一个手指,自豪地。 “呵呵。”。陶尧左手摸了摸大脑袋,憨憨地道,“我这两个月好像又长高了几厘米。” “你闭嘴!”明柯恼羞成怒地赏了陶尧个脑崩。 “没事的,明柯,你跟我一样多吃点就能长高了。”陶尧道。 “问题是我不能吃太多东西啊。我要是吃太多了,可能又要生病了。”明柯把右手放在陶尧的脑袋上,支颐着写满大大的烦恼的小小脸庞,深深地叹气。 今年入试的地点与往年大不一样,是在村外的一条小溪边。当两人赶到时,已经有十几个小孩和父母都在溪边等待。小孩子聚集成团嬉嬉闹闹,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侃大山,热闹得像集市一样。 陶尧肩上坐着明柯,走到人群里却有些不知所措。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人带着,或者一群伙伴聚着,但他们两个没有父母,好像也没有朋友,孤零零地站着,与这个喧哗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们到那边去。” 叶明柯左右张望了一下,指了指前面的溪畔的一块大石头。 “嗯。”陶尧闷声应了一声,带着明柯走向那块大石头。 那是块一人多高长宽近两丈的巨石,巨大得像一面墙,绕过石头后迎面的是一片布满乱石的浅滩,带着清晨潮湿的凉气。 这里相较于不远处的喧嚣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叶明柯很满意这里,拍了拍陶尧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三步两跳地踏着浅滩里的石头玩。 “啪” 他踏上一块沾满青苔的圆石,一个重心不稳踩到浅水里,溅起了一个大水花,身体倾斜一晃的瞬间,他眼角余光好像看到岸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重新站稳认真看去,那是个坐在石头另一面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缓缓流动的青溪。 那是个安静的女孩。 明柯下意识地对打扰那份安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仔细地,轻轻地跳过几块石头,来到女孩身边。 女孩依旧安静地看着溪水,好像没有注意到明柯的接近。明柯在女孩身边坐下,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向溪水。 “你是在看风的影子吗?” 一阵凉风自溪面吹来,拨动着碧绿如玉的溪水。溪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倒影在水中的人与树与天摇晃着变成潋滟的水光。 “不是的。”女孩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明柯。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她看着明柯的眼睛很漂亮,但像是弥漫着一层迷蒙的雾,朦朦胧胧的。 她说:“我觉得这条青溪好像水里的一个倒影,好像一个梦,仿佛风一吹,仿佛一睁开眼,它就会不见了。” 叶明柯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纤细的女孩,忽然觉得她静得美得也好像水中一个倒影,好像一个梦。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章 悄悄的乔乔 石头后面人群的喧哗声突然变大了,隐约间可以听到许多人在叫“夫子”。叶明柯站起身来爬到大石头上,果然看见是夫子和其他负责学堂入试的人过来了。 他转过身来蹲在石头上,望着下方的女孩。 “你也是来参加学堂入试的吗?”叶明柯问女孩。 女孩仰起脸看着叶明柯,点了点头。 “我叫叶明柯。” 蹲在石头上的男孩认真地看着女孩,眼睛清澈明亮。 “白乔乔。” 女孩微歪着头看着上方的男孩,也认真地回答。 “明柯,快过来,入试要开始了。”石头另一面的陶尧在喊。 “我先走了。我们一会会再见的,乔乔。”叶明柯边后退边朝女孩挥手,转身从大石头上跑向陶尧。 “陶尧,你知道镇上一个叫白乔乔的女孩吗?”和陶尧一起走向人群的叶明柯问。 “白乔乔,她好像是村里染坊家的女儿。”陶尧回答,“不过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怎么出门,也就没什么人认识她。刚才和你说话的女孩就是她吗?” “是啊。乔乔。”叶明柯若有所思地出神。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庄夫子站在人群的中央,身前是他的一个女弟子和一个男弟子。他的两个弟子正在指挥人群分队站好,叶明柯和陶尧两个人走过去,却被那个男弟子分到不同的队伍里。 叶明柯看向四周,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和陶尧会被分开了。前来应试的学生们都被按身高分成两个组别。 陶尧那一组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多半都是从前学堂入试失败多次的孩子,年级都比较大。当然,除了陶尧。这家伙看上去人高马大,但其实只比明柯大一岁而已。 而自己这一边要么是女孩子,要么就大概是刚满九岁第一次来参加入试的孩子。 今年的考试估计与体能有关,叶明柯心里想。他望向人群中央的庄夫子,庄夫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只微微停留后就移开了。 叶明柯有些紧张,也有些高兴,至少夫子没有像去年一样直接让自己离开。如果夫子真的不喜欢自己,以夫子的权威,自己真的只有离开了。 毕竟学堂可以说是夫子一人办起来的。据说原本村里是没有学堂的,是村长邀请到了庄夫子来到小镇后学堂才开办起来。 也因为庄夫子的到来,这个偏僻的小镇才能学习到神奇的道术与其他许多方面的知识。 队伍排整齐后,夫子的女弟子站到还在叽叽喳喳的孩子面前。 “大家安静下来。” 女弟子高声道,同时高举着双手示意大家看向自己。她是个大概十三四岁,穿着红衣,扎着马尾辫,英姿飒爽的女孩,在纷杂的人群前显得镇定且极有气场。 孩子们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话语安静了下来。 “我是夫子的弟子宋伊婉。这位是我的师兄宋清,今天将由我和宋师兄组织大家面试的具体事宜。下面我将替夫子宣读今年的入试内容。” 孩子们都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听着。 “今年入试内容很简单。在那边的小溪对面是一座山峰,只要能够从指定地点出发在明天早上之前爬过山峰到达对面的山脚下,就算通过考试。”宋伊婉对所有人道。 今年的题目听上去确实很简单,小镇里的孩子都皮得跟猴似的,附近没有封禁的山山水水早被他们跑遍了,对于小溪对面的小山峰也不陌生,一天内跑个来回都没问题,只是爬到对面山脚,实在是太简单了。 简单到不少孩子都很高兴地笑了。 简单到叶明柯感觉有点牙疼。 事出反常多有妖,这么简单的题目里面肯定有猫腻,不然入试就变成只是一个过场而已。但红衣少女没有再解释考核内容。 叶明柯看着身边松松散散的孩子群,拍了拍脑袋,不管了,反正爬山对自己这个整天背柴如背山的家伙来说很有利,即便隐藏的考核内容对自己来说可能会比较难,但是自己只要比大部分孩子表现更好就行。 这就是典型的我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要比你快就行。 叶明柯想起龙姨的话忍不住地一乐,自信地走在年纪小的孩子群里,随着男弟子宋清走向登山起点,还朝对面队伍里的陶尧举了小拳头以示鼓励,结果一个比较高大的少年从他面前走过,小小的明柯一下子被挡得连手都看不见。 “&*%&8*……高一点了不起啊。”叶明柯脸一下就黑了,刚升起的豪情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垂下头来。 这时他眼角余光闪过一个纤细的白影,是刚认识的那个女孩。行进的人群里,有些紧张的孩子们都是下意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走,但女孩和明柯是人群的孤岛。 这时女孩也看到了叶明柯,叶明柯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女孩也低下了头。静默的人群依旧在行进着,像一条流淌的河流。 女孩和明柯有意无意地向彼此靠近着,像失群的孤雁看到可以一起飞越山海的同类。 总有些人能在人海中第一眼就注意到某些人,只要他们都是有着相同特质的异类,即使他们都只是汪洋中的一滴。 人群走到了一面山坡下停了下来。一袭白衣的宋清微笑着转身看向身后这群孩子。 “从这一面山坡开始,以对面的山脚那块很出名的牛蛙石为终点。你们这群小屁孩们,快点出发吧,要是呆到到晚上,惊喜可就更大了。” 宋清笑得斯斯文文地,但不知道怎么地就让人感觉他笑得有点贱。 “什么惊喜?”一个比较跳脱的孩子问。 “你猜?”宋清笑得眼睛眯眯的,那个发问的男孩看着这个笑容却莫名觉得有点冷,哆嗦了一下说了一声不知道,就赶紧跟着其他的孩子一起跑开了。 宋清看着大部分孩子都出发了,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也转身离开。 明柯走到山坡下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大概确定了方向,也准备出发了。却突然心有所感地转过头。 他看到不远处树丛的阴影里孤零零站着的女孩。她为什么也还没有出发?明柯有些担心地走近了些,但女孩很快就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跑进林子里。 她好像在哭。明柯有些担心,但又不确定,而且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他的关心好像没什么道理。 明柯咧了咧嘴,转身也上山了。 他走的是很少村民知道的一条小道,这条小道不是人工践踏出来,而是在密林里近乎天然形成的,如果他不是每天都要花大半天的时间进山砍柴,也不可能知道。 这条小路相对于村民常走的山路来说崎岖了许多,但叶明柯直觉地认为这一路肯定没那么简单,那条大路估计被学堂的先生设计了陷阱之类的。 “夫子可是学问人,肯定不像我这个砍柴的一样是在山里长大的。这条路估计夫子也不知道,没准我这次真能顺顺利利地爬过这座山呢。” 明柯有些得意地想。 山路很陡,明柯手脚并用,像只在山中长大的猿猴般灵活地借助树藤,枝杈,凭借着一身的怪力与对这片山野的熟悉快速地攀登着。 但过了没多久,他眼前的一切好像渐渐模糊了起来。他第一次停了下来,用手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汗水湿了眼,但就在短短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变得更模糊了。 起雾了?明柯有些诧异,抬头望去,但见前方不远处的树木只剩下朦胧的树影,白茫茫的雾气凭空出现般笼罩了整片山林。这片山野起雾是很常见的。 但雾气一般都是在清晨,刚才明明太阳出来后雾气已经散去了,怎么突然间又起了这么大的雾? 难道是夫子?随随便便改变一山一地的气候?如果真的是夫子的话那道术真的是太帅了!明柯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兴奋了起来。 他放慢了速度,毕竟他选择的这条路实在是太崎岖了。他又走了一会,突然停住了,他好像听见了不远处有低低的哭泣声。 那声音很模糊,在他的身后,他也看不清人影。但听到那个声音,他莫名地想起了女孩进山林前在阴影里仿佛擦去眼泪般抹了一下眼睛,想起了女孩那句清亮而认真地回答。 “白乔乔。” 我们告诉了彼此的名字,或许我们能算是朋友了吧……或许还不算朋友,但是…… 叶明柯犹豫着,脚步却一步步地往后退,往那个声音的来处退,他不确定,不自信,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走。 总有些人能在人海中第一眼就注意到某些人,只要他们都是有着相同特质的异类,即使他们都只是汪洋中的一滴。 或许他本质上是个太害怕孤单却又孤单了太久的孩子吧,所以每一个可能成为他朋友的人,他都会不计代价地付出,不由自主地靠近。 就仿佛他认识陶尧时,只因为陶尧是第一个没有叫他怪物的孩子,他便为陶尧一个人挡下了镇上十几个孩子的拳脚。 他是个太害怕孤单却又孤单了太久的孩子。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四章 林中恐 叶明柯拨开树看到了那女孩。 他的感觉没有错,那确实是女孩的声音。 “你怎么了?”明柯走到抱着膝盖低声哭泣的乔乔面前蹲了下来,发现不久前还干干净净的纸人儿现在却转眼间变得邋邋遢遢、像个弄脏了的布娃娃。 白乔乔抬起头来,黑色的秀发里还夹着几片嫩黄的树叶,一张小脸脏兮兮的,横横竖竖划了几道黑痕,她的眼睛依旧朦朦胧胧的,但这次氤氲的不是雾气,而是泪光。 “我完成不了学堂入试了。我的脚受伤了。我不认识路。”她的声音沙哑的哽咽,“我从来没有来过山上。我爬不过这座山。” “别怕,也不要哭喽,我龙姨说过,女孩子哭多会变丑的。” 明柯靠近了她,轻轻为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与黑痕,龇牙咧嘴地朝她做了个鬼脸后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了手,说。 “起来。” 白乔乔抬起头看着男孩干净明亮的眼,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手。叶明柯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然后自己蹲下身去,轻轻碰了碰女孩明显只是虚踏着的右脚,乔乔右脚有点畏惧疼痛地颤了颤。 “是从山上摔下来了吗?”明柯有些心疼地问。 “嗯。”乔乔点了点头。 “应该是有些崴到了,最好暂时不要走路了。”叶明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然后转身弯腰背对着白乔乔。 “上来吧,我背你。”叶明柯声音很轻快。 白乔乔有些呆呆地歪着头看着男孩,在想着什么一般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我背不动的,我可以背比你重很多倍的木头呢。哈哈,你是不是不相信?”叶明柯笑着说道。 “我相信。”乔乔轻轻地说,“我看过你背木头很多很多次。” 明柯并不知道,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女孩的眼里一道奇迹的风景。 因为身体虚弱只能常年卧病在家的女孩,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单薄瘦弱的男孩,在暮光里,在晨光里,背着小山一样的木材,一次次从她的窗口走过。 女孩总是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么瘦弱却那么有力量的男孩,怎么这么辛苦的男孩可以拥有那么干净明媚的笑容。 他身上有她渴望却缺失的东西。 她轻轻地趴上男孩瘦削单薄的后背。明柯有些小心翼翼地背起她。 她很轻。明柯笑了。跟他平时背的木材相比,她真的轻的像个纸片人,或者像布娃娃,或者……像个梦。明柯想起初见时女孩对着青溪说的话与女孩永远朦胧着雾气的双眼,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他紧了紧背后女孩的双腿,才驱走忽然涌上他心头的奇怪的感觉。 山路实在是太崎岖了,背着乔乔没有双手辅助的明柯走得很是艰难。所以他找了一根树藤,把自己和乔乔牢牢地捆在一起,解放了自己的双手。 解放了双手后的叶明柯仿佛又变成了一只生活在山林里的灵活的猿猴,即便是在雾气弥漫的山林里,他依旧能够准确地借助一切能借助的着力点,时而借着树藤荡上山坡,时而从土坡上快速地跑下,在千钧一发间准确地踩到草丛里可以卸力的石头,在看似没有路的密林里,攀爬纵跃着前进。 乔乔趴在他身后,惊奇地看着身旁掠过的风景,原本迷蒙着雾气的双眼睁得大极了。 这就是他的世界吗?她躺在弥漫着药香的小屋里时,曾不只一次看着窗外砍柴归来的男孩想象着他过的生活。那应该是充满活力与阳光的很神奇的生活吧。 确实是很神奇的生活,乔乔趴在明柯背上歪着脑袋想,确实是个很神奇的男孩。 明柯第三次停下来。他半张开嘴,口鼻一起用力地急促而有节奏地呼吸着。 他确实有些累了,但或许是早餐加了蛋缘故或许是因为背上背着的是他新认识的朋友,他感觉还没有往常那么累,更不需要停下来。 他停下来的原因是山林里的雾气更浓了,原本只是几十米外的树木看不清,现在除了离他身边很近的几棵树木之外,其余都淹没在茫茫的雾海中。 白乔乔因为明柯这一停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四周的雾气原来已经这么浓了,而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安静。不,也不是安静。白乔乔仔细地去听林子里的声音,却发现原本以为安静的林子里四面八方响起窸窸窣窣的令人不安的骚动的声音。 “明柯。”乔乔第一次叫明柯的名字,她的声音担心且隐含着恐惧。 叶明柯也听到了四面八方令人不安的声音。 他也很害怕。未知的恐惧最是可怕。 “别怕,是风声。” 但他伪装着微笑地轻快地对女孩说。 “原来是风声。”乔乔在他的背上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她依旧很害怕,但她不想把自己的恐惧传递给已经很辛苦的男孩。 但那真的是风声吗? 雾气还在加浓,而四面八方那怪异的声音随着翻涌的雾气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 叶明柯想要加快速度逃离这个地方,但是受限严重的视野极大地限制了他的速度。 那真的是风声吗? 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有风的流动。 而那些声音让叶明柯想起了某一次他在山中休息不小心睡了过去,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脖子微凉,耳边传来“嘶嘶”的轻响。 他感觉好梦被打扰了,嘟嚷着下意识地抓住脖子上的什么东西丢了出去。丢出去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惊醒过来,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条被他甩出去的毒蛇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一次经历给给叶明柯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让他从此以后都再也不敢在林子里打瞌睡。 而如今满林子都是他记忆里那种“嘶嘶”的轻响…… 白乔乔趴在明柯的背后,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和他瘦削的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甚至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他也很害怕吧。白乔乔举起她纤细洁白的右手,仔细地看着,她的手也在剧烈地颤抖,如果是自己的话,会不会已经恐惧到走不下去? 但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即便那么恐惧了,他的呼吸却一直是那么规律而有节奏,他该踏出去的脚步依旧是那么稳定。 是的,叶明柯也在害怕。他也害怕疼痛,害怕饥饿,害怕黑暗,害怕被人厌恶被人叫做怪物。 他还是个那么小小的孩子,却因为天生的怪病而那么的与别人不一样,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与恐惧。他也曾因为那些痛苦与恐惧而放弃砍柴蜷缩在小屋的墙角里整夜的哭泣。 而剑叔并没有轻声细语地劝慰他,甚至连一向疼他的龙姨他也不允许她接近。 他只是坐在他的轮椅上,在燃烧得通红的烘炉前用他仅存的左手握着铁锤打了一夜的铁。 “哪一个是你?”在一声声单调而沉静的打铁声中他问,“哪一个是你?” “想要不再发病好好活下去的那个是你?还是害怕劳累害怕蛇虫的那个是你?” “爱你的人眼中的你是你?还是厌恶你的人眼中的你是你?” 叶明柯一直不明白剑叔。他爱这个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他人生目前所有时光的男人,但有时他也恨他的残酷。 他对他从来不像个孩子。他不骗他,不逼他,不鼓励他,他只是在当他的命运来敲门时,当他无其他路可走时,冷静到有些冷漠地告诉他他仅有的那条路在哪里。 叶明柯曾经以为自己肯定走不下去那条路。但神奇的是他居然就这么一年年长大了。 他在与饥饿的战斗中学会了忍耐。他在野蛮的丛林里获得了勇气与远超他这个年纪的力量与灵敏,他在远离同龄人的孤独里一次次的回想剑叔那一夜的话,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这个无名的小镇里多了一个有着最明亮的眼睛,最干净笑容的背山的稚子。 明柯一次次地深呼吸。一切都是假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肯定都是假的。 但四周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柯甚至能根据声音在脑海里勾勒出雾气里蛇趟过的落叶爬行的轨迹,他阻止不了自己下意识的去想就在几步外完全被雾气遮挡的树林里是不是已经爬满了那种他最恐惧的生物。 一定是假的,这片林子里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么多那种东西是吧?不要害怕就好,不要害怕就好。而且……如果我也害怕到不敢走下去,她怎么办呢? 背上的女孩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他背后的衣裳,但她没有被吓到哭泣,虽然她紧紧攥住他衣裳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她也在努力地勇敢吧。叶明柯握了握汗津津的手掌,抓住眼前的山草,一步一步努力向上攀登着。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五章 少年与虎 叶明柯背着乔乔在雾气与林中的窸窣声中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的雾气渐渐好像淡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窸窣声渐渐远去了。 叶明柯松了一大口气,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水,两个人刚才一路上都没敢说话,怕一出声可能就会惊到雾里的那些东西。 “它们走了吗?”白乔乔声音怯怯地问。 “没听见什么声音了,应该没事了。”叶明柯一放松下来本来走得还挺快的步伐一下子乱了,喘气声也跟着变形了。 “我们休息一下吧。”叶明柯步履蹒跚着靠到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身心皆疲地缓缓坐到树下的地面。 “原来刚才你真的那么害怕啊?”乔乔在他背后笑了,她卷起衣袖,从后面替明柯擦去脸上的汗水。 叶明柯背着乔乔,乔乔靠着树,明柯要靠着树其实就是半靠在乔乔怀里。 他精疲力尽地摊开双手双脚,半眯着眼。 “当然啦,我最害怕的东西就是那些滑滑腻腻的蛇了。你不知道我有一次就是像这样在树下休息,不小心睡着了。结果有一条蛇就缠到我的脖子上,。叶明柯说到后面有些激动地用手比划了个圆圈。 “那后来呢?你怎么办?”白乔乔好奇地问。 “后来我一把揪住那条蛇把它一下子丢了出去。厉害吧?”叶明柯得意地道。 “你不害怕吗?”乔乔更好奇了。 “呃……其实是我还没睡醒,来不及怕。”叶明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乔乔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林子里的雾气还在飘荡着,晦暗的林子里的男孩女孩却仿佛会自己发光,笑得很灿烂。他们紧靠着彼此,仿佛已经非常熟悉。 “那你呢?你害怕蛇吗?刚才我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呢?”叶明柯也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不常哭的。我很少出门,没见过蛇,不过还是有点害怕。”白乔乔认真地回答。 “这样啊。”叶明柯敏感地感受到女孩话里隐藏的失落,他有些小心地问,“你为什么很少出门?” “我身体不好,经常要吃药,而且有时候会做很奇怪的梦,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的,我伯母和阿伯就不允许我出门。”白乔乔回答道。 “没事,我们是朋友了。以后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如果你身体好一些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偷偷跑出去。” 叶明柯回过头,明亮的眼撞上了乔乔朦朦胧胧的眼睛,他认真地看着乔乔,眼里含着真诚的笑意。 “好啊。”白乔乔垂下眼睑,轻轻地回答。 “那说好了哦。不过我们现在该继续出发了。”叶明柯说道。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紧了紧和乔乔绑在一起的树藤,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的白雾似乎又加重了,叶明柯不敢走快,背着乔乔慢慢摸索着前进。 “乔乔,那你有最害怕的东西吗?”叶明柯一边走,一边问道。 “我最害怕老虎。”乔乔回答道。 “老虎?为什么?”叶明柯问。 “因为我们家里有一幅很可怕的老虎的画。每次我不听话,我阿伯就会吓我说老虎要来叼走不听话的孩子了。然后我做噩梦就经常会梦见那只可怕的老虎。” “哈哈,你居然会被一幅画上的老虎给吓到,呃……”叶明柯突然警觉地收声停住。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白雾。 身后的白雾涌动,雾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逐渐地向他们靠近。 这时他们听到了沉重的呼噜声。 迷雾翻滚着分开,那个阴影逐渐地显现出来。明柯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肚子有点抽筋。他甚至没感觉到背后的乔乔已经紧张到抓住他后背的手上的指甲陷入了他的皮肤里。 “乔乔,你家画上的老虎是不是白色的?” “是的。” “它头上是不是有两道金色的条纹?” “是的。” “那这一只老虎一定是假的吧?夫子弄出来的吧。”一个巨大的虎头从浓雾里探出来,叶明柯的声音已经紧张到扭曲变形,“不过一场学堂入试,怎么会这么难啊?” 那巨大的虎头探到他们身边,一股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明柯和乔乔两个人僵立着,一动不敢动。乔乔把头埋到明柯的肩膀上,明柯则用尽全部的勇气直视着眼前那双赤红暴虐的眼。 这确实是一只长相极其凶狠可怕的老虎,全身覆盖着惨白色的长长的毛发,配上那双猩红的眼就像一只白色的恶鬼。 “应该是假的吧。”明柯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眼前这头白虎是如此的真实,他脸上甚至能感受到这头白虎呼出的热气。 白虎慢慢把头缩回,明柯松了一口气,或许白虎很快就会像树林里那些奇怪的窸窣声一样消失吧。突然他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他全身寒毛都竖起了,下意识地蜷缩凌空翻滚出去。 “嘶” 他的右臂被划开几道血痕,但他的翻滚看似措手不及,却“巧合地”双手撞到了离得最近的一棵树上,他双手甫一接触到树,便如同灵活的猿猴般攀爬而上。 一阵猛烈的腥风袭来,明柯险而又险地先上攀爬避开,但身下的那棵树却“嘎吱”一声,缓缓向下倾倒,明柯竭尽全力地一跃,跳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几下借力攀爬,又到了树顶。 “呼”“呼”明柯剧烈地喘息着,一手抓住一根细细的树枝,一脚踏在树干上,身子半倾,一手按着自己瘦弱单薄的胸膛,面色潮红。 刚才那一瞬生死间的挣扎,是他记忆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如果不是他从小就有的怪力,以及他在不确定白虎是否是幻觉时便已在脑海中演练了数十次应急措施,可能他这个时候已经成为正在树下兜圈那货的腹中食了。 “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死不了。生命是世间脆弱得可笑的东西,如果不想死,就永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着。” 这是他四岁第一次入林砍树被蜜蜂咬伤时剑叔对他说的话,那句话随着被蜇伤处钻心的疼痛一起刻在他的心里,在之后的多年岁月里一次次的遇险中渐渐成为他下意识的习惯。 这个习惯又救了他一次。 “冷静。”少年深深地吸气,哪一个是我?想要活下去的那个还是恐惧到无力的那个,他在心里默问,而后冷酷地杀死那个恐惧到无力的自己。 他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树下虎视眈眈的白虎,脑海中思绪电转,竭尽全力地思考。 他最大的倚仗其实不是他成长到十岁就有比一般成年男子稍强一些的力量,而是他的灵敏与速度。这是因为他远比成年男子瘦小轻盈的身体。 速度等于力量除于质量,这是剑叔说过的话,所以正常情况下他的速度约是两倍于普通成年男子,在山林中甚至两倍有余,但这能不能逃过树下那只老虎的捕杀也很难说,更别说现在他背上多了个乔乔,所以他们现在落地几乎必死! 对了乔乔,他忙侧过脸看了一眼背后的女孩,发现乔乔不知道是因为震荡还是惊吓过度已经晕了过去。 就这一刹那的分神,树下白虎已经扑出,不是向上,而是直撞树干。 “轰”“嘎吱” 无数树叶震落,并不粗壮的树干剧烈摇晃着倾倒,而看似没有防备的叶明柯在白虎扑出的瞬间双脚一弹,身子如同猿猴般荡着树枝跃到另一棵树上。 一场树上树下惊心动魄的扑杀与反扑杀的就此展开。 这片林子的树并不粗壮,即便白虎一次撞不倒,那剧烈的震荡也很可能直接把他们晃到地上,所以只有躲避,一次次地躲避,还好自然界生物竭力生存的法则决定了树木会争取每一寸有阳光的缝隙,所以至少在林子的顶部树冠基本是相连的,叶明柯才能一次次地从一棵树跃往另一棵树。 但他知道自己是在赌命,他原本明澈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必须在一次次电光火石的刹那判断如何跳到另一棵树,判断跳到哪一棵,判断何时跳。只要有一次,只要有一次他判断慢了一分被震落树顶,或者他选择借力的树枝不够承受两人的重量使他们掉落,这场扑杀的结局就是他们死! 而且,那只白虎实在太过于诡异恐怖! 叶明柯借力像要荡向前面的那棵树,身形刚荡出去的瞬间他突然反手又握住另一根树枝转而荡向右边的树。 “轰”前面的那棵树被白虎扑撞得树叶乱颤,如果刚才明柯没有临时警觉转向,或许已经被震落下来。 不知何时山林中下起了雨,早春冰冷入骨的雨淅淅沥沥地笼罩了整片山林。 白雾愈加浓厚,天地间变成了水汽的世界,潮湿得令人心情阴沉出水来。 这场猎杀越来越危险了。 叶明柯握着湿漉漉的树枝,眼睛冷冷与树下白虎那双赤红暴虐的眼睛对峙着,手心发冷,心底也发冷,但冰冷的雨丝淋到他身上时却腾起一阵清雾。全神贯注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变成血红,滚烫无比。 他只觉得树下的那个东西不是一只老虎,而是一只白色的恶鬼。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六章 林深不知处 “穷追不舍,诡诈妖异。这真的只是一只老虎吗?”叶明柯深深地呼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侧耳倾听。 林中十分静谧,除了淅淅沥沥地落雨声之外仿佛就只有树下白虎踏破落叶的声音,但明柯听到了别的声音,一个他从起始逃跑就一直在追寻的声音。 “不远了。”他低低呢喃了一声,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弃枝起跃,攀上另一棵树,不管背后传来的树木倒塌声,再次跃起扑向下一棵树。 树与树,生与死,叶明柯听不到满林子淅淅沥沥地雨声,只听得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前方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微响。 近了,近了!流水声! 透过树木的掩映已经可以看到林间前方那条山间小溪,叶明柯居然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速度再度暴涨,如风一般掠过一棵棵树木,甚至比地上追逐的白虎短时间内还要更快一分。 快,再快! 终于,临近小溪。 叶明柯如同一颗炮弹般从树上猛然扑下,炸起无数泥浆。背上背着的那个女孩决定了他不能用落地翻滚来卸力,而只能选择这么暴烈的方式,他仿佛听到自己骨骼的哀响,但他完全没有时间去想,他只是奋力向溪流狂奔! 这场生死间的猎杀他只犯了这唯一的一个错误,但荒谬的是正是这唯一的一个错误救了他。 落地处距离溪流不过十几米,但明柯感觉却是那么的漫长,背上是那么的沉重,脚下的泥是那么的绵软,脚步是那么的无力。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的慢? 思绪仿佛把短短的瞬间拉得无比的漫长。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带起他的发丝向前飞掠,飞掠,飞掠,飞! “砰” 最后一步重重踩下,积水四溅,叶明柯整个人跳起来,如同一只鹰隼般飞掠向前方湍急的溪流。 起跳的刹那他后颈的寒毛清晰地感受到白虎飞扑而来裹挟的腥风已经触及了他,他在空中猛然扭身,寒光一闪,从靴子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扎向身后的白虎,而白虎锋利的前爪已经抓破他的衣裳,他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握住那只虎爪。 “嘶”“噗”“吼”“轰” 血光、虎啸、呼痛声交织绽放在人与虎之间,而后叶明柯拽着白虎的一只爪子一同重重坠入溪流中,轰然炸起一大片水花。 水,湍急的水,鲜血晕染飘散的水。 叶明柯落入水中,第一反应仍是用手中的匕首奋力地去扎左手抓着的白虎,却突然感觉左手一空,右手的匕首也扎了一个空。 “怎么回事?” 叶明柯头脑一片混乱,大意间吞了一大口水呛到喉咙里,忙再屏住气奋力向上游去,却被一股水下一股汹涌的暗流冲得失去了平衡在水中翻滚起来。 他用力地扑腾着,感觉胸口越来越憋闷,四肢却是那么的无力,他仰首望着透过水面的天光,瞪得大极的瞳孔里满是恐惧与不甘。仿佛听到了他内心强烈的祈求,一股暗涌不知道撞到什么突然回流把他向上托举,一借到力的他疯狂向上游动。 “哗” 他的头终于露出水面,他咳出喉咙里的水,用力地呼吸着,从未感觉空气如此甘甜。 但他只来得及吸几口气,一根在河里漂流的树干随着汹涌的水流重重撞上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但他野兽般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抱住这根既是夺命的魔鬼,也是救命的贵人的巨大木头。 他调整姿势爬上木头,随着木头在水里浮沉,耳边尽是轰隆的水声,眼角余光看去不知道他们已经被这条河流冲到何处,两岸在他眼中看来是那么的遥远,让他实在是一点勇气横渡都没有。 胸口被虎爪抓伤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长途的奔走挣扎让他的体力已经枯竭,他现在只感觉眼前发黑,耳朵轰鸣,随时可能昏死过去,他强撑着用昏迷之前最后一点力气与意识解下绑住白乔乔的其中一根藤蔓,把他们和身下那根木头绑在一起。而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白乔乔在叶明柯昏迷前就醒过来了。她在叶明柯入水时就被水呛醒过来,如果不是叶明柯及时游到水面上她可能也要被淹死在溪里。 露出水面后的她一直大声地在和叶明柯说话,可惜在轰隆的水声的掩盖下,叶明柯那时已经模糊的意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 当叶明柯解下她身上的一根藤蔓时,她惊恐地以为叶明柯准备把她丢弃在河里。但她很快就看到那个濒临昏迷的男孩用藤蔓一圈圈地把她和自己和身下的木头紧紧绑在一起。 他没有说过一句不抛弃,他只是默默地背起她,便再也不曾放下。 在雨后暴涨的溪流乘着原木漂流是一件极其危险、极其折磨人神经的事情。 白乔乔紧紧抿住自己苍白的嘴唇,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水面。叶明柯昏迷前捆绑的藤蔓并不牢固,乔乔解下其他的几根藤蔓一根根加固。木头有时会卡在溪流中央的礁石上,乔乔一点一点调整木头的角度,再靠溪水越过礁石。 毕竟他已经那么勇敢,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她怎么可以轻易地因为害怕而放弃。 也不知被溪水冲出了多远,木头终于搁浅在一处浅滩里。乔乔解开藤蔓,把叶明柯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搭到自己的左肩上,用自己的右肩扶住叶明柯,半拖半扛地挣扎着一起上了岸。叶明柯对她来说有点重,却也不是那么的难以负担,因为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单薄瘦弱。 天色已经薄暮。山林中阴雨连绵,更显昏暗。站在溪边望向不远处山林的乔乔面对前方那庞大而恐怖的黑暗显得无比无助与孤单。 昏暗,但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只能依稀让人看到模糊而不确定的影子的恐怖的昏暗。寂静,但不是绝对的寂静,而是隐约的难辨方向的令人不安的窸窣轻响。 恐惧,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又悄悄钻进白乔乔的心里。她不想不敢不愿踏入前方那片恐怖的黑暗。 但是....... 女孩抬头望向阴雨连绵的晦暗天空,雨还在下,冰冷的春雨正在继续夺取他们已经冻到麻木的幼小身体里残存不多的热量,而溪流还在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这里给淹没。 走吧,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样勇敢。 白乔乔贝齿咬住的嘴唇已经渗出了鲜血,连站着都摇摇摆摆的她半扛着叶明柯摇摇摆摆地走向黑暗的山林。 走吧,找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就好。 可是哪里没有这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雨呢? 好累好冷。 曾经纤细明净如一张白纸的乔乔,仿佛变成了一个被泥水打湿的纸片人。她在山林的泥水里一步步挣扎着前行,泥水沾满了她白色的衣裳与洁白如玉的脸庞。 好累好冷。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几百米?或许只有几十米而已,但她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再也走不动。 而冰冷的可怕的无处不在的雨,穿过山林层层的枝叶,汇成沉重冰冷的水流,一次次打在他们身上、脸上,她感到恐惧,或许他们永远也逃不开这些冰冷的触手。 对,手,鼻子里腐烂的气息,远处隐隐的不知名的怪叫,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着他们,可能他们下一刻就会被这无数只手拉进脚下的烂泥里,一起腐烂在这里。 白乔乔真的坚持不住了,她停住了,这一次停住很可能他们便会永远倒在原地。她抬头望向头顶,除了坠下的水流反射着几不可见的光,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森严如狱的黑暗。 无处可去了。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不听话一定要来参加学堂试验吧,自己就应该永远留在家里守着孤独的药炉。自己一定是个不祥的女孩吧,她想,不然为什么从小会梦到那些不好的东西?为什么梦里恐惧的白虎会走进现实里?如果没有自己的话,那么勇敢那么强大的他也就不会死了吧。 女孩如同一枝陷入泥潭中的白莲花,委顿地慢慢坐倒在泥水里,抱着昏迷不醒的男孩。她紧紧地抱住男孩,在这冰冷黑暗的夜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一点点温暖。 她看着男孩也沾满泥水的脸颊,用自己唯一一角还算没有泥水的衣袖为男孩擦去脸上的泥水。看着男孩紧闭的双眼,瘦削清秀的脸庞,她突然有点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也算是一种拥有吧。他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自己也有朋友了呢。 她用力拥抱这最后的一丝暖意,意识渐渐远去,暖意渐渐消散,冰冷变成了麻木,黑暗,变成虚无。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钟声! “铛” 悠扬而富有穿透力的钟声,压盖了满林雨声的钟声,代表着人间香火光明的钟声,慈悲救世的钟声。 白乔乔从冰冷与绝望中惊醒,她奋力从泥沼中挣扎着爬起,仰首侧耳倾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铛” 仿佛在回应她的想法,又一声宏亮的钟声穿透风雨与黑暗而来。 白乔乔竭尽全力地拉起地上的叶明柯,在黑暗中瞪大了她原本朦胧的双眼,摸索着一步步走向钟声! “明柯,别死啊,我们还没有真正成为朋友呢。” 她轻轻地对男孩说,尽管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到无声。 PS.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三尺拜谢!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七章 山神夜雨 经历过绝望的人,对希望甚至会产生虔诚的信仰。 久困于黑暗的人,对光明的追逐往往如同扑火的飞蛾。 乔乔扶着明柯在黑暗里一步步挣扎着行走,她瞪大了眼睛想看到前方一丝的光明,但没有,只有黑暗,黑暗,还有黑暗。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前方的黑暗变得凝滞而坚硬,有东西挡住了他们的路。 不是林子里最常遇到的树,那片黑暗占据了很大的平面。 乔乔伸出了手去触碰那片奇怪的黑暗,入手有青苔粗糙与柔软的质感,但她还是很快从那熟悉的手感判断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墙,常被忽略却为人类提供了安全与温暖的墙。 有墙往往就有房子,有房子便能逃开雨的冰冷的鞭子。 心间溢出的喜悦给予了女孩更多一分的力量,她一手摸着墙顺着墙走,寻找着有墙便应该会有的门。 一步一步,一圈一圈。 绝望一点点地又溢出她的心间,她越走越快,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止绕了一圈,那应该是个常见的四方形的房子,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四面都只有墙壁没有门。 她踉跄地奔走着,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她恐惧,难道他们要冻死在一间触手可及却永远进不去的房子前吗? 冻死?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雨水打湿,而且脚下好像也不是烂泥,而是坚硬干燥的地面。 是雨停了吗?但就算雨停了,树叶的积水也会滴落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满林子的落雨声还在,就是感觉远了点。她贴近墙面,感觉落雨声清晰了一些。 那么,他们到底是在墙外还是在墙内? 她弯腰摸了一把地面,是干燥的的野草。应该是在墙内。那么,他们什么时候进到墙内?乔乔想了一会,疲惫恍惚的精神很快便使她放弃了这个问题。 不管怎样?温暖干燥的墙内比墙外相比幸福了许多许多。 她想着用干燥的野草点一堆火,但是黑暗中没有火源的她也不知道如何着手。她只能摸索着找了一处两个人可以倚靠休息的干燥墙角。 她本还想着在这片陌生的黑暗里应该有人守夜到天明,但精疲力尽的她很快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昏睡过去。 长夜幽幽,黑暗中她恍惚间感觉有人站在他们身前,轻轻地叹息。 然后,这个夜好像便变得温暖起来。 醒来,有久违的光明,但暗淡着,看不出是黎明还是黄昏,或者都不是吧,毕竟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 黯淡的天光里,可以看到挡在面前的是一个倒塌的香炉,足有半人高,挡住了乔乔的大部分视线。 乔乔转过头,看到身边的明柯还在,不由就有些安心,但看到明柯还在昏迷着,而且眉头紧皱,好像在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又忍不住地担心。 她学着家里的大人一样伸出手去摸明柯的额头,入手滚烫。 发烧了。怎么办呢?对了,应该点堆火。 乔乔觉得头还是有点痛,而且全身隐隐作痛,但还是挣扎着爬起身来四处探看。 就如那个香炉所昭示的,这是个庙,而且是个破败的庙,建在山里,应该是个破败的山神庙。 庙里的地面长着许多乱草,庙顶有些地方也坍塌了,漏下几帘冷雨。庙门早已倒塌,而且奇怪的是这个庙门没有门槛。 难怪自己昨晚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乔乔想,但还是感觉昨晚那件事有点奇怪。 乔乔走了几步,突然草丛里好几只老鼠被惊动跑了出来,把乔乔吓得一叫。 那些老鼠被叫声吓得跑得更快了,其中几只蹿向庙后,突然传来“铛”的一声清亮的钟响。 乔乔拨开杂草,看到了刚被老鼠撞到还在微微清颤的废弃古钟,这大概就是昨晚救了他们一命的钟声了。 乔乔视线上移,看到了铺满灰尘的香案和这庙里供奉的神像。看到神像的一瞬间乔乔禁不住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那神像太过于吓人,而是那神像实在是有点太......帅气。 帅气这个词用来描绘神灵甚至有些涉嫌不敬。神灵应该是庄严地、高远的,但这个神像虽然也面敷金粉,且因久无人参拜沾满灰尘与蛛网,但是依旧隐约看出他俊逸潇洒的模样,像一个洒脱不羁的美男子,充满人间烟火气,像是.....像是那个没有门槛的庙门。 乔乔合起小小的双手,跪地朝神像诚心诚意地一拜,抬起头来,眼角余光却突然注意到香案上有两颗打火石,不由喜出望外,朝神像恭恭敬敬地三次叩拜。 抬起头来时,却觉得眼前花了一下,她好像看见神像朝她笑了笑,定睛一看,神像却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乔乔瞪大了她朦胧的双眼,有些恐惧又有些不确定,但还是恐惧,她再次三叩首,双手合十地默默祷告。 “山神老爷,请您保佑明柯和乔乔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家。乔乔保证,以后一定听伯母的话,再也不出门了。” “如果……如果我们两个人一定要有一个人留在大山里陪老爷您的话,那……那就选乔乔吧。” “乔乔偷偷干了好多坏事,不说这一次非要来参加试炼,害了明柯哥哥。伯伯还说我一出生就克死了爸爸妈妈,虽然我也不懂得什么叫克死。” “我还从小睡觉就不安稳,天天夜里哭闹,惹得伯母睡不好常常说要把我丢掉。我还把伯母煮了很久给我的药偷偷倒掉了好多次。我还因为生气伯伯伯母合起来骂我,把伯伯最爱的烟叶子丢进茅房里,让伯伯和伯母吵起架来给我解气。我还偷偷给外面那群骂我病仔的小孩们一个个取了最难听最恶毒的外号。” “我还.......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孩子,你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一个吧。” 乔乔一件件数着,心中越来越惶恐不安,哽咽着流泪,但祷告完毕后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乔乔反而不害怕了,她用力擦掉眼角的泪珠,站起身来取过香案上的打火石,回到明柯身旁后四处找来干草,在失败了好几次后终于点起了火堆。 火焰很温暖,乔乔舒展双手双臂去感受身前的温暖,舒服得眯起了眼,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却发现火光中明柯清澈的双眼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乔乔有点害羞地重新抱膝而坐,又看见明柯眼睛里清明的神意,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红了脸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叶明柯眯起眼,有些狡黠地答道。他说完双手撑地,想要坐起身来,起身一半却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剧痛,差点又倒回去,乔乔忙伸出手扶住他,帮他靠着墙壁坐好。 叶明柯解开自己上衣,细细查看了一下伤口。表面看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被白虎抓伤的几道狰狞血痕,还在火辣辣地发疼。 但明柯感觉这不是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被木头撞上的那刻受的内伤,他虽然看不见外在的伤口,但手指轻压到胸口便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 情况很不乐观,但也不是不是没有办法。冷静,做到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叶明柯闭上双眼,尽可能冷静地思索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境。 白乔乔看着叶明柯紧皱思索的眉头,没有之前那么担心了。毕竟,他醒过来了。 “我们是从河流里漂流过来的吗?”过了一会,叶明柯问。 “是的。”白乔乔回答。 “这座山神庙你之前来过吗?” “没有。” “你还能够再找到那条河流吗?” “可能可以吧。昨天晚上我太累了,应该走不了多远的。”白乔乔皱起小眉,思索判断道。 “乔乔。”叶明柯睁开眼,认真地看着白乔乔的眼睛,他明澈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几分恐惧,但更多的是努力的坚定,“可能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 “为什么?”白乔乔看着叶明柯的双眼,感受到了男孩想要给予她的勇气,所以她虽然也感到恐惧,但并没有被那句恐怖的话语吓倒。 叶明柯看到白乔乔还能保持镇定,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从小砍柴,所以没有封禁的几座山我都很熟悉,但是我没有见过这座山神庙,而且我记得不错的话,昨天那座山比邻的几座山都是被封禁的山,而且我们是漂流过来的。” “封禁的神山人是进不来的,但是我们是被河流带进来的,所以这里可能就是封禁的神山。” “我们不知道村里的大人们能不能猜到我们是走进神山里来了?他们又有没有进入封禁的神山的办法?所以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 “我们要想办法自己出去。那条河流就是我们出去的最大线索。” 叶明柯为了怕乔乔太过害怕,所以一口气把自己判断的情况还有脱困的放方向都说了出来,然后静静地看着乔乔。 乔乔也抬起眼看着他,她的小手紧紧揪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小裙子。她看着他,这个十岁的胆怯的柔弱的小女孩没有哭闹、没有流泪,她只是看着她,轻轻的问。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PS.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三尺万分拜谢!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八章 清欢 她相信他。 而且,她虽然柔弱,内心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虽然也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子。 明柯注意到她恐惧得紧抓住裙子的小手,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她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感受到那只手,乔乔有些脸红,明柯却没想那么多,因为他一直也是这样对陶尧的,生而神灵的他已经习惯了作为大哥哥的身份守护着身边的朋友,即便看上去他是最矮小的那个。 “其实没事的,只要我养好伤,我可是山里的猴子,沿着溪流我一定能带你出去的。”他安慰道。 “至于怎么养好伤......”叶明柯说到这里,眼神发亮,还突然有点流口水,看到乔乔看着自己奇怪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巴,咧嘴傻笑道:“我只需要吃,吃肉,吃很多肉,然后长长地睡一觉就好了,很快的。” “真的?”白乔乔瞪大了朦胧的双眼。 “当然。”叶明柯继续傻笑,觉得自己又要流口水了,连忙收敛,正襟危坐。 “可是,我们吃什么啊?”乔乔低下头,摸了摸肚子,空荡荡的肚子发出咕咕的闷响,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吃什么?” 这是个问题。 叶明柯开始从身上掏东西,一把小匕首、几块干粮、两颗打火石,然后是调理包、调料包和调料包。东西都还在,就连干粮也因为要预防小镇多雨的气候包了好几层防水布,所以在河里漂了那么久也只进了一点水。 两个人对着那几块最多只能凑合一顿的干粮发呆。 突然旁边“叽叽”“叽叽”传来几声鼠鸣,杂草丛里窜过几只肥硕的鼠。 叶明柯看呆了眼,又开始流口水了,乔乔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微变,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那不是老鼠。”叶明柯注意到乔乔神色的变化,转过头想要解释,“那是田鼠。” 乔乔不说话,悄悄挪远了一点。 “我跟你说,田鼠比老鼠口感好很多哦,田鼠没有那种体味,可好吃了。”明柯眼神发亮。 乔乔脸色有点发白,又悄悄挪远了一点。 “田鼠是吃树叶树根的,只要洗干净,不脏的。”叶明柯还想继续解释。 “我吃干粮就好。”乔乔绷紧了小脸,弱弱却坚定地回答。 “一鼠顶三鸡,田鼠营养可比老母鸡还补呢。” “我吃干粮就好。”乔乔绷紧了小脸,弱弱却更坚定地回答。 “好吧。”叶明柯无力地摇了摇头,很替乔乔遗憾地叹气。 至于怎么抓田鼠,这对荒野求生小能手叶明柯同学来说并不是个难题。几根树枝做成活动触发装置,再加上一大块脱落的较重的壁石和一小块干粮就变成了一个简易却有效的捕鼠陷阱。 乔乔虽然说了只吃干粮,但实在看不过叶明柯拖着受伤且发烧的身体做陷阱,也跟着他忙前忙后了许久。 陷阱设好。老鼠还没有上钩呢,叶明柯已经支使乔乔去烧水准备洗田鼠了。 “乔乔,找到盛水的容器了吗?” 乔乔找来找去,找了好久,也只找到香案上的小香炉可以一用。 “乔乔你好慢啊。” 乔乔在神像前拜了又拜,又在那里叽叽咕咕地向神灵解释了好久,听到叶明柯的呼唤,才捧起香炉高声回应道。 “来啦,来啦。” “乔乔,香炉记得洗干净再装水啊。” “好嘛。” “乔乔,记得要到漏雨的地方直接接天空的雨水,不能用积水。” “知道啦。” “乔乔.....” “知道啦,知道啦,你再喊你的田鼠会被吓得永远也不会上钩啦。”被催了好几次的乔乔有些生气地叉起小腰,转过身气鼓鼓地回答道。 “好嘛。” 可听到不远处叶明柯学着自己软萌又不耐烦的声音回答,乔乔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下子就破功了。 笑声弥散,啰嗦急迫的明柯也消停了,整座小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除了天地间沙沙的落雨声还响着,就只有雨点打在面前渐渐盛满雨水的香炉发出叮叮咚咚的清响,溅起一圈圈扩散又回荡的涟漪。 很安静很安静。 乔乔抱着膝盖蹲下来看着渐渐盛满清亮雨水的香炉,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身前的香炉一样,充实得渐渐满溢。微微荡漾着,也感觉安宁澄澈。 她静静看着香炉水满。 然后两人架柴、堆草、点火,静静地等着水沸,等到两人间水气弥漫,如香烟缭绕,仿佛这个荒废多年的古庙突然又有了人间香火。 由于某人信誓旦旦保证百试百灵的捕鼠陷阱到目前一只田鼠也还没抓到,所以缭绕的宁静的水雾里,第一炉煮沸的水一半是给某个终于想起自己还没处理伤口的馋鬼清洗伤口,一半则被某个可爱的小姑娘用来整理仪容、梳洗打扮。 等到第二炉水沸,安静的山神庙里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明柯兴奋地一挑眉,咧嘴笑道。 “开张啦!大吉大利,大吉利市。” 那一声闷响确实是某人大吉大利的开始,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庙里传来一声又一声闷响,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小生灵落入某大魔王的手里。 到了天黑,哼着小曲的某人火堆上同时架了好几只烤得香喷喷、金黄油嫩的烤田鼠,还如同变魔术一般不断从身上摸出来各种调料包添加到烤田鼠上面。 小瓶的醋、盐、辣椒酱、香菇粉……一样接一样的,让乔乔刚开始还以为他实际不是去参加学堂入试,而是准备去野炊的。 闻着烤田鼠一阵又一阵扑鼻的香味,乔乔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镇上大人们进山林也常常会带干粮,但是他们好像不会带这些,你为什么身上带了那么多配料啊?” “为了吃好些啊。我可是立志要成为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啊!干粮这种东西,我一般只带个意思,不吃的。哦,对了,你手里的干粮,” 叶明柯一直紧紧盯着火堆上的烤田鼠注意着火候,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被乔乔正如小松鼠般捧着小口小口啃的干粮,看似随意地提醒道。 “你手里那干粮是我上上个月带的,一直没吃,又不好意思浪费。” “咔嚓。”乔乔小手里的干粮发出一声不堪重握的呻吟。 “哦。”乔乔扬起高冷的小脸,默默转了个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杂草,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手里坚硬的干粮。 即便肚子真的很饿了,但闻着那么香的味道,咬着那像是石头质感、木材口味的干粮,乔乔真的觉得好辛苦好委屈啊。 “乔乔,真的不试一下烤田鼠吗?” “又香又嫩的烤田鼠哦!” 一旁的明柯还在像诱惑人堕落的恶魔一样谆谆诱导着。 “我不!”乔乔抱紧了手里小小的干粮弱弱地反抗。 “加了香菇粉的烤田鼠欸,咬下去第一口弹滑、第二口香嫩。第三口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的烤田鼠欸!”明柯高高举着烤好了的田鼠大大地旋转了一圈,让更多的香味飘向背对着火堆的乔乔。 “我才不吃老鼠呢!”像是鼓励自己一般,乔乔抬起头对着前方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自言自语着。结果话音刚落,一枝插着田鼠肉的树枝伸到了她面前,香味扑鼻而来,让她忍不住哗啦啦地流下了口水。 “不是老鼠,是田鼠哦。”拿着树枝的明柯蹲到了她身边,又伸手很快地偷走乔乔手里的干粮,“不要吃干粮啦,干粮不好吃不健康而且也吃不饱的。” “相信我,这个肉很好吃的。而且你看,如果你害怕老鼠的话,我处理过了,你看不出它是鼠肉的!” 明柯摇了摇手里的树枝,清澈的双眼诚恳地看着乔乔。 乔乔看着明柯倒映着绚烂火光的明亮的双眼,又有些迟疑地看着明柯手里树枝上的烤肉。 “好像……确实看不出是自己害怕的老鼠的模样了。而且好像确实很好吃的样子,而且是他亲手做的。”乔乔想到这里右手不确定地轻轻抬了抬,明柯却注意到了,一下子便把树枝塞到她的手里,满是期待地看着她。 乔乔举高了树枝,看着明柯的眼睛,试探着,小口地,轻轻咬了下去。然后一小口、两小口、一大口、两大口、三大口......