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云深雁归来》 第一章 荒山野岭狭路逢 眼瞅着天将明,顾小天不由暗暗着急,接连着打马挥鞭,恨不得再快点,好天亮前赶回庄子,可偏偏还是遇了点意外:“三哥,前面横了个人,不知死活。” “压过去。”马车里传来冷漠的回应。 车里的人名曰顾宴,是大齐国的三皇子,及冠后分封于楚地。楚王素有闲名,爱美人,广为人知的当属其督造的逍遥泉庄,专门用于招徕受宠的女子。 此间美人自然不为外人道,但传言还是很丰富的。比如泉庄里有一金屋,屋里的一应物品全是金子制的,连女子的小衣都是金缕。 然而比传言更丰富的是,楚王顾宴的经历。比如曾有柔弱女子倒在他的车马前,被善良的楚王抱起纤腰送去医馆,最终入了王府的后院。这件事之后,楚王车马路上常有人晕倒。 不胜其扰的楚王临时起意,命令属下直接压过去,奈何执行起来出了点偏差,颠簸之下磕蹭着了头皮,一点点刮擦而已,恼火的楚王将那女子许给了路边的乞儿。至此,碰瓷的终于消停了。 这不,一听说压过去,驾车的顾小天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可不敢颠簸着车里的主儿,拉紧缰绳缓了下来,正打算绕过去,眼的余光意外瞥见旁边黑幽幽的矮树灌丛里一抹寒光。 “护驾!周围也有埋伏。”他压低声音,说着从坐垫底抽出藏刀,掩在袖下,谨慎的盯着地上的人,又朝车后的十二人亲兵小队打了个手势。 荒郊野岭拦路的情况本就可疑,既然是埋伏,躺地上人当是活的,且狡诈多端,意图等人近前,一把匕首或者药粉来个突袭,他才不会犯糊涂。 “敌不动,我不动。”顾宴声音一派四平八稳,可见没少遇到这等事。 顾小天自以为理解了顾宴的意思,便停下马车,将注意力放在的地上的人身上,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着周围埋伏的人出动。 然而,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树丛里的人也没动。 寂静的山林,只剩俊马不耐烦的哼哧声。 树影里伺机而动的蒙面人也禁不住咒骂:“奶奶的,哪里来的疯子!” “真他娘邪性!挡陷阱前面就算了,还赶上楚王车马到这儿。” “大哥,楚王已经警觉,援兵一至,咱们只有送死的份,要不撤吧!” “怂货!一对一咱不见得输,拼他娘的!反正以楚王的秉性,逮住了,咱也没有好果子。” “就是!来都来了。” 王二武恨恨的瞪着车马,有些犹豫,他手下弟兄虽不至于草包,但对上楚王的亲兵,使下三路的手段都不能全身退,何况硬拼! 为了自己复仇,兄弟们讲义气,愿意搭上性命,也算你情我愿,但得牺牲的有价值才行。 他很不甘心,却还是决定放弃,领十来号人麻溜的撤进了身后的林子。 这边顾小天当示意亲兵去追,见地下趴着的人毫无反应,不由眉头一挑:“喂!地下装死的,你同伙都走了,你还不撤?” 顾小天亮出刀,下车谨慎的近前,踢了两脚,半晌还是没动弹。 顾宴听了,也拉开帘子,看了过来。 被称疯子的程云深,刚才从坡上连滚带爬下来,累得力竭不说,正碰到脑袋,晕头转向,不知知今夕何夕。 瞑目之前听到声响,以为被人追来,不禁悲从中来,想着跑不掉,昏死算了,反正以后世间真的再也查无此人。 不料想,被顾小天用刀划破指尖! 疼,是真疼啊! 疼的程云深一个激灵,昏不下去了。 然而身子没跟上意识,只微微缩了下手指,动作不甚明显。 这在顾小天看来,血珠渗入泥土,人还是没啥反应。 十指连心,这都不动,要么是忍耐力惊人,要么是有更大的图谋,除去这两个可能,只能是......真的死了,或者晕了。 顾小天迟疑着,一边横刀防备,一边用脚将人蹬翻过去。 “啊!”被指头疼醒还迷糊的人,紧接着迎来锥心之痛。 尖叫破空而出,程云深疼的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下意识挺起躲避。 竟是女的?穿成这样,怕不是个叫花子。 顾小天一怔,再看她这动作,才留意到掩在草下的铁蒺藜。 他毫不怀疑自己听见了铁刺扎进皮肉的声音,拿刀扒拉了一下乱草,仔细看,旁边还有几个新挖的深坑,眼见坑底也铺了一层铁蒺藜。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这一茬,以他驾马速度,马蹄踩到铁蒺藜上,势必惊马,连人带车滚进坑,后背不觉隐隐感同身受的刺痛。 蠢成这样的敌人,除了眼前这姑娘,也是没谁了。 如果她是敌人的话,也不好说,毕竟这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沾着血。 或者她图谋他车里的主儿,这可真算下了血本。 但也不一定是姑娘,穿这种肥宽粗布花衣,可能是个妇人。 胆够肥的,一介妇人竟敢来撩他家王爷? 无知! 逍遥泉庄里哪个不是正经人家二八的花儿。 顾小天胡天胡地一阵乱想,当然他也就心里打转转,要让顾宴知道,不脱层皮才怪。 他一把将程云深拽起,缴了她手里的匕首,押到了顾宴的车马前。 押形容的并不确切,毕竟程云深感觉自己在被拖行,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心底涌上一股绝望:“这么努力,还是没有逃掉么!” 绝望到就算被松开手,她直接瘫在了地上,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疼痛。 被拐卖进大山后,这已经是她第四次逃跑,结果一次比一次难,就算这一次她抱着必死之心,往更深的山里跑,竟然还是输了,思及后果,身心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爷,怎么处理?”天已经明了很多,他们必须快点赶回去。 顾宴略作沉吟,问道:“这位姑娘,可识得刚才那群匪人?” 顾宴说话温柔起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刚才说“压过去”时的冷漠。 其实细数起来,被他策反的姑娘还真不少了。 顾宴嗓音实在是好听。 第二章 良善需对善良人 程云深近来听过太多底层贩子粗哑的声音,整个人顿时一愣。 她刚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坏境,一瞬间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搭救,但身上的痛感又提醒她,刚才受过怎样的粗鲁对待,心里惊疑不定。 她缓缓的抬起头,问:“你是谁?” 顾宴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 程云深此时一身血污,长发遮面,很难让顾宴有什么好感。 然而那双慌乱的眼睛透出的清冷,却让他很欣赏。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在弱势危险境地被问,都会否认或者急于撇清。 她却问,他是谁。 假设她的反应都是真的,不认识他,跟那些蒙面人也不认识,这最好。 就算是故意接近他的也没关系,反正,他善于放长线。 “路上说,你受伤了,先上车,回庄子让大夫处理一下。”顾宴绅士起来,很体贴,很周到。 抬眼见车,既不是二轮骡子车,也不是四轮的......云深有些凌乱的盯着古朴的车厢和车前的高头大马,然后眼神落到了顾宴的衣服上。 她后知后觉的瞪大了眼睛,不禁捂住嘴巴,将所有疑问咽了下去,艰难的爬上马车,坐在车厢外顾小天旁边的一角。 可是后背实在疼,程云深不敢靠在车厢上,只得紧紧扣住车边,尽量缩着身子,然而手指也疼,说不出的煎熬。 就算知道自己的伤来自马车上两人,她也不敢表露分毫不满,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陌生的人,陌生的地。 只要能离开这深山老林,她等得起。 显然,她也只能等。 晕车,大概就是程云深现在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再这么颠下去,会因失血休克,从这一方边角之地滚下去,万一压到头,大概会死的很惨。 虽然近一个月,她设想过太多次,自己的惨状,无数次怪自己心太软,带那个讨饭的老人进了旁边的小饭馆。 当时,本想给点钱就走的,却因为老人三言两语,说什么怕被店家赶出来,鬼迷心窍一般就被说动了。 她想进去付个钱,几分钟的事,结果再醒来就一直迷迷糊糊,辗转进了不知道哪里的山沟沟,还被卖给了个二傻子。 她无数次想,那天绕道走开就好了。 前一天已经通过了毕业答辩,就要离开那座令她伤心的城市。 偏偏,烂好人。 不,那不是做好人。 那是傻啊!毫无警惕之心! 如果有被施舍还提条件的,只能是那人不值得施舍,一定要离得远远地! 跟那个追她两年,临毕业却另攀高枝的渣男一个德行。 她不忍心他为她付出,同意了交往,又怎么样,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败给感性的低情商,只能证明不值得。 可这不值得,她搭上了什么才明白,只有她自己知道。 要不是本性里的乐观坚强,她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这一个月里,她越发的冷情,看人看事,考虑的出发点无非钱、权、人。 那个老人和贩子要钱,二傻子和渣子要人。 想来想去,原来身体本身,在某些人眼里就是资源,甚至在罪恶的眼睛里,看到是移动的金库。 可对于大多数的女子,那是底线。 所以悲观的潜意识里,她才会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事实呢?大有可操作空间。 程云深最近时常想起鲁迅先生那句:“我所不能理解的有太多,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的。” 而她经历了这些时日,却时常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程云深强撑着精力,既没有试图打探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 行了约半里路,程云深见两队铁骑,踏马疾驰而来,至马车前停下,约二十数人整齐下马,随当先一人跪拜:“路明参见王爷!王妃发动,请王爷速归!” 程云深得了三点结论:一,这不是片场;二,车里的人是王爷;三,王妃快要生了,要王爷快回去。 顾宴他走出马车,视线略过程云深蹭在马车上的血迹,眉头微皱:“前路半里,注意沿途标记,你带人往西南方追,其他人随我快马回庄,小天护这位姑娘随后。” 顾宴长身玉立车头,接着有亲兵牵过备用马,身姿潇洒的跨上马。 程云深望着顾宴驾马而去,收回视线,对上顾小天探究的目光,她扯了个极难看的笑:“你们王爷,挺好看哈。” 顾小天上下打量程云深,目光十分鄙夷:“英雄救美这一招,小爷我见多了。你?算了吧!” 仿佛她远远看一眼,就脏了那高贵的人似的,程云深不由气结,谁稀罕! 顾小天目转前方,猛地一拽缰绳。 马车颠簸,碰着伤口,疼的程云深倒吸凉气。 “我指尖上的伤,你划的。”程云深觉得很委屈,不是传说说有性别优势的么? 顾小天继续驾马,他向来做他该做的,才不会有愧。 “我后背上的伤,也是你弄得的......”程云深继续放低姿态。 顾小天转头,见程云深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鬼样子,一脸鄙夷:“收起你的心思,傍不上王爷,想来招你天儿爷?我才不会给你退而求其次的机会!” 顾云深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笑得伤口疼,却掩不住心底的开心,她想她是真的离开了那个魔窟一般的村子,不由语气轻快道:“小天兄弟,你想多了,我就想让你驾车慢点,我快散架啦。” “谁跟你兄弟。”话虽这么说,顾小天还是慢下了车马,还挪了挪身子,离程云深尽量的远了点,不知道是在怕什么。 得益于顾小天见过太多往顾宴身上扑的女人,就算躲不掉,可起码人长得精神,吃亏也就算了。眼前这女人,在顾小天眼里就有点神经有问题了,正常女子哪有跟陌生男性开口称兄弟的。 程云深见地方大了,便寻了舒适点的姿势侧趴下,虽说还是疼,也不那么舒服,好得有了着力点。 她也知道马车里面舒服,但她知道,那不是她能进去的地儿。 第三章 云深莫问归来处 车马悠悠,程云深盯着湛蓝无尘的天空出神,虽说是人难归,想什么都无可奈何,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是有点想跟人说话的冲动,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顾小天说话。 “喂!告诉你一下,我叫程云深,莫问前程的程,云深不知处的云深。”本着雁过留名的想法,程云深对着此间遇到的第一个人说起自己的名字。 又道:“反正你伤了我,就算不负责,你也得稍微照顾着点我,对吧,要不是我,受伤的指不定就是你了,我还帮你们赶走了匪徒,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顾小天没吭声——谁是匪徒还不一定呢! 不过竟然还自报家门,也是稀奇,堪比话本里“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的强盗了! 程云深也没指望顾小天说什么,毕竟她自己都不再相信人的良心,想起刚才他对她避之不及,便起了报复的小心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搭了你们的车马,无以为报......” 第一面就以身相许!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凭她不清不楚的身份,若有牵扯,以后被主子清算就麻烦了。 顾小天突然勒停马车,瞪着程云深,想着怎么开口划清界限。 程云深突然被顾小天的急刹向后仰,差点又碰到伤口,忙开口解释:“我就想说替你们王妃拜拜,愿她母子平安,你有意见怎么的!” 顾小天被堵的无言以对,默然回身驾马。 沉默许久,程云深以为她把话聊死了,却听顾小天说:“记得还愿,这是王爷第一个孩子,他很高兴。” “好。”程云深有点意外,顾小天终于回话,正好她也想拜拜,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啊!什么爱情、善良都不如活着实在。 “另外。” “嗯?” “我叫顾小天。” “嗯,我记住了。” 听到顾小天的名字后,程云深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踏实感,像是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许可,眼睛顿时一阵酸涩。 她仿佛很久没跟人说过正常的话,先时故作冷静,而后惊喜,再过后开始不安,通过言语尝试着缓解,终于在此刻,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精神一旦松懈,人的情绪就会汹涌的释放。 程云深伏在车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花八千块钱买你来是给老王家传宗接代的,再咬我儿一口,把你满口牙一个一个钳下来!” “呸,你就是个老王八!” ...... 她怎么没学点骂人的话呢? 不,有些人形动物就不该有人权!为了自己一点点小私小利,恨不得把骆驼的最后一根毛也薅走,临走还不忘压它身上一根稻草。 顾小天见她哭得实在可怜,简直是肝肠寸断,哭到后来都快没声息了,心里微微有点不自在,停下马车,进里面找到药箱:“你起来,我给你上药,包一下。不过先说好,你不能赖上我啊!” 程云深又气又委屈,她撑起胳膊,捋了捋头发,嘴硬道:“你睁眼仔细看看,就我这样,用得着赖你?” 好嘛,手指上的血糊了一脸,更没法看了。 顾小天嘴角一抽:“得,你美若天仙成了吧。转过来,我看看。其他还好,这个带钩的位置危险,万一我下刀子,你受不住疼,乱折腾,只怕立时没命。要不我打晕你?” “你莫不是想把我扔了,这荒郊野岭的。” “小人!你撑着点,我快点送你回庄子。” 等马车颠到了庄子,程云深已经没法欣赏它的气派了,失血有点多,眼都睁不开,只隐约听顾小天交代把人送去客房,再请大夫看一下之类的话,心里顿时放松了些许。 马车行了一段路,又听有人讲话:“天爷儿吩咐,李妈把人安顿下,再请大夫来看。” “天啊,这是......大夫都被王妃请去了,那可是紧要的大事,这可怎么办?” “先送屋里去呗,一车的腥气,少不得大刷刷,平白招了罚。” “快别多说!人还有气,伤的后背。翠禾,去柴房喊两个有劲婆子。柳枝,去看看还有大夫没。”李妈见了旁边的药箱子,一并拎进院里。 程云深只觉得被人托脚拽手的抬起,颠了会,便被趴放到床上。 不一会,便听那柳枝来回话:“嬷嬷,大夫都去了正院,连背药箱的小童都去候着了,合院没个人影,这人还行不行了,别死......” 李妈瞪了她一眼,柳枝连忙禁声,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嬷嬷,商统领打过仗,兴许会有些法子......就怕是正院知道了,不好交代。”翠禾说道。 李妈试了试程云深的鼻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那也得请!总归不能让人在咱们院没了。” 翠禾说的商统领,名为商正初,本家行镖,少有拳脚,早年从军剿匪,略有军功,一番提拔得入楚王府。 听这名字也算文雅,但说话实在武夫,长得也高大威猛。彼时,商正初正对一亲兵说:“哪个孙子,吃了豹子胆,王爷的车驾也敢拦?” “路副统领正在追,已生擒六人,但匪徒散入山林,林子太大,恐有漏网之鱼,特派人回禀,请商统领指示。” 商正初抬眼看着远处定慧寺的塔峰,略作停顿:“命姜英武带六支小队搜山,再增两队将匪徒押至别庄,交由冯四海审讯,摸清底细交给各县通缉。不主动归案,扣他老娘的,竟给老子添乱!” “得令!” 翠禾匆忙赶到时,正听到那句“扣他老娘”,吓得心肝打颤,低头作礼:“商统领,天儿爷交给李妈一位受了外伤的客人,这会大夫们都去正院候着了,可那客人血肉模糊,大家都怕的不知如何是好,奴婢听说统领本事了得,斗胆来您跟前求救。” 翠禾敢求到商正初这儿,也是有点底气的。曾有一次,商正初受伤,被临时安置在客院,她受李妈吩咐,给他缝过衣服,还得了他赞,说她针线好。 商正初听完,并没冲动的抬脚跟去救人,而是打量了一下翠禾,见她并未慌张,转头又问旁边护送王爷回庄的亲兵:“可有此事?” 第四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秉统领,那人挡在匪徒设障的路上,身份不明,王爷令顾小天带回。” 商正初大手一挥:“有信及时找我回禀!翠禾姑娘,快快带路。” 翠禾一听,唉吆喂,大统领竟然还记得自个,不由惊喜。 说是翠禾带路,可她走路怎及一个壮汉,简直是一路小跑跟在商正初后面。 商正初救人心切,抬脚就冲进屋子,一目之下,掩面后退:“额滴亲娘姥姥,怎么是个女的!” 商正初下意识的想,这山里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匪徒之流合该是个汉子,便没怎么顾忌,没曾想是个女的,又一想,似乎在情理之中。 不是女的,王爷怎么可能带回来。 可这姑娘若是王爷看上的人,就算是任她死了,也没人敢碰得! 这一退,正碰着翠禾,两人一个趔趄。 李妈连忙说道:“商统领莫怪!您是见过大阵仗的,事急从权,这人叫了几声不应,眼下再不救,怕是不好。” 商正初人粗心细,见李妈手里的精致花刻的药箱,问道:“这药箱哪来的?” “马车上,药箱就在这姑娘身边放着,许是小天儿爷准备救人用的。”李妈心知商正初在避讳王爷,不由神情恳切,试图说动他。 商正初略一思量,当即说道:“这姑娘身份不明,与在逃的匪徒有牵扯,须得救醒才好问话,快去准备针线、白酒、热水、棉布、火盆。” 翠禾忙去准备。 柳枝脸上惊疑不定,拉了一下李妈的袖子,悄声道:“她,她是匪徒?” 李妈挣开柳枝,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是匪徒才救的正该,揪出匪徒余党,护卫王爷是我们的本分!” 商正初听言,有些诧异的正视了李妈一眼,指使柳枝道:“你去护卫营找宋青河要两个兵来,就说我要的,守在院门口,别让匪徒跑了。” 就这样,还跑得了? 柳枝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的快脚出了门。 商正初近前一看,这姑娘后背深扎了三个铁蒺藜,腿上也有两个。铁蒺藜有四根刺,长数存,凡着地便有一根刺朝上,是军用极为常见的铁质尖刺的撒布障碍物。 寻常铁蒺藜揪出来,白酒清洗完,上药包扎即可。而这群匪徒用的铁蒺藜虽制作粗糙,却用心险恶,有的在尖刺处开了倒刺,须得下刀子割开。 很快,翠禾东西备齐。 商正初虽然随身带伤药,但哪及得上给王爷备的,他打开药箱,一一分辨,将用得上的药粉备在一旁。 商正初从腰囊里取出惯用的匕首,淋上白酒,在火盆上烤:“这姑娘命大!刺上没带毒,也幸好只扎了一个这种有倒刺的,不算深,还有这儿,避开了重要脏腑,要是再偏几指,再深几分,扎进心肝肺,太医也救不回来!” “你们两个,使劲摁住她手脚,千万别让她乱动。” 李妈年长不惧,紧忙上前,压住程云深的腿。 翠禾上前,正抻量着不敢下手。 商正初皱着眉头,将白酒倒手上,挑开一点破衣服,又对翠禾说:“等我剜出刺,你拿棉布摁住她伤口。” 翠禾顿时瞪大眼,来不及拒绝,又听商正初厉声道:“一定要快!” 她吓得忙转身拿起棉布,又回来按住程云深的双手。 只见商正初左手摁住止血,右手手起刀落,一插一划,一剜一挑,力道控制的刚刚好,铁蒺藜应声落地,上面只勾着一点点血肉。 翠禾赶紧拿布按在伤口上。 “啊!啊!啊!”程云深早就疼的死去活来,豆大的冷汗频出。 商正初吼道:“压住她!” 翠禾又忙不迭的用腿力压,制住疼的翻滚的程云深。 商正初将其他直钩铁蒺藜直接拔出,又在几处伤口撒了好几种药粉,扯过棉布粗拉的包扎上,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面无异色,丝毫不受程云深嗷嗷直叫的影响。 倒不是说他救人手法多正规,毕竟糙汉子应急包扎,讲究个快狠准,落下伤疤甚至感染致死都不是稀罕事。 这不,程云深直接疼晕过去了。 不用再使劲压着,翠禾颓然松开手,看了扎着裹尸布一样的血人,和近似案发现场的床,不禁吓得腿打哆嗦,瘫坐在了床上。 “等正院放人,再请女医来给看看,这药也不够,估摸很快会烧上来......”商正初见翠禾这样,愣了一下,笑了:“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翠禾抬头看他,眼中尚有些茫然。 李妈隐约看出来点翠禾的心思,但感情最怕剃头挑子一头热,何况人家还在王爷跟前听令,她一外院小丫头,身份哪能够得着,都说爷们爱俏姐儿,谁喜欢胆子大过天的。 李妈起身道:“小姑娘家哪见过这阵仗,就统领受伤那次,得您体恤,就见了个染红点的外衣,她还手颤颤了几天,今个儿要不是救人心切,她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叨扰您的。” 商正初愕然:“竟有这事?” “架子上有水盆手巾,统领先洗洗!且不说这人救不救的成,我们算是尽了心的,上面谁怪下来,也能有个说法。”李妈拽了下还未回过神的翠禾,小声叫她下床。 商正初手拿匕首在水盆里撩几下,清水顿时染红,映出翠禾清秀的面庞,在鲜红的水波中显得格外娇艳,他鬼使神差般,伸手在那倒影上略过,水柔的触感令他心神摇荡。 商正初察觉此举孟浪,不由一阵老脸红热。他蓦然抽回手,在衣襟上草草的抹了一把,刀锋上又一次映出翠禾的模样,他心慌不已,手一抖,差点没把匕首掉地上,拔脚冲出门去。 “商统领!”柳枝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候在门外。跟来的是两个新兵,脸上不见风霜,显得还很稚嫩。 商正初稳住脚,想起还有事,正色道:“麻烦姑娘将凶器收起来。” 屋里人听到,翠禾猛然站起身,拿起棉布将散落的铁蒺藜包起,正要出门,却被李妈一个拦下。 如此落魄形象,怎么出门见人。 若当真见了,少不得日后回想起来恼。 第五章 无情柳枝随风摇 柳枝见上面沾血,很不情愿接,却迫于李妈严厉的目光,捏起一小撮白的布,硬着头皮拎了出来。 商正初见来人不是翠禾,说不清失落还是挂心,总想问问人吓着没,不由烦心,眉头紧蹙:“你!收起来,抓紧送到别庄,交给冯四海,再回来当差。” 那小兵接过沾血的布包,一溜烟跑走。 商正初走出院门,见另个小兵还站里面,不知哪来的气:“你愣那干什么,屋里都是姑娘家,出来站这!” 