饿了一天的乔乔不自觉地很快便把树枝上的田鼠肉一下子囫囵吞枣地吃光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再抬眼看向明柯,明柯的双眼已经笑成了两轮弯弯的小月亮。 “我剑叔说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受到了很多的难以改变的限制,所以我们不应该再轻易地给自己设限了,我们反而应该努力地去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改变的限制。” 重新坐回火堆旁的叶明柯笑嘻嘻地对也回到火堆旁的乔乔说,然后递过去另一块处理过的田鼠肉。 “吃东西对我来说,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看着正对着田鼠肉发起猛烈攻势的乔乔认真专注的小脸,明柯笑着,笑容却突然有些落寞。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能够无忧无虑吃东西的你们。” 他对着火堆轻声说。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九章 夜的黑 “乔乔,我不是个怪物。” “我只是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但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吗?” 夜渐深,雨声寒凉。随着干草一起被放入火堆中的还有明柯和乔乔的絮语,但乔乔慢慢地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是明柯一个人在倾诉着,她只是坐在火堆旁静静地聆听。 聆听着她也有的,但并不完全一样的,他的孤单与悲伤。只是孤单、只是悲伤,没有怨、恨、怒。只是孤单,只是悲伤,有些向往,有些遗憾。 “而且我和别人的许多不一样。” “只是因为我的病。” “但是病,总是能治好的不是吗?” 火光中明柯看着火焰浅浅地笑,好像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虽然那快乐是落寞的。 “就算这不是病,而是难以更改的命。” “但就像剑叔说的,我们这一生不是用来给自己设限的,而是用来打破那些难以更改的限制。或许这病从前没有人能治好,但是我能呢。” 明柯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放下手中握着的最后树枝,疲惫无力地缓缓向身后的墙壁倒去,然后顺着墙壁慢慢滑下,一点点蜷缩起身体。 “你怎么了?”注意到了明柯异常的乔乔吃惊地伸手想去拉他,触及男孩皮肤时却被一股完全出乎意料的灼烫惊得下意识松开了手。 那不是人类所有的体温。 “乔乔,我不是怪物。” “我只是生病了,睡一觉就会好了。” 紧紧蜷缩起身体的明柯眉头紧皱着,表情狰狞、迷茫与痛苦。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无意识地喃喃着。 “乔乔,我不是怪物。” 他一再用力地蜷缩起身子,他的身体那么炙热,但他却仿佛感觉非常的寒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乔乔,别怕。” “即便我是怪物。” “我也会保护你,带你回家。” 他喃喃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语。 火堆旁的乔乔没有说话,她看着陷入了昏迷沉睡的男孩,漆黑的瞳孔盛着绚烂的火光。 她慢慢伸出了手,耐着手心的灼痛握住了男孩的手。 这样,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也就不会那么悲伤了吧。 男孩的身体越来越炙热,他的皮肤一点点泛起狰狞的血红,甚至渗出了炙热的鲜血,那鲜血渐渐覆盖了他的全身,渐渐凝固,把他变成一个血色的茧。 乔乔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放开。 篝火渐渐燃尽。 在陌生的黑暗里,她陪伴着他,守护着他直到天明。 天明,代表着光明的天光重新洒落这间小庙。再耐不住一夜困顿的乔乔握着明柯的手沉沉睡去,从小夜晚一入睡便被噩梦缠身的她这一觉却睡得很漫长、安宁。 醒来,庙外的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郁着,看不出时辰早晚。 感觉饥肠辘辘的乔乔把昨晚藏好的一部分田鼠肉翻出来吃掉。 叶明柯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久坐了很久的乔乔感觉自己全身僵硬酸痛,所以站起身在庙里闲逛着。走到神像前时,她的脚步慢慢停下。 她看着东西东倒西歪、沾满灰尘的香案和缠绕了许多蛛网的神像,想了想,回过头去用香炉盛了一些雨水回来,双手合十向神灵禀告了一番后便开始打扫。 她仔细地掸掉神像和香案上久积的尘灰与蛛网,然后撕下自己裙子的一角浸湿清水后用来擦洗神像与香案。 一束朦胧的天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着默然伫立的巨大神像与站在香案上踮起脚尖努力伸手擦拭着神像脸庞的小小的白衣女孩。 空旷的庙宇里静寂,天光里无数细小飞荡的尘埃环绕着女孩轻舞,如同无数纤细的精灵。 过了很久,乔乔才终于清洗完香案与神像。她摆好手中最后一件供奉的器具,往后退了几步,微仰着头仔细打量着面目一新的神像与香案,沾了几道污痕的稚美脸庞绽放出发自本心的快乐。 她虔诚地低下头,十指交扣在胸前。 “山神老爷,谢谢您给了我们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乔乔真的非常感谢您!” “还得请您再可怜可怜我们,帮帮明柯,让他早点醒过来。让我们能够早日回家。” 她抬起头,恍惚间又看到那默立的神像朝她轻轻地微笑、点头,但凝神看去,那神像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样子。 这次她没有害怕,反而在这朝不保夕的孤独深林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乔乔感到饿了。她拿出另一部分储藏的田鼠肉充饥,并点起火堆烧水。 她架起香炉放到火堆上时天光比起刚醒来时只是稍微暗淡了一些,但香炉刚刚烧红不久,天光突然开始快速地暗淡下来,香炉里的水还没沸腾,庙里四处已经模糊到乔乔只能看到不分明的影子。香炉里的水刚刚沸腾,除了火堆旁小小的一部分空地,乔乔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与黑暗。 这天光暗得极快,快得像一支被人用一口气慢慢吹得飘移、暗淡、终至熄灭的烛火,。 “天黑了?还是要下暴雨了么?”乔乔在黑暗中问。 ...... “您想要做什么?”就在同一瞬间,远处的小镇也有人在黑暗中问。 那声音低沉儒雅,清醇雅正。那发出声音的人广袖华服、头戴高冠。那是夫子。 他站在学庐门前,和身材高大的村长并肩站着,左右不远处还有影影绰绰十数个模糊的黑影。 隐隐站成一团的诸多黑影的对面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两鬓斑白、眉目疏朗的中年男人,一个推着轮椅的温婉秀丽的白衣女子。 天空黑暗彻底落下的那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两人身后远处“铛”的一声尖利的剑吟回响在整个小镇,一道极细极亮的刺目的光芒自一座山峰中冲起,划破黑暗,划破每一个抬起头注视的人的视野,仿佛要把天地也切割。 “你想要做什么?”这次是村长踏前了一步,直视着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道,“我们已经给了你想要的答案。没有人想杀他,那是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神仙局。而且,镇上裁缝铺关门了,村口织席的老头也已经病故。有人已经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你还想要什么?” “我们不是来要你们什么见鬼的答案,我们只是来要人的。”中年男子还没有反应,看似面貌温婉的白衣女子已经一挑眉厉声说道。 “龙银灵,你在代表哪方势力说话?”村长皱眉道。 “老娘我在代表你妈说话!”白衣女子银灵怒不可遏地拍响轮椅,“哪有孩子丢了不先找孩子,反而整天找元凶的!” “你......”村长被呛了一句,差点说不出话来,“我们已经找过了。今夜我们借着回复修为之机聚集,不也是为了找那两个孩子吗?” “我来这只是觉得。”这时,一直只是沉默却一直是所有人关注重心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相比搜寻茫茫山区和禁地,直接问某些人是更快的选择。再晚.....” 他话语还未结束,远处的剑光瞬间横贯天际,而后如同百转千回的闪电雷霆般迅猛摇曳游转数万里。刹那间黑暗的天地仿佛被无数刺目细小的剑光切割成无数小块。四周每个模糊的黑影不约而同地撤步后退,皆觉眉心有冰冷的利剑相抵。 “再晚,可能会来不及了。”这时男子最后的话才在黑暗里悠悠坠落。 龙银灵抬眼望向天空,眉眼里蕴满了担忧与恐惧。 四周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响起无数细小但渐渐增大的脚步声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行走着。 “再晚,还来得及吗?” ....... “天黑不应该黑得这么快,是要下暴雨了吗?”乔乔在无边的黑暗里下意识抱住了双臂,自言自语着,她直觉地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的恐怖,却努力地让自己不往恐怖的方向想。 那黑暗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越来越浓厚,连原本燃烧得很旺的火焰仿佛也被黑暗浸染,渐渐变得昏暗浊黄。 乔乔突然听见黑暗里有脚步声。 先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她不远处徘徊着。 乔乔一下子握住了身边明柯的手,他在,那是谁在那里行走?乔乔一下子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连呼吸也很困难。 然后是两三个人的脚步声,在火堆照不到的黑暗里一次次交错来回。 “谁?谁在那里?”乔乔紧紧握住了明柯的手,鼓足了勇气对着黑暗轻声地问。 但没有人回答她,四周看不见任何身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远远近近皆有。 他们在火堆四周的黑暗里穿梭着,像是在不知名的空间里循着不知名的遥远道路渐渐朝他们逼近着。 他们先是杂乱无章,但所有的脚步声渐渐汇成一片、一声,最后好像变成了一道一次次敲击在乔乔紧绷的神经的鼓点。 四周的黑暗在弥散蔓延,乔乔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燃烧得极旺的火焰在黑暗中诡异地逐渐暗淡。 “十二” “十三” “十四” 逐渐被黑暗淹没的乔乔突然神经质般轻声数着。 “十五” “今夜月圆。” “铛” 乔乔脑子好像响起了她从小就习以为常的镇上的打更锣声和更夫在夜里悠悠的吆喝。 “月圆之夜,酉时安眠” ps.酉时,北京时间17点到19点 新人新书,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求支持,单机不好玩......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章 神明 小镇叫无名小镇,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就叫“无名”。 小镇很小,也很老,镇上的古井、破庙还有塔楼上那长满铜锈的大钟都在诉说着小镇经历的悠久岁月。或许就是因为小镇的古老,这座不大的小镇里世世代代流传下来许多繁琐的规矩。 比如小镇旁有许多座山是禁止所有人上山的,比如不允许向那口干枯的古井投任何东西,比如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所有的小镇居民在日欲落时便家家闭户安睡。 习惯是最强大的一种力量,强大到会让你对它一无所知,特别是与生俱来的习惯,就如乔乔对小镇月圆夜的习俗。她从小就知道月圆夜应该早睡,却不知道为什么?以及如果没来得及入睡要如何应对? 而且他们不是在小镇上,而是在神山里,入睡真的就能避开眼前的恐怖吗? 没有人回答她,除了那在黑暗的淹没下闪出最后一点光亮便完全消失的火光。 黑暗彻底降临。 那一刻乔乔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黑暗中那些脚步声一下子清晰起来,好像有无数人一齐靠近了她。 她恐惧地闭上了双眼,身体剧烈颤抖着。 她没有哭泣,因为没有人关心的哭泣没有意义。 但她突然听到了许许多多人的哭泣,少女的哭泣。 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却突然发现坠入彻底黑暗的自己反而能看到东西了,但她宁愿自己看到的仍然是黑暗,这是什么地方? 更大的惊惧在她心间炸开!她忍不住放声尖叫! 她依然在破败的山神庙里,眼前也依然是黑色的,但蒙上了一层污秽血腥的红,无数枯朽的尸体在她面前静立着。 他们披着几乎腐朽成土的铠甲,面容由于缺水萎缩枯皱如风干的橘子,听到乔乔的叫声,无论处于什么姿势与方向,都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缓缓地转过头,用空无一物或挂着一两个眼珠的眼眶看着乔乔。 然后,从四面八方向乔乔一步一步围拢过来。 “明柯,快醒醒,明柯,快醒醒!” 乔乔疯狂摇着明柯的手,但陷入沉睡的明柯一点反应也没有。恐惧与绝望疯狂包围了她。 这时,她又听见了许多女人的哭泣声。 那些干尸仿佛也听见了,他们一起慢慢抬起头望向上方。乔乔也下意识跟着他们抬起了头。 透过庙顶的破洞,可以看到高远黑暗的天空。那天空也蒙上了一层污秽血腥的红,一群群美丽的红色精灵在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飞舞,如同一颗颗穿梭的火流星。 其中一群红色精灵在庙顶盘旋着,渐渐落了下来,发出少女轻声哭泣般惹人怜爱的轻叫声。 几个红色精灵好奇地从庙顶的破洞探下头来,妖娆万千地舒展腰肢。 好美,即便身在恐怖的干尸群中乔乔也忍不住轻叹出声。 那些红色精灵是一种极其美丽的鸟,带着如火焰般红火的羽毛,它们细长的脖颈优雅修长,它们的头顶带着灿烂金冠,它们的眉眼细长妖娆、红艳灵动,如同世间最妩媚的女子。 那些红色精灵看到下方的白乔乔与干尸,都兴奋地仰颈叫了几声,然后从庙顶的破洞处展翅落下,刚好落在乔乔身边。。 乔乔看到那些落下的红色精灵,却忍不住一阵恶寒。 那不是一些红色精灵,也不是明艳如火的羽毛,而是一只长着五个脑袋、全身披着鲜血的恐怖怪鸟。 那只怪鸟落下后,庙顶又落下一只又一只红色的怪鸟,它们齐声鸣叫,好像有无数可怜的少女在这庙里尖声哭泣。 最先落下来的那只怪鸟伸展着五条细长的脖颈,盘绕着,从前后左右与头顶凑近乔乔,发出哀哀细细的哭泣,但那些细长妩媚的红色眼睛里却盛满了见到猎物时的喜悦与看到猎物无处可逃的戏谑。 乔乔绝望了,但她依旧没有哭泣,因为她的哭泣不过是在为怪鸟的鸣叫合音,她不需要哭泣,它们会把她当成食物吞食,并替她哭泣。 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悄悄放开明柯的手,最后奢望着被薄薄的血茧包住的明柯会被这些怪物们忽略,虽然只是奢望。 眼前的怪鸟厉声嘶叫,张开了五张腥臭扑鼻的血口朝乔乔咬来。 乔乔恐惧地闭上双眼。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把这一切当成一场噩梦。 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叹息,一声她只在梦中听到过的叹息。 然后,她发现自己睡着了,而且应该正在做梦。她睁开双眼,清晰地看见闭上双眼的自己软倒在地。 “唉。” 那叹声未歇,张嘴欲噬的那只怪鸟突然发出尖利的惨叫,疯狂展翅跳跃向后飞去,十只妩媚的眼睛紧闭着,流下滚烫的血泪。 一个浅淡的人影,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地出现在软倒在地的乔乔身边,他出现得那么悄无声息与自然而然,导致除了那只首当其冲的怪鸟外,所有人包括陷入奇怪梦境的乔乔都缓了一下才看到他的存在。 “那是……山神老爷?”梦中的乔乔看着那道身影,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 下一刻恐怖的嘶吼声与尖利的鸣叫声几乎撕破了整座神庙,火红的怪鸟们争先恐后地向庙顶的破洞飞去,却在飞起的瞬间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在飞翔中带着灿烂的火光一只只旋转着坠落。 不可直视神明! 但那些干尸并没有像怪鸟一样也燃烧起来,只是恐惧慌乱地一个个挤出庙门,逃往黑暗。 “月厌。” 那身影负手望了眼坠落下无数朵火焰的天空,语气淡漠。又看了眼奔逃的干尸,语气依旧淡漠,却有些感慨。 “纵是烈士,亦是成鬼。” 然后回首随意一记手刀。 不知怎么样就劈在梦中白乔乔的脑袋上,语气高冷。 “是山神哥哥,忍你很久了。” 乔乔,可爱的小姑娘乔乔,刚刚经历了大黑暗大恐惧大绝望,又突然被救,大起大落的乔乔,之前大恐惧大绝望时没流下的眼泪,却都被这一记手刀带来的小委屈一下子都勾了出来。 满心委屈的小姑娘一下子抱着脑袋,瘪起小嘴,蹲下去“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嘶”有某神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忙不迭地缩手,咳嗽一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啥都没干。 但小姑娘的哭声却更大了,哭刚才的怪物,刚才的黑暗,这几天寒冷、这几天的恐惧,哭还没有回家,哭一直没有人来救她。 哭得某神心摇肝颤,肝肠寸断,愧疚到好想也打哭那个打哭可爱小姑娘的自己。 他面无表情地努力回忆自己无尽岁月辉煌情场史中的诸多战例,但好像没有能够对付十岁小姑娘的办法,我靠,自己在想什么...... 好在这时天空一声巨响,打断了乔乔的哭声,也拯救了本想高冷出场却陷入尴尬的某神。 但他脸上的庆幸很快就淡去。 他面色凝重地抬起头,乔乔也抬起头,此刻岛上所有没有陷入沉睡的生灵都抬起了头。 看向上方,看向高远的黑暗的天空,天空高远黑暗如初,但每个看向天空的人心中都忍不住一跳,感觉天空睁开了一只巨大的无与伦比的眼。 “还真是......爱我至深啊。”看着天空的某神凉薄自嘲地一笑,“六年。” 他转过头,对着远方,朗声说道:“阿剑,开六荒混天阵。” 他的话语并不大声,却同时在整个岛上的每一处地方响起,汇成雷霆一般的巨响。 远处正与夫子和村长等人对峙的中年男子听到了这句话,夫子和村长们也都听到了这句话。 剑光骤敛,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一眼对面,道:“你们听到了。” 村长与夫子也都是一脸凝重,看了天空一眼,对视了一眼。 “那个人竟然真的存在。”他们在眼光交错中传达了彼此的恐惧与震惊。 然后,他们对着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说道—— “刻不容缓,开阵!” “轰” 下一刻,一道接一道冲天的光柱从小镇所处的岛上冲起,无数静默的神山亮起千万丈璀璨的神光,被照亮的神山里有高大万丈的黑影在行走,有密集如云的怪鸟月厌遮天蔽地掠过,有百万沉默中握着腐朽的兵器、披着腐朽的战甲干尸军队在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 一道道璀璨的神光连缀成一个个神秘的符文,小岛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如同停泊许久的巨船又开始启动远航。 “六年。”夫子望着那璀璨的神光捻须出神自语着。 “六年,非要六年,你们连再多几年也不能等吗?”中年男子看着他们冷冷地问。 神光升起,小岛巨颤的那一瞬间乔乔看到了她一生最恐怖的梦魇,远比她被怪鸟吞吃更恐怖的梦魇,她泪眼怔怔地求救地看着面前那个曾拯救了她一次的神明。 她在求一个答案,不,她只是在求一个救赎。 神明俯首看着她,眼神悲悯。 “你看到了吗?” 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微笑地轻轻地说。 “傻丫头,你在梦里呢,这只是个梦。” “这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 他重复着。声音却突然变得十分地悲伤。 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她只认为神明不会对凡人打诳语,那个恐惧的心渐渐放下。 她没有听到神明最后低不可闻对她说的一句话。 “洛青溪,这只是一个梦。”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一章 叠谜 “连我都敢算计,不愧是诸多纪元中最鼎盛的时代,人才济济啊。” 刚哄好小姑娘的神明看向远处的小镇,又回头看了眼这次真陷入沉睡的小姑娘,有些自嘲。 “但这种局势,好像算计了我也没关系。我现在也只剩骗骗小姑娘这个作用了,不对,可能还可以骗骗怪蜀黍。”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地上沉睡的叶明柯,笑容渐淡。 “六年。春天了,这一季,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他低声低语,然后先前一迈步。 他消失不见影踪,白乔乔与叶明柯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学庐前对峙的人群中。 夫子与村长等人耳边同时响起了一个清朗温柔的声音。 “告诉那个人,他欠我一个交代。” “剩下这六年,最好安静些。” 那声音那么温柔与清醇,但每一个听到的人,除了轮椅上的男子与龙银灵,都面露恐惧与痛苦,甚至有几个黑影直接当场盘膝打坐,静心入定,如同听到最恐怖的魔音。 良久,那些人才缓过来,睁开眼,带着这一夜的恐怖与震惊,准备离开。 “等等。”轮椅上的中年男子道。 诸多黑影回过头看向他,他只剩一人独自在那里,龙银灵已经带着孩子回去了。 “人已经找到了,你还想要什么?”村长沙哑着嗓子道。 “你之前说过的,一个答案!” 轮椅上的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双极淡又极直如剑的眉。 剑光骤然再起。 ...... ...... “所以,夫子养了那么久那么长的胡须为什么突然剃掉了?” “我不知道诶。” “所以,学庐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我不知道。” “所以,村长为什么突然就卧病不起了?” “我也不知道啊。” “所以,镇上的裁缝为什么突然搬走了?我们在海上诶,他们能搬去哪?” “这个......听说他们在岸上有亲戚。” “岸上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天哪,所以织席的老头到底得了什么病突然去世的,你也不知道是吧?”躺在床上的叶明柯痛苦地双手捂脸,不想看到陶尧那张憨憨的脸。 “这个我知道,我听镇上人说过!”陶尧摸了摸脑袋,兴奋地道。 “什么病?” 叶明柯捂脸的手漏了条缝,露出一只滴溜溜的眼睛带着一点希望看着陶尧。 “恶疾!他们说织席的老头是突发恶疾死的。”陶尧笃定地说道。 明柯呆呆地看着他,然后 “天哪!” 他痛苦地再次捂脸缩到被子里。 “明柯,明柯,你怎么啦?”陶尧无辜地瓮声问道。 “没事,我想静静。” “我觉得我脑子可能也得了恶疾......” 明柯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 “怎么会呢?”陶尧大惑不解。 “我要不是脑子也得了恶疾,怎么会找你问这些呢?”明柯叹气,重新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对了,学堂试验你通过了吗?” “呵呵,顺利通过了。”陶尧不知道想到什么,脸突然红了,摸着脑袋傻笑起来。 “喂,过分了,顺利通过就很好了,为什么你还笑得春心荡漾的?难道还有艳遇不成?”叶明柯用力拍着被子,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忍不住有点不平衡。 “什么是艳遇?”陶尧停止傻笑,恢复问题多多的好学生模样。 “这个.....那个.....你去问大白就知道。” 大白是镇上说书的,叶明柯歪着脑袋,他其实也不是很懂什么叫艳遇,只知道那群听书的大人少年人听到艳遇就摸头傻笑 “哦。好。”陶尧依旧是好学生,这次是听老师话的好学生。 “话说......你们是怎么通过试炼的?”叶明柯皱着眉问道,他的那次试炼绝对不正常。 正常个鬼呢?又是迷雾又是幻境又是老虎的。 “就是爬山,然后就到啦。”陶尧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会吧?没有迷雾?没有幻境?没有老虎?” 叶明柯突然觉得自己心好痛。 “那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吗?” “没有所有人。有几个身体不好的女孩子没有过,还有一部分人被困 在半路的竹林里走不出来。” “迷阵?”叶明柯心理平衡了一些,他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过的?” “我走了好几次都绕到一丛竹子前,我一生气就把那丛竹子给拔了,之后就顺利走出来了,我是第一个下山的人呢。”陶尧笑着道。 “好吧,你真聪明。”叶明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摸了摸陶尧的大脑袋,然后伸手到床底下摸出个盒子丢给陶尧。 “唔,泥水匠老刘的陶娃娃,你最喜欢的,给你当入学礼物了。” “哇,真是刘大叔做的娃娃,太谢谢你了明柯。” 明柯躺回床上,大被蒙过头,不太想理兴高采烈的陶尧。 虽然他还是挺替自己最好的朋友高兴的。 虽然.......等了很久的入试,到头来只有他没能通过。 陶尧,乔乔,都通过了,只剩他一个人,真的有点失落啊。 “明柯,你不开心吗?”后知后觉的陶尧安静了下来,轻轻摇了摇明柯的被子。 这么久才看出我不开心。 明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不想理这憨货。 “对了。镇上大家都在猜测夫子的胡须怎么突然剃掉了。” 见明柯不想理自己,陶尧挠了挠头想了好久才想到有什么可以搭话的。 “有人说,是因为你和乔乔失踪了,你家龙姨去和夫子吵架,把夫子的胡须给扯掉了。夫子很生气,找到你之后才没有把你也收做学生。” “瞎说,是那老不死的有眼无珠。”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 一听到这个声音陶尧一下子就缩了脖子,噤了声,明柯却高兴地从被子里露出头来。 一个温婉秀丽,年约三十的白衣女子从门外进来,她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好像又太凶了,卡了一下,理亏地看了一眼响着打铁声的隔壁,回过头来马上换了一副温柔的笑容与嗓音,伸出手轻点了一下陶尧的脑袋,柔声道。 “瞎说,你们龙姨是温柔讲礼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扯掉人家的胡子,可别再到处乱说了哦。不然......” 她低头对着大个子陶尧温婉地笑。 陶尧身材高大其实已经比许多成年女子要高,但在高挑的白衣女子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明明白衣女子笑容温柔和善,但陶尧还是莫名地对这个漂亮的阿姨感到害怕,“嗯嗯”连连乖巧地点头答应。 “明柯,我先走了啊。”答应完的陶尧回过头对明柯打了个招呼,就溜了。 “哈哈,姨,你又吓到其他小孩了。”叶明柯在床上憋着笑拍床,“这样下去,你可能真的很难变成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 “笑,笑,笑你个没良心的孩。”白衣女子龙银灵伸着手指嗔怒地点着明柯的头道,然后无精打采地坐到明柯的床上。 她瞪了明柯一眼,压低了声音,激动地道:“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换了白色的衣服,这衣服可难洗了,我还照着你给的那张画换了这个奇怪的发型,但好像还是不行。唉.......” “不应该啊,大白说的故事里那些温柔的姑娘都是一袭白衣,我还是特意求了大白好久才要到那个故事里的美女插画呢。怎么会没用?” 明柯从床上坐起身来,与白衣女子并肩坐着,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 “不过,姨,你本来就很漂亮很好啦,为什么一定要学什么温婉贤淑?”叶明柯道。 “还不是你叔不喜欢,他只喜欢温婉贤淑的。”龙银灵恹恹地道。 “你怎么知道?”叶明柯摸着下巴想着自己叔整天高冷打铁的样子,想着原来他好这口。 “我就是知道。”龙银灵垂头深深叹气。 叶明柯抱了抱自己可怜的日常失恋的阿姨。 “姨,你这么漂亮,这么能干,谁不喜欢?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叔呢?”叶明柯好奇地问道。 “废话,我要是不喜欢你叔了,你可就没姨了哈。”龙银灵扯了扯叶明柯的小脸。 “啊?原来,原来十年生死两相托,姨你还是只喜欢叔,不喜欢我。我太伤心了。”叶明柯仰天伤心抹泪。 “嘁,人小鬼大的,又是从大白那学了演义里的话来哄我?”龙姨点了点明柯的头,但看到明柯露出被子的瘦弱身躯,忍不住心中一软,把明柯抱在怀里。 “你啊你,再苦再难,至少也长到这么大了,真好。就是太辛苦了些。” 叶明柯靠在龙姨的怀里,有些温暖,有些感动,但作为一个十岁的男孩他已经很久没被姨抱过了,有点害羞,扯开话题道。 “姨,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喜欢叔呢?” “为什么?因为......因为你叔很美啊。”龙银灵抱着明柯轻轻摇了摇,看着前方响着打铁声的隔壁,目光憧憬地道。 美?这个字眼和叔有关系吗? 明柯一头雾水,但突然想起自己哭闹了一夜,叔在烘炉前打铁打了一夜的那个晚上,叔在火光里不动如山的剪影。 叔的身上好像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动人心魄的东西。 “不说了,姨去给你做饭,靠你那个叔啊,估计你得饿死了。”龙姨放开明柯,起身到外面做饭。 走到门口时,她驻足望了一眼闪着火光的隔壁,却始终没敢进去。 “明柯,明柯。” 龙姨刚走,鬼鬼祟祟的陶尧就从窗口探出身来。 “我刚才突然记起上次你让我去找镇上猎人老常确定的事。” “我没记错,老虎是会水的,老常还说,他还见过老虎在河里抓鱼呢!” “所以你跑到河里想甩开老虎好像确实是不对的,但是为什么你一到河里跟着你的老虎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 明柯坐在温暖的床上,却突然感觉遍体冰凉。 那只白虎,那只鬼一样出现又消失的白虎,那白色的恶鬼。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二章 解谜人 陶尧走了,龙姨回去她自己房子做饭。 屋子内外,只剩下剑叔单调的打铁声,一声一声地,好像敲在明柯的心上。 明柯推开隔壁半掩着的房门,走了进去,无声无息地抱膝坐在门旁的黑暗处,看着坐在火炉边打铁的叔。 火炉的火光很亮,却映得阴影处的黑暗更加浓厚,叔坐在轮椅上,他仿佛没有察觉叶明柯的到来,只是继续用他仅存的一只手挥舞着沉重的铁锤,一次次地敲打面前的铁块。 每一次敲击响起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强度,一样的音质,一样的间隔。 好像这十年时光里,一丝一毫也没变的叔。 叶明柯抱紧了双膝,把头深深埋进去。 “叔,你敲得我心烦。”他闷闷地说。 “是你自己心烦,不是我敲的。”剑叔继续敲打着,凝视面前铁块的视线没有一点偏移。 “是,是我自己心烦,但学堂其实不是夫子不让我上,而是你不让我上的吧?” 叶明柯抬起头,对着叔问。 他没有怪他的意思,因为他是他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他也不能信任了,自己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他只是想要个答案,他厌倦了浑浑噩噩、糊糊涂涂的日子。 不知晓自己来处,看不清所处何处,不知何时终止的日子。 “是。”剑叔回答,他的回答就像是他的敲击声一样单调。 “为什么?”叶明柯问。 “你差点死了。” “嚓” 剑叔的话语依旧平静,但他的锤子却第一次没有锤正,擦着铁块绽出火星,发出刺耳的响声。 “呵,我差点死了。” 叶明柯在这刺耳的响声里发出刺耳的冷笑。 “照你们说的,这不是一场意外吗?” “林中起雾,我又逞强好胜地背着乔乔,因此失足跌落山涧,被河水冲入封禁的神山,直到十五那天晚上才被夫子带人找回。” “至于我说的什么老虎、乔乔说的什么干尸、什么怪鸟,那都是我们这两个孩子被水泡得发了烧、昏了头,自己吓自己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既然你们说都是意外,那我再去上学堂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们说的,不是我说的。” 剑叔顿了一下,又再次挥起锤,单调的打铁声再次响起。 “叔,真的有人想杀我。” 叶明柯激动地认真地看着叔说。 “那天我真的遇到一只白虎,而且那只白虎太诡异了。它一进入到河里就像凭空融化了一样,我怀疑它根本不是山林里的白虎。” “而且,那天其他人遇到的都是简单的迷阵,但我和乔乔却遇到了恐怖的幻境,这真的不对劲。” “叔。” “我知道。”剑叔的回应依旧如他的打铁声一样单调。 叶明柯看到自己激动的一番话语却只换来叔波澜不惊的三个字,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有什么意义。 他沉默了下去。 屋子里又只剩那单调不变的打铁声。 一声,一声。 “叔,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叶明柯落寞地再次深深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地,像是从压抑很久的心灵深处传来。 “我可以选择告诉你,但我不想骗你。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让你安心满意的谎言。” “镇上大部分人就是这样过的,只不过他们更简单,他们会自己给自己找个谎言。” 出乎明柯意料的,这次剑叔停下了打铁。他回首看着叶明柯,漆黑宁静的瞳孔中带着叶明柯看不懂的亮光。 “那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真相?”叶明柯从臂弯里抬起头,看着剑叔认真地问。 “时机还没到。而时机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 “现在的你并没有承担真相的能力与心志。”剑叔道。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获得知晓真相的资格?” 叶明柯的眼睛很亮。这么多年了,虽然从不骗他,却一直只是沉默的叔还是第一次露出愿意告诉他那些折磨他多年的秘密的倾向。 “证明。证明你自己。”剑叔缓缓道,“我会给你几个目标,与到达目标的训练方法。只要你达到了,我就会选择告诉你一个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但是你要明白。训练的艰苦程度可能远超过你的想象。” “而被人封藏的秘密,往往也带着令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抬眼看向叶明柯,却发现叶明柯呆呆坐着,他映着火光的眼睛很亮,却一直没有反应。 他以为叶明柯在犹豫,是啊,一般人哪里会为了寻找那些注定令人痛苦的秘密而去付出那么多? 不过这样也好,真相揭开后,猝不及防的他即便痛苦也只是一时,就算他因此变得偏激,但在这样的世道里,或许他可以过得更简单。 虽然,还是有些失望。 “开饭了。”院子里传来龙姨的招呼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训练一旦开始,不达目标便不能停止。你今天内好好考虑吧。”剑叔说完,便慢慢摇着轮椅出门。 “嗯。”明柯低头着起身,走到叔轮椅的后面,推着叔向院子里去。 这顿午饭,叶明柯第一个就吃完了,向龙叔龙姨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后便跑出院子。 他跑在小镇的青石板街上,脚步轻快,像一阵风。 他的内心里填满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激动、忐忑、隐隐的恐惧、勃发的莫名的渴求。 让他想要竭力奔跑追赶的渴求。 但唯独没有剑叔所想的犹豫。非常奇怪的,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当听到剑叔的话后他就明白自己一定会选择踏上那条追寻谜局的道路。 虽然那条道路让他忐忑、恐惧、不安,但他依旧兴奋、激动、渴求。 如同,那注定要扑入火光的蛾。 他跑着跑着,停住了脚步,他的心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在火光中微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静静聆听着他的话语的那个女孩。 乔乔。 他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这是他回到小镇的第三天。 那场回忆起来至今仍然心有余悸的所谓“意外”,表面上如梦一般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与改变。 就如此刻安静的小镇,好像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和谐,但实际上有两户人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小镇上。 而表面上毫发无伤的他,实际上由于他冒险激发从小就有的怪病疗伤,他的病已经变得更加严重凶险。 当他奔跑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自己比以往的速度更快,脚步更有力。 这是那场怪病带给他的。 但除此之外,还有醒来后的两天里浑身时刻如烈火般的燥热,腹中如黑洞般的进食欲望。 刚才龙姨的那顿午饭,他基本什么都不敢进食。 这三天里,他在静等着身体发病后躁动的逐渐平息,适应着新的更少的 食量更可怕的饥饿。而她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来看他?甚至连捎句话也没有。 他跑到了村里的染坊前,却在那朱漆的大门前踌躇徘徊着不敢敲门。 染坊是小镇上除了村长家和学庐之外最大的房子,有着镇上最高的围墙、最厚重的大门和最低的存在感。 那朱漆的大门除了偶尔有人出入,白天黑夜都紧闭着,隔绝了其他人家窥探的视线。 镇上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这个大房子里住着三口人,一个妇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 住在附近的人家偶尔会听到厚重的门里传来隐约的吵闹声,但那家人仿佛把一切的东西,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关在那扇厚重的大门里。 叶明柯在门前徘徊着,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敲门,那扇厚重的大门仿佛某种界限,谢绝了外界的一切来往,把门内门外分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仿佛敲响那扇门,就会惊扰到一个世界,一个对外界抱着敌意与戒备的世界。 就在明柯踌躇着要不要转而去找陶尧时,那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开出一条缝隙。 一个身穿布衣,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包裹侧身走出门来,手里只是随意包着的包裹里露出红红绿绿凌乱的色彩,可能是染好的布料。 她出门后抬头才猛然看见正站在自家门前的叶明柯,死鱼珠子一样浑浊呆滞的眼睛里轻轻动了一下,蜡黄的脸上浮现着明显的冷漠与疏远。 “你是谁家孩子?在这里干什么?” 叶明柯被突然出门的中年妇女吓了一跳,又感受到中年女子疏远冰冷的态度,紧张得有点支支吾吾地道。 “伯……母你好,我找一下乔乔。” 那中年妇女冷着眼上下打量着拘谨无措站着的叶明柯两眼,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叶明柯?” “是……是的,伯母你知道我?”叶明柯紧张诧异地问,他没想到基本不和镇上人有来往的染坊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呵,她也就只认识那么一个你。” “进来吧。” 那中年女子脸上是冷漠中带着隐隐厌恶的神色,却伸手把门再推开了点,示意叶明柯进去。 “那丧门星死丫头哭闹了好几天要去看你,把人吵得要死。赶紧看完赶紧走。” 那中年女子蜡黄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与不耐烦。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三章 逐日的男孩 叶明柯带着有些忐忑的心从那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身边走进那扇厚重的大门里。 刚迈进大门,背后“砰”的一声闷响,那中年女子已经把厚重大门一把合上。 叶明柯忍不住心中一跳。 他抬起头来,入眼的是一方宽阔的院子,但摆着一红一绿两个染布的大水缸,七八个正晾着布匹的大架子,把原本宽阔的院子塞得逼仄狭小。 一个在薄寒的春日里打着赤膊,穿着粗布裤头的干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缸边染布,搭在缸沿的一只双手被染料浸染得红红绿绿,让人睹之生惧。 看到那中年男子,叶明柯忙喊了一声:“伯父好。” 那中年男子看到明柯,木讷的脸朝明柯点了点,但并没有说话,又把视线投回面前的布匹。 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自顾自地从明柯身边走过去,站到院子里叉着腰对着里屋大声喊。 “你个丧门星、扫把星、不要脸的死丫头,别在里面死嚎了,你姘头来了,还不快滚出来。” 这句话太尖酸刻毒了! 原本拘谨的叶明柯听到这句话也不由感到一股怒气直冲大脑,为自己从小到大没受过的侮辱也为被如此轻贱的乔乔。 “伯母,我只是乔乔的朋友,而乔乔也不是你说的什么丧门星、扫把星” 叶明柯直起腰抬起头直视着那张蜡黄的刻薄的脸,语气里蕴着压抑的愤怒。 “呵,你知道什么?” 那中年妇女冷笑一声回头看着叶明柯,有点诧异男孩的反抗,但脸上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 “我知道乔乔一出生父母便去世了,我也知道乔乔的病,给你们添了许多的麻烦,但这些不应该是乔乔的错。” 叶明柯直视着那中年妇女死鱼眼般嘲弄的目光,毫不退让地道。 他知道,他听过那个求着山神只惩罚自己,而放过她刚认识的朋友的女孩在神像前的忏悔。 那个即便有着黑暗的小心思,内心善良纯净如琉璃的女孩。 “呵,你知道什么?” 那中年妇女偏开叶明柯直视的目光,语气里却依旧是刻薄与嘲弄。 “我......” 叶明柯其它的话语被堵住了,感觉胸中一口闷气被憋住不得出。 “明柯。” 乔乔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后屋里响起,她穿过院里悬挂飞扬的层层布纱,站在院子里看着门边的明柯。 她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裙子安静纤弱的女孩,只是眼睛红肿着,小脸带着泪痕,显是刚刚哭过。 两个人隔着院里门边好几米的距离,望着对方。 两个不见面时互相惦念、为彼此与别人抗争吵闹的人,见了面却突然安静下来。 “你的病好了吗?”过了一会,乔乔轻声地问。 “没事了。你身体没事吧?”叶明柯说。 “没事。”乔乔轻声回答。 然后又是安静,他们彼此相隔的距离太远,而隔在他们中间的中年妇女看他们的目光太过尖酸刻毒。 所以尽是无言。 乔乔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手指攥紧的衣角,眼眶微红。 在家里的这几天里她甚至连他是否从昏迷里醒来都不知道。只能一直被囚禁在这压抑封闭的宅子里。 好幸运他没事,来看她了,但却让他听到那个女人骂自己的那些尖酸刻毒的话语,他会怎么想她?他还会再来看自己吗? “好了,见完了,都没事。你可以走了。”那中年妇女瞪着那死鱼眼珠子看向叶明柯。 乔乔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明柯,眼神惊慌失措如丛林里迷途的小鹿。 这次分别是不是以后就不能见面了? “伯母,我想和乔乔一起出去玩一趟,一会就回来。” 叶明柯看着那双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眼睛,明净的眼睛里满是诚恳地道。 “不行!” “我想去!” 中年妇女与乔乔两个断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乔乔抬头看着中年女子那张蜡黄阴沉的脸,右手紧紧攥着衣角,微微仰起小脸,微红的瞳孔倔强而固执。 “不行就是不行。你小子快点离开。” 中年女子看到乔乔固执的眼光就暴躁起来,对着叶明柯冷漠地指了一下门,又走过去伸手要去拉乔乔的手臂。 “你个死丫头快给我回屋去。” 中年女子走过去的身影将要隔开他们两个人的视线时,乔乔猛地扭过头微红倔强的瞳孔看着明柯的眼睛,做了个无声的嘴型。 “乔乔。这边。” 一直呆立的叶明柯突然动了。他猛地弯腰迈步向侧前方冲去,与此同时乔乔猛地甩开中年女子刚抓住她手臂的手,向叶明柯跑去。 跑出几步后的女孩张开双臂,高高跳起,扬起雪白的裙角,向着男孩的背上扑去,高速前冲的男孩准确地接住了她。 她在他的背上,他背着她,如同他们在那片落雨绵绵、饿虎追逐的深林。 那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瞳孔微红的女孩用无声的口型对着男孩说——“带我走”。 所以,他来了。 “你个死丫头!” 抓不到乔乔的中年妇女骂人的话刚出口,背着乔乔的明柯已经冲到了围墙下。 他一脚蹬着墙壁高高跃起,右手手臂竭力向上伸着,在身体开始下落的最后一刻终于抓到了那高耸围墙的顶沿。 借到力的他再一用力便翻上围墙。 “伯父伯母,对不起,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哇呜” 从围墙翻下的叶明柯饱含歉意的话语和乔乔翻下围墙时兴奋的惊叫声同时响起,把中年妇女气得七窍生烟,咒骂连连。 可惜等她愤怒地开门冲出去,站在街上四处张望时,如同风一样的男孩已经背着女孩跑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安静了好一会。 “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 “白养她这么多年!” “当初就不该收养她。” “让她跟她父母一起死了算了” ...... 气急败坏的中年妇女无可奈何地一路骂骂咧咧从门外又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依旧骂不绝口。 院子里,一直安静在缸边染布的中年男子老神在在地把缸里的布捞出来,听到中年妇女还在不停咒骂,抬头看她一眼,声音没什么情绪地补了一句。 “就怪你当初围墙修得不够高。” “对。”中年妇女一拍大腿,“就该修个十丈高的围墙,就算那混账小子爬得上去,跳下来也摔死他们这对小奸夫淫妇。” “还该在围墙上放点碎玻璃。” “对,墙上放玻璃,墙下挖坑埋铁刺,扎死这对小奸夫淫妇。”中年妇女又拍了一下大腿,越想越有道理。 “还不够保险,应该给院子修个顶,把窗户和门也封了,门口放块碑,刻点字。” “对。修个顶,放块碑.....嗯?不对。” 中年妇女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味来,转头对着中年男子破口大骂道。 “你个老不死的,是在讽刺我。” “你不想把房子变成坟墓,只是屋里有个活人出去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中年男子双手高高拉起又捞起的一块布,回过头看着中年妇女道。 “别担心。不一样了。” “那些觊觎小乔乔的人要么死要么离开小镇了。” “你个老婆子,不用再总是疑神疑鬼的。” “还有。” 他转过身,把手里的布挂上身后的晾布的架子 “当年的事也不要老想着,那不能恨乔乔这个孩子。” “就算恨,这么多年了。养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也该抵消了。” 中年妇女坐在门槛上,院子里午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明亮的光线里中年妇女那蓬松杂乱的头发中的白发和蜡黄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丑陋刺目。 她没再咒骂,沉默了良久,才拍拍屁股起身,依旧骂骂咧咧地道。 “用你这个老东西多嘴,我要是真恨,那死丫头能养到这么大。” 她回过身像往常一样准备关门。 “别关。”中年男子突然高声道。 看到中年妇女回过头来,中年男子木讷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柔的笑意,瓮声道。 “别关,丫头还没回来呢。” ...... ...... 叶明柯和乔乔翻下围墙时听到了墙内中年妇女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但明柯落地后跑得飞快。 快到中年妇女追不上他们,咒骂声追不上他们,一切的烦恼忧愁都追不上他们。 乔乔和明柯同时发出快乐自在的笑声与怪叫。不管停下来会怎么样,此刻的他们有着无可阻挡的自由与快乐。 “乔乔,你想去哪里玩?” 迎着迎面而来的猛烈而清爽的风,明柯大声地问,仿佛女孩想要去天涯去海角,他也能背着她一路跑到她喜欢的地方。 “我想就这样……这样一直跑,永远都不要被人捉到。”乔乔在明柯的背上大声地回答。 “好啊。”男孩答应得那么清脆响亮,没有一点犹豫,他望着前方的眸子清亮无邪,仿佛远方与永远是可以轻易抵达的地点。 那一天,叶明柯背着白乔乔,踏着小镇雨后未干的青石板,迎着春日晴好的阳光,跑过了小镇所有的街道。 他与她去看小镇爬满青藤的塔楼,喊一声陶尧后便逃之夭夭,回过头笑着看摸着脑袋的陶尧从塔楼上探出身来傻乎乎张望的身影。 他与她去看小镇最古老的那口井,乔乔在明柯的掩护下,偷偷拿着石头假装要投到古井里,逗得守井的老头挥舞着铲子追了他们一条街。 他还与她去逛小镇边上的破败寺庙,说着它与那破败山神庙的异同。 他还与她踩着青石板上的积水玩,听到路过的大人们看着他们笑着议论时,叶明柯便背着红了脸的乔乔飞快地跑起来。 跑起来,那些碎语便会被耳边的风声替代,没有什么烦恼能追上他们。 但是......就算男孩跑得再快,他们还是追不上时光。 天要黑了。 趴在明柯背后的乔乔看着天边艳丽的霞光,突然无声地流下泪来。 “是不是要回去了?明柯。” 她嗓子微微沙哑的问。 “再等等。”叶明柯看着天际红艳的夕阳,心中也有些惆怅,声音却努力欢快着道,“我还没有带你去我最喜欢的地方呢。” 男孩看了一眼天色,估算着距离,追逐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巨大日轮奔跑起来,仿佛要跑过时光。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四章 说书人 那是小镇里一片空旷的土地。 土地中央一株虬根盘结的榕树在紫霞与红霞相交映的晚空下撑开巨大的华盖,树后渐沉的日轮在地面上拉出老树长长的巨人般的影。 略现暗淡的霞光中与阴影里,错错落落坐着十几个小镇上的人,有大人、有小孩,有的端着饭碗,有的举着草蟋蟀。 但此刻他们好像都被什么魔力吸引住了,每个人都亮着眼睛,安静地看向树下盘坐着的那一个人影,听着那一个声音。 “话说那程婴,一夜愁白了满头黑发,孤灯到天明,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来换得那赵氏遗孤的性命……” 半明半暗的暮光里,叶明柯牵着乔乔,两个人弓着腰、轻手轻脚地绕过安静坐着的一个个人影,走到前排,坐了下来。 “那就是大白,我最喜欢的大白。”明柯骄傲地回头轻轻对乔乔说。 乔乔好奇兴奋地看向树下那个端坐着的人影,却感觉吃了一惊。 那是个靠着树笔挺端坐着的身影,四周所有人都在安静仰望着他,聆听着他的话语,他的脸型方正正气,神情专注肃穆,让人感觉他像是个骄傲的皇帝。 但他只有半截身体。 他骄傲得像个皇帝,但他只有半截身体。 剑叔是双脚瘫痪,而那个人是根本就没有腿。 但乔乔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她和周围的人一样被大白所讲的故事吸引住。 “那老贼屠岸贾一再叫嚣着再去搜,要把晋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幼婴,都拘刷将来,见一个剁三剑,其中必有那赵氏孤儿......” “程婴抱起自家孩儿到公孙杵臼家密谋时,那孩儿还不知父亲将无奈送他赴死,在父亲怀中咯咯轻笑,笑到其父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那老贼挥起利剑,把那无辜幼儿剁成三段,志得意满地纵声哈哈大笑......” “二十年后,那长大成人的遗孤赵武终将那老贼手刃于殿下,自己也终成一代名臣。” “但那又是下一个故事了......” 说书人大白的话语声渐没,场中一时间一片静寂,端着的饭碗和举着的草蟋蟀依旧凝在半空中,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 过了一会,议论的喧嚣声才在人群中渐渐泛起。 “太惨了” “那老贼真可恨。” “那父母该有多心疼啊。” 喧哗里人群渐渐纷纷起身,转身离开,有些人在离开前笑着和坐在树下的大白打了个招呼,留下一些食物与用品在榕树旁。 大白也笑着回应,方正的脸上大胡子一颤一颤的,笑得很是爽朗。 但其实不过几十户人家的小镇哪里会有什么说书人?在某些人眼里他其实就只是一个比较会卖弄的乞讨者。 “太可怜了。” 叶明柯和白乔乔并没有随着人群起身,而是依旧坐在地上。明柯失神地回过头来看着乔乔喃喃地道。 “太可怜了,那个被杀死的孩子。” 乔乔发现叶明柯失神的瞳孔里仿佛闪着泪光。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就那样子死去了。到死之前他都不知道不明白,那太悲哀了。” 这不是明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但这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却仿佛触摸到那个在故事里被杀死的小孩的面孔。 那张面孔,就是他。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探求那些痛苦的秘密了。 潜伏的杀机,日益严重的怪病,一无所知的他。他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去。 或许有人不愿去找生活里那些注定难解的结,但他不是。 因为他是那个从小被剑叔培养出来的有着最明净的眼的背山稚子。 “明柯,你怎么了?”察觉到明柯情绪不正常的乔乔轻轻摇了摇明柯的手臂道。 “没事。” 回过神来的叶明柯摇了摇头,收起那些感伤的情绪,重新笑起来对乔乔道。 “走,我带你去找大白。” 此时人群差不多已经散尽了。 大白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席子上,把一些镇上居民放得比较远的物品放到席子上。 然后他拉动绑在树上的一根绳子,动作敏捷轻快地收拢绳子把自己拉近大榕树。 “大白大白。”叶明柯一边拉着白乔乔向大白走去,一边笑着叫道。 刚把自己拉到大榕树边的大白听到明柯的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两个走过来的小小人影笑道。 “是你啊小叶子,今天没什么月光,你离得太远我都没认出你。” “你今天还带了谁来啊?” 此时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叶明柯和白乔乔走近了大白后,他们才能较清楚的看到对方。 大白有些好奇地看着叶明柯拉着的白乔乔,白乔乔也睁大了朦胧的双眼看着树下的大白。 不说书的大白,没有说书时那种强大的气场。 他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弯弯的,像是总含着笑,满面的白色胡子很长,一颤一颤的,头发和胡子里夹着许多树叶,像是个森林里的老精灵 大白打量了一会乔乔,回头朝明柯竖了个大拇指,认真点了点头。 “你小媳妇不错?” 乔乔一下子羞红了脸躲到明柯后面。 明柯却不怕他,蹲下去和只有半人多高的老头对视着,乔乔也忙跟着他一起蹲下去。 “别想打乱我节奏哈,这是我妹妹。” “我问你。”叶明柯兴师问罪地道,“你上次是不是给我的是不是冒牌货?” “什么冒牌货?”老头大白有点心虚地眨着眼睛问。 “你上次不是打赌输给我那张最温柔漂亮的仙女图。” “怎么我姨照着那仙女图打扮了好久,还是没有人觉得她温婉贤淑的。你给我的肯定是冒牌货是不是?” “怎么可能?肯定是真的。”老头眨着眼信誓旦旦地说道。 “装,你就装吧?” 叶明柯眯着眼,臭着脸道。 “我知道你没那么简单就拿出来的。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那张宝贝仙女图骗到手的。” “呵呵。”被揭穿的老头不否认也不承认地心虚赔笑着,弯弯的眼睛眨呀眨。 “我要走啦,用不用我先抱你回家?”叶明柯道。 “家?”白乔乔从明柯身后探出头来,有点好奇这神奇老头的家是什么样的? “哈哈,对了,你小媳妇还没看过我家呢?来。” 大白哈哈笑着,回身扯过绑在他身上和榕树上的绳子。 乔乔这才发现那条绳子不是直接绑在榕树上,她顺着绳子看去,发现这条绳子延伸着向上,连在那株庞大榕树上的一个大树洞里。 老头回过身半借助绳索,半用两条灵活的手臂敏捷地爬上榕树上的那个大树洞。 而后,洞内“嚓”的一声轻响,有莹莹的火光从树洞透了出来。 乔乔情不自禁地凑近了那个大树洞,朦胧的眼睛映着莹莹的火光有种梦幻的美丽。 “好神奇,好漂亮!” 她赞叹着,莹莹的火光中,她看见了一个并不算特别大的树洞,洞内刚好除了刚好够大白睡觉的空间,便只有一个小小的书匣。 但洞内铺着柔软嫩黄的干草,洞顶垂下来一串串或是系着漂亮的树叶、或是绑着漂亮的石头和贝壳的绳子。 那是她在梦中也从未见过的梦幻的小屋。 “女娃娃有眼光,我喜欢。” 大白小心翼翼地护着手中的蜡烛,听到乔乔的赞叹声笑得眼睛眯眯的。 “有空可以多来找大白,大白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噢,可惜你长到太大了,不然还可以来我家住。” 大白有些遗憾地道。 “小叶子就住过,还在这里尿过床呢。”大白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叶明柯满脸大写的囧,只想把干草塞到大白大笑的嘴巴里。 乔乔抿着嘴强忍着笑,眼睛却带着笑意地看向明柯。 “哎呀呀,蜡烛得灭掉了,不然不小心烧掉我家就不好了。” 大白看见因为自己大笑而大颤的蜡烛,有些担心地赶紧吹灭掉。 树洞里一下就暗了下来,黑暗里大白拍了拍身边的书匣说。 “白天是看我的宝贝书,晚上不是,我一般不点蜡烛,而是看我家的星星。” “星星?”乔乔侧身顺着大白看向自己后方的目光看去。 那大榕树压盖的枝丫之外的夜空,亮着无数闪烁的星星,点点汇聚成缥缈的星海。 今夜的月光确实不亮,但星河璀璨.......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五章 对话 “明柯。” “我不想回去。” 乔乔的话在微凉的夜风里轻轻响起 小镇夜晚的路很暗,只有彼此相隔很远的人家亮着遥遥的灯火。 叶明柯依旧背着乔乔,走在不平坦的小路上。 “为什么?”叶明柯问。 “我害怕。害怕被打,害怕以后都被关在家里。” 乔乔把下巴轻轻搁在明柯的肩膀上,眯着瞳孔看着前方远处人家的灯火。 又隔了很久,她说。 “我讨厌她。” 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她又再说了一遍。 “我讨厌她。” 她并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明柯知道,她是在说那个面色蜡黄丑陋的中年女人。 “但......如果再也不见到她,你舍得吗?”明柯试探地问。 乔乔张嘴就要回答,明柯却轻声打断了她。 “不要着急回答,你试着去想,以后再也不看到她的生活。” 乔乔刚要出口的回答顿住了,她紧紧咬着嘴唇。 再也,不见到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那个从小带着厌恶眼光看她的女人,那个用过最难听词汇骂过她的女人,那个.....每天为她梳头、给她煮药的女人。 乔乔回答不出来。 她讨厌她,但她也习惯了她,舍不得她。 她也爱她。 世间只有血缘相系的亲人,可能是你最讨厌却又最舍不得、最爱的人。 明柯从她的沉默里听到了她的答案。他轻声对她说。 “伯母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有着怨气?” “但我后来想想,她也一定是爱你的。” “你看,她穿着的衣服那么简单朴素,她几乎不梳妆打扮,连头发都是乱的。” “但被她养大的乔乔,却是个穿着雪白裙子、梳着笔直黑发、干净漂亮的小姑娘。” 如果爱,又何必恶语伤人?如果不爱,又怎么会抱着那么多美丽的期许? 人间的爱恨常常都是裹卷纠缠。 人,也常常是自相矛盾。 “别怕,乔乔。” “我会和你一起回去,如果受罚我们就一起受罚。” “如果他们以后再也不让你出门,我就再次把你抢出来。 “相信我,就算你伯母把围墙修到十丈高,我也爬得进去的。” 叶明柯温暖的话语让乔乔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前方渐走渐近的熟悉的灯火。 近了,就算把步伐放慢,不短的路途又能走多久呢? 叶明柯远远的便把乔乔放下来,乔乔落在明柯后面半步,两个人一起走向夜色里亮着灯火的染坊。 但再走近了,他们才有些惊异地发现那灯火不只是从窗户里漏出来的,还从染坊那扇原本昼夜紧闭的大门里透出。 一点火星在门前的黑暗里幽幽地亮起又熄灭,然后有迷蒙的烟雾腾起在门前残余的烛光里。 叶明柯与白乔乔踟蹰地再走近些,看见门前的阴影处坐着那干瘦的中年男子。 他正用他那双红绿交杂的手拿着一杆烟枪在抽,侧头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见男子,白乔乔原本悄悄向前走的步伐猛地顿住了,但停下来的那个脚步太急,“砰”的一声踩在地上,在夜里无人的街道显得特别大声。 乔乔的脸一下子红了。 中年男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看见乔乔。他的脸笼在门前的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丫头,过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烟枪,比平常提高了一些音量道。 红着脸的乔乔想要往后溜,又不敢,一步步慢慢挪着走到中年男子面前,低着头。 中年男子一下子高高挥起手中的烟枪,乔乔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一旁的明柯心里也一颤。 但中年男子手中的烟枪只是轻轻落下敲在乔乔的小脑袋瓜上,沉声道:“都几点了?还不快去吃饭,你伯母等着呢?” “嗯。”乔乔有些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但她刚走进门里,想起那个女人,又有些踌躇。跟在后面的明柯也担心地先前迈了一步。 中年男子抬头瞪了明柯一样,吐了一口烟道:“你小子还在这干什么?不用你瞎操心。家里老娘婆管事,我管她。” 他仰头又吸了一口,低头在门槛上磕了一下烟枪里的灰,低调又霸气地吐烟。 “没人能让我们家的闺女受委屈。” “好。”叶明柯更加惊喜地道。 走在门内的乔乔的步子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看着乔乔的身影走进内屋,明柯向中年男子告辞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等等,小子。”中年男子突然叫住刚要转身的他。 叶明柯回头,看见中年男子的摇了摇手里的烟枪对他道。 “没事多来陪我家乔乔,那丫头除了你,没什么朋友,出去玩也可以,但是……” 他用烟枪指了指明柯,瓮声道。 “要得到我同意,要是再敢来我家偷闺女,我一定打折你的腿。” “是,伯伯,明柯以后一定会的。”叶明柯惊喜地当即答应道。 “没事了,快滚吧。”中年男子朝他挥了挥手里的烟枪,不耐烦地道。 对可能偷走自己闺女的年轻异性,所有父亲心里估计都不想给什么好脸色。 即便那个人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但该死的,十岁就敢在自己眼前偷走自家的闺女。 以后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一直沉稳如山的木讷中年男子不自觉地把手里正在敲着烟枪敲得锵锵直响。 相当暴躁。 叶明柯心情轻松愉快地一路小跑着归家,口里还哼着小曲。 跑到家门口,他拉开自家院子的门扉,对着竹舍喊了一声:“叔我回来了。” 他回头关上门,回头却发现自家叔坐在院子的树下,正抬头看着他,那一双平淡的眼在黑暗中好像比往常要亮。 院子里没有点烛火,只有竹舍漏出的一些余光,所以他才没一眼看到叔。 心有灵犀的,他好像知道叔在等什么。 “叔。”叶明柯明净的双眼看着剑叔,声音坚定且认真,“我想接受那些训练,我想知道那些秘密,即便,那是会让人痛苦与不开心的秘密。” “确定了?”剑叔问。 “是的。”叶明柯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好,训练从明天开始,你做好准备。”剑叔的声音依旧平淡,隐在黑暗中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微笑。 “训练目标和秘密怎么计算?”叶明柯问。 这点得确定,虽然说叔不会骗他,但要是他智商下线,自己踩进坑里,估计连骂叔骗他都没理。 “很简单,有三项训练,每项训练各自有多个目标,你达到一个目标,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顿了顿道。 “你达成第一个目标时,我会告诉你,那场试炼里隐藏的迷局。” 叶明柯的眼睛很亮,心情正兴奋的他完全忽略了这个训练过程可能要经历的痛苦,只想到获知秘密的快乐 “那训练是什么?”叶明柯好奇期待地问。 “明天告诉你。”剑叔道。 “好吧。” 叶明柯有些失望地道,但一天的好心情很快就让他又恢复了笑容道。 “叔,你吃晚饭了没?” “吃了。” “那家里剩下的晚饭在哪?” “没剩。”剑叔道 “为什么?”叶明柯摸了摸自己咕噜噜的肚子,有些委屈地道。 “太阳快落山时,你龙姨看见你还背着人家女孩子到处乱跑,估计你不用回来吃了。”剑叔声音依旧毫无温度地道。 “啊?”叶明柯有点脸红,“怎么样我都需要吃饭的吧?” 算了,一切都阻挡不了自己的好心情。 “小事。我自己去做好了。” 叶明柯又笑了起来。他叉开双腿站在院子里,豪气万千地道。 “从明天起,我要努力修炼,很快成为这个小镇最强大的男人!” “只是训练,不是修炼。” 剑叔在旁边静静补了一句,叶明柯的雄心万丈一下子被腰斩了一半。 “而且不可能很快。” 他偏着头应该是在估算。 “嗯,还是挺快的。” “过个两三年估计你就能达到第一个目标,知道第一个答案了。” “咳。”叶明柯感觉自己突然被呛到,万丈雄心一下子变成了“万丈熊心” 他恹恹地看着叔道。 “叔,你其实也可以跟训练一样明天再告诉我的。” “看你太开心。”剑叔淡淡道,“怕你失眠明天早起不了。” “噗”叶明柯感觉自己又被呛到了。 “咦?不对。” 叶明柯猫到叔轮椅的旁边,带着坏笑,仔细地研究着叔脸上的表情。 “叔,你是不是很开心?” “没有。”剑叔把脸偏了偏。 “哼,骗人。你一高兴就喜欢讲冷笑话,虽然你的冷笑话除了冷,一点也不好笑。” 叶明柯坏笑道,看到叔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笑嘻嘻地站起身来道 “好了,不逗你了,我得赶紧做饭去了。” 剑叔看明柯向厨房走去,出神地想。 难道自己真的很开心?培养出一个像自己一样混的小子很开心? 不会吧? 叶明柯走到厨房门口,听到身后的剑叔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后说道。 “家里没饭。” “饭在你龙姨家。” “你不回来做饭,我在那边吃的。” 叶明柯无奈地回头,歪着头看着叔。 “叔,你的冷笑话真的好冷” 开心的叔真蔫坏。 但是叔那么开心,看来自己的决定应该是对的吧。 新人新书,喜欢的朋友记得点个收藏支持一下哦,特别感谢。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六章 劈柴登山下棋人 叶明柯一直觉得自家叔叔虽然表面上行动不便、不露声色,但照着演义书里说的,越是这种低调的人,越有可能是不世出的高手。 “明柯。”有人轻唤。 明柯睁开眼。 夜尚黑,天未明,室孤灯如一豆。 房有一人,是叔。 他映着孤灯的脸庞半明半暗,肃穆孤远。 “开始了,跟我来吧。” 话落转身。 叔驶出房门辘辘的轮椅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与寂静里回荡。 叶明柯起身出门,叔背对着他,忽然向后一挥手。 寒光一闪。 叶明柯转过头,看到一把寒光如雪的宝剑。 叔仰首望天,声音寂寞如雪。 “今日,我将授你绝世武学!” ...... “明柯”有人轻唤。 明柯揉了揉眼睛,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 夜尚黑,天未明,室孤灯如一豆。 房有一人,是叔。 他映着孤灯的脸庞半明半暗,肃穆孤远。 “开始了,跟我来吧。” 话落转身。 叔驶出房门辘辘的轮椅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与寂静里回荡。 叶明柯心中激动地蹦跳着出门,叔背对着他,忽然向后一挥手。 “哐当”一声 叶明柯转头,看到一把寒光如雪……咦,这宝剑好生眼熟。 叔指了指院里的一堆柴火。 “快,把这些柴火劈了。” 叶明柯猛地吸气。吸气。 这叔一定是假的吧? 他努力想要笑出来,却突然想哭怎么办? ....... “叔,咱说好的训练呢?” 叶明柯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把他梦中寒光闪闪的宝剑....现实中熟悉的砍柴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圈...... “劈柴就是训练。”剑叔道。 “我从前不就天天上山砍柴吗?有什么不一样吗?”叶明柯继续画圈圈。 “不一样。你那叫砍柴,这个是劈柴,从前家里的柴都是我劈的。” “嗯哼?露出真面目了吧?继做饭和砍柴之后你又想把劈柴也让给我做了?”叶明柯沉着脸用严重怀疑的小眼神瞄他。 “是。”剑叔道。 “叔,你真坦诚。”叶明柯哭着笑。 “我们家劈柴要求比较特殊,之前我怕你太小,学不会。” “有什么不一样?” “你尾指多大?” “尾指?”叶明柯疑惑地收拢左手其他四指,把尾指比给叔看。 “看好。”剑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坐在轮椅上,拿起另一把柴刀。下一刻叶明柯震惊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他听到了几乎连成一声的破风声与斩击声,那声音连缀拉长成一声,仿佛两声不同却同样华美的咏叹。 咏叹至高潮骤然停落,空中却仿佛还有余音回绕不绝。 “叔,你砍柴真好听。” 叶明柯走到木桩前蹲下去看那截被砍成无数细片的木头,发现那些细片整整齐齐、一模一样,都是像自己的尾指一样大小。 “半炷香内,劈出一千片与你尾指一样大小的木头,至少肉眼看不出差别。就算你完成第一个目标。” “好难啊。”叶明柯抓了抓脑袋,虽然还没有试过,但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黑暗的将来了。 “不过,叔,这样砍有什么用啊?” 剑叔沉默。 “比较好烧。” ...... 中午,劈柴劈了一个早上累成一条狗的叶明柯倒是不用担心“溢出”的问题,一边捧着一个饭碗狼吞虎咽,一边和第一天从学堂下课回来的陶尧聊天。 “所以说你们在学堂里怎么修炼的?” “夫子教了我们什么叩金津,吞玉液,守元神,主要是什么打坐之类的,但我也不是很懂,打坐打着就睡了一个早上,呵呵。” 陶尧摸着大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叶明柯看了一眼陶尧身上新穿的学堂统一分发的白衣,再回头看看自己浑身沾满木屑的自己,突然悲从中来。 听听,看看,人家的修炼多么仙气,多么惬意,自己怎么这么苦呢? 叶明柯吸了吸鼻子,埋下头又猛扒了两口饭,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对了,乔乔有没有去上学堂?”叶明柯问。 “有,我今天看到她了。”陶尧道。 “她是我妹妹,我不在学堂,你得替我保护好她,不能让人欺负她”叶明柯认真地道。 “放心,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别人欺负我可以,欺负她我可不答应。”陶尧攥起他的大拳头,拧起眉,努力用他那憨憨的脸作凶恶状。 可惜一点都不凶恶,还有点可爱。 “你啊,自己也不能被人欺负,知道吗?”叶明柯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他脑袋。 “听说之前老爱欺负你的那个李寅也上了学堂,要是他欺负你了记得回来告诉我。不过......哎呀,他上了学堂,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打得过他。” 叶明柯苦着脸,悻悻地道。 “没事,我自己会努力的,明柯也一定可以变得很厉害的。”陶尧笃定地道。 “但愿吧,我还不知道今天下午的训练又是什么?希望不要又和砍柴有关。”明柯恹恹地道。 “对了,明柯。”陶尧探头看了一眼门内,“今天你叔怎么没打铁啊?” 叶明柯眼睛一下眯起来,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碗,咬牙切齿地道。 “他鄙视我砍的柴,说拿它们去烧火打铁,铁也不答应!” 叶明柯想起自家叔吃完早饭后,看着那些自己辛辛苦苦砍的半个手掌、一个手掌或一条手臂大的木材时悲悯的目光。相当火大。 ...... “叔,下午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 “爬山。” “......”叶明柯。 “我平时不是天天爬吗?”心丧若死的拉长音。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爬的山不一样。” “什么山?”好奇音。 “我们家的后山。” “那不是封禁的山吗?从前不是说不能上去吗?” “那是从前。而且.....你上得去再说。” 后山,叶明柯远远站在山底下,看着面前那座崎岖嶙峋的山。 山也不是很高,虽然很陡,但是植被很多,对于自己这个在山林里野大的孩子来说也不算难爬。 “爬到山腰算是达到一个目标,爬到山顶算是达到两个目标。” 叶明柯重复着剑叔刚对自己说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那座山走去。 “没有陷阱?” “没有封山的迷阵?” “没有吓人的幻境?” 他有些惊喜地一步步挨到山脚下。 “难道叔也会给送分题?” 他很兴奋地一步踏上那座嶙峋如剑的山,却突然感觉山顶有什么很亮的光闪了一下。 “轰” 下一刻叶明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爆炸了,他晃了晃,“砰”的一声昏倒在山脚下。 山顶那很亮很亮的光一跳一跳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调皮孩子。 这不是送分题,而是送命题....... 他并不知道,在不久前那个漆黑的月圆之夜里,这座嶙峋的山曾绽放过几乎把天地割裂的冲天剑光。 远处竹舍里的叔抬头,轻轻笑了笑,好像对着某个身边的故人。 “你说让我教他学剑,不要像你一样一个大男人的却去弹什么琴。” “一直没能教他,现在能教了,可惜,却只有那么短的六年。” “六年......” ....... “所以,你今天下午的训练是在山脚下睡了一觉,做了一个下午的噩梦?”陶尧好奇地问。 “别提了,我感觉自己比劈了一个早上的柴还累。”脸色苍白的叶明柯手里拿着饭碗,却感觉自己什么胃口都没有。 “梦里都是蛇啊,全是蛇。” 虽然竭力不想但还是被陶尧的话语又勾起了噩梦里的场景的明柯惨叫,一阵反胃与鸡皮疙瘩。 好了,今天晚上不用吃了。 然而,今晚饭可以不吃,但还有训练。 ...... 最后,晚上。 叶明柯看着面前的围棋和自家漂亮飒爽的姨,很开心。 “姨,还是你好,这走棋好啊,又高雅又惬意的。”被训练折磨了一天的叶明柯搓搓手,兴奋地道。 “那是,谁叫我是最疼你的姨呢。”龙姨看着他飒爽豪气地笑道。 “来,只要你能走赢我一盘,就算达成一个目标,而且还让子十六哦。” 龙姨抓了一把自己那方的白子出来,然后在石盘上缓缓松手,圆润的棋子一个个在石盘上落下跳跃,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恰好是十六声十六颗。 “这不太好吧,我好歹之前也是跟姨你学过一点的。”叶明柯更加兴奋地搓搓手,毫无诚意地担心道。 “没事,简单点你才不会太辛苦嘛。”龙姨体贴地道。 “那我们开始吧。”叶明柯笑容灿烂地道。 “好啊。”龙姨也笑容灿烂,然后她从床底下摸出两条黑布,一条递给明柯,一条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 叶明柯的笑容突然僵住。 “快,把眼睛蒙起来就开始吧!”蒙好眼睛的龙姨微笑体贴地说。 “......”叶明柯。 论,盲棋的地狱难度。 一,听觉与空间感。持棋者必须依靠听觉分辨对方落子落在那个地方,精确度以棋盘上的网格为标准。 二,记忆力。持棋者必须依靠自己的记忆力,记住棋盘上的所有布局。 三,心分二用,持棋者必须在记忆棋盘布局的同时推演走法。 毫无悬念的,经常会把棋子下到棋盘外的某人即便对手让子十六,还是一次次在棋未到中盘便被人屠了大龙。 好不容易挨到训练结束。 输到没脾气的叶明柯,满头大汗地摘下眼前的黑布,脸色苍白,精神疲惫。 他看着眼前一脸轻松还有些百无聊赖的姨,摆了摆手,心有余悸地摇头道。 “不行了不行了,姨,我感觉身体都被你掏空了。” “砰” “哎呦。” 某孩被他姨一巴掌囫囵到地上。。 “你这熊孩子,又在学大白什么香艳故事里的台词?”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七章 仲夏夜之梦 小镇连绵的春雨也有终尽,伴随着树上蝉鸣一声接一声的嘶鸣,小镇干燥明朗的夏日取代了潮湿阴暗的春季,成为小镇居民新的日常。 夏天里太阳起得早,叔也起得早,为了叔吃完早饭后打铁有柴烧,负责劈柴的叶某人得起得更早。 所以在夏日夜空里繁星满天时,叶明柯便在黎明的黑暗里借着屋里漏出的烛光开始劈柴,直到天边晨曦吐绽,红日初升。 他放下手中的柴刀,做完早饭和剑叔一起吃完之后,又再次拿起柴刀。 距离第一天训练已经过去了数月,叶明柯却越来越认识到叔的训练极其变态的难度。 半株香内切出千块尾指形状和大小的木头? 难度不仅仅只是在高速切割下对力道、下刀准度的高精度把握,更重要的是在看到木材一瞬间能够解析出木材的切法,能从各个极其复杂的角度进行分割。 叶明柯直到看懂这一点后他才明白,叔那天看似一摸一样的一个“劈”的动作,包含了多少复杂的计算,多少微妙的手法。 在日复一日卯时到午时的训练里,叶明柯渐渐沉浸在劈柴时为保持刀速的至力与保持木块形状的至巧相互融合的奇妙感觉里。 为了保持握刀的手感,他可以数日数月不放刀。而为了应付晚上的盲棋,除了劈柴时,他常保持黑布蒙眼。 所以,小镇里背柴如背山的稚子身影少见了,却多了个蒙着眼,握着缠着布裹的柴刀的傻小子,磕磕碰碰地走过小镇的街道。 那奇怪的造型让小镇居民又担心又好笑的。 “多好的孩子,怎么中二病这么严重了呢?” 听得远处听力大有进步的某人龇牙咧嘴的。 晚上,与龙姨的棋局依旧让人没脾气。 不是明柯记不住棋局,生而神灵的他记忆力本就十分惊人,在苦练听力的同时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可以一边记住棋局的同时一边推演棋局与龙姨进行真正的对弈。 但是似乎认识到眼前出了一个怪胎的龙姨开始赖皮了。 她落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让即便日日蒙眼听力大有进步的明柯也依旧难以分辨棋路。 而当明柯学着龙姨落子无声,对方根本不受影响,依旧蒙着眼磕着瓜子,还吊儿郎当的时不时好心提醒一下明柯。 “哎呦,叶子,姨这边只差一个棋子就合围了。” “哎呦,你真喜欢姨,只差一个棋子也不屠姨大龙。” “啧啧啧,姨闲得都把局摆成一朵花了。” 与姨的弈棋是最省体力的,只是伤肺...... 一边竭力听棋的某瞎子默默捂住胸口。 他模糊中感觉姨的辨棋不仅仅只是依靠听力。 不然当他缓慢移动手臂,近乎无声的落棋时那嘴里把瓜子磕得噼啪响,还一个劲嫌弃他今天没洗完澡过来的姨是怎么随意落子就截住他棋路的? 可,不靠听力,那靠什么? “叶子,说过多少次了,下棋要用心,你不用心怎么看得清棋路呢?”姨苦口婆心地说。 “姨,你能先把翘起来的脚放下去,嘴里的瓜子吐完再说这句话么?”叶明柯声音毫无感情地回答。 ....... “不过,就算叔的训练再变态。这数月苦练的成果还是有目共睹的!” “看,叔不就愿意用我劈的柴火了吗?” “再说,铛铛铛,看我蒙眼做烤蛇。” 蒙着眼睛的叶明柯说着说着突然从后面提起一条蛇来,惹得身边人一阵大叫。 他潇洒地挥刀,片刻后蒙着眼睛的他和重新围拢过来的乔乔、大白、陶尧就吃起了烤蛇。 当然,胆小的乔乔是不吃的,但不止有烤蛇,小小的火堆旁大家还带来了番薯、玉米和其他的肉类。 明黄的火光上渐渐飘起各种食物烤熟的香味,小小的火光外是撑开华盖遮住半边天空的大榕树,是响着虫鸣、亮着漫天繁星的美丽夏夜。 这是他们的仲夏夜之会。 每月十四的夜晚,像是要弥补十五月圆夜因习俗需要早睡失去的时光,十四晚上的小镇常常会变得比平时热闹,特别是在晴朗清爽的夏夜。 原本没有什么夜生活的小镇居民们也会走出家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唠嗑、吹牛、喝茶、赏月。 这也是明柯每个月难得的假期。 “明柯,你从前不是最害怕蛇吗?”吃着烤蛇的陶尧忍不住问。 “嗯哼,这就是我的修炼成果了。当你在蛇窝里和蛇睡了几天之后,你就什么都不怕的。” 表演完蒙眼切蛇的明柯已经解开蒙眼的黑布,看着火光的眼神却有点飘忽。 克服对蛇类的恐惧,就是他每天下午那最奇怪的训练带给他的。 在每次走到山脚下就会被莫名的气势震昏后,他有些明白山上的禁制是什么了。 除了那对身体恐怖的压力和对精神进行冲击的气势之外,这座奇怪的山还会勾起一个人心中的各种恐惧。 当你承受不住昏迷过去时,压力或气势的精神冲击都会消失,但被勾起的恐惧不会消失,而且很有可能化作极为真实的梦境。 这是明柯最感到难以入手的一个训练。 无论是精微控制、还是记忆力、耳力、目力、反应力,能够在密林中借着树木纵跃逃避猛虎追逐的明柯其实本身就比常人优秀许多。 所以几个月后,无论是劈柴还是听力,他都有很大的进步。但几个月过去了,他爬上那座山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十几步。 那座山考验得太全面了。 它考验一个人承受重力的身体素质、承受精神冲击的意志强度,它还更要求一个人心境的完美无瑕,只要你有瑕疵,便爬不上它,它不接受。 “不说我了,你们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叶明柯问。 “还是老样子呗。”陶尧习惯性地摸着脑袋笑呵呵地回答。 叶明柯看着摸着脑袋的陶尧和在火堆旁依旧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啃着玉米的乔乔。 换上了学堂雪白制服的他们好像比以往不一样,但又似乎没有变过。 察觉到明柯的目光,乔乔抬起头,朦胧的双眼看着明柯,目光带着安静的喜悦。 傻姑娘,话依旧那么少,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到新的朋友。 叶明柯有些担心。 “乔乔,你呢?” “你伯母还会经常骂你吗?你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对了,之前一直没问你那天晚上送你回家后你没被你伯母骂了吧?” 不问还好,一问就感觉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没见,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了解。 “那天啊。”乔乔重新啃起手里的玉米,眯着眼睛笑,也不知道想起那天什么事,“我回去后还是被那个女人骂得狗血淋头啊。” “我阿伯说得厉害,其实还是怕那个女人。哼,说是没人能欺负他家闺女,但笨嘴的他哪里说得过一个不讲理的女人。” “不过,那之后,好像那个女人确实还是很少骂我了。也可能是我上学堂后也变乖了吧,现在我也很少惹她生气了。” 乔乔说着话慢慢也多了起来,毕竟那么多个问题呢。 “学堂里也很好啊,那天有个叫李寅的坏蛋来欺负我,被陶尧哥哥赶跑了。” “可以啊陶尧,你现在敢和小霸王李寅打架了?你早就该打他们了!”叶明柯兴奋地击掌。 “没有,我还是不敢打架。我本来只是想替乔乔挨打而已。”陶尧很怂地道。 “是陶尧哥哥出来保护我,然后是伊婉师姐出来保护陶尧哥哥哦。” “伊婉师姐可喜欢陶尧哥哥了。” 乔乔啃着玉米,不着痕迹地轻声补充道,但小眼珠转转的,带着揶揄的笑意。 安静的乔乔,其实心里还有个腹黑的小乔乔。 “伊婉师姐?”叶明柯的眼睛一下子就带着坏坏的笑意,一把揽过陶尧的肩,“陶尧,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没有,那天可能只是师姐刚好路过......”陶尧脸一下子就红了,支吾着道。 “是师姐来找陶尧哥哥,刚好撞上陶尧哥哥被人欺负。”乔乔在一边悄声补充。 “呀呀呀,有故事,快快道来!”叶明柯更兴奋了。 “伊婉是夫子那个常穿红衣服的女弟子吗?那么飒爽的女孩我一看就想起我大白书里的女侠,好福气。” “快讲来,大白我好久没听别人说故事了。” 一旁的大白也跟着凑热闹道。 宋伊婉就是学堂试炼那天指挥众人的英姿飒爽的红衣姑娘,是夫子唯二的弟子之一。 “没有什么嘛。” 陶尧在大白与明柯的追问下,才摸着脑袋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来。 原来试炼那天除了明柯和乔乔失踪后还有许多故事。 明柯与乔乔在试炼结束前就被发现出事。夫子和其他弟子第一时间赶到那边的山上搜寻,只剩下宋伊婉一个人负责着另一边的试炼。 知道已经有孩子失踪的小镇父母都纷纷强烈要求提前结束试炼带回自己的孩子。 第一次负责这些的宋伊婉焦头烂额,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剩下困在迷阵中的人大概率也是过不了试炼的,便进入迷阵中想把还困在阵内的小孩带出来。 但在带出大部分小孩后,心急火燎背着一个受伤女孩出阵的宋伊婉反倒把自己摔伤了。 是第一个出阵的陶尧再次进入阵内把她和其他受伤的女孩都背了出来。 从此宋伊婉就对这个傻大个有些另眼相看,却发现这个好像聪明到不怕迷阵,强壮到可以轻松背起自己爬山越岭的少年是个傻大个,常常会被人欺负。 心性刚烈的她当然不能眼看着帮助过自己的朋友被人欺负,所以就有了许多次类似赶走李寅的那一幕上演。 “怎么样?我说本来就没什么事吧?”讲完后,陶尧少见的有点忿忿地道。 “嗯。”明柯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那天问你通过试炼,你就红了脸傻笑,春心萌动!” “嗯。”大白也频频点头,若有所思,“女大三,抱金砖!”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八章 蝶梦 大家八卦完陶尧之后,天空一轮圆月已经高高地挂在枝头。 夜渐深,夜风渐凉。 可火堆旁的几个人都还不舍得归家,都缠着大白讲故事。 “好啦好啦,今天这么晚了,大白就只讲一个很短的故事,只有一个啊,讲完你们就得回家了。” 被缠得没办法的大白无奈地吹了吹胡子。 “不会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小和尚,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小和尚吧?”叶明柯狐疑地道。 “当然.......不是,那个是最长的故事,我这个故事是很短的啦。这个故事叫庄,周,梦,蝶。” “虽然书里没有说,但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也是发生在这么宁静又这么辽阔的夏夜,” “那个叫庄周的人,也不是睡在狭窄的屋子里,而是就睡在这灿烂辽阔的星空下。” 所有人都跟着大白的目光看向头顶璀璨的星空,此时的天空是深邃的蓝,像是藏着无尽的可能与无数美丽的幻想。 大白开始说起了那个故事,那是个很美的故事,也确实是个很短的故事,落字成文在书上不过四十八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 “所以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是个永远也说不明白的故事。” “但这只是一个说不明白的故事,却不是一个说不明白的问题。”大白最后还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听不懂。”陶尧一脸茫然地摇头。 “不好玩。”明柯抗议。 只有乔乔托着腮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又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梦一样的夜晚。 多头的怪鸟,行走的干尸,猩红的夜空,降世的神明,还有那最后绝对是噩梦的场景。 没有人相信她那天晚上看见的东西,包括她自己。 但那真的是梦吗? 实在赖不出另一个故事的明柯和陶尧只好和乔乔一起向大白告别,然后一起回家。 大白在他们离开后,爬上自己的树洞小屋,在树上眺望着远方的夜空,未饮酒却已醺醺然。 “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 “永远说不明白的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不过傻小子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不好玩的故事。哈哈” 他在树上长吟,像是在问天地,又像是在问自己,最后却化作哈哈一笑。 “醉了,睡了,梦了。” 他睡倒在树洞里,喃喃着。 梦里渐有雨声如潮,笼盖天地四野。 “下雨了?” 送完乔乔回家后的明柯半路上却发现突然下起了雨。 小镇夏季的雨总是忽来忽去,刚刚还星汉灿烂,没过多久却乌云骤聚,风起雨落。 哗哗的落雨声淹没了天地,暴雨如注。 忽逢夜雨,叶明柯有些着急,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小镇的夜本来就很暗。 此时夜已深,灯火少见,加上雨幕遮挡,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天际的闷雷暗涌着,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叶明柯奔跑在黑暗的雨夜里。 他闭着双眼。 奔跑着。 他准确地避开地上的水坑,绕开挡路的树木,越过低矮的石头。他仿佛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各种事物的气味、滴落在不同深度水坑不同的落雨声、快撞上石头时身体不自觉的紧绷感。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日常被视觉压制的世界,一个很奇妙的,和心连在一起、与他一同呼吸的世界 “呼”他跑到了自己家的小屋前,睁开眼,微微喘息着,脸上身上的雨水不停地滑落。 睁开眼的瞬间,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的雨中,回望来途黑暗的雨幕,感觉朦胧中好像抓住了什么。 “下棋要用心,你不用心怎么看得清楚棋路呢?”龙姨那一边磕着瓜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好像其实也有一点道理。 好像确实存在一种心的“看”。 他再回味了一会那种奇妙的感觉,便走进自己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上床准备睡觉。 “晚安。” 他对着窗外依旧未停的暴雨说,然后便进入沉沉的梦乡。 乔乔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次次从恐怖的梦魇中醒来,每次醒来都刚好碰到天边爆裂的惊雷和一闪而灭的电光。 她没有惊叫,只是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身。她怔怔地听着窗外的暴雨,原有的睡意早已被噩梦中的场景磨去。 她对着窗外的黑暗伸出了自己的手。 “轰”一个惊雷响起。 一道明亮的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黑暗里乔乔苍白稚嫩的脸和同样苍白的手。 “我是乔乔?还是蝴蝶?” 她对着黑暗问。 “还是......” “轰”一个更响的霹雳响起,淹没了她最后一个问句。 还是....... 还是....... “还是洛,青,溪。” 她突然记起,神庙里神明摸着她的脑袋喃喃低语着对她说。 “洛青溪,这只是个梦。” “轰隆隆” 窗外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地响起,几乎连成一片,大地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乔乔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棉被。 这个夜,很冷。 大雨绵延滂沱。 天明了。 但这场夜半忽来的暴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镇子上的小路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 叶明柯依旧天未明便在下着大雨的庭院里砍起了柴,瞳孔映着地上积水反射的屋内烛光,明亮而专注。 剑叔推开窗,坐在窗边,安静看着那个在雨中劈了一天柴的少年。 雨天的天色总是暗得极快,让人感觉吃完午饭没多久便到了晚上。 天黑了。 因为今天是十五,所以小镇居民早早吃完晚饭,便家家闭户,枕着依旧未停的雨声睡去。 睡去。 酉时一到,即便有些原本还在床上闹腾的顽皮孩子也很快失去知觉睡去。 比黑夜更加浓重的黑暗如同雾气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小镇,然后黑暗里渐渐泛起污秽血腥的红。 雨依旧在下,沙沙的,带着殷红,在风里飘摇。 黑暗里渐渐走出一群群披着腐朽铠甲、迈着整齐步伐,游弋在暗夜里的干尸,他们似乎也能感受到今夜的雨,仰起空洞的眼窟看向上方黑暗的夜空, 高远的雨滴自天心坠入他们空洞的眼。 最高的天空游荡着一群群如同火流星的怪鸟月厌,从天而落的雨丝映着它们火红的影。 一只失群的月厌站在小镇一间房子的屋顶,五个妖娆的脖颈仰望着落下无数雨滴的夜空,发出一声声哀哀细细如同少女的啼哭。 它是在哭失群的自己,还是哭风雨晦暗的人间,哭茫然无知的众生? “夫子,你就是爱瞎琢磨,没准这怪鸟的笑声就这样,它心里正乐呵着呢。” 雨夜中突然传来一阵踏水而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那么正常,在这个诡异的夜里反倒显得异常突兀。 脚步声渐近,两个没有带任何雨具的人从大雨里走来。 大雨中,那两个人随意踏过积水,但身上却不沾一点雨水与泥水。他们走过妖邪,但妖邪纷纷避让。那只失群的月厌听到他们的声音,尖叫一声,便振翅直飞向夜空。 两人走到打铁庐门扉前,当先一人向剑叔所在的竹舍躬身一礼,正是依旧带着高冠的夫子。 “鄙人庄生,今夜叨扰剑南天剑尊者,前来要一个答案!” 作为村子里唯一隐隐可以和村长身份并肩的夫子,每次见到剑叔却都执礼甚恭,就算上一次被打上门去,言语间对对方的称呼他始终用敬称。 “用得着这么多礼吗?”跟在他身后的那一个人却明显有些不服气地轻声嘀咕着。 那人一声猎人装束,正是镇上的猎户老常。 “你是想问明柯多次入神山的事?” 门嘎吱一声,剑南天没有出门,只是把轮椅停在竹舍门口,在黑暗中和夫子遥遥对视着。 “既然只有你们两个来,我大概也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只有不到六年了,突破六道诀你们依旧毫无进展,相必也想加快步伐。” “明柯虽然利用神山进行训练,但我没有传他修炼法门,他依旧是凡人之体,我并没有违背当初的契约。” 剑南天平淡的话语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到门外两人的耳边。 “说得好听,开放了神山不还是违约?”站在夫子背后的老常又嘀咕道。 “老常!”夫子低喝,“不要忘记,今夜你只是随从于我,我才是主事之人。” “我并没有打开神山的禁制,更没有动摇神山的法阵。”剑叔平淡地补充。 “那我等重新约定吧。”夫子听到剑叔的话语,转过头慎重道,“神山禁令放松,给弟子历练,但禁制不改,法阵不动,直到六年后六荒阵破。” “好。”剑南天道。 “我等告辞。”夫子再向剑南天一礼,转身和猎户老常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老常忍不住问 “夫子,你身为青宫天师,见至尊都不必行礼,为何要对一个零余之人行礼?” “礼不为人,而是为己。” “斯人斯行,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第一卷 新雨卷 第十九章 青莲世界 岁月的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小镇岁月匆匆一季又一季,转眼是两年后的初秋。 “青莲世界,六界分立,不周居中,如花之蕾,如树之干。” “传昔者古世界,界只分阴阳,后昊天立仙界、魔祖立魔界、盘龙立妖界、释迦立佛界。又传更古年代,有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 “今世仅存六大界,分为仙、佛、妖、鬼、神、凡。其余小界,散落于星魂海,难寻难见。” 清朗的读书声伴着树上老蝉的嘶鸣在青溪之畔响起,一只白鹭幽幽地落在青溪里的一块礁石上,仰颈长鸣着,为这初秋的景再添几分雅色。 溪边一块平坦巨大的山石上,一株老树旁,一个青衫少年背靠着山石,一手执着书卷,轻声诵读着。 “传有人皇为护凡间生灵而立约,印刻天地,天神者不得存于凡世。” “今凡界中有人族皇朝,东有蓬莱圣地,西有佛家净土,南有妖族蛮荒。” 少年读到这里停下了诵读,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青溪,眼神中有着向往与感慨。 “原来世界这么辽阔,仅是凡界便有那么多奇异的风景,更别提无垠的星魂海和高耸辽阔,贯穿六界的不周山了。” 知世界之大,才知自身所见之渺小。 叶明柯突然感觉腿上有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低下头,刚好撞上少女朦胧中还带着睡意的美丽眼眸。 初秋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已经开始凋零的老树,在少女身上打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穿着白衣服的少女,披散着柔顺的长发,枕着少年的腿在午后安眠。此时她从安眠中醒来,睁着依旧像朦胧着一层雾气的眼,正看着上方的少年。 两年多后的他们好像改变了许多。 女孩如同抽条的柳树开始变成一个娉娉婷婷的美丽少女,男孩虽然依旧单薄瘦弱,但原本有些圆圆的脸蛋也变得清秀,眼神也因为经过长期训练的淬炼变得更坚毅有力。 但他们也好像没有变,仿佛一直是那年跑遍小镇街道的男孩、女孩。 “醒啦?”叶明柯低头问。 “醒了很久了。在听你读书。”白乔乔仰着脸看着他回答。 “赖床。”叶明柯把乔乔的一缕头发撩到她的脸上,笑道,“起床啦,懒虫,下午睡了很久了。” “好。”乔乔揉了揉眼睛道。 乔乔起身,脸上还沾着发丝,抱着自己的膝盖和明柯并肩坐着。虽然在午后睡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但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倦意。 “昨晚又没有睡好吗?”叶明柯问。 “嗯。”乔乔点头。 近年来她做噩梦频率越来越高,常常整夜整夜的不敢入眠。只有像今天中午一样在明柯身边,她才能安稳地睡一会。 “胆小的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会总是害怕和做噩梦呢?” 叶明柯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些担心也有些无奈地道。 “可我还是害怕。” 乔乔抱紧了自己的双腿,把下巴放在腿上,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青溪,缓缓地道。 “你在害怕什么?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你看!” 叶明柯放下手中的书,展目面前的白鹭青溪、午后暖阳、老树巨石。 “这个世界多漂亮,多宁静,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他们都漂亮得好像个梦啊。” 乔乔笑着道,可是朦胧的眼神有点悲伤。 “小鬼,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那你又为什么在我身边睡就不会怕?”叶明柯托腮看着她,好奇好气又好玩地道。 “因为......”乔乔脸有点发红,还是鼓起勇气道,“因为只有明柯你不像个梦啊!” “嗯.....等等,怎么这句话跟前一句连起来听着有点不太对。‘他们都漂亮得好像个梦’,只有我不像个梦,这不就约等于我不漂亮?” 脑回路奇特的叶明柯开始掰着手指算着逻辑关系。 喂,重点不是在这好不?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感觉的乔乔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陶尧呢?”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乔乔问道。 “嘘。” 叶明柯指了指溪边,乔乔立刻会意。两个人悄悄爬到山石的另一侧。 淙淙的流水旁,一个脸上沾着泥痕的大个子,坐在一块低矮的石头上,聚精会神地捏着手里的泥人,眼神专注而温柔。 正是两年后已经比一般成年男子都要强壮高大许多的陶尧。 他的身边放着几个陶人和陶制的动物,有些已经上色好,有些没有,但都栩栩如生、灵动可爱。不过这些都比上他手上那个还未定型还未烧制还未上色的泥人——一个长发娇俏、神情骄傲的女孩子。 “捏了一个下午了,是伊婉师姐。我们不要打扰到他。” 明柯回过头对乔乔一笑,轻声说道,然后两个人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陶尧其实很厉害的。虽然他看上去很怂很傻。” 叶明柯笑着对乔乔道,他本来只是想随便调笑两句自己的朋友,但突然想到好多好多,有些出神地道。 “他被人打不还手,只是因为他不想他阿爸生气,而且他害怕自己力气太大而伤到别人,他是一个善良到固执的人。” “而善良的人才能捕捉到很多美好,他从小就喜欢村里泥匠家捏的陶娃,现在他捏的陶娃我觉得已经比泥匠家捏的更好了,因为他的每一个陶娃都是他对这个美好世界的一种挽留。” “陶尧哥哥,和明柯一样,都是很善良的人。” 但我不是,善良的人看到的世界都是美好的,而自己看到的世界却常常那么可怕。 乔乔默默在心里道。 “呵,我不行,我不像他,谁敢欺负我,欺负我朋友,我非打到他满地找牙不可!”叶明柯想起自己帮陶尧打过的架笑道。 谈话渐歇,明柯继续捧起跟乔乔借的学堂课本,继续记忆起来。 虽然课本里只有格物的知识,学不到学堂里他最好奇的体术和道术,但是他依旧很珍惜。 乔乔则坐在他身旁,陪着他,静静看着初秋的天空,流淌的青溪,老树坠下的黄叶。 她依旧是个安静的女孩子。 日光推移,日头渐渐西斜。 明柯打算趁着这次难得的假期,把书看完,天黑了再回。 期间陶尧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先回去烧制泥人了。 明柯最终也没能看到天黑。乔乔拍了排他的肩膀,指了指天空,他抬起头才看到天空不知何时泛起浓密的乌云。 要下雨了,毕竟只是初秋,小镇夏季忽晴忽雨的夏季还没走远,天气变化依旧有些无常。 他们起身回家,明柯本来还想送乔乔回家后再自己回,但乔乔怕他回去太晚会被雨淋了不肯,两人在半路上就分开回家了。 天边的闷雷轰隆隆地滚动,迎面吹来的风泛着大雨前浓重的潮气。 叶明柯并没有着急地往回赶,两年来风雨无阻的训练让他已经不怕一般的风雨,他只是拗不过担心他的乔乔,才没有先送乔乔回家。 他眼前又系上了黑带,缓步走在大雨来临前的雷声与大风里,两年的训练,他有些习惯和喜欢上系上黑带后感受到的世界,那是日常被视觉压制的难以感知到的奇妙的世界。 特别是今天的雷声与风声,让他想起两年那个雨夜感受到的那个能够随着他的心跳与呼吸一同变化的奇妙世界。 他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听风拥挤地钻过小镇的窗户、门缝,听大地对雷声微微颤动的回应,听草木对抗将来临风雨的瑟缩。 他沉浸在那个另类的世界,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就在这时迎面一阵刺耳的笑声打断了他的一切感知与畅想。 “哈哈,你是不是有病!” 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挡在他的面前,与此同时对面还有好几个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人。 “哈哈哈,没病的话快要下雨了,这个傻子还蒙着黑布在这里慢慢走!” “对,肯定是傻子!” “百分百是傻子。” 更多更大声刺耳的笑声追随着第一个人的笑声也都响了起来。 叶明柯脸色冷漠了起来,停下脚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恶意和嘲笑。 他知道对面是谁。 第一个笑声是曾经因为欺负过陶尧而被他痛揍过的村里的小霸王李寅,村长的儿子,听说还是夫子学堂里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而其他笑声是他的几个小跟班。 “喂,傻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李寅的一个小跟班吆喝着问道。 “我在修炼。”叶明柯冷漠地答道。 “哈哈哈,修炼?!” “这也就叫作修炼?” “没有进到学堂的人就是可笑!” “蒙块黑布就叫修炼?” 那群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有几个好像还笑到特别难受的捧起肚子。 叶明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也不是很生气,他只是觉得很烦,觉得这群人很傻,有病。 他不是医生,所以他直接先前走去,准备离开。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章 雨落天地开 “喂,傻子,你往哪走?” 一个小跟班伸手用力推向叶明柯的肩膀。 “砰。” 缓步先前走去的叶明柯,只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推他的那个人却反而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傻子你想打架?” 对面一下子炸群了。 一群半大少年散乱地拉开距离,骂骂咧咧地四面围住叶明柯,却摄于叶明柯从小背柴如背山的小怪物凶名,一时没有人冲上去。 “好假,明明是你们想打,直接点好不?” 叶明柯在黑布下翻了个白眼,很烦地继续向前走去。 “呼” 叶明柯感觉到前面又有一只手推向自己的肩膀,他肩膀刚刚用力,那只手却突然改向前推为向后拉,借着叶明柯的力把一下子叶明柯的身体向前拉去。 “体术。” 在那只手变力的瞬间叶明柯脑子里一下子浮现这个词语,重心浮动的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顺着前倾的势矮身前冲。 “砰” “哎呦” 前面挡住他的少年侧身撒手想要避开前冲的叶明柯,但叶明柯前冲的势太快太重,他只来得避开一部分便被撞开,这次就不是后退几步,而是直接向后摔出去。 叶明柯或许善良,或许固执,但绝不是善良到固执。 “一起上!”那群少年相互鼓动叫嚣着涌上。 叶明柯继续先前迈步,感觉前后左右都是拳头,他不管对方来势多么巧妙,直接挨了几拳,然后凭借着对挨拳方位的感知,出拳。 重拳,快拳。 只要够重,只要够快,不管对方的反应是什么,你不够快,不够有力,就接不下我的拳! 这是叶明柯与生具来的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的。 “砰”“砰” 混战中少年的呼痛声与挨拳的闷响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挨了叶明柯的拳的少年基本直接倒地或者痛呼着退出战圈。 又一拳打到叶明柯的肩膀,拳头刚触及叶明柯的衣裳时叶明柯这次却直觉不对地猛然缩肩后退, “嘶”这一拳擦着叶明柯的肩膀而过,虽然没有打实,叶明柯却依旧感觉被擦过的肩膀火辣辣的疼痛。 好重的拳。 “砰”的一声,猛然后退的叶明柯,在后退过程挨了另外两拳,却一下子撞进一个少年的怀抱,直接连着自己把对方撞飞。 两人飞摔在半空,叶明柯在半空中把对方一把向一侧推开,自己借力向着刚才挨了两拳的那个方向滚去。 他在空中翻滚了两圈落地,落地的瞬间双手双脚用力,如同一块被用力丢出去的劲石,直冲挥出那两拳的两个人的方位。 “艹。”第一个人惊呼。 听到话语的叶明柯通过对方的传出声音的嘴巴,估算出对方的身高,把挥出去的拳降低了两分,微偏了一点角度。 “砰。”第一个人肩膀中拳倒下去。 叶明柯一直收着拳,不想打出麻烦,已经够烦了。 而半空转身换向,临时改拳,极强的身体控制,是“劈”或者说“雕”了两年多木头的叶明柯在挑战那个无聊又变态的目标中收获的另一项成果。 “靠......”另一个人还没把话吐出口,叶明柯已经侧身换步移到他的身后,猛的摆肘重重砸在他背上。 “砰”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手臂下那个少年的倒下。 只剩一个了,那个重拳,李寅。 叶明柯没有停留,脚步重重踏在地上,猛地再度变向,如破空的箭矢向着记忆中刚才的那个方位冲去 “轰” 这时天上压抑已久的一个闷雷轰然炸响。 “砰”前冲的叶明柯突然全力顿步,下一刻只感觉眼前猛地火红一片,他硬生生停下前冲的姿势,直觉地扑地,猛地向后快速翻滚出去。 “呼”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突然隔在叶明柯与李寅之间,而且快速地先前推进着。 这是......火? 这是......道术? 不对?那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的熟悉? 叶明柯一膝着地,半跪在地上,本来束好的长发在剧烈的闪避中崩散,半披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皱着眉头,蒙着黑布的双眼死死地望着前方。 那是什么? 他没有去听李寅疯狂偏执的大笑——“来啦,你过来啊,你不是很能打吗?凭什么?” 那是什么? 他没有去听身后那些倒地少年惊恐的叫——“大哥,我们还在这边呢?”“快跑!” 他甚至没有去管那渐渐已经逼近他的火墙。他只是只是用蒙着黑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是什么?那东西从未如此多如此浓厚的出现,他想要看见!他想要看见! 他追逐了它两年了。 他曾经看见过那种东西,在两年前那个他孤身回家的雷雨夜,那夜他闭着眼跑过崎岖和障碍重重的小路回到家。 那夜闭着眼的他“看”到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会随着他的呼吸与心跳一同变幻的世界。 其实世界始终是那个世界,那夜的世界如此不同,只是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了那种东西,那是会随着他呼吸与心跳乃至情绪一起变幻的诡异的精灵。 可那夜之后,无论他多么努力,都不曾再像那一次一样清晰地看到它。 但当火墙出现的时候,他又感受到它了,比那一夜更多更密集的它随着火墙的出现快速的汇聚而来,越来越浓密。 可他还是看不见,他想要看见!再一次看见! 熊熊燃烧的火墙已经非常逼近他,他的脸上能够感受到那种发疼的炙热,他往前飘的发丝甚至开始自己开始燃烧起来。 连操控着火墙的李寅看到毫不闪避的他都有些开始恐惧,恐惧接下来的事情。 但他依旧只是死死地望着前方。 可他,还是看不见。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珠从高远的天心的坠下,落在他炙热的眉间。 他滚烫的心一颤,黑布下的双眼缓缓闭上。 “啪”“啪”越来越多的雨滴从天空中坠下。 双眼闭上的瞬间他终于“看见”了。 那充盈在天地间的无所不在的它,它在呼应着他,在缠绕着依偎着他。 透过它,他重新看到了世界。 眼前的世界应该是火红色的,因为大部分它是红色的,它们聚集成几道粗壮的气柱,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面前逼近的火墙。 火墙? 从神游中惊醒过来的他猛地蹬地再次后退,避开火墙炽热的火浪,但拉开一段距离的他却再次迅猛地前冲。 “哗”天上的压抑已久的大雨已经落下,雨幕重重,但火墙在大雨中却诡异地继续燃烧着。 叶明柯踩着雨水前冲,握紧了拳头重重地挥出,每一拳都砸在雨幕中炸开了雨水。 “断开!”“断开!” 他挥出的不止是自己的拳,还有他的决意。 他的拳在其他人眼中都是砸在了雨中,但只有蒙着眼的他看得见自己的拳是砸在那些维系着火墙的气柱上,或者说是他的决意砸在火墙的气柱上。 他在命令它们。 “断开!”“断开!” 只有他得见的视野里,那些气柱一根根断开。大雨浇不息的火墙在瞬间就支离破碎。 他再次前冲越过破散的火墙,看见大雨里那个惊愕到不知晓躲避的身影,而后挥拳。 “砰” 他一拳把那个身影砸得飞起摔进地上的雨水里。 他微停下脚步冷冷看了对方一眼。 还是觉得对方很烦,但算了,今天心情好。 他还没停稳的脚步再次迈开,继续走向回家的方向。 他刚才拳头的力度虽然重,但落下的地方依旧是肩膀。 毕竟这怂货在火墙快烧到自己的时候明显在努力操控想停下火墙,虽然他停不住差点把我烧死了。 但至少没疯到想杀人,还有救。 叶明柯想。 他走没两步,身后突然却传来小霸王带着哭腔的乱七八糟地喝问。 “为什么?怎么会?凭什么?” 算了,收回那句话,有没有救还得两说。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个在雨水中扑腾的傻子。 “李寅,学堂里学会道术的,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 “其实你真的很强大。而我在你们眼里估计也是真的很古怪,但你的强大归强大,惹我的古怪干什么?” “我......我......”某傻子在雨水里“我”了半天。 “行行行,我知道你喜欢乔乔,但乔乔不理你!” 叶明柯在大雨里翻了个白眼。 某傻子一下子僵住了。 “但你打我有什么用?” 叶明柯苦口婆心、推心置腹地道 “这种办法除了惹你喜欢的人生气半点用都没有,你没听过大白的故事吗?一般这种人最后都是被自己给作死的。至今没有例外!” “嗯.....我听过的故事里没有例外。” “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唉,记住了,想要追女孩子,大白的所有言情故事至少要听过三遍,细细揣摩,该记笔记的记笔记,不懂的要多问。不要问我,问大白。” “我真的很忙的。唉,和你们打架又花了好几分钟。” 某忙人长叹一声,迈步离去,之所以多费口水,还是因为很忙,不想下次又得打架。 按照大白的说法,不要小看发情少年的毅力,这种架可以死缠烂打好几年,想想都感觉太可怕了。 修炼不香吗?谈什么恋爱嘛! 某忙人又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想想乔乔那个傻姑娘都有人喜欢了,真神奇! 在他的记忆里,乔乔好像一直是那个小小的女孩,怎么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有人喜欢了呢?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一章 失落的记忆 夜,小镇边上的树林里。 被浓密枝叶遮蔽的树林内,不见月光、星光,几乎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却有一个黑影忽而在树上纵跃,忽而在地上狂奔,如一阵风般卷过,扬起纷纷扬扬的落叶。 那黑影最后攀着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越爬越高,攀上了林子的最高点。久违的月光温柔地洒下,照亮了那黑影的脸。 一张清秀寻常的脸。 那是眼睛上蒙着黑布的叶明柯。 爬上树顶的他双手枕在后脑,翻过身躺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纤细的树枝向下弯曲晃荡着,带着他的身体也一起在树顶轻晃。 像是婴儿的摇篮,也像是他微微荡漾的心境。 他向着天空伸出了手,蒙着眼的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甚至能“看”到眼前的世界。 这个世界跟之前火红色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是绿色的,一群群绿色的精灵游荡穿梭在林间和树林的上空。 他喜欢这些美丽的精灵,他在心中努力地呼唤它们,但它们最多轻轻在他伸出的手上碰了碰,便飘荡开去。 它们能够感应到他的心意,甚至能和他的心意在一起变成他的眼睛。但是要获得它们的回应,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 那日叶明柯挥拳砸断那些红色的气柱,如今回想起来,是那些气柱本身就已经极不稳定,他的决意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获得他们回应的方法,便是神奇的道术? 叶明柯想。 夜的微风拂过树梢,也拂过叶明柯的脸颊。他的思绪也随着这夜的凉风漫散得很远。 距离与李寅的那场打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反复巩固着与那些神秘精灵的联系,渐渐做到收放自如,黑暗对他已经不再是障碍。 但是好几天了,他还是没有准备好,去下棋走赢龙姨,去获知第一个秘密。 明明之前被姨气得肺疼,幻想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王八大翻身走赢龙姨的场景,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是有些害怕吗?害怕自己熟悉的小镇原来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么的宁静?害怕那些世界的复杂与恐怖吗? 但是无论知不知道,终究那些东西都是存在的,早一点面对与晚一点面对有什么区别呢? 明天吧,明天。 叶明柯扯掉了眼前的黑布,逆着月光直视着天空巨大的月轮,盛着月光的瞳孔在夜里明亮而澄澈。 他下定了决心。 夜很深了,在树上又吹了会风的叶明柯翻身爬下树顶,走出林子,准备回家。 踏着黑暗里的青石板街路过村里染坊时叶明柯停下了脚步,看着染坊那高大的围墙。 “不知道乔乔那丫头今晚会不会又做噩梦睡不着?” 刚做完一个重要决定的叶明柯一时间也还没有睡意,而且打量着那高大的围墙他的孩子心性又起了。 “还真加高了不少?可惜还是不够高。” 叶明柯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倏忽前冲,踏着墙壁起跃,抓住了墙壁的顶端,略一用力,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又悄无声息地落地。 两年多后,他的个子长高不多,但是力气又见涨了不少。 “明柯。” 他刚一落地,便听见乔乔低低惊喜的叫声。 “果然还没睡。” 叶明柯回头,果然看见乔乔松散着头发,穿着单衣坐在院子的桌子旁正看着他,眼神喜悦。 叶明柯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走到白乔乔的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把双手叠放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臂上,带着好气又好笑的目光从下往上打量着乔乔。 “你怎么来啦?” 白乔乔也把手臂和脑袋搁到桌子上,和叶明柯保持着同一的高度,朦胧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叶明柯的眼睛。 “夜猫子来抓夜老鼠,一抓一个着!” 叶明柯揶揄地道。 “你又做噩梦睡不着起来游荡了?” 他看着一身睡衣打扮的乔乔,又有些无奈地道。 “是啊。”乔乔皱了皱好看的鼻子,扁了扁嘴,也无奈地道。 此时院子里又起了一阵凉风,天气已经转凉,穿着单衣的乔乔感到一股凉意,忍不住直起身打了哈湫。 叶明柯立马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她伯父伯母所在的房子。 “没事的,我伯父伯母晚上睡得很沉的。” 结果乔乔安慰的话刚说出口,左边的房子已经传出来她伯母大声的话语。 “丫头,别在外面吹风,小心着凉了,快回房睡觉!” 心虚的叶明柯和乔乔嗖的一下就跑到房里躲了起来。 房内有淡淡的月光,空气中弥漫着院里桂花的香气,少年低头看着身边的少女,轻声说。 “乔乔,我想要你.......” 乔乔脸上微红 “.......的教科书。” 叶明柯补上了后面的几个字眼。 ...... 所以一会之后,好学的某人借着房里的月光,坐在乔乔的床边,又看起了学堂里的课本。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猫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的乔乔,微笑道:“你快睡吧。别怕,我陪你,就像你在我身边午睡一样。”