柳枝回到屋里,跟着一起收拾残局,心里不服气,觉得李妈故意偏心翠禾,手下摔摔打打的。 李妈在她身后,冷喝道:“不想跟我做活了,等回王府,愿去柴房恭房浣洗房的,我不拦着,别折腾这院里的破桌子烂椅子!事出在咱们院,就该都沾点血,别想躲开了谁,领赏都挤挤地往前凑,若是挨罚,也没躲开的道理!” 柳枝知道李妈数落的是自己,急忙跪地磕头:“奴婢错了!” 李妈看着跪在地上的柳枝,并未从那张脸上看出怎样真的知错,想来不过是,还打算着跟她回王府,不敢惹怒自己罢了。 她是王府的老人,从宫里跟到宫外,又从京师跟来楚地,眼见顾宴从皇子到楚王,从稚子到成家业,等闲下面人这些谁不敬她三分。 要不是王妃以她没照顾好宋侧妃为由,打发她去客院,她又怎么会跟来庄子。可哪里是她没照顾好,分明是看不顺王爷夜宿侧妃的小院。 她还没听过,哪家皇子妃挺着肚子,放着好好地王府不呆,就因为听闻王爷外住逍遥庄,就跟着来的。 李妈自来看不上这出自孟家的王妃,一股子小家子做派,尚在闺阁里时,便名声不显。 若不是孟太后指婚,哪里轮到她孟芸溪在这楚王后院称王称霸,还将宋茜如,一个正经官家千金,逼得投缳。 想起那个已经故去的女子,李妈心中不平,冷冷的讥讽道:“你没错,错的是人心!你摸着良心问自个,她对你不好吗?你去别人跟前嚼舌根子,你这是给她递刀子呢!” 柳枝顿时心惊,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败露了,伏在地上,也不吭声。 李妈还想说柳枝点什么,比如人自私点没错,可不要把别人往明知的死路上推,比如你想往上爬,得有点自知之明......奈何人走茶凉,想了想有些索然无味,竟没得说了:“人心凉薄比人命还贱呐!” 一盏茶杯,哐啷一声,摔碎在地上。 翠禾也慌乱的跪下,低着头。 李妈扫了她一眼,她猜翠禾也是知道的,但是明哲保身,倒也不能指责人家有什么错。一股颓丧感涌上心头,李妈撑着胳膊,坐到座位上:“都起来吧,去给床上的姑娘擦擦身整整衣,怪不舒服的。” 翠禾忙扯起柳枝,又去换了盆水,端到床前。 两人悉悉索索的忙活起来。 李妈一旁盯着,见她俩做的不精细,眉头皱起:“哎哎,手脚轻着点!别动了伤口。嘴都发白了,怕是口渴,去拿条干净帕子蘸了水,给她润润。不行拿剪子剪,剪坏了给她穿我的。” “哪能穿您的,这姑娘看着身量年纪与我相仿,我去拿一身就是。”翠禾把手巾放入水盆,起身回房。 不一会儿,李妈便见她肘间搭着衣服,另一手持了把剪子,走进门行了一礼:“回嬷嬷知道,这中衣是新的,外衣是我阿娘旧做的,王府统一制的不好给姑娘穿。” 李妈颔首:“你有心了。” 柳枝扶程云深侧着身子,由于程云深的外衣单薄,大多因沾血的贴在身上,翠禾避着伤口又怕剪到肌肤,不由小心翼翼,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好不容易剪开,见着里衣,柳枝惊讶出声:“这亵衣好生奇怪!” 翠禾乍见之下,也羞红了脸。 李妈只留意了两眼,当即喝止道:“呔!非礼勿视!” 一通忙活完,俩人累的在床边摊坐了好一会。 看日头赤赤,竟已近了午时。 “你俩快收拾了!” 李妈起身打开开窗:“开一会儿就行,千万记得关上,床上那姑娘受不得风,再去燃炷香去腥味,厨房端饭来你们先吃,我往前边听听情况。” 边说着,她抽出一条帕子,包了几块桂花糕,叠好放袖里,又交代了几句:“生孩子,第一胎哪有快的,何况稳婆四五个,还有两个女大夫,那些医正医师都是男子,哪用得着都去候着,等过午再去请,大夫论什么男女大防,保住命要紧。” 李妈一路快走,到了二门,悄悄招呼看门婆子过来。 两人寻了角落说话。 那婆子凑近李妈低声说道:“你也甭去看,生出来还早呢,听里面说,摸着有点大。” 李妈心里一惊:“大了,怕是不好生啊!” “谁说不是,喊得那声音大的,我耳背都听到了,谁还没生过,忍忍疼,一咬牙就拉出来了。” “呸!怎么说话呢!”李妈啐了她一口,将帕子塞她怀里,低声道:“王姐姐消停些吧,再乱说话,小心又被人听去,罚你去更偏的庄子。这点心你拿着,怕是一早晨没顾上吃呢。” 这王婆子,原是顾宴的生母苏贵妃的婢女,从苏将军府入宫,早些年可比她得贵人眼,如今竟落到这等田地,多是因说话无遮拦。 王婆子被她说到短处,到底不再多言,打开帕子,胡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混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吃桂花糕。” 李妈等了一会儿,确实如王婆子所言,断断续续的传来喊声,她听着,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慌,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时不时抬眼张望,一边双手合十拜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那王婆子见她这样,低声不屑道:“你管她作甚!” 李妈眉眼冷冷瞪了她:“你也是王府老人,怎的这样说!王爷成亲五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多不容易,再说孩子总是无辜。” 婆子见李妈真的生气,也冷了下来:“呸!就这一个?可别说你不知道,之前有多少个......” 第六章 多嘴老妇临终义 李妈忙环顾左右,声词严厉的呵斥道:“王姐姐禁言!” 可那王婆子却不肯:“就因为不是她肚子里的,都被作践没了,也不怕造孽!咱们这些宫里跟来的老人,你说说哪个得了好,现下活着的也不过五个,你这么多年谨慎,不也跟我一样,被发落来了庄子。” “哎,你可别说了!”李妈又恼又怕,这种话别人都藏掖着,连亲近之人都不说的。 “我就说,她做的我还讲不得了!要是我的伊姐儿还在,定立她的规矩!”王婆子说的伊姐儿,是苏贵妃的闺名。 李妈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一时有些恍惚,竟没拦住说恼了的王婆子,只听她高声道:“三年不出,残害子嗣,休了她,孟家都不敢说什么!” 李妈顿时目瞪口呆,这话,怕是她家王爷也不敢明说的,忙急急避开:“你莫要再说,我先回去了!” 看李妈脚步飞快远去,王婆子很不满:“你就是个怕事的!好好地婚事,平白让人抢去都不敢言语,算什么能耐,要搁我身上,不咒她一尸两命不算完!” “哪来的泼皮老妇!休要胡言论语!” 王婆子但听身后一声呵斥,回身见来人,顿时大惊失色,竟是孟家前来照顾孟王妃的堂妹孟芸岚。 孟云岚用帕子捂着嘴巴,一副气得浑身发抖,体力不支的模样,眼中雾气氤氲,指着王婆子:“这,这......” “嬷嬷且看,我这苦命的姐姐,为了王府受尽辛苦,竟!”孟云岚以帕掩面,哽咽的话都说不下去。 身边的嬷嬷搀着孟云岚,气势汹汹道:“来人,掌嘴!” 王婆子心知大势已去,悔之不及,肥厚的身子不由坠坐在地,她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自个脸上。 “门房的都出来,谁是这里主事的?” 门房的丫鬟仆妇站了一排,大多低头垂手没吭声。 “不说?不说同罪,都发卖了!” 抻了好一会,有人犹犹豫豫的指了指地上的王婆子。 那嬷嬷脸色愈发难看:“这就是王府的规矩!都说说,刚才谁在跟她说话,一并看押起来,我倒要让你们王爷评评理!” 王婆子面色灰败,她知道自己定无活路,看着地上散落的桂花糕碎屑,她紧紧攥着李妈包点心的帕子,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藏进里衣。 这会,孟云岚身边刚才去追的丫鬟回来,摇了摇头,没有追上。 见此,王婆子略感心安,她索性撒泼大骂:“都不用我跟人说,她哪有半点王妃的样子,连寻常大户家的主母都赶不上,要不是我们宴哥儿厚道,凭她七出占五,合该被休回孟家!” “目无尊卑,快堵上她的嘴!一个看门的婆子,也敢直呼王爷名讳!反了她了!”孟芸岚的嬷嬷也算知轻重缓急,由不得王婆子朝孟家泼脏水,她拿住王婆子的话,轻巧的逼开锋芒,让旁观人听了,只道是王婆子胡言论语。 孟芸岚身后跟的两个丫鬟,赶忙上前去摁王婆子。 哪知王婆子一身蛮力,挣开喊道:“呸!你也不用牵连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孟芸溪谋害多少王爷的子嗣,说破了天,她造的孽,我哪怕死,也要咒她,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王婆子竟冲开围堵,一头撞到门柱上! 当场殒命! “啊!”有丫鬟吓得大叫起来。 还没行远的李妈见好多侍卫丫鬟的朝门房赶,心里咯噔一下,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张望,又听得这声尖叫,想到王婆子,心有不安,正想往回走,却被顾小天拦住去路:“别去!王婆死了。” 李妈瞬间脸色发白,她定在原地,愣愣的听顾小天说:“您快回去换身衣服,有人问起,就说来找我问程云深的事,对,程云深就是送你院里受伤的那人。别去看了,您快些走!” 李妈没听见一样。 顾小天又催了几次,见李妈有了反应,才交代说:“点心帕子我会派人取回来,快走!” 李妈双眼木然,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两个小兵问好都没听见,她回屋脱了外衣,迷迷糊糊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直到从箱底翻出一件镶青花边的旧衣服,压低着声音,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还是很多年前,她刚分到苏贵妃身边伺候,有一次起大风,这件衣服被卷到树上,年轻的王婆子三两下便爬上去,给拿了下来。 李妈还记得,她站在树上,笑得一派洒脱:“小苒箐,我给你说,要不是伊姐儿入宫,我就跟着我阿爹去戍边了,这点矮树可难不倒我!” 苒箐是苏贵妃赐给李妈的名字,那时她接过衣服,还劝:“莉儿姐,入宫可得改口了,何苦平白招罚。” “知道了,知道了。”王莉摆摆手,照旧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像是在与她告别。 人死去的方式有千千万种,而死去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世间从此查无此人。 李妈暗暗恼自己,不该去寻王婆子,明知她一肚子怨气无处可诉。 这一去便招来了祸端。 眼下说什么也晚了,她只盼王妃安全生产,否则孟家不依不饶,少不得要有很多人,为此挨罚。 翠禾来敲门:“嬷嬷,您回了吧?饭摆好了。柳枝又去请大夫了,刚那姑娘醒了一次,喝点水又睡下了。” 李妈应一声,让翠禾先去。她强打起精神,整理妆容,平复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看不出异样才出门。 见翠禾正打算布饭,李妈摆摆手,道:“等等柳枝。” 她坐下,又说:“刚才我去寻了小天,他说听王爷安排,人先好好照顾着。对了,那姑娘叫程云深,小天说的,他在内院门房候着呢。” 翠禾仔细听罢,笑道:“他一外男,进不得王爷内院,这紧赶着回来,怕是没顾上吃喝,也就是您,记得给他送点心,难怪小天爷对您好。” 提到“点心”二字,李妈脸色大变,身体僵了好一会。 翠禾看出李妈神态不对:“嬷嬷?” “二门出了点事......” 翠禾一愣,突然听院里柳枝喊:“翠禾,出事了!” “王婆子咒骂王妃,被孟姑娘听个正着,一头撞死了!”翠禾大惊,瞅瞅李妈,假意咳嗽几声,谁知柳枝没在意,还是接着说,“翠禾你嗓子不舒服么,幸好李妈不在屋里,要是让她知道......嬷嬷!” 第七章 种瓜向来只得瓜 柳枝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在翠禾眼神示意下,忙跪地解释道:“奴婢以为,以为嬷嬷,还未回来。” “接着说。” “嗯?”柳枝以为听错了。 “你起来,接着说。”李妈重复了一遍。 柳枝听李妈确实让她接着说,并无惩罚的意思,这才开口:“孟姑娘的大丫鬟说是见到王婆与人说话,不知说了什么,王婆就咒骂起来,现在王婆死了,该把与王婆说话的也揪出来问罪。” “还有呢?” “已经请了王爷过去,眼下二门跪了一地的人,闹得阵仗不小。王爷说以王妃为重,不宜此时动干戈。孟家的主事婆子却不依,说什么这是欺孟家无人,包庇以下犯上的恶奴。奴婢不敢近前,远远听了几句,就跑回来了。” 柳枝回完话,静候李妈指示,却见她走神似的,便轻唤两声:“嬷嬷?” 李妈回神,哦一声:“过午了,先吃饭吧。” 翠禾和柳枝不敢多言。 三人吃过饭,李妈回房歇觉。她睡得并不踏实,醒来就去了顾小天住的客院。 翠蝶和柳絮问过安,回李妈问话:“嬷嬷先坐下等会,天儿爷自昨天夜里出去,一直没回来过。” 李妈坐了片刻,道:“天儿爷许是还在内院门房候着呢。刚才我去见他,衣服都起褶子了,夜深露重挂上水,穿着也不舒服,翠蝶去一趟问问,可过吃饭,他若只是等着,先请回来,换衣吃饭再过去便是。” “哎!”翠蝶脆声应了,出门去,不过片刻,就返了回来:“嬷嬷,天儿爷回来了。” 李妈蹭的站起身,迎了出去:“快!翠蝶摆饭,柳絮去准备换洗的衣服。” “摆饭不必,您送去的桂花糕我吃了两块,剩下的赏给了门房的王嬷嬷,帕子您收好了。”前脚踏进院的顾小天,将帕子放到李妈手里,“只是刚刚出了点事。 “王嬷嬷去了,您节哀!” 李妈怔怔的看着顾小天。 顾小天接着道:“我当时在那儿,王嬷嬷蹲角门吃着桂花糕,许是想起了以前,又因王妃罚她来别庄看门,心里不平,便口无遮拦的骂了起来。” 顾小天示意翠蝶扶着李妈,坐到院里的石凳上,他接着说:“您是知道的,她以前在贵妃娘娘跟前伺候,何等风光,我给王爷也是这么说的。不成想她骂那话被孟姑娘听了,赶这档口,王妃正难着,她这么骂,哪能落着好。” “她那张嘴吆!我提醒过她多少回了,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说话。”王嬷嬷掩面,拿袖子试了眼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祸从口出啊!” “孟家原还想着攀咬别人,可那丫鬟也没得证据,这会顾念王妃,都消停了。王嬷嬷的后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您也放宽心,等再晚几天,我带您给她上柱香,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我换身衣服就走,王爷还等我呢。您先坐会儿,喝口凉茶歇歇,翠蝶好生伺候着。”顾小天行了一礼,转身进屋去。 经顾小天这么一说,李妈微微感到轻松,心下感激不已。 若真这么圆过去,万一王妃真有不好,她也能摘出去了,就算摘不干净,总算能保住命,可再想王婆子,李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事还不算完,这会想不得太多,顾小天的帮顾情分却实打实的欠下了。 她吩咐翠蝶:“天儿爷是跟王爷干大事的人,他忙,你跟柳絮好生照顾,衣食住行,一应俱全的,该准备的做好,衣服勤换洗,屋里要通风,吃的顾不上让仲卿给他送去......怎么没见仲卿?” “昨晚跟天儿爷一块出去的,没回,许是爷另有安排。”翠蝶回道。 李妈又细细交代翠蝶:“总之,你们别拿这些扰他,有不懂的去我那问,别让我看到做不利索的,少不得罚你们几个。” “您放心吧!”翠蝶几人跟顾小天有些年了。 李妈坐不住,要先回:“天儿爷出来给他说一声。” 翠蝶送她出门。 李妈走在路上,想到了顾小天刚来王府的时候。十四岁的少年,正值叛逆桀骜的年纪,顶着宗亲世子爷的身份,到处惹是生非,谁的话都不听。 不知怎么,竟被刚及冠的顾宴收拾服帖了,跟到楚王府一呆多年,也就年节了,才回自个家几日。 说起来,顾小天也是不易。虽说他爹敬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异母胞弟,有几分恩宠。但他七岁时,母妃病逝,敬亲王随后娶了继室。 先时,继室生一女,倒还相安无事,偏他十岁封世子后,继王妃也生了一子。同是嫡亲子,世子继亲王位,其他封郡王,享禄地位天壤之别,时日久了,任谁都会心生不满,行事对待上便有些偏颇。 好在这继王妃倒也没致人死地的心思,毕竟无嫡长子还有长子,敬亲王一点都不缺儿子,烂妾生的一个接一个。唯有这继王妃生的女儿顾潇潇,颇受敬亲王宠爱,前些日子刚封了歆和郡主。 这事李妈知道,还是因为敬亲王派人来,请顾小天回府,参加歆和郡主的受封礼,顾小天死活不去,最终被楚王顾宴押送回的敬亲王府。 顾宴成亲后,内外都交给王妃打理,顾小天便常住王府客院。 只是楚王和王妃到底年轻,偌大王府又没个长辈叮嘱,两人净办些三五不着的事。这两年还好,办事有些章程了。 然而顾小天到底不是这家的人。虽说有定例,但个子长了衣服该换,被褥薄了该添,天凉了注意保暖......时常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生活到处是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事项,不是记挂着的人,谁做得到四时四季的留意。 翠蝶、柳絮、仲卿三人,年纪也不过与顾小天相当,以前为这些照顾不周,没少受李妈训斥。 说起来,顾小天早该成亲了。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敬亲王继王妃选的那些姑娘,他没一个看上的,及冠这两年来,推脱了不知多少次。上次参加完受封礼,顾小天被他爹拘在家里,差点没回得来。 顾宴说他,顾小天还反驳:“拉倒吧!先管好你自己,女人多的王府后院都盛不下,还弄了个逍遥泉庄,风流的名声都传遍大齐了。三哥你说说,国舅府上书几次了?人家从老到小,一家子凭裙带荣光,能让你逍遥了?” 第八章 乘凉需记栽树恩 最后这句,顾小天说了,准挨顾宴的揍。 幸好那会儿,李妈看两人脸色都臭,还没吵起来之前,就把院子里的都打发出去了。 “一地鸡毛、乌烟瘴气,成亲有什么好的!就算不能娶个心意相知的,总该娶妻娶贤吧,我家那位给我相的都是什么主儿,你不是不知道,怕不是想把她娘家栓我身上!我傻了,才不躲开!” 顾小天这句豪言说完,李妈就听屋里乒铃乓啷。这哥俩时常来这么一套全武行,好在外院的账走顾宴的私库,不用看楚王妃的脸色。 敬亲王府没少送有姿色的丫鬟来伺候,虽说都被顾小天赶回去了,但架不住精力旺盛的年纪呐!说起来,翠蝶和柳絮当初就是因相貌好,才分给的顾小天,虽说明面上没说,也是有那方面的意思。 “左不过这两年的事了。”李妈不无叹息的想到。 她先去看了程云深。翠禾正给她擦脖颈上的虚汗:“嬷嬷!程姑娘发烧,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胡话。” 李妈近前,摸了一下程云深的额头,果真烫的吓人,左右没见到柳枝,便问翠禾:“柳枝呢?” “去厨房打热水了。刚才柳枝又请了次大夫,还是没人,内院传出来说,王妃喊的乏力,昏过去一次,女大夫施针才醒过来,那些大夫连午饭都是内院草草吃的。要是在王府,咱也不用费劲,去外面请一个便是,可偏偏在这山野别院。” 李妈打断翠禾的抱怨:“你快去,小天估计这会刚出门,你把情况给他说明,试试能否请王爷出面,借一个大夫来,这也是没法子了。” 翠禾忙出去寻人。 李妈见程云深趴在床上,头发散落遮在脸上,便伸手给她撩起。 “啊!”乍见程云深的面貌,李妈惊叫出声,不由抽回手,捂住嘴巴。 程云深的眉眼像极了当年的苏贵妃! 李妈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夏末的过午安静的只有蝉鸣声,叫的人心颤颤。她再次伸手,将程云深的落发缓缓的挑到耳后,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在,整个五官没那么像。 李妈做到床边,拿起一旁的巾帕,轻轻拭去程云深脸上沾染的些许血红和泥土,仔细看去,眼前的姑娘面容姣好,虽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却盛在干净白皙,五官恰如其分,就算放到楚王府的各色莺莺燕燕里,也不落下风。 指若青葱,想来也是千娇百贵的养着,此时刻,黑发长直地铺陈在血染的床单上,有种异常的动人心魄。 李妈忙挪开眼,将薄布单搭在程云深身上,见地下床脚边一小片破烂衣角,还想着是柳枝干活粗拉,便顺手捡起,打眼一看,不由眉头皱起。 只见这布料低劣,花色俗烂,衣服针脚粗歪,她向来眼光老辣,一看便知程云深年约双十,可这料子却全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会穿的。 又想到之前衣服垮挎的挂在程云深身上,无版无型的样子,再看这胳膊,竟由些许细长的划痕,刚结结疤,不是新伤,但也没有太久,似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妈叹了口气,好在天气没之前那么燥热,要不然伤口化脓生虫更难好。 不一会,柳枝打了水来:“嬷嬷回来了。呀!这姑娘好漂亮。” 李妈对她没好气:“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你看看,这溅了血沫子的破布,都半晌了,还扔屋里!” 柳枝哐当一身,撂下盛满水的木盆,水应声撒到外面:“嬷嬷好大脾气!来泉庄这四个月,见天对奴婢没个好脸,您有话直说,别阴声怪气的,我又没害您家破人亡!” 柳枝这话就说的严重了。 “你!”李妈气得顿时心肝疼,手指着她,沉了好一会没说出话来,“放肆!” “索性跟您明说,宋侧妃的事儿,您怨不得我,之前我父病重,我求她恩准,去账房提前预支些月银,或者请院里的太医给瞧瞧,可她非但丝毫不允,还讽刺我,怎么不也爬王爷的床,跟卫倩儿一样,混个暖床的名,好得些银两!” 李妈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事她并不知道,而且她印象里,宋倩如不是这等话狠人狠的人。 柳枝见她不信,接着说道:“那会儿因宋侧妃小产,您被王妃罚去了外院,哪还顾得上我们几个小丫头。别说是我,就连翠禾,她家人来赎她回去婚配,都被拒了。” 听罢,李妈终于出声:“怎么会!她一向心软的很呐!” “以前您在还好,王爷隔月还去的,可她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王爷也不去,她怨恨,但又够不到正院那位,便冲我们几个撒气,说我们没护好她,害她不能生了,那就谁也不要得好!” 说到这儿,柳枝竟委屈的哭了:“到了后来,她脾气越发没边,不知打哪听来的,竟扎王妃的小人儿,让我偷偷去埋正院,她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嘛!嬷嬷,我不想死!您要还不信,问翠禾她们便是。本来这与您不相干,我和翠禾想着也别说出来,平白惹您烦心。” 李妈捋了捋柳枝的话,问道:“那小人儿呢?” “烧了!我不想去的。她发狠,说我不去,就把我发卖去那下等地儿。我便告到了王妃那儿,要是直接拿去王妃跟前,我也活不了,就只嘴上说宋侧妃有这想法,让我去准备,王妃便只把我们几个都罚去外院,换了一批人。这不,跟您没多久,她就出事儿了。” 柳枝跪下,伏地哭道:“就算嬷嬷罚,奴婢也不悔!这事儿若按她说的做,一旦事发,我们整个院,都没活路的。” 李妈问静静站在门口的翠禾:“她说的是真的?” 翠禾也伏地,一字未说。 李妈飘忽的眼睛,有如实质般,越过翠禾,看向她的身后。 院里刺目的光折进的眼里,睁不开闭不上,那一阵的恍惚,仿佛摇晃而去的时光,让人再也回想不得,那多年以前的青涩少年人! 她恍然觉得自己老了,记忆中的那些人不知从何时起,竟似只在她的记忆里活着了。 许久,她才声音干涩的叹了一句:“人都是会变的啊!” 第九章 沧海桑田多变幻 李妈又想到了王婆子。 当年,因自己是被皇后安排过来的,开始并不被王莉所喜,她跟同样出自将军府的唐嫣然要好,只是没几年唐嫣然嫁给了北武门的侍卫李兆威,她才渐渐接纳自己。 说是接纳,也只是说得上几句话而已,从认识王莉起,她那股子高傲劲从来没消失过,也不知道她高傲的底气哪来的。当年还能说是因苏贵妃受宠,后来呢? 李妈觉得王莉总是认不清现实,也接受不了境遇的变化,还嫌弃自己到哪都谨小慎微,明明李兆威最初有意求取,却因唐嫣然对他有意,竟拱手让人。 尤其是后来王莉听说,李兆威升职侍卫长,唐嫣然儿女双全、婆家爱重,总替她可惜:“小苒箐,你看看,这些原本都是你的。” 还有后来,王妃把她跟前的大丫鬟卫楠,许给了外院打理铺子的管事张和当继室,在那不久之前,张和还曾对李妈示好,这才有王婆子骂:“好好地婚事,平白让人抢去都不敢言语。” 哪里是被抢去的,不过是比较之下,更有利可图。 王莉总是看不透这一点,势力眼的是人之本性,哪分男女。 李妈摇摇头,想得头疼,反而不想计较这些。 人啊,还真是难得糊涂,看得清才更痛苦。 李妈摸了下自己的鬓间白发,双眼微涩,转眼竟到了这等年纪,双十年盛不言而今后,过三不堪回首当时己,身边有儿孙满堂,也有斯人已逝,自己依旧孤身一人。 想想,人之剧变,不过短短几年几天几时,甚至一刻一分一秒。 曾以为,只是换个地方生活,以那时深厚的情分,断不会生疏到哪里。 起先,联系也算频繁,直到一日某个寻常的午后,恍然惊觉,竟已有时日未曾通音信,乍提笔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终于从自身的经历谈起,然而封了信笺,一时竟不知寄去哪里。 那个人,那些人,此后真的就只能活在记忆里了。思及至此,终至此!潸然落泪人不泣,只道当时是寻常...... “都起来吧。”李妈收回目光,忍下心底淡淡的悲凉,轻声说道。 翠禾站起身,跪得有些腿麻,没站住,身子晃了一下,她忙扶住门缘,一听身后传来说话声,她回首一看,院门口竟来了位女医,身后跟着背箱的女童,不由惊喜:“嬷嬷,赵女医来了!” 这下,李妈顾不得感怀,直直的站起身,迎到门口:“可算来了!前边可还好?” 赵怡儿脚下匆匆,紧绷的脸上透出疲惫,她微微颔首:“嬷嬷,我得快点回去!” 李妈一听,是不太好的意思,忙与翠禾和柳枝让出屋门。 赵怡儿不多言,抬脚进屋直奔床去,一番把脉看伤,问道:“嬷嬷,这是谁包的?用了哪些药?” “是商统领!这是他刚才用的药。”李妈闻言,忙中有序的打开药箱,将商正初用过拿了出来,连用空的纸包也留的分毫不差。 赵怡儿“嗯”了一声,没多言,打开药包嗅了个遍,又试了下程云深的额头,回身提笔在备好的纸上写方子,让银屏去配,然后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剪子纱布药水之类,将渗血的白棉布换下。 李妈一旁看着,只见赵怡儿手法娴熟,包扎整齐,年纪不大的姑娘,见了血肉眼不眨眉不皱,着实令人钦佩。 柳枝已经看得目瞪。 翠禾还好,确是打心底承认,这比商正初包扎的好看多了,怎么形容呢,大概是一个像屠宰场,一个像手指在跳舞。 “赵女医真厉害!”柳枝悄悄的对翠禾说。 翠禾轻轻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打扰,没敢吱声。 李妈瞪了她俩一眼:“不看看人是干什么的!还不快去接一下小银屏,把药煎了,一个两个的没眼力劲。” “喏!”翠禾忙拉扯了柳枝出去。 待出了门,柳枝委屈道:“我都解释过了,嬷嬷还是针对我。” “你个心眼比针小的,别总想着出尖冒头,听话听音,别人说的岂如都你想的一般直来直去。就说眼下,赵女医赶时间来的,我们都闲着不帮衬,却让人两头跑不说,受指使的就自己的小童,换你总是自己受累,不当时就甩脸了。” 翠禾便走边说道:“就算我们专业的活计帮不上手,别的细枝末节,能力范围内的,不该让忙活的人心里舒坦些?嬷嬷的意思,就说给赵女医听的,她凶了我们,赵女医反倒没得怨怼了,反过来也是告诫我们,该有点眼力劲,别杵在一旁不帮忙。” “好吧!总是你说得对。”柳枝到底有点口服心不服。 “你啊,别人不指使到点,你就眼里没个活的,但凡脑子转一圈,也不用等别人说教!”翠禾不再愿多费口舌,走到回廊拐角处寻了几块青砖,碰掉上面沾的土。 回头见柳枝跟她身后,又气又恼,道:“你跟着我作甚!嬷嬷都说了煎药,一会银屏就取药回来了,你还不快去厨房拿药罐子,没见我要搭火台子么!” 翠禾这么分派,也是因柳枝不会生火,她那大丫鬟的命哪干过粗使婆子的活。 以前也是柳枝跟宋侧妃身边捏肩捶腿梳头发,她端茶倒水指使小丫鬟干这干那,到了这外宅院,干轻松活的都是王爷身边侍奉的,哪轮得着她们。 翠禾在院里忙着生着火,眼睛留意着院门口,不一会儿,就见小丫头银屏一手扶迎门墙,气喘吁吁。 想她这来去如风的,定是累惨了,翠禾连忙急走上前搀她,一边喊道:“小银屏,慢着点!” 银屏虽是总角年岁,长得也小巧,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小机灵,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打小跟着赵女医学黄岐,很是肯吃苦,辩药拿药比一般的小子都厉害。 翠禾扶住银屏,接过药包递给随后赶过来的柳枝,又拿帕子给银屏擦汗。 “姐姐别忙,快去煎药,我得寻我家姑娘。”银屏气喘吁吁的摆摆手,她挣开翠禾,摇摇晃晃的向前跑了几步,冲屋里大声喊:“姑娘,红景哥带了正院的人来请!” 翠禾心里咯噔一下,也跑上前,听银屏对她说了句,“药我只拿来三次的,等里面姑娘烧退了,药还得换”,又脚下不停朝屋里跑,边喊:“姑娘,快!正院来请了!” 第十章 随遇而安少比较 没等银屏跑进屋,赵怡儿已收拾好,走了出来。 她站在廊柱下,见紧随而来的大丫鬟一脸惶惶,匆匆行礼道:“王妃又昏过去了!稳婆说胎位不正,赵女医快过去吧。” 就算院里候着的大夫不能进,屋里还有一个宋女医,哪里用得着急请她,分明见情况不好,临阵推诿责任。 赵怡儿眉头一皱,轻声道:“银屏儿,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华佗先生的故事么?” 这话问的突兀,听得银屏一愣,华佗先生可真算不得善终,思虑的片刻,她没顾得上答话,抬眼怔怔的看着赵怡儿。 赵怡儿怜爱地看了眼银屏,道:“这世间既从不缺名医,也不缺讳疾忌医的病患,和不明就里的亲眷。可悲的是,为医者,常常与天争他人之命,却争不过自己的命运。” 赵怡儿长身玉立,瘦弱的身影,隐隐透出顶天立地的气势:“可我,总奢望再争一争,哪怕只有极少的可能,就算失败了,也不愧天地!我们走吧!” 李妈听后,朝赵怡儿行了个大礼,道:“赵女医慢走。” “李嬷嬷,告辞。”赵怡儿颔首,回道。 李妈将人送出院,又站门口目送人走远。 “是不是王妃......”见李妈走过来,柳枝连忙禁声,进屋一通收拾。 李妈只觉身心俱疲,静静地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出神。 翠禾几次添茶见水不见少,便轻轻劝道:“嬷嬷安心,仔细石凳凉了肚子,咱回屋等着吧。” 李妈回神,见天色昏暗,道:“掌灯了啊!” “嗯,程姑娘烧退了,停会再喂一次药,晚上烧不起来,过几天就好了。”翠禾搀着李妈起身,一边安慰她,道,“您别多想,我娘疼了两天两夜才得我幼弟,一出来就八斤重,最后也都好好的。” “我记得你是很小进了王府的。” “嗯,我娘生了四个姑娘,才得了个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家里好的都紧着他,只是人多嘴多,便养不起了,我娘想送进宫给的银钱多些,跟着贵人吃喝也好的。” 翠禾扶着李妈回屋用饭,用陈述一般的语气,缓缓道:“只是大姐快到许人的年纪,能得些彩礼,二姐大我两岁,能干活也能替她看着幼弟,四妹不到年纪,这不就轮到了我。” “你是个好孩子。我跟你差不多,也是很小便入了宫,到年纪时老母早就故去,哥哥家的嫂子想我去大户人家当妾,我没应,说是贵妃看重,留我在身边当差,便把发放的银子给了他们,算是断了关系。” 翠禾不由吃惊。 李妈拍了下翠禾的手,看着她正色道:“你也不用觉得是自己的错,以为是自己多吃了家里几碗饭,便心里愧疚,自己省吃俭用,也要把钱留给家里。上次你四妹来,我无意碰见了。” 翠禾听了,顿时眼里发酸,泪无声而下。 从前她对旁人说家里人记挂,每月来王府看她,其实不过是来拿她刚发的月银子。 被李妈看见那次,她跟四妹吵了一嘴,起因便是,四妹听她说被罚到山庄别院,以后月钱不能及时给,便说她笨,“被人从内宅赶到外院就算了,又被撵到了庄子上,还能指望你什么!” 四妹原本指望翠禾,给牵线个管事的儿子,但这事儿一直没成,便落了个心里埋怨,每次来都催她抓紧,这次又催,说她不想嫁给东街卖肉的。 翠禾没忍住,回嘴说她:“卖肉的有什么不好,起码有你肉吃,管家娘子的好事儿,连我都够不着边,也不想想,哪轮得到你!” 等四妹骂骂咧咧走了,翠禾回屋哭了好一阵,凭什么当年送走的是她呢,那会又没到吃不起的境地,再晚两年,送的该是她四妹啊! “我这么多年过来,总算看的明白,人跟人啊,早晚是要分开的,只不过我们父母缘浅,分开的早了点,也不用跟别人比,谁跟谁都不一样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多为自己打算着。”李妈点到为止,又道:“饭我不吃了,你进去吧。” “晚上你和柳枝轮换睡会,看着程姑娘,有事喊我。”李妈又回身嘱咐,正见翠禾回身收拾茶盏,拿帕子蘸了茶水擦眼,许是怕被柳枝瞧出来,突然听她说话,慌乱的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山里的天气变得快,半夜竟打闪刮风。 翠禾值上半夜,一直没睡沉,隔一会起来看看程云深,别烧起来或者渴了什么的,迷糊中听见风声,她披了衣服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 透过窗缝看院里树被吹得弯腰,隔了一会儿,竟打了明晃晃的闪,想着正院还没音信,不由心有戚戚,就这这时,突然听背后冷声道:“你怎么死的呀?” 这话音传来,翠禾顿时吓得不敢动,只觉冷气顺脚心涌到手心,又听一句:“婆婆!你坐下喝杯水,慢慢说。” 等了许久没声响,翠禾心颤颤的慢慢回头,赫然见程云深竟坐了起来,不由吓退两步,贴到墙上,一把捂住嘴,生怕惊醒她。 翠禾感觉自己僵了很久,直到程云深说完,“王婆婆,您走好”,又直挺挺的躺下,过了许久,她才脚下有点知觉,也没敢动,生怕弄出什么动静。 像多数人一样,大都叶公好龙,敬畏又怀疑未知,毕竟不曾亲眼见,可就算亲眼见,也总能找些借口囫囵过去,人之自我安慰,以期过得心安理,可见一斑。 翠禾也是,她按着心口,只听身体里怦怦直跳的声音在耳边擂鼓般作响,缓了一会,想程云深可能是着了梦魇。 又一想,程云深是不可能见过王婆子的,顿时脸色发白。 “或许是......被王婆子附了身?听说人体弱的时候最容易招惹脏东西,王婆子估计是不甘心吧,不知道是不是要程姑娘给李妈传话,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见我。” 翠禾胡思乱想着,又忧心王婆子回来找她,立誓过几日给王婆子上柱香,才心里踏实了些。 到了下半夜,已然下起了雨。 整个山林在黑暗中磔磔作响,好像隐藏着巨大的怪兽。 越想,翠禾心里越惶惶,害怕的睡不着。 第十一章 梦里有时终须有 翠禾叫了几次柳枝,她睡得沉没应声,想自己反正是睡不着了,就由着她吧,又战战兢兢地瞅了眼程云深。 怕是肯定怕的,大半夜整这么一出,吓不死就算胆大。 程云深并不知道有这事,她只以为自己做了个的梦,梦里来了个婆婆找她说事。 也算不得说,梦里的场景,不似现实的对话,也没什么时空顺序,可就是心里知道。程云深组织了一下王婆的意思,大概是: 曾想成巾帼,怎料庭院深,花落春又开,困我于蹉跎。 此程多沉浮,繁华转头空,世事情易变,人多有不全。 余有簪一支,请君埋黄沙,了去前生愿,另起一尘缘。 劝后来儿女,出言慎思量,莫逞口舌快,平白惹祸根。 这段话肯定不是王婆说的,她原话是破口大骂式的诉冤。 程云深想自己这儿又不是公堂,不过既然人找她来了,就顺手奉上杯水,听人叨叨几句,好好送人走得了。 至于人是哪来的,杯是哪拿的,水是哪取的,谁知道呢,反正就一个梦,遑论真假。 王婆子还说她攒了一辈子的钱,藏柴房东墙角第二排砖里,要送她呢! 这能信吗! 也不知到底藏多少...... 程云深梦里琢磨着,挂挂于心,想去看看,就睡得不怎么踏实了。 李妈也没睡踏实,下半夜被一个惊雷吓醒,再也没了睡意,黑灯瞎火的坐在床边,啥也没想,只是呆呆发怔的坐着。 突然,院门被拍的急促:“嬷嬷,快开门!” 李妈心咯噔一紧,顾不得披衣,趿拉上鞋子,匆忙跑出门。 仔细听,竟是柳絮! “天儿爷刚回来,王妃生了!是个哥儿。”柳絮扯着嗓子道,“内院打罗了,这天儿到处听不见,爷吩咐我来给您说声。” 雷雨中听不真切,李妈急急拉着柳絮到回廊下。 柳絮又重说了一遍。 李妈原地转了几圈,才平复下来,道:“真是天佑大齐!老天保佑!” 她冷静下来,看柳絮脸上不见高兴,反而显得忧心忡忡,又慌慌问道:“可还有什么不对?” “就是血流的有点多。”柳絮给顾小天去送蓑衣,竟听来了不少,“哥儿八斤多重,不好生,王妃几次脱力,含了参片上了针,中间胎位不正,幸好赵女医厉害,揉着肚皮给转了过来,用手托了一下,就生下来了。” “那怎么说血多?”李妈没敢说重话,她年纪大却没生过,只听说过不少妇人血崩难产去了的。 生孩子向来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若不是娶妻生子留香火的传统,得靠着男的混口饭,堵住那悠悠众口,真不见得谁上赶着生。 就算生,哪个不是心里怕着,战战兢兢地听天由命。 “我听银屏说的,她让我给你院里受伤的姑娘捎带过来明天的药,怕她那边手忙脚乱忘了。”说着,柳絮拎出一提纸包,递给李妈。 怕被雨打湿了,竟是拢在袖子底下盖着的。 “我听她无意跟赵女医说了句,‘一般撕裂也没这么多血,别不是......’,又见我在那,没再说。说我也不敢听,紧忙地回来了,就是老觉得不踏实,跟您一说。” 李妈刚撂下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她是真怕被王婆子的乌鸦嘴说中了! 告诫柳絮道:“话到我这打住,听到没?” “晓得,我也就敢跟您说。”柳絮低声道,“您是没见,白日里三层四层的围着,这一生下来,人说散都散了,留了个几个丫鬟婆子收拾,还拦着王爷不让进屋,说什么晦气,都围着哥儿乐呵,生怕漏了打赏似的。对了,王爷说每人赏一倍月银!” “管好自己!这哪轮得着你替人家抱不平,有你的赏就行了。”李妈拍打了一下柳絮的手,扯过草药包,瞪了眼她,“你快回去,伺候天儿爷歇了,天亮没事让他多睡点,饭什么点醒了什么时候吃,吩咐厨房热着点。” 柳絮忙住嘴,笑道:“我听嬷嬷的,您可别恼我了。” 送走柳絮,李妈拴好门,转身回屋,凭空打了个闪,见正屋门前站了个黑乎乎的身影,吓得她“吆哎”一声,仔细一看,竟是翠禾。 李妈拍着心口:“吓死我了,你怎么站这。” 翠禾撑伞迎上前,给李妈遮了大半,又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接过药,搀住李妈,边走边说道:“嬷嬷勿怪,奴婢听了拍门声出来,隐约听得是柳絮姐姐,见您过去,就候这了,可是她说了什么?” “王妃给王爷添了个哥儿,每人赏一倍月银。” 翠禾高兴道:“太好了,够我们过中秋逛花灯的了。” “美得你,还逛花灯呢!王妃在月子里,哪回得去王府,少说得一两个月。” “说的也是。”翠禾微微失落,还是希望早些回王府,“哥儿得洗三,还有来看月子的,这山里不方便,总得安排个章程吧。” “也是赶上了,听说王妃算着日子,打算这几天就回王府的,没成想这么早就发动了。”李妈打量翠禾穿的还是昨个的衣服,“你这是还没睡呢?柳枝这个懒丫头!我去叫她!” “嬷嬷慢着!仔细脚下。”翠禾拽住李妈,“您别怪她,是我睡不着,没叫她。” “那也不成,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你好得合一会儿眼,躺床上歇歇,甭拦我,我去叫她起来。” 翠禾一看李妈执意叫柳枝起来替她,想柳枝本就觉得李妈针对她,哪敢再平添她的怨气,忙说道:“您歇着,我去!” 李妈停下脚,犹豫的看了眼翠禾,她知道翠禾心善,不肯信。 “我去就是了,您再睡会。”说着,翠禾扯李妈回了厢房。 李妈不肯进屋,站门口看着。 翠禾无奈,回正屋耳房,摇醒了柳枝。 柳枝起身,揉了揉眼,见天已微微灰白,嘟哝道:“你怎么才叫我呀!” “王妃添了个哥儿,程姑娘还是有点烧,不烫,还得服两次药,外伤药你等我,咱俩给她换,我先睡会。” 柳枝迷迷糊糊点头,被翠禾连扶带推的送走。 翠禾躺下,身子碰到床,立时困意袭来,不禁打了好几个个哈欠,刚想入睡,柳枝了冲回来,嚷道:“你说王妃添了个哥儿!” 翠禾嗯嗯两声:“你别错过领赏。” 第十二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柳枝迷迷糊糊点头,被翠禾连扶带推的送走。 翠禾躺下,身子碰到床,立时困意袭来,不禁打了好几个个哈欠,刚想入睡,柳枝了冲回来,嚷道:“你说王妃添了个哥儿!” 翠禾嗯嗯两声:“你别错过领赏。” 说到领赏,翠禾沉睡之前的那一念,想着能给家里多攒下点,不由高兴,竟梦到了捡钱。 翠禾梦到无数的钱币从天而降,忙跑过去往兜里塞,兜不见底,一直塞不满了似的,心里便有些着急,怕被人抢,张手大把地往袋子里捞,捞啊捞啊...... “嬷嬷你看,她这是梦到什么了,笑得嘴都歪了。”柳枝取笑翠禾道。 李妈进屋来看程云深,见她脸上有了颜色,放下心,听柳枝打趣翠禾,也走过去看了几眼,又扯柳枝出了耳房,笑着低声道:“还能有什么,快出去,别闹醒她,让她多睡会,你去把程姑娘的药煎了。” 柳枝犹豫半晌,跟了李妈走出屋子,迟疑道:“嬷嬷,我不会。” 李妈停下脚,看着柳枝满脸小心翼翼,本想说“不会,还不会学么”,转念摆摆手,道:“算了,我来吧,你去端早饭,别忘给翠禾留出来。” 柳枝“哎”一声,欢快的出去了,见门口站的小兵还打了招呼,嘴角笑起来一个浅浅的酒窝,道:“饭我替你们取来罢。” 看得左边那个叫三子的脸都红了,讷讷的低下头。 站右边的张江朗声回道:“谢谢姑娘,我们侍卫打饭的在东边,你去可能不方便。” 柳枝听了没在意:“没事没事。” 到了外院的厨房,柳枝才发现东边打饭的清一色的男子,难怪那个人特意说,不由涨红了脸,正进退为难,忽听声后:“姑娘好意,还是我来吧!” 回身看,原是张江追了过来,莫名松了口气,“嗯”一声,垂首快步走开。 李良他们哪见过这么娇滴滴的姑娘,瞅着柳枝站那好一会了,眼都快看直了。 “张江你行啊!这姑娘够......”李中良见张江跟柳枝说话带了些许酸气。 李中良跟他睡一个屋,平时说话就满嘴荤味,没等他说完,张江几步冲上前,勾肩搭背,一把捂住了李良的嘴。 他还在院门口站不知几天,要是李中良浑说被柳枝听了,不得天天受冷脸。 “今天是什么菜?”张江看向分菜的大锅,问道。 “我问你姑娘呢,你扯什么菜!”李中良扒拉开张江的手。 张江瞥见柳枝走远,便没理会他,转后面去排队。 李中良追着说道:“眼光不错嘛,腿长腰细。” “滚犊子!别说没提醒你,商老大安排我看的可是重要嫌犯。” 李中良撇撇嘴,凑近张江,压低声音说道:“昨天搜山,逮了十二个,跑两个,全是不入流的糙汉,就那三脚猫的功夫,值当的王爷带回院里养伤?还是顾世子押车回来的,怕不是个妞吧,老大还藏着掖着不透口风,切!” 张江瞳孔微缩,不得不承认李中良的脑子转得快,又担心横生是非,警告他道:“你可别乱说。” “果然被我猜中了,看你紧张的,小爷我是谁,什么该说不该说,有数!” 张江看他得意的神色,知道自己被套路了,无奈道:“真有你的!” 李中良嘿嘿一笑,承认的爽快,倒也不惹人生厌:“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柳枝离去的方向。 张江抬肘捣了李中良一下,没搭理他这茬,随口问:“跑那俩是谁啊。” “领头的叫王二武,还有一个打铁的叫李四平。说起来有趣,你听说过那个被王爷赏给叫花子的吧?” 这事儿,只怕楚地无人不知,张江颇有兴致等着听下文。 李中良卖了关子,颇为自得:“就是王二武的亲妹子,她妹子自恃貌美,不堪羞辱跳河死了。王二武扬言替妹报仇,纠集了十来号混子,不知怎么见了王爷夜里出门,伺机埋伏山里突袭。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真貌美就不会被楚王打发了,没点自知之明么! 张江无奈的摇摇头,打完饭便回去值岗了。 以往时间充裕的时候,他跟李中良一伙的,会坐一边矮桌上吃,但怕突然有事被叫出去,饭吃的风卷残云。这两天跟三子当值,不好饿着别人,都是打饭回去,两个人蹲墙根底下轮流吃。 王府的伙食可比外面署衙城防的好多了,每天都能见荤腥,三子从村里来的,第一顿饭竟然哭了:“比家里过年吃的都好!” 尤其是楚王治军严明,一般不会出现克扣,以至王府亲兵千里挑一,又是太平盛世,没有大的战事,兜里都有点积蓄,不愁娶妻。 楚王府今年招募亲兵,张江、三子和李中良都是这一批刚进来的。 张江回去的时候,柳枝正在将李妈煎好的药倒碗里。 喂药是个耐心活也是个技巧活,还得翠禾来做。不得已,柳枝把翠禾叫醒了,幸好李妈去了隔壁顾小天住的院,没得挨训。 如是过了两天,楚王顾宴说王妃辛苦,庭哥儿的洗三先简单操办等十二天的时候再大办,把客人都接来山庄。 传出来的楚王原话是:“宴不舍王妃舟车劳顿。” 古人重三,庭哥儿的洗三也就说简单,但该有的仪式丁点没差。 前院这会正热闹,只不过轮不着她们几个去,翠禾和柳枝去干了点擦桌子搬凳子的粗使活,就回来了。 “王爷对王妃可算情深意重!”柳枝连连赞道,听她说话的是程云深。 醒来后的程云深大多数时间就躺在床上。柳枝能侃,没事就坐床边跟程云深搭话,好在也让她知道了身处的大概环境。 看程云深撇嘴,柳枝道:“姑娘别不信,王爷多尊荣一人,能亲自照顾王妃,喂羹汤都试试温,怕凉着又怕烫着,可不算是好的?” 程云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照顾妻子不是本分么? 便问柳枝道:“时下女子对夫君的要求都这么低?” 第十三章 人心如海隔肚皮 翠禾进门,放下纱布和药,扶起程云深,笑道:“姑娘细想便知,这要求可不低了,能亲自照顾,得这男子小有资产,不必日日外出上工。” “而太有资产的,又有丫鬟仆妇,也轮不到他做这些,喂羹汤试温也算有心,一般男子哪想得到这个。”翠禾轻手解开程云深身上的包扎结。 “就是就是!”柳枝附和着,上手帮翠禾一起。两人照顾了程云深几日,说话早就熟稔。 程云深对这狗粮暗自不屑:“真情深能左一个右一个往院子里放?” “王爷长得俊美,人又温柔,那些院里的都是硬贴上来的,还有宫里送的,还有人情往来的收的,你不也......”柳枝突然打住,有些尴尬,讪讪地望了眼程云深。 程云深嘴角一抽:“别瞎说哈,你看我长这样,像那种上赶着的?” 柳枝仔细看了,深深的点了个头:“像!” 翠禾捂嘴偷笑,这程姑娘说话很有意思,爱开玩笑,任你怎么说也不恼。 程云深被俩人剥了个精光,露出白皙如脂的肌肤,见门窗关得严实,屋里都是女的,倒也不怎么羞,依旧跟两人插科打诨:“你俩莫不是收到了打赏的银子?净说你们王爷的好话。对了,跟你们打听个事,可听说过叫王莉的婆子?” 翠禾一怔,想那晚上程云深的异状,有些后怕。 柳枝下意识瞅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姑娘,怎的问起她来?姑娘认识王婆?” “不认识,就问问。”程云深见她俩讳莫如深,心里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可是有什么不对?” “你打哪听来的她?”柳枝狐疑的看了眼程云深。 翠禾怕柳枝多问,忙接话道:“还不是你大嗓门吵,估计是程姑娘昏迷中给听去了。” 借机打消柳枝的疑虑,翠禾还想探探程云深,接着低声道:“你才来那天,王婆咒正院那位主子,被人听见,撞柱死了。” 翠禾说完,果然见程云深变了脸色。 “那,那......”程云深讷讷道。 她想问,那死去的王婆子怎么来找她的,又想这事稀奇,别说出来吓着人,便没往下说。 翠禾听见门外脚步声,想是李妈来了,忙嘱咐程云深道:“这事,姑娘莫再提了。” 这提起王婆子,三人各怀心思,翠禾俩人忙碌着给程云深换好伤药,倒也沉默得不算尴尬。 程云深琢磨着翠禾说的,她打听王婆,主要是那个梦太清晰,都过好几天了她还记得,也没想怎样,就随口一问。 可这一问,竟证实她梦里的王婆子,是真的存在过,然而她并不认识王婆子! 更渗人的是,王婆子死了,就在她做梦的那天! 她有些惴惴不安,难不成这是所谓的托梦? 程云深不由皱了下眉头。 她来这个世界,本就透着玄机,这王婆托梦一事,由不得她不重视,心道:“死人托梦,古往今来都有传闻,不过一般托梦是给关系亲近之人,可我跟王婆子素不相识......” 毕竟受了多年科学教育,程云深并不想碰这种神神道道的事,可又怕是真的,毕竟很多科学家研究到后来转向了神学。可见,科学不怕无知,就怕不承认有很多无知依旧不为人知。 她心里建设一番,暗自决定道:“得,我去柴房找找有没有她藏得钱就是了!若没有最好,若碰巧有,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便是!” 这么一想,程云深心里便轻松了,不由舒了口气。 柳枝还是疑惑,程云深怎么会问王婆子。 翠禾却留意着程云深的神态,见她慢慢放下了紧张,琢磨着要不要告诉程云深那晚上她梦中惊坐起。 老人说,这种事,碰到了躲不过。翠禾想,多个人分担,好过她一个人担惊受怕,便一直留意着程云深。 接下来几日,翠禾发现,程云深总有意无意的打听庄子的格局,尤其是问柴房。 