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乔乔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上。 “可是这和午睡不一样?” 刚刚心猿意马了一下的乔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是挨不住某个暴君一定要她赶快睡觉的眼神,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和那一个个宁静的午后一样,有他在她身边,那些恐怖的梦魇好像就不敢接近她,留下的只有那淡淡的月光和空气中弥散的淡淡的香气。 她安睡了过去。 坐在她床边叶明柯看了一会书,但教科书的催眠作用实在太强大,他也不知不觉就趴在床沿睡着了。 搭着乔乔的手的他在睡梦中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的他一会仿佛行走在尸山骨海中,他踩着脚下已经变得干脆的骨骼,一步步向前走去,展目望去,天空是一片血腥的红。 那个世界一片死寂,梦里的他并不恐惧,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悲伤积聚在他的胸口,那悲伤是那么的沉重,连哭泣也无法宣泄。 他只能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一直向前走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那个世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的阳光和一个极其小的世界。 他模模糊糊能够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变得很小,他几乎不能移动,眼前也只能看到很狭隘的视角。 “儿子,别怕。” 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温柔清醇的声音,他努力抬起脖颈向外望去,他看到一个染着血色的人影,那应该是一个男人,但他看不清楚他的脸。 “儿子,别怕。” “我会为你,为她,为我们所有人找到那一个结,那一个解的。” 听着那个声音,原本心情急躁的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眼前依旧是那片金黄的阳光,那片阳光在他狭小的世界里推移变幻着位置,却始终不曾消失。 一张张勾勒着复杂朱砂的符纸在他能够活动的狭小空间上方飘荡,那个男人没有再对他说话,但他还在附近,好像在那些符纸上推演着什么。 无尽的推演,不落的日光。 这个梦境似乎会一直这么单调地延续下去,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前那日光不再移动,而是变得越来越炽盛,最后变成一片耀眼的白。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他隐约间听见男人像是在对着某个人说话。 “不要骗他,你可以不告诉他,但不要骗他。” “他一出生便陷在混乱的迷局里,给他留一点,留一点可信任的.......真吧。” 男人的话语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而后一个平淡却带着铁石般坚定的声音,一个叶明柯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这片炽烈的白光里响起。 “我会的。”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二章 神仙局 叶明柯在天亮前准时被自己两年多训练里养成的生物钟叫醒,他从梦里挣脱了出来,但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好奇怪的梦境。 他仿佛还有一部分的精神还留在梦境里,广阔的骨海、不落的日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还有那个特别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好像是剑叔啊,不过也正常啊,跟叔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又不是第一次梦见叔。”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甩掉那些纷杂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没有升起,他回过头看见乔乔依旧在安睡着,左手也依旧搭在自己的手上。 “难道是因为睡在这个爱做噩梦的丫头身边,才害我也做噩梦了?” 叶明柯笑笑,把昨天奇怪的梦境先搁置起来,轻轻从乔乔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来。 让她再安安静静地睡会吧。 他微笑着在心里默祷,然后无声无息地开门,看到对面房子还紧闭着,又无声无息地越过院子,翻过围墙。 当他无声无息地翻过围墙时,东厢房里两双略显苍老的眼睛睁开了一瞬,又重新合上。 叶明柯回到家后,又是忙于训练的一天。 拿起柴刀后,他摒弃了纷乱的思绪,重新回到宁静专注的状态,开始劈柴,下午又准时出发爬山。 晚上,他一边磕着瓜子,吊儿郎当地晃悠到姨的家里,嘴里还哼着小曲。 “哟,今儿个心情不错嘛。” 正在床上也磕着瓜子的姨看到叶明柯时忍不住愣了一下。 而后,她吐掉嘴里的瓜子,收起桌子上自己剩下的零食,全神贯注地与磕着瓜子的叶明柯对弈起来。 从小看着叶明柯长大的她,直觉地感受到叶明柯今晚磕着瓜子时的杀气。 有妖气,需谨慎! 所以今天晚上的棋局颠倒过来了,叶明柯磕着瓜子吊儿郎当,而龙银灵嘴角微抿、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但实际上,叶明柯的吊儿郎当都是在装*,他拿着瓜子的手早就紧张到湿透了,一边脑子里不断推演,一边暗骂自己装什么装,被姨察觉重视起来了吧。 但是既然装了,那就装到底吧,不能怂! 他继续表面悠闲地磕着有些潮湿的瓜子,脑子里黑白旋转推演如江河万里蜿蜒汇流,如四季交衍变换更替。 他渐入佳境。 虽然姨的计算能力超乎了他的想象,但是领先十六子的优势太大了,在叶明柯擦了几把冷汗后,终于险胜。 “差点玩脱了。” 叶明柯松了一大口气,嘀咕道,当然是在心里嘀咕的,可不能让嚣张的姨又找到嚣张的借口....... 两人解下眼前的黑布。 龙银灵目光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有说话。 叶明柯没想到从前爱玩飒爽的姨,这次却没有调侃自己今晚装**的行为,感觉很不习惯,刚想开口调侃两句。 龙姨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语。 “看来你真的学会用心下棋了,这很好。” “我们去你叔那吧,时候到了,该告诉你的事我们不会瞒着你的。” 龙银灵起身,感受到龙姨语气中的凝重的叶明柯也赶忙起身,两个人一起走出门。 “那种东西......” 路上一直沉默的龙姨突然对叶明柯说,走在她身边的叶明柯侧首看着她。 龙银灵也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温柔。 “那种你感应到的东西很重要,以后你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你叔和我,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能教你,只能靠你自己去感受。” “但你小子很不赖,还是这么快就做到那么多天才都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嘛!” 说到后面龙姨像是从什么心事中挣脱了出来,恢复了原本飒爽豪放的样子,笑着挥手向着叶明柯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而且还敢在姨面前摆谱,胆子这么肥,很是可以!” “都是姨教得好!” 叶明柯摸摸脑袋笑道,原本紧绷起来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他们到了小屋,推门进去。 剑叔今天晚上令人意外地没有打铁,而是就坐在叶明柯房间里的窗边。 “叶子今天在我那边达到第一个标了。” 龙银灵对着剑南天道,然后她安静地在房间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将事情的决定权都交给他。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直都是把自己放在他的后面。 “我会告诉你答案,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全部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全部的答案是什么?” 剑叔看着叶明柯平静地道。 他并没有对龙银灵的话感到有什么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叶明柯今天晚上便会完成第一个训练目标。 叶明柯坐在窗边的地面上,静静看着叔,轻轻“嗯”了一声。 “那次试炼,我曾经找人要过一个答案,他们给我的回答是那是一个神仙局。”剑叔开口道。 “所谓神仙局,指的是事件之中出现了以常理无法判断到的变数,从而导致了神仙也无法预判的局面。”龙银灵在一旁补充道。 “局的起点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夫子不想你进入学堂,学习到修炼的法门。但是直接传授道术,本身便是违反小镇最初定下的契约的。” “他既然对小镇其他人都开放了学堂,便不好直接拒绝你,所以他在试炼里针对你增加了一些东西,便是你遇上的迷雾和幻境。” “如果你在迷雾里一直按着你的记忆走下去,最终会迷失在大山里,但是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他们不敢杀你。” “这个局的第二个点在你的朋友乔乔身上。镇上有人想杀乔乔。” “杀乔乔?为什么?”叶明柯感到震惊与不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姑娘明显也很特殊。” “她的家里人也知道有仇人潜伏在小镇,而且势力比他们更强大,所以试炼之前的那些年他们才不敢与小镇上的人接触。” “只要他们不出门,乔乔不出门,没有人能制造意外的死亡,他们便是安全的。” “没有人敢在小镇上公然杀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语,叶明柯突然感觉后背留下了冷汗。 没有人敢在小镇上公然杀人,这本来是一句昭示着小镇安全性的话语。但是宁静的与世无争的小镇,为何要与杀人这种字眼联系在一起? 还有小镇那什么的契约?夫子对自己的针对?乔乔家的仇人?叶明柯原本是想获知答案,现在却感觉自己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学堂入试,对镇上的孩子太重要了,所以染坊家最后还是让乔乔那孩子参加了入试。这对他们家仇人来说便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们依旧不能在明面上出手。” “他们针对乔乔特殊的地方,改动了夫子的幻阵中极其小的一部分,改动之后的阵法对其他人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是对乔乔而言便是一个杀阵。” “这是这个局的第二个点。” “在那个阵法里,体质特殊的乔乔遇到的幻境会变成真实,而你刚好背着乔乔,所以你们遇到了那头白虎。” “等等,乔乔体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叶明柯忍不住打断问。 “我不知道,那是别人的秘密。我只能猜那或许与梦有关。”剑叔答道。 “梦?”叶明柯深深皱起眉头。 “你为了逃避白虎,跳入河中,河水里没有幻阵的载体白雾,所以白虎一坠入河水里便消失了。” “没有人会想到你会背着从不认识的乔乔登山,是这个局的第三个点。” “没有人能想到你们坠入河中后会被冲入神山,是这个局的第四个点。” “神山那么大,没有人能想到,你们会走入那座山神庙,这是这个局的第五个点。” “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为了不同的目标付出的行动恰好汇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这确实是神仙也难以预判的神仙局。”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些存在所处的位置比神仙更高,不是吗?” 剑叔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幽幽地道。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三章 庭有老树 “神仙之上的存在,叔,你是觉得这个局不是意外造成的,而是有人刻意布置的?” “可这......这么多意外,有谁能够算尽?” 叶明柯感受到剑叔幽幽话语后的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意外,发生一个是意外。发生多个,那可能就是命运了。” 剑叔坐在轮椅上注视着窗外高远幽暗的天空,漆黑的眼眸里含着锋锐的光。 “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倾岚之风起于青萍之上,一蝶振翅,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就能掀起狂澜。” “世间所有的意外与偶然,其实都是必然,只是很少有人能够知晓看懂并掌握它。” “掌握意外的力量,或者,你可以称它为掌握命运的力量。” “掌握命运的力量,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叶明柯怔怔地问。 “世间或许还没有能够完全掌握命运的人,但是有能够部分利用命运的人。” “告诉我那句话的人,就是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 “他是你的父亲。” 剑叔缓缓抬头,看向叶明柯。 “父亲?”叶明柯怔怔地看着剑叔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他有剑叔,有龙姨的陪伴,在这个家里并不感到孤单,但是他还是会经常地去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是因为自己的怪病所以不要自己了吗? 他问过剑叔,但是叔不骗他,却也从不回答。 “父亲,我的父亲是谁?”叶明柯看着剑叔的眼睛,缓慢而沉重地问。 “关于你父亲,那是下一个答案,而且你父亲当年卷入的事情太过于复杂与凶险,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下一个答案,我只能告诉你如何去找那个答案。” 剑叔避开了那双眼睛,如果把真相直接告诉你,你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那场试炼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能猜到吗?”剑叔道。 叶明柯思索了一会,把从前自己感到疑惑的一些问题和今天得到的信息结合起来,才慢慢地道。 “因为意外的把我也卷入了,事情扩大,想要杀死乔乔的那伙人最终被人揪出来,那伙人应该就是所谓得了恶疾死去的织席老头和突然搬走的裁缝一家。” “而夫子突然剪掉的胡须、倒塌的学庐、村长的受伤,是他们作为密谋的一伙人付出的代价。” “但是......不对,那个叔你说的可能隐藏于幕后的的那个人他想要得到什么?这些事情的结局是什么?” “那个人的存在只是我猜测的,他未必存在,即便存在我也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剑叔又把视线投向窗外的夜空。 叶明柯安静了一会,突然说道。 “不对。叔,你想瞒我。” 他看着剑叔的脸,认真地问道。 “你或许不知道那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你看到那个人在谋取某个他想要的结局,所以那件事情里他想要的结局是什么?” “织席老头和裁缝家的消失?夫子和村长与我们家矛盾加剧?不对,感觉都不对,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在那场试炼后的第六年后离开小镇。”剑叔突然平淡地答道。 “离开小镇?”叶明柯皱眉,“只是这样吗?为什么?” 小镇太小,小岛也太小,听了大白许多故事,读了许多学堂格物书籍的他,原本就计划着长大后离开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也不知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再多的东西,就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 剑叔挥了挥手,面容有些疲倦。 “而且,你也不必只从我这里找答案。你可以自己在小镇上去找一些答案,有些答案,其实一直都摆在你们面前,只是你们视而不见,习以为常罢了。” “比如.......”叶明柯忍不住问。 “比如......小镇的名字。” 叔摇着轮椅驶出叶明柯房间,留下最后一句话语。 “小镇的名字?小镇的名字是什么?”叶明柯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来,“小镇叫无名小镇,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就叫无名。” “叶子。”龙姨突然唤了他一声。 依旧坐在地上的明柯抬起头,才发现姨还没有跟着叔一起离开,而是靠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他。 “叶子,你以后可能会发现小镇不是你原来认识的模样,但你不要害怕,不管这么样,我和你叔会一直都在。” 她轻轻地对着怀里的这个孩子说。 “嗯,姨,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过几年我长大了,我也会保护你们的。”叶明柯把头靠在龙姨的肩膀,如同小时候许多个漫长的夜。 房间外,剑叔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那棵静默伫立在黑夜里的老树,面容依旧疲倦。 他的人,原本一直就如同他打出来那些铁器,坚硬而不屈,但今夜他的面容疲倦。 金属也会疲劳,被复杂而强大的力量来回拉锯扭曲,时间稍久,世间最坚固的金属也会断裂。 何况,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那年我答应过你,绝对不骗那个孩子,我曾以为我做到了,但是实践这句诺言的那个我本身不就是一个谎言吗?这么多年,从头到尾就是谎言吧。” “你小子,可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剑叔看着庭中那棵老树,轻声喃喃着,像对着某个熟悉的老友。 身后传来“嘎吱”的关门声,他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身后。 “我安慰了一下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龙银灵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对他说。 “嗯。”剑南天没有回头,轻声回应了她。 “小镇的事还是不要那么快告诉他,毕竟是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而且,就算我们说了,这次他相不相信还两说。”龙银灵继续道。 “好。”剑南天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依旧看着庭中的老树。 龙银灵停住了话语,看着面前那个第一次显出苍老疲倦姿态的男人,莫名有些恨他,也恨自己。 她站立着沉默,良久。 夜色里,她幽幽地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院子里寂静,没有回答的声音。 “只剩这么几年了?不是吗?” 穿着素净白衣的她咬着唇对着面前那个染尽风尘的男人说。 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嚣张霸道、常被人当做男孩子的女孩,有一天突然穿起了漂亮的女装,走到那个一直磨着剑的孤傲少年的身边,咬着嘴唇,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说。 “喂,我们认识几年了,不是吗?” 已经不一样了,从当初的认识好几年,到如今的只剩下几年。中间隔了多少苦痛纠葛、沧海桑田。 但是,能够拿出来说的,永远只有认识的时间吗?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自己陪他一千年也是妄想,但他可以在几天里便爱上另一个人。所以自己才会那么的嫉妒那一个她,才会犯下错。 龙银灵孤独地站在原地,如同那年在磨剑石前手足无措站立着的少女。 “没有原谅。” “因为你本来就没有错。” “不要多想,早点回去睡吧。” 剑南天淡淡地道。 果然,不喜欢,不适合,才是自己最大的错与罪,不是吗? “好。谢谢。” 龙银灵紧紧抿住嘴唇,礼貌而疏远地回应道,而后转身离开。 剑南天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树影,听着那个远去的脚步声。 他听出了那个声音里压抑着的不开心,但其实他不是很懂。 其实他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只是习惯。 成年的感情里,其实大部分只是习惯。 习惯有她的存在,也就喜欢了她的存在。不习惯她成为自己的妻,因为妻不是她。 庭有老树,是妻死之后许多年所手植的,今也已苍老。 而那个她,陪着自己有多少年了? 已算不清。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四章 无冥镇 “无,名,镇?” “这个名字里能隐藏着什么秘密? “都说了叫无名了,还能有什么含义?” 夜已渐深了,但是叶明柯依然没有什么睡意,脑子里各种思绪沸腾着,扰得他完全不能安眠。 他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还是睡不着,干脆掀开了被子,穿上衣服,一个人到小镇的街道上游荡着。 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但是他又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清它。 那些奇怪的,但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习俗。那些宁静下的,潜藏的仇恨与冲突,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住着的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总感觉,所有的人都戴着可能自己也不知晓的面具? “无名镇?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叶明柯放任着自己的脚步,随意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铛”“铛”寂静的夜里传来打更的锣声,和打更的王伯悠悠的吆喝。 “王伯在那边,要不去找他聊一聊?” 无聊的叶明柯踢飞了脚边的石子,百无聊赖地道。 王伯是镇上的老人,因为没有子女,而且年迈,所以小镇的人把打更这件不需要出太多力的差事交给他。 他已经在镇上打更十几年了,而叶明柯常在夜里出来溜达,所以他们两个孤独的夜行人彼此间挺熟悉的。 叶明柯脑子里一边转着“无名镇”的名字的谜题,一边想着王伯,脚步向着锣声的地方走了了几步。 “无名镇,无冥镇?” 思绪漫散的叶明柯突然念起了无名镇的一个谐音,他突然在想,王伯今年多少岁了? 从他记事起,王伯便因为年迈已经成为镇上的打更人,自己小时候与王伯认识的时候他好像就已经快七十岁了。 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王伯依旧是镇上的守夜的打更人。 他努力回想着他小时候的王伯与现在王伯的不同,但他在模糊的记忆里几乎想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王伯很老,但好像一直都这么老。 其实,叔、姨和小镇上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在他存在十几年的岁月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除了触犯小镇禁令被杀死的织席老头,小镇十几年来都没有人过世,而小镇上有许多年迈的老人。 再说,小镇很老,这么古老的小镇,在这之前应该已经有很多代人过世,但是小镇的墓地在哪里?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去过,也没听人说过,是自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 “无名小镇,无冥小镇……” 没有死亡,苍老停滞,如同一幅定格画卷的小镇! 叶明柯悚然,记忆里小镇那些熟悉的背影一个个浮现在他面前,但当他们回头的时候,他仿佛只能看到一张张空白的脸。 “吧嗒。”他因为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停住自己向王伯走去的步伐,快速转身想要离开。 但当他转过头的一瞬间他几乎撞上黑暗中一张沟壑纵横、丑陋恐怖的脸!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那张脸仿佛就贴在他的背颈,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张脸幽幽吐出的气息。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强忍住恐惧慢慢退开了几步。 “叶子,大半夜的……你在街上念叨着什么呢?” 那张恐怖的脸在惨白的月光下一动一动的,幽幽地问道。 拉开一段距离的叶明柯看清了那张脸,那是王伯的脸。 许是正对着惨白月光缘故,那张往日里苍老却慈祥的面孔,此时却仿佛带着几分诡异莫名的笑意。 “没什么,就是睡着不舒坦,想一个人出来走走。” 叶明柯又退开了几步,勉强控制自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轻快的道。他还特意强调了“一个人”这几个字眼。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幽幽的夜色里,王伯轻轻地笑。 叶明柯被这笑声笑得心中一颤。 “那你自己多小心,早点回去。” 王伯拿着打更的铜锣缓缓地转身,佝偻着背,蹒跚着一步步向着另一边的街头走去。 “少年人不要想太多了,对自己不好的喽,呵呵。” 他一边走,一边低笑着轻语。 叶明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头,他才跑回到自己的家。 关上门,他才感觉心里的恐惧消减了许多,他无力地靠着门扉瘫坐在地。 “无名小镇,无,冥,小镇……” 他缓缓抱紧膝盖,自己在恐惧什么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罢了,何况凭借的只是十三年短短的时间和自己并不靠谱的记忆。 没准只是自己多想了。 睡觉吧,天亮了,一切魑魅魍魉都会不见,小镇也依旧会是宁静美丽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 剑叔推开窗,看到了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劈柴的少年。听到开窗声,劈柴劈到出神的叶明柯赶忙放下手中的柴刀,到厨房里做早饭。 早饭过后,依旧是劈柴,他并不觉得训练很难以忍受,反而有些喜欢。 当他投入到单调而重复的体力活动时,原本芜杂的心,会渐渐平静下来,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只剩下点滴进步的喜悦。 午饭时分,乔乔过来看他。 因为知道叶明柯训练很忙,所以他们来找他时总是趁着饭点,叶明柯可以边吃饭边聊。 两个好朋友一起调侃了一下某个傻大个和某师姐越来越亲密的关系,还嘲笑了某个傻大个完全不开窍,让师姐的秋波总是白瞎。 当然,某个只知道吃饭和嘲笑别人的人,并不知道他也已经白瞎了身边某个可怜姑娘的许多秋波。 乔乔陪着叶明柯笑着笑着,突然有些生气地鼓起小嘴巴。 晚上,叶明柯比平时更早的到了龙姨的房里。 今天晚上,龙姨会给他安排新的训练任务。 “姨,今晚新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看到姨的房间里好像什么道具都没有,有些好奇地道。 “嗯……我们还是走棋。”龙姨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那……棋呢?”坐在龙姨床铺上的叶明柯四处张望道。 “我们这次走的棋比较特殊,不需要棋盘也不需要棋子,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你需要这个。” 姨神秘兮兮地道,然后从床上探下身子在床底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对了,找到了!” 姨好像翻到了什么东西,又往前探了探身体,好像抓住的东西有点沉重。 “就是它了。” 姨吐气开声,从床底下拉出来一长方体形状的物体,那东西还挺长,姨把那东西拉出来,又高高举起囫囵了一周,重重砸在床上原本放棋盘的小桌上。 “砰。” 床铺大震,发出嘎吱的尖叫。 叶明柯被这阵势吓得一后仰,看着眼前那有些眼熟的事物一时间却不敢确定,震惊地问道。 “这.......这是何方法宝?” 姨举高了手重重一拍那高高的法宝,豪气万千地道。 “这当然是......草稿纸啊!!” “……”叶明柯。 “呃……可是……”叶明柯想要说话,却被姨的声音打断了。 “没有两麻袋草稿纸解不出的题,如果有,就再加一麻袋!!!” 姨抚摸着眼前那高高伫立的草稿纸,目光沧桑悠远,声音感慨万千,一时间仿佛想起了往昔的峥嵘岁月稠! “呃……可是我们要走的是棋诶……用草稿纸走的话?难道——” 叶明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了几个叉和圆, “我们要走的是井字棋??” “嗯……走两个麻袋草稿纸的井字棋??” “不!”姨断然否定,大手一挥,“我们要走的是……” 叶明柯坐直了身子,屏息聆听。 但龙银灵好像突然卡壳了,大手挥出去就定住了,久久没有吐出那个最重要的字眼。 “对啊,我们走的这棋叫什么名字好呢?” 龙银灵收回挥出去的手,托着腮陷入沉思。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五章 天衍 “算了,胡诌不出来,直接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反正这棋再玄妙也和修炼没有直接关系。” “咱又不修炼,咱们学的是数学嘛!” 姨拍了拍脑袋,实在想不出,自我放弃地安慰着自己。 “数学?” 叶明柯看着那叠“巍峨屹立”在小桌上的草稿纸,突然觉得“下盲棋”其实也挺好的。 “所以,姨,我们到底下的是什么棋?”叶明柯问道。 一向二不兮兮的姨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面容严肃。 “天衍。” 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一句古老玄奥的咒语。 “天衍棋?”叶明柯怔怔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好霸道的名字。 “天衍这两个字蕴含了创立这种棋的那群人的野心。” “昨天晚上你叔和你说过,世间有一群人掌握着部分意外或者说命运的力量,天衍棋便是这群人创立的。他们中有人秉持着一种理念。” “世间纷繁万物都原始于一,一依照某种规则诞生了二,加上那个规则就是诞生了三,一加上二,便诞生了四,四加上一,加上二,加上三,便诞生了五,六,七,事物由此交衍以至于无穷。” “他们将这些理念又和数术融合在一起,相信这个宇宙最底层便是几个参数,只要从这些参数出发,就可以推导整个宇宙的过去、现在以至于无限的未来。” “如果掌握了这几个参数,他们甚至相信可以重新构造整个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当然,从古到今,没有人能够做到,甚至绝大多数人在追逐的过程都会绝望地认为世间是绝对的混沌与不可测,从而放弃了天衍术,把这种学说认为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人能够证实或者证伪这种学说,但每当奉行这种学说的人都快绝望的时候,又往往有人通过这种学说创造出神也难以企及,堪称是命运之手的奇迹。” “一蝶振翅,只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就能掀起海啸狂澜。那么一个人如果能够精准的算到一切,即便本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孺,又能够对这个世界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这是多么动人心魄的力量!” “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吗?真的有人能够算尽一切吗?”叶明柯睁大了写满不可思议的瞳孔,出神地道。 “我曾经对这种力量的存在绝望过,但后来我相信它的存在。”龙姨看着他,眼神温柔,却又带着隐隐的狂热,“因为你。” “因为我?”叶明柯抬起头,忍不住疑惑地重复道。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你父亲走了十年,算了十年,才找到的一种可能。所以你可以相信,你父亲是爱你的,如果不是,又怎么会穷尽心血去在不可能中寻找那么微弱的可能。” “真的吗?”叶明柯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境,那梦中面目模糊的男人,和那不落的日光,无尽的推演。 或者,那不是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或许,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衍棋当然不是天衍术。它是天衍学说爱好者发明的一种用于娱乐的棋法,但它包含着几乎世间所有的基础数术,对一个人脑力记忆、运算速度和数术造诣的要求极高。” “所以接下来的训练,你会很辛苦!” “没事的姨,我做好准备了。”叶明柯抬起头,眼睛很亮。 有一个能够触摸到命运之手的父亲,实在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不是吗?既然这样,作为儿子的自己自然也不能太逊。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就和龙姨学习起天衍棋。 最开始龙姨教导他天衍棋最初包含的三百六十六种棋子的种类,而后是每一种棋子的走法,彼此间的换算,新式棋子如何诞生,玩家之间如何对抗等等。 而换算与走法便开始涉及到许多复杂的数术,这时桌子上的稿纸便派上了用场,经常一晚上下来,满屋子都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术式。 但稿纸只是新手的辅助,龙姨要求他用脑子记忆整个棋局的所有变化,并对他的推演时的默算提出越来越高的要求。 这时,前两年盲棋的训练也开始展现效果,他入手并没有感觉特别的艰难。 话语间脑海棋局衍变,手下稿纸上术式蜿蜒,一个个夜晚便是这样走过的。 而白天,叶明柯劈柴与登山依然照旧,甚至比之前那些年更加专注与努力,特别是劈柴,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距离目标已经不远了。 每天天光微亮的时候,他便出门劈柴,在日出的时候,他有时会停下来看一眼初升的彤红美丽的太阳。 他憧憬着完成第二个目标知晓自己父亲的故事与线索的一天。 而现在,虽然依旧有许多解不开的谜团,潜伏的怪病,暗藏的危机,但是自己有朋友,有剑叔龙姨,而且他知道,有一个爱着自己,至少曾经爱着自己的父亲。 常人拥有的,自己也都拥有着。 世界其实对自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但他不知道,命运的残酷与温柔,往往在于你只看到它冰山的一角,在于它会给你希望…… 转眼又是两年。时令,冬。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两年后他还没能完成第二个目标。 午后的登山依旧是最难的关卡,他攀登得最高的一次是接近了半山腰,但是最终还是昏倒在最后几步上。 因为他的心中依旧藏着恐惧,他有时常会想,难道真的只有完全没有恐惧的人才登得上那座山?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没有恐惧吗? 夜间的衍天棋,姨给的目标时是他能够以三百三十种棋子开局,走赢以一百一十种棋子开局的她。 但是棋局中涉及的数术太过于深奥,还没有学全龙姨所掌握算法的他,即便有开局的优势,依旧难以获胜。 剩下的有短期完成希望的,就是晨间的劈柴。那是最单调的完全不需要投机取巧的训练,同时也是最冷酷的训练。 它要求的是一种熟练度,对技巧的熟练度,力量运用的熟练度,以及通过熟练度达到的完美的控制。它不接受取巧,也没有什么顿悟的机会。 就是练,差多少就是差多少,只能一步一步向它走去。 叶明柯两年前感觉自己距离它已经不远了,一年前感觉还差一些,后来又过一段时间感觉只差一线,最近他感觉他只差一点。 他感觉他握刀的手与刀,还差那么一点。 在这个冬日晦暗寒冷的早晨,他握上那把陪了他十几年的柴刀,推开了通往院子的门,寒冷的北风卷着枯死的落叶呼啸着扑打在他的脸庞和他握着的刀上。 看着窗外低吼的寒风与黎明前的黑暗,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明悟,他与柴刀间差的那一点终于补足了。 他在寒风与黑暗中点燃了半柱香,而后如同过往五年的每个清晨,走到了柴堆前面的木桩,眼神平静。 他扬起了手中的柴刀。 下一刻五年前剑叔挥起柴刀时响起的那声悠扬的咏叹,再一次出现在这个小院。 咏叹声歇,刀光隐没,一千块一模一样的木块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他回过头,恰好看见那柱香最后一块烟灰坠落在风里,最后一点火光在黑暗中熄灭。 五年了,他做到了,他没有像自己从前想象的一样欢呼起来。他只是缓缓松开手中的柴刀,虔诚地把它放到木桩上。 然后他缓缓席地坐下,等待着等待着天亮,仔仔细细地去看一场日出。 然后他会推开叔的门,去找那第二个答案。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六章 槐安 小镇的冬天常是让人感觉烦闷的。 没有格物书里描写的美丽的雪花,也少见秋季湛蓝如洗的天,只有带着湿气的冷进骨子里的风,和总是垂着浓厚云层的天空。 叶明柯一个人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还在想着清晨与叔的那场对话。 叔告诉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人,一块玉,一个目标,和最后一句奇怪的话。 一个人,那个知道自己父亲线索的人,外号为九灵元圣。在凡间,据说是自己父亲曾经的师傅。 一块玉,想到这里,叶明柯握住了胸口那块灰扑扑却常年带着一丝暖意的玉佩。 剑叔说,这是父亲留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可以压制自己那奇怪的“溢出”。 “永远也不要摘下这块玉,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而且,这块玉也是你身份的一个象征,见到九灵时,它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这是剑叔的原话。 一个目标,是第三个答案。第三个答案将是自己怪病的原由和真实的情况。 叶明柯总觉得剑叔告诉他这个目标时,给他一种将要离别的感觉。这或许是自己得到的最后一个答案。 而最后是那句奇怪的话。 “那个叫九灵的人知道我的父亲线索,那……我的母亲呢?” 当他问出这句藏着心里很久的话,剑叔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说。 “你没有母亲,也完全不需要去寻找。”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不都有母亲吗? 即便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她曾经做了很对不起自己的事,她,也依旧是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叶明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着,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大白在的那棵大榕树下。 完成了劈柴训练的他,几年来第一次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而且今天晚上还约了乔乔和陶尧一起过来大榕树聚会。 他走到大榕树下的时候,大白正猫在树洞里裹着被子看书。 冬天是大白最懒的季节,很少有人愿意冒着风来听他说书,所以他干脆几乎不出洞了。 “叶子,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不是天黑了他们才过来吗?” 看到叶明柯的大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天色,冬日苍白无力的阳光已经西斜,但还没有落下。 “我早点过来想先和你聊聊。” 叶明柯走到树下笑着道。 一片树叶悠悠从他的上方飘落,他抬起头,透过枝叶零落稀疏了许多的大榕树,看向冬日阴晦的天空,突然问道。 “大白,你在树洞里住了那么久,有没有爬上树顶去看看过?” “咦!”老顽童一个的大白一把合上手里的书,兴奋地探出头来,“我腿脚不方便,还真没上去看过。” “那我带你一起上去看看。”叶明柯低下头对大白道。 “好啊。”已经心痒起来的大白立马点头。 背没有了双腿的大白比较麻烦,叶明柯用绳子把大白和自己绑在一起后才开始爬树。 大榕树很大,有时候会让叶明柯感觉大榕树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对大白来说,大榕树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叶明柯顺着大榕树一层一层的粗壮枝丫慢慢向上爬着,他原本可以爬得很快,但没有,因为他知道大白很爱他的家,一定很想认真看看大榕树上是什么样子的。 大白在他的背后惊喜地笑着看着,对他来说,一次爬树可能就是最大的远征与冒险。 一个人的幸福,似乎并不取决于它所处的物质世界有多丰富。 大榕树的树顶近了,叶明柯如同一只灵活的猿猴般轻巧地攀上那最高的枝丫,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钻出最上层的树叶。 广阔的天空垂着浓重的云压盖着撞进他们的眼,而后是浓云后透出的丝丝缕缕的苍白的阳光。 冬日午后的小镇在群山的环抱下完整地呈现在他们脚下,住宅人家晚饭的炊烟正袅袅地升起。冬日的阳光透过那些炊烟给小镇镀上了一道温暖的金边。 这是小镇最高的地方。 叶明柯背着大白一起坐了下来,他们怔怔地静静地看着。 “小镇原来这么大。”大白对叶明柯说道。 “但也很小,你看,那边的山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叶明柯指向环绕包围着小镇的群山。 “大白,为什么你住在树洞里就可以过得很开心?世界这么大,你难道从来没想出去看看吗?” “比如爬上这棵树,比如爬上那座山,比如走出小镇,比如……走出小岛。” “世界的大小不是这么算的啦。” “世界的大小其实要看世界,也要看你。如果你的心很丰富,世界就很丰富。” “所以大白我的家其实很大的。” “噫吁戏,长河落日、星垂平野,玉殿琼楼、金戈铁马,才子佳人、金童玉女、窈窕淑女、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咦,好像暴露了什么,反正我家很大的,都有的啦。” 大白在他的背后豪迈地咏叹,只是说到后面却有些变味。 “你还有一张仙女姐姐一直不还我呢。”叶明柯帮他补充道。 “没有没有,我家啥也没有。”大白立马反口。 “但我还不行。我想出去看看。” 叶明柯没有和他争辩,而是安静了下来,看着远方挡住了他视线的群山,轻声地道。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乔乔和陶尧先后都来到大榕树下。 吹着寒风的冬夜里,他们一群人在大树的背风处点燃了温暖的火堆,架起了烧烤的食物,围坐在一起,寒冷的冬夜好像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 “好久没聚啦,我们上次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应该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夏天了。” “谁叫某人一直很忙呢!” “嘁!” 大榕树下其他三人同声向某大忙人问罪着。 “我的错,我的错。” 某大忙人在众人威逼下只好更加卖力地负责着烧烤堆上的食物,而且每次烤好的食物都“惨遭”掠夺,几乎成空。 没办法,厨艺最好,饭量最小的叶明柯实在是个完美的烧烤好搭档。 特别是今天他没有进行大体力的训练,更是什么都不能吃。 “烧烤,烧烤,烧烤才是重点,啧啧,你们一群只会抢东西吃的没有情调的家伙。” 反抗不了命运的叶明柯只好靠嘴炮了,不过说归说,他手下每一样食物依旧照顾得很好。 他一直是吃的最少,却做饭最用心的那个人。 吃过一波后,众人就像往常一样闹着要大白说书。憋了好久没说书的大白这次没推辞,靠着大榕树坐得笔直,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众人嬉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宁静的冬夜里只有树枝在火中燃烧的些微噼啪声。 “今天给大家说一个叫‘槐安梦’的故事,这个故事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叫——‘南柯一梦’。” “话说,乐平有一游侠,饮酒古槐树下,醉后入梦,见一城楼题曰‘大槐安国’……” 大白的声音带着令人神往的魔力,把火堆旁的众人带进了那个奇诡美丽的故事。 叶明柯已经看过那个故事。 他听着那个在槐树下睡了一觉,便成为了槐安国南柯郡郡守,在梦里历经了一生繁华跌宕的游侠的故事,饮着酒。 感觉有点微醺。 这是他第一次饮酒,这次陶尧从他那酒鬼老爹那特意偷带过来的酒。 他借着火光,在火堆旁的沙地上,写下了“槐安”两个字,他一直更喜欢这个故事很少人知道的这一个名字。 他喜欢“槐安”这两个字。 “槐安”,“木”“鬼”“安”,鬼安于木。 飘零的鬼安于孤独的木。 如果有一天鬼想走出了虽然狭小却安全的木,是不是很快便会被书里说的金风烈日和降妖除魔的正义侠士杀死? 但鬼,只是想出去看看。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七章 少年梦长 冬夜很冷,火堆很暖。 大榕树下火光笼罩的小小的天地里,氤氲着淡淡的酒香。 没有喝过酒的几个少年人包括乔乔都忍不住好奇地喝了些许的酒。 大白原本想讲的第二个故事也没有讲,而是跟明柯他们抢起了酒来,而好奇和贪嘴的后果就是每个人都微醺地半嬉闹,半耍起了酒疯。 他们在无人的寒夜里高歌、大笑、讲着飞扬而率意天真的话语。 “乔乔、陶尧,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们喝了酒,以后就都是大人啦!”叶明柯眯着眼傻兮兮地笑道。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大人了。”陶尧也喝得有些上头,复读机似地习惯性应和着。 从小到大,聪明勇敢的明柯当然什么都是对的。 “嘁,是只有大人可以喝酒,可不是喝酒了就是大人,所以小屁孩们,快把酒给我!”大白伸手抢酒。 “想得美!”其他三人大笑着同声抵制。 “那你们成为大人后想做什么呢?”叶明柯道。 “等我成为大人了,我要买更多的神仙姐姐。”老头子大白嘟囔着道。 “没志气,不过这个简单,等我以后出岛回来了给你带!要多少有多少!”叶明柯豪气地道。 “陶尧,你呢?” “我……我不知道。”陶尧摸了摸头,有点脸红的道。 “这怎么行,再不知道要做什么,以后可能就没时间去做了。”叶明柯道。 “乔乔,你呢?” “明柯,你想离开小镇吗?” 乔乔抬头看向叶明柯,眼神带着些许的悲伤。 “嗯……有点,我想负剑远游千里,行侠仗义、降妖除魔。”带着酒意的叶明柯微仰着脸,半眯着眼大笑道。 “乔乔长大后想做什么呢?” “我……我想永远做白乔乔。” 乔乔想了很久,低下头,声音细若如蚊地道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一直脸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陶尧大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突然大声地说道,也一下子把乔乔原本就细微的声音掩盖了。 “我喜欢伊婉师姐,我要向伊婉师姐告白!” 火光中的陶尧一手拍着酒罐,怒目注视着火堆,像是对着某个恐怖的敌人宣战,满脸壮烈。 全场寂静,刹那后,三人连一向安静的乔乔都沸腾喧哗起来。 “霸气!” “何必等以后,择日不如撞日!” “是男人就今晚,伊婉师姐现在肯定就在学庐里!” 三人狂热狂喜地鼓噪起来,拉着推着陶尧就要往学庐的方向去。 “不行的,伊婉的哥哥宋清就在学庐里,他每次见我都想赶走我。” “别怕,我帮你引开。” “学庐里除了夫子弟子,可能还有其他人?” “别怕,乔乔我也会想办法的。” “夫子也在学庐里。” “那要不把学庐烧了?映着火光告白也比较漂亮!” “不行吧?” 大大个的陶尧哭着脸很怂地道。 “一定行!” 他们齐声肯定绝对百分百地道。 那一夜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发酒疯的少年和少女大闹了村子里的学堂,惊得原本安静的村子里鸡飞狗跳,闹得原本寒冷的冬夜热闹非凡。 那一夜他们在寒冷的冬夜里拼凑了最美最温暖的心形篝火,为了给他们的傻大个朋友能够给她爱的女孩一个最美最温暖的告白。 那一夜,那个平时最善良最温和的大个子少年,为了他喜爱的女孩,做了他一辈子最顽劣最疯狂的事情。 那一夜,一个扎着马尾辫,红衣似火的女孩,投入了那个终于勇敢起来的少年的胸怀。 那一夜,是他们青春的伊始,也是他们生命的象牙塔里最后的余欢。 那一年,陶尧十六,明柯十五,乔乔十五。 ...... 第二天,日上三杆叶明柯才从床上醒了过来,感觉脑子还针扎似的一阵一阵的疼,这是宿醉和熬夜的后遗症。 他按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看见叔少见的已经做好早饭,正在院子的桌子旁等着自己。 叶明柯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速度洗漱过后,过去和叔一起吃早饭。 剑叔吃完了饭,突然抬起头道。 “你很少这么晚起。” “虽然已经完成了两个目标。但是不要松懈了。早饭后我会给你新的训练方式。” “对不起叔。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听到叔督促的话语,叶明柯一下子放下了饭碗,看着叔诚恳地道。 叔从小虽然严厉,但很少会这样直接责怪自己。 看到叶明柯那双明亮而诚恳的眼睛,叔突然沉默了。 “对不起。”他突然垂下了眼帘,“我知道这几年你的训练很苦,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只是……只是……” 他在心里默道,真的没有时间了。 “没事的,叔。我知道这些训练虽然看上去不想学堂里的道术那么神奇,但一定对我很重要。” “至少,我感觉开始训练的这五年来,我的溢出好转了许多。” 叶明柯咧嘴一笑道,他能够感受到叔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早饭后,剑叔带着叶明柯进入了打铁的那间竹舍。 “叔,接下来的训练不会还是劈柴吧?” “差不多。同样是劈东西。” “哦,好吧,那我去把我的柴刀先拿过来。” “不用了,用这个就好,差不多的。” “呃……叔,我觉得柴刀与木剑虽然从名字看来说是差不多,但是柴刀是铁做的,木剑是木做的,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叶明柯讪讪地干笑道 “我觉得差不多。” “那你觉得跟劈柴差不多的训练是什么?”叶明柯哭着脸问道,对叔的脑回路感到有些绝望。 “劈石头,差不多吧?” “叔,你心情一定很好。因为你又在讲冷笑话了。” 叶明柯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表情可以回应叔。 “木剑不能劈开石头。” “那为什么柴刀可以劈开木头?” “因为柴刀比木头更硬。” “水比石头软,也比木头软,但为什么水可以滴穿石头?” “反正木剑不能劈开石头。” 叔没有和他再争辩,他抽起身边的一张纸问道。 “纸硬还是铁硬?” “铁。” “那你看着,看好。” 叔凝视着手中的纸,而后骤然抖手振纸挥出。 纸振,笔直如剑,挥出,直入身旁铁块三寸。 “天哪。”叶明柯伏下身来看着那张真的直接劈开嵌入钢铁的纸,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剑名,不让!” 叔缓缓开口,没有像以往一样只是展示,没有讲解,而是细细地将这一抖纸与挥出的讲解给叶明柯听。 这一招可以说是最繁复的一招,挥纸斩出的轨迹逆推过来是极其复杂的术式,甚至纸触及铁块时的细微震动也蕴着极其复杂的技巧。 “但这只是表面的东西。最终要的是你有一种明意,能相信并看到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一个整体。万物皆有缝隙,皆可斩开!” “还要有一种决意,无论己身为何?敌手为何?斩出刹那,不退不让,便是纸斩钢铁,亦是不让!” 叶明柯听得很入迷,虽然没有经过正规修炼的他有些地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原来人力可以达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奇迹,世界又是这么的奇妙。 他竭力地吸收着听到的一切,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他或是向剑叔请教,或是先记在心里,等待着实践后再问。 剑叔的讲解,持续了一天,等到酉时钟声响起时,叶明柯和剑叔抬头望向外面,发现天色确实已经黄昏。 但是天还没有像之前冬季开始的时候黑得那么早。 “这个冬要过去了,白天越来越长了。”叶明柯道。 “是的。”叔久久地看着窗外。 酉时安眠,草草吃过早饭后,叶明柯依着过去十几年的习惯早早上床安睡。 剑叔没有睡,而是就静坐在窗前。 十五的夜晚来临了。 天光如同一只被人用一口气吹灭的蜡火般熄灭。 黑暗如潮,笼盖了整座小镇。 最深沉的黑暗里又泛起血腥幽眛的红,血色的穹顶下,一只月厌幽幽地停落在小镇古老的塔楼上,伸展着五个妩媚的头颅,用像少女啼哭般柔弱却又尖利的嗓音,唱着古老的夜歌。 那些枯朽的尸体,又寂寞地横渡过小镇,它们仰起头,可惜今夜没有带着腥红的雨珠再坠入它们的眼。 他们宁静而寂寞地在小镇上游荡着,像是已游荡了千年。 但今夜的小镇并没有像那过往一样宁静,一道璀璨的神光从小镇那最宏伟的住宅最先冲天而起,而后学庐也爆发了同样璀璨的神光。 之后像是打开了连锁的反应,小镇多处都有璀璨的神光冲天而起。 那些神光缓慢地移动,一步步横穿过小镇,带着如渊如海的威严,枯朽的干尸群在他们面前奔走着,成群的月厌撞到神光奔逃四散。 那些宏伟的神光最后汇聚在一间竹舍前,剑叔推开了竹舍的门,平静地驶出门口。 最璀璨的那道神光发出声音,带着雷鸣般的巨响。 “剑尊者,汝违反了吾等间的契约!” PS.新人新书,请朋友们帮忙收藏和投一下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八章 吾剑不孤 “不得教授他任何修道之事物,是不可违背的铁契,但今日你授他剑道!” 那道最璀璨的神光逼近竹舍,声若雷霆。 “是。” 剑南天坐在轮椅上,抬起眼,平淡地直视着眼前那一道道如山岳巍峨屹立环侍的神光。 “你难道想背弃契约么?” 那些神光仿佛被剑南天平淡的表情激怒了,纷纷向前移动着,庭院中恍若有大日坠入,神光炽热耀眼到极致。 但庭院里的那抹黑夜并没有被照亮,黑暗依旧是黑暗,那耀眼的光明并不能照进,形成泾渭分明的界线。 “是。”剑南天的回答依旧只有一个平淡的字。 “放肆!” “你在蔑视诸天的威严!” 仿若有千百个雷霆当空炸响,诸道神光震怒着,想要撕破护住小院的那最后一抹夜色。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受到了危险,一声清亮的剑吟响彻整个小镇,一道凌厉的剑光带着尖锐的锋鸣自竹舍后面的山中冲起。 而后“铛”的一声插入剑南天身旁的地面,微微颤动着,敛去光华后,露出的是一把残缺不全、朴实无华的剑 但就是这把残剑让诸多神光为之止步。 “呵。” 有人在夜色里轻笑,这个声音没有化作轰鸣的雷霆,只是如寻常说话般轻笑道。 “剑尊者自然名不虚传,以剑封至尊者,六界独一,战力绝世。但不知道剑尊者一把孤剑,能挡住几个尊者?” “吾剑不孤。” 剑南天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肃然地道。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吵吵吵,嗓门那么大,也不知道能吓唬什么小孩子?” 小院旁的另一个院子里,龙银灵拉开了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骂道。 “对,说的就是你。嗓门最大的那个。” 龙银灵很是嫌弃地斜眯着眼看着天空那道最璀璨的神光。 “也不用再问老娘是代表谁说话的了?老娘自然是代表你娘说话!” 那道神光并没有被激怒,只是依旧声若雷霆地道。 “再加一条小龙,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远处大白所在那棵大榕树轰然巨震,带着极其浓厚的黑雾拔地而起,仰天发出嘶哑的咆哮,黑雾翻滚中,一双血红的巨大瞳孔骤然亮起,直视着诸多璀璨的神光。 “居然还有一个半截人,倒是出乎意料。” 诸道神光静默了一会。 那道最璀璨的神光再次冷冷地道。 “但,那又如何?” “铛。” 一声悠悠的锣响在小院所在街道的尽头响起,一个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的脚步声缓缓移近。 一个佝偻着背,提着锣的打更人自街道的拐角而来,埋着头一步一步向着诸多神光走去。 “小镇打更人?”一道神光问 “咳咳,打更人打更人,打了太多年的更,老朽也几乎忘记这双手除了会打更,也曾经打过仙尊。” 那个佝偻的背影一边走路,一边剧烈地咳嗽着,整个身体越咳越蜷缩,越佝偻,但他拖在身后的地上的影子却越来越高大。 最后那巨大的影子按着地面,从地上站起来,卷起千丈的浓雾,顶天立地,在浓雾中睁开两只血红的眼。 “老夫我也差不多,当了那么多年泥水匠,几乎忘了我曾经假假也是个天匠师。” 一个提着水桶,面容严肃的老人走自打更人身后走来。走到打更人身边,“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 水桶坠地的一瞬间震起了无数泥点,那些泥点飞起在空中,飞到本该坠落时却逆反引力地在空中曲折游荡起来,而且燃起了诡异幽暗的火焰。 火焰之中无数泥点突然扭曲,一个个从泥水里伸出了双手双脚,变成了一个个燃着火焰的小泥人,蹦蹦跳跳地落在地上、落在老人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喊叫着意义不明的话语,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闪着血红的光。 与此同时,小镇的多处住宅里黑雾滔天,一个个巨大的黑影从黑雾里站起身来,亮起了一双又一双血红的巨大瞳孔,如同一头头隐在黑暗中的巨兽,环伺着竹舍前诸道璀璨的神光。 夜空中更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怪鸟铺天盖地地落下,层层叠叠覆盖了整个小镇,而小镇之外的夜里,漫山遍野不知何时默然伫立着无数枯朽的干尸,百万双空洞的瞳孔凝望着天空的神光。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天,地,人间,俱是杀机! 便是神明也要为之震惧! “半截人、影尊、魔匠……还有其他魔界崩塌后的余孽,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余孽还能剩一点残魂借着黑潮生存。” 最璀璨的那道神光语气中含着讥讽地道。但是也随着诸道神光位移动位置,环成细密的圆,显然在戒惧。 “但你们不过剩最后一点灵明的意志,一群苟延残喘之辈,还能再战几次?