翠禾有意告之程云深:“逍遥庄地儿大,格局依着王府建造,外院和内宅分明,有很多附院,像门房、客房、账房、医署、厨房等等,柴房临厨房而置,仅大厨房有两个,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 程云深听的不由惆怅,原来柴房有好几个! 这天,翠禾扶程云深在院里散步。 程云深执意出了院门,问看起来老实的三子:“你俩守我也好多天了,我这都能挪动了,你主子怎么还不来问话?” 三子憋了半晌,也没说出所以然,倒是张江回道:“已经禀了商统领。” 程云深能坐起来的时候,就从开着的窗户里留意到了这俩守卫,问翠禾她还不肯多说,倒是柳枝问程云深:“姑娘怎么会被认成匪徒?我看你一点也不像。” 程云深稍微一想,顿时气结,反问柳枝:“顾小天说我是匪徒了?” 一听程云深搬出顾小天的名字,柳枝连连摆手:“没,没,天儿爷可没说,是商统领管着抓匪徒,让人看着你点。” “明明是我救了你们王爷,好不!别平白冤枉我。”程云深虽然嘴上嚷嚷,但其实很心虚,她并没有合法的身份文牒。 听翠禾和柳枝的意思,顾小天有些地位,又比楚王好说话,程云深想,若是能通过他获得合法身份,日后行事也方便。 只是程云深一直没能再见到顾小天,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继续被困在院里,这才执意出来。 张江说了一句就不吭声,程云深好不容易出来,哪能轻易罢休,继续道:“你们叫顾小天来,我要跟他当面对质。” 张江不接茬:“程姑娘莫为难,我们听吩咐办事,你暂且安心住着。” “就,就是,这里住着多好。”三子点头附和。 程云深乐了,她听张江说话,就知道他不好糊弄,倒是三子实诚,问话更方便,笑问他道:“你会说话就好,我问你,这里住着好,哪里住着不好?” 张江瞪了眼三子,怕他乱说,哪知三子被程云深盯得脸红,低了头,还回道:“私狱里老鼠乱窜,住着不好,匪徒都关那儿了。” 张江无奈,这能是往外说的嘛! “那你看我像匪徒吗?”程云深接着问。 三子还真听话,抬头快快的逡了一眼程云深,摇了摇头,却把头低的更深了,他觉得程云深比庙里供奉的观音娘娘都温柔,笑得真好看。 然后笑得好看的程云深一抬头,笑得更欢了:“喂!顾小天!” 第十四章 为己打算是常情 翠禾跟着看去,路头上拐过来的,可不就是顾小天,他从庭哥儿洗三那儿回来,正跟不知何时回府的仲卿说话,翠禾远远行了一礼。 顾小天乍见收拾齐整的程云深,叹了一句:“不得不说,三哥的眼光真好!” 仲卿不明所以:“可不说呢,就目前线索指向,前朝周王墓葬确实存在,王爷的眼光那是......” 仲卿蓦然住嘴,他看到了什么? 他家天儿爷一向只认钱,这次眼里竟然看得见姑娘了! 长相那是——仲卿不由连连点头:“嗯嗯,相当好!” “乱看什么!”顾小天一掌拍在仲卿的脑瓜子上,“去,接着查!这次多带点人,找到周王墓,天儿爷有赏!” 仲卿欢快地“哎”一声,正想拔脚走,顾小天又拽住他,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先去商正初那儿,审审那晚跟我们出去的那伙人,有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别传出去什么话。” 仲卿蓦然正色,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顾小天看了眼程云深,阴恻恻道:“凡相关,不留活口!” 仲卿心中一凛,暗道声可惜,临走又看了眼程云深。 凡沾上“逆”罪,谁也担不起!他们做的是掉脑袋的事,仲卿认同他主子说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顾小天近前打量程云深,暗自疑心道:“就这娇滴滴的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跟那些莽夫是一伙的,难不成还有其他藏头露尾的势力?” 想到从程云深手里缴来的那把锋利的匕首,顾小天仍是不放心,他问过武器行家路明:“这匕首,你打的出来?” 路明回复他说:“这匕首薄而坚硬,银白不锈,倒还不算稀奇,可这剑柄的材质黑而轻,不似寻常铜制的沉,路明不曾见过。” 程云深并不知道,自己从那农户家偷出来防身的一把塑料柄水果刀,竟被路明道出了不寻常。 更无语的是,这匕首引得顾小天盯着她不放。直到日后程云深晓得其中缘由,恨不得甩自己两嘴巴子:“难怪当初跟遛狗似的逗她!” 这会儿程云深只想摆脱嫌疑:“我听说那些匪徒都逮着了,你可问仔细,别冤枉了我。” “自是不能冤枉。”顾小天好脾气道,心里想的却是不放虎归山怎么按图索骥!他竟是决定要放任程云深招摇,打算诱蛇出洞,徐徐图之。 程云深哪里看得出顾小天的心思,顺着话说道:“我跟他们素昧平生,要不是我身先士卒,你早着他们的暗算了,你不谢谢我也罢了,怎么能让他们看犯人似的盯着我!” “确实该谢!”顾小天深以为然,铁蒺藜扎肉,确实挺疼的,“只是尚无证据,只好委屈程姑娘暂留此地。” 程云深错以为顾小天讲理,便继续提要求:“既是救命之恩,也不用你涌泉相报,但好得算是座上客,我想到处走走总可以吧。” 顾小天一愣,这哪是不用谢,分明是蹬鼻子上脸,倒不用他想着怎么诱鱼上钩了,这么耐不住,不知背后是哪位靠山,他拱手笑道:“姑娘救命之恩,确实当奉为上宾!” 转而吩咐张江和三子:“你们去回商统领,程姑娘是我的客人,不可无礼。” 又吩咐翠禾:“山庄风景宜人,带程姑娘四处看看。” 程云深面上不由一喜,看顾小天怎么看怎么像好人。 顾小天想,这姑娘的心思可真好猜,哪有间谍这么不专业的! 就差把“高兴”两字写脸上了,就是看他的眼神,星星闪烁般,怎么那么像见了骨头的小狗子似的,怕不是想贴上他——那可不行。 顾小天微微心慌,忙别了程云深回自己院,转头又令柳絮悄悄传话给翠禾:“天儿爷让你好好盯着程姑娘,去哪做了什么,都记下来,及时回禀。” 程云深却不明旧里,天真的以为有了顾小天出面澄清,她便跟那些匪徒划清界限,就想着逛逛山庄,找找柴房,万一发点小财。 毕竟手里有钱心不慌,谁让她身无分文,又寄人篱下呢。 这不心里急切,一经顾小天允许,程云深得空便在山庄外院逛。 “你说,她打探柴房?” 柳絮点头:“翠禾传话,程姑娘这三五日四处闲逛,从山庄大门到温泉池子,都表现的异常镇定,只有经过柴房,停留时辰较长。” 逍遥泉庄的进门处,有四根白玉石柱,上刻飞龙,雕工精绝,其势冲天,因仿制皇宫九龙柱,等闲之辈见了无不臣服。 温泉池子水质冬暖夏凉,整个山庄仅有三大处。除了入门庭因势而建假山环绕有一处,外院正殿内一处,内宅思暖阁里还有一处,非受楚王宠不得入,可见多受女子喜欢。 程云深竟“异常镇定”! “莫不是柴房有机密?”顾小天百思不得其解,大手一挥,吩咐翠禾,“继续盯着!” 程云深并不知,自己的无知再一次加深了顾小天的疑虑,不就是一处水池子和一个大点的门么,她哪里想过,旅游景点常见的东西,在顾小天眼里竟是如此高大上。 用总裁文里的形容,大概是:“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呵呵哒! 这注意,程云深一点也不想要。她多难啊!好不容易自认探好了路,半夜摸到外院柴房外,竟连番遇到顾小天。 “嗨!好巧,今晚月亮挺好哈。”程云深礼貌而不失尴尬的跟顾小天打招呼。 顾小天抬头瞥了眼树梢后弯弯的牙儿,深感无言。 “昨天晚上,你说肠胃不适,出来找茅厕的。” 程云深一点没有撒谎被撞破的觉悟,反而是认真想了一下自己用过的借口,点了点头。 “前天晚上,你说饭后散步,出来消食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小天也想过把她扭送冯四海那里严加审讯,偶尔又觉得好像挺有趣,便莫名的不想那么做,一定是因为,这人是他三哥属意留下的! 对,就是他三哥把人留下的! 太能气人了! 第十五章 子不言怪力乱神 前几日,自打那天知道他的院在她隔壁,见天溜达过来。她说吃不惯厨子做的饭,竟借他的小厨房,还几次想摸进柴房,说什么拿柴烧火。 这添火婆子的事,那轮的着炒菜厨子下手,又不是乡下缺人手。 顾小天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扯谎的! 竟睁眼说瞎话! 他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了,看一眼都觉得烦! 不过......饭做得还不错。 不对,要不是他一边盯着,谁晓得她会不会放点不该放的料——下次还是得盯着她下厨房。 就是近几日,程云深不怎么去他的小厨房了,改去凑乎外院的大厨房了:“说吧,今天什么理由?” “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程云深见顾小天的脸色比夜色还黑,终于将自己思索了几晚上的事说了出来:“你认识王婆子么?” 说完,程云深做贼一样,瞅了眼四周:“她托梦给我......” 顾小天打了个激灵:“你怎么知道她?” 程云深是他从山里捡回来的,王婆子自戕当天,她正受伤昏迷,根本不可能认识王婆子。 程云深压低声音道:“就是不认识啊!就她死那天晚上,托我把她的簪子埋黄沙里,你说诡异不诡异!” 顾小天点点头,说的好像挺诡异,可一想程云深扯谎的本事,不由心道:“鬼才信你!指不定打哪听来王婆子的事。” 难不成,她想摸山庄的底细? 顾小天想到这种可能,越发觉得程云深的行为鬼鬼祟祟。 “这跟柴房有什么关系?” 程云深一跺脚,狠了狠心:“王婆子说,她攒了一辈子的钱,藏柴房东墙角第二排砖里了......若是找到了,我分你一半!” 梦话也能当真?这人真是鬼话连篇! 顾小天一愣神,转而哈哈大笑,简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程云深眼里的顾小天笑得像个大傻,当然,也可能他在笑话她傻。 突然,斜道暗影里,传来“噗嗤”一声,像是憋笑没憋住。 “谁!”顾小天大喝一声,他竟没留意,还有别人,怕是功夫不弱。 “我!”顾宴悠然走出。 顾小天松了口气:“三哥怎么在这儿,我把人都支开了,还以为是。” 把人都支开了......程云深一听,整个人打了蔫,感情不是任务轻,全靠队友帮啊! 她就说嘛,一路怎么没几个人,偌大的地儿空的跟鬼宅似的,走得她一路战战兢兢。 “我听说,你这几天没睡好,过来看看。”顾宴的嗓音依旧好听。 程云深照着翠禾的样子对顾宴行礼道:“楚王爷好!” 看得顾小天一挑眉,她可没对他行过礼,不过这礼行的姿态可真——说不出来的别扭。 “您来的正好,我正愁内宅里的柴房去不得呢。”瞌睡送枕头,程云深觉得顾宴来的真好,这可是人的家,哪里去不得。 也就顾小天,一个同是外来人,防她跟防贼似的。 “你来真的?”顾小天以为她故意坑自己,不成想到了顾宴面前还是坚持进柴房。 “小天儿爷不信我说的,说起来我也不信,偏偏我真不认识王婆子,一想不能完成她的遗愿,云深寝食难安,只是王婆做了那等错事,我也不敢求王爷帮忙。” 不求别人帮忙,等王婆过了太久,魂都没了,她没完成人家的交代,万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顾小天切一声,不屑道:“你哪是不敢,分明是够不着吧。” “王爷金尊玉贵的人儿,高高在上,岂是无名之辈能认识的,云深得见王爷,实数祖上积德了。”程云深一嘴的应承话,她想若能抱上楚王大腿,岂不是横着走了。 顾小天有点生气,他好得一个世子,虽不及皇子王爷,也算高高偏上了,怎么到程云深嘴里就没影了一样! 这里不得不纠正一下程云深的态度,她第一眼见的顾小天是顾宴的车夫,潜意识里就觉得他比顾宴差几个级别,甚至跟她平坐过车头,说话行动上就少了些许忌讳。 更何况,她还没正式人听过顾小天的身份,只知道别人叫他一声天儿爷。 她住的是李妈的小院,顾小天长住她旁边那个三进的大院,大小相较之下,顾小天在程云深眼里算是有点身份,但也仅此而已。 顾宴已经很少见顾小天吃瘪,听了很是舒畅,笑道:“所以,姑娘打算翻遍我府上的柴房?” “王爷做主,云深为客,客不拿有主之物,此番寻找实为解惑,若真有意外之财,云深定如数奉上!”程云深说得时候有一种肉疼的感觉,好像后心又扎了根铁蒺藜。 脏不到手先分上了?这都什么人呐! 顾小天愈发看不起程云深这前倨后恭的样,正是二十气盛的少年人,最是刚直的时候,在亲近人面前说话便少了些顾忌:“你刚还给我说见一面分一半的,小人!” “天儿爷此言差矣,须知世事此一时彼一时。”程云深毫不客气的给顾小天怼了回去,心里还怪他没眼色,没看见这是王爷么,自己不清楚自己那点微末身份么。 看程云深那小眼神嫌弃而高傲,顾小天暗自发狠道:“你给爷等着,有你哭得时候!” 真真是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顾小天感觉自己失了一贯的君子作风,有种想把人痛扁一顿的冲动——要不是看她还算是个女的! 宴见他俩大眼瞪小眼的斗鸡样,分明忘了他还在一边,咳咳两声:“今天夜色正好,你俩随本王大小柴房遛遛?” 程云深点头哈腰道:“王爷您先请!” 顾小天眉头微皱,狗腿子! 程云深哼一扬头,你行你上啊! 两人的不对付,在顾宴的介入下,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和能力质疑范畴了。 只是外院大小柴房逛过,并没在东墙角第二排砖里发现什么,反倒是惊吓了柴房的一众仆从。 程云深问道:“王婆子在哪当值啊?” “内宅门房。”顾小天说着停下脚,暗恼自己竟被一个蠢人牵着鼻子走。 “那你带王爷和我在外院瞎溜达?” 好嘛,还倒打一耙的!顾小天那个气哦。 第十六章 人不论他人长短 程云深不死心,又道:“王爷,王婆子兴许说的是内宅,您看天色尚早?” 顾宴俊美的脸上,下巴肉无意识的抖了抖。 他感到了一丝顾小天的无奈,对这种试探性顺杆爬的人,作为礼貌的君子真是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难言。 好在顾小天的人设已经不是君子:“你哪只眼看见天色尚早!” 程云深头也没抬,看着顾宴,甚为恭敬道:“王爷说早,那便是早的!” 显然,不同寻常的经历,可以让一个傻白甜,短短几天,蜕变成不靠颜值靠演技的实力派。 顾小天一咬牙,甩袖拂衣离去。 没人知道,跟顾宴走到二门的一段路,程云深各种找话奉承,心里却一直提防着,眼珠骨碌乱转,小小算计着万一顾宴起色心,她怎么自保。 经历过被骗一事,程云深越发觉得,这并不算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一种女性本能使然的自我防御! 男女生理构造的天然差异,造就了在性别上的力量鸿沟——这本就是事实! 所谓防小人不防君子,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一刻那一人是君子还是小人,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毕竟一旦有万一,后果却是百分百的作用在当事人身上。 就像程云深遭遇过的那样,后果她真的能承受吗?程云深甚至从未敢想自己的父母亲人该是何等心焦! 妈妈叮嘱的那句,“女孩子在外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真的不是说着玩的。 人命攸关的向来都是天大的事! 直到见到候在垂花门外的顾小天,程云深心里跟见了亲人似的,差点没越过顾宴跑过去,明明两个陌生男更危险,她也没想到堤防,也可能是没当顾小天是男的? “你回来了啊?”程云深检讨了自己,不该为了利益舍弃哥们,语气那是相当温和。 顾小天去而复返,还以为程云深会挑刺,意外她的好说话,还微微有点小不自在:“眼见为实,我看你鬼话还怎么扯。” “哼!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这一嗓门后,忙有仆妇几人挑灯过来,行礼道:“请王爷安。” “王嬷嬷惯常去的是哪个柴房?”顾宴随口问。 那仆妇想了一下,疑惑道:“敢问王爷说的可是之前守二门的王婆子?” 顾宴一顿,他竟忘了改口。 那个从小看他长大的,被他从莉儿姐叫成了王姑姑,又唤成王嬷嬷的人,最后成了别人口中的王婆子! 顾宴压下脑子里一瞬间涌上的情绪,对仆妇后面一个衣饰华丽的嬷嬷道:“孟嬷嬷,王妃可歇下了?” “回王爷,王妃今日精神大好,说要等王爷说几句话,命我在此等候。” “小天有一个案子再查,不便进内院,请我帮忙,你先去给王妃说一声,别让她等久了,就说我忙完一定过去。” 程云深留意到,顾宴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从内到外的温柔,没有一点王爷架子,就真的跟柳枝说的,绝世好男人那样,对发妻爱重有加。 “王爷辛苦!老奴这就去回王妃。”孟嬷嬷冲顾宴行了一礼,略带探究似的扫了眼程云深,又特意朝顾小天行了一礼。 程云深一脸迷糊,等那孟嬷嬷走远,她低声问顾小天:“她怎么还朝你行礼?” 顾小天冷哼一声:“见面礼都免了,告辞礼装什么样子,你当她道王爷辛苦是何意。” “不就是一句场面话?”程云深当真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 顾小天斜了她一眼,像看见了个呆子,又接着道:“她啊,在说我不体谅王爷,大晚上的查什么查,听懂了就快放人回王妃屋里歇了。” 程云深听了细琢磨两圈,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顾小天颇为傲骄道:“哼,小爷我偏要装不懂!” “别是你想多了,男孩子家家的,哪那么多事!”程云深不无嫌弃地说道,“咱快点找吧!” “真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顾小天也是一脸鄙视。 “吃饭长啊!”程云深拉了顾小天的衣袖,准备跟在顾宴身后进去。 顾小天咳咳两下,挣了开,在程云深疑惑的目光里,他似乎有点窘迫,道:“里面是内宅。” “内宅怎么了?”程云深后知后觉,眼睛略过门内粗粗的雕花柱,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从王婆子那儿看来的生前影像,身子僵了一下,她哦一声,又扯着顾小天下了石阶。 顾宴微微眯了下眼睛,早将两人一路的形态举止尽收眼底,他竟不知顾小天何时跟程云深关系如此熟络了,莫非她意在离间他们兄弟? “无妨,有我在,你俩一起来吧!” 程云深仰视一眼顾宴,坚决的摇了摇头。 夜黑风高的,万一看了什么不该不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她和顾小天这低微身份,岂不也得投向他身后的柱子。 顺眼看去,程云深似乎见到了王婆子站那,右脑门血流如注! 唬得她连忙躲顾小天身后,连连告罪:“婆婆,我没有不信您,真没有,啊......对,我来找你留的簪子!” 站一边的仆妇畏惧的看了眼柱子,噗通一下子跪倒地上!这仆妇刚接看二门的事宜,平日没少背后论王婆子是非,见了程云深见鬼似的模样,心里少不得打怵。 顾小天和顾宴对视一眼,分明都不信。王婆子确实在这撞了柱子,但已经过去好多天,当天也有不少人看到,怎么传到她耳里都是有可能的。 顾宴想看程云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叫那仆妇起来,多叫几个人,去王婆子常去的柴房,在东墙角第二排砖里仔细找一找,然后来回话。 那仆妇抖如筛糠,哪里起得来。 倒是一高壮丫头出声喊道:“我去!” 但听这嗓音如洪钟,激的程云深脑海犹如迷雾四散,瞬间清醒过来,柱子哪还有王婆子的影儿, 见顾宴点头,那丫头连忙脚下生风而去,也没带人也没带灯。真可谓艺高人胆大,程云深不由暗暗称奇。 只是不一会,那丫头就旋跑回来,卷了个灯又跑走了。 第十七章 以讹传讹多奇事 随着那一落脚大地颤抖的震感远去,程云深差点惊掉下巴,看向顾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果然是美色惑人! 顾小天一巴掌招呼在程云深的脑瓜上:“什么眼神!” 程云深想是自己眼睛亵渎了顾小天的男神,才挨了打,虽然一心却挂念着柴房的结果,但好在那奇女子回来不用抻长脖子看便知,便乖乖低头做鹌鹑样静候着。 顾小天询问似的看向顾宴。 顾宴微微摇头。 顾小天一愣! 刚才他的去而复返,原是试探程云深接近顾宴的意图,不论行刺还是色诱,独处都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也不可能真正独处,且不说顾宴随时跟着的隐卫,周围还有侍卫,打个讯号,分分钟赶过来。 偏偏什么也没有。 顾小天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漏下了,没考虑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地震动,如闷雷声由远及近,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 据地上跪着的仆妇说,这丫头名叫银铃,是银屏的隔着不知几房的姐姐,就是人长得像铜钟,颇有些蛮力,在王府做各种粗使活。 闷雷声戛然而止于顾宴近前,换成了老牛犁地的努气声:“王爷!有个匣子!” 在银铃递出匣子的那一刻,顾宴掩面后退,顾小天嘴里“啾啾”两声,又三两步挡在顾宴身前。 程云深嘴角一抽,这传说中护驾的桥段,上一次山里也见过,就凭顾小天这拼命地本事,她那点嘴皮子功夫可比不过,这会也不及计较了,她的眼睛早被匣子引去了。 入眼是一个破烂的木头,上面盖了厚厚层土,像埋地下二十年的棺木,透着一股子腐烂味。 怎么看,都不像值钱的样子。 程云深涌上一股失望感! 银铃被三人盯得有些紧张,手下用的力气大了点,木盒子咔嚓应声裂开,碎了一地,露出里面金光闪闪。 程云深两眼顿时放光,伸手拍去上面的木屑和黄土。竟是一个金丝浮花的匣子,图案看不清楚,但四角用金片护着,十分精巧。 程云深拎着两侧提环,有些意外的沉,竟晃了一下。 顾小天轻“咦”一声:“还真让你说着了,放下我看看。” 两人蹲地上,凑近了看。 顾宴神色复杂的看着——这匣子他认得! 哪怕过了二十年,他还记得这匣子,上面中心一颗夜明珠,绕着龙飞凤舞,正面是金丝祥云,另一面是月下牡丹,两侧是双龙戏珠提环。 顾宴依稀还记得他母妃常常摆出来看,时常摸着珠子笑,只是有一次被父皇看见,两人吵了一架,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竟是赏给了王嬷嬷? 匣子上了锁,顾小天不知哪摸出来根细铁条,捯饬两下就打开了,里面满满一匣子金银珠宝。 “这个就是王婆子说的簪子。” 程云深伸手去拿,却被顾小天拍开。 趁程云深愣神的片刻,顾小天也不看了,盖上匣子,急急的抱到一边去,道:“你不说都给王爷的吗?” “不是......”程云深连连懊悔话说早了,哪想到真有,一想到王婆遗愿,她忙着喊:“你总得给我那个簪子啊,王婆梦里托的事我还得做了,要不然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 “不放过你关我什么事。”一摆手,顾小天径直拉了顾宴走了。 程云深急得直跺脚,可也没法。 也不知是顾小天“啾啾”叫来的,还是摆手招呼来的,反正程云深光看匣子了,也没见商正初何时带来一支巡夜的小队,这会正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江!朱三!送程姑娘回去!” 程云深看了一眼,回小院路上问:“刚才发话的是谁?他怎么知道我姓程?一回生两回熟,咱好得见过好几次了,给我说说呗!” 张江板着脸,一眼不发。 程云深一转头,又跑去问三子:“他不说,你说!” 三子避开几步,瞅了眼张江,憋了半天道:“就,就是商统领。” “哦!”程云深颔首,还是三子好问话,不过这名听着有点耳熟,她稍一想,突然拔高声调,“就这天杀的给我拔的铁蒺藜!” 尚未走远的顾小天听了,冲身后商正初揶揄道:“那天杀的是你吧。” 商正初下意识扫了眼顾宴,见他浑似无觉,回顾小天道:“下官见药箱精致,想世子的意思应是救人,便听令行事,可有不对?” 商正初义正言辞的样子,堵得顾小天不愿搭理他,随手摆弄起匣子上的珠子。 打从一见匣子,顾小天就注意到顾宴神情不对,他才拿了匣子,打发掉程云深。 终于走到顾宴的书房,商正初守在门外,大丫鬟卫淑奉了茶又退了出去。 顾小天将匣子放在桌上,对依旧神游的顾宴道:“三哥,可是想到了什么?” 顾宴不言语,打开书房密室,抱了匣子进去。 顾小天紧随其入,只见顾宴将匣子放桌上,在左侧提环处按了一下,咔吧一声传来。 顾小天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满脸惊异,不由凑近了看去。 顾宴拧转提环,拉出一个暗格,里面有一把小巧的钥匙,但大小显然不是开匣子的。 顾宴打开匣子,把里面的金银悉数倒出。但两人的目光都不在这儿。 顾小天见他抽开暗条,拿开底层的板,露出里面更精致的铜制小锁:“咦?这是!” “苏家军的兵符。”顾宴从匣底拿出一块虎形像,在烛光下仔细看了一会,又递给了顾小天。 顾小天摸在手里:“骑缝右刻铭,这是圣上手里那个!” 顾宴点头,从匣中抽出信笺,打开来看。 顾小天疑问道:“据我所知,正和五年,苏家军在常阳关惨胜,苏将军父子阵亡,大军战后散兵重编,左符战场遗失,这块便无用了吧!” “不见得!你看这信,是母妃留的。” 顾宴把信笺递给顾小天,又从匣中拿出玉柄卷轴,展开只见蚕丝绫锦上祥云瑞鹤,两端织成两条提花翻飞的银龙。 顾小天看得眼迸精光,顾不得读书信,激动道:“这是......” 顾宴重重一点头,手上青筋尽现,亦是激动溢于言表:“凭此,他日可召,苏军旧部!” 第十八章 人前风光人后苦 顾小天朗声大笑,从顾宴手中接过圣旨,又仔细看过上面的文字,疑惑道:“莫非圣上早有预感?” 顾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把带铜锁的暗层小盒拿了出来,将东西仔细的放进去锁好。 又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修长白皙的右手覆在盒子上,拍了又拍。 顾小天向来信顾晏,但凡吩咐无不去做。他知道顾晏在五周山里藏了兵,时常寻借口来,他便帮他掩护。 实在是顾晏要避人耳目,又得四处筹措,就显得很捉襟见肘,顾小天见他天天愁眉不展,便主动揽下了生财的事。 起初顾晏甚至不打算让他参与,只是因做事从不避讳他,渐渐被他看出端倪。 那时之前,顾晏早几次打算送他离开,他不想回府,顾晏便将厉害关系给他说明。 也是在这间密室,顾小天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趟了他的浑水,只是顾晏很少提早些年的事。 这匣子像唤醒记忆的魔石,顾晏陷入回忆里,许久没说话。 顾小天便一旁坐下,耐心的等着。 顾晏沉思半晌,开口斟酌道:“当年太后临朝,至父皇及冠,依旧不肯还政,父皇本指望苏家得胜归来,证明自己有独掌朝政的能力,却出了意外......” “三哥可是怀疑?”顾小天盯着顾宴问道,“我曾听父王说,苏将军治军有方,依当时的情形,本是稳赢的局面。” 顾宴点点头:“当时大魏突然与北地暗下结盟,大魏佯败退走常阳关。监军李茂林执意分两路追击,带走一部分兵力。等苏家军正面追到常阳关,却遇大魏军回转围堵,还遭到北地骑兵伏击。” 这段已然历史的战事,已经很少被人提及,顾小天瞪大眼听着顾宴说。 “等李茂林带兵赶来的时,苏家军已是苦战七日,后来李茂林上折子言说抄近路行的山林,错过了派去求援的,先去了既定的东临镇,见无大军,又折返回来,这才迟了救援。” “迟援可是大罪,又折损了主将,李茂林可受了什么罚?”顾小天追问。 “太后言,战场瞬息万变,非人力可预。他不过去了官,罚去了北边苦寒之地。” 顾宴冷哼一声,讥诮道:“可我一直派人留意着他,本也只是有点怀疑,不想这几年他竟大有起用之势。” “大齐本是蒸蒸日上,从扩张变回守,便始自常阳关一战。若我怀疑属实,那李茂林,甚至他身后那位,便有窃国通敌之疑!” 顾小天微微沉思,道:“三哥这几年令我暗地积蓄,可是防备于此?我还以为……” 最初,他以为顾晏有豋位之心,才敛财屯兵。主要是前些年,太后做事手断还算温和,也不曾真的走到朝堂前,大面上还顾及。 顾宴却摇头:“太子本性端方,为人宽厚,他日若能豋位,必为仁君。” 说着,顾晏从桌下抽了个折子递给顾小天:“下午荣远送来的。” 顾小天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近日有地方官上报,称河道里掘出石巨龟,背刻‘梦立齐君天下归’。” 顾小天将文字在脑中转了几圈,琢磨片刻,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位似乎越来越等不及了!难怪之前传的‘女帝’一事,最近又起了传言。” “眼下你身边多是王妃安排来的人,我上次回府时,留意见我父王那也有,连传旨的太监都是太后身边的。” 顾晏忧心忡忡道:“若只是我疑心罢了……我的处境你最清楚。” “我出宫后,无召不得归朝,父皇自母妃去后又一直身体抱恙,这两年竟多不上朝!” “太子位置也几经沉浮,可年节全是人,见了也不得多言。” 顾小天听得越发面色凝重:“挟天子以令诸侯……” 顾晏叹道:“我们准备的还远远不够!人力物力财力,缺了哪个都不行,孟家虎视在侧,眼下顶多算有了点自保的余力。” 顾宴面色凝重,深深吸了口气,暗室压抑的格局令他似乎有点透不过气来。 顾小天宽慰道:“三哥莫急,仲卿回话说,周王墓应该确实有的,他近几日又带人出去寻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顾宴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片刻,顾小天突然道:“三哥!你说,她到底是谁的人?怎么就能这么巧,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送到我们眼前?” “她是我们从山庄外捡回来的,不可能认识王嬷嬷,还交待给她这么重要的事情……” 顾晏知道他说的是程云深。 顾小天又问:“三哥就不曾怀疑是王嬷嬷偷了贵妃娘娘的匣子?” 顾晏想起顾小天未来得及看信,便摇了摇头,说道:“王嬷嬷耿直,否则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母妃信中交待她,非到万不得已,不能把这匣子交给我,还给她了些金银做遮掩。” “万不得已……”顾小天琢磨了片刻,“那碎木匣子一看就放年数不短了,里面东西满满,只怕王嬷嬷未动分毫。 有没有可能,这么些年太后恩威并施,并没有什么置人于死地的动作,她又见你对王妃极好,才一直不肯多说? 如果真是如此,王府里应该还有一个藏匿点,而山庄柴房是她被赶来山庄时,另换的地儿。如果真是王嬷嬷托梦给她……” 顾小天脱口而出,蓦然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实则是顺着了程云深的说辞。 这话说完,顾小天自己都惊着了,呆了一下,他又断然否定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呢?”顾晏想到程云深那双清澈的眸子,煞有介事的看着顾小天,“死人的话,最不会骗人了……” 顾小天愣愣的,一时没明白顾晏的意思。 这会商正初敲门,声音透过暗孔传了进来:“王爷,可需要添茶?” 两人对视一眼。 顾晏锁好内匣子,起身放入挂画后的暗格。 顾小天忙将桌上金银收起,抱着匣子,跟顾晏出了密室,将机关严丝合缝的还回原位。 刚端坐好,门外传来卫淑的请安声,顾宴让她进来回话。 卫淑进了书房,对两人行礼,恭敬道:“王妃派人来问,案子查的怎样了,王爷几时回去。” 第十九章 古今往来食为天 顾宴招呼卫淑起身,对她展颜笑道:“本王与世子正说到匪徒一事。” 卫淑并未退避,静候一边听着。 顾晏耐心的细说道:“那夜本王忧心王妃,不得安眠,想去定慧寺上柱头香,祈求他们母子平安,本就是临时起意,看你睡得沉,便没叫醒你,不想回程竟遇了匪徒。” 顾宴站起身,随口道:“王妃辛劳,不可令她久等,我先回去歇了。” 卫淑上前给他肩上搭了披风。 顾小天点点头。 顾晏又对他吩咐道:“回头你跟商正初再审审那十二人,如何得知我夜里出门的,又为何路上伏击,查无冤枉定罪便是,别扰了王妃清净。” 顾小天抱起匣子,跟着送出门,在岔路上与顾宴分别。 顾宴临走说了句:“你早点回去歇着,择日记得提醒我去寺里还愿。” 顾小天表示记下了,在顾宴还未走远时,问商正初道:“匪徒审的如何了?” 做戏做全套,顾小天毫不怀疑卫淑会把今夜的话传给楚王妃。 虽然卫淑已委身顾晏,但顾小天觉得,女人的想法一时三变,不见得会真的死心塌地,毕竟她父母亲人都在孟家,不过借她传些话罢了。 商正初道:“已全部招供画押,供纸明日便可上交,王妃今日也派人去问过,可是王爷令有交代?” 顾小天没吭声,眯了下眼睛,目送顾宴走远,他突然想到顾晏说的关于程云深的能力。 一次可能说谎,二次可能凑巧,多次可做不得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那就送几个人试试她吧。 顾小天招呼商正初上前,对他耳语一番。 商正初点头称是,带着护卫队离开。 顾小天则慢慢踱步回自己的院子,远远见程云深在门口张望,翠禾在一旁劝,张江和三子拦着不让她出来。 见他回来,程云深冲他挥挥手,叫了声他的名字,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放了她过来。 程云深一路小跑到他近前停下,那双眼睛会说话一般,顾小天一看就知,她见了他很高兴。 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他看了心情似乎也变好了,连带着程云深直呼其名,都不觉得怎样,反而觉得自己的名字她叫来很好听。 “我还怕你真把匣子拿走了,不给我呢!”程云深道。 合着高兴的不是见到他,而是见到他带回来了匣子,顾小天顿时脸黑了下来。 他一个侧身,避开了程云深伸过来的手:“别动!这是王爷令我保管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允诺的分一半!” 程云深笑脸一垮,瘪了瘪嘴,语气低落道:“我又没说都要,你给我那个簪子就好,总归是我找到的,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顾小天听她话音像是快哭了,想到自己刚才让商正初做的事,突然于心不忍,清了清嗓,微微不自在道:“上次你做的那个手擀面还不错。” 程云深一愣,怎么话扯吃的上去了?再看顾小天……这意思? 一碗面换一个簪子? “那我明早给你做手擀面!”程云深兴冲冲道。 顾小天微微嫌弃道:“你就只会做这个?” 程云深眼珠子一转,谄笑道:“天儿爷想吃哪个,您尽管说,我照做。” 啧啧,求人的时候,连称谓都变得高大了,顾小天听了,莫名通体顺畅:“都行。” …… 一夜好眠。 程云深琢磨着给顾小天做什么饭,早早起来就去了顾小天院里。 早饭宜鲜,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但现在人多晚睡晚起,晨起上班,时间紧张,多有不吃饭的习惯,久而久之,胃就容易不舒服。 而外面的早饭种类说多确实不少,但架不住天天吃,一想就觉得没啥吃的,还边吃边觉得不卫生,更吃不下去了。 程云深饮食规律却很标准,每饭必吃,尤其是早饭,哪怕吃得晚一点,肚子就会难受。 学校食堂的早饭清淡适宜,她总是起早排队打饭,寒暑假在家的时候,也是早起,给全家人做好早饭。 这会儿,柳絮去大厨房领来新鲜的食材和她们几个的早饭。 程云深是客,吃饭自然跟她们不一样,平时都是柳枝一起打回来,她的菜的品相和种类要好一点,但跟顾小天这等贵客又差了点。 柳絮身后还跟着一打扮干净利索的妇人,并一个粗布丫头。 三人行礼,柳絮道:“程姑娘好,这位是孔家娘子,往日都是她过来给爷做饭。” 上一次她用顾小天院里的厨房不是正经饭点,没遇到孔娘子,既然见了,她觉得自己不要太随意的好,毕竟别人的主场。 反正礼多人不怪,程云深颔首笑道:“孔娘子!” 柳絮把人送到厨房门,边对程云深道:“天儿爷向来起的早,一般练会拳脚,再洗漱更衣,你们先忙着,饭好了告我一声。” 送走了柳絮,程云深跟孔娘子进了厨房,孔娘子麻利的准备起来,粗布丫头坐灶前生火——嗯,根本没有程云深下手的地儿。 这是怕她抢了饭碗不成? “姑娘尊贵,还是坐那等会吧,一会我做完,您端过去就行……” 孔娘子边说,边忙活着择菜淘米,见程云深杵那没动,一脸不知干什么的样子,笑道:“姑娘真实在人。” 程云深心思一转,语气颇为恭敬道:“还请孔娘子指点。” “你真不懂?”孔娘子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程云深摇头。 “我们王府常有小姐太太进厨房,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真下手干这活,都是丫鬟来搭把手……” 程云深一听就明白,这洗手作羹汤竟是个手段,可她并不是。 柳絮明知自己过来做饭,还请了孔娘子来,也没说是给自己打下手,那就是顾小天没特意交代。 她正好乐得轻松。 程云深在凳子上闲坐了一会,想起上次自己从和面切条到生火都是她动手,顾小天什么也没说,就一边大爷似的看着,不由微微气闷。 更令她生气的是,孔娘子做好的饭,顾小天尝了一口撂下筷子:“我看簪子你是不想要了?” 第二十章 一言一语情不知 程云深一愣,她正等着他吃完饭,好拿了簪子去了事,顾不得饿着肚子来给他下厨,怎么还得了这么一句! “顾小天,你要反悔?”程云深眉头一挑,瞪着他道。 顾小天也是冷言相对:“分明是你言而无信,这饭哪是你做的?王府厨娘的饭我吃了几年,还不至于尝不出来!” 程云深顿时噎住。 一个人做饭有一个人的味道,照着同样的菜谱来做,口味都千差万别。 顾小天没有说错,饭不是自己做的,她不该听孔娘子的,她跟那些小姐太太不一样,她是有求于人…… 程云深底气不足,道:“都说好了让我做的,你还让孔娘子过来……” “给你打下手啊!”顾小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次你生火弄得厨房烟熏呛人……” “别说的好像为我着想,分明是你难为我,按惯例,小姐太太入厨房,都是丫鬟帮忙,根本不用我亲自下厨!”程云深嘴硬道。 “你是小姐?你有丫鬟?”不是他小瞧人,顾小天见过这么多大家闺秀,还没哪个这样不讲规矩的。 你才小姐!程云深横了顾小天一眼,又想自己还得求人,忙好言好语道:“您大人大量!算我理解错了。” 见程云深吃瘪,顾小天冷哼一声,眼里藏着锋芒,道:“怎么,昨晚又梦到死人托梦,还没睡醒?” 程云深两眼一瞪:“你才梦到死人?全天下天天死人,隔了十万八千里,总不能各个来找我吧!” “有道理……”顾小天点点头,昨晚那个也不算白死,下次得让商正初近点才行。 不过,还好没吓着她,死人入梦,非亲非故的,岂不是很害怕。 顾小天便多问了一句:“你梦见王嬷嬷时……?” 想到王婆子的事还没解决,程云深便有些烦躁,打断他道:“王婆那是意外,意外懂不懂,别多说,快给我簪子!” 顾小天看着桌子上的饭,故意低眉不语——哼,就这还想要簪子? 他早早起来,本以为自己很想印证程云深梦到王嬷嬷是个谎子,结果他发现自己其实更期待吃到她做的饭。 程云深挪了凳子,做到顾小天近前,给他递了筷子,央求道:“天儿爷先吃点,您饿着肚子我罪过就大了,您看晌午饭我亲自做,行不了?” 顾小天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程云深,确切的说,他只是想见她,…… 顾小天像听到了自己“咚咚咚”心跳声,他慌乱推开筷子:“我还有事!” 翠蝶跟着跑了去。 程云深发现顾小天……长得好像也还行。 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筷子,对柳絮打着哈哈:“他不吃我吃,可不能浪费粮食。” 旁边柳絮惊得瞪大眼睛,看着两人一言一语,这会还没反应过来。 见程云深浑不在意地用着顾小天用过的筷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翠蝶等了顾小天一个洗澡的时间,等他出了温泉室,体贴的上前给他穿外衣,满脸的欲语还休。 顾小天问:“程云深呢?” 翠蝶行礼道:“柳絮还留在厅里侯着,奴婢来伺候世子,出门前听程姑娘说怕浪费,要吃饭。” 顾小天一怔:“她竟吃的下去。” 再想,那饭是自己吃过的,顾小天觉得自己脸上又起了一番燥热。 翠蝶见他提起程云深时的失魂模样,忍不住一语道破:“爷喜欢程姑娘……” 顾小天愣住。 “若程姑娘身世清白,给王爷说一声,爷纳了她便是,何苦为难自己。”翠蝶言不由衷道,她说话时盯着顾小天,想从他的神态里看出点什么。 所谓娶妻纳妾,翠蝶的意思,分明是说程云深出身低微,进不了他家正门。 察觉到翠蝶的话外之意,顾小天眸光渐冷道:“多嘴!” 翠蝶慌乱的跪下,却背脊挺直,显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她拼劲全力,想的不过是谋个姨娘的位置,凭什么程云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就入了顾小天的眼! 顾小天没理跪着的翠蝶,抬脚回了屋,他从匣子里拿出程云深想要的那支簪子,仔细端看片刻。 这簪子他见王嬷嬷戴,还是在顾晏没成亲前。她早前嫁给了府里的大管家,虽未生儿女,但因得顾晏看重,还算风光。 他男人想生儿子,在外面偷偷养了一个小的,不知怎么被王嬷嬷知道了。 吵到了顾晏跟前,她嚷了一句:“贪墨王府的银子养外面的贱蹄子,能耐的你!” 顾晏着人一查,还真贪了不少,只好送衙门法办。王嬷嬷这才傻眼,呼天抢地。 只是她当时把事闹得太大,全府上下都知道了,连顾小天都看了回热闹,哪还有回旋余地。 再大情分,顾晏也不能失了威信。若下人都有样学样往自己揽钱,他王府岂不被瓜分干净! 王嬷嬷倒不曾埋怨顾晏,只后悔自己眼瞎,说自己福薄。 她这也算举“贪”不避亲,顾晏还赏了她。但她府里下人背后排挤,她也心灰意懒,自此便一落千丈了。 顾小天说娶妻娶贤,便是怕遇上王嬷嬷这种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或者楚王妃那样怀有二心的,他岂不凉的透透的。 此刻,就算顾小天意识了到自己对程云深的不同,他也不允许自己放纵。 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失了理性——万一中了美人计呢!失身还好,失心是万万不能的。 他喜欢的女人,起码得当得起他的喜欢!身材、长相、性情…… 顾小天脑海又浮现出程云深的样子,他掂量几下簪子,拿去给了她。 程云深目瞪口呆,看着神清气爽的顾小天,愣愣道:“天儿爷哎!太阳打西边……” 她突然住口,放下碗筷,起身快快的接过簪子,生怕他反悔似的,又热情道:“您上座!额……” 好尴尬,一桌子剩菜残羹。 程云深脸上堆起笑,像店里待客的小二那样熟络道:“您一等,饭马上就来!” 她麻溜的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端去厨房,又很快的下了碗面条来。 第二十一章 等闲识得东风面 程云深端面进屋前,柳絮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程姑娘,这行吗?” 柳絮去给程云深打下手,结果就看到她做了这么碗快手面,连肉还是刚才她盘子里剩的几块。 那麻溜省事的样子,不要太敷衍。 “有菜有蛋还有肉……挺好啊!”程云深满意的点点头。 她很喜欢下面条,简单又速度,配菜随意搭,只要面条煮得软硬适度就很好吃。 程云深将托盘放在顾小天面前,把筷子递到他眼前,躬身貌似很遵敬地说:“天儿爷,您尝尝。” 柳絮微微凝目,程姑娘这是在抢翠蝶的差事?顾盼之下,却不见翠蝶,柳絮眉头一皱。 顾小天不但挑食,还出了名的难伺候,翠蝶私下没少记他的小习惯,这才稳在顾小天身边伺候。 而这会,程云深坐到顾小天一旁的位子上,要是翠蝶早该低头退到身后去了。 更何况程云深盯着他吃饭,顾小天竟没觉得不自在?甚至把那碗不甚出奇的面吃完了…… 还喝了几口面汤! 柳絮错愕不已,看程云深的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思量。 “说吧!要求我什么?” “哎?你怎么知道……” 顾小天拿帕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正常你直呼我顾小天,有求于我才叫天儿爷……” 程云深一脸讪笑,迟疑道:“那个,天儿爷可有去大漠的门道?” 顾小天眉头一挑:“你要走?” “不,不是我去。”程云深连连摆手,“是王嬷嬷,她想把这簪子埋边塞黄沙里,说是想去看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儿……” “哦……”顾小天轻轻应了一声。 他以为她要走的那一瞬,心里莫名紧张,听了她的解释,才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该去做点什么,比如考虑一下翠蝶的建议,要是纳……顾小天仔细看了眼程云深:“你多大了?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何人?” 柳絮一惊,瞪大眼,盯向程云深。 程云深被问的心虚,不由咳咳两下:“这……有关系?还是您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哦,随便问问。”顾小天忽然觉得这么直白的问不妥,被程云深反问的微微紧张,顾左言他道:“你不是说黄沙吗?我带去你个地儿。” 程云深跟着顾小天出了院子,左拐右绕,竟真寻了处沙堆。 顾小天从程云深手里拿过簪子,往峰上斜斜一插,只留个簪花在外,又搂了捧沙埋住:“找什么边塞黄沙,这不就行了!” 如此简单粗暴,程云深顿时一愣。 她一旁看着顾小天往簪子上埋沙,不禁皱眉道:“你这也太敷衍……” 话没说完,当顾小天把簪子没入沙堆的那一刻,程云深脑海中突然一抹灵光乍现。 明悟一般,程云深知道自己了结了王婆子的事儿,还得了一块……砖?就放在自己的脑海。 像记忆被隔出一块独立空间,她似乎见到了一方未知的天地,那里却不见天不见地,周围雾气蒙蒙的。 当光芒淡去,竟具现了那晚她请王婆子喝茶的桌椅,桌上放着一块砖,散发出莹润如玉的白光。 来不及深究,程云深被顾小天喊醒:“哎!想什么呢?走了!” “你刚说什么?” “我说,烧纸的也没见烧真钱真马真房子,你只说埋沙里,我这么做怎么算敷衍……” “嗯嗯,不敷衍!”程云深连连点头,她了去一桩心事,看顾小天越发顺眼,“天儿爷,你别说,你这法子还真不错!” “那是。”顾小天被捧得高兴,没多想。 程云深跟他后面碎碎念:“我之前还想着是找镖行还是行商的给捎大漠去,又想咱也不能亲眼见,人家捎没捎哪有准儿,我自己去吧,别说大漠,我山庄大门朝哪都不知道!” “这些人死都死了,就该死干净些,平白留些糟心给别人。”顾小天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 程云深向来敬畏死者,顾小天这话听的她不顺耳,便道:“你说这话也太凉薄,我不爱听。” 顾小天突然停顿,瞪了她一眼。 程云深见顾小天脸色阴沉,知道自己说的惹他不高兴了,又觉得自己说的也没错,心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走了几步,迎面见银铃健步如飞的推着个小车过来。 经过顾小天时,银铃停下车,给他见礼。顾小天没看见似的,都没停脚,接着走开了。 程云深微微疑惑,似乎她见过的人,除了楚王顾晏,见顾小天都有行礼,而顾小天坦然受之…… 这不是一个车夫该有的待遇! 走近一看,银铃推的是一车黄沙,程云深按下对顾小天身份的疑问,问银铃道:“这沙做什么使得?” 银铃欠了欠身,道:“回姑娘,这沙是给哥儿装土裤子用的。” “土裤子是什么?”程云深问。 “哥儿多汗,穿節子长红疹,王妃便按孟家从北地带来的婆子说法,命人淘来细沙,晒干炒沸凉温装布袋里,让哥儿在里面拉尿……” 银铃声音大,离老远都能听见。 程云深闻言,猛然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顾小天! 只见那潇洒的背影,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似乎在剧烈抖动,扶着墙一阵:“呕!” …… 之后的两三天,隔壁院门紧闭,程云深没再见着顾小天。 这天吃完晚饭,程云深坐在院里,抬头看着隔壁院伸过来的树枝,淡淡的惆怅:“天儿爷啊!” 这都什么事儿。 这么糗的事被自己知道了,顾小天得多尴尬! 柳絮听是她敲门,都不给开……这肯定是顾小天吩咐的。 “姑娘在愁何事?”李妈得闲,坐到程云深一旁,问道。 “嬷嬷,我把顾小天得罪惨了……他肯定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我了。”程云深百无聊赖的叹道。 “怎么会,世子不是那种爱计较的,过两天就好了。”李妈好言相劝。 她早听了翠禾的禀报,知道顾小天在查程云深,两人这几日走得颇近。 程云深哈哈一笑:“柿子?这是顾小天的小名么?” “姑娘莫要玩笑!”李妈蓦然变了脸色,声色俱厉道,“天儿爷是恭王嫡子,王爷旁支兄弟,是受封的世子爷,岂容我等置喙!” “啊?”程云深惊讶出声! 