何敢挑战诸天?不怕最后崩溃成镇外那些腐烂的尸体吗?” “魔军虽死,烈志犹存,仍敢伐天!” 打更人那衰老的身躯轻震,身后那巨大的魔影向前一步,发出轰然地咆哮。 “况汝等不是诸天,只是代表诸天,何况代表的只是已经被天庭打折了脊梁的诸天。” “卑躬屈膝之徒,何有脸辱我魔军?” 那顶天立地的魔影再进,和黑暗中那些血红的眼睛携着四周滔天的魔雾一起逼向诸道神光。 “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再从诸天召来势力。” 剑南天平淡地开口,但无论是魔军还是神光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退去!剩下的你们没有必要也承受不起魔军的最后一战。” 剑南天剑眉竖起,望向天空的神光,不怒却已带着磅礴的威严。 诸道神光默然。 “死亦不屈,魔军之名果不虚传。我等钦佩。” 那道从学庐而起的神光朗声道。 “但是,还请剑尊者莫忘了混沌之体不仅仅是诸界与天庭的纷争,请慎之,慎之。” 而后那道神光转而向其他神光道。 “诸君,今夜吾等都退去吧。” 诸道神光环绕成圆,在无数双血红瞳孔的包围下逐渐远离竹舍,神光渐渐暗淡,黑夜中那无数血红的眼也一双又一双渐渐闭上。 双方警惕防备着彼此,同步撤去自己的力量。 当其中那道最璀璨的神光退过小镇打更人的身旁时,打更人没有动,但他背后那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忽然动了,张开巨大的没有纹路的手掌蓦然抓向那道最璀璨的神光。 最深沉的黑暗,与最耀眼的光在空中猛然相撞。那黑暗的巨手逆着光明深深地伸入神光中。 神光极速避开,但一大块光明竟然如同实质般被那只黑影的巨手撕裂开来,抓在手中。 “青帝后裔,也不过如此。'' ''好叫尔等知晓。仙可欺,佛可惹,魔不可辱!'' 打更人高昂起原本一直低着的头颅,苍老的声音低沉而雄浑。 在打更人出手的刹那,原本暗淡了许多的神光再次骤然亮起,而黑暗中原本已经闭上的血色瞳孔纷纷睁开。 双方间的杀机蓦然紧绷到了顶点。 最后还是之前那个清淳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僵局。 ''再退,速退!'' 诸道神光微微晃动了一下,最后还是加快了速度远去,且逐渐敛去了所有的光芒。 黑暗中那一双双血红的眼也再次闭上,屋顶、树木和地上的月厌也腾空而起,化作四散的红色流云。 镇外漫山遍野的干尸群则再次成群结队地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去。他们空洞的瞳孔再次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像是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寻找着什么呢?他们干枯的瞳孔已经没有了眼珠。 他们偶尔张大了嘴像是在呼喊着要冲锋。但他们也再也呼喊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嘴型。 但他们依旧在行军,一直向前,向前,永不后退,至死不休。 ''多少年了,我们还在,魔军还在。'' 打更人背后的巨大黑影缓缓转头,看向那些依旧披着熟悉战甲的背影的离去。 那战甲即便历经了悠久的岁月,依旧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记忆还没有消退,为什么那曾经无比坚固的战甲已经几乎腐朽成灰? ''我们沉睡了太多太多年。但我们还是回来了。'' ''回来继续加入这场必败的战争。''泥水匠黯然补充道。 ''不,魔军可死,但永远不败!便是此番再死一场,亦有星火绵延,终会燎原。'' 两人语罢,转而面向依旧坐在庭院中的剑南天,都是深深躬身一礼。 ''剑师多年一人辛苦了!“ 剑南天在轮椅上郑重还礼道。 “吾剑不孤。'' 这一句话的声音回荡在月厌游戈的高远的夜空中,回荡在小镇重新安静下来的黑暗里,回荡在尸军远去的山野中。 以敬,今夜所有依旧不屈的英灵。 ...... “轰隆隆'' 许是刚才神光与黑暗的对决牵动了天地的平衡,这个本就不宁静的冬夜响起了一阵阵闷涌的暗雷。 小镇染坊的庭院里,刺目的电光闪烁间,一个白衣女孩紧闭着双目孤独地站在夜空下。 她没有睁眼,仿佛还在睡梦中,但两道晶萤的泪痕在她脸上静静地流淌。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二十九章 女孩与神明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她站在庭院里,无声地流泪,用嘴型一次次地无声询问着。 她的双眼紧闭着,还在梦中。 但她纤细身体里却藏着那么大的悲伤,大到仿佛盈满了整个世界。 在她看不到的夜空里,两道暗淡到只剩荧光的身影降落到她的身旁,一个身影紧紧抱住了她。 “可怜的孩子,在这方世界对你而言实在太过于残酷。” 似是感受到那个拥抱,白乔乔靠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依旧流着泪,她轻声地问。 “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吗?” 那两道身影默然,无言。 夜尽天明。 乔乔在床上从梦里醒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宁静的黎明,良久,良久。 她起床打开门,走到庭院里,家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丫头,赶快吃完饭后去学堂吧。” 伯父也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门口抽着烟杆,听到她出房门的声音,回过头用烟杆指了指桌子上氤氲着热气的白粥道。 白乔乔在门口站住了,她深深地看着门口的那个干瘦且时常沉默的中年男人。 “好。”她如同过往十六年的许多个清晨般,轻轻地回答道。 她如往常般吃完早饭,如往常般向那对熟悉的中年夫妇告别,如往常般带上书囊,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熟悉的路,其实不止是那条去学堂的路,有一条路,或许没有像学堂般走过那么多次,却同样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近了,近了。 这是和他第一次相遇的青溪,也是和他一起渡过许多个宁静午后的青溪。 乔乔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那条依旧平缓流淌着的美丽溪流。 第一次见他时其实自己的心里是很惶恐的吧,他是自己在窗户里一次次凝望着走过的神奇的男孩啊,就像是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朋友。 但有一天,这个神奇的男孩打破了世界的壁垒,一下子降落到自己的身边,如梦一般向她伸出了手。 如梦一般,因为太过美好,所以自己才会一直怕梦醒,怕梦了。 乔乔继续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登上了山。 那边应该就是他背起自己的那个小山坡吧。 那边,他们曾一起在树下歇息。 那边,那个男孩曾向自己讲了自己对蛇的恐惧,也是差不多是在那边,他们遇到了那只可怕的白虎。 乔乔走在那条路上,脑海里那些遥远岁月的画面忽如其来地涌现着,连她自己原来也不知道,那些画面一直深深地留在她的心里。 路上的荆棘越来越多,乔乔的行进也越来越困难,她放下肩上的书囊,艰难地在山间跋涉着。 锋利的山草割破了她的手掌,在她柔软纤细的手掌留下纵横交错的伤痕,她的膝盖被坚硬的山石磕破,在山石上留下细碎殷红的血 她的脚步曾经停下过,却不曾改变一直向前的方向。 到了六年前他们坠入的那条湍急溪流时,乔乔白色的裙子已经沾满尘土,多处被割破。洁白的脸颊带着尘土的灰痕与深深的疲倦。 但她还是走到了这里。这条路她原本因为六年前到达这里的路上是昏迷的,并不记得该怎么走,但是后来明柯带她重新回来过。 这条溪流与镇子上的那条青溪比起来,水势凶恶而无常,即便是在少雨的冬季,水流依旧显得湍急。 乔乔凝望着眼前的溪流,眼神柔弱而倔强。 ....... 叶明柯天明醒来后便一直拿着跟柴刀比起来轻飘飘的木剑,对着院子里搬过来的一颗巨大山石比划着,练习着剑叔传授的那一招。 但他每一次他像是找到感觉般挥出木剑时,斩到山石上的木剑都毫无意外地断折。 重新做木剑倒是简单,对于已经完成了千片木材目标的叶明柯来说,重新劈出把木剑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在一次次冥想、揣摩、比划与出剑的过程中,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叶明柯做好午饭后到竹舍里叫叔,发现叔正在在打着铁,而且这次打造的东西很奇怪,不是刀剑、也不是镇上居民会用到的柴刀或者其他铁器。 “叔,你要打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叶明柯盯着火焰里的那个奇怪的事物好奇地道。 “一个剑匣,可以用来藏剑。” 叔停下了手中的打铁的锤子,转过头看向叶明柯,眼睑微垂。 “我原本想打把剑送给你,但我想了很多很多年,还是打不出你的剑。” “我一直想要有一把真的剑,超帅气的!” 叶明柯听到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叔微垂的眼睑藏着的他不是很理解的落寞,所以赶忙转而笑道。 “其实随便一把剑我都可以的。不过剑匣的话其实也已经很酷了!谢谢叔。” “这个剑匣可以帮助你找到属于你的剑。记住,你要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剑,无论别人认为你的剑该是什么,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的剑是什么。” “嗯,叔,我记住了。”感受到叔语气中的凝重的叶明柯认真地点头道。 “剑匣做好还需要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吃饭吧。” 剑叔摇动轮椅向门外驶去,在门口又定住了,回过头对叶明柯道。 “如果有一天你走出镇子接触到修炼的法门,记住,一定不要学一门叫《六道诀》的功法。即便其他所有人都在学。” “为什么?”叶明柯不解地问道。 “因为……它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剑叔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依旧阴郁的天,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语。 “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叶明柯微偏着头想,叔最近奇怪的话越来越多了。 而且叔,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 两人在院子里吃着午饭,吃到一半时,陶尧在门外叫着明柯的名字。 叶明柯端着饭到门口,看到陶尧的脸上有些微着急的神色。 “乔乔今天早上没有到学堂,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那傻姑娘,不会是那天晚上着凉了吧?” 叶明柯眉头微皱地道。 “我一会去……” 他本想直接说自己吃完饭就去乔乔家看她,但是说到一半想起了自己午饭后紧张的修炼安排,还有自己昨天才答应叔要勤奋修炼的话,还有叔近来对自己修炼急迫的态度。 他又有些犹豫,毕竟乔乔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先去乔乔家看看她吧,我今天下午看能不能尽量抽出时间也过去。你记得尽快把乔乔的情况告诉我。” “嗯嗯。”陶尧点了点头,先离开了。 叶明柯坐在门口,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手掌,感觉到自己心跳有些不自然地加快,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但这没有什么缘由啊,只是自己太关心那丫头了吧。 他又犹豫了一会,吃完饭后,还是选择先走向了竹舍后面的神山。 就在他离开后的不久,满脸急色的陶尧迈着匆忙的步伐,踏破了小镇街道的宁静,冲到了叶明柯家院子的门口。 “乔乔失踪了!” 他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口中喃喃地重复道。 ...... 小镇外,封禁的神山中。 五年的时光好像并没有给那间默默伫立在幽密山林里的破败神庙带来什么改变。 墙壁上的青苔苍绿依旧,倾倒的巨大香炉也依旧放在原地,连在庙顶破洞投下的天光中浮沉的尘埃,也划着相似的轨迹。 它在悠远的岁月里,过着千百年不变的岑寂的生活。 但世间的人儿,却在这同样五年的时光里,历经了芜杂的世事,不经意地已换了模样。 一路历尽了艰难、疲倦、风尘,乃至于生死间的恐惧的乔乔终于再一次踏进了这间神庙。 这个藏着她这辈子最恐怖的回忆,最深的梦魇的地方,因为这里也藏着她最温暖宁静的时光。 那雨声中炉火温暖的光,和炉火之上水沸后氤氲的美丽的水雾,那她此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最美丽的清欢。 乔乔走过倾倒的香炉、跨过丛生的杂草,一步步走进了神庙的后面供奉神像的神殿。 她仰起头。 天光自庙顶泄落,照在高坐神殿的神像与卑微仰望的女孩。 天光照在女孩的脸上,映出那张美丽脸颊的悲伤、恐惧、柔弱与刚强。 而笼在天光中的神像,依旧有着一张不似神明的玩世不恭的脸,但注视着女孩的眼神悲悯。 “山神哥哥。” 白乔乔合拢起手掌,虔诚地仰望着神像,朦胧的双眼里盛着希冀的光明。 “山神哥哥,乔乔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哪些是噩梦,哪些是真实,但乔乔相信你的存在。” “那次是山神哥哥救了乔乔和明柯。” “乔乔想求神明哥哥再救一救我们!乔乔愿意为此做任何的事情。” 乔乔盛着天光的光明的眼眸仰望着神像,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眼前最后的一只手。 但神像依旧无声地注视着她,眼神悲悯。 空旷的庙宇里寂静,飘荡的尘埃在天光里无声地沉浮,似是在无常人世里挣扎的浮生。 神明沉默无语。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章 贪欢 神庙里寂静,但仰望着神像的乔乔突然好像听到了什么。 她眼里的闪过激动与喜悦的亮光,不自觉地走上前两步。 但只是过了一会,她眼里的光明却一点点一点点地开始熄灭。 最后化作一片悲伤的黑暗,仿佛把乔乔完全淹没让她无法呼吸的黑暗。 乔乔慢慢闭上了眼睛。 “神明哥哥,如果可以,乔乔最后想要一个答案……” …… “乔乔,你在哪里?” 叶明柯疯一般搜寻掠过一片又一片山林,天已经很黑了,镇上出来帮忙搜寻的人已经陆陆续续都回家了。 只剩下陶尧、龙姨、乔乔的伯父和伯母还在山林里继续搜寻着,但没有,没有。 找不到,找不到。 扶住山林里一棵树换了一口气的叶明柯焦躁到恐惧到愤怒地重重一拳把眼前的那棵树打得倾倒,而后不管鲜血淋漓的手,再次跳上其他的树木,先前飞掠搜寻着。 “乔乔。”“乔乔。” 他在黑暗的深林里一次次纵声呼喊着,声音里夹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哽咽。 自己一直都在做些什么呢?训练训练,只是因为一个训练自己就忽视了多少的东西? 如果自己在听到她没在学堂的第一时间便出来找她?如果自己不会因为午后的训练那么迟才知道她的失踪?如果自己平时可以多陪一陪她了解她? 是不是她就不会失踪?是不是自己就会知道她在哪?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找到了她? 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么多年,他专心陪过她多久呢? 那么多年,从他因为没有时间拒绝了她几次的邀约后,她便那么体贴地不再主动打扰他,但每一次他找她时,她永远都在,永远都有时间。 她午饭从来不在学堂里吃而是跑回镇上,只是为了和吃着午饭的自己聊几句天。她格物的成绩永远是学堂里最好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想学习格物知识。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但他为她做了什么? 自己还来得及为她做什么吗? 她是那么柔弱与胆小的女孩,她自己一个人夜里在深林里一定很害怕吧。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还找不到,找不到??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夜不眠不休奔走在山林里的明柯还是找不到。 “乔乔”“乔乔” 叶明柯的声音已经呼喊到了沙哑无声,他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却感觉自己的世界从未如此的黑暗。 就在他心生绝望的时候,陶尧呼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明柯精神一振,一边出声回应着陶尧,一边快速地赶过去,很快看到也是满脸倦色的陶尧。 “乔乔找到了吗?”他着急地问。 “找到了,她伯父找到了她,现在他们正赶回家去。” “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乔乔找到了,一夜不休全力奔走的叶明柯一下子脱力地跌坐躺倒在地。 “明柯,明柯,你没事吧?”陶尧着急地道。 “我没事,只是累了。” 叶明柯疲倦到极点地躺倒在地,脑子里的神经一时还没能放松下来,翻涌着未消的各种恐惧、刚涌起的各种庆幸,还有依旧存在的各种内疚。 原来自己并不能每次都找到她。如果这次没有别人找到她,那该怎么办? …… 叶明柯只休息了一小会缓过一口气来,便又重新起身很快地赶回了小镇,敲开了染坊的大门。 开门的乔乔的伯母眼眶通红着,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便让他们进去。 乔乔刚梳洗换衣服完,靠坐在床铺上,垂着湿漉的长发,苍白着脸, 看着刚走进门来的明柯与陶尧微笑。 看到乔乔的那一瞬间,叶明柯悬置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着乔乔微笑的美丽脸庞,那是叶明柯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他走到她的床前,想要拉起她的手,却看到了她手上细密的伤痕。 “一定很疼吧?”他轻声地问。 “不会,大部分只是找路的时候被山草割伤了。”乔乔摇了摇头,依旧微笑地看着他。 “你去哪了?”他看着她朦胧美丽的眼睛道。 “我……”乔乔垂下头,轻轻地道,“对不起,我只是因为出门比较早,想到山里走走,结果走错了路,迷路了。” 她仰起头,歉意地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不熟悉山林里的路。” “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她微偏着头,朝他宁静地微笑着。 她一直在微笑着,她的微笑很美很恬静,她想告诉每一个爱她的人,她很好。 “以后你无论要去哪里玩,记得一定要带上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叶明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那……如果有一天乔乔不见了,或者是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样子,明柯你会来找我吗?你能找到我吗?” “不要害怕,乔乔。无论我们家乔乔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的。”叶明柯微笑地看着她坚定地道。 “好啊。” 乔乔垂下眼睑,嘴角的微笑绽放如濯水的青莲,她好像真的相信少年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保证。 “那明柯……”乔乔忽然扬起脸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咬着嘴唇犹豫着,“你可以再陪我在镇上好好走一次吗?就像……我们第一次翘家一样。” 她想起了五年前男孩背着她翻墙翘家的场景,眼角与眉梢扬起温柔的笑意。 “当然可以。”叶明柯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这是她很多年来第一次要求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绝对不会再拒绝。 “但是……你要先养好身体,我们再去玩。” 叶明柯看着她苍白的脸,眼里满是担心地道。 “我没事,我们明天就去。”乔乔很开心地道。 但是……她说她没事,但那天下午她便发起了连绵几天的高烧,那场跋涉给她的心理与身体,带来了太多、太重的负担。 叶明柯缩短了训练的时间,还把一些训练的时间推到深夜,挤出大量的时间陪着她。 乔乔很听话地喝药,很听话地躺着休息,只是他在的时候她总是不肯入睡,即便没有和他聊天,也带着微笑默默注视着他。 到了几天后,乔乔身体的烧暂时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便又开始缠着明柯陪她出去再走一走小镇。 叶明柯虽然不想让她伤心,但是却还担心着她的身体,左右摇摆不定着。 “带丫头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一直在门口的伯父深深吸了一口烟,淡淡地道,而后在地上敲了敲烟杆,起身离开了。 乔乔的伯父与伯母这几天对于明柯的到来,一直只是看着,没有拒绝也没有打扰。 “那我们出去吧。不过你要穿暖和些,最好包成一个粽子!”叶明柯笑嘻嘻地对乔乔道。 “我不!”乔乔一下子把头摇成拨浪鼓似地抗议道。 她看着窗外青藤吐出的新芽,轻轻道:“已经春天了不是吗?” “我要穿成漂漂亮亮的样子。” 她回过头看着明柯,笑容明媚,明媚到让叶明柯突然感觉有些悲伤。 十五岁的乔乔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很多年后的明柯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再想起乔乔从房里推开门的那一刻。 如水的天光洒在女孩虽然苍白却柔弱美丽的脸庞,她朦胧美丽的眸子里盛着最绚烂的光。 她从门的那边向他奔跑过来,白色的衣裙在风中绽放如莲,如同那一日毫不犹豫跳上跳上他背的小女孩。 但乔乔终究已经不是个小女孩,她跑到他的身前,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他,婷婷地向他伸出了手。 他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 后来的明柯再回想起那一天,总会遗憾后悔于自己的愚钝,一切的迹象在那天其实已经很明显。 那天的乔乔不寻常地好动着,她拉着他走遍了小镇所有的地方,带着最渴望最热忱的目光贪婪地看着小镇所有的一切。 小镇的塔楼、小镇的古井、小镇的破庙、小镇的山、小镇的大榕树。 她微笑着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奔走着,像是在努力追赶着什么。 但自己只担心着她病后的身体,一直落在后面,让她慢些,再慢些。 却一点也没想到她不仅是在追赶什么,也被什么追赶着,她不敢慢下她的脚步。 小镇今年的春来得确实比往年更早,寒冷干燥的冬风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湿润的春风。 而冬日寂静凄清的小镇,在这春风的吹拂下,星星点点的绿意从小镇的各个角落里苏醒。 老墙上长出点点新叶的青藤,路旁抽出细嫩芽叶的柳树,重新染上绿意的大地。 跟着乔乔疯跑的明柯没有发现乔乔的身体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也逐渐放下了心,跟着乔乔也一起疯跑了起来,沉醉在小镇初春的微风里。 毕竟,这是这么美丽的春。 毕竟,身边是这么美丽的人。 但乔乔的疯跑的脚步在快到青溪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她拉着明柯,一步步走到青溪畔,和明柯一起爬上了那颗熟悉的巨石。 乔乔突然安静了下来,静静凝望着眼前流淌的青溪,轻轻地对明柯说。 “明柯,记住青溪。”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一章 蝴蝶梦见的女孩 “明柯,记住青溪。” 乔乔回过头,看着叶明柯疑惑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带着悲伤。 “乔乔,你怎么了?” “我当然记得这条溪叫青溪,我们一起过来这里那么多次了,我怎么会忘记?” 叶明柯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地道。 “没什么。你一定要记得就好。” 乔乔又微笑起来,让叶明柯分不清刚才自己看到的那抹悲伤是幻觉还是真的出现过。 离开那熟悉的大石头后,乔乔又恢复了今天兴奋快乐的模样,与明柯在溪畔四处走走停停乱逛着。 她突然看见了什么,好奇地拉着叶明柯走到溪畔另一块大石头一处隐蔽的角落。 “明柯,你看!那里有字。” 叶明柯也看到了那一个隐蔽的地方好像有字,有些好奇地跟着乔乔也凑了过去。 溪畔的湿气重且多生苔藓,大石头表面风化严重,那些字在坚硬的大石头上刻得又很浅,已经快模糊到看不见。 只能隐约看出是秦某某与李某玉两个挨在一起的名字,后面还隐约写着海枯石烂,地久天长之类的字眼。 孩童乃至少年少女之间的感情总是炽烈到需要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总是追求着最美好的永远。 他们会把这份永远刻写在他们以为最坚固的石头上,墙壁上,好像只要在最坚固的东西上写下了彼此的姓名,彼此间的相伴便可以绵延到永远的永远。 “好浪漫,两个人的姓名永远在一起,就像两个人永远都会在一起一样。”乔乔看着那些字迹羡慕地道。 “到处乱写没公德。”一旁的叶明柯本来还有点好奇,看到是这些翻了翻白眼,兴趣缺缺地嘀咕道。 “不会的,我们写隐蔽一点就好。” “嗯?我们?” “对,来嘛!” “哎呀,乔乔你先别扯。” 刚刚还在嘲笑别人到处乱写没公德的叶明柯,刚翻的白眼还没来得及翻回来,一下子就被乔乔也拖进同一个坑里。 他们在溪畔上寻找着合适的大石头,最后还是回到了他们最常呆的那颗大石头。 乔乔在那颗熟悉的大石头上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那个角落干燥没有苔藓,有着最坚硬的岩石表面。 她和叶明柯用同样坚硬的石头,全神贯注地、一笔一划地在那个独属于他们的角落里,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明柯与乔乔。 没有地久天长、没有至死不渝,只是明柯与乔乔。 每一个字的每一个笔划都深深地陷入岩石的表面。 乔乔微歪着脑袋看着两个幸福地挨在一起的名字,久久,久久。 一天的时光还是太过于短暂,转眼天色已经昏暗,而且天边聚起了团团的乌云,像是久违了一年的春雨终于要降下了。 叶明柯拉着乔乔从溪畔往家的方向走去,乔乔低着头走得很慢,很慢,他们走得很慢,很慢。 “明柯。我……” 走在后面的乔乔突然叫住了前面的明柯。 明柯回过头来,看见乔乔抬起头,咬着嘴唇,似有千言万语。朦胧美丽的双眼凝视着他,闪着他看不懂的复杂的光。 但最后却只化作展颜一笑。 她最后一次向他伸出了手,微低着头,眼里闪着泪光,微笑着说。 “明柯,我累了。你能再背我一次吗?” 明柯再一次背起了乔乔。 就像那年他们在落雨绵绵、饿虎追逐的深林,就像那年他们踏着小镇的青石板追赶着将要落下的日轮。 一步,一步。 “乔乔,你最近怎么了?我总感觉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没事,我只是又做噩梦了,常常感觉害怕。明柯,你还记得大白讲过的那个蝴蝶与庄周的故事吗?” “我还记得,怎么了?” “我总是在想,我们会不会只是某一只蝴蝶做的一个梦?会不会突然有一天,蝴蝶醒了,我们就不见了?” “那个故事挺无聊的。你别管它。大白除了那个故事还说了呢,无法证明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都是无法证明的东西,也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如果有证明呢?” 乔乔轻轻地道。 “什么证明?” “比如某一天乔乔的那只蝴蝶突然从梦里醒了。” “啪。” 叶明柯突然停下了脚步。 “明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只是活在一只蝴蝶的梦里,你会怎么办?” “明柯,如果有一天我的那只蝴蝶醒了把我带走了,你不要伤心,或许有一天你会再遇到那一只蝴蝶,它会告诉你,我一直记着你想着你。” “明柯,或许这个世界只是蝴蝶做的一个梦,但这个梦很美,乔乔已经很满足了。” 乔乔笑着说完了所有的话语,却有零落不断的泪坠在叶明柯的脖颈。 “乔乔,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失踪的那一天发生了其他的事?” 叶明柯突然感觉有一股深深的悲伤堵住了他喉头,他努力地回过头,想去看背上的乔乔。 但乔乔更加深深地抱住他,把温热的脸颊靠在他的后颈,轻颤的气息打在他的后颈。 “没事的明柯,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梦里我不再是乔乔,小镇也不是小镇,而都只是一只蝴蝶的梦。” “可是……可是……” 叶明柯担心地想要再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都怪大白!讲故事就讲故事,讲什么奇奇怪怪的蝴蝶做梦!” 他心中夹杂着恐惧、担忧、悲伤,他感受到了什么,却理不清,抓不住,,最后只能化作无明、无助的愤怒。 他深深得叹了口气,再次迈动停下的步伐。 染坊已经近了,天空的乌云也越压越低,街道上吹起潮湿微凉的风,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临了。 “乔乔你别怕,一定是最近我们太少出来了,你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总是自己吓自己。” “等回去了,你再好好养几天身体,我们再出来聚。到时候叫上陶尧、大白,对了,这次还可以叫上伊婉师姐。我们好好聚一聚!” 叶明柯背着乔乔走到染坊的大门前,放下乔乔,转身揉了揉乔乔的脑袋,笑着安慰道。 “好好养几天身体?那好啊。” 乔乔笑了,她扬起自己最美丽的笑容。 “不过好好养身体的话明柯你这几天就先不要再那么麻烦过来了。” “我知道你训练很忙,这几天你好好补一下之前落下的训练。等到……” 她抬头看了一眼快要下雨的天空。 “等到小镇今年的这场新雨下完,你再来看我吧。” 小镇气候湿润,特别是每年开春的第一场新雨都会下上好几天。往往一场新雨过后,湿漉漉的小镇就会重新被春天的繁花、绿叶填满 “嗯……好吧,不过你记得要好好听伯父伯母的话,好好养病。” 叶明柯犹豫了一下,没有想到有什么问题才答应道。他看向乔乔的眼睛。 “那我们几天后见!” “好。”乔乔点了点头。 “你先回家吧。”叶明柯说道。 “不,今天我想看着你先走。”乔乔摇了摇头,美丽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坚定地道。 “鬼丫头。那我先走啦。再见。” 叶明柯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后面的街道。 “再见。”乔乔微笑着轻轻地道。 叶明柯刚转身离开,天上云端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新雨纷落。 叶明柯没有再回过头,加快了步伐,小跑着踏上回家的路。 乔乔站在黑色的屋檐下,向着那个在雨中逐渐远去的背影伸出了手,像是要去触摸什么,可打在她手上的只有冰冷的雨滴。 她一直微笑着的脸庞忽然泪流满面。 这就是离别了是吗?我们还能再相遇吗?他还会记得我吗? 心里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悲伤突然如同天上那浓重到不堪重负的乌云,瞬间大雨滂沱。 “明柯,我喜欢你。” 在唇齿间流转了千百回却始终没有吐出的话语终于说出了口,可只有滂沱无情的大雨听得见。 内心的悲伤突然决堤,所有的顾虑,所有的不该,所有的坚强突然失去意义。 泪流满面的女孩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骤然冲进滂沱的大雨里。 她对着远处将要消失的那个熟悉的背影大喊。 “明柯,我是洛青溪。” 但就在她喊出那句话的瞬间整个小镇不为人知的闪烁了一下,一部分大雨突然向着天空逆流,冲进大雨里的女孩突然重新回到屋檐下。 而女孩鼓起所有勇气说出的话语,也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抹去。 叶明柯远去的背影继续向前走着。 果然,不行吗? 乔乔站在原地,身体如同明灭不定的烛火般闪烁着,她没有再冲进大雨里说出那句话语,因为她怕现在就梦醒,连他最后远去的背影都看不到。 她悲伤无助地蹲在大雨的屋檐下,看着叶明柯最后消失在街道拐角的背影,喃喃地道。 “明柯,记住青溪。” “明柯,记住青溪。” 叶明柯的背影彻底在雨幕中隐去。她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哽咽着,再一次说。 “明柯,我喜欢你。” 可她到最后也没有对男孩说出这句话语。 结局已经那么悲伤,她不舍得再给他多一点点的伤害。 两个脚步声走到她的身旁。她抬起头,看见了陪伴自己很多年的伯父与伯母。 “走吧,乔乔,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二章 梦破 小镇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了。 但这场新雨一直连绵着还未终了。 叶明柯半夜被雨夜中突然响起的钟声惊醒,他在床上半撑起身体,侧耳倾听着,好像是从陶尧家塔楼传来的钟声。 “铛”“铛” 悠远宏亮的钟声在雨声沙沙的暗夜里一次次回荡着,像是在送别着什么,让人心绪飘荡。 叶明柯静听着钟声,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离开了他。 钟声只响了一会,便渐渐沉寂了下去,夜色里又只剩沙沙的雨声。 叶明柯重新闭上双眼想要睡觉,但心里莫名的不安让他难以入睡,他披衣起身,打开窗户,更加真切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离天亮已经不远了,他就这样站在窗前,思绪纷乱地站到了天明。 天明之后,叶明柯像往常一样开始训练和做饭,早饭做完后,他有些惊喜地看到这场新雨突然变小了。 虽然天空中还有浓重的乌云,且还飘着微雨,但一般出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三天都在家里补上之前落下的训练,基本没有出过门。加上昨夜钟声带给他莫名的不安,他突然很想去见乔乔与陶尧。 叔还没有起,叶明柯决定自己先吃完饭后就去找他们。 他草草地喝完一碗稀粥,放下饭碗后,便打开院门准备出门。 “明柯。” 剑叔的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剑叔突然在门口要叫住他。 但是叶明柯已经奔跑着出了门。听到叔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向后挥了挥手大声地说道。 “叔,我出去一会就回来,早饭在厨房里。” 话刚说完,他已经跑过了街道的拐角,消失在剑叔的视线里。 剑南天望着叶明柯背影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悲伤。 “这一天还是来了。” “明柯,你一直很想知道,但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你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明柯奔跑在小镇的街道上,他原本像往常一样跑得很快,但刚跑出不远,他突然有些迷惑地慢下了步伐。 他立在街道的一个岔口上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是自己走错了路吗?但这条路自己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了,怎么会走错? 但...... 村长家的大屋不是就在这个拐角吗?怎么这里变成了一片空地? 猎户老常家不是就在前面,为什么那里变成了一片荒地? 叶明柯再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本来应该在村子的各种角落都能看到的塔楼在这里也看不见。 但天明前,他不是还听到塔楼的钟声吗? 这是小镇吗? 叶明柯低下头,脚下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街。 他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里,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着,目光茫然地看着小镇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处处空白。 村长家、猎户家、塔楼、老李家、老秦家……就像突然有一只手东擦去一处,西擦去一处,擦去了小镇这幅巨大图画三分之一的画面,留下一处又一处刺目突兀的空白。 可是小镇不是一幅画啊?它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乡,是他整个生命全部的时光,是他所有爱的一切。 “明柯,如果有一天我的那只蝴蝶醒了把我带走了,你不要伤心。” 乔乔那天在他背上微笑着流泪说出的话语突然一遍遍回响在他的耳边。 “乔乔。” 巨大的恐惧这时才击破他的茫然如同尖刀般逼近他的心,他突然疯一样地奔跑起来。 小镇一处处突兀的空白在他的身边掠过一次又一次,他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狂奔着,奔向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如今最大的恐惧。 从所未有的寒意笼罩了他,他感觉血液里流着的是寒冷的冰。他放慢了脚步,张大了嘴巴竭力想要呼吸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头,他的眼眶通红,却流不出泪来。 空白。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字眼是如此的恐怖。 那座有着小镇最高的围墙的染坊没有了,那个最爱做梦的女孩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极不协调的空白,最恐怖的空白。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他一再望着眼前的空白摇头,张大了嘴巴喃喃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可他右手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带来的剧烈的疼痛和渗出的温热鲜血却告诉着他另一个答案。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小镇上其他的人呢?” 他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他转身再一次疯狂地奔跑起来。 “人呢?你们在哪里?告诉我这是一场梦。” 他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他睁大了流着泪的眼睛在空旷的街道上搜寻着,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老人的背影。 他跑到那个人的面前。 “王伯,为什么村子里的染坊不见了?为什么村子里的塔楼和村长家的大屋也不见了?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切地向着这个熟悉的人倾诉着自己所遇到的恐惧。 一直只是低头走路的王伯缓慢地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他。 叶明柯突然有些恐惧地收住了后面的话语。那不是平时王伯看他的眼神,那个眼神空洞机械,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死人。 王伯空洞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才泛起一点灵动。 “是叶子啊。”他沙哑着嗓子缓缓地道,“镇上从来没有村长,没有塔楼,没有染坊啊。” 叶明柯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他摇着头听着王伯一句一句不可思议的话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镇上有没有一个叫白乔乔的女孩?王伯,我跟你说过她很多很多次的那个女孩。” 叶明柯一步一步向后退着,却还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 “没有。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王伯继续缓慢而机械地道。 “不可能的,你骗人,你不是王伯。” 叶明柯摇着头,一步一步向后退着,更深的寒意笼罩了他,仿佛把他全身的血液都给冻住了。 他张大了嘴再次深深地呼吸,而后再次转身离开,去找下一个遇见的人。 但这场梦魇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小镇上不多的人中有三分之一像乔乔、陶尧、村长、老常等人如同从来不存在般彻底地消失在小镇上。 而有更多的居民则在房子里陷入了醒不过来的深眠,少数还游荡在街道上的居民麻木机械地在街上游荡着,彻底忘记了那些消失的人的存在。 但他们甚至不能自圆其说,每当问到消失的那些人绕不过去存在的证据时,他们便会卡住,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动,如同一个个卡住的机械。 这个世界都疯了,只有叶明柯一个人清醒着,绝望着,奔走在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梦魇中。 那天乔乔与他的对话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无法证明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到底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都是无法证明的东西,也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如果有证明呢?” “什么证明?” “比如……某一天乔乔的那只蝴蝶突然从梦里醒了。” 什么证明? 那些如梦一般消失的人算不算证明?那些留下的巨大空白算不算证明?那些陷入突然失去灵魂般的熟悉的居民算不算证明? 你们的蝴蝶都醒了吗? 所以你们都走了吗? 即便是这样,但为什么会留下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离开?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 “明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只是活在一只蝴蝶的梦里,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叶明柯绝望地奔走到精疲力尽,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竹舍后山的附近。 他陷在现实恐怖的梦魇里,仰头看着那座六年来根据他心中的恐惧给他带来了无数恐怖梦魇的山峰。 “没事的明柯,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梦里我不再是乔乔,小镇也不是小镇,而都只是一只蝴蝶的梦。” 乔乔,你一直都知道的是吗?所以那天的你其实是在告别吗? 陶尧,昨天晚上的钟声是你敲响的吗?你也是在和我告别是吗?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只留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大笑大哭着。 且从极致的恐惧与悲伤里蓦然品尝到了无助到极致的愤怒! 他流着泪凝望着面前峭立的山峰,突然决绝地大迈步向着前面那座恐怖的山峰,那座带给他无数恐怖梦魇山峰走去。 这曾是他最无力最恐惧的训练,他甚至曾绝望地觉得世界上没有没有恐惧的人,所以没有人能够爬上那座山峰。 但当他真的绝望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原来恐惧不是世界上最值得恐惧的东西,绝望才是。原来再恐怖的梦魇,也未必比现实更加残酷。 他自毁一般地向上疯狂攀爬着,如山一般的压力重重地压在他的每一寸肌肤,压迫出殷红的血。重重的幻境涌入他的脑海,想要勾出他最深的恐惧。 但他大哭大笑大愤怒地一直向前走去。 天空中郁积的厚重云层划过刺目的闪光,而后是轰隆隆的雷霆在天地间炸响,又一场磅礴的大雨从天而降。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三章 命运与刀剑 不寻常的磅礴大雨冲刷着天地,峭立的山峰之上,一个血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向上攀登着。 每前进一步,越来越重的压力就会如山岳一般降临到他的身上,他的皮肤在恐怖的压力下渗出殷红的血珠,眼前的视野变成一片血红。 剧烈的疼痛、重重叠叠的恐怖幻境与现实交替出现,他觉得自己就行走在烈焰熊熊的火海里。 身体很痛苦,但他却带着大哭且大笑着一直向前,因为仿佛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让他短暂的忘记现实,脱离那更深的痛苦。 幻境很恐怖。无穷无尽的妖魔围住了他,他们用诡异的声音窃窃私语讨论着如何分食他。更有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恶魔张开了血腥的大口直接向他咬去,而脚下的山峰也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布满锋利刀刃的刀山。 但他一步也不曾后退,迎着刀山、血口、妖魔大哭大笑大愤怒地继续向前。 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恐惧的人,能战胜恐惧的只有更深的恐惧化成的执念。 他越过了从来不曾越过的半山腰,还在继续往前着,身上渗出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滚烫,坠落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升腾起掺杂着鲜血的雾气。 他一步一步走到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段路,仰起头,看向前面拦住他路的最后的恐怖。 那不是鬼怪,也不是恶魔,而是一座没有五官的光芒万丈的神明。 伟岸的神明缓缓伏下身,用没有五官的脸朝向了他,炽烈的神光向前照耀,如渊如海的威严从天轰然而降。 比之前百倍千倍的压力轰然落下,他踉跄着几乎跪倒,眼前只剩下一片耀眼到极致的白和神明那张高高在上的,没有五官的脸。 仿佛有一个雷霆般的声音轰隆隆地在他的心间一次次炸响。 “汝见神明,为何不跪?” “汝见神明,为何不跪?” 叶明柯竭力想要支撑起身体,更为沉重的威严再次轰然落下,把他压倒在满是泥水的地面上,炸起飞溅的泥水。 他重重地倒地,却在泥水中大笑,他从泥水里昂起头看着前面的威严无比的神明大笑。 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他突然轻声地念唱着。 “若神有灵兮,何不见我永世沉沦无限黑?” 这是大白唱过许多次的一句古老的歌谣,苍凉悲壮而绝望,他突然明白了这首歌想要传达的是什么? 那是一群坠入了永夜,也不愿自欺欺人去相信神明的清醒的绝望者。 他们在绝望的永夜孤独地唱着背弃神明的歌谣,宁愿清醒、痛苦而高贵地死去。 叶明柯突然明白绝望中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爬上这座山,和六年前他决定承受繁重而痛苦的训练前得到的那个答案一样,他不想像赵氏孤儿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便死去的婴儿一样,他想要一个答案。 虽然那可能什么都挽回不了,但他不想糊涂地死去。 他狂笑着咆哮着从泥水中又一次挣扎着爬了起来 内心执念咆哮着压盖了神明的威严的喝问,从天而降的巨大威压也为之避让,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步迎向神明,越过神明,登上山顶。 即便在最恐怖的梦魇里,他也要选择清醒地活着,骄傲地活着。 踏上山顶的瞬间,那伟岸的神明轰然破碎,无处不在的磅礴压力也随之消散, 他孤独地立在高高的山顶,环视着周围的山脉。 空白,同样是空白。 小镇周围的许多座山峰如同小镇上那些消失的房子一般消失了,留下了一处处巨大而突兀的空白。 原本秀丽的山水,变成了残缺不全、畸形怪诞的模样。 “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又算什么呢?” 他轻扣着自己的心脏,听不见回答。 ....... 大雨中,剑庐竹舍。 一声声沉重有力的打铁声回荡在雨幕之中,剑叔坐在烈焰熊熊的火炉旁边,挥舞着沉重的打铁锤,映在火光中的脸庞坚硬如铁。 “砰” 半掩的房门猛的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单薄身影和着着狂风与暴雨从屋外走进来。 他只踏进来一步,便没有再前进,背靠着昏暗的天光,低垂着的脸笼在屋内火光映出的黑暗里。 “叔,我爬上后山了。”他轻声地道。 “锵” 剑叔没有回头,沉重的铁锤重重砸在面前的铁块上,绽出刺耳的响声。 “我完成了两个目标。我不想再听你给的那些答案,我想用两个目标来换一个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视着剑叔火光中坚硬如铁的脸庞。 他问他—— “小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啪” 剑叔突然停下手中的铁锤,抬起头看向他。 “轰” 天空中一声霹雳炸响,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叶明柯灼灼如火焰般通红的眼。 剑叔看着他,沉默。 沉默,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深渊横亘在他们之间。 良久,他问。 “什么才算真实?” “什么才算真实?……” “哈哈哈哈……” 叶明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荒诞与嘲讽。他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泪眼看着剑叔,笑道。 “叔,我明白了。” 什么才算真实?真正的真实不需要论证,需要附加前提的真实还是真实吗? 他又笑着问道。 “我还想问多一个问题,你和姨是真实的吗?” 剑叔又是沉默。 “这是下一个答案。” “到了今天,你还想瞒我!!” 他平静的声音突然尖利拔高。无名的怒火灼烧着他的心,他通红着眼,每个字里仿佛都藏着刀剑。 这是他第一次对叔这样说话。 剑叔沉默了许久,却只能回答出上一个答案。 “什么……才算真实?” “啪” 最后的一根弦,断了。 叶明柯向后退着,倒退进门外的风雨,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冷漠到极点的微笑,冷笑着。 “呵,你说你永远都不会骗我,那你的存在算什么?” 他向着剑叔投下最后冷漠的一瞥,转身奔进身后的风雨,头也不回的远去。 大雨磅礴,剑叔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个背影远去的方向,微垂着眼睑,眼神悲伤。 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做错了吗? 到底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 他回过头,凝视着火焰,再次挥动了铁锤,单调而响亮的打铁声再次回荡在雨幕里。 炽热的火焰中,是一个将要成形的剑匣。 打铁声声中,撑着油纸伞着着一袭白衣的龙银灵从门外的风雨中走进竹舍。 她收起伞,看着火炉边仍专注打着铁的剑南天,轻声道。 “镇上那些外来的人大部分都走了,而且许多不仅自己人走了,连法阵也一起带走了。” “六年前为了逃避高天开启的六荒阵也已经到了极限,最多只能再坚持几天。” “小镇,快维持不住了。” 她转头看向门外磅礴倾落的暴雨,那些暴雨不知何时夹杂着猩红的血,天光仿佛也凝住了,不再变化,一直阴沉压抑着。 “我知道了。”剑南天听着,点了点头,但没有停下手中的锤子。 龙银灵看着他,继续道。 “那个孩子在大榕树那边,如果有什么危险,大白会醒来救他。你不用担心。” “你也不要太在意他刚才的话,他只是……”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只是突然接受不了这一切,毕竟这一切对他而言太过于突然与残酷。”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他,或许那样他会好受一些。” “锵” 剑叔一下又一下的重锤击打在身前的铁块,他缓缓地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告诉他,他的痛苦才会少一点。” “而且,不经过地狱烈火煅烧过的光明心,能够承受住多少风雨?” “他是我教出来的孩子。我练了一辈子的剑,可我给不了他一把斩开一切的剑。” “我只能给他锻造一个能包容住一切锋锐伤害的剑匣,去帮助他找到那把剑。” “这也是我唯一能够给他的东西。”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那么波诡云谲的局面,你硬生生为他争取了十六年平静的时光。” 龙银灵看着他斑白的两鬓,眼神温柔。 “一个大人无论承受多少苦难都不算无辜,因为这些苦难总是离不开他自己的选择。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们遭受的苦难是纯粹的命运,无关他自己的选择,也没有时间可以给他为苦难做任何准备。” “但明柯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准备都没有便要面对残酷命运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们已经为他备好了刀剑与战甲。” “我相信,到了属于他的战场,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披上自己的战甲,拿起自己的刀剑,直面自己的命运。” PS.“若神无灵兮何不见我永世沉沦无限黑”这一句出自耳根大大的《求魔》,不过只是根据记忆,可能有点偏差。最近的剧情变得激烈起来了,朋友们有什么感受欢迎留言交流啊。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四章 无明镇 小镇失去了黑夜,在暗淡阴沉却始终不曾熄灭的白昼里下起了连绵不绝的暴雨,整个小镇像是淹没在大雨的汪洋之中。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这场连绵的暴雨突然停了,只剩如毛的细雨还在飘扬。 夜晚无声无息地再次降临,天空中厚重的云层被破开,一轮绯红色的巨大月轮悬在云端。 血色的月光里飘着同样殷红的细雨,笼罩着空旷死寂的小镇。 叶明柯孤独地坐在大榕树顶上的一根树枝上,沉默地看着天空那轮诡异的月亮。 他慢慢伸出手,凝视着天空中飘扬的雨丝悠悠地落入他的手心。 雨丝入手微凉,留下如血的殷红。 他在这棵树顶上长久沉默地看着这座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小镇,一点点崩溃,一处处空白,一天天变得更加诡异恐怖,变成他再也不认识的模样。 到最后仿佛只剩下他身下的那棵大榕树,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连恐惧愤怒也随着时间淡化了,只能沉默且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 他已经几天没有说话了,大白在树洞里像一部分居民一样陷入了叫不醒的沉睡里,其他人只有龙姨来看过他,但他暂时不想和她与叔说话。 但今夜有一个不速之客打着伞踏着殷红的月光来到了树下。 那个人身着宽袖长袍,头戴高冠,面容儒雅,正是学庐的夫子。夫子走到树下,停住了脚步,仰起头看向上方冷漠孤绝的少年。 叶明柯低下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相互对上,叶明柯目光包含的是冷漠与一丝诧异,夫子的目光很复杂,带着悲悯与凛然的正气。 “你……应该是早就离开的那批人。” 叶明柯缓缓开头,几天没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 “本来是,但是我还有弟子在这,我想再多陪他们几刻。”夫子声音低沉地道。 “弟子?谁?” 叶明柯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个扑入憨厚少年怀中的红衣女孩。 “伊婉与宋清。”夫子停顿了一下,神情肃穆悲伤,“我只有他们两个弟子。” “他们不是和你一样,都是外面的蝴蝶吗?”叶明柯问道。 “蝴蝶?”夫子微怔了一下,但博学多智的他很快就理解了,“庄生梦蝶?你是说小镇上像我一样,来自外界的人吗?” “他们不是。他们也不像你,他们两个是纯粹的这方世界的人。” “他们是我在这方世界创造的新生命,但可惜,这方世界已经快崩溃了,而我带不走他们。” “那陶尧?”叶明柯想到了消失的陶尧,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陶尧和我们一样,只是这方世界的一个过客,梦醒了,便离开了。” “所以他与伊婉甚至连在外面相逢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叶明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心,再一次感受到了愤怒与痛苦,为了他最好的朋友。 “是的。”夫子声音沉重地回答道, “这个狗屎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叶明柯握紧了抓住树枝的手,压抑不住的愤怒地低沉地咆哮。 “它是一个以你的存在为中心的实验场、庇护所与封印地,汇聚着六界各个势力最复杂的暗涌。” 夫子抬起头,看着叶明柯带着愤怒与疯狂的双眼,缓缓地道。 “这个小镇上有四类人,第一种是外界的……嗯蝴蝶这个词很恰当。第一种人是外界蝴蝶的一个梦。第二种人是像伊婉一样的小镇世界的原生生灵,第三种人是像树洞中那个说书人一样的残魂体,而第四种人是你。” “严格来说,只有第四种的你才算是真实的人。” 叶明柯眼睛里的疯狂与愤怒随着这些话语渐渐消散,夫子不多的话语仿佛一道光,照进了那个从小困扰他的迷局,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但还有许多的角落没有被照亮。 “以我为中心?我到底是谁?我是什么人?”试验场试验的是什么?庇护所防范的又是什么?” “试验场试验的东西那就太多了,毕竟这个小镇是如此特殊的一个环境,六界唯一。而庇护所所防范的敌人,我现在跟你说你可能也没有什么概念,但你很快就会知道。” “那种东西,那些人很快就会到来。小镇已经保不住了,所以我们这些蝴蝶才一个个飞走。树倒猢狲散。” “而最后关于你是什么人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你是什么人,不应该是由以后的你来决定的吗? “现在的你只需要知道你很重要,也很强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不肯收你为学生吗?” 他看着叶明柯有些自嘲地摇头笑道。 “因为没有人可以做你的老师。我虽被人誉称为天师,但我何敢为天之师?” “天之师?什么意思?”叶明柯皱眉思索着,却完全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告辞。” 夫子在伞下朝他点头示意,以为别礼,转身踏着殷红的月光将要离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明柯朝他离开的背影大声地问道。 “因为……我说过你很重要。那些其他势力的人只看到自身利益的纠葛,却没有去想如果真把你逼到绝境,你会给这个世间带来多大的伤害。” 夫子停下离开的脚步,半掩在伞下的脸侧着朝向叶明柯。 “虽然分属阵营不同。