第二十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我还以为他是楚王的车夫!”程云深嗫喏道:“就是比较受重用一点,就一点……” 李妈同情的看着程云深。 一墙之隔的院里,顾晏悠哉悠哉的看着顾小天,满眼笑意,低声调侃:“车夫?” 顾小天一头黑线:“别听她瞎说!” “那你说,这两天怎么回事?” “没事……”顾小天洗了好几天手,总觉得洗不干净似的。 他并不是觉得手脏,而是被程云深看到那么囧的事,总觉得影响了自己的形象。 就是那种明明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良好形象的,结果耍帅摔进泥坑里……一想就觉得窘迫难安。 “真没事?”顾晏盯着一脸别扭的顾小天问。 “没事!”顾小天赌气道,脚底下扎了刺似的站不住,只想冲回屋里洗手,言语间颇为不耐烦。 顾晏目光一冷,正想数落顾小天,隔壁又传来程云深的哀嚎:“马屁没拍到,一巴掌拍到马腿上,天儿爷不理我了……嬷嬷,我怎么这么惨!” 顾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开之后,笑声越发不能停止。 程云深听到隔壁幸灾乐祸的笑声,以为是顾小天故意看她笑话,搬了桌椅板凳,顺着墙根摞高。 “姑娘,不可无礼!会摔下来的……”李妈无奈的喊到。 不一会儿,墙角上探出个脑袋:“顾小天,非礼勿听不晓得……啊?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顾小天铁青着脸,看也没看程云深,径直走了。 顾晏嘴角一抽,仰头看着爬墙头的程云深:“你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我帮你给小天说说好话。” “没,没事!”顾小天刚才气汹汹的样子,程云深哪敢多说,“哎呀,我梦游症又犯了,嬷嬷快扶我回去睡觉!” …… 顾小天本是迎顾晏进门的,刚引进院里,遇上程云深这一茬,一气之下,直接谢绝见客了! 顾晏吃了闭门羹,便问柳絮发生了何事。 柳絮不敢隐瞒:“回王爷,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天世子带程姑娘去埋簪子,回来就不停洗手,还交代不见程姑娘。” 顾晏不得其解,眼见顾小天熄灯,只好离开。待他前脚走人,顾小天后脚便出了门,寻商正初说事。 夜半,程云深梦里又来了一位客——不同于王婆子淡定的落座喝茶,这个叫李四平的,连桌都没坐,摊坐在地上,一副痛苦流涕的形状。 并不是李四平自报家门,在他凭空出现的那一刻,程云深好像自发的就知道了。 李四平哭嚎道:“我就那么一说,都怨王二武,受不住激将,嚷着找楚王报仇!” 程云深眉头一拧,怎么还涉及到楚王了?便仔细听他叨叨,一听不要紧,好嘛—— “叫人来就来吧,还非让我做见证,他是英雄是狗熊关我屁事,呜呜,他就是想让我出铁蒺藜……” 竟是仇家送上门,可不得分外眼红,程云深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后背留了几个大疤痕,白日里翠禾给她贴膏药的时候还念叨可惜! 程云深忍着听李四平说完事情的始末:“我哪敢真动手,就躲后面,一看不对就撒丫子跑,呜呜……我啥也没看见,那个疯子是山坡上滚下来的,我真不认识……” 嗯,这疯子骂的是我,程云深暗暗点头。 “我真的啥也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李四平嚷着。 似乎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连滚带爬的冲进白雾,不一会儿,传来噗通落水的声音。 这总算是第二次入梦,程云深淡定了很多,她拿起桌上的白玉方砖当路灯,小心的跟了过去。 方砖的光可照亮周身方圆三步,似乎行了不过百米,程云深就看见一条河。 河水汤汤,没有一丁点水流的声音,寂静的诡异。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白雾的对比之下,河水浓黑如墨。 再抬头望远,视野中一片白,不见来向,不见去处,不见对岸,就好像现代冬天北方的雾霾天。 程云深蹲下仔细一看,河边没留丝毫落水的痕迹,好像李四平从来没有出现过。 突然,石桌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程云深猛的转头。 她惴惴不安的靠了过去,只听那叫王二武的一直在重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程云深眉头一皱,这人语焉不详,传给她只是某些模糊不清的意识片段——竟是被吓破了魂! 从隐约的片段里,程云深见到了商正初,他似乎站在一个监狱一样的地方,身边全是刑具…… 求饶声不绝于耳,她目光一转,突然对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吊在房梁下! 程云吓得顿时清醒过来,再看王二武连连磕头的样子,心下微微不忍,问道:“王二武,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翠禾正巧起夜,听了程云深这一句,差点没湿了裤子! 王二武听了程云深的声音,眼中似乎浮现出一丝清明,他终于安静了片刻。 几乎同时,程云深莫名收到一条意识回应,王二武说他想跟小妹葬于一处。 程云深点头应下之后,竟见他散身成雾,再也不见踪迹。 又重归于安静……程云深坐到石凳上,仔细打量起来。 之前梦见王婆子,她脑中是一片混沌,这次再看却清楚很多。 程云深喃喃自语道:“不知是不是得了这白玉方砖的缘故?” 这凳子坐着温凉适中,不似她在院里坐的那个,入秋后,坐一会就觉得扎凉扎凉的。 趴近了细看,桌面也好似不是石头做的,黑亮黑亮的,跟方才所见的河水如出一辙。 低头朝桌下一看——没有四条腿,也没有中心柱! 程云深蓦然心惊。 这桌面竟是一块悬空漂浮的圆板,下面是浓稠如实质的白雾,自己坐的凳子也是白雾所化! 她心里战战兢兢的,有点坐不住了,目光落到桌上的雾化的白玉壶和白玉杯。 程云深想起上次自己给王婆倒了一杯,鬼使神差伸手又倒了一杯——流出来的竟是黑色的液状物! 第二十三章 真明白人识时务 程云深胆战心惊的坐在诡异的黑桌前,越胡思乱想越清醒,就像那些夜里码字的作者,头脑转的飞快。 白天八小时熬不出一个字,还删去一大段,结果夜深人静里突然才思泉涌,神笔附体一般,键盘敲个不停。 与码字陷入想象情节走不出来相似,梦里越清醒,越不知如何真实的醒来,就好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分辨不清真假。 上一次无知无觉的睡醒,这次一清醒,反而不知如何出梦境了。 程云深绞尽脑汁,不由想起之前一部名为《盗梦空间》的电影,任何离开都有一种固定的方式,电影里是五层梦境,一层一层的出…… 想到后来,程云深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就见眼前翠禾凑近的脸:“早啊!” 翠禾慌乱的退开,说了句“程姑娘早,起床吃饭了!”然后她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程云深觉得翠禾莫名其妙,坐起身,只过了一秒,她蓦然色变:“莫非?” 王婆入梦那一次,翠禾表现的也是很……说不出来的别扭,好像是有些畏惧自己。 她还以为是两个人不熟,或是人家性格如此,但若是翠禾看见了什么,就说的通了。 通常看的古言文里,异人大抵有两种结局,被当成异类处死或被捧为神灵供奉。 而供奉的多是骗子。 概因异类太过骇人听闻,多被世人畏惧,因惧而生忧,而畏死,而执刃! 异能者当低调低调再低调,闷声发大财就行了,别招人眼热和记恨,人外有人的,别惹上惹不得的,就与世拜拜了。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以为遇了贵人,有吃有喝便放松了警惕。 还时常以现世的规则为人处世,想想自己对顾小天那样……简直是作死。 昨晚入梦的两个人被处死,显然是顾小天或者顾晏下的令,商正初的权利还不够。 她不但知道了顾小天的糗事,还被他知道王婆入梦的事,关键是她还真发现了一匣子金银珠宝。 程云深暗怪自己莽撞,为求证王婆一事,暴露了自己,要是顾小天把自己抓起来下狱,玩什么杀人寻宝的游戏…… 想到梦里见得那些刑具,和暗无天日牢狱,里面如三子说的老鼠乱窜…… 程云深身子激灵一下,打了个冷战! 她终于意识到,所谓的高高在上,手握生死大权!顾小天和顾晏一样,都不是她能肆意招惹的人。 如是杂乱的想着,程云深一顿早饭吃的食不知味。 这会,柳絮来传话:“天儿爷说,您上次答应的午饭该还了……” 程云深手一抖,差点没把汤勺摔坏:“那天不是补做了早饭?” “哦,天儿爷说,那是你吃人家手短,应还的。”柳絮低眉顺眼的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程云深可以想象,顾小天说这话时,皱着眉,斜眤的眼神,带着嫌弃的高冷样子。 自己每一句应对,他都有预判,还提前给柳絮交代了,看来意思是,自己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程云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要是说,他不吃会浪费我才吃的,他有没有交代?” “天儿爷说,浪费不了,最不济还有大黑吃!” “大黑是谁?” “一条狗!” …… 真是,好的很! 不蒸馒头争口气,话说到这份上,硬着头皮也得去了。 程云深理了下衣袖:“我,去!” 柳絮看到程云深一脸苦大仇深,忍不住替顾小天报不平:“天儿爷要见谁,不过传句话的事,也就您这儿,他还解释了这么多。” “是是是,劳天儿爷费心。”程云深态度转眼变得极好,就差对着顾小天点头哈腰了。 惹得翠禾柳枝一众侧目。 李妈笑道:“姑娘明白人,快去吧!” “当不得嬷嬷夸。” 程云深辞了李妈,出门望远,视线略过屋脊尖尖上翘的屋檐,心里又暗暗叮嘱自己一番——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 柳絮跟在程云深后面,几次抬眼瞅她。 那日晚些时候,她就知道翠蝶挨罚了,在后院跪到深夜,膝盖红肿的下不得床。 最近都是她在顾小天跟前伺候。翠蝶憋了两天,才对她哭诉说:“天儿爷喜欢程姑娘……” 柳絮毫不意外,还劝翠蝶:“你也别多想了,那是爷的事儿,我们做好分内就行了。” 柳絮知道,翠蝶想爷身边的位子很久了。 她偶尔也会有这种错觉,好像富贵繁华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哪能呢! 门不当户不对的。 男人又不是都眼瞎,只看外貌就把人娶回家,当观音娘娘供着呢? 岂不闻,王家大公子执意娶了个花魁为妻,气死他老子娘不说,来往的哪个还瞧得上他。 当初兴起时,说什么爱情风流债,被世人嘲讽冷落了,转头在屋里把人打的头破血流,骂人晦气! 连她一个丫鬟都暗地里鄙夷,这种分不清轻重,拎不明世事,一头脑热的人,难成什么事。 时下男女,谁没个少年慕艾的时候,喜欢的呀,郎情妾意一番就完了。到底还不是嫁娶个家里人认同的,方方面面合宜的做枕边人,交付身家。 一时甜言蜜语,一时金玉耀眼,总是有其代价,承不起那千斤重,别枉费过劲的心力,熬到油枯灯尽的也没甚意思。 何况她天儿爷可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见识短的! 多少来凑近乎的,哪个得了好? 翠蝶这样,心里有想法,悄悄想想就得了,她还愣管到了天儿爷那,手伸的也太长了些,掂量不了自个轻重么? 柳絮心里暗暗计较,这程姑娘也是,看起来没甚身份的。 只要别拿着娇,自恃爷喜欢,凭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变着法的折腾,敬她三分礼也无妨,日后入了爷的门好说话。 出了这边院门,柳絮道:“前两日,爷不许开门,姑娘莫怪!” “没你事,是我惹着他了!对了,顾小……是天儿爷,他今天不生我气了?”程云深想先跟柳絮打听一下。 柳絮心说你知道惹人生气还惹乎?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爷的喜怒,我一丫鬟哪说得准……” 第二十四章 身受至今无感同 程云深想再下面条的,想了又想,没敢……那可是世子爷! 随便一挥手,就能要了别人小命。她可不敢再偷懒敷衍了,哪怕费点功夫呢,也得让他满意喽。 秋日渐凉,早起来碗热乎乎的馄饨,肚子暖暖的,舒服极了。 做馄饨皮,得先撒点盐磕个蛋在面里,加少许水呈絮状,再揉成团,和到面软硬合适即可。 这合适一词其实最有讲究。 单说和面,水少面硬,水多面稀,几人份,面多少,水多少,都是经验。 很多程序性的任务大多熟能生巧,其中经验也因人而异,甚至不可言传,成为内化的一种自我感觉。 和面的时候,程云深手熟,脑子便闲了,自然就想起应下王二武的事,不由暗暗惆怅。 她都不知道王二武死哪去了!更不用说他妹葬哪了…… 程云深从他的意识里见到过他妹,小姑娘长得也还行,白白胖胖的很有潜力,瘦下来也不见得配不上顾晏。 就是想法上有点不太实际,总觉得自己有闭月羞花之貌,有沉鱼落雁之姿。 这也怨王二武,自小夸她天生贵人命。最后仇没报成,还搭进去这么多条人命。 程云深受伤归责有多方面,首先她从坡上滚下来有责任,其次顾小天那一翻身也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在设陷阱的王二武一伙人。 说起来,顾小天也算间接给她报了仇,就是方式,在程云深看来,动不动取人性命的做法有些过激,甚至让她感到畏惧。 怎么就这么不把命当回事呢? 势弱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势强的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虽说,与己不相干的人,怎么选择,命数几何,听了会让人有所感触,但也就唏嘘一阵子——哪有什么感同身受。 就算相干,比如王二武与李四平,她也恨是得牙痒痒,却没曾想过取人性命。 甚至对顾小天和顾晏,她有求于人,还会笑脸相迎。 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程云深很惜命,她就想好好活着。 规避着可能的风险,也没想跟人急红眼,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搏命去,就尽力多攒点钱,让自己活的舒坦一些。 她就想,顺着顾小天点,万一他良心发现,把王婆子那一匣子金银给还回来,她就有余粮心不慌了。 就算他不给,那也没坏处,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旁人欺负她也能犹豫三分,不至于看她无依无靠又弱小,平白走路都伸腿扳她一脚。 再者,完成王婆心愿,她还得了块白玉砖呢。 这可谁也抢不走! 只要活着,她慢慢来,总能积少成多,万一白玉方砖能开启穿越文主角必备金手指—— 程云深眼神顿时一亮:真这样,她岂不嗖嗖的厉害喽! 拿块板砖大杀四方? 卖玉生财成为首富? 开辟空间创个世界? …… 那场景,光想一下,都很激动啊! “程姑娘,您别拿手拍脸了,面都沾满了。” “哦。” 这一停顿,程云深畅想不下去了,打定主意要去实现王二武的遗愿,争取再得一块…… 可自己就一普通人,既没有琅琊阁、天机楼,也没有飞檐走壁盖世神功,想抱顾小天的大腿呢,分分钟还把人得罪了! 算了吧!求人求神不如求己。 总是要慢慢来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一口一口……吃,总能胖起来。 程云深微微失落,使出拼命的劲,揉搓案板上的面团。 别说,揉面还真解压! 面团又白又软,任你搓扁了揉圆了,不啃声不反驳,那叫一个听话,难怪有些人喜欢拿捏别人! 程云深一想到自己也是被人拿捏的,心里不平,“哼”一声,把面团摔到板上,转了两圈累酸的胳膊。 “你要饿死我呢!” 程云深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顾小天等不及,亲自来催饭了。 柳絮行了一礼,远远的站到边角上,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才不往上凑。 程云深硬挤了个笑脸:“世子说笑了!” “哪个柿子?”顾小天冷冷道,“你说的是吃得那种吧。” 他说话夹枪带棒,程云深理亏,忍着没回嘴,恭顺道:“我做的馄饨还不错,天儿爷尝尝?” “嗯。”顾小天赏脸,好得给了声回应,就是眼神有点不屑,好像勉为其难一样。 程云深对自己的厨艺蛮有信心,尤其是调馅,吃过的人无不称赞。 但是顾小天在厨房等着,她感觉心里直发毛——看见他,总能想起那些刑具…… “天儿爷,醒面还得有一会儿,听柳絮说,您功夫可好了,要不您再去院里练两遍?”程云深满脸笑意道。 顾小天仔细打量程云深,似乎想从她那副讨好的样子里看出点别的。 昨晚他让商正初在他院子后面的竹林,靠近李妈小院的地方,每余百米处决一人。 倒不是他弑杀,而是这些人以下犯上按律当斩。既是要作死的,还计较怎么个死法? 不如为他所用,也算死得其所,还能留他个全尸,命人裹个草席子给葬了,好过扔山野被狼啃。 顾小天本以为程云深会害怕,比如被吓得起不来床,结果她只是为了他的身份而讨好。 顾小天却不知,并不是程云深不怕,而是那些死去之人皆以平日样貌出现在她梦里,见时并无多可怖。 他想,这意味昨夜没有人找程云深托梦,王嬷嬷一事就很可能是她假意虚构的,起码也是别有用心。 该不该把程云深捉拿下狱?顾小天心思道:“且等她下完馄饨不迟……” 程云深哪知自己跟顾小天一个照面的时辰,竟到了如此险境。 她拿湿布把面团裹起,放一旁醒上,又拿刀剁馅子…… 柳絮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个眼不知该怎么看好了。 院里是顾小天舞剑的身姿,搁平日她会看得眼挪不开,可这会儿,程云深在屋里剁的案板笃笃响…… 真真是大煞风景! 哪怕不琴瑟和鸣,也总得是游龙走笔,才配得上她天儿爷玉树临风之姿吧! 而且以她仅有的见识,也能看出今时不同。 她天儿爷的剑锋少了往日的凌厉,武的花样百出,她都看出来几分门道了,这程姑娘眼皮都没抬…… 第二十五章 知难行易多蹊跷 柳絮暗替她主子可惜,一出好剑武给了瞎子看! “柳絮我给你说,这肉馅一定得是剁的才香,外面那些绞的……”程云深边剁馅子边说。 说话声音被剁馅声给压了下去,柳絮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正赶上程云深歇手,她放下菜刀活动筋骨,声音比正常说话大了许多:“啧啧,徒有其表……” 程云深的话连起来,听到柳絮耳里便成了:“外面那…个…徒有其表……” 她吓得身子一僵,眼珠转到了外面,正见到顾小天收势,似乎剑差点没拿稳。 程云深毫无所觉,歇了片刻,又拿起菜刀,馄饨肉馅得剁的细腻点。 柳絮眼睁睁看着顾小天黑着脸,站在厨房门外好像很久才离开,吓得她没敢知声。 这会,程云深已经调好肉馅,擀好馄饨皮…… 其实也就顾小天一个人的饭食,程云深准备这些,就算包二十个大馄饨也有余。 弄多了点,主要是程云深也想吃点,比如尝一下馄饨熟没熟的时候,比如调汤咸淡合不合适的时候…… 厨房分的大锅饭吧,真没啥油水!依她那张挑剔的嘴巴,也就能吃,饿不着肚子罢了。 程云深端着托盘,一路哼着歌儿进了正厅,这次她觉得自己超水准发挥,包准让顾小天吃的满意。 但是目光落到顾小天的脸上时,程云深心里咯噔一下,这板起来臭臭的脸色可比刚才还难看,不知道谁又惹他了? “天儿爷尝……尝?”程云深小心翼翼道,她没敢把盘子直接端顾小天近前,怕他一个暴脾气给连盘带碗呼啦地下。 这可是她做了一早晨的心血! 她自己都吃不着……嗯,也就吃了五个,还一个半生不熟的,偷吃那两个还被柳絮瞪了好几眼。 “放这么远,你夹过来喂我不成!”顾小天凶道。 程云深脑中过了一遍他说的,感觉这操作跟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一样,自己虽然有意讨好,但实在有些做不来啊! 顾小天也反应过来,不由耳尖微微发红,改口呵斥道:“还不端过来!做顿饭真慢……” 程云深微微撇嘴,暗道:“我又不是你丫鬟。” 这话她可不敢真说出口,就像对她的实习上司,哪怕心里骂的欢,嘴里照旧叫的甜:“天儿爷,饭来喽!” 看她那欢快劲,顾小天嘴角微微上扬。 程云深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压住内心的冲动。关于王二武在哪,她太想问顾小天了。 有一种考试时答案放在抽屉里的,看一眼就满分,不看大概率就挂了的感觉。 要不要问呢? 程云深一脸犹豫。 问了,可就坐实了自己有招人入梦的能力……实在有点危险! 不问,想别的法子,莫说寻王二武的位置,单说以她小身板,从山里搬运一个成年男子,再抗张铁锨挖坑……渗人指数也不止一二点。 哎! 这什么破能力!也太鸡肋了!给块板砖顶个毛线用,连张说明书都不给!差评! 这王二武也是,就给了三两个意识片段,怕死给临终的还算理解,跟他妹互动算美好回忆也没啥,他妹埋哪倒是给个提示啊! 他痛苦记忆选择性埋于潜意识了,关键是让她怎么找? 程云深那个愁啊!更可气的是,王二武一个铜板的小费都没说给…… 那张小脸对着顾小天,皱得像冬天放久的果子一样,实在令他吃不下去饭了。 顾小天擦了下嘴,道:“说吧!这次又求我什么?” 程云深噌的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看向顾小天,可紧接着却打了蔫,又是一脸踌躇。 就像考试遇上好邻居,答案给递到了眼前,又激动又意外,可抄不抄也很纠结,抄多了担心判雷同卷,抄一点又怕不及格…… 时间可不等人! 程云深从顾小天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不耐烦,当机立断道:“我想问……王婆子那些钱,您能分我点不——” 程云深临阵退缩,她实在没想好该不该问。 “出息!”顾小天一挥手,让柳絮把匣子搬过来。 程云深眼神自动跟柳絮走了,简直望眼欲穿。 “还说我徒有其表?嗯?” “啥?” …… 顾小天到底没把程云深下狱,就她那表情挂脸上的,心里藏得住啥? 荷包鼓起来的程云深,心里滋啦爽,走路都带着风,出门正好遇见银铃,来给顾小天院里送柴! 只见她头上插着金闪闪的一根簪子,可不就是顾小天埋黄沙里那一根! “程姑娘!”银铃行了一礼,簪子摇的晃眼。 “你……头上?”程云深震惊了。 银铃满脸娇羞:“从沙土里捡的!” “这也行?!”程云深进了李妈的小院,手在大腿上一拍,“哎!早知道我埋进去再拔出来了啊!” 可惜!没有早知道…… 程云深先是问柳枝怎么找到张江或者三子,听她说侍卫在外厨房东边打饭,便让她带路找去了。 翠禾等她出门,便去了顾小天那:“回天儿爷,程姑娘去找张江了。” “她昨夜里可有异状?” 翠禾唬了一跳,迟疑道:“天儿爷……指的是?” 顾小天见翠禾的神色有异,让柳絮门外守着,道:“见了什么,你尽管说来。” 翠禾便把两次夜里的见闻说了。 “王二武的遗愿?”顾小天沉思着敲了两下桌子,“若真不是一伙,她怎么知道王二武?” 顾小天对程云深的身份始终存疑,就算王二武一行都否认,就算他打心底希望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可还是有可能她跟他们是一伙。 她到底要做什么? “莫非是知道任务失败,又换了个法子?”顾小天百思不得其解,只让翠禾继续盯着程云深。 程云深说动了三子和张江,问出了王二武的所在地,打听了他妹子葬在何处,又打点了两人,请他们趁着休沐,把人运过去葬了。 整个过程她想的千难万难,结果只动了动嘴皮子,就又得了一块白玉方砖,简单到不可思议! 顾小天听完张江的复命,就去见了程云深:“你看起来很高兴?” 第二十六章 生死阴阳一界隔 “那是!”程云深毫不掩饰道。 昨天下午王二武一落葬,程云深就得了第二块白玉方砖。 她心心念念想去看看,有了二块板砖梦里空间会有什么变化,当时还可惜无人入梦去不得。 结果,昨晚竟夜有所梦,那处空间,现在似乎只要她心念一动,就能进去了。 当然不是本身,而是意识形态。 与上次进入不同,这次两块砖的亮度,足可见方圆五六米。 她还尝试了以石桌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探索……除了形象不大好,她一手托着一块板砖,一副跟人拼命干仗的样子。 结果竟发现了一个书架!书架最下面一层,放着一本《生死簿》。 里面记录的正是已入她梦的三人,姓名、性别、朝代、住址、生平、遗愿……等等相关信息,无比清楚! 