但你叔是我此生极为敬佩之人。你不要怪他,他许多事情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人能够清醒地活在梦里。” “等你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你会发现你所拥有的世界,已经是他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世界。” “这世间可能没有人能比他再做得更好。” 他说完这一句,再次迈开了停下的脚步,离去。 “这已经是最好的世界了吗?” 叶明柯喃喃着,看着眼前恐怖诡异的世界。 自己所处的世界原来那么恐怖与危险。 而那个说永远不会骗他的大骗子,什么都不告诉他的大骗子,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能给他十六年宁静流淌如青溪的岁月? 他遭逢惊变以来冷漠自闭的心,有什么地方破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叶明柯最后一次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比黑夜更深的黑暗像雾气、像潮水一般逐渐覆盖侵蚀着小镇剩余不多的建筑,而后从黑暗的最深处泛起猩红的光 那座不知道供奉着什么神明的破庙彻底倒塌了,那些熟悉的房子也一个一个在寂静中坍塌 黑潮蔓延,庙倒坊塌,小镇如同一幅画卷不断地剥落,露出了比黑夜更深的黑暗,露出了黑暗之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尸体与骨骼。 这是一片广阔到难以想象的古老的战场。 那些古旧的尸骨互相纠缠叠放着,形形色色,有的如同常人一般大小,有的如同凶猛的野兽,有的高达万丈,如同一座巨大的山岳,遮天蔽日。 但他们都死了,堆叠成尸山骨海,形成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叶明柯走在还未剥落下的小镇的街道上,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小镇被黑潮吞没的一切,但只是妄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咆哮着席卷而过,再不见光明。 叶明柯继续先前走着,但脚下已经不是小镇那熟悉的青石板街道,而是僵硬的尸体与干脆的白骨。 “原来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是这个样子的吗?” “无名镇,无明镇。” 叶明柯从尸山骨海里仰起头,望向上方如同无穷无尽的深渊一般的黑暗。 “原来所有的光明都是假象!” “小镇的真实的一面原来只有死亡与黑暗。” 他茫然地向前走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他在尸山骨海与永夜的黑暗中看到了他无比熟悉的小院,无比熟悉的竹舍,无比熟悉的人儿。 看到了他最后的光明。 龙姨推着剑叔的轮椅如同过往十六年般停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看着走在黑暗与死亡中的他,目光柔和而坚定。 叔向他伸出了手,凝视着他的眼睛。 “明柯,别怕,过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我和你姨会陪着你!” “很多很多你熟悉的人也会陪着你!” “过往的一切并不是一场谎言,我们一直都在。” 叶明柯一步一步走到了光明里,将要握住叔熟悉的手,却突然怔住了。 “很多很多的人?” 他奇怪地问。 恰在这时,黑潮除了剑叔所在的一方庭院彻底吞没了整个小镇,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上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了天空的开裂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上方,但每一个望向上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大恐惧,感觉上方无穷无尽高远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只巨大的无与伦比的眼。 剑叔先前多伸出了一点手,握住了叶明柯颤抖的手,他的大手依旧稳定温暖。 “别怕,明柯!” “我们一直都在!”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五章 高天睁眼 高天睁开了一只巨大而无形的眼,漠然地俯瞰扫视着这方世界,就像一只凑近了一群蚂蚁的巢穴的孩童的眼睛,略感兴趣中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与冷酷。 那令所有人心生怖惧的冷漠目光扫视一圈后闭上了。天空中很快又睁开了另一只眼,但这只眼是有形的,且比先前的那只眼要小上许多,带着璀璨的金光。 那只金色的巨眼扫视了一周,最后看向黑暗中那唯一光明的庭院,和庭院中的三人,微停留了一下。 被那巨眼注视的叶明柯被那目光中的巨大威严压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手脚如冰一样寒冷。但叔握着他的手温暖着他,让他有勇气和叔一起直视着那只巨大的眼。 那只金色巨眼只停留了一会,便重新合上。 叶明柯心中的压抑还未来得及放松,上方高远的黑暗突然传来惊心动魄撕裂声。 一只巨大的闪烁着金光的手撕开了高远的黑暗,无穷无尽的光明从裂缝处挤进,如同沸油坠入了水中,沸腾着快速弥散开来。 炽烈的光明与这方世界的黑暗搏杀对冲着,转眼占据了一角天空 那只金色的巨手微微一顿,而后轰然地再次动了起来,下一刻如同千百个雷霆一同炸响! 天崩了! 叶明柯的手不能自控地颤抖着,他抬起头,高远的天空中光明的海洋猛然扩张着。 在光明的最前端,有无数明亮的光芒如同天女散花般炸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炫烂夺目的轨迹。 而那光芒中的东西,是他从大白的故事里也不曾听过的仙殿琼楼、飞剑仙船,是恒河沙数的天兵与神明。 叶明柯绝望地仰望着天空迫近的光明。 每个人都喜欢光明,但当你是黑暗时,你是否愿意,就这么被光明吞没? 但在光明面前,有什么样的黑暗,能不被光明照穿? “明柯,别怕,我说过的,我们一直都在。” 叔摸着他的脑袋,掌心温暖。 剑叔也抬起头,看向那些迫近的刺目的光芒,轻声地道。 “醒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在这方世界的每一寸空间里响起,汇作轰然的雷霆。 “醒来!” 他再次说道,第二声雷霆在整个世界里炸响。 这方死寂的世界突然动了,微颤着。 “砰”“砰”像是有千万颗停跳了许久的心脏重新开始搏动。 层层叠叠无数沉睡的尸体突然睁开了无数只眼,注视着被光明侵入的天空。 那些如同山脉般巨大的尸体和骨胳也颤动着。 一具披着战甲如同山脉般巨大的巨人尸体突然动了,身体里涌出翻滚的黑雾。它睁开了一双空洞干枯的眼,对着天空逼近的光芒吐出幽蓝的气息,而后缓缓起身,屈腿微躬。 “轰” 下一刻干枯巨人所在的地方炸开了一个深坑,而那巨人如同逆飞而起的巨型陨石般高高跃起到天空,冲入逼到最近的那道璀璨的光明里。 “轰” 那巨人携着光明的洪流以极快的速度炸入地面。 那巨人踩着脚下的一座破碎的仙船,缓缓转身面向庭院中的三人,轰然抱拳单膝跪倒,垂下一张干枯如山石的脸庞。 “末将魔军第十九军统领魔影,拜见少主!” 而在那干枯巨人的身后,是无数的大地崩裂声,和一个个向着那些光芒逆冲而起的巨大身影。 那些巨大身影摧毁了接近庭院的所有光芒,再次坠地之后,一个个与干枯巨人一样,面向庭院轰然抱拳跪倒。 “末将魔军第二十一军副统领秦明,拜见少主!” “末将魔军军械总领,天匠师刘渊拜见少主!” “末将魔军第七军副统领……” “末将魔军……” 一个个跪倒的巨大身影,一个个如同雷霆般响亮的声音,最后汇成了一句连天空的光明也为之震动的声音。 “魔军,拜见少主!” 不止那些巨大的身影,那些巨大的身影之下,无数或大或小披着战甲的残破尸骸也仿佛听到仿佛军中的号角,缓缓起身,向着庭院的方向躬身跪拜。 以庭院为圆心,从死亡中归来的百万将士密密麻麻向着庭院而拜。每一个喊出的声音都带着狂热与久别的悲伤。 “他们在跪拜谁?”叶明柯失神地回过头,看着剑叔问道。 “他们在跪拜你,也在跪拜你的父亲,跪拜一支曾经是他们家园希望的军队,跪拜他们自己!” “他们是魔,也是世间最伟大的战士!” 剑叔看着前方百万从死亡中归来的将士,一向平淡的脸带着从所未见的豪气,目光中仿佛蕴着的冲天的剑意。 “他们都死了,但今日他们还将要进行最后一战,为你打开一条路!” “他们是谁?我又是谁?”叶明柯看向前方那一双双狂热地看着他的眼睛,迷茫地道。 “他们是你的亲人,他们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剑叔轻声地道。 一个离得最近的那个干枯巨人晃了晃,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手上坐着的是他在小镇夜游时常一起谈心的打更人王伯。 他苍老的脸朝明柯轻轻微笑着,如同过往的十六年。 另一个巨大的肩膀上站起一个熟悉的人,是他替陶尧要过许多次陶娃娃的泥水匠老刘。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许多、许多小镇上熟悉的面孔,他们注视着他,目光温暖如同看向自己家的孩子。 “明柯,什么才算是真实?” 剑叔突然再一次对叶明柯问出了这一句话。这一句那一日暴雨中他回答少年小镇是否是真实存在的问题时,他反问少年的话语。 叶明柯抬起头,环视着那些熟悉的人他完全不熟悉的模样,这么多年,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守护着自己吗?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剑叔这个问题,天空中再一次传来巨大的撕裂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许多年后,他走过许多的路,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了解了更多小镇的迷局,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很多的想法,但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再回答剑叔这个问题。 这个叔最关心的问题。因为叔答应过他,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会骗他。 而叔是那样的一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无需是誓言,亦比千钧重! 天空中再一次传来了巨大的开裂声,一道光明的裂痕横贯了整个黑暗的天空。 那些原本还在向前飞来的光芒中的仙殿琼楼与万千神明突然都停住了,静默无声地分列成两排。 万千神明恭然竖立,如同将要迎接他们的帝皇。 神明的帝皇! 那道光明的裂痕越来越大,到最后如同在天空中开出了一条巨大的光明的深渊,深渊向前延伸,最后好像变成了一条光明的坦途。 一个头戴帝皇冕旒、身着帝服、堂皇浩荡、光芒万丈的金色人影从这条大道中缓步而来,一步踏入这方世界。 他的行走默然无声,但是当他踏入这方世界时,整个世界仿佛颤抖着向他倾斜,发出刺耳的哀鸣。 那个脚步仿佛也踩在每个人心上,每一个注视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臣服与畏惧。 他是神明的帝皇,自然也是世间一切事物的帝皇。 “神仙之上的存在。” 那一刻叶明柯在颤抖中想起几年前叔告诉他那个试炼的神仙局时,对他说过他怀疑那个神仙局后有一个神仙之上的存在。 那个神仙之上的存在需要他在六年之后,离开小镇。 这个存在来了吗?他毁灭了小镇,甚至毁灭了自己,自己当然只有离开! 那个帝皇的身影屹立在空中,无视脚下密密麻麻的魔军,只是仔细地负手观看着这个由古战场构成的小世界。 “有趣!” 帝皇轻笑。 声音不大,且是笑声,却依旧带着令人心生臣服的威严与霸道。 他打量完这方世界后笑道。 “以坠日之战中的千万魔军尸骸为基,以日核为轴,以残缺的世界神树梦柯为依凭,建立起了一个隔绝天道,介于真与幻间完整而自恰的世界。” “不,还不能完全自洽。以魔军尸骸为基,魔军战念虽强,戾气也重,所以每月这方世界会有一夜从幻侧向真实,倾泄戾气。” “小镇月圆夜会消失?乔乔那年看到的东西原来都是真的,这就是小镇月圆夜家家闭户安睡真实原因吗?”下方的叶明柯突然想到。 “这等手笔,这等奇阵,难怪孤这么多年也未能找到。” 帝皇低下头视千万魔军如无物,只是凝视着坐在轮椅中剑南天。 “剑尊者,此阵非世间之阵,可否告诉孤,是彼岸哪个人所立?” “六界帝主也有需要问我一零余之人的问题?”剑南天淡淡地回应道。 “剑道封尊者之人,唯剑尊者一人耳。孤虽自傲,却不轻看世间的剑道至尊!剑尊者不便回答便罢了,何必自损?” 帝皇看着下面那个眉目疏朗,面容平静的男人,坦然笑道。 “可惜彼岸之人,既然即便是彼岸的人,但毕竟还是在同一条河流里,脱不开河流的束缚。此等大阵,穷尽你们魔界、青宫、诸天叛逆也维持不了多少年。” “不然,此界倒是可以成为河流里的一艘渡船。”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六章 唯剑而已 “我一直不明白。即便渡过河流又能如何?对岸的人比起此岸的人来说,即便是活着又能有什么意义。” 剑南天顺着帝皇的话语轻描淡写地荡开话题道。 “能活着便足够,便是意义了。有什么难以明白的?”帝皇轻笑道,他依旧负手站在天空中看着这片世界,意态闲适,如同在欣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 但他身后的神明虽然没有动,那片侵入此方世界的光明汪洋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能活着就足够了,这句话出自帝主之口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剑南天笑道,他看着那片逐渐扩大快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天空的光明,也依旧意态闲适。 “这是在不能活着的前提下而言的。如果能在这个前提下活得更好,便是孤也要尽力争取。” “帝主亦是生灵,自然有生灵之欲。” “生灵之欲其中一个便是占有,特别是自己的东西的占有。孤此次来便是来拿回我属于的东西。” 帝主把目光放到叶明柯的身上,眼含笑意。 “毕竟,这个孩子是孤创造出来的,孤最得意的杰作,怎么可以容许它流落在外!” 叶明柯听到他的这一句话脑中如同起了一个晴天霹雳。 什么叫我是他创造出来的? 但剑叔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安抚了他,他看着天空中的帝主冷然道。 “什么叫你创造了他?除了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悲惨命运,你还给了他什么?” “给了他命运的人,不就是创造他的人,毕竟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不都是孤赐予他的。” 帝主淡然且当然地道。 这时他身后的光明终于扩张到占据了占据了半壁天空,而且骤然大盛。 天地之间泛着猩红的黑暗与光明彻底形成势均力敌的两方,如同两只匍匐的巨兽凶狠扑杀对峙着,交错出无数白与黑的切线。 他转过身来正面着下方的剑南天,笑道。 “剑尊者,你好像不着急?” “帝主不急,我又何必着急?”剑南天也笑着看向上方的帝主。 “当孤初入此界时,是孤力量最薄弱之时,应该来说也是剑尊者你唯一的有可能将孤逼出此界的机会。” “不过现在你好像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随意向前走了一步,半壁天空的光明被他带着先前移动,前方的黑暗轰然退散,光明再度膨胀,占据了大半个此方世界。 黑暗退缩到只能护住庭院方圆千里死而复生汇聚而来的魔军,而此方世界的其他地方被刺目的光明笼罩着。 那些被光明笼罩的陈旧干枯的尸骸在光明中无声地燃烧起来。 站在黑暗中的魔军静默地看着自已袍泽化为灰烬的尸体,沉默中有无声的肃杀从天而起,这支由尸骸与亡灵组成的军队顶着光明的威压缓缓抬头,直视着天空中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或者剑尊者你觉得愤怒或者士气,便能扭转一切?” 帝主终于垂眼看了一下那些到现在在愤怒中才敢直视他的魔军将士,略带嘲讽与兴趣。 “孤与你从未交过手,有些好奇你的想法。” 剑南天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些在光明中湮灭成无数纷飞光点的魔军尸骸,眼神悲伤。 “愤怒或许对于强弱不值一提,却是个体生命的呐喊。生命与生命并无高低,所有的坚持都值得被尊重。”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中垂眼看向他的帝主。 “流萤扑火,是为无谓,但百万流萤,扑火何难?帝主亦是生灵,逃不开生灵求生之欲,何敢瞧不起敢为逐光赴死之萤。” “百万流萤或可扑火,但孤今日倒好奇你们这百万流萤能否扑灭高天的烈日?” 帝主携着漫天光明向前又踏出了一步,这次的光明铺天盖地地悍然向庇护着魔军的最后的屏障扑去。 而帝主就这么负手站在高天之中,冷眼看着下方那支残破到极点的军队,身后光明流转汇聚,如同一轮巨大的旭日冉冉升起, “起阵!” 绝望的光明之下的黑暗中有巨大的身影仰天咆哮,发出雷霆般的呐喊。 “起阵!” 黑暗中有汹涌的魔雾咆哮澎湃着弥散激荡,覆盖住这个魔军,更咆哮着逼向汹涌而来的光明,双方悍然相撞。 黑暗中一个个或许已经没有了清醒意识的魔军战士在魔雾的笼罩中重新被唤醒了滔天的战意,他们身上已经腐朽的战甲震动着,牵引着他们错错落落地分站在各个不同的方位。 弥散的魔雾里刹那间百万人影与脚步齐动,脚步声响动如同千万个翻滚轰响长鸣的闷雷。 纳住各个方位的魔军默然肃立,栉比鳞次、高低有序地组成一个复杂而玄奥的战阵。 魔雾中有巨大的身影仰天吹响了一个苍凉的号角,那号角声响彻了整片天地,雄浑而低昂。 每一个听到号角声的魔军战士身体里涌出层层的魔雾,他们睁开了一双双空洞干枯的眼睛,握起了残破的刀剑,仿佛重新拥有了生命。 “离家征战千万载,家破族亡,将死旗折!” “我辈军人无颜魂归故土!” “魔军,今日赴死玉碎!护我族人,一线光明!” 有苍凉粗旷的声音在滔天的魔雾里悠悠地道。 “玉碎!” 无数声咆哮在黑雾里激荡回旋,更多更浓的黑雾从各个魔军战士的身体里涌出,汇成浓郁的黑暗向前抵住了光明的入侵。 但随着黑雾的涌出,一个个较瘦小的魔军直接分散解体为魔雾,便是那些身形巨大的身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 “天魔解体?居然能被你们用成了这样的一个乌龟阵?倒是出乎孤的预算。” 看到汹涌的光明真的被黑雾消融抵住,帝主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下方那个百万魔军组成的战争。 “天衍师能够演算天道下的一切生灵与事物的轨迹,但是此方世界,不在天道之下,所以你的天衍术对这方世界没用。” 剑南天抬头看着他,语速依旧不紧不慢。 “孤等时间是等本尊从外界进入。但你也在等时间,你在等什么?”帝主突然皱起眉,第一次感觉事情可能有些超乎自己的计算。 虽然说于他而言,世间还需要他计算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这场本应该没有悬念的战斗原本就不需要他费心。 “我在等什么啊?我等的东西有点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样跟你一样,我在等你进来啊。” 剑南天轻笑。 “你不进来,这么把你留住!” “留住?这么多万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夸口限制住孤的人。孤很好奇,你要怎么留住孤?” 帝主并没有着急,反而嘲讽地微笑起来,冷冷地看着轮椅上那个独臂、双脚瘫痪、两鬓斑白的男人。 “匹夫对帝王,当然唯剑而已!” 剑南天两条极淡又极直如剑的眉竖起,如同利剑将要出鞘。 “以剑封至尊,剑百兵之首,剑道更是杀戮之道。有人曾称你为至尊境界杀力最强的那个人!” 帝主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那个残废的匹夫,笑道。 “但可惜,自我之后,至尊非至尊,最多称一声尊者,因为至尊境界之上,还有帝境。” “尊者境杀力最强,也只是尊者境,不入帝境,又有何用?” “所以我说我等的东西有点多,不只是等你。” 剑南天悠然地道。 “或许六年前你也有所感应。六年前高天就已经发现了这里,再次庇护遮挡高天眼线的阵法叫做六荒浑天阵。” “六荒就是指仙、妖、佛、鬼、魔、凡六界,这个阵法会带着这方世界如同一只渡船般在六界里穿梭,避免被高天发现。” 帝主并没有着急,而是静听着剑南天不紧不慢的讲述,饶有兴趣。 “但就如你所说的,运行这方世界的代价太大,加上诸天的势力与魔界的支持也不够。特别是开了六荒阵后,运转的时间便只剩下六年。” “六年的期限到了,这艘渡船的庇护开始失效,而且也不能再继续游荡,只能选择靠岸,你猜它会在哪里靠岸?” 剑南天看着天空中的帝主幽幽地问道。 “凡间?” “是的。我想看看印刻凡间天地的人皇契约能否对抗帝主这至尊之上的存在?”剑南天道。 “凡间之内,人皇契约孤也难以完全避免。但是便是孤先被压到尊者境,同境之内,你便真确信你能留住我?特别是还要护住那个孩子。” “帝主功法特殊,据说毫无破绽。便是我的剑道也找不到帝主的那条缝隙。但是帝主是在此方世界之内。” “身为帝境生灵,却挤进如此狭小低级的世界,对帝主而言,实在是太过逼仄与不稳定,你或许没有破绽,但是你所立足的世界有破绽。” “只要有一丝破绽,我的剑便可以斩开。更何况我只需要留住你三刻,最后三刻!” “三刻之后,这方世界便会坠入凡间,这个孩子也会遁入凡间,你要再找到他,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毕竟,他如同这方世界一样,不染因果,不在天机之下。” PS.这一章写得仓促,会先发后改。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七章 百万玉碎 这艘在六界间游荡了六年的渡船靠岸了,以极其壮烈的姿态。 船在水中平缓行驶的时候,看不到外界的舟中人甚至感觉不到船的运动,但当船靠岸时,剧烈的摇晃常使乘客立足不稳。 而这艘小世界渡船的靠岸甚至不能叫靠岸,而是搁浅。整方小世界如同一条冲上沙滩的巨鲸轰然撞入一方宏伟辽阔的大世界。 对于这方宏伟坚固的大世界而言只是局部空间和壁障的破损,但撞上大世界的小世界却在对撞的瞬间开始崩碎解体。 世界破碎,无数空间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小世界。 世界开始崩裂的瞬间,帝主冷眼探出一只光明的巨手抓向魔军中的那方小庭院。 一道横亘如同空间裂缝般的璀璨剑光突兀绽放于巨手之前,更有成百上千的魔军涌出浓烈的魔雾后前仆后继地冲到巨手之前,用一个个自杀式的冲锋迟滞和抵挡住这只恐怖的光明巨手。 三刻钟的倒计时开始了。 小世界的崩灭对于仙兵还是魔军都是灾难性的,但世界崩裂的瞬间,原本还在对峙的光明与黑暗,仙兵与魔军却在瞬间向对方扑去,疯狂地绞杀在一起。 魔雾与仙气对撞、巨人与仙殿对撞、飞剑与残甲对撞,而不断蔓延的空间裂缝张开了一张张恐怖的巨嘴将对撞的一切啃咬吞噬,最后化成一场血色的风暴,汇成一方惨烈到极致的战场。 天空在崩碎,大地在崩碎、对峙的光明与黑暗在崩碎,一切都在解体、湮灭成碎片再崩解成难以分辨的粒子。 随着世界的崩碎,所有人都感觉空间中多了什么条条框框的禁锢,这是凡间大世界的法则顺着这方小世界破碎的壁垒开始渗入。 而这些法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颤动起来,带动着整方破碎的世界剧烈地摇晃。 帝主的前方突然有无数玄奥古意的繁复金字构成的法则浮现,在场所有高于天神境界之上的人都听到了一个从悠远亘古传来的声音。 “为护凡间生灵。” “敕令,天神者不存于凡世!” 境界最高的帝主身上的光明最早被人皇印刻为天地法则敕令影响,快速地在暗淡着。 龙银灵低头给叶明柯系上了他负着的剑匣,面色温柔,如同要送别家中的少年远游他乡。 “好啦,少年远游是每个人人生中当有的,不用悲伤。来,给姨笑一个。” 龙姨系好之后,如同往常般拍了拍叶明柯脑袋,说着要他笑一个,自己伸手的瞬间却伤感得几乎落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快比自己高了。 当年的那个孩子,终于长大了。 “以后你一个人在外,记住不能给别人欺负。你龙姨教出来的孩子,可没有吃素的!” “虽然……你龙姨我也只教出了你这一个孩子。” 她强忍住眼泪,微笑着,想像从前一样飒爽豪气地道,可到最后笑着的话语里还是带上了哽咽。 “叔、姨,一起走。” 叶明柯回过身,抓住了龙姨的手,并望向了剑叔,眼眶通红。 “傻孩子,可我们只能属于这里啊。”龙姨看着他轻声地说。 “为什么?” 叶明柯转过头,看着她痴痴地问。 龙银灵看着他,目光温柔而悲伤。 “因为,我和你叔早就已经死了啊。” 庭院里的光明暗去,彻底的,这世界或许还有光明,但已经没有属于他的光明。 黑暗里,龙姨继续轻声地说。 “这些年陪着你的,只是我们死后的魂魄在这个特殊世界化成的模样。你不要怪我们,也不要怪你叔骗你。” “如果……你早知道了这一切,你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想你变成那样的人。” 她的声音里有着温柔和憧憬。 “我们想我们家明柯有一颗光明的心,做一个光明幸福的人。即便我和你叔都只能生活在黑暗里。” “我们不会和你一起走,但我们会先走,为你打开一条路。” “轰” 一只金色的巨手从天而降拍向他们,却有一线纤细的剑光自地面拔起,撑住了那只巨手。 这时距离这方世界撞入凡间,已经过去了一刻。 剑光照亮了剑叔在黑暗中依旧平淡坚硬的脸庞,他回过头最后看向叶明柯,他最后也没有回答他什么问题,而是像过往许多年一样反问他。 “明柯,哪一个是你?” 这是那年叶明柯想要放弃辛苦劳累的砍柴时,他在夜里的火炉旁反问叶明柯的问题。 “明柯,什么是真实?” 这是那天暴雨中他用来回答叶明柯关于小镇是否是真实存在的问题的反问。 过往的许多年里,面对叶明柯的许多问题,他总是沉默或者把问题反抛回去。 面对叶明柯,他总是显得那么冷漠。 他对他从来不像个孩子。他不告诉他,不骗他,不逼他,不鼓励他。 他只是在当他的命运来敲门时,当他无其他路可走时,冷静到有些冷漠地告诉他他仅有的那条路在哪里。 但所有的隐瞒,所有的冷漠,所有的逼问,都藏着这世间最大的温柔。 他想从最深的黑暗里给予他一颗光明而坚强的心。 那道纤细的剑光被巨掌压得一步步弯曲下来,将要崩断。 他回过头去,看向天空中那只金色的巨手。 “明柯,照顾好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话语。 只是一句很平淡寻常的话,他实在是一个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的人。 一道剑光挡不住,他把自己也化作一道决绝的剑光冲天而起,与那道剑光一起抵住了帝主的那只金色的巨掌。 “明柯,一会会有你的朋友来接你离开。你叔腿脚不好,容易被人欺负。你姨我得去帮他,吊打那个金光闪闪的老头。” “明柯,再见。” 龙银灵最后深深抱住了叶明柯,叶明柯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她,他不想她离开,他害怕这就是永别。 但他怀中突然有一股巨力荡开了他,一条银色的巨大身影冲天而起,那是一条美丽到极致的巨大银龙。 那条银龙回首最后再看了他一眼,美丽而巨大的龙瞳坠下化作寒冰的眼泪,而后夭矫盘旋着加入了空中剑光与帝主的战斗。 空间的破碎还在不断蔓延,一条条突兀出现的裂缝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神与魔搏杀着,又被触及的空间裂缝一同杀死。 整个世界如同一件爬满裂缝即将破碎的瓷器。 叶明柯孤独地站在这方即将破碎的世界与这个浩大惨烈的战场之上,他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一个卷入神魔战场,一个手握木剑的凡人。 “轰” 有几艘仙船注意到了他,无数的飞剑自仙船破空而来,向他袭杀而到。 几个魔军冲天而起,拦下了大部分,但还是有一支飞剑穿过了魔军的封锁带着炽烈的剑光向他刺来。 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隔入叶明柯与飞剑之间,那支极速飞行而来的飞剑深深地插入那个身影的后背。 那个身影晃动了一下,却一步也没有避让,只是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叶明柯。 叶明柯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巨大身影的模样。 那是个样貌很可怖的怪物,一半身体是血肉,一半身体却是木质的,半树半人,有着一双强壮而巨大的腿。 但奇怪的是叶明柯对这个怪物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而是感觉很亲切,像对着最熟悉的的朋友。 那个身影巨大的眼瞳映出了叶明柯抬头仰望的身影,他脸上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一条缝,像是一个微笑、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叶明柯。而后迈开粗壮的双腿,绕开空间裂缝,绕开神明与仙兵,,以叶明柯难以想象的速度奔跑起来。 叶明柯只觉得身旁所有的一切除了那个巨人之外都被极速拉成斑驳的细带。 他看着这个怪物可怖的脸,试探着问。 “你……是我的朋友吗?” 怪物垂下没有五官的脸,再次裂开了一条像是微笑的裂缝。 …… 银龙冲天而起。 天空中两道剑光回转,交叉横亘着把那只金色的巨手轰然相撞,那只金色的巨手退去,两道剑光也被震得向后飞掠。 银龙盘旋着折返,接住了一道剑光,另一道剑光快坠到地面时停住了下坠之势,发出“锵”然的剑吟,回转飞向银龙的头顶。 天空之上,盘坐在银龙头顶的剑南天接住重新归来的残剑,抬起头平视着前方那个头戴帝皇冠旒的身影。 “同为尊者境,剑尊者或许曾经杀力最强。可惜一名剑手,残了剑,也残了手,影响还是太大了。” “更何况你还只是残魂依凭这方特殊天地凝成的身体。” 帝主看着剑南天肃然地道。 “我御剑,不用手,而用心。心不残,剑便锋锐如初。” 剑南天看着帝主,身上剑意一步步攀升,如同一把封藏多年的神剑节节出鞘,直欲割裂这方天地,但到最后却摇摆着,没能达到极点。 剑南天有些遗憾地道。 “不过没有了双腿,还是影响了我出剑的速度。” “我来做你的双腿,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身下的银龙传来了龙银灵熟悉的声音。 “是的。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 剑南天抚摸着银龙的晶莹的鳞甲,目光中带着温柔。 他再次抬起头,身上的剑意化作实质的风暴摇撼着天地再次拔升,如同一把终于出鞘的神剑。 他面向六界中那个最强的敌手,依旧平静的眼瞳里藏着如地底熔岩般的狂热。 真正的剑客,岂有不渴望向世间至高至强出剑? “剑南天,有一剑来问天庭之主!” 此时,恰是第二刻钟结束,最后的一刻来临了。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八章 九万里剑 “剑南天,有一剑,来问天庭之主!” 剑南天高坐于银龙之上。横剑于前,剑气透剑而出如银练霜雪。 银龙负着他如一抹银光绕着帝主转瞬游曵九万里,剑气随着银光的游走如牵丝一般转瞬拉长九万里。 层层叠叠的剑气汇聚如长城围住帝主,帝主凝视身前剑气,面色凝重,身上被法则压制的光明挣扎着再次大放 剑南天极淡又极直的剑眉竖起,横于身前的长剑震颤发声如龙吟长啸。他凝视着身前长剑,朗声而道。 “此一剑,长九万里。” 他缓缓扬剑,盘旋层叠的九万里剑气蓦然拉直,化作横亘整片天地的一匹剑气银练,斩向前方的六界至高。 “哗” 剑气横扫而过,在混沌不堪的天地中斩出一道九万里的细长光明,把整片世界一刀两断。 “砰”或者“咔”,一切描绘声音的词汇都难以描述那一刻的声音,或者什么都没有人听见,只是所有人心中都自动响起自己曾经听过的,类似东西断裂的声音。 这个小世界断开了。 变成了两段。 先撞入凡间,且有着叶明柯的一端倾颓着以更快的速度坠入凡间大世界。 而有着帝主,且还没有撞入凡间的那一端却留在凡间之外,轰然坠入六界中的混沌空间。 被长腿的半树巨人托在掌中的叶明柯蓦然回首,却只见到一人一龙越过那一线光明再次迎向帝主的最后决绝背影。 帝主虽然及时抽身而退,但身上的光明还是被那一剑斩开了一道豁口,身上的华贵的帝服有一处被剑气割裂。 而且,他抬起头,看向两方世界的那条界线,目光威严森然。 那条界线突然涌出了一只青色的巨手向他袭来,同时一个个绽放着万丈神光的身影如同一轮轮小太阳般,蓦然从小世界被切开的裂缝中冲入。 如雷霆般轰隆隆炸响的一声声怒喝在这方残破的世界里响起。 “天帝,今日便是汝受死之日” 神光绽放,一道道焚山煮海的法术咆哮着向他轰然杀至。 坐在银龙之上向他冲来的剑南天,面色苍白如纸,也再次横剑于前,剑气透剑而出,转瞬有万里之长。 “青帝,诸天叛逆,都来了。看来是想趁孤被人皇敕令压制未过的时机,把孤留在这里。” 雷霆之击将至,帝主却依旧气定神闲,轻震帝服,拂去帝服上的尘埃与裂缝。 “不过,你们在算孤,你们焉知孤不是在算你们?” 他蓦然抬起头,迎向前方浩荡的群敌。 “你们焉知何为天帝?何为没有破绽的功法?” “轰隆隆” 这方小世界剧烈地震颤着,崩解着,不断坠入下方无底的混沌。 破碎崩解的世界里,一道道高达万丈的神光陨落熄灭,一片片大地被打得崩碎。 那把剑客的残剑也终于断了…… 那条银龙也再也不能负着她爱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坠落,坠落,坠入绝对的永恒的混沌与黑暗。 …… “银灵,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一直要跟着我?”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终于原谅我了吗?” “我不知道。有些是习惯。我不习惯叫你的名字。因为那些年我们不需要称呼彼此的名字,每当我说话的时候,便只能说给你听,也只有你在听。”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对你有些是不是恨,我明知道她的死不能怪你,但恨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已经习惯你的存在,离不开你的存在,就像……离不开我的剑。” 一个剑客对一个女子说自己离不开她,就像离不开自己的剑。 这是一句容易讨打的话,但这确实就是一个剑客最动情的情话。 这也是这个沉默木讷的男子,一生唯一的情话了吧。 “这就足够了。” 龙银灵在最后的黑暗里轻声地道。 这就足够了。 这么多年,有他这一句话,这就足够了。 许多许多年前龙族里有一条叫银灵的小雌龙。 身为龙族冰龙里最尊贵的寒霜巨龙,却不喜欢族人居住的冰川、清冷的生活和森严的规矩,而喜欢穿最火红的裙,去最热闹的地,闯最大的祸。 但闯祸和人多的地方都是很危险的。那一次她的躯体被敌人夺去,只剩下一缕龙魂,偷依附在一个叫剑的凡间少年杀手身上。 这个杀手很无聊也很冷。 他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突然有了一个她,多了个自言自语的小毛病。 一个游走在死亡边缘上的杀手,一条可以说已经死了的小龙,就这么相依相存的一步步踏过艰辛,生存了下来。 他们一起走过无数的路,她导引他登上了修行的路,他帮她杀死了夺取她身躯的敌人。 她渐渐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沉默而坚毅的持剑少年。 但她是他的亲人、老师、朋友,却唯独成不了他爱的妻。 他的妻有温柔如水的性子和倾世的颜。却只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一个只拥有对龙族而言一场大觉时间的百年寿长的人。 她当然嫉妒那个女人,恨那个女人,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把那个脆弱的、只需要轻轻伸手就能杀死的女人杀死。 所以当那个身着华服,化着美丽妆容的女人要求她杀死她的时候,龙银灵承认自己心动了。 那夜的那个女人华美到了极点,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荼蘼花。 她很美丽,但她将要老去了,她美丽的容颜很快就会不再。 她知道剑客永远不会老去,所以她也不想老去。 她不愿意最终给剑客留下的印象是自己苍老丑陋的模样,所以她选择在自己最美的时刻死去。 她请求龙银灵杀死她,她知道她想要杀死她。 龙银灵犹豫着,一直到那个女人在她面前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还在犹豫着。 龙银灵永远无法否认那个女人的死跟自己无关,因为她没有救下那个女人的原因,有自己同身为女人对她的同情与成全,有自己早一点希望剑客回到自己身边的渴望。 但她也有想要杀死那个女人的嫉妒。 那个性格温柔如水的女人,其实在爱情面前却有着最热烈最自私的一面, 她用她华美的死让剑南天再也忘不了她。让龙银灵与剑南天心中永远有一根刺。 从而,永远地拥有那个男人。 龙银灵永远对剑南天心有愧疚,因为自己确实曾经想要杀死那个他最爱的女人,而剑南天也不能完全的释怀,因为她在场却没有出手留下的芥蒂。 他没有怪任何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离开。 龙银灵却不让他一个人,而是腆着脸皮跟着他,因为她怕他一离开,彼此间就像断开的线与风筝,再也不能接在一起。 她一直跟着他,跟着他上天入地,甚至跟着他为了他的兄弟卷入了一场六界中最大的乱局,甚至跟着他一起死。 跟着他以残魂的姿态带大了一个叫叶明柯的孩子。 最后,跟着他为了那个他们的孩子,一起步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与死亡。 跟着他,这就足够了。 她不愿意相忘于江湖,她要永远地陪着他,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 这就足够了。 …… 长腿的半树巨人带着叶明柯躲避着层层叠叠的空间裂缝、乃至崩裂下来的空间碎片,并避开诸多仙兵神明的围杀,一路狂奔着。 半树巨人的速度很快,他只有一双长腿,但所有的仙船、神明,乃至于飞剑,都追不上他。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躲藏越来越困难。 因为一步步崩坏的小世界里可以躲避转圜的地方越来越小。 也因为随着人皇敕令对这片世界越来越深的影响,许多神魔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半树巨人与其他仙兵神明的速度差距缩小了,而且对付越来越多的空间裂缝也显得很惊险吃力。 他的另外一边手臂已经被躲闪不及的空间裂缝割裂吞噬,另一边的肩膀被另一道裂缝咬下了一大口,背上更多出了几把散发着浓烈煞气的飞剑。 但他没有五官的脸那道像微笑一样的裂痕始终没变,一直迈动的长腿也像不会疲倦一般,一直狂奔着。在死亡与恐怖中紧紧护着掌心里那个负着剑匣、握着木剑的一直担心地看着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少年。 他竭尽全力地向前狂奔着,但他的速度还是逐渐地慢了下来,此时本就弱于仙兵的魔军残魂也已经几乎都战到湮灭。 无数的神明向他们围杀过来。 PS. 我不知道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插入这样的一个纠葛难分的爱情故事是否适合?也不知道选择作者念白这样简单的叙述方法是不是很不合适?但我喜欢这个故事,不愿意放弃这个故事,这个我从第一卷初便开始构想却始终没有机会叙述的故事。 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去思考与表达,但像这个故事一样,留下很多表达遗憾的故事在这一卷里还有很多。 总苦于笔力的纤薄、结构的不协调和表达方式的拙劣。 很抱歉,我的故事,我故事中可爱的人,和我很亲爱的读者朋友。 很抱歉。 我会加快步伐努力地成长。 (附:剑长九万里,灵感来自《人间最得意》的简介) 第一卷 新雨卷 第三十九章 最伟大的旅行家 半树巨人身上遍布着苍绿色的血液,看上去更加狰狞恐怖。 他迈着大步在崩裂的大地上一次次左冲右突着,却被一次次地逼回,如同一只被猎人包围的,绝望的困兽。 围猎的神明也确实把自己当成了猎人。 他们分散开来,隐约形成一个圆圈,一次次把想要突围的半树巨人驱赶回去。 他们在半树巨人的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伤口,等着猎物鲜血流尽的那一天,并一步步收紧包围圈。 半树巨人的速度虽然比最初慢下来了许多,但是依旧是远高出在场的仙兵与神明,而且身法太过于诡异与特殊,所以他们选择了这样保守的策略。 此时这方世界坠入凡间已经过去了三刻钟,这方小世界与凡间已经接壤,出现了一条通往凡间的裂隙,但这条裂隙正在凡间法则的修复下快速地萎缩消失。 站在巨人手掌上的叶明柯,透过那一条裂隙能够看到与这片充满死亡与黑暗的小世界不同的,充满生机的碧蓝的水面。 那像是格物书记载的大海,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大海。 他可能永远也抵达不了的大海。 “轰” 半树巨人向着那道将要消失的裂隙冲去,却撞上了仙鼎、飞剑、道钟各种法器织成的罗网,被反震得在大地上翻滚,犁出一道深深的土痕。 但他手中虚握着的叶明柯依旧被保护得很好。 受到重击的半树巨人刚止住冲势,便再次爬起,闪开另一轮法器的轰击后再次冲向那道裂隙。 叶明柯可以看到他身上已经布满了纵横的伤疤,那些伤疤如此的深,让人感觉他随时都会四分五裂地倒下。 但他没有倒下,还在一次次地冲锋突围。 叶明柯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今天逝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他的心里抑郁积聚的东西已经太过沉重,他再也不能承受有人为他逝去。 “停下吧。” 他在巨人的手掌上朝着这个古怪丑陋的巨人大声地喊。 “把我留下,你自己走!” “他们要的只是我。不要两个人一起死,你走!” 正在狂奔的半树巨人低下头看向叶明柯,脸上那道像是微笑的裂痕更宽了。 那道裂痕微动,一个沙哑沉闷的声音从那里传出。 “没事的,叶子。” 叶明柯怔住了,那个声音是那么陌生,但那个语调、那个语气却是那么的熟悉,像是他熟悉的一个故人。 “没事的,叶子。我告诉过你的。” 那个狂奔中的巨人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那道即将消失的裂隙,和围猎的诸多神明,叶明柯突然从他脸上那道翘起裂痕中读出了骄傲与藐视的神色。 对自己的骄傲,对敌手的蔑视。 “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 狂奔的巨人突然刹住脚步,如一颗横飞的陨石往裂隙相反的方向冲去。 措手不及的诸多仙兵与神明赶忙调整包围圈,不想让围猎了许久的巨人脱出包围。 但就在他们大部分刚离开裂隙的一小会,全速前冲的巨人全身燃起幽蓝的火焰,神奇地逆反法则般毫无停顿地折返,依旧是全速前冲,向着只剩下一点就要闭合的裂隙。 这一切这发生在巨人说出一句话的时间里,当他折返的刹那,叶明柯听见他仰头大笑着说出最后的三个字。 “旅行家!” “轰” 轰鸣声响起在叶明柯的脑海中,也响起在崩裂的旷野。 刚离开裂隙不久的神明和后面反追回来的神明一前一后向巨人轰出无数灿烂的法术。 刹那间叶明柯眼前只剩下法术强烈的光芒,天地间一片寂静,像是连声音也被粉碎。 寂静的光明中,叶明柯耳边突然响起了很遥远的回忆里的声音。 “你是谁啊?” 这是那时小小的自己对着一个奇怪的没有双腿的怪人问出的问题。 那个怪人大笑着抱着自己,长长的胡子抚着自己的脸颊,很痒。 “我啊?” 怪人昂起骄傲的头颅。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旅行家!” 可世界上最伟大的旅行家。 怎么可能会没有双腿? 怎么可能一辈子只留在一个树洞里? 半树巨人身上幽蓝的火焰升腾而起变为赤血的红,他只有一条裂缝的脸发出大笑与咆哮迎向前方轰击而来的法术。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成了一道雷霆、一道闪电,不,比雷霆比闪电更快! 他踩着那些法术光芒前行,切过去的瞬间却没有任何法术来得及爆发便被他越过。 他踩着那些飞剑前行,仿佛它们都是禁止的木桩。 他大笑着越过一排排一脸惊愕表情的神明与仙兵,没有任何人的动作跟得上他的速度。 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一个猎手,但却没想到围猎的猎物一直有着突围的本领,并计划着一步步把他们引入困牢。 “嘶” 半树巨人在裂隙合拢的最后一瞬间化作一道光没入其中,越过的下一刹那,裂隙合拢,把诸多神明与天兵困在那方还在崩裂的小世界里。 他承受着一次次的攻击与伤害,便是想让手掌中的那个男孩可以平安的没有后顾之忧地抵达另一个世界。 叶明柯只感觉眼前刺目的白光刚刚逝去,睁开眼来映入他眼中的是巨人脚下无穷无尽的蔚蓝。 半树巨人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托着叶明柯,踩着海面一直先前冲去。 “我们出来了吗?” 叶明柯忍不住惊讶兴奋地问。 半树巨人低下头,那道裂缝依旧是微笑的弧度,朝他点了点头。 他身上血色的火焰并没有熄灭,而是依旧在燃烧着,他的速度慢了许多,但依旧快如风雷地。 “你是大白吗?” 叶明柯在他的掌心里大声地问。 当龙姨跟他说会有一个朋友来接他时,在乔乔和陶尧都离开了小镇的情况下,他第一个想起的人当然会是大白。 但当他见到半树巨人的时候,却不敢相信这个带着他奔掠如火如电的巨人会是没有双腿的大白,直到那个巨人说出了那句熟悉的话。 半树巨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向前。 一股恐惧突然压盖住叶明柯刚逃出生天的喜悦,他注意到半树巨人在火焰中快速焦枯的脸庞,着急地大声朝他喊。 “你先停下来,停下来,不要跑了。” 但半树巨人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旺。 他没有五官的脸直直地望着前方被迷雾锁住的海面,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前进着,每一步都震起漫天的海水。 “轰隆” 巨人终于支撑不住地轰然倒下,砸起无数水花。 他最终也没有来得及带少年走出这片迷雾弥漫的海域。 他托着叶明柯的手艰难地举起,挣扎着在海水中又前进了一段距离,轻轻地,把掌中的叶明柯放在海上的一座小岛上。 巨人垂下笼在火焰中没有五官的脸庞,像是在凝视着那个哭泣着看他的少年。 他伸出了一个巨大指头,摸了摸叶明柯的脑袋。 就像那些年,许多个与那个小小的男孩一起挤在一个树洞里睡觉的夜晚。 重重的火焰冲天而起,那个给他讲过无数个故事的大白,那个带他冲出重重危险的巨人凝固住了。 巨人凝望着他,在炽烈的火焰中崩散成无数飞扬的灰烬。 叶明柯流着泪伸出手,想要挽留住些什么,但连那些灰烬也在天光之下快速消融着化成了虚无。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孤独的少年,他没有朋友,陪伴他的只有书籍里的故事。 他太爱那些故事,但却没有人可以分享,只能每天把书籍里的那些美丽的故事都讲给了一棵大榕树听。 这对少年来说是一个很孤独的故事,但对大榕树而说却是他孤独生命的结束。 那个孤独的少年没想到大榕树真的听到并记住了他讲的所有的故事,并爱上了美丽的世间,立志成为一个伟大的旅行家。 但他只是一棵树,他没有双腿,又怎么能去见美丽的世界呢? 他的苦恼日复一日地沉重,特别是在那个少年离家远行再也没有来给他讲故事之后。 某一天一个柴夫拿着柴刀想要把他砍倒,他没有去看那把柴刀,只是有些疯狂地看着那个柴夫自由的双腿。 他杀死了那个柴夫,得到了那一双腿,走出了大山。 后来他杀死了更多更强的人,夺取了更多更好用的双腿。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可以去到世界越来越多的地方,看到越来越多的风景。 后来他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旅行家,可以去到世间所有的地方,轻易地看到所有的风景。 可他不快乐,他找到了那个少年,告诉他他骗了他,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书上那些美丽的风景。 那个少年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成为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男子笑着跟他说他还要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为什么就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些美丽的风景? 他告诉那个男子他已经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旅行家,没有他没有去过的地方。 但男子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还答应一定带他去看真正美丽的风景。 他相信了男子,成为了男子身边最好的朋友之一。 他跟在男子身边很多很多年,走了许多许多路,他发现他确实看到了很多他从所未见的美丽的风景。 原来抵达风景的路,不是跑得快便可以到达,而是一定要有心的行进。 后来的他回到了一棵大榕树下,变成一个没有双腿、只会说书的老人。 陪伴他的只有书籍和当年那个说书给他听的少年的孩子。但他每天依旧可以看到世界最美丽的风景。 他真正成为了世间最伟大的旅行家。 (新雨卷终,第二卷人间卷)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章 沧海有鬼 一片被层层迷雾笼罩的海域之外,一群踏着飞剑立于云霄的白衣修士望着前方被浓雾笼罩的海域。 “今日迷雾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感觉很刺激。有一刻我的灵觉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其中一个修士有升高并靠前了些许,眺望着前方的海域朦胧的景色道。 这个修士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漫头长发随意披散着。 他的背上负着七把飞剑,脚下踩着一把,身旁还有一把飞剑环绕盘旋如同一尾灵动的飞鱼,时不时亲昵地轻触修士的白衣。 “喂,剑架子,别离那些雾气太近,小心被卷进去。到时候能不能出来就两说了。” 另外一个娇俏的女剑修看到那个修士靠近了雾气,有些担心地道。 “这迷雾海的雾气连附近的有些渔民都敢进去,怕什么?” 那个被叫做做剑架子的修士回过头来对着那个少女不以为意地笑道。 “明玉,你就是和师傅一样多心。迷雾海深处或许有大的危险,但是这里是迷雾海的外围,能有多少危险?” “要不是师傅有禁令,我真想进去走走。” 那负着多把剑的少年舔了舔嘴唇看着前方的海域,眼神里有着对未知的狂热、好奇与战意。 “确实有贪图富贵的渔民进去后成功出来。但你可别忘了,也有飞升境界的大修士在迷雾海的外围消失了。” 那个娇俏的女剑修看到他没有被劝住,反而对那片海域起了更大的兴趣,不由急道。 “连师傅他们进去都要带着与门派中的镇天塔相连的法器作为导引。肯定很危险,你要是敢不听师傅的命令进去,我就……我就不理你一百年!” 她着急地剁了脚,仰着小脸向着刚才那个白衣修士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指。 “不,是不理你十年!” 可话刚出口她想起眼前的少年一向极重诺言又有些怯了,伸出去的手指缩回来半根,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那个负剑少年随意拍掉那个少女的指头,又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你说得我都想去了。你要是能够有一年不粘着我就好了,还十年?骗谁呢?” 他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道。 听到这句话的娇俏的少女一下子泪眼盈盈,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当真是楚楚可怜,看得一旁其他的师兄师弟们都我心伤悲,可惜某个被看的人真逗着他的剑玩呢,根本没抬眼。 “剑九师弟你就别逗师妹了。平时也就算了。这次你可千万别犯浑。你要是跑丢了,我们没准得被师傅关到镇天塔里闭关一万年。” 身旁一个头上扎着一丝不苟的道髻,相貌老成的修士看不下去地苦笑道。 “迷雾海的诡异或许不算是世间最危险的,但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基本上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修士与凡人进去一样都是在搏命。” “特别是今日迷雾海深处有异变。异变之象连蛮荒、西土、中州各地都有所感应,非同小可。恐怕此时海上恐怖诡异之处恐怕更甚往日,不可轻易冒险啊。” “知道了。师兄。” 那个带着九把剑被称作剑九的修士漫不经心地答道,依旧逗弄着身旁的那把灵动的飞剑,但突然那把亲昵触碰着他的手指的飞剑一颤,割裂了他的手指,殷红的鲜血一下子就溢了出来。 剑九猛然抬头看向前方的迷雾,却看到迷雾中隐约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踏着海水朝他们快速地冲来。 “那是什么?” 身旁也有人看到了那个身影,惊呼出声道。 “不好!” 下一刻,众修士只感前方本来很安静的白雾突然咆哮着如同百米高的巨浪般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他们齐齐御剑向后狂退,但根本及不上迷雾扩张的速度,一下子被卷入了迷雾之中。 他们依旧向前御剑,感觉自己已经飞出了百里之遥,抬起头来感觉仿佛还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过。因为四周的景象一点变化也没有,依旧是茫茫的白雾。 “那东西还在,朝这边过来了。” 其中一个回过头看的修士惊恐地大喊,发现不只是迷雾还在,刚才看到的那个踩着海水前行的顶天立地的身影也还在。 那踩在海面上带起的轰隆脚步声甚至比之前更近了。 “这是迷雾海上的传说中的诡异吗?” 一个修士惊恐地道。 那道身影散发的气息太过于恐怖,犹如一轮黑色的太阳,魔气冲天又煌煌如旭日,隔着遥远的白雾也让他们兴不起对抗的心。 剑九目光扫过身旁的白雾,多年来打破诸多险地历练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第一个意识到了问题。大声地道。 “不要在迷雾中,到下面去!” 其他修士也感觉到这迷雾的古怪,纷纷压低高度,往下方的海面而去,最后停在一方浮岛上。 刚刚停落,回过头去,却看到远方那个巨大的身影突然倒下去,带起巨大的轰隆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步伐,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跌倒后还在挣扎着,却始终没能爬起来。 “别看了,趁着这个时候快走。” 面容老成的修士是这支队伍的领队,回过神来后大声地对着身边的众人喊。 众修士赶忙再次贴着海面向外疾驰。 “剑九。” 面容老成的修士看见剑九还在望着那边,催促道。 剑九犹豫了一下,又望了那边一眼,但最后还是跟着众人向前掠去。 低沉的雷声在天空中暗涌着,海上原本平静的海面也在剧烈地起伏着,掀起一层比一层高的海浪。 “轰隆” 一声霹雳在高空中轰然炸响,一场暴风雨随着沉沉的夜幕一起降临,整个海域笼罩在风雨、浓雾与沉沉的夜色中。 大雨滂沱的夜色里,浑身湿透的叶明柯在大白消失的那个海滩边上已经默然站了好几个时辰。 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捂住自己的胸口。 他也不是很明白,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让他措手不及,心在一重又一重的冲击下,连悲伤、痛苦、恐惧这些情绪都来不及完全释放。 但这些情绪并没有消失,而是都沉重地压抑积聚在他的心里,让他难以呼吸,让他疲惫到想就此倒下,不再醒来。 “哪一个是你?” 他闭上眼对着夜幕下恶浪翻涌的大海轻声地问,仿佛是那年在火炉边问他这句话的叔。 仿佛,叔还在看着他。 “活下来!” “轰”一道闪电划破夜色与浓雾,照亮了叶明柯咬牙切齿,狰狞扭曲的脸。 “活下来。” 他再一次对自己说,他的生命已经不单属于自己,更承载太多太多人希望重量、生命的重量。 大白、王伯、泥水匠老刘、小镇上其他熟悉的人、百万魔军将士,还有可能已经逝去的龙叔和龙姨。 再疲倦、再沉重他也得继续走下去。 他只能杀死了那个软弱的自己。当他睁开眼时,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狂热的生的欲望。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什么路,但他一定不能就这么死去,他必须活下来。 “叶明柯,不许死!” 他拖动站立了许久早已经麻木的腿,一步步远离了那方让他伤心绝望的沙滩,走向身后小岛的密林。 他没有深入林子,在夜里深入陌生的丛林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 他只是在离沙滩不远处的树下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树棚,挡下一部分风雨,而后他用随身的匕首削出了许多木筒,放在暴雨中,收集着这场暴雨带来的淡水。 他毕竟是个从小生长在海岛上的孩子,了解淡水在海岛上的可贵。 虽然,他生活在的是一个虚幻的小镇、一个虚幻的岛屿。 他出神地听着着雨滴落在木筒中发出的有些急促的滴答声,慢慢闭上了眼睛,紧绷了许多天的精神终于得到了些许的放松。 放松下来的精神犹如断线的风筝般在过往的记忆上随意飘荡着,过往小镇的一幕幕历历地在他的眼前掠过。 那些真的是虚假的吗?只是一场幻境一场梦吗? “什么是真实?”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真实的。 他想起在大榕树下听大白说书的许多个夜晚,他想起他穿过陶尧家的塔楼仰头大喊着陶尧,他想起了青溪畔安睡在他身旁的乔乔。 他还想起那夜他们在大榕树下第一次饮酒、高歌着理想,想起一日日伴着他的砍柴声升起的美丽太阳,想起与姨在灯下下的许多盘棋。 至少,曾经感受过的快乐与悲伤也是真实的。 简易的树棚漏下了许多冰冷的雨,打在他本来就冰冷潮湿的衣裳上。 但过往残留的温暖温暖着冰冷的现实,让他能够蜷缩着身体渐渐地睡去。 精神疲惫的他并没有看到不远处幽暗的海水里一条巨大的阴影正在沙滩边上游荡,一双幽绿的眼幽幽地看着他...... 离此不远处的一群白衣修士精疲力尽地降落在另一座小岛上,他们已经全力飞行了半日,尝试了许多种方法,却始终没能走出这片诡异的海域。 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只简易的木船在翻涌的巨浪间颠簸起伏,犹如巨人手中的一个玩具。 船上哭声一片,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在风浪里惊恐的哭泣,只有一个面容刚毅坚韧的中年男子,依旧努力地把住舵,站在船上,凝视前方的黑暗与巨浪,眼神如同凶狠如独狼。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一章 蟒杀 夜,狂风暴雨的海上。 一双如同两丛幽绿鬼火般的巨眼在随着掀起的波浪越升越高,最后升起一个高达十数丈的巨大身影。 “轰” 海面上一道刺目的电光闪过,从那身影背后投下一条夭矫的巨大的黑影,笼盖住了不远处树下睡得极不安稳的少年。 叶明柯蜷缩成一团,即便在睡梦中眉头也依旧紧皱着,清秀的脸庞微微扭曲,像是做着极为可怕的噩梦。 那条巨大的身影在黑水间沉浮游荡,时不时地探起双眼看着浅滩旁的少年,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又眷恋着不肯离去。 天上的雷声更急了,像是在催促着那条巨大的身影。 那条巨大的身影仿佛什么被刺激到了,伏低了身体,随着拍打浅滩的波浪,缓缓向前游动,游上了浅滩。 “轰” 滂沱的大雨与明灭的闪电中,可以看到一条浑身布满黑鳞、粗可一成人环抱、长达十数丈的一条巨蟒缓缓露出水面。 黑蟒吐着猩红的长信,无声无息地游过浅滩,绕着树下轻翻了个身却还陷在噩梦中的叶明柯缓慢地游动了几圈。 而后抬高了头,幽绿的巨眼在黑暗的雨夜中如同两丛浇不灭的鬼火般熊熊燃烧,像是在审视着眼前的猎物。 白日间那个半树巨人的降临带给它的恐惧还没有消散,而这个少年身上浓重的巨人的味道让它忍不住地想要逃走 但是除此之外,这个猎物传来的气息是那么的美味,他炽热的体温在寒冷的雨夜中对它来说如同火焰一般鲜明耀眼,勾引出它深深的欲望。 叶明柯因为多日来精神的极度大起大落带来的疲倦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但是此时随着巨蛇的迫近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但是身体仿佛处在鬼压床的状态,眼皮与双手双脚都沉重凝滞地根本动弹不得。 在他看不到的视野里,巨蛇巨大的头颅靠近了他,嘶嘶的长信在他的头顶轻颤。 “醒来,快醒来。” 叶明柯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寒意,冰冷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凝滞,他豁然睁开了眼。 但就在他睁眼的瞬间,巨蟒猛然前伸,巨大的血口已经扑噬到他眼前。 生死一瞬之间,他只来得及伸出双手去挡。 但那血口太过于巨大了,一下子把他半个身子吞了进去,他伸出的双手只能挡住身前的两根蛇牙,身后的两根蛇牙却直接重重的咬在他的背上。 雷声轰隆炸响,雨夜中一条夭矫的黑色巨蟒拖咬着一个少年高高扬起在空中,沉沉的雨幕中鲜血晕染,有少年发出凄厉的啸叫。 叶明柯脖颈条条青筋怒绽,腰腹如同一条大龙蜿蜒鼓起用力,双手握住身下的两根蛇牙,随着腰背和顶住蛇嘴的膝盖的用力,一点点从蛇牙上拔出自己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 刚才巨蟒咬住他的一瞬间,咬在他背后的蛇牙被剑匣挡住了,只有前面蛇牙一时间挡不住陷进去了些许。 刚从蛇牙上拔出身体,叶明柯继续用膝盖和腰背顶住蛇口,空出一只手快速抽出一向绑在裤腿的匕首一把深深地插在蛇口上。 巨蟒吃痛,猛烈地摆头,把叶明柯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大雨中的泥水中。 叶明柯的匕首在半空中脱手而出,整个人摔在泥水中,挣扎着刚爬起来。 黑色的巨蟒轰然甩尾砸在他身上,把他连着漫天的泥水打到半空中,而后重重地砸倒旁边的一棵树。 一口鲜血再也吞不下地狂喷而出,但刚落地的叶明柯如同弹簧般迅疾弹起,躲开巨蟒的又一次摆尾扫击。 弹起后的他在空中翻滚,准确地双手双脚落到一棵树的树身上,双手双脚再一用力跃起扑进一处泥水里,身后的树木被蛇尾扫到轰然倒下。 他紧闭着双眼,在泥水里手脚并用地翻滚与狂奔,身后的巨蛇的蛇尾尾缀而至,速度快如闪电,远胜于他。 但他并不是在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移动速度能够高于巨蟒摆尾的速度。 再又翻滚过一个泥坑后,他准确地在泥水里摸起了一抹寒光,反手迎向蛇尾。 “锵” 巨尾又一次抽中叶明柯,把叶明柯拍打口吐鲜血,但是隔在叶明柯与巨尾之间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当叶明柯口吐鲜血的时候,撞上匕首的巨尾也飞溅出了殷红的鲜血。 更惊险的是叶明柯插入巨蛇体中的匕首的角度刻意倾斜了,牢牢勾住了巨蛇的身体,口吐鲜血的叶明柯被巨尾拖着在泥水里滑行出好一段距离,却死死地把住匕首不放。 尾巴受伤,却不好再用尾巴攻击的巨蟒回转头颅,张开巨口直接向叶明柯咬来。 巨尾的冲势稍缓,叶明柯借着匕首直接翻身跃上黑色巨蟒的身体,踩着巨蟒的蜿蜒的身体向着巨蟒的头颅狂奔。 巨蟒看到少年在自己身体上,原本快如闪电般的伸缩吞咬不由放慢了一些速度,由于角度的刁钻的问题又再放慢了一些速度。 叶明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微笑,他要的就是它的放慢速度。 滂沱的暴雨中与忽明忽暗的闪电中,一个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疯狂的少年踏着巨蟒的身体向上奔行,发出凄厉的啸叫,向着巨蟒垂下的巨大血口高高地跃起。 跃起,越过巨蟒的下颌,越过巨蟒的巨口,向着那双在雨夜中如同鬼火般幽幽燃烧的眼睛。 但是巨蟒微微抬头,脖颈向上伸展,血口轻而易举地再次追上少年,带着锋利的长牙将要合拢把少年咬住。 还是不行吗? 叶明柯发出疯狂的怒吼把手中的匕首孤注一掷地投向巨蟒的眼睛,与此同时身下蛇牙合拢,吞入他的双腿,叶明柯回手想要像上一次一样握住蛇牙,却来不及用力便被咬穿了的身体。 匕首刺入巨蟒的眼睛,巨蟒再一次剧痛狂怒地摆头把叶明柯飞摔出去,连续砸倒几棵大树。 叶明柯在泥水中艰难地翻过身来,奄奄一息地躺在泥水之中,他能感受到胸前的伤口正随着鲜血的流淌带走他最后的一点热量。 不能死,不要死,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用力地呼吸着带着冷雨的空气,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而不远处被刺中眼睛的巨蟒也在泥水中疯狂地翻转拍打着身周的一切,溅起一波又一波浑浊的泥水。 就在叶明柯扶着大树刚刚勉强站起身来时,令他绝望的是那条巨蟒渐渐停了下来,但却没有死,而是睁着另一只幽幽燃烧着的眼睛缓缓向他看来, 电光一闪而过,可以看到它被刺中的那一只眼上的那把匕首只留下一个木柄,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而另一只幽深的眼中满是痛苦、残忍与疯狂。 它没有像一般的野兽般受到致命的伤害便选择离开,而是怀着极深怨恨看着叶明柯,一边留着鲜血,一边向叶明柯再一次逼近。 真的只能死在这里吗? 叶明柯的心里在不甘地咆哮,背着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希望的自己怎么能够就死在野兽的口中。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 他连唯一的武器都已经没有,赤手空拳的他要怎么对付一条遍布坚硬鳞甲的巨蟒? 武器? 他突然反手握住了被他负在身后的木剑,缓缓抽了出来。 但木剑只是木剑,不是钢铁,要怎么切开巨蟒的鳞甲? 但切不开也要切开! 握上木剑的刹那剑叔平静却如同铁石般坚定的声音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剑名不让!” “要有一种决意,无论己身为何?敌手为何?斩出刹那,不退不让,便是纸斩钢铁,亦是不让!” 纸可斩钢铁,自己手中的木剑又为什么斩不断一条巨蟒? 他右手平握着木剑,站在大雨之中,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一条蛇,一把剑。 只剩下一种决意,斩开! 斩开! “要有一种明意,天地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一个绝对的整体,万物皆有缝隙,皆可斩开!” 他的感知也在近乎不断地扩张,他在没有闭上的双眼的情况下第一次直接看到了那些神奇精灵,那些神奇的精灵又变成了他无数的眼睛,相当于有无数的眼睛在同时看着逼近的巨蟒。 不止是看着,包括巨蟒体表的温度、鳞片的细纹、轻微的呼吸频率刹那间都涌进他的脑海,那一刻他的思绪仿佛被拉得无比的漫长。 各种数据在他经过了龙姨多年天衍棋推算教导训练的恐怖大脑中高速地会拢推算。 全身贯注于一剑的他如同过往陷入绝境一样,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大雨中不断地升高,落在身上的雨滴被蒸腾成迷雾的水雾。 他只是看着巨蟒,眼神越来越亮。 一种明意渐渐涌入他的脑海。 他见到了它! 他见到了那条巨蟒身上的那道缝隙。 这一切在现实中其实只过了几瞬,陷入剧痛与狂怒的巨蟒根本没有去看这个突然又站直的人类。 在游动了一段距离,凑近了距离,找到角度之后,又一次张开了血盆大口向少年扑咬而至。 “锵” 叶明柯手中的木剑不断轻颤,竟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剑啸,叶明柯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扑咬到身前的那张巨口,在扑近到身前的最后一刻,蓦然扬剑。 巨蟒眼中有一道凄厉的剑光一闪而过,竟盖过了同时亮起的一道闪电。 “轰隆隆” 天际闷雷轰然炸响。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二章 仙不为仙 一道夺目的剑光一闪而逝,一个巨蟒的头颅旋转着飞起,带着高高喷起的血泉。 鲜血瞬间淋了叶明柯一头一身,失去头颅的巨蟒身体在他面前缓缓倾倒,带起冲天的泥水与血。 挥出惊人一剑的叶明柯身形凝固住了,胸口被咬穿的伤口的鲜血再一次渗出大量的鲜血,大量失血的眩晕再一次袭向了他的大脑。 “啪” 木剑坠地,叶明柯凝固住的身形“砰”的一声倒在泥水与巨蟒的血泊中。 他眼中的残留的清明在快速地淡去,身体的高温依旧没有消失,浇在他身上的雨水升腾起迷蒙的水雾。 他在泥水中双唇虚弱地颤动,对自己无声地喃喃。 “叶明柯,不要死!” “不要死!” 他的皮肤赤红,双目赤红,意识已经完全的模糊,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一股疯狂的血色与最后一个念头。 “不要死。” 他在泥水中挣扎着挪向身前还在抽搐颤动的巨蟒残尸,沾满泥水与鲜血的脸凑到蛇身上斩出的断口,一头扎了进去,贪婪地饮着混着雨水的蛇血,撕咬着蛇身上的蛇肉。 如同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如同饿死鬼般不断啃咬着眼前的蛇身,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腹中仿佛有一个永远也填不饱的黑洞,而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着。 快吃啊,快吃啊,吃饱些! 还不饱,快吃啊,你从来没有吃饱过不是吗?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就你不能尽情的吃喝,你知道吃东西的快乐,为什么不多吃? 快吃啊,吃饱啊! 吃饱,一个常人来说简单的一个心愿,但他从小却从来不敢真正的吃饱过。 但这一次失去了意识的他,忘却怪病,忘却了剑叔龙姨的警告过他的话语,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啃咬着身前能够入口的东西。 他的身上的伤口随着不断的进食渐渐停住了流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愈合。 很快他的身上的伤势便已经好转,但是他仍没有停住,直接用手撕开蛇身上的鳞甲,继续不断地撕咬着那庞大的蛇身。 他的血液越来越滚烫,沸腾起来,如同那年在山神庙般从他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一点点地溢出,很快便把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依旧疯狂地啃咬着,直到几乎把眼前的蛇身都啃咬完才停下,蜷缩在巨蟒的血泊与散落的鳞甲中,化作一个巨大的血茧。 “啪”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从他的胸前响起,剑叔曾交代他绝对不可以损坏丢失的那枚古玉裂开了一条细缝。 沉睡中的叶明柯隐约听见有人幽幽地在他的耳边轻唤。 “哥哥。” ...... 刘老憨觉得自己一个憨货就不应该掺和进这次出海。 家里虽然穷,但好歹有个老妻,有个儿子。虽然儿子不像话欠了一屁股债,但至少一家人还勉强像个家一样过着。 自己为什么要一时脑残要来这鬼海上求什么富贵? 他这个人脸朝下趴伏在小船上,连屁股也不敢翘高,而是努力地蜷缩起来。 船外幽黑的海水中有不知名的怪物在一次次撞击着他们在暴风雨中本就摇摇欲坠的小船。 身边的人都在尖叫,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落入水中的扑通之声。 “轰隆”,雷声不停的雨夜中,尖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那些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凄厉,让刘老憨捂住了双耳也感觉十分刺耳难受。 这群老骂我憨的傻子,撞鬼了尖叫有什么用?要寻死千万别拉上俺啊! 刘老憨在心里半是愤怒半是恐惧地一边咒骂,一边求饶着。 但过了一会,那尖叫声还在逐渐增多,落水声却没有了,连船上有人动弹的带来的颠簸也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微抬头露出一条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却看见一双苍白无神的眼恰好凑到他的眼皮前,和他的眼睫毛几乎撞上。 他忍不住想要尖叫,背后突然伸出了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只苍白无神的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向后移了一些,一道雷光闪过,照出了一张高度腐烂的苍白的脸,那张脸上还在不断地向下脱落着腐肉。 刘老憨差点又要尖叫出来,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和背后的那只手一起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张脸呆呆地盯着刘老憨,突然张大嘴巴,露出了流着粘稠粘液的牙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声尖叫刘老憨很熟悉,是他同村一个多年好友的声音。这些厉鬼出现前他和他一起趴在船板上。 那张脸向后飘去,连接着那张脸的是一个虚无的白色影子,刘老憨眼睛下意识地跟着那张脸的身影转动了一下,却见那张脸向上飘去。 而雨夜中这艘孤舟的上空中,飘荡着一个个白色的影子和一张张腐烂苍白的脸,每一张脸都在尖叫着,像是在为被他们杀戮的人配音。 更深的恐惧在刘老憨心间炸开,他赶忙地低头重新扎到船板上,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却看到船边的幽黑的海水中同样有一张张腐烂苍白的脸带着无神的目光看着上空。 俺不抬头了不抬头了,各位鬼魂大姥爷求求你们了! 他用力地把脸死死压在船板上,双眼紧闭,在心里求佛祖求祖宗求各路鬼神地疯狂祷告起来,同时发誓死也不抬起头了。 对,死也不抬头了。 他在瑟瑟发抖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蜷缩得更厉害了。 风雨中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船带着一群瑟瑟发抖的人随着波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尖叫声越来越低,渐渐远去,而外面的风雨似乎也变小了,小船颠簸得没有那么厉害。 用力埋着脸的刘老憨渐渐感觉身边有人走动,天光好像也已经亮起,他还听见船帆重新拉起的声音,乃至于其他的人说话的声音。 但他还是不敢抬头。 “刘老憨,刘老憨,死了没啊?快起来。” 有人凑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肩膀说道,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但熟悉又怎么样? 起来个屁! 英雄好汉,说好死也不起来就是不起来,鬼知道是不是鬼在说话? 刘老憨撅了撅屁股,把脸压得更实了,几乎快把脸给压平了。 “没事了,天亮了,鬼都走了。” 那人又推了推他,但刘老憨还是不敢起。,无奈地嘀咕道。 “真是个憨货!” 这时船上有人在大喊。 “快看,有岛!还挺大的。” “快靠过去,这么大的岛要是能够找到仙长大人要的东西,我们就能尽快回去了!” “对,靠过去,我不想在海上呆着了,昨天晚上太可怕了!” 贴在船板上的刘老憨听到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心里不由多信了几分,但还是不敢抬头。 船上有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 “小心有礁石,别碰坏了船!” “别怕。有李大哥掌舵,以李大哥的技术怎么可能会撞上?” “对,昨晚多亏了李大哥及时捂住了我的嘴,不然我也非得被那些白色的恶鬼索了命不可!”这个声音是从刘老憨身边那个推他人发出的。 刘老憨能够感受到身下的船在逐渐转向与变慢,平稳滑行了许久,“砰”的一声,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彻底停了下来。 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船后面走了过来。 “靠岸了。兄弟们几个收拾东西,准备下船。” 那个人走到刘老憨附近,应该是看到了刘老憨,又对前面的人说道。 “刘老兄昨晚被吓得厉害,你们俩把他扳过来!好好宽慰他一下。” “好的,大哥。”有两个人回应道。 那个人没有去看被扳过来后哭天喊地了好一会才喜极而笑的刘老憨,沉默着走到船头,向着前面的那个小岛望去,目光沉重。 凡人之命,蝼蚁之命。 几十条活生生的生命,只经过一天一夜,便只剩下身边的这些人,到最后走出去的能有几个?或者还能不能有走出去的? 他回过头去,缓缓地扫视着身后那一张张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的脸庞, 剩下的人加上自己也只剩下七个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一个身材瘦长、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水手走到他身前,声音里带着哽咽地轻声对他道。 “李大哥,其他两条船一条我看见了,是直接被水里什么的东西拖着沉了下去。另一条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也遇上那些白鬼,要是遇上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但愿他们比我们运气更好,能够平安吧。” 那个被称作李大哥的男子深深地叹息,而后又抬起头,凝重却温和地凝视着身前这个年轻的水手道。 “竹竿,如果其他人没人看到,我们就当其他两条船的人在风暴里走散了就好,不要……不要再刺激到大家了。” “嗯。听大哥的。”那个年轻的水手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向男子,眼眶依旧通红的,除了悲伤,还有忍不住的狰狞愤怒的神色。 “只是大哥,我想不明白。仙人们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来找仙草?非要驱使我们这些凡人来这片鬼蜮里?” “我们附近那些村,都死了多少人了?” “没有仙草进贡便放任鬼怪、妖魔来侵扰我们村。这种仙人,算什么仙人?”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三章 赤足少年 “竹竿,别说了!仙人的事怎么可以说得!” 李大哥低低地怒喝完身前这个情绪失控的年轻水手,眼神有些慌乱地在天空中扫视,像是在恐惧着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 好在天空中依旧只有不散的云雾。 他低下头刚想继续训斥眼前这个不知道深浅的年轻人,却看见后面的几个人已经都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 所以只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 “竹竿,这些不可以再说了,在村里不行,这里不行,哪里都不行。” 说完他冷着脸沉默地从船头跳到下面的浅滩里,砸起一丛水花,冰冷的海水溅湿了他一身,他只轻抹开眼前的水珠,便躬身拉起船头的缆绳向岸边拖去。 “砰”“砰” 其他也纷纷下到水里来帮忙,连年纪最大的刘老憨也不例外。几个人齐声喊着号子使劲把那艘船拉到水深更浅的沙滩里的。 竹竿站在李大哥的身后,拉得最为卖力,趁着口号停下换气的间隙,他轻声对李大哥道。 “大哥,对不住,我知道错了。” 但是他身前的李翰并没有回答他,躬着背奋力拉着的缆绳深深地勒入他的肩膀,望向前方的方正沉毅的脸上沉默而疲倦。 幸存的七个渔民把船拉到沙滩上停好,把缆绳牢牢系到一颗巨大的礁石上后,众人才转身走向岛内。 他们从身上取出柴刀、钢叉等打猎用的武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丛林里。 一行人中除了个年纪快到五十的刘老憨之外,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力壮的渔家汉子,但是有的身体健硕,有的则是像竹竿一样,十分瘦弱。 林子里处处都是昨夜那场暴雨后水滴打在树叶与树枝的轻响,但除此之外,非常的静谧,不见野兽的动静,甚至连密林里无处不在的虫鸣声也没有听见。 在只有单调水滴声里的密林里,面前又都是这边海域上无处不在的迷雾遮挡着,看不了多远,即便有多个人和武器傍身,几个人也不由有点心怯。 “李大哥,你是我们中唯一来过鬼海多次的,鬼海的岛上就没什么野物吗?怎么这么安静?” 一个渔民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心中的恐惧道。 “方五,说话小声些。我们换路。这片区域里可能有什么凶猛的东西。” 李大哥也感觉很不对劲,谨慎地带着众人换了一个方向。但是这一个方向走了好一会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 “李大哥,你们之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刚才说话的方五忍不住又轻声地问道。 “这次鬼海是不是很不正常?我们才走进来多深啊,就遇到风暴和白鬼。倒霉也要有个限度了吧。”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其他人也都窸窸窣窣地轻声说了起来,只有昨晚被吓得半死的刘老憨学乖了,紧闭着嘴。 “闭嘴,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没准只是这片林子里本来就没什么野物。” 李大哥低声怒斥道,看着这些人眼里满是无奈。 几个村子里选人越来越困难了,最初的那几波人都是村子里最好的猎户与渔民,但是人越死越多,最后能选的人也越来越少,素质越来越差。 而这样危险的地方,一个素质差的可能就会拖死一队人。 他低下头,想起昨夜那些白鬼出现时,如果不是有人尖叫引动了白鬼开始杀人,或许整船的人都不会死。 这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只队,却偏偏遇上了从所未见的巨大的危险。 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前面的迷雾里掠过一个巨大的白影。 他刚想叫众人继续前行,突然队伍有一个人发出了一声惊叫,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回过头去,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看见一个巨大的白影一闪而过。 昨夜的那些白色恶鬼的带来的巨大恐惧又袭向他们的心头。 “鬼追上岸来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本来就成了惊弓之鸟的队伍一下子就垮了,众人四散奔逃着。 “别跑,不是鬼,是野兽,是野兽,拿起武器。” 虽然只有一瞬,冷静的李大哥却看出那道白影估计就是一头野兽,拿起钢叉逆着奔逃的人迎向那片雾气,一边大喊着。 “吼” 但已经迟了,人群只散乱了一会,一声野兽的咆哮声起,又有一个人被那个巨大的白影扑倒拖进浓雾,留下惊恐的叫声和一道鲜红血迹。 那个人就是站在李大哥身边的竹竿。 “不!” 李大哥大吼向前伸手想去抓,竹竿是他的从小带着的侄子,两个人亲如兄弟。 但那道白影太过于巨大,速度也太过于敏捷,他伸出的手根本什么都没有抓到。 就在他心生绝望的时候,突然前面的浓雾一阵剧烈的翻滚,一声凄厉的虎啸响彻这片山林。 下一刻一头巨大的白虎在浓雾中飞出,撞出一条没有雾气的轨迹,重重地砸倒几棵树木。 那白虎摇了摇硕大的虎头,又挣扎着很快地爬起,前爪趴地,巨大的虎首伏低,对着前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而前方,是一个人平稳的脚步声。 一个人顺着被白虎破开的雾气的方向缓缓走来。 布衣,赤足,腰佩着一把没有剑鞘的木剑,背后负着一个巨大的黑铁长匣。 那是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头上的长发没有束起,而且极长。披散着直到腰际,透着一股妖异的感觉。 而且他的肤色太白了,无论是笼在长发中的脸,还是踏在林下泥水间的双足,都白如玉石,像是从未被阳光照过或者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吼” 那只体长达三米多的巨大白虎,喉头发出猛兽进攻前低沉的咕噜声,却随着这个体形单薄的少年的前进而微微后退着。 “嗬” 那个看上去柔弱苍白的少年向着猛虎走近,喉间滚动着类似野兽的低吼。其他人这才看到这个少年的眼睛是是血红的,而且随着他的走近,一股比猛虎更可怕的压力缓缓压迫而来。 人虎之间,如同两个林间最恐怖的猛兽对决。 “这片寂静区域的霸主到底是白虎还是这个诡异的少年?” 一旁颤抖着看着逐渐逼近的双方的渔民心里忍不住出现这个奇怪的想法。 “吼” 气势对峙的结果是白虎不堪忍受地高高跃起向着少年扑去。 “砰” 脚步重重踏落,少年立足的地方炸出一个巨大的泥坑,原本缓缓走近的少年速度猛然暴增,与空中巨大的白虎猛然相撞。 一般看着这一幕的渔夫们有的忍不住惊呼出声。 “砰”的一声,渔夫们预见的少年被白虎直接撞飞或者扑倒在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竟不相上下地凝在空中。 但那只是一瞬,下一瞬那个苍白的少年双手骤然翻腕,扣住白虎的前爪,倒拖着白虎狠狠地砸向地面。 “嘭” 泥水飞溅,白雾翻滚,一虎一人一先一后坠入地面,虎啸声震动如雷,无比凄厉。 泥水翻滚,白雾聚拢,其他人又不敢靠近,只能听到一声声凄厉的虎啸、一次次重物坠地的闷响,和如同擂鼓一般沉闷的拳声。 这场战斗持续得并不久,约莫几刻钟后,那个披散着头发的赤足少年踏着鲜血从白雾中走了出来,脸庞上溅着了鲜血,那双赤足立在血泊中,依旧是白如玉石。 他就这么沉默地站在几个刚才还来不及逃远的渔夫面前,血色的瞳孔幽静地凝视着身前的几人,像是一个一只刚出生的小兽在打量着什么。 明明是看上去那么柔弱的一个少年,但是那些渔夫却感觉像是被一头比白虎更可怕的巨大的野兽盯住了,冰冷暴虐的气势让他们不敢动弹。 但还是有一个胆小的,承受不住这种压力。面色苍白的踉跄着向后退去,疯狂地发一声喊。 “怪物啊!” 便要向密林里逃去。 “别走!” 那个被称作怪物的少年突然发声了,声音不大,发音沙哑,却带着古怪的威严,那个胆小的渔夫的脚步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方五,先别走!” 李大哥一把拉住那个人,怕有人走了会激怒这个看上去十分诡异的少年。 他转头看着那个还在凝视着他们的少年,鼓起勇气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拱手道。 “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在下李翰,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他的用语虽然礼貌,但是带着浓厚的北海口音,他刚才其实根本就没有听懂少年的话语,只是根据少年的举动大致猜道了他的意思。 所以,正如他没有听懂少年的话语一样。 那个少年看着他,血色的瞳孔中也有着迷茫,他根本也听不懂李翰的话语。 他试探着说。 “带我走!” “嗯?小兄弟不懂我们北海郡的语言,那大夏朝的官语呢?” 李翰也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真的不是从北海郡来的,又换了大夏朝官语问了一次。 但是眼前的少年眼神依旧迷茫,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 他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那件多处有血迹与裂痕的衣服样式十分古怪,是从未见过的款式。 倒是带着几分古意。 作为村子里不多的到过都城的人,他见过国都朝歌里掀起的复古衣裳风潮,倒是和眼前少年的衣服有几分相像。 不懂大夏官话也不懂北海土语,穿着古意。 难道这个少年是从远古时代来的?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想。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四章 遗世孤魂 这个少年真的是远古时代来的? 当然,他只是想想,自己也不相信。 至于这个少年是迷雾海里的土著? 这个李翰还真没想过,因为他记得那个驱使他们而来的仙人说过,迷雾海百兽可以繁衍,唯独人族不行,甚至连仙人也不能轻易进入。 因为有某些存在不喜欢。 苍白少年与几个渔夫的交流由于语言的不通僵住了。 最后还是李翰打破这个僵局,他不知道苍白少年想要表达的具体意思,只能看出他暂时对他们这些人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让他们离开? 为了避免激怒这个十分危险的人,队伍里刚好又多了两个受伤的人,他决定让众人先在原地修整。 几个汉子刚开始要去搬他们受伤的两个伙伴的时候,动一步就有些害怕地看一眼那个低着头站在树下的人,看到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才渐渐大起胆来加快了手脚。 很快刚才被猛虎拖进迷雾里的竹竿和另一个人都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扛了过来。 竹竿还好,刚被白虎拖进雾里便幸运地被那个古怪的少年救下,只被抓伤了肩膀,流血虽多,但暂时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可当众人看到另一个人时,气氛一下子压抑了下去,窒息的感觉又再次笼罩了他们的心头。 这个被猛虎只拖进去雾气里不到一刻钟的不幸者,已经被开膛破肚,虽然还有气,但是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不行了。 上岛还不到半日的时间,但是他们中便又多了一死一伤。还是在有人出手相助的情况下,不然此时还能剩下几个人他们也不知道。 “李大哥,我们真的还能再回到村里吗?” “如果我们不能回到村里,今年村子里的份额也交不上了。我们是不是不止会死,还会连累我们的家人?” 压抑的气氛里这次说话的不是最胆小的方五,而是他一向沉稳的哥哥方四,但此时这个沉稳的人话语声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们一定会走出的,你们相信我。我走过几次这条路了,一定还能够再走出去。” “但你们一定都要听我的命令。” 李翰有些肃穆坚定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几张都写满惊恐与担忧的脸,语气严厉。 “遇到异常时不可大呼小叫,轻举妄动。” “这片海域跟你们以往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什么东西我们都可能遇见。怕死就越会死,想活下去就别怕死。” 他的目光一个个凝视着前面的几个伙伴,其他几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只是当被他的目光盯住的时候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知道李翰说的是对的,怕死就会死,但他们只是一群寻常的渔夫,他们不想死,但不怕死太难了。 他们对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依旧没有什么信心。 断气是很困难的,那个弥留的汉子在昏迷中还挣扎了许久才不甘地死去。但埋一个人很简单的,这片潮湿的密林里,刘老憨和另一个叫赵光的汉子,不一会便掘好了一个大坑。 尸体入土,掩埋填坑。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絮絮低语着,说着死去的伙伴,说着村里的妻儿,说着这片诡异的海域和自己的生死。 而那个苍白的少年,盘膝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下,苍白的脸笼在长发中,面向着他们,似乎一直在沉默地听他们讲话、看他们做事。 “大哥,那个怪人怎么办?” 方四看到那个尸体已经掩埋好,竹竿的伤也已经包扎好,走到李翰身前,低头凑到李翰耳边细声问道。 “他要是不走的话,我们总不能一直跟着他留在这吧” 说完他下意识抬起头看了那个树下的人影一眼,却感觉那人影长发的后面的那一双眼睛似乎在看他,心中忍不住一怵。 李翰也抬起头看了那个少年一眼,才转过头轻声回应道。 “还是先这样吧,我们在这里吃过饭再看情况。没准他很快自己就走了。” “咦。那个人上哪了?” 李翰的话刚说完,面向那个怪人方向的刘老憨却惊疑地道。 李翰和方四转过头,果然发现树下上一瞬还在的那个身影眨眼就不见了。 众人一样都是惊疑不定。 “我们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快走吧。” 方四对李翰道。 “好。” 李翰也摸不准那个怪人到底有没有恶意,决定还是谨慎地避开为好。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准备离开,结果刚走出不久,就听见原本寂静到连虫声也听不见的林子里突然喧哗起来,似乎有野兽在奔逃怒吼。 一行人被吓了一跳,向着声音相反的方向便要离开,但是走了一会,却看见扛着一头野羊的苍白少年挡在了他们面前,带着血色的瞳孔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疑惑。 “不是……吃饭吗?” 他对着他们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但听到这句话的李翰瞪大了眼睛。 苍白少年把肩上的野羊放下,血色的瞳孔看着他们继续道。 “带走……我,保护……你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不顺畅和生涩,甚至还不太成语句,只是简单的词汇的组合。 但是李翰依旧震惊,因为他说的不再是原来那门奇怪的语言,而是发音纯正的北海郡土语! 但是就在不到两个时辰前,这个少年明明连听懂他简单的询问都做不到。 他想起刚才这个少年坐在树下安静听他们活动和说话的样子,他们刚才用的就是北海郡的土语,难道刚才他就是在学习他们的语言? 这么短的时间,没有任何人的教导他便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带走我,我保护……你们。” 那个苍白少年看着都愣住的众人,用不太熟练的北海郡语言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吗?” 他微歪着头看着他们,那双血色的瞳孔竟如同刚出生的小兽般明净澄澈。 而且虽然身上依旧染着鲜血,但是之前少年身上那一股野兽般暴虐的气势已经收敛了许多。 所以……可以吗? 方四望向李翰,方五望向李翰,刘老憨望向李翰,赵光望向李翰,李翰望向……他好想望向还没醒来的竹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显然不行。 好想回答不可以,但还是显然不行,因为……不敢…… 武力可手撕白虎,智力只听了两个时辰的对话便初步能用他们的语言交谈,拒绝这样的怪物的要求?不敢…… “好。”李翰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简单的字眼。 那个怪物少年歪头一笑,笑容澄澈。 一会之后,密林里燃起了篝火,飘起了肉香,食物是那个怪物少年带来的野羊。 怪物少年很是殷勤地堆柴、起火、处理羊肉,完全主导了这次餐饭,而且还很神奇地从身上摸出了各种调料包。 胡椒粉、盐巴、白糖、还有各种奇奇怪怪他们见都没见过的调料。 这么潮湿的林里,浑身全部湿透的少年身上的调料包居然还都是完好干燥的。 这种吃货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烈火腾起,羊肉架好,待到香味刚起的时候,少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速给那么大一个火架子上所有烤肉的加上调料。 火焰再一烘烤,涮好调料的烤肉原本只是隐隐的香味一下子爆了开来,而且香味的层次更加的丰富,把一旁原本还在提心吊胆的一众汉子的心都给完全勾到食物上来。 烤肉还未烤好,众人肚子“咕噜噜”的闷响已经盖过了树枝燃烧的噼啪声。 少年抬起带着笑意的脸庞看了众人一眼。 几乎都变成了甩手掌柜的汉子们都有些不好意识地挠挠头。他们看向之前这个被他们当成怪物的少年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已经柔和了许多。 一个爱好美食的人往往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往往也会敬重生命,不会是一个野蛮暴虐的人。 而且和爱好美食的人在一起,可以一起享受美食真的是太幸福的一件事。 烤肉已经熟透,几个已经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的汉子又有些犹豫。 像是为了打消他们的担心与怯意。 少年已经率先拿过火上的烤肉大快朵颐起来。 “吃!” 还不太会北海郡语的少年只能用这一个字眼示意大家开动伙食。 早就饿得不行的汉子们一下子七手八脚地开动起来,很快连心中的恐惧都被那极其美味的烤肉征服了,每个人脸上都不自觉地洋溢着满足的光彩。 有毒毒死也值了,反正人家可以空手打死老虎,真要干啥自己也反抗不了。 美食当前,这些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的汉子们已经弃疗了…… 火焰温暖,热食下肚,连日的恐惧与疲惫都被消除了许多,在这温暖惬意的环境下,心里一直承受着许多压力的汉子们看少年脸色一直很柔和,彼此间轻声谈笑起来。 少年吃得不多,主要都在照料着火上的烤肉。 他安静地听着谈笑声、火焰的噼啪声,看着身前的烤肉渗出鲜美的油脂,飘起的诱人轻烟。 就像,过往在那个世界里的许多许多年。 他还很年轻,却突然感觉自己已经苍老,苍老到在这个世间像是一个孤魂,在看着隔世的悲欢。 他仔细倾听着那些话语,突然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三个字给李翰看,一边轻声地说出一个个刚学会的字眼。 “我叫,叶……明……柯。”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五章 大夏皇朝 叶明柯那一夜海边杀蟒后,便失去了意识,最后的感知停留在自己挣扎着倒到血蟒的尸身旁的那一刻。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控制他的像是他自身求生的欲望,也像是一个封存在他身体的里的恶魔。 破茧而出后的他,全身的肌肤几乎都是重新生长出来的。他在同龄人中一向较矮的身高拔高了几寸,原本只是普通长度的头发也生长延长至及腰。 他拥有了远超以往的力量、速度乃至五感,完全脱胎换骨。 但他自身意志却没有能够完全恢复,而是依旧被比以往更恐怖强烈的欲望压制住。 如同野兽般的他投入密林中,游戈在这片森林里,成为这片林间的霸主,压迫得整片林子寂静无声。 直到那群人惊动了白虎,直到他看到了人类,那属于叶明柯的意识才从那恐怖的进食欲望中一点点挣扎了出来。 叶明柯加入队伍后,李翰一行依旧是七人。 他们没有立刻返航,而是按照仙人的要求,在林间撅取仙人需要的各种奇异的花草、矿石。 他们在林间行走了两天,这两天里出奇的顺利与平安,几次遇到猛兽毒虫,也被叶明柯轻易的摆平。 随着时间的流逝,叶明柯瞳孔的血色渐渐淡去,重新变成了原本黑白分明、宁静澄澈的模样。 他用匕首割断了一部分长发,重新把长发束好,并洗去布衣上的血迹。身上如同凶兽般冰冷暴虐的气势也被他收敛起来。 表面看上去,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容貌清秀、衣着整洁、眼神宁静澄澈的好少年。 仿佛……又回到了小镇那场落下的新雨前。 但那双看向周围世界的宁静的眼睛里深藏着冷漠与疏离。 他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意识到叶明柯并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后,汉子们与这个眼神澄澈、厨艺超凡的少年的相处渐渐融洽了起来。 在他们的帮助教导下,叶明柯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基本掌握了北海郡土语,甚至开始向唯一会大夏官话的李翰学习大夏官话。 那恐怖的学习速度,让那群即使对学习语言难度没什么认识的汉子们又想骂他怪物了。 但叶明柯其实不是很明白他们在奇怪什么,相较于龙姨那开局就是三百六十六种棋子三百六十六种算法的天衍棋。 他觉得记这些语言和推演语言规律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简单的事。 四天后,叶明柯学会了大夏官语。 那群汉子已经不想说话了,看向叶明柯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敬畏。 相较于叶明柯惊人的体质,反而是他的智力更令他们震惊,这或许是人类作为万物灵长天生对智慧的敬重。 千百年来自然界中比人类体力强大的生物有很多,但是比人类智力更强的物种却绝无仅有。所以当人类遇到比自己智力更强的怪物时,感受到的恐惧会更深。 也是在四天后,李翰一群人已经收获了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诸多药草、矿石,背了满满的几包裹。 而且他们中居然没有一人在收集探索的过程中死亡甚至受伤。 “我们这次运气太好了吧。” “这么多的东西,可以交给仙人好几次了。是不是我们几个村这几年都不用再有人出海来这里了?” “多亏了叶哥啊,叶哥实在太猛了。那天那个两三米高的大蜘蛛,差点把我吓死,结果被叶哥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一拳打崩了它那个小脑袋。” “哈哈,那只大蜘蛛完全没反应过来。” “还有那个绿蟒在林子里藏得那么好,想要偷袭我们,结果还是躲不过叶哥的眼睛……” 几天前对能够收集到材料平安返乡已经几乎绝望的几个人,几天后却围坐在火堆旁,大声地谈笑。 他们不时会向着火堆不远处那个正在擦拭剑匣的那个清秀少年投去崇慕和敬畏的目光。 此时林子已经入夜,火光只能照亮几丈宽的天地,火光外雾气和着浓稠的夜色包围着他们,藏着着各种诡异的声响和不知名的危险。 但是他们并没有害怕,因为那个擦着剑匣的少年没有预警,而这么多天后他们对他的守护已经无比的信任。 人群之外的叶明柯低着头仔细地擦着横在膝上的剑匣,剑匣冰冷黝黑,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尝试过打开叔给的这个剑匣,但是失败了。这个奇怪的剑匣并没有锁,但他就是打不开,连一条细缝都不曾找到,像是一个完全封死的空心铁盒子。 但是他相信叔不会骗他。 虽然那个男人自身的存在就是虚假的,但是他相信他。 打不开,就是时候未到吧。 他眼角余光看到火光那边有一个黑影向他这边移动了过来,是向他走过来的李翰。 “叶兄弟。” 这个坚毅沉默的男人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停了一下,有些拘束地坐在他身边。 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没有像那些又敬又畏的人一样叫叶明柯“叶哥”的人。 因为他是这支队伍里的最初的大哥,虽然他的能力是那么的有限,但在完全信任这个陌生的少年之前,其他人可以放松警惕,他还不能,更不能让出那个对他而言无比沉重的领队责任。 “叶兄弟,怎么不过去那边和大家一起聊一聊?” 他开口,却有些不自然,显然不太适应主动和一个比较陌生的人聊天。 叶明柯这几天除了向他们学习语言的时间之外,一般都是沉默,游离在人群之外,所以他们对叶明柯依旧感觉有些陌生。 除了一个名字,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不知道他的目的。 “我喜欢安静,就不过去了。” 叶明柯开口,语气与他冰冷的外表不一样,很是温和。这是他多年说话的习惯。但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安静的人呢? 擦着剑匣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安静的女孩,和那个女孩朦胧美丽的双眼,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温暖的微笑。 或许他喜欢安静,是因为安静的时候他可以默默回想那个已经消失的世界发生的过往,这样他才不会那么快的忘记。 “这样啊。那也挺好,我也一向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 李翰停顿了一下,顺着叶明柯的话语道。 叶明柯擦着剑匣,没有再接李翰的话语。他这几天就是这样,有人向他询问时他的回应很礼貌与温和,却几乎不接别人的话语。 许是因为几天的相处时叶明柯都很温和,和刚才叶明柯流露出的那个温暖的微笑,李翰鼓起勇气还是决定问出那个可能很敏感的问题。 “相处有一段时间了。还不知道叶兄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走?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原本先只想问一个问题,但最后却担心自己后面问不出口,干脆一口气问道。 毕竟他们很快就要返航了,能够多了解一些这个古怪少年的事情总是比较保险的。 叶明柯擦着剑匣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李翰背着火光的脸,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平静的声音里藏着落寞。 “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是和我的长辈误入了这片古怪的海域。我的长辈为了保护我已经过世了。” 叶明柯顿住了,他想起了大白巨大的身影最后凝视着他的眼神,眼神里泛起了宁静的悲伤。 “现在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想先走出这片海域。” 李翰静静听着这个少年的话语,他能够感受到这两句简单的话语里蕴藏的真实的悲伤的情感,少年的话语应该都是真诚真实的。 但是他很快听到了少年向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叶明柯看着他认真地道。 这个问题他感觉有点奇怪,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一时间呆住了。 叶明柯看他没有回答,又把问题细化了一下道。 “就是这片海域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或者你也可以只说说你在的地方、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啊?” 李翰想了一下道。 “这里是迷雾海,是北冥海的一部分。紧邻着的州郡是大夏皇朝最北的一个郡——北海郡。我们几个住的村子就在北海郡里。” “大夏皇朝?” 叶明柯有些奇异地问道。 他通过格物书知道这里是凡间,知道凡间北有北冥海,南有蛮荒,中为中州,西有佛土,东有蓬莱仙境。 但是格物书里没有提到大夏皇朝。 “你不知道大夏皇朝吗?当今可真是盛世啊,千古未有!” 说道大夏皇朝的时候李翰的眼睛里闪着明亮而自豪的光彩。 “神州大地自古辽阔,诸国林立,战乱不休。可苦了我们百姓。直到三百年前大夏皇朝出现,横扫六合,一统了神州,才终结了战乱。” “我弱冠的时候,便曾远游到皇朝都城阳京。真的是华灯璀璨,车水马龙,繁华至极。” 谈到都城时,一向沉稳少话的李翰神采飞扬,像是一个重新回到二十年华的飞扬少年。 但是在这样一个盛世里,他又怎么从一个飞扬的少年,变成一个不过而立之年便两鬓斑白,沉默寡言的男子?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六章 焰火夜谈 “大夏是承天命而立,相传建国之时就受仙人相助。建国之后,更有无数仙人下凡,在各州郡设立天卡,让每一个大夏子民都有机会测试是否有修仙的资质。” “如果被认定为修仙奇才,还有可能被仙人收为弟子,前往仙岛。即便是资质一般,只要能够修炼。从此的地位跟凡人也不再相同了。” “但是修仙何等之难,又有几个人能够拥有哪怕最差的资质?” 说到修仙、说到大夏这个沉稳的男子的声音总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豪情,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声音落寞了下去。 “大夏建国以来,天下稳固,再也不曾出现过大的战乱。但立朝三百年,国家太大,日子一久,现在还是出现了很多的问题。” “修仙很难?” 叶明柯问道,他没有奇怪大夏朝人人皆有修仙之机的盛景,反而有些奇怪李翰后面感慨的话语。 他想起小镇上夫子传授的道术好像就是修仙的法门,而学堂试炼并不算难,小镇的大部分孩子都能够上学堂。 当然,除了他这个被夫子无理由退货的家伙。 好像最后有给一个理由,但文绉绉的不说人话,叫什么“何敢为天之师”? “自然。能够修仙的人万中无一……或者还不止万中无一,反正我们附近的十几个村,几万个人,都没有听说有人被测出有修仙之资。” 李翰没想到叶明柯会问这么明显的问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 他看到叶明柯脸色的诧异之色不像作假,想起叶明柯身上种种奇异的地方,心中一动,有些敬畏和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兄弟是修仙之人吗?” “不是。” 叶明柯想一想自己修的都是些什么劈柴、下棋、爬山的,修仙?好像真没修过这玩意。 “不过,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倒是有很多修仙的朋友。” 他想起陶尧、乔乔,还有那个第一次让他见识到“道术”的那个镇上小霸王李寅,想起那时候自己一拳就把他撂倒了。 是修仙的人也不是都那么厉害?还是夫子教的不行?不会吧…… 叶明柯印象中夫子是很厉害的人,而小镇后来的惊变证明了小镇上没有人是简单的,而是埋着自己便是到今日也依旧没能够明白的迷局。 剑叔、龙姨、大白、泥水匠、打更人老刘……他们都有着神秘而强大的另一面,但他们平时在镇上却都是一直像普通人一样生存。 这是为什么?在小镇世界破裂之前,他们好像真的就只是普通人,没有超人的能力。 这中间到底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还想起夫子说的小镇是个独一无二的试验场,学堂是不是就是这个试验场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他们又在试验着什么? 冥冥中他感觉这是小镇迷局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他努力地回想着从乔乔和陶尧那边了解到的关于学堂的内容,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脸上不由地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没事的,叶兄弟。能不能修仙都是命,便是在仙府出生的弟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修仙的资质。” 听到他刚才的话语,看到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李翰有些同情地安慰他道。 来历神秘,身手诡异,不属于迷雾海也不知道大夏皇朝,有很多修仙的朋友但自己却不是修仙的人。 组合起来不就是一个从仙府里被赶出来的不能修炼的废物少年,可能还得罪了人,所以直接被丢到了非常危险的迷雾海。 而血缘相连的长辈不忍心丢下他,冒险进入了整片危险的海域,却不幸遇难。 李翰顺着这条线已经想出了许多个命运弄人、催人泪下的悲惨故事。看着叶明柯的眼神都带着同情与对仙府出身的人天然的敬畏 “嗯?我没什么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叶明柯奇怪地看了李翰一眼答道。 他当然没有想到沉稳坚毅的李翰内心戏其实那么丰富。已经给他编了个凄美无比的身世背景。 “我其实也是有可能踏上修仙路的人,只是……算了,不提也罢。” 李翰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可是刚说出口,却又停住了,转了一个话题道。 “叶兄弟,你是能够提前感觉到看到迷雾里的危险吗?”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前方迷雾里的如浓稠的黑暗,在这样诡异恐怖的黑暗里守夜,叶明柯却从头到尾好像都没认真去看四周。 但是已经用许多次的经历证明,他能够神奇地预见了许多次危险的到来。 “是不是像传说里的顺风耳,千里眼一样?”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叶明柯把手中擦拭好的剑匣用向从那些汉子那换来的黑布包好,也向浓雾中看了一眼,淡淡地道。 “我确实可以看到浓雾后的一些东西。不是不是像千里眼,而是像……我有很多双眼睛。” 他用了一个很奇怪的李翰难以理解的一个比喻。但其实不只是很多双眼睛,还像是有很多双耳朵,很多双触摸一切的手。 他没有看林中的事物,但脑海中却清晰地勾勒出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虫一石,比自己用眼睛看到的东西还要真切丰富。 这是无数游戈在四周与他的意识相系的小精灵告诉它的。 那些奇怪的雾气中也有一种小精灵,与他以往见过的金、红、蓝、绿和黄色的小精灵不同。这种精灵是灰色的,性子很懒,脾气还很差,但实际上是一种嘴硬心软的小精灵。 当他的意识第一次触及到那些精灵时有一种被刺伤的痛感,但很快那些小精灵就柔软了下来,与他的意识相系,成为了他的一只只眼睛。 所以在有雾气的地方,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的环境。 “不是很能理解。不过确实能够提前感受到四周的危险的话,那我们明天返航就多了许多把握?至少不用怕迷路了?”李翰有些振奋地说道 “迷路?你不是已经走过几次迷雾海,而且你们不是前几天才刚进来吗?”叶明柯问道。 “这是我第三次进入迷雾海。迷雾海中的方向和道路都是一直变幻的。前两次我们靠着口口相传的一些不是很准的规律和好运气好摸了出去,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找到路出去,特别是这次的迷雾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比以往诡异凶险许多。” “如果没有你出现的话,我们都没有把握能够活着回到家乡。” 李翰缓缓地说道,他想起了那些在遇到叶明柯之前死去的兄弟,有些怅然。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能够提前感受到危险的本领就好了。有一个能看破迷雾海雾气的领队,在迷雾海中生存下来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听说,连仙人也不敢轻易进入迷雾海,一方面是因为仙人会遇到迷雾海中更加恐怖的诡异。一方面是因为仙人也看不穿迷雾海的迷雾。” 他看了叶明柯一眼,有些惊奇,也很是敬佩。 “叶兄弟是我听过的。第一个能不受迷雾海中迷雾影响的人。不过我见识浅,可能有很多仙人其实也能吧,只是世人不知道而已。” “大概是吧。我这并不是什么法术,只是家中长辈教过的一些小窍门。”叶明柯答道。 他不再被黑暗限制的能力,是龙姨一盘又一盘棋局喂出来的。 他突然很想姨,想念和姨在在一起平静、温暖的时光。 “你家里的长辈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李翰更坚定了叶明柯是某座仙府里的后代的猜想,感慨地道。 “是的,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叔在火炉边不动如山的剪影、教他如何寻找世间美丽的大白……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强大的人。 他闭上眼,不想再回想,他怕自己陷在回忆里太深,会没有勇气去应对孤独而艰辛的现状。 被那些最美好最强大的人教导出的自己,不应该这样! “夜深了。明天就要返航了。海上你说过很危险,你还是早点休息养精神吧。” “夜我来守就好。我的夜你们守不了。” 他睁开眼,语气又恢复了原来温和中带着疏离的模样。 “嗯,好。不过你要是实在困了,可以随时叫醒我们几个人,我们几个人一起守,还是能保障一些安全的。” 李翰听出了他话语中不想再交谈下去的意向,起身告辞说道。 他转身刚要离开,叶明柯突然叫住了他,问道。 “为什么明天就要走?” “那些东西看上去对你们很重要,为什么你们不再采摘两天,带更多的东西回去?” “因为我们怕担不起这些突如其来的富贵。” 李翰回过头看着他,淳朴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笑意也有些悲凉。 这一刻出过远门、见过大世面的他好像和后面那些土汉子一样都是最淳朴的渔民。 “我们就是一些渔民和猎人。现在我们有的东西已经快超出我们能够有的了。再多的话,我们怕我们拿不住。” “人的命啊就是这样,带给你一些你想要的,就总要拿走你其他的一些东西。这片海域也是一样。” 他朝着叶明柯点了点头,走向了火堆那边,或许是深夜里已经十分疲倦的缘故,他拉在地上的剪影佝偻着腰背,拉得很长很长。 叶明柯能从他和那些渔夫身上感受到一种东西。 是命吗? 他感受到了,却不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放弃,他紧紧握住手中包着黑布的剑匣。 他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他想抓住他想要抓住的一切。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七章 遇仙 夜幽如墨,林中火焰摇曳如一盏幽暗孤灯。 叶明柯半阖着双眼,伴着火焰一个人在夜里静坐。 突然,他敏锐地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枝叶望向上方黑暗的天空,几抹极亮的光芒从上方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那是……剑光? 有仙人御剑而游,但是在这幽眛恐怖之地遇到传说中光明救世的仙人,他却没有什么欣喜之色。 他想到那位号称天庭之主的帝皇,心中一悸,那是个像天一样伟岸无边的敌手,世间所谓的修仙人,会不会和他有关? 大白虽然想办法把追兵留在了小镇的小世界内,但是自己未必就安全了。 今夜和李翰夜谈时,他泄露了太多的信息,太放松警惕了。 “谨慎地活下来,你绝对不能死!”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道。 …… 天上有仙人,但此时这群仙人却一点仙气也无,急急奔逃,狼狈如丧家之犬,想是在躲避着什么,但是后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剑九踏着飞剑飞驰如电,身旁还有数把飞剑飞舞环绕成圆,护住了自己和身旁的师妹。 他的另一边是那天那个相貌老成的修士,他们三个落在最后,时不时回首看向后面,像是在警惕着后面什么恐怖的东西逼近。 “归凡大师兄!” 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喊从那个相貌老成的修士的侧前方传来,一直在关注着后面的三人惊异地回头看向那个方向的一名御剑的修士。 却见那名修士继续御着剑,脑袋却转过一个诡异的角度带着扭曲狰狞的表情看着后面的那个相貌老成的修士李归凡。 后面三人一时间还不能明白他发生了什么,却见那名修士的脑袋还在继续地转动,已经快超过三百六十度。 “救我!”那个修士的嘴型开合,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不好。”剑九低喝一声,想要出手。 却看见那名修士的右手突然动了,一把揪住自己的脑袋,用力一旋,“啪”的一声拔起自己的脑袋拔起冲天的一道血泉。 前面听到声音回过头的几名修士和后面的三人同时见到了这恐怖诡异血腥的一幕,眼角惊骇恐惧得几乎瞪裂。 他们见到那名修士提着自己的脑袋,无头的身体朝向他们,手里提着的脑袋脸上凝固着死时狰狞扭曲的痛苦表情,但牙唇颤合,发出一阵阵渗人的笑声。 清晰地传入这些修士的耳中。 “鬼,鬼又来了!” 一名修士惊恐得崩溃地大喊。 那句无头的身体站在飞剑上穿过一阵厚重的云雾后,腹部处突然燃起像是雷光般的幽蓝的光,那阵幽蓝的光如同火焰般舔蚀翻涌而起。 刹那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他的身体快速焦枯着,变成在幽蓝火焰中的一具干枯黝黑的身体,手中提着的脑袋也被火焰笼罩,那张被烧成木炭的狰狞脸庞却还在发出更加凄厉诡异的鬼笑。 “出手,杀了他!” 剑九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握住身前的一把飞剑,向后一甩,身旁环绕的飞剑随之而动,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首尾相衔相连成一线,带着辉煌璀璨的剑光刺向那具幽蓝的无头尸体。 其他修士也被这具诡异自杀的尸体惊骇到,也纷纷出手,铺天盖地的剑光道法向那具尸体轰杀而去。 