尤其令程云深意外的是,上面还有一栏,名为时空,此三人的这一栏皆是辛未! 程云深不明所以,想这大约是异界之名。 还有就是,李四平的遗愿一栏写着:悔不当初,空。 前一句尚可理解,意思是李四平后悔怂恿王二武找顾晏报仇。 后面那个“空”字,程云深对比了一下,王婆子那栏写着:簪入黄沙,成;王二武那栏写着:与妹邻葬,成。 李四平的“空”字就好理解了,他悔不当初,遗愿应是回溯时光,不去怂恿王二武。 而这显然超出了程云深的能力范围,自然做不得数。 还有一本书名为《阴阳梦》,但是程云深打开里面空无一字,她想大概是自己还没有权限,便放下了。 又溜了一圈,其他并无发现,她倒没觉得失望,反而有一种即将解锁金手指的激动感。 起码说明板砖增多,空间会有变化,她只要继续攒板砖就是了,她甚至开始期待下一块白玉方砖的到来! 顾小天见程云深一副眉眼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很像他的大黑摇尾巴,忽的起了丝恶趣味,他唇角一弯,道:“王二武的遗愿完成了?” “啊!”程云深惊讶的看着顾小天,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树下桌上倒了杯茶,双手敬给顾小天,道:“我知道,你做这也是别有用意,但总归帮了我大忙,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程云深说的坦荡,顾小天从她干净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被人撞破的慌乱,他便收起小人之心,问道:“你怎么知道王二武的?” 见程云深面色为难,顾小天又补了一句:“要是想撒谎,你就别说了。” “倒不是为难……”程云深斟酌慢语道,“要是你给陌生人交代遗言,不告诉人家你名字?” 顾小天脸色一沉:“你才交代遗言!” 程云深瘪瘪嘴,她就知道说了不好听,他还非让说,这不是找着不高兴嘛。 柳絮走过来禀告顾小天道:“仲卿回来了……” “大秋天的,别想一杯凉茶就把我打发了。”说完,顾小天不再跟程云深墨迹,转身就走了。 程云深试了试水温,疑惑道:“茶不凉啊?” 她一口喝掉茶,突然就想明白了顾小天的意思,这是茶不够做饭补的意思? “哎,顾小天……儿爷,我给张江和三子的两个镯子你可别没收了哈!”程云深冲顾小天背影喊道。 顾小天出门时脸色更黑了。 好在仲卿带回来的还算好消息。 “爷,我们这回进了五周山里面,中间的小周山下,有一个叫前王府的村子,刚一进村我们就遭遇盘查,我趁夜里摸去他们祠堂,堂里供像底下面似乎有暗道……” 顾小天眉头一皱:“怎么是似乎?” “他们一见我们就警觉了,祠堂连夜有人看守,我们等了几日,怕打草惊蛇,这不就先回来了。” “嗯,弛爷怎么说?” 顾小天问的驰爷,名叫雷驰子,深谙风水之道,盗墓这事,顾小天颇为倚重他。 “我们围着山外走了一遍,弛爷说五周山是块风水宝地,尤其是小周山呈聚阴之局,前王府村的格局也极像守墓村,估计差不了。” 仲卿在外行走时,多打着富家小公子的名号游山玩水,平时回来都白白净净的。 这次却长了胡茬,眼角发红,眼底带黑,可见没少受罪,他却没一点抱怨,见了顾小天反而精神奕奕:“爷!你看,这是我绘的山图。” 顾小天很是赞赏:“先好好休息两天,去吧。” 仲卿哎一声,退出书房。 顾小天一个人在书房呆了半晌后,拿了一副名家画卷去找顾晏,空心卷轴里放着仲卿刚带回的山图。 顾小天一见顾晏便道:“三哥,我怎么听说你派人回王府接来了赵太医?” “唔,王妃最近身子不爽。”顾晏略显倦怠的打了个哈欠。 “三哥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太阳一落就凉了,可不能再院里躺着,一不小心便染上风寒。”顾小天把自己的披风给顾晏搭在身上。 “去给小天再拿一件。”顾晏不好拂了顾小天的意,指使卫淑道。 又道:“正午见阳光很好,便晒了会太阳,最近夜里少眠,竟睡着了,你寻我有何事?” “我这新得了幅画,仲卿刚送来的,三哥帮我掌掌眼。” 顾小天对外开了个古玩城。 卫淑听两人拉家常似的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待她出门,顾小天从卷轴里拿出五周山图,把仲卿说的传达了一下。 顾晏一幅幅看过,感慨道:“传闻前朝周王富可敌国,前朝献帝豋位后因谋逆罪抄家,一夜之间竟失去周王夫妇及其嫡子嫡孙的踪迹……” 顾小天收起山图,又藏回卷轴里:“总算有了眉目,也不枉我们大半年的耗这儿,三哥放心,我继续派人追查。” “上次我过去,你怎么回事?” “无事。”顾小天真的不想谈自己的囧事,他打开那副画摆在顾晏的桌案上。 边说道:“那晚上死的更近一点的是李四平,程云深没做什么,却把远一点的王二武找人送回了老家安葬,别的并无异常。” “这么说,还是摸不准她是哪边的人,再等等……” “万一她说的托梦是真的呢?” “你信?”顾晏道。 顾小天一噎,竟无法反驳。 第二十七章 关起门来各有心 想起送出去的两个镯子,程云深微微肉疼。 早知道他们听了顾小天吩咐来给她办事,她就不用散财了。 可她去哪里知道。事前总想,求人办事,事办不办的成,礼得先送到了。 谁活着不靠钱,不想多攒点银子?人家能平白无故把用来赚钱的时间,匀过来替你无偿的办事? 图啥? 她跟张江和三子就几面之缘,真要仅凭一张嘴皮子,空口白牙就说动他俩为她办这等晦气事,她才该怀疑呢!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好心,总是有所图,图的不只有看得见的好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 程云深又想到顾小天,他图什么呢?总不可能愧疚害自己受伤,图个心安弥补。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表现的能力,尤其是顾小天见到自己找到王婆的钱匣子。 若自个见有人神奇,肯定会眼瞅着还想再见,哪怕是凑个热闹,过过眼瘾呢,顾小天难道就不会也想看看么? “说来说去,还是钱惹的!”程云深想起那一匣子的东西,就皱眉头。 程云深等顾小天一离开,回屋就把钱匣子搬了出来,放到桌上打开了看——看见了,才心里踏实! 可她越看越觉得,匣子没那么满了,钥匙她拿着,倒不是怀疑谁偷去,而是愁她这个花法。 次次麻烦翠禾她们跑腿,程云深嘴快张不开了,虽说都是小事,一次两次的还行,说句谢谢,次数多了谁耐烦。 但为着一点小事,就簪子珠钗的送,别说心不心疼,这些贵在精致的首饰,扛得住几次送人。 程云深暗叹道:“难怪人都是花现钱,花了几百几十的也有数,这些东西得找地方折现了才行,要不然手里都没个零钱打赏。” 才拿回来时,她还怕让人看了不好,就上了锁放床边柜子上。 结果因她之前没避着人,加上银铃那大嗓门,传的整王府别院都知道了! 说来说去,还是王婆这事她办得欠考虑,可她之前就想验证一下,不成想真有其事,还这么一匣子! 这下不用愁钱多,倒愁钱没地放了,好得也算过了明路,都不用她藏掖着。这不乍一打开,就招来了看的。 柳枝拉着翠禾凑了过来,嘴里还啧啧有声:“翠禾你看,这钗真好看!” 翠禾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这是程姑娘的东西……” “我就看看……”柳枝语气酸酸道,“哎吆吆,李嬷嬷快来看,程姑娘晒金子惹我们眼呢!” 跟人一个屋檐地下就这点不好,没个隐私,何况她这寄人篱下的,就有个睡觉的地儿。 说她是客人,住的却是李妈的小院。李妈作为外院女管事,倒是管着客住客需,但上面没人开口,李妈也不好另安排。 程云深知道,自己白得了这么多无主之物,搁谁听见了都心里不舒坦。 她爹听隔壁王叔中了福利彩票的一等奖,当面恭喜,暗地也没少说:“怎么就轮到这孙子了!” 她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显摆,程云深略一思量,紧跟着喊道:“李嬷嬷快来!” 李妈进了门,似乎晃了神,扶门占了片刻,挤出点笑:“都是稀罕玩意,程姑娘快收起来吧!” 柳枝却道:“嬷嬷,这是王嬷嬷的珍藏,您怎么也识得两件,给咱们说说,开开眼呗!” 听她跟特意似的,点出原主王婆子,程云深一脸无奈,顺手把匣子推了过去。 她笑着对李妈说道:“就是!您给我说说,这些东西的出处,别我不识货,给贱卖喽!” “说说倒也无妨。”李妈走过来,坐下,颇有些怀念似的摸着匣子,“这些都是好东西,一件都能传家,姑娘还是好生留着吧!” 李妈说着,从匣子里拿出一个镯子:“这个白玉绕金镯是王爷出生时,娘娘高兴赏的给她的,我的是个翡翠玉坠儿。” 李妈把东西放在桌上,又拿起一件:“这几颗葫芦银,是王爷抓周时,圣上见他一手抓了御笔一手拿了木剑,便说文以安邦武定国,一高兴赏的,我也有两个。” “还有这个祥云钗,是嫣然姐出嫁时,娘娘赏的,还说等我俩嫁人,一人给套头面,我那是个桃花簪……” …… 李妈娓娓道来,说的多涉及顾晏幼时。 零零碎碎的听下来,程云深似乎能将他出生后渐渐成长的过程连贯起来。 程云深一脸羡慕道:“听起来,圣上和娘娘很恩爱,而且俩人对王爷很是用心!” “谁说不是!”李妈点头,“但凡说得着的日子,圣上和娘娘一起给王爷过,那时我们隔三差五的就有打赏。” “那……王嬷嬷怎么独独记得那个簪子?”程云深从匣子里一眼看出那个簪子,并不是它多么华丽,反而是太简单,似乎与其他首饰格格不入。 “你说的是银铃捡的那个簪子吧。”李妈一听就知道程云深问的是哪个,她叹了口气,道:“那个簪子是王姐姐爱慕之人所赠……那人死在了战场……” “啊!”翠禾捂嘴惊道。 “难怪……”程云深从王婆的意识片段里,见到一副男子驾马而来的画面,可那人面孔始终看不清。 可能是太多年过去,王婆自己都忘了他的模样,可那时情愫却始终萦绕于心。 她最遗憾的,莫过于那年那人,若他从战场归来,她的境遇当是另一番天地。 …… 这一说,竟到了天擦黑,在李妈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匣子中的东西摆满一桌。 程云深把那件李妈说是两人各持了一半的玉佩给了她,又让翠禾和柳枝各挑了一件。 她俩也没好意思挑过于贵重的,只拿了个不甚重要的小首饰。 且不说三人散去,各自忙。程云深这才把东西都收入匣子。 好得经李妈这么一说,那些有市无价,那些有价无市也算归类了。 她忽的记起初次从银铃那接过匣子时,沉得她晃了一下的感觉…… 就算加上送出去那些,她从顾小天接回来的时候,也没那么沉! 程云深心中一惊:“莫非,顾小天从里面拿走了什么!” 第二十八章 回首细思疑窦生 拿走了什么呢? 顾小天给自己这匣子珠宝出乎意外,她惊喜之下未做他想。 现在仔细想想,这些都是顾晏幼时的东西,俩人竟没有留下,反而顾小天轻易的把匣子给了自己…… 程云深暗暗思忖,是真的不认识这些东西呢,还是有更重要的东西被拿出去了? 顾晏再不认识,少时的东西总该有点印象才是!因此没留下的原因,程云深更倾向于后者。 她仔细打量匣子,目光顿时一凝,匣底层木质较上面新一点,像是曾经放了什么东西! 一个人在某处获得大的好处,会下意识想从那继续获得更大的好处,就像隔壁王叔拿获奖得的钱买了更多彩票。 要是顾小天和顾晏因她得了什么东西,会不会继续盯着她? 再则,柳絮之前说过,商正初怀疑自己跟王二武是一伙的。 顾小天撤走了张江和三子,说自己是客,商正初没来审问她一句,就真的不怀疑了么? 这可是王府,以顾晏安危为重,会平白进她个陌生人? 商正初听命于顾小天,商正初怀疑过的,必然顾小天也怀疑才是…… 撤走了明面上的守卫,还有李妈、翠禾、柳枝、柳絮、翠蝶……只要是王府的人,哪个不听命于顾晏和顾小天? 程云深蓦然想起翠禾那两早上见她似畏惧逃离的样子,看她时躲闪的眼睛……之前逛山庄,翠禾寸步没离,真的是怕她迷路么? 想着,程云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一行人同样的罪过,怎么单就王二武和李四平入了她梦,其他人呢? 程云深留意着,连着几晚却没再有人入梦,她感觉自己像落入了猎人的网子,心里暗暗警醒…… 庭哥儿过十二日的时候,顾晏把所有客人用车马请来了山上,甚至在山前办了流水席,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来凑热闹。 温泉庄一时客满为患,李妈带着翠禾和柳枝各处忙,就程云深清闲自在了。 她跟李妈打听了账房所在,她拿了一整张大面额纸币,想去换成零钱,结果账房忙得脚不离地,没人有空理她。 跟她等在一处的,还有一位穿长衫的男子,程云深闲来无事,便跟他瞎扯:“先生也是客人?” 闫琦看了她一眼:“非主非客……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你是程姑娘吧?” 程云深心里顿时一惊:“你认识我?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摇摇头:“鄙人乃楚王幕僚兼文书闫琦,听说过姑娘奇人异事,且女眷一般住内院,外院住的姑娘,目前只你一位……” 程云深深吸两口气,笑道:“不知先生住哪个院?” “在下住西府海棠居。” 程云深想了想之前逛过的山庄格局,闫琦住的地方跟她分列正殿两侧,难怪她没见过。 这时,闫琦话锋一转,问道:“传闻姑娘可梦生死?” 程云深一脸懵,还没人当面问过她,但她既然知道这不好与人知,便尴尬一笑,回他道:“以讹传讹罢了,闫先生莫信!” 闫琦又道:“唔,听闻姑娘找人葬了王二武,无亲无故的使不得啊!” 程云深这下终于正视了闫琦:“先生似乎知道很多?” “还好。”闫琦依旧稳稳的语气,低声道,“就是……怎不见姑娘对李四平做甚?” 听他提及“李四平”,程云深顿时脸色大变,慌乱道:“账房今日不便,我先走了……” 走到半道,程云深越想越不对,又反身回去,问闫琦:“你是替顾小天来诓我的?” 闫琦摇摇头:“纯属好奇。” “那你会告诉顾小天?” 闫琦又是摇头:“不问,不答。” 程云深一怔,闫琦的意思是,顾小天不问他,他不会主动说……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程云深略一思量,冲他行了一礼,道:“不知闫先生可有空,我想跟您单聊一会儿。” 闫琦拱手道:“明日过午,恭候姑娘光临寒舍。” 程云深听了,面露古怪的打量了眼闫琦,年约三十,长得也甚是清净,她去不去呢? 这时,账房小厮过来:“闫先生,师傅请您进去,您这次报的纸墨笔砚单子,师傅说有一项需得问问清楚……” “不忙,这位是世子的客人,你先给她办了,我自去。”说完,闫琦辞了程云深,进了账房。 小厮对程云深行礼:“姑娘所来为何?” 程云深犹豫道:“我想换个零钱,不知可方便?” 小厮点头,把她带进账房交给一管事:“五爷,这位世子的客人要换零。” 被称为五爷的中年男子狐疑的看了眼程云深:“这等小事,姑娘怎么不让丫鬟来?” 程云深心虚,打了个含糊:“今日府里有宴,丫鬟都去帮忙了。” 五爷倒不再追问,验了钱,麻利的给她换了。 程云深出了账房,长舒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手心后背都汗津津的——没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出门说话都怕别人多问。 她实在没法扯谎,口音言行都做不了假,她又人生地不熟的,瞎扯都扯不圆,只能含糊其辞。 回了李妈的小院子,翠禾迎过来道:“姑娘去哪了,我左右找不着你。” 程云深自怀疑翠禾,便老觉得她动机不纯,不想给她说实话:“瞎溜达呗!你忙你的就行……” “今天来的,都是各府的贵人,冲撞不得,姑娘还是院里呆着吧。”翠禾不好明说程云深无权无势,又怕她出去惹了不能惹的人,给顾小天添麻烦,便多说了几句。 程云深只当这是李妈的交代,随口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除了姻亲关系的,还有楚地各郡县有名的官员及亲眷,以及有声望的大家族,也有宫里来的……” 程云深忽然想起李妈说的顾晏出生时挂的一个长命锁,还在匣子里放着,便对翠禾道:“你把那长命锁给顾小天送去!” 翠禾一愣:“程姑娘……” “我也沾沾喜气,之前我还说,王妃母子平安,去寺里还愿呢。”程云深边说着,脚下不停地进了屋,取出长命锁递给翠禾,“你只管对他说,长命锁是王爷小时候戴的就行。” 翠禾找了块红绸布包了,又给程云深交代了一声别出门,便去了。 程云深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 第二十九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想知道别人做事的动机,要看其与之对应的言行是否一致。 程云深送长命锁,除了表面的庆生之意,她还想看顾晏以及顾小天的反应。 果然,顾小天听了翠禾的说辞后,哭笑不得道:“拿别人给的东西,又还给人做礼,真亏她做的出来!” 顾小天把长命锁拿在手中看,突然脸色一变,皱眉道:“你说……这是王爷小时候戴的?” “李嬷嬷说的,应该错不了!”翠禾点头道,“那一匣子的物件,除了贵妃赏给王嬷嬷的,还有几件是王爷幼时用的,奴婢当时还想,您怎么会把这些东西给程姑娘……” 顾小天回想起那晚情形,他俩被从天而降的惊喜冲昏了头,又赶上楚王妃催促,谁都没留意这匣子的东西,顾晏转手给他,他也以为就普通首饰,一时大意直接转给了程云深。 顾小天暗叹一声“色令智昏”,又想这些东西不好流到外面,问翠禾道:“她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程姑娘给了那侍卫两个镯子,又给奴婢仨每人个小件,其他的……”翠禾想起程云深说的“贱卖”,接着道:“听她意思,似乎是想卖了。” “卖了?”顾小天一愣。 “李嬷嬷还说,这些都能拿来传家的。但程姑娘听完,还是跟奴婢打听了哪里能换钱。” …… 顾小天一想自己前脚送出去的东西,后脚还得花钱再买回来,心里就不舒服了,当即寻到了程云深:“王嬷嬷留的东西,你当初答应了分我一半,我不多要,你把王爷用过的给我就行。” 程云深没想到顾小天这么直接了当的来找她。 她想定是顾晏没留意看匣子里的东西,顾小天不知道才给她的,否则他不会来找她当面索要。 想到匣子底那浅浅的色差,程云深眼睛眯了一下。 若不是青天白日光线好,她也不会一直没留意到,许是那晚他俩也因此没在意。 匣子要不要还回去呢?这是个问题。 还回去吧,他们定然怀疑,自己知不知道他们从匣子里拿出去什么重要东西。 不还回去吧,程云深怕他俩想到这一点,正常找她要回匣子还好,就怕使什么不正常的手段。 从她发现这一点,看匣子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还不如她现在顺水推舟还回去。 抻了一会,程云深道:“没,我说过期不候。” 这是不想给他?顾小天眉头一挑:“这些可是王爷的东西!” “是!”程云深点头道,她不否认,当时说过都给顾晏,“但后来你给我了啊。” 顾小天一怔,气极反笑:“所以呢?你想让我再花钱买回来不成!” 程云深一看顾小天模样,不敢再惹乎了,忙谄笑道:“哪能!您帮了我大忙,我还没谢您呢,您说一杯茶不够,我想许是这些东西够了。” 顾小天一噎,感情在这等着他呢! 再看程云深那笑脸,顾小天顿时觉得堵得慌,他长舒了口气,慢悠悠道:“够,很够!” “得嘞,您一等!”程云深小跑回屋子,只留了确属王婆的东西和银票,把匣子并顾晏用过的东西都还给了顾小天。 顾小天见她颇为识时务,脸色好了很多,他托着轻了一大截的匣子出了李妈小院。 程云深送他出门,点头哈腰:“您要不清点一下,别少了再找我要。” “怎么,再要得花钱?”顾小天斜斜看了程云深一眼。 她要这次只给东西,不还匣子,指不定顾小天真得花钱来买。 程云深想了一下:“这不好说。” …… 顾小天回屋把匣子往桌上一放,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忽然面色剧变。 从匣子轻重变化到匣底颜色深浅分界,程云深能想到的,顾小天又怎么会想不到! 甚至不用看,但凡他多想一下匣子,就能想到问题。 他琢磨的是,程云深有没有没发现匣子的问题?她送回匣子,又是什么意思? 顾小天暗道,他怎么能吃了她一碗馄饨,就脑抽似的,把匣子给程云深呢! “爷!”仲卿敲了敲书房门,“殿里摆饭了,王爷等您上席呢!” 顾小天叹了口气,让仲卿把匣子好好收起来。 “爷刚从程姑娘那儿回来还高高兴兴的,这怎么才一会儿,就不高兴了?” “我高兴了?”顾小天停脚问道。 仲卿点点头:“嘴角都扬起来了。” “难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顾小天又叹了口气,“先前我还嫌弃那些女人跟小人一样麻烦……” 仲卿捂嘴偷笑,道:“爷,您该去找咱们楚王爷取经,您看他都快通关了!” 顾小天竟真想了一下:“嗯,说的不错!” …… 顾晏喝了点酒,脸色微醺,实则一点没醉,他见顾小天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借着休息打发走人,问了他一句:“出了何事?” 顾小天把事一说,顾晏也愣了一下:“我原担心被那边知道,当晚回去就给她说,那是王嬷嬷的遗物,怕过了晦气,让你把匣子拿去处置了。” 顾晏见顾小天还是面色不虞,接着道:“便是程姑娘知道也无妨,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何况匣子她找到的,这回又主动把匣子还回来,起码说明她不是那边的人,许是给我们示好呢!” 顾晏见过这么多女人,漂亮的多但有趣的少有,能不怵他身份的少有,眼睛干净透亮的少有,程云深算一个——他对她的观感还不错。 程云深并不知那晚跟顾晏一路没话找话,竟得了他如此好评。 顾小天听顾晏并无责怪,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松了口气,问道:“那匣子怎么办?” 顾晏摆摆手,道:“东西你先帮我留着,匣子里面刷层颜色就行了。” …… 怕被更多人知道,刷颜色这事也不能假别人之手,顾小天便自己来干。 却不知触了哪地机关,啪嗒一声,盖上明珠滚到地上,没等顾小天去捡,只听匣子盖内侧应声裂开,从里面射出数十跟飞针。 顾小天连忙几个腾挪,幸好功夫好,才躲了开! 等了好久,顾小天用墙上挂剑把碎木挑开,里面竟还有一条明黄色的绢布! 第三十章 女子谁不慕潘安 第二日吃过午饭,程云深打算去见闫琦之前,跟柳枝等人询问了一下。 柳枝愣像没听过这个名字似的,程云深还提醒了她一句:“他说是楚王幕僚兼文书。” 柳枝“哦”一声:“你说他啊!” 翠禾奇怪道:“姑娘怎么问起他来?” 程云深一听她问话就心里打咯噔:“昨个去账房换零钱,等着的时候,遇他报笔墨纸砚的单子,他帮我说了句话才很快办完,这不想起来了,就问问他是谁。” 翠禾打趣她道:“合着您昨个瞎溜达到账房去了。” “这不你们都忙着,我闲着无事就去了一趟。”程云深脸上挂不住,打了个哈哈,“闫先生看起来人很好呢。” 柳枝和翠禾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程云深听过,觉得闫琦这人没啥存在感。 说是楚王幕僚,也不见受啥重用,一般顾宴身边跟着的是于谡和魏明山。说是文书,平常楚王开座谈会,写会议纪要的是李文翰。 总之是,等闲是听不到这个人的名字。 几人聊的八卦,不知怎么说起了闫琦的私事,柳枝道:“闫先生的名讳虽鲜少听到,刚才一时没想起来,你要问最怕老婆的幕僚我就知道了,他耙耳朵在王府是出了名的。” “这怎么说的?”程云深问道。 柳枝嘿嘿一笑,道:“有次他夫人一个铜板的账没对上,追他后面问了一整天,最后王爷看不过去,许了她一锭银子,你猜怎么着,闫夫人非但没要,还跟王爷讲了一大通道理,说的王爷都没脾气了。” “哦?”程云深很感兴趣道,“她说了什么?” 柳枝站直身子,两手交扣在身前,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学着闫夫人道:“王爷,这不是一个铜板的事!民妇既然管着他的家,就得有管家的样子,钱需理得分毫不差,账要对的严丝合缝,若是这次一个铜板放过了,下次就能敷衍一锭金子,这家还如何管的起来?” 程云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柳枝一副孺子可教的目光看着程云深:“不是民妇说,王爷这么随便许人银子,王府的账房得愁白了头发,譬如今日账上记了一笔,因闫琦夫妇不和赏一金。王妃改日对账簿一看,倒不疑心别的,但王爷管别人家事,还赞成夫妻不睦,这可不得了了。您银子多,也不能这个乱撒钱法,做事须得有章法,您说是不?” 程云深乐不可支,憋着笑回道:“是!哈哈,这闫夫人当真是个妙人,这么一说,王爷都不好再偏帮闫先生了。” 翠禾道:“可不是,王妃听说这事,还专门把闫夫人请去,听说赏了她一盒宫里的胭脂。” “姑娘莫听她俩乱说!”