那具无头尸体被炽烈的剑光道法吞没,一寸寸崩裂,那颗干枯的头颅却颤抖着,在崩裂前却发出更加尖利宏亮的怪笑。 无头尸体彻底崩裂成无数飞灰,但是那些怪笑却还回荡在这群修士每一个人的心里。 “珰” 那个死去的修士原本还在飞行的飞剑颤鸣一声,失去所有力量地坠入下方翻涌的雾气。 那个死去的修士唯一留下的东西也不见了。看着自己同门师兄弟最后的遗物在消失,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接那把剑。 因为他们都在恐惧那个神出鬼没的“鬼”,无法理解难以触摸的鬼。 “第七个了!” 一个修士失神喃喃地道。 所有修士的飞剑都停在半空中,因为御剑能够逃离这只“鬼”这件事已经完全的绝望。 “还能剩几个?” 剑九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是带着隐忍的愤怒。他数过身旁一张张恐惧木然的脸。 “七。” 昔时跨海而来的十四剑,今仅剩下七人。 “走。留在这里没意义。” 剑九冷冷地对呆楞茫然的众人道。 “只要没死,就总有办法。” “师弟师妹们,走吧。”领队的大师兄李归凡也道。 剩下的七位修士调转飞剑,准备离开,但这次他们没有分散,彼此间靠得很近。 虽然他们可能知道面对那个莫测的鬼,靠得近些的师兄师妹也救不了他们,但是在恐惧中他们下意识地想寻求扎堆在一起,给予彼此的一点安全感。 剑九本想冷冷地讥讽并提醒凑得那么近的几个人,要是再有一个被附身,而且攻击别人,可能因为彼此离得太近都躲不开。 但是娇俏的红衣女孩宋明玉已经凑到了他的身边,有些颤抖的手拉住了他的的衣袖,眼神慌乱如一头迷路的小鹿,呆呆地看着他。 他冰冷散淡的脸微微动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这只队伍的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快承受不住了。 …… 清晨,在林间休息的汉子们都醒了过来。 一夜安宁的睡眠,和即将返航回家的喜悦让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简单吃过早饭后,他们手脚麻利地重新分配和打好包袱,便都兴奋地排好队伍。 众人已经都起身了,但叶明柯的蒙着黑布的剑匣依旧横在膝上,他没有起身。 “各位朋友。” 他抬起头看向前面那几张几日相处下来已经很熟悉的面孔,郑重而严肃地道。 “此去沧海,我应允大家,会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但我有一个请求想要你们应允我。” 原本热闹的林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严肃起来,只有受了伤还没好的竹竿还在咋咋呼呼地道。 “叶哥救了我们这么多次命,我们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我是认真的。” 叶明柯挺直了腰背,凝视着众人道。 “我希望大家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存在,我的名字,我的任何信息。你们可以答应吗?” “唉,这有什么?叶哥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我们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这个完全没问题。” “哈哈,好。不过叶哥,你不会是哪一国逃难的王子贵族吧?” 除了竹竿,其他几个原本被叶明柯严肃语气震住的汉子,此时听到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当即答应下来,还有兴致打趣一下叶明柯。 只有昨天晚上猜到叶明柯很有可能出身自仙府的李翰隐约感受到了叶明柯话语中的重量。 凡人牵涉进仙人的争端。对仙人而言的一点风浪,或许便是凡人的滔天巨浪,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他还是答应了。他想尽力为这个救过他许多次的人做一点事情。 叶明柯起身后,当先领着众人继续走进危险的密林里,沿着李翰一路留下的一些标记,向着他们上岸前停泊的小船走去。 经过了几次奇异猛兽的袭击,避开了几个叶明柯感应到潜伏着巨大危险的地方,众人走出了林木,来到了海滩上。 船还在。 众人齐心协力把船重新拉到水较深的地方。 “接下来就等到=一会涨潮的时候,我们就能把船摇出去了。” “原本不用这么麻烦的,但是鬼海太诡异,我们只有缆绳系着,不太放心。所以才拉到浅滩上。” 李翰抹了把汗,回过头对叶明柯解释道。 “嗯。那就等到涨潮的时候吧。” 叶明柯点头,他虽然从小长在岛上,但是对航海并不了解,这方面自然都交给李翰来主持。 离涨潮还有段时间,众人都依旧很放松愉悦地在浅滩边上或坐或站地交谈着,他们感觉有叶明柯在,他们这次应该可以平安地归家。 却不知道,就是这段等待的时间,让他们原本可以安全归家的梦想就此破灭。 天空中划过刺目的剑光。 “是仙人!” “有仙人!” 第一次见到白日飞虹的几个汉子都惊楞住了,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更令他们惊讶的是,那几道虹光原本已经远去了,却突然在空中折返。 “仙人怎么飞回来了?” “诶,仙人是在向我们飞来吗?” “他们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汉子们惊奇地看着那些虹光快速地逼近他们,虹光中一袭白衣的仙人们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叶明柯抬起头看见那些白衣翩翩的仙人们,一股令他窒息的危机感突然笼罩了他的心头。 危险!危险! 这是他天生野兽般的直觉在向他疯狂预警。 “快跑,危险!” 他朝着还呆立在海边的几个汉子大喊! “什么?为什么?” 几个汉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转过头不太理解地看向他。 虹光转眼间已经临近。 一道最快的虹光直接撞入沙滩中,一个形貌疯狂的白衣仙人面色狰狞,疯疯癫癫跌跌撞撞地抓住刚感觉不对想要躲避的方四的手。 “不要选我,不要选我。” “找他啊,找他啊!” 白衣仙人凄厉恐惧地大叫,仿佛一个狰狞的厉鬼!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八章 雾鬼 在那个白衣仙人从空中飞撞下来的时候,叶明柯心中的警铃响到了极致。他本能地想要退后,却看到方五那张可怜的写满了惊恐的脸。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骤然前冲。 此时天上的其他几位白衣修士也已经都落了下来。 领头的一位背着许多把剑的修士,脸上苍白,一手鲜血淋漓,一手握着一把秀气的染着金色血液的小剑。 “大家小心,那只鬼就要来了!” 他凝视着手中那把不断颤鸣的秀气小剑,高声预警道。 也就在他刚出声的刹那,叶明柯感觉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幕,但奇怪的是在他的眼前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景物。 两种相悖的感觉突然出现在叶明柯感知中,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感觉到那片黑幕快速扭曲前进着,向着方五的背后扑去。 “趴下。” 已经冲到方五身边的叶明柯,一把抓住方五的肩膀,用力把他扑倒在地。 “啊!” “不!” 一声惨叫与与一声凄厉的呐喊几乎同时响起。 被强行压倒在地的方五被白衣修士紧紧抓住的手臂在两股巨力的拉扯下弯曲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发出一声呼痛的惨叫。 而在叶明柯感应中,那片黑幕越过方五原本所在的地方,向着白衣修士的脸上就扑了过去,很快便消融在白衣修士的身上。 那个白衣修士面目狰狞,只来得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脸上狰狞的表情便凝固住了。 “师弟!” 其他白衣修士惊呼。 叶明柯很快感受到那个白衣修士握住方五的手的力量消失了。他稍一用力,便从白衣修士的手中抽出方五的手。 而后一只手捂住还在惨叫的方五,同时快速地后退着,拉开与陷入诡异状态的白衣修士的距离 其他人包括其他白衣修士也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拉开与那个白衣修士的距离,很快便只剩那个白衣修士一个人孤伶伶地伫立在空旷的场地里。 场中一时间一片死寂。 突然“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了。那个白衣修士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而后大量的血浆从他的全身各处翻滚喷涌着溢出,将他完全吞没,只剩下一个血色的人形。 那张涂满层层鲜血的扭曲脸庞以一个僵硬的姿态缓缓扬起,发出一阵尖利诡异的渗人的狞笑。 “鬼啊!” 几个汉子中又有人忍不住恐惧地大叫。 “又多一个!” 几个白衣修士中也有人恐惧得失神地喃喃。 “轰” 尖利的狞笑声中,那个血色的人形突然全身轰然燃起幽蓝的火焰。 “大家小心,准备出手!” 李归凡大喊着提醒自己的师弟师妹。 而剑九脸色寒冷,早在确定那个白衣修士已经救不回来的时候开始蓄力,此时骤然出剑! 剑光烈烈,带着浩荡的呼啸向着那个血色的人形斩去。 “轰” 地面被凌厉的剑光斩出一条巨缝,但是那个恶鬼这次并没有在原地等着直接承受他们的攻击,幽蓝的火焰一闪而没,竟避开了那道剑气。带着幽蓝的光焰向着攻击他的剑九扑去。 剑九冷哼一声,身边环绕的群剑骤然变阵,无数凌厉的剑气纵横破空,拦在恶鬼的身前。 那头血色的恶鬼被多道剑气斩中,厉叫一声,身上幽蓝的光焰暗淡了些许,像是意识到剑九的棘手,毫无停滞地在空中折返,向着他身旁的宋明玉扑去。 面对那张熟悉的又陌生扭曲的恶鬼脸庞,宋明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又想到什么,俏丽的脸上闪过坚决,清斥一声。 手中长剑与身上红裙同时燃起艳丽的火红光焰,向前一步,与扑来的恶鬼身上幽蓝的光焰一上一下轰然相撞。 相撞的刹那宋明玉身上火红的光焰如同被狂风吹过的烛火般直接暗淡下去,而恶鬼身上幽蓝的光焰则直接向前席卷,几乎完全包住了宋明玉的身影。 一只向前探出的黝黑干枯的手爪,更是将要越过宋明玉横挡的长剑抓到宋明玉白玉般的脸上。 “剑架子!” 没有想到恶鬼力量如此强大的宋明玉惊恐地求救。 “滚!” 一声蕴着极深怒火的断喝响起,一道璀璨耀眼到极致的剑光刺入恶鬼幽蓝的火焰中,把刚要得手的恶鬼撞飞出去。 恶鬼发出尖利的怪笑,身上还带着那把刺中的飞剑,却在飞出落地后快速向山林里扑去,像是想要逃离。 “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李归凡大喝,和几个人飞身向前,拦在恶鬼的前面,法诀与剑光齐出,把恶鬼打得倒飞回去。 “我来!” 剑九没有去看惊魂不定地瘫坐在地上的宋明玉,而是大踏步向前,越过她直向着那个恶鬼行去,身后一把把飞剑颤鸣跟随。 恶鬼也明显感受到了剑九逼近带来的巨大威胁,反身向另一个方向扑去,继续想要逃离。 剑九抬起剑指横放身前,敕令。 “贪狼” “铛”的一声,他身旁游荡的一柄血红色的飞剑发出一声剑吟,化作一道血红的剑光骤然炸入恶鬼身前的地面,无数道剑气自其上绽放,纵横破空,锁住了这方领域。 “轰” 撞入剑气网中的恶鬼被剑气斩得倒飞而出,身上幽蓝的火焰摇曳明灭不定,可他落地后又骤然扑向一旁的另一名白衣修士。 剑九没有转头,只是踏前了一步,横于身前的剑指不动,再次敕令。 “巨门!” “铛” “轰” 他身旁那把巨大如半扇木门的飞剑骤然飞出炸入恶鬼身前的地面,土石崩裂,同样有无数的剑气破空横锁。 恶鬼一次次转换方向扑出,剑九稳定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身前剑指凝定如山,敕令轻吐,如声声春雷绽放。 “武曲” “禄存” 一青一黄两道飞剑飞出。 “文曲” “廉贞” 一紫一蓝两道飞剑破空而去。 他身旁游荡的飞剑一柄柄飞出,炸入恶鬼的前方,无数纵横的剑气交错,渐渐编织成一张网,恶鬼身上的火焰已经几乎被剑气斩灭,双腿也被剑气斩断,却仍然双手着地地快速奔行,向着唯一一个还没被剑气锁住的地方扑去。 而此时剑九身边悬浮的飞剑已经空了,而那个方向正呆立着看呆了的一个汉子竹竿。 恶鬼像是注意到剑九身旁已经没有飞剑,而且美味的血食在前,发出一阵一声尖利的笑声,向着竹竿飞扑而去。 “小心。” 一直在注意着场中危险的叶明柯飞扑出去,把竹竿推倒在地,疯狂向后滚去。 而此时看到恶鬼将要逃出剑网的剑九缓缓抬头,他只剩一把秀气的小剑和一把负在身后的长剑,身边已经没有飞剑,但是他的剑指依旧不变。在恶鬼将要踏出剑网之时,最后一声敕令,声音清淡。 “破军!” “铛”这一次的剑吟不是在剑九的身边响起,而是从插在恶鬼身上的那把飞剑上传出。 恶鬼飞扑出去的身形突然凝住了。 以他腹部的那把飞剑为中心,无数纵横璀璨的剑气如一朵盛开的青莲袅袅绽放。 “轰” 恶鬼的身躯重重坠落,激起十丈扬尘。整个身体被腹部的那柄飞剑轰然定在地上,无数剑气自那飞剑上绽放破空,割裂大地。 而叶明柯和竹竿虽然已经退出了一定的距离,还是被那澎湃的剑气掀起的冲击波扫中,飞摔出去。 此时场中的剑气随着最后飞剑“破军”的加入,终于编织成网。 七柄定在场中的长剑同时瓮然共鸣,一个巨大的场域成形,无数剑气自生激荡,化作一个咆哮而起的剑气龙卷。 恶鬼在剑气的风暴中疯狂啸叫着,像是鬼哭,又像是狞笑,身体被剑气一寸寸的碾断,粉碎破灭。 在剑气绞杀到他只剩头颅时,那个疯狂的怪笑声突然不见了。 “呵” “呵” 两声并不疯狂,反而显出几分清明的淡淡轻笑声突然从剑气龙卷中响起。 是那个恶鬼在轻笑。 那笑声很寻常,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般蜿蜒爬入每一人的心里,幽幽的。 “这个恶鬼好像越来越强大与狡诈了!” 一个修士看着逐渐消失的恶鬼,脸上的恐惧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惊恐。 在昨夜那个鬼第一次附身在他们的师兄弟身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智慧,而是直接硬抗他们的攻击,但到今天早上的时候,这个鬼已经狡诈到会主动逃逸,声东击西。 而且,以这只鬼的变强的速度,他们离全部死绝还有多远? 轻笑声最终也被剑气绞灭,场域中的剑气风暴也渐渐平落,尘土飞扬的场也渐渐变得清明。只剩下无处无时无在的雾气依旧飘荡在空中。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破了随着恶鬼被消灭后场中忽如其来的寂静。 在叶明柯的救护下又捡回一条性命的竹竿用力咳出吸进去尘土,挣扎着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竹竿。” 这时才回过神才敢动弹的几个汉子手忙脚乱地上前扶起自己的伙伴。 满身尘土的叶明柯也从地面上慢慢站起身来。 剩下的五位白衣修士这时才转过目光,看向身边那群狼狈卑微的凡人,特别是站在众人身后,那个让人不自主地把目光投过去的布衣少年。 有仙人冷冷地凝视着那个面色平淡的少年冷冷地道。 “凡人,你害死了我们的一个师弟!” 冰冷的杀意在这个刚平静下来的场中再次蔓延开来。 第二卷 人间卷 第四十九章 人仙博弈 少年平静地站在原地。 布衣,赤足,腰佩着一把没有剑鞘的木剑,背后负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长匣。 目光宁静地看着面前的白衣修士们不善的面容。 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却没有见到任何仙人时的任何惶恐。明明浑身沾满尘土,染上泥痕的清秀脸庞却依旧给人一种干净明澈的感觉。 离得最近一个面容阴鸷的白衣修士向着叶明柯缓缓走去,手中握着一把燃起煌煌烈焰的仙剑, 他逼视着叶明柯的眼,身上的凌厉如剑的气势压迫过去,原本站在叶明柯身前的几个汉子下意识地向后推开, “你只是一个凡人?” “而你,为了另一个凡人害死了我的师弟。” 他缓缓地开口道。 场中很快便几乎只剩叶明柯一个人留在原地,他阴鸷的脸露出一抹笑意,但让他些微不舒服的是那个少年的目光还是那么宁静地看着他。 “我答应过他们要保护他们。” “而你的师弟,原本应该死去的就是他。不是吗?” 叶明柯平静地道,声音清淡却有一种青松挺立之感。 “是,你有道理。但我觉得你也应该死去了!” 那个面容阴鸷的修士手中剑颤鸣,嘴角勾起一个偏执锋利的微笑,看着叶明柯的眼睛寒冷如冰,杀意凛然。 “你不敢杀我!” 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那股凌厉的气势扬起叶明柯因为之前的剧烈动作而崩散披落的长发。 叶明柯定定地凝视着身前的那双冰冷的眼,没有任何闪避。 “哦。” 面容阴鸷的修士像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我现在要问你我为什么不敢杀你,然后你就可以发挥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我了是吧?”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 那名修士的手中的灵剑煌煌的光焰突然熄灭了下去,他笑了笑,笑容一下子变得和蔼起来。 叶明柯凝视着他的瞳孔却如猫受惊般骤缩如针孔,但他直视着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偏移。 “不过……” 那名修士轻笑,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下来。 叶明柯蓦然绷紧了全身。 “擦” 一道冷厉璀璨的剑光骤然浮现在叶明柯的瞳孔中,朝叶明柯迎面斩落。 “不过,我更好奇你要是这么死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随剑光而起的还有那个阴鸷修士狰狞的面孔和猖狂偏执的狂笑。 “你杀不了我。” 剑气临近,叶明柯闭上眼,面前被风卷起飞舞的长发在剑气前一根根崩断。 剑气直抵眉心。 “铛” 一柄染着金色血液的秀气小剑蓦然横档在叶明柯的眉前,剑光绽放如流水般覆盖叶明柯的全身。 “轰” 剑气撞击在流水般的剑光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被剑光湮灭,安立在原地的叶明柯平静地再次睁开了眼。 “赢隗,你现在确实不能杀他。” 远处的剑九放下捏起的剑诀,淡淡地道。 “小兄弟看来真的能在迷雾中看到东西。” 李归凡向着叶明柯走来,目光凝重,轻声问道。 “你刚才救那个人的时候……是看到了那个鬼了吗?” 说话间李归凡走到了赢隗身边,一方面含笑地看着叶明柯的表情,一方面也防备赢隗再次没有轻重地出手。 再次提到那个鬼,场中所有人又都不自主地安静了下来,那个恶鬼,已经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留下了阴影。 这时,原先没怎么注意到叶明柯是怎么救下那个凡人的几个修士也都开始回想起那一幕。 那时,这个少年不是直接冲上去拉回那个凡人,而是直接用力把那个凡人扑倒,甚至不惜扭曲拉伤他伙伴被抓住的胳膊。 他像是有目的地躲避着什么。 像是在躲避着……那只附身前应该谁也看不见的鬼? “我确实可以看见那只鬼,在迷雾间也可以视物。” 叶明柯坦然地对李归凡道。 “所以刚才我能救下那个人,也能看见远处那个剑架子特意捏给我看的法诀,甚至能看到在这之前你对他说话的口型,判断出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明柯平静地复述了看到的那句话。 “你对他说‘老六又犯病了,一会你得出手救下那个人。’” “看来你真的能在迷雾中视物。” 李归凡回过头看去,他现在离剑九的距离比叶明柯还近些,但在弥散的迷雾里,只能隐约看到剑九模糊的身形,根本不可能看到一个人说话的嘴型。 但他其实不知道叶明柯这两句话其实并不都是实话。 他其实不是看得见那只鬼,而是因为看不见那只鬼才感知到了那只鬼。 在迷雾中他能通过那些灰色的小精灵清晰地感知周遭的一切,但是那只鬼出现的地方,他眼前依旧可以视物,但鬼所在区域的灰色精灵却突然间都失去了联系。 所以那个时候他能看见眼前的事物,却会感觉自己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黑幕。 而他刚才没有避让那道剑气,不是因为他能看到剑九与李归凡的动作,而是因为他们都处在迷雾中,所有的动作都逃不开他的感知。 在他的感知中,这些修士就像一支支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着他能感应到的那些小精灵。 而像那个修士赢隗要动手时,他的火炬会骤然明亮,天地间的小精灵会快速地涌进他们的身体,不知道如何运作后便化成了精纯的能量。 所以刚才赢隗猫戏老鼠般的诛心举动,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赢隗是这些修士拿来试探他的一枚棋子,危险时自然会有人出手救他。 “我能帮你们对付那只鬼。但我有条件?”叶明柯看着李归凡道。 “条件?凡人也有资格跟我们仙人谈条件?” “就算你现在有一点利用价值,你以为害死我们师弟的事便可以揭过吗?” 面容阴鸷的修士赢隗冷冷地道,看向叶明柯的目光依旧阴恻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而在他身边看似面容和善的李归凡只是微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话。 “我知道我们只是凡人。所以我的条件很简单,你们不可对我和我身后的那些人造成任何伤害。” 叶明柯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看赢隗,而是依旧直视着李归凡,提出自己的要求。 他不能退,不能让,他能够感受到身边那些修士冰冷的杀意与对他们而言恐怖的实力,他只能抓住自己最后的一点依凭。 但是李归凡依旧只是平淡而和善地看着他,却没有表态。 “不能伤害你和你身后的人,那就是要我的师弟白死了吗?” 赢隗听见了这个要求,却突然冷笑起来。 “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我不杀死你,只是断你双手双脚,留你一双可以用的眼睛,你会怎么做?” “我选择死。而你们也会死!”叶明柯转过头,看向赢隗,目光冰冷,语气中没有犹豫。 “那我只砍掉你一只手,一只脚?你会怎么样?你还算有手有脚嘛,不考虑活下去吗?” 赢隗继续盯着叶明柯的眼睛,目光残忍,笑容玩味地道。 “我会选择死!” 叶明柯直视着赢隗那双泛着血红的眼,毫不退缩。 “诶呀,这么惜身啊。那我还是只杀死你们的一个伙伴来抵命就好了。” “这很公平吧!” 赢隗避开那双平静而清澈的眼,转过头去,看着后面那些在他的威压面前瑟瑟发抖的凡人,笑容狰狞如刀。 “你杀他们一个,我也会选择死。”叶明柯平静地道。 “为什么啊?” “他们是你什么人,你会为他们而死?” 赢隗像是很好奇地道,他的目光依旧在几个汉子间游移,每一个被他玩味的目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流下冷汗,手脚发软。 “我应允过他们。” “而吾信即吾命!” 叶明柯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任何犹豫。 “唉,真小气。那我还是只砍掉那个瘦子的一只手好了,一只手总可以了吧。” 赢隗把目光放回到叶明柯的身上,用好商量的语气笑道,明明说着极其残忍的事情,却好像只是在市场上跟人买肉谈价。 “我的条件是,你们不能对我们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只要伤害造成,我都会选择死!” 叶明柯缓缓地道,声音清朗坚定如青山磐石。 他不能退,没办法退,那一点点依凭原本根本就护不住他们,只要他露出一点惧意,就可能直接被剥夺所有。 他不想死,却只能把自己的死作为筹码推上这场赌局! “我们的命在你们眼里都不值钱,但我是你们目前解决鬼的唯一希望。” “你们的命,在你们眼里总有价值吧!” “啪”“啪” “好勇气,好魄力。还有吾信即吾命,我都快被你感动和说服了。” 赢隗大笑着击掌。 他慢慢把脸凑近了叶明柯耳边,微笑着,轻声如细蚊地道。 “可惜啊,说谁不会。我怎么知道你真的会为另一个人的一只手就选择去死呢?” 叶明柯眼角青筋突然暴跳。 他毫不犹豫地突然暴起横空扑向赢隗的左侧。 扑向一把原本无声无息,直到迎上他才突然爆发出一道宏大剑气的飞剑。 而在他的身体拦住的后方,是抱着被扭断的手臂还在疼得发抖的方五。 “不好!” “赢隗!” “住手!” 这一切发生兔起鹘落,其他几个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大惊地呼喊,几把飞剑齐出,可是最快的那把剑九的秀气小剑,也还是差了几瞬。 “砰” 鲜血在空中绽放开来。 第二卷 人间卷 第五十章 人形雷光 叶明柯飞摔出去,身体重重地在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土痕,鲜血狂喷而出。 “赢隗,你疯了吗?” 李归凡拦在赢隗身前,防止他继续出手,对他大声怒喝道。 赢隗接回回转的飞剑,阴鸷的脸上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歉意。 “师兄,这不怪我,我可没有对那个小子出手,是他自己要撞上去,我可没有料到。我哪里知道他那么决绝、反应那么快。” “而且这家伙害死了小师弟,总不能直接揭过吧。” 他收回手中的飞剑,看向叶明柯方向,眼神依旧淡漠。 “你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个小子到底死了没有吧!” “好好管管你的疯病。你不要命,别拿师兄弟的性命开玩笑。我之后再找你算账。”李归凡冷冷地对他道,而后快步走向叶明柯。 “你一个凡人这样还没死啊?” 叶明柯躺在自己撞出的浅坑里,口中鲜血仍在不断涌出,他无神的眼睛看向上方,却只见到一张俏丽的脸带着好奇俯瞰着他。 身体很热,全身各处和五脏六腑都如同火灼般剧烈的疼痛。可是世界好冷,那双看着他的好奇的美丽的眼睛好冷。 像是一个儿童好奇地看着地面一只在水渍中挣扎的蝼蚁,天真、冷漠与残忍。 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眼神? 好讨厌这样的眼神。 意识在渐渐的模糊,连那些火灼一般的疼痛的也在远去,剩下的只有冰冷。 好讨厌这个冰冷的世界。 那些冰冷的恶心的恶意无时无刻地环伺在他的身边,让他感到窒息与无比的疲倦。 宋明玉伸出手,把他拉出浅坑。他感觉眼前隐约有人影晃动,而后是嘈杂的声音。 “咦,他身上居然没有剑伤?只是五脏被震碎了。” 这是那个俯瞰着他的女孩的声音。 “应该是他的剑匣挡住了,不然以老赢那没轻没重的剑气,估计也没有剑伤,而是一刀两断了。” “而且这个剑匣居然没有损伤,有趣的东西。” 这是那个剑九的声音。 他确实是在剑气临身的最后一刻蜷缩了身体,用背后的剑匣去扛那道凌厉的剑气。 叶明柯扑出去的时候知道自己死不了,而以他进食便可以疗伤的特殊体质。只要没死,他就可以活下来。 “明清师弟,灵药,给他最好的。” “让他尽快醒来,那个鬼随时可能出现,我们需要他。” 是那个叫李归凡的修士也来到了他身边。 而后有冰凉芬芳的液体灌入了他的口中,他能感受到那些液体化成了奇异的暖流流淌在他的全身。 “好像伤得没有预料中那么重,这个人的体质很奇怪。” “咦,怎么连一点灵药溢出的没有?” “等等,这个人居然全身七百二十气窍,居然一个都没有开。废到这么彻底的体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窍不通体质?这倒是神奇。不过对他们凡人来说,一窍不通和通了几十窍倒也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不能修炼的废物。” “哈哈,这倒是有利于灵药的吸收了。” 喂了灵药后,叶明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伤势在快速地好转,原本有些模糊的意识也在逐渐地回归,耳边那些忽远忽近的谈话声也渐渐起来。 过了不久,他徐徐地张开了眼。 “呵,小子,你运气不错啊。”一个长相有些酷似那个女修士的白衣修士,第一个注意到叶明柯的醒来,笑着说道。 “是你们运气不错。” 叶明柯面色清冷地开口,一下子把那个修士给噎住了。 叶明柯转过头,冷冷地看向远远站在人群后的赢隗道。 “现在,我证明了我的决意了吗?” 赢隗冷笑着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李归凡挥手示意打断了。 李归凡回过头看着叶明柯,面上依旧是和善亲近的笑容。 “小兄弟,我们小师弟的事已经揭过了。毕竟那只鬼原本就是跟着我们的,我们确实也有责任。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只要你答应尽力帮我们对付那只鬼。我代表我们所有人,应允你,从现在起,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人。这样可以么?” 叶明柯脸庞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真是……好讲道理的人呐。 “可以。但你们要明白,我的决意和我的威胁会一直不变。” 叶明柯清冷的目光看向所有人。 他的意思是,他依旧会赌上自己的命,维护他想要护住的人不受伤害。 他见那些白衣修士面容虽然冷漠,却没有人反对,默认了自己的要求。一直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些,但很快又绷紧。 这里不是有龙叔龙姨和许多或明或暗在保护他的无名小镇,而是只有一群视凡人如刍狗的修士和恶鬼环伺的险地。 而他,只有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那些依旧站在修士的后面,不敢上前的汉子,眼神有过一瞬的暗淡,但很快又变得坚决明亮。 “现在,你们把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叶明柯吸了一口气,感觉伤势已经恢复了许多。在地面上坐直了身体,对身前的五个修士道 “什么情况?”那个长相有些酷似宋明玉的修士摸着脑袋道。 “当然是鬼的情况。或者你们能肯定,只要我能提前确定鬼的存在你们就能杀死他?” 叶明柯冷漠地诘问道。 “不了解那个鬼,我怎么帮助你们活下来?” “明清,你先退下,我来说吧。” 李归凡对那个被叶明柯又噎了一下的修士宋明清道。 宋明清翻了个白眼退后了一步,这人看上去柔弱单薄,怎么说话那么冲那么气人,难怪赢隗想砍他。 “我们接触过几次那个鬼,但是对那个鬼的了解还很少。” 李归凡估计是不想让叶明柯总是抬头望着他太累,而且估计要讲挺久,所以也盘膝坐到了地上,平视着叶明柯,仔细地梳理思绪讲道。 “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们称它为鬼,只是因为那个诡异的东西的行动像极了人间传说中莫测邪异的鬼魂。” “但如果真是鬼魂倒好了。凡人怕鬼,我们修士不怕,普通鬼魂对我们造成不了多少威胁,除非是修炼有成的鬼修。” “那个东西是在三天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我们第一次遇见这只鬼,它先是像普通的鬼魂一样。倏忽出现,想要附体,却被我们的一个师弟挣脱,而后那个鬼现出了原形,我们可以看得见的原形,那个样子就像……就像一道像是一个人形的雷光,只是没有五官。” 李归凡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第一次听他讲述的汉子们与叶明柯脑海中都不由借助想象勾勒出了一道闪电活过来变成的人形的诡异惊悚的模样,还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它御使雷火向我们发出了攻击,但是那对我们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我们随意就把它摧毁了。然而……” 李归凡讲述到这里,宋明清与宋明玉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惊恐,显然是是回忆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那天晚上,那只鬼第二次出现了,依旧是附身不成功后化作人形的闪电。完全一模一样。我们修士感受一样东西不只是用眼睛,更重要的是气息。” “除了变得更为强大了一些。那气息真的一模一样,那只鬼,又活过来了。” “但那时候的鬼依旧没有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我们只是有些好奇,再次随手摧毁了它” “真正的恐怖出现在那只鬼的第三次出现。” 此时天色已经薄暮,昏暗的暮光中李归凡的脸笼在模糊的阴影里。 “第三次出现的时候,起初那只鬼的只是灵智提高一些,而且实力也比第二次出现增加了不少。” “我们那时候刚好遇见了其他的凶兽袭击,那只凶兽比那时候的那只鬼更加危险。所以我们没有把太多的精力用在对付那只鬼上面。那只鬼在我们多次击退它之后,逃逸了,我们也没有去追。” “恐怖发生在昨天午后。那只逃逸的鬼回来了。它第一次附体成功,直接杀死了我的一名师妹。占据了她的身体。而且这只鬼的恐怖程度大涨到一个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步。” “那一次,那只鬼在我们面前扑杀了我们多个个师兄弟。动用的手段包括直接肢体接触的撕裂,雷击、火烧,但没有再进行第二次的附身。” “那只鬼杀人的手段极其恐怖血腥,我们措手不及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归凡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他的声音沉稳,对于那只恶鬼杀人过程的讲述也极其简略,只是讲了它杀人时的方式。 但在这只鬼随时可能出现的黑暗里,围坐下来的众人与修士之间都靠得极近。 每个人都忍不住心中的恐惧,眼前仿佛都出现一片幽暗的森林,一个原本非常熟悉女子化成了一个闪着雷火的恶鬼,在丛林中将自己的伙伴一个个撕裂、雷击与活活烧死。 那是一片人间的鬼蜮。 第二卷 人间卷 第五十一章 算鬼 因为天黑了下来,那个叫宋明清的修士去附近找了些柴火,点起了一个火堆。 火光驱散了黑暗,但只驱走了人们心中些许的恐惧。 此时距离那个鬼上一次出现只不过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还没有到鬼一般出现的时间。 但那只鬼的阴影牢牢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在场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惧。 叶明柯脸上倒是没有恐惧,只是低着头,一边听着李归凡的讲述,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东西。 第一行字是:黑幕、人形雷光、附体 这是鬼存在的三种形态。 第二行字是:重生、附身、雷火 这是鬼的能力。 第三行字比前两行字要大许多,是:绝对不可让鬼逃逸! 这是面对鬼的禁忌。 他的心算与记忆很强,但是他有用打草稿来梳理思路的习惯。这是他在学天衍棋的时候,被龙姨用小山高的草稿纸喂出来的。 “归来后的鬼实力超出了你们的能够对付的范畴,那你们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叶明柯问道,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带给了身边的人些许的安全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了一些信任。 “是我用了启灵符杀死了那只逃逸后归来的鬼。”一旁的剑九淡淡地道,他或许是场中除了叶明柯之外唯一没有太多恐惧,能够保持冷静的人。 当然不远处那个抱着剑倚在树下阴影里,面容阴鸷疯狂的赢隗对鬼也没多少恐惧,只是半疯的他也算不上保持冷静。 “启灵符是门派中赐予我们弟子保命的极其珍贵的符咒。不需要用灵力驱动,只需要用勾动其上的精神烙印便可以激发。威力巨大。” “我们中除了剑九师弟有一枚,也就只剩下我有一枚了。” 或许是叶明柯平静且清晰的思路让李归凡对这个奇异的凡人抱有了更多的希望,他在讲述的时候十分的详细。 “剑九师弟用符咒摧毁了那只鬼之后,我们害怕那只鬼再次出现。御剑疾飞了一天,但是即便我们远离了之前遇见鬼的区域,昨晚那只鬼还是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鬼第四次出现,附身杀死了我们中的一人后,被我们摧毁。” 叶明柯想起昨天晚上在天空中看见的几道明亮的剑光,可能那就是眼前的这些人。 可惜,虽然他昨晚就有所警觉了,但是最后还是遇见了这些修士,陷入了一个极其凶险的局面里。 “那一次后,我也像你一样开始想要从鬼的行为中总结出鬼的活动规律。” 剑九这时开口道,他看了叶明柯地上写出的字一眼,知道眼前这个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和自己的思路很接近。 他看向叶明柯,淡漠的瞳孔中有见猎心喜的亮光。 “我从鬼附身袭击人中找到了一个共通点,就是鬼每一次附身攻击的对象,都是我们中修为最弱的那个人。所以我提出了一个猜想,鬼附身的是我们这群人中修为最弱的那一个。” 李归凡接着剑九的话说道。 “剑九师弟的猜想在今天黎明鬼出现的时候,被验实了。鬼第五次出现,附身了我们中修为最弱的一个师弟。可惜我们即便有所准备也依旧救不了他。” “不过剑九师弟事先在那个师弟身上设了一道秘法,截取到了鬼的一缕纯粹气息。” “所以剑九师弟的启明剑现在可以提前预警鬼的出现。” “而鬼第六次出现的时候你们都在场,我便不用再复述了。” 叶明柯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正在剑九披散的长发间亲昵穿梭的那把秀气小剑,而后闭上了眼。 今天鬼出现时印在他脑海中的一幕幕重新浮现。 那个扑下来死死抓住方五手臂面目狰狞的白衣修士,剑九的秀气小剑、剑九的屠鬼剑阵、鬼的附身、鬼的气息、鬼的逃逸。 他亲身感受到的一切和刚才听剑九和李归凡复述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交互印证。 他睁开了眼,开口说道。 “第一,鬼的附身的最弱定律经过了至少四次验证,基本可信,包括方五,论体质来说他应该也是我们中最弱的那个人。” 正低着头按着自己刚包扎好的手臂的方五,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一哆嗦抬起自己瘦长的脸来。 他瘦长的脸带着青黑色,深深的凹陷进去,一幅凡间酒鬼的模样,而且双目浑浊呆滞,只能看到惊惧之色 场中也有几个人把目光转到方五的脸上。这个被酒精掏空、胆小如鼠的酒鬼,虽然比刘老憨的年纪小些,比还未成年年的叶明柯和竹竿体格大些,但的确很有可能是场中体质最差的人。 他看到众人呆愣的目光,过了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巴,瞳孔中的惊惧之色几乎都快溢了出来。 “那鬼……下次下次还是找我?” 他瑟瑟发抖,身体吓软得几乎连坐在地上都做不到,要倾颓下去。 “安静。你如果已经害怕到不能思考和应对。就都交给你身边能应对的人,不要拖后腿。” 叶明柯的话语被打断,转过头眼神严肃冰冷地看向方五。 但他的话明显没什么用,还是吊而郎当的宋明清拍了一下这个快吓尿的凡人的肩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方五眼中仙人带来的巨大恐惧才让他闭上了嘴。 “最弱定理还有待补充的是,鬼只是优先出现在最弱的那个人身边。如果鬼在第一次袭击失败,旁边又还有能够附身成功的人,鬼也会袭击那个人。” “这就是今天鬼附身的情况。” 叶明柯说完,在火堆旁的沙滩上写下了了新的两行字。 “附身成功不可逆。” “鬼附身优先袭击最弱的人。” 而后,他另起一行,通过询问李归凡鬼出现的具体时间,划定了一个区间。 鬼出现间隔时间最短的是四个时辰,最长的七个时辰。 这个区间除去了那只逃逸后了一天多后归来的鬼的时间,只是计算鬼被消灭后重生的时间。 最后,是鬼的实力。 叶明柯抬起头,看向了静坐在火堆旁的剑九,问道。 “如果把你们第一次遇见的鬼的实力划定为一,那么你们之后遇见的鬼是多少?” 他这这句话问得有些跳跃与突兀,李归凡和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剑九伸手用灵剑直接在叶明柯身前的沙滩上写下七个数字。 一,七,九,七十七,二十、二十七,三十九 叶明柯看着那行数字直接陷入了深思,皱着眉头,手上握着的树枝在空地上写划着什么。 “这是什么?”宋明清伸长了脑袋看着那行可以说一点规律也没有的数字,好奇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能回答他的两个人都在看着地上的数字。 “你想用算法推演出鬼变强速度与出现时间的规律,找到导致鬼出现的起始数和影响鬼实力与出现时间间隔的变量。” 剑九看着叶明柯在地上的推演道。 “你的算法用得没错,但是我之前已经推算过了,没有一个模型能够符合。” “那只鬼的行为好像基本就是随机的。” 叶明柯没有回应他,而是又换了一片空地开始继续推演。 “这又是什么算法?不对,你已经换了七种算法,竟然有我没见过的基础算法?”剑九看着叶明柯的推演,目中灵光闪耀,有些惊讶。 剑九写下的数字是把那只鬼第一次出现时的实力作为一个基本单位一,用这个基本单元大概量化每一次出现的鬼的实力,中间那个突兀增大的数则是那只逃逸归来后的鬼的实力。 叶明柯用这些数字尝试着想要和其他的因素建立起模型,但正如剑九所说的,这些数字仿佛一点规律也没有。 “不是时间,至少不完全是时间。不然应该是渐进的,即便是跳跃性的增长,那么增加的速度也应该是越来越快,所以不符合。” “也不是地点。” “无关气候。气候,都是大雾天气算不算?” “或者是战斗持续的时间?” “不对,应该是消耗,每一次杀死那只鬼都要耗费比那只鬼拥有的能量要高的能量,所以会一直增长。” “但也不对,消耗最大的应该是摧毁那只逃逸后归来的鬼,但是第二次出现的鬼的能量远远低于七十七,只有二十。” 叶明柯没有回答剑九的问话,而是自己一个人一边低语,一边继续写划着,剑九好像也被触发了什么思路,右手手指屈伸不定,也在运算着什么。 但是最后两人无奈地都停了下来,看了彼此一眼。 “不行。”叶明柯停下树枝道。 “建立不起模型,没有规律。”剑九也收起屈伸不定的手诀道。 “你们两个呆子,算了这么久到底有没有方法,现在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宋明玉第一个忍不了这两个打哑谜的人,鼓起嘴巴催促道。 叶明柯看着剑九:“算不出来,便只能靠碰运气了。两个方法。运气好,至少不用有人死。” “你也想到了。”剑九也看着叶明柯道。 “除了被吓傻的傻子之外,想到那个正常人都能的吧。”叶明柯丢掉手中的树枝,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后背在脑后,淡淡地道。 “问题是在恐惧中大部分人都不如正常人。”剑九道。 “你们两个呆子,到底想到了什么?赶快说出来。”一旁的宋明玉听得心痒痒的,张牙舞爪地道。 第二卷 人间卷 第五十二章 生死前夕 “没有数术支撑,只剩下两个纯靠运气支撑的方法。” 叶明柯把目光转到剑九的脸上道。 “你先说第一个,我说第二个” 剑九伸手拢起遮在自己眼前的长发,甩到身后,露出一双饶有兴致的深邃眼睛看着叶明柯说道。 一旁的宋明玉一脸震惊地看了一眼剑九,又看了一眼叶明柯,差点把灵剑都给掰断了。 但这两个明显没有都没有去注意她,只是看着彼此。 “第一个方法是趁我能够确定鬼隐匿时的存在,由你们攻击它。看隐匿状态的鬼是不是可以直接被消灭。” “但你们之前都没有接触隐匿状态的鬼,所以这个方案能不能成功完全没有把握。”叶明柯坦然地道。 “第二个方法是,趁那只鬼的实力可能还没膨胀到我们难以对付的时候,尝试封印它。但鬼能不能封印,如何封印,也都是未知数。”剑九续道。 说完剑九停了一下,看着叶明柯,叶明柯的第一个方法确实就是他想到的另一个方法。 “你很不错。” 他笑,看着叶明柯的眼神很亮。 “你也很不错。” 叶明柯也看着剑九淡淡地道。 他的第二个方法确实也是剑九想到的那个,两人不谋而合。 “你的剑匣也不错,我挺喜欢。要不借我玩玩?” 剑九看向叶明柯背着的剑匣,嘴角的微笑渐渐勾起一个危险而锋利的弧度,声音清冽而带着寒意。 “你的剑也不错,要不也借我玩玩?”叶明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敌意,冷眼看着他的身上的飞剑,针锋相对地道。 两个人,一个身上是一尘不染的白衣,一个身上是沾满尘土的布衣,但是目光相逼的两个人,气质却有着惊人的相似的地方。 像是两柄同样清亮锋利的剑。 可惜剑对剑的兴趣,往往只有斩断另一柄锋利的剑,来证明自己的锋利。 “那我们接下来就只需要等那只鬼出现了吗?”李归凡觉出两个人之间随着对彼此兴趣而浓烈起来的敌意,打断了他们,把话题拉回来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不能在鬼处于隐匿状态的时候摧毁它,那么鬼附身必然会杀死至少一个人。” 叶明柯与剑九两个人交锋的目光移开,叶明柯转过头看着其他几位白衣修士道。 “这个对我们来说不成问题。”处在人后的赢隗冷笑道。 在场许多人都下意识把目光看向方五,方五一张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根据剑九发现的最弱定律,下一次鬼出现的时候最有可能的附身对象依旧还是体质最差的他。 “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别拿我的人去送死。” 叶明柯听到他们的语气与看到他们反映,知道这群人特意找上他们这些凡人,就是想用他们来替死,脸色寒冷了下来。 “我有解决的办法,找一只濒死的活物,带在我们身边,可能就能够解决鬼附身杀人的死局。” “好,用活物替代,这个想法倒是简单,也有可能可以成功,我们之前倒是没有想到。” 李归凡不愿意激怒性格刚烈的叶明柯,笑着打圆场道。 “不,这个方法你们早就想到了。”叶明柯冷冷地道,“只是你们用的活物是人!” 此时距离鬼上一次出现只过去了两个时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时间段。 众人对如何应对鬼已经初步有了个方向,便开始定下各种细节,包括剑九的启明剑预警,叶明柯的确定鬼的所在,如何攻击隐匿状态的鬼,攻击成功之后怎么办,攻击失败之后怎么设法囚禁鬼等等。 一步步安排下来,只花了两刻钟。大部分是李归凡主导安排的。 而后赢隗和宋明清两个人入林子里抓野兽来应对鬼的附身,刚才充满话语声的沙滩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他几个修士开始盘膝打坐,趁着鬼还没有出现的时机尽可能恢复真元。 而李翰等几个凡人,原本就跋涉劳累了一天,又在仙人的威压与恶鬼的威胁里神经受尽了折磨。 此时李老憨、方四、竹竿、方五、赵元等知道反正恶鬼来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干脆倒头下去想要大睡一场,特别是一直瑟瑟发抖的方五,睡得特别快,像是终于把自己吓晕了。 只有李翰没有睡意,坐在火堆旁,目光复杂地看了叶明柯一眼,带着深深的内疚。 他原本是这支队的领袖,却在这支队伍面临着灭顶之灾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能够做的都没什么意义。 叶明柯垂着眼坐在一棵树后,他知道李翰在看他,也知道李翰在想什么,因为他和他一样,明明没有能力却突然背负起那么多个人的生死,面对着强大到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敌人。 他不怪他,他知道他对付不了那些仙人更对付不了那些鬼。但这不代表他赞同他什么也不做的行为。 有没有意义,总要做了才能知道,看的也不止是结果。 他想起帝主那伟岸浩瀚无边的威严和叔斑白的两鬓。 你是不是一直也在面对着一个你拼尽了性命也打不开的死局? 你不曾退让,我也绝不会放弃的,叔。 他在心里默想着,汲取到了更多的勇气,来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他突然睁开眼,见到赢隗手里拖着一只受了伤沾了许多鲜血的山羊,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笼在阴影里的面孔依旧阴鸷,目光森冷。 “他叫秦归真。” 他缓缓开口道。 他没有说那个“他”是谁,但叶明柯还是很快就明白了那个“他”指的是今天死去的那个修士。 “他和我不是同一脉的师弟,也不是同一个修真家族。但他是我朋友,我仅有的几位朋友。” “他们都说我是修炼出了岔子成了疯子,我不知道我疯没疯。” “我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在我眼里,他原本有可能活下来,是你抢走了这个可能,所以你该死!” 他看着叶明柯,冷静与疯狂不和谐地并存在同一张脸上,显得他更加的诡异与疯狂。 “所以,你会死的,那个叫方五的也会死。不管你们逃到哪里。” 他冷笑着看了一眼叶明柯,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昏睡的方五,转身拖着那只沾满鲜血的山羊离开,身后留下一道刺目的血迹。 叶明柯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逃过了第一次杀劫,又要面对恶鬼,即便面对恶鬼之后能够活着,也要面对一个疯子,面对完疯子后呢? 好多好高连绵无尽的山,但没摔下来之前,总要爬上去。 要我死的,先要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叶明柯的眼中同样闪着冷锐的锋芒。 寂静的场中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午夜来临。按照鬼之前的活动规律,现在鬼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原本就睡得浅的众人渐渐都醒了过来,胆小的方五又开始在那里低声抽搐哭泣。 那些打坐的修士,也有几个不敢再入定,而是警惕着四周。 宋明玉最后一个从入定中醒来,伸了个懒腰,而后有些愤愤地道。 “这个鬼地方,真元消失的速度比平时快,恢复起来还比平时慢,真是见鬼了。” 她刚醒来口无遮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大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向她看了一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而后捂住了嘴巴,也安静了下来。 而看不见踪迹的危险就在这安静与压抑里发酵 午夜后,海滩上的雾气更加浓重了,在雾气里熊熊燃烧的火堆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帐。 火焰的光亮被雾气遮挡阻隔,映在火光中的事物都变成僮僮的鬼影,随着偶尔吹过的夜风摇摆扭曲着。 五个时辰已经过去了,鬼之前的六次出现里,在间隔的第五个时辰里出现过三次,所以这个时辰可以说是最危险的一个时辰。 此时的人群,分成了三部分。 一个是预防普通活物不能作为鬼的附身目标而被隔离出去的方五。 一个是站在那只残羊身边随时准备把残羊投掷出去,替换鬼的附身目标的宋明清。 原本负责这一部分工作的是赢隗,但是鬼的方位是叶明柯确定的,宋明清担心叶明柯趁机报复赢隗,所以强烈要求替换了赢隗。 而最后站在一起的一部分人,四个修士为外围,叶明柯在中间,剩下的几个凡人在后边。 不安不祥的气氛笼罩着众人。 残羊的哀鸣与方五的的哭泣低低徘徊在幽暗的夜色里,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此时时间的流逝仿佛是有着质感,清晰可辨的,那就是每个人自己清晰的心跳。 剑九低着头把玩着手中又重新涂满金色血液的秀气小剑,宋明玉抓着剑九的衣袖几乎要贴到剑九的身上,赢隗依旧抱着剑倚在树干上,李归凡面色愁苦凝重地紧紧望着前方。 而叶明柯坐在火堆旁,微垂着眼睛,细微的风声、岩石的质感、雾气的涌动……四周海量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中,一次次甄别。 等待着,等待着鬼的来临。 第二卷 人间卷 第五十三章 有剑名九 所有的人的心都像绞上了弦的弓弩,蓄势待发,等待着鬼出现的那一刻。 但一直等到众人都感觉心力衰竭,等到天空大亮,天光洒落,那只鬼都一直没有出现。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转眼已经过了鬼之前出现过最长的间隔时——七个时辰(中的时辰是古代的时辰,一个时辰=两小时) 众人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只感觉到疲惫,连胆小的方五都哭累到住嘴了。 “这是搞什么?”宋明玉脸色有些憔悴,“啪”的一声把手中剑插到地上,疲倦地坐下。 “姐,你说有没有可能鬼已经被剑九师兄那剑阵彻底给解决掉了?” 一旁守着山羊、早就坐下的宋明清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小声说道。 “嗯……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是咱们家剑九出手,而且这次的招式还那么帅!” 宋明玉双手托腮作花瓣状、眼睛亮晶晶的,时刻不忘花痴的老本行。 “不过你又说错了,不是剑九师兄,是剑九姐夫!” 上一刻还是幸福状,下一刻宋明玉变了脸色,对着凑过来的宋明清一肘子就过去,压低了声音无比严肃地训道。 “哎呦。” 宋明清装模作样地后仰大作痛苦状,故意大声求饶道。 “好的姐,我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叫剑九姐夫!” 原本两个人说话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宋明清这一提高声音,连几个凡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许多人的眼中都带着笑意, 宋明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特别她喜欢的某个人的目光,白玉般的脖颈一直到耳垂一下子变得通红,脸也热辣辣地。 她“砰”的一声把额头碰在身前插在地面的灵剑上,挡住了自己双眼,就当挡住了世界。一边咬牙切齿低声地道。 “宋明清,你翅膀硬了是吧?” 剑九目光动了一下,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冷声道。 “别放松警惕,那只鬼依旧随时都可能出现!” “明清,休息够了,就回去你的位置吧。”李归凡笑着打圆场道 “好。哈哈,姐,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呢?”宋明清答应了一声,又笑嘻嘻地用肩膀挤了挤宋明玉,然后起身拎起了那头山羊,走向昨天布置好的那个位置。 一夜过去,叶明柯并没有放松警惕,虽然无法建立起鬼的数术模型,但是许多数据的蛛丝马迹都表明,时间明显是鬼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鬼没有在之前统计的区间里出现,很有可能预示着更加诡异的变化。 但此时安静的场间被宋明清和宋明玉这对活宝一闹,凝重的气氛仿佛像一个涨到最大的泡沫被人伸手轻轻点了一下突然就破了。 神经已经绷紧了太久的人都忍不住和身边的人说几句话,原本安静压抑的场中一下子有些嘈杂喧闹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闭着双眼坐在地上的叶明柯突然绷紧了身体,眼睛霍然睁开。 他脑海里就像凭空般突然多出了一片恐怖的黑幕 “坎位,一百三十尺!” 他冷静宏亮、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突然在场中响起。 刚放松了一下的众人大部分都没反应过来,但是剑九已经率先动了。 “铛”“铛”“铛”……他身边地面上排列插在地上的七把灵剑直接腾空而起,带起一道道在迷雾中煌煌如大日的剑光,炸入一个方向的地面。 落地的瞬间凌厉的剑气咆哮着肆虐开来,割裂大地,土木山石崩裂如雷霆,卷起扬尘浩荡。 鬼在不断移动,叶明柯报的也存在一定误差,所以昨夜他们制定细节的时候,选择的是大面积的攻击杀伤。 扬尘浩荡,剑气横空,土石飞溅。 一片动荡混乱的空间的信息量是一片平静空间的千百倍。 重新闭上眼的叶明柯忍受着混乱的场地中传来的汪洋般的信息带来的的痛苦,疯狂地寻觅着鬼的踪迹,闭上的双目由于神思的大量消耗留下了两行血泪。 这是眼睛中的血管由于大量的充血而破裂。 几个瞬间后,他重新在混乱的场地中觅到那一片大小没有任何变化的黑幕。 “还在!” 他嘶哑地低吼。 “坎位,七十七尺!” 这时赢隗和宋明玉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两柄灵剑出鞘,清澈的凤鸣与高昂的蛟吼之声在场中响起。 身上燃起火红光焰的宋明玉出剑,剑气炽烈如火,如一只庞大的火凰扑向前方。 而赢隗直接御剑飞击。如同层层波浪的剑气中墨绿色的灵剑如同恶蛟潜水,扑向恶鬼来临的方向。 “轰”“轰” 大地崩裂,土石飞散,滔天的剑气在地上轰出了数个深坑,冲天的扬尘弥散覆盖了整个场地的上空。 叶明柯只感觉大脑针扎一般剧烈地刺痛,他右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靠分散疼痛来让自己的头脑继续保持清醒与高速地运转。 “还在,还在。” 再一次捕捉到恶鬼踪迹的他低吼声中却带着一股疯狂的绝望。 “坎位,三十六尺!” 鬼已经无比临近,穿透了那么多层的猛烈攻击,他的速度与大小却根本没有变化。甚至连方向都没有偏移。 剩下的李归凡再次上前斩出浩大的剑气。 但叶明柯却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直接大吼着。 “弃羊!” 看不见鬼,也看不清场中形势的几位修士愣了一下,弃羊代表着他们的攻击根本对隐匿状态的鬼造成不了任何影响,要直接放弃之前的努力,强制转变鬼进入附身状态。 “弃羊!”只有剑九没有对叶明柯的抉择有任何怀疑,也直接大吼着命令道。 “坎位,十六尺!” 叶明柯再次大喊。 拎着残羊的宋明清就在叶明柯的坎位上,听到鬼已经如此临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全身寒毛竖起。 为了增加撞上鬼的概率,他奋力地横着提起残羊,笔直地推向前方,被推飞出去的残羊在空中翻滚,发出哀细的低鸣。 突然,残羊的低鸣声猛地尖锐起来,如同化作一个个锥子般刺入众人的耳中。 那只在空中翻滚的残羊逆反规则般地忽然在空中凝住了。 那个沾满鲜血的羊头缓缓转过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众人扯起一个人性化的诡异而恐怖的微笑。 宋明清看到那个恐怖的微笑反而松了一口气,但就在他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叶明柯突然睁开还在不断流血的双目,惊骇地向他大吼。 “快跑!是两只鬼!” 宋明清听到声音只来得及刚回过头看向叶明柯,突然一股森寒邪恶的黑暗迎面兜住了他,他感觉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突然变成了寒冰,眼前的世界突然间爬满了鲜血淋漓的裂痕。 而后轰然破碎爆裂。 而在众人惊骇的眼里,是转过头来却突然凝住的宋明清的双眼突然间诡异地充血,鼓胀出眼眶,而后爆裂成两个血色的窟窿。而后他全身青色的血管也一根根鼓起爆裂。 大量的血浆从他的全身各处翻滚喷涌着溢出,将他完全吞没,只剩下一个血色的人形。 如同昨日那个死在沙滩上的白衣修士。 昨日的噩梦、前日的噩梦、无尽的噩梦一重重一层层地绝望地覆盖包围淹没了他们。 “明清!” 凄厉呐喊的是流下痛苦泪水的宋明玉。 “明清!” 愤怒咆哮地是被宋明清替换下来、又失去了一个朋友的赢隗。 “艹” 还在流着血泪的叶明柯遗憾愤恨地一拳重重砸在地面。 而哭声和惊叫是方五等几个惊恐失措的凡人发出的。 那只鲜血淋漓,瞳孔中燃着幽幽蓝焰的山羊从空中一步步走到宋明清的头顶,恐怖的羊脸上,依旧是那个人性化的邪恶狰狞的微笑。 而下方那张依稀还能看出宋明清秀脸庞的血脸,也勾起一个带着玩味的狞笑,唇嘴颤动,那恐怖的尖利诡异的笑声再次回荡在雾气中。 这一刻,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同时感到交杂在一起的至顶的愤怒、恐惧与绝望。 恐惧到极点是绝望,绝望到极点是愤怒。 宋明玉与赢隗此时都抛却了一切的恐惧,只剩下燃烧着绝望与悲痛的怒火,凄厉地呐喊着向着恶鬼疯狂地扑了过去。 交错的剑气,火红的光焰,墨绿的飞剑与恶鬼的御使的雷火在场中轰然碰撞。 “按第二套方案来!” 李归凡还在想着之前定好的方案,在原地大叫着,但是此时鬼疯了,人疯了,场地也随着疯掉的人与鬼而疯狂颤动崩裂着。 剑九也不再冷静如机械地执行着每一步方案,他将遮在眼前的长发拢到身后,反手缓缓拔出一直负在身后从未出鞘的那把灵剑。 眼神冷彻如冰。 出鞘的那把灵剑不像之前斩出的那七把飞剑一样色彩华美,有灵光环绕,而是沉寂的铁灰色,如同普通凡间蒙尘后的长剑。 但一寸寸拔出这把长剑的剑九身上的气势却一丈丈拔高,如同一柄横亘天地的神剑将要出鞘。 他一步步迎着恶鬼走去,经过叶明柯身前的时候,停了一瞬,冷声问。 “是同一只鬼?” “是,没有两只,只是同一只。”脸上鲜血还未拭去的叶明柯看着前方的两个恶鬼的身影道。 “我会杀一个,留一个!” 他的话语像是冻着烈焰的寒冰,冰冷中带着被压抑将要咆哮的愤怒。 他继续迈开步伐,直接走入前方肆虐的雷火与剑气中,身后的那把铁灰色的长剑完全出鞘。 此剑。 剑名九。 九为至极。 九为他之名。 他为世间之极。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