李妈进来拿东西,顺口回道,“闫先生跟他夫人打小青梅竹马,都是书香之家出来的,你别看闫先生名声不显,却实打实的两榜进士!” 程云深听了肃然起敬:“那他怎么没去朝廷做官,或者去书院做先生?” 柳枝捂嘴笑道:“传闻,他呆了两年清水衙门,感觉无趣,就辞官了。” 柳枝嘴快,倒不用李妈说了,她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拿了东西便出去了。 “啊?”程云深当真惊讶了。 这时,翠禾补充道:“闫先生来王府,还是王爷三顾请来的,平日也不用跟别的幕僚似的按点打卯,王爷那儿还给他留了单独的小书房。” “对对对,这次从王府来,他终于不用听闫夫人耳提面命,自个申请了个小院,就最偏的那个西府海棠居,三天两头的不见他出门,我每次去他院里查问,衣服洗了没,床单换了没,房间打扫没,送饭可及时什么的,他家那个叫瓜子的随从,都一句话把我打发回来。” 柳枝很会讲故事,总能在关键处吊人胃口。程云深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口就问:“那瓜子说了什么?” 柳枝装模作样的板起脸,粗声粗气道:“我家先生不喜欢有人打扰!” “让你背后说客人闲话!”李妈又进屋,正听柳枝排遣人,过来打了她一下,“上午交代你俩的事办好了没?” 见两人点头,李妈又道:“柳枝跟我去琳琅院看看,昨个汤府尹携家眷入住,勤去看看,别短了什么,让人以为咱王府待客不周。” 她又交代翠禾:“这些个常住的院子,你再去问一遍!” 转而,又对程云深道:“让姑娘见笑了,你是不知,昨个来客多,二十几个院都住满了,那些做活的婆子丫鬟惯会偷懒,得多盯着些。” 程云深也是后来才知,自己睡得这屋是李妈住的,顾宴为了她照顾顾小天近便,给李妈安排这一进的独院。 别人不怪她鸠占鹊巢,还处处当她是客敬着,她哪不敢托大:“嬷嬷哪里话,您带她俩尽管忙去,我就闲人一个。” 等三人出了院,程云深虚掩上门,摸去了闫琦说的西府海棠居。 院前植了两棵海棠树,入秋金果累累,老远闻得到香味,走进一看院门大开,门阶席地坐着个晒太阳的小哥。 “你好,问一下,闫先生是住这院吧?”程云深小心的问道。 “你是程云深?”见她点头,那人站起身,“跟我进来吧!” 程云深仰视小哥的背影,迟疑道:“你就是瓜子?” “是!” 得了肯定回答,程云深暗道一声乖乖:“这世道,连个随从都这么帅了?” 庭前正中摆了一套矮桌,正对大门,瓜子让程云深在这侯着,又去请了闫琦来。 要不是知道瓜子是闫琦的随从,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过来,她能把身份给认反喽。 程云深不由又多看了两眼瓜子,难怪柳枝次次被一句话打发走,还愿大老远跑过来。 瓜子张了一副高冷男神的样子,从程云深眼前扬长而去,只见他走到了门外台阶那——又回去守门了。 “程姑娘请坐。”闫琦说道,“程姑娘?程姑娘?” 闫琦叫了她三声,程云深才回过神,她勉力控制住口水,尴尬道:“闫先生的随从真是……貌比潘安。” “潘安是谁?” 程云深一愣:“一个传说中异常俊美的男子……” 第三十一章 命里注定贵人助 顾小天拿着绢布,从天黑坐到了天亮……最后趴桌子睡着了,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浑身不舒服。 他是被吵醒的。 翠蝶要进屋来,仲卿不让。 柳絮想顾小天没吃早饭,起来会肚子饿,请了孔娘子做了饭在锅里温着。 她过来看顾小天醒了没,正遇两人门口唧唧:“别吵了,吵醒了天儿爷。” 翠蝶委屈道:“爷屋里灯亮了一晚上,仲卿光守在门口,也不进去看看,我担心嘛!” 柳絮暗暗翻了个白眼,主子的吩咐听着就行了,哪轮得到一丫鬟担心,没见仲卿都不敢进去。 见翠蝶眼红欲哭的样,柳絮没明说,反正说也是白说,还会落得翠蝶反嘴,说她不会照顾天儿爷。 “仲卿,饭温久了不好吃,你去看一眼天儿爷,实在困,先垫垫肚子,再睡也不迟!”柳絮低声道。 仲卿一夜没好睡,已是两眼猩红,却寸步不让:“不行!爷让我守着,他没说别的,我就守着,谁也别想进!” 虽依然是拒绝,但说话语气比对翠蝶好多了,柳絮甚至听出他倔强里的疲惫:“那你先去歇会,我来帮你守……” 见仲卿摇头,柳絮又换了个建议:“我给你端点饭过来,你先吃了?爷一时半会不醒,你也不能跟着挨饿啊!等天儿爷醒了知道,肯定说你!” “你们不说,爷知道不了……”屋里顾小天咳一声,仲卿猛的闭上嘴巴。 顾小天把绢布贴身放好,又把匣子清理了,开门出来,对仲卿道:“快去吃点歇着,晚会还有事吩咐你。” 三人行过礼,仲卿退了去。 柳絮道:“爷先收拾了,我去摆饭。” 等顾小天点头,她拎着裙摆,急忙追了仲卿去:“厨房我给你留饭了。” 翠蝶语重心长道:“爷早睡些,注意身体……” 顾小天憋了一宿的尿,打发走仲卿,自是去恭房要紧,哪有空听她说教! “砰”一声,顾小天关上了门。 翠蝶碰了一鼻子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自打程云深那事,天儿爷就没对她好脸过。 等顾小天收拾停当,吃饱喝足,再让柳絮去请程云深时,她已经坐在了闫琦对面:“这茶是……” 她本想说这茶是不是武夷岩茶,又想这里还不一定有武夷山,端着茶杯,停了好一会,憋出来两个字:“好茶!” 闫琦点头道:“王爷赏的贡茶。” 拿这么好的茶来请她一无名小卒?程云深嗅出一丝阴谋味:“闫先生想知道什么?” 闫琦并未回应她,而是慢条斯理的斟茶,又小酌了一杯,方道:“看面容,程姑娘双十有余,早过婚嫁之年,却并未盘发,应是尚未婚配。” 程云深心里咯噔一下:“你怎知我不是合离?” “拳手、抿嘴、瞪目……身体绷直,呈紧张防御之势,程姑娘应是不善说谎之人。” 闫琦每说一词,程云深视线跟着看去,竟都如他所言,不由微微皱眉,闫琦此人似乎甚知如何击溃别人的心理防线。 程云深吸口气,正视闫琦道:“闫先生既说不问不答,想必今日意不在为难与我。” “自然!”闫琦点点头,“无论姑娘因何入府,至今未做危害王爷与世子之事,闫琦无意探知别人的隐秘,只是好奇姑娘梦生死的能力。” 程云深略一沉吟:“顾小天说我是客,可我吃住与仆妇丫鬟一起,出行办事亦是亲力亲为,先生认为这是王府的待客之道?” “不是!” “楚王和顾小天都在怀疑我,把我放顾小天隔壁的小院,实则有方便监视之意。” “是!” “王婆之死是意外,但我发现了王婆的钱匣子,所以顾小天想试探我。” “是!” “生死有先后,先生既点出李四平,说明你们都知道他死在王二武之前,故而这俩人之死是人为。” “……是!” “先生目前确定入我梦的有李四平和王二武,其他人想必也十无九存!” 程云深思路想被打开了一样,越问越清晰,三联问之后,气势陡然凌厉,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闫琦。 闫琦却依然面色平静:“是。” “先生既知如此隐秘之事,在楚王那必然颇有地位,而不是府里传闻的碌碌无为,起码也是居于幕僚核心人。” …… “喝茶,喝茶……”闫琦咳咳两声,没有正面回答,“姑娘如此反向推断,实在精彩!” “好说。”程云深心中萦绕的疑问终于有人肯定,便觉得心里压的大石头推开了一点,起码能透口气,让她清楚自己的处境。 “连篇分说,程姑娘不曾否认自己可梦生死,可是想借我打消王爷的怀疑?” 程云深顿时有种心思被看破的感觉,她低眉端起茶杯,只小小抿了一口——刚才光顾说,茶都凉了! 闫琦一笑,让她把凉茶倒了,又给她添上热的:“你让我见识一下,我知道你所说无虚,王爷的疑虑自然就解除了。” 程云深皱眉沉思,嘴下意识抿起,她深吸口气,将顾小天还回来的水果刀拿出,放在茶桌上,推给闫琦。 闫琦倒是面不改色:“姑娘这是何意?” “先生抹了脖子,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程云深一脸认真的说。 闫琦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程云深看着闫琦,附和的扯了个笑,她也是很无奈呀! 闫琦把刀子推了回来,道:“抹脖子就不必了,闫某还想多活几年。” 程云深摊了下手,那就没办法了。 “我这次是来找程姑娘的,麻烦你通传一下。”柳枝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云深起身回转,见柳絮被瓜子堵在了大门外,说是找她,眼睛连余光都没分过来。 程云深对柳枝拿自己当挡箭牌深表不屑,她对闫琦行了一礼:“许是有事,云深改日再来拜会先生。” 闫琦回礼,笑道:“随时欢迎程姑娘来喝茶。” 程云深点头,抬脚走向海棠居的大门,正迎着瓜子的目光,她感觉小心脏砰砰直跳。 好吧!她承认,美男子魅力无限。 “那个……我来谢谢闫先生,讨了杯茶,正打算回去呢,你找我有事?”程云深问柳枝。 柳枝这才匀给她一缕目光:“天儿爷找您……” 第三十二章 有情人当局者迷 得,天儿爷找,麻溜回呗! 程云深走了一会,柳枝还没跟上,回头见她还对瓜子说着什么。 站在美颜控的角度,柳枝的表现太正常了。程云深叹了口气,要是有机会,她也想多看两眼。 本以为顾晏和顾小天够养眼了,结果见了瓜子,才知道什么叫帅出新高度。 回去跟柳絮一说,却得了她一个白眼:“一副皮囊,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 “你这人,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对了,天儿爷找我啥事?” “没事不能找你么?” 柳絮是个有脾气的大丫鬟,两句话怼得程云深没脾气:“能,能……” 仔细想想,柳絮说得很有道理,顾世子要见谁还用理由吗,以前领导让加班到十点,她不也没敢早走一分钟。 生活已经这么难了,哪有空问这么多,木得理由的事儿海去了。 比如这次顾小天对她就很好很客气啊,座位是顾小天让的,不是她厚脸皮蹭的,这足以让程云深感到意外了。 “你当真不知道匣子里有什么?”顾小天敲着桌子问道。 一声一声敲在程云深的心跳点上,她不由小心迟疑道:“我该知道?” 顾小天一挑眉:“不知道你把匣子给我送回来?别说你不眼馋匣子上的夜明珠。” “那也得有命花才行……”程云深小声嘟哝一句,碰到顾小天的锐利的眼神,她连忙正色道:“难道天儿爷想让人知道,你们从里面找到了重要东西?” 顾小天陡然身子前倾,声色俱厉道:“你哪里看出东西重要!” 顾小天紧紧盯着着她看,程云深心道一个说不好就废了,而且这也是表忠心的好时机。 她不敢慢待,装着天真少女的语气,道:“重要到王爷幼时的物件都不在意,可不就很重要?” 顾小天略一想,这理由还算说的过去,他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程云深见他迟疑,还是不怎么信她的样子,接着说道:“天儿爷,我出现你马车前真的实属意外,你看我差点就交代了小命,怎么可能跟王二武一伙呢!他们都是不怕死的,我可不一样,你看昂,你扎我一身窟窿眼,我也没来找你拼命。” 顾小天嘴角上扬,道:“别说的自己很大度,你敢?” 见顾小天一笑,程云深就知道有门,忙信誓旦旦道:“哪能,要不是天儿爷把我从山里带出来,我饿不死也得被喂了野兽!我一直当您和王爷是我救命恩人的,您看我,一找到王婆的匣子,就献给您了!” 程云深说的煞有介事,要不是见过她睁眼说瞎话的嘴脸,顾小天差点就信了她:“程姑娘是作为我救命恩人,才成为王府座上客的罢?难道是我记错了?” “错了,错了……”刚还跟闫琦说呢,她哪受过贵客待遇,肯定是顾小天故意记错了。 顾小天冷哼一声:“你确定?” 这声调不对啊? 程云深一琢磨,连忙改口:“您肯定没错!我是说,我错了……” 顾小天见她态度好,忍不住提点道:“你再仔细想想,王嬷嬷说的,要是想起点什么,说不准还有赏……” 程云深连连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顾小天指的是什么,但态度摆这,哪怕回头说没有呢,先应承下来总没错。 “……”这人怎么这么碍眼呢!顾小天一脸嫌弃的挥退程云深。 程云深出了院门,张开手在裙摆上抹了两把——刚才太紧张了,手心全是汗! 她稍微想了一下顾小天说的话,暗忖道:“他问王婆子还说过什么,是信我了?那我真得好好想想!就算得不到信任,起码成为对他有用的人,才能在这棵大树底下乘凉啊。” 程云深为了生存绞尽脑汁的时候,翠蝶跟出院,唤了一声:“程姑娘!” 程云深转身,错愕道:“可是天儿爷另有吩咐?” 翠蝶摇头,看着程云深,神色复杂道:“天儿爷贵为世子,明媒正娶的只能是世家嫡女。” 程云深被她突兀的一句话搞得莫名其妙:“你说的没错!” ——但顾小天娶啥玩意,跟我有毛线关系? 文明人讲文明话,这一句程云深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在心里暗道。 实在是,她不想得罪顾小天貌美如花的大丫鬟,说话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皮肉笑。 “你知道就好!”翠蝶说这么一句,转身甩帕便回去了。 这就走了? 程云深站原地,一脸懵…… 顾小天又在书房闷了半天,等仲卿歇好过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仲卿道:“天儿爷有何吩咐?” “去门外守着……” “啊?” 顾小天一挥手:“继续守着去!谁也别让进来……” “哦!”仲卿麻溜的退了出去。 “等会儿!”顾小天又道,“把门外的大红灯笼换成走马灯。” 换灯的意思是,顾小天要密会顾晏!仲卿听了,蓦然正色:“得令!” 仲卿踩着木架子换灯笼时,柳絮在一旁拿着盏灯给他照明,奇怪道:“今天又不过节,换哪门子的灯呀?” 仲卿藏着心事,随口打发她道:“谁知道呢!” “嗯,许是爷见了程姑娘高兴……”柳絮一脸八卦道,“你是没见,下午程姑娘来,爷把我跟柳絮都打发出来了,聊了好一会儿。” 仲卿蹙眉,手上活停住,问:“你去听了?” 柳絮可没少见识仲卿维护顾小天,怕他误会,连忙回了一句:“哪能!我可不敢!” 仲卿放下心来,把大红灯取下。 柳絮顺手接过,熄了烛火,又把走马灯递给仲卿,道:“程姑娘出来时,脸上一会喜一会忧的,翠蝶以为爷对程姑娘表了心意,追出院来叮嘱,被我听见了。” 仲卿嘴角一抽:“怎么可能,他俩还没到这一步吧?” “哎?你也知道,爷喜欢程姑娘这事?”柳絮惊讶道。 仲卿唔一声,算是承认。 “这么看来,就他们俩不知道了!”柳絮颇为惆怅,停了一下,接着道:“不对,爷有可能知道,但程姑娘肯定不知。” 仲卿换完灯下来,道:“这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少整天操心别人!” “不操心别人,我操心咱俩啊?”柳絮嘴快了一步,说完,她倏地脸红心跳,低下了头。 第三十三章 旧事重提多变了 仲卿不自然的咳咳两声:“爷还等着我呢。”说着,他落荒而逃,回到顾小天处复命。 顾小天让仲卿守在门外,拿了火折子,打开藏在床下的密道入口,潜了进去。 密道虽仅可容一人行,却横生枝节,如同迷宫一般,顾小天显然很熟悉密道路线,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开阔的暗室。 等了大概半个点,暗室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顾晏进来,急问顾小天:“出了何事?” 顾小天把贴身放的绢布拿了出来,递给顾晏:“匣子里藏的。” 顾晏见绢布明黄色,心中一凛,接过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怎么会!” 原来,绢布上书有一则手谕,竟是苏贵妃断言圣上有假! 顾小天不多言,他刚看到时坐了一晚上,非常理解顾晏的震惊。 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顾小天见顾晏渐渐恢复神色,才问道:“三哥,我们后面该如何行事?” 顾晏没吭声,眉头紧锁道:“若母妃所言不虚,父皇很可能早就遭遇不测!” 顾小天摇摇头:“我倒觉得,圣上更可能被软禁关押,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人的模样一直在变,想要以假乱真,必得时常观摩,调整样貌方可。” 顾晏听了,沉吟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先启用京师的眼线,探查一下。” “过了这么久,线索只怕早没了,且楚地离京路途遥远,消息不能及时互通……这得查到何年何月!”顾小天皱眉道。 “你想到了什么?但说无妨!”这张绢布上写得内容太震撼,顾晏感觉自己脑子懵懵的,什么都不想了似的。 顾小天道:“记得三哥提过,贵妃去后,圣上性情大变,无意朝堂,对你也不似幼时,若是换了一个人,这些都说的通了!还有……” 他将绢布展开,指着落款处,接着说道:“三哥你看,这里留书时间在娘娘身故之前不过十日,有没有可能她正是因为发现异常,才被人暗下杀手?” 顾晏听言,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一般,他身形晃了几下,顺手撑住桌角。 顾小天见了,连忙扶住他:“三哥!” 顾晏绷紧身子,缓了好一会,坐下道:“我没事,你接着说。” “这匣子既然到了王嬷嬷手里,且被她安然出宫,很可能娘娘此事办的隐秘,没有声张,但前后肯定会有突兀,我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李嬷嬷……” “李嬷嬷?”顾晏似是反应了一下,才想到顾小天说的是李妈,“那就问吧!” “还有就是,眼下临近中秋,宫里往常会派人送节礼,这次能不能约上太子等人上道折子,大办一下,咱好借此进宫,探探那位‘圣上’的底?”顾小天缓缓说完,看向顾晏。 顾晏摇摇头:“中秋来不及了,此事还需准备充分些,新年正好,呆的时日也多些。” “三哥考虑极是,我原防着后宫那位着急,才想要不要定在中秋。” 顾晏冷哼一声:“她想那位子不是一两天了,不急在一时!” 第三十四章 梦去空空了无痕 “以前小闹,王爷哄两天就过去了,这次了可不得,那丫鬟是王妃送到王爷身边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说她能不气嘛!” 柳絮喋喋不休,程云深听出她话里似有几分幸灾乐祸:“你消息咋这么灵通?”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我可不得留意这些风吹草动,要不是上次我……” 翠禾重咳一声,柳枝连忙打住,不自在道:“早不知死哪去了……我出去看看,嬷嬷回了没。” 柳枝摆摆手,不再跟程云深扯话,起身出去了。 翠禾心底怕程云深,呆不住,不一会也辞去了。 程云深觉得她们对自己这么随和,主要是自己在王府实在没啥地位。 刚开始可能还以为她傍上了主子爷,上心些敬着端着,后来见她无人理,就随心欲了。 也是翠禾和李妈不是多话的人,柳枝说点啥都这不行那不好的,而她因为想多了解一些情况,柳枝说啥她都愿听,还竟问一些白痴问题,可能这让柳枝很有成就感。 这不一来二去,柳枝就跟她聊上瘾来了,得空就来找她唠唠。 翠禾每次旁听,程云深都觉得她是来监督的,反正又不问啥机密,爱听就听呗。 李妈一早被柳絮叫出去,都大半天了还没回来,程云深估摸着跟顾小天让她仔细想的王婆子说的话有关。 昨夜程云深再次入梦,那里似不受时间控制,一切安静如初,她坐在桌边,努力回想王婆子来时情景,脑海竟空空如也! 事情了结之后,她一下子失去了对王婆的印象,就像做了一个梦,梦时各种清醒旁观,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没办法了。 然而,令程云深意外的是,李妈一回来,就进屋对她行了一礼,道:“恭喜姑娘!天儿爷把花锦园许给了您,已命人去打扫,择日您搬过去就行。” 程云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花锦园?”柳枝惊讶道:“这院子可是不错!里面繁花似锦,我夏天经过的时候,都能闻到浓郁的花香!” 这是得宝了? 程云深脸上浮起一层喜色,却听柳枝又道:“就是现在入秋了,怕是花落干净了吧……” 程云深脸色一僵,瞪眼看向柳枝,她却咯咯笑了起来。 李妈笑道:“姑娘,别听她瞎说!花锦园种了很多珍贵花木,不但有一处小温泉,还有一大块暖石,花开四季不败,很是不错,等闲不让人住的!” 听李妈这么一说,程云深反倒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她想到王婆说过什么重要的话,顾小天赏她这么好的院子还算说的过去。 她什么都还没做,就昨天顺嘴给闫琦提了一句,今天就让李妈给她换院子?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莫不是闫琦把她卖了?她不就跟他嫌弃了一下王府的待客之道么…… 程云深忐忑不安道:“这么好的院子,天儿爷怎么会让我住?” “你不是对世子和王爷有救命之恩么?”李妈理所当然道。 程云深尴尬的笑了一下:“这个其实……” 李妈突然开口,打断程云深的解释,:“既然天儿爷认了,就是有恩的,姑娘别多想了。” 这话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救命之恩,既然顾小天说有,便是有的,以后再提这事儿,没有二话,认下就行,莫给别人和自己添麻烦。 程云深听出她告诫里的好意,起身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多谢嬷嬷照顾。” 李妈虚扶一下:“当不得姑娘大礼,姑娘收拾了,去给天儿爷谢个恩吧。” 程云深面色窘迫道:“不怕嬷嬷笑话,我还想问一下,就是……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身上的衣服还是借你们的,自个儿就这么过去,日后怕是饭都不知道去哪打吧……” 李妈一愣,柳枝和翠禾突然笑成一团。 李妈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忘给姑娘说明,天儿爷说,姑娘的用度按幕僚的给。” 程云深见柳枝瞪大了眼,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好叫姑娘知道,本来说按内院的小娘子用度给的,天儿爷说,姑娘又不是王爷内院的家眷,别让人知道说闲话。” 程云深颔首,这话顾小天说的很合她意。 李妈又接着道:“幕僚一般是每月十两银子,我已经报给了账房,一应物品,明日就能到齐,天儿爷还说了,丫鬟随您挑,挑好了让我把身契给您!” 翠禾一怔,跟柳枝对视一眼。 府里的丫鬟都是签了死契,被卖进王府的奴籍,说是在王府吃喝不愁,却是私产一般,任凭主子打骂责罚甚至发卖。 想要活着,想要活的好,就得拼着命的往上爬。以求最终摆脱奴籍,当家做主不说,还能让子孙读书科考…… 李妈一说会把奴籍给程云深,柳枝连忙麻溜的拉程云深坐到梳妆台前,给她重新梳了发髻,又拿一身新衣给她换上,甚至殷切的送她出了院子。 看着柳枝陡然变了对程云深态度,翠禾抿了抿嘴,她也想,但很犹豫。 李妈拉住翠禾,低声道:“你俩从内院遣出来,这是在山庄跟着我,等回王府可要干粗活的,程姑娘人好,奴籍在她手里,以后侍奉好了,不愁脱不了。” 李妈说的她都懂,可一想到那两晚程云深表现的异状,翠禾就心里慌乱。 李妈却以为翠禾在担心月例银子,又道:“只要她在王府,你们银子照发,还不用怕被其他排三排四的主子拿捏,你可想好了……” 李妈把能说的说了,剩下的看翠禾自己的选择,省的日后跟程云深混的不好,她落得埋怨。 翠禾缓缓点了两下头:“嬷嬷容我想想。” …… 刚一出院门,柳枝噗通跪在程云深身前:“奴婢想日后跟着姑娘!” “你这是……”程云深看傻了,长这么大没被人跪过,缓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柳枝的意思,“你先起来说话……” “姑娘不同意,奴婢就不起来!” 程云深眉头一皱:“你想我带你走,先听我几句话,我这人一向好说话,唯独一点,吃软不吃硬,受不得别人丁点威胁!” 第三十五章 入眼见繁花似锦 柳枝嗖的站起身:“我听姑娘的!” 动作那个麻利,程云深看的嘴角一抽,她准备了一肚子劝柳枝起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呢! 程云深不由怀疑,柳枝也是不想跪的,话到嘴边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吧,我觉得人人平等,你这么突然跪我,我眼疼……” 扑哧! 笑声传来,程云深抬头看去,就见隔壁院门口站着顾小天。 “啧啧,我只听过佛家说众生平等,到你这竟成了人人平等!”顾小天斜眤着她,嘴角一抹嘲讽:“我倒想问问,人是使唤不得,还是你没得使唤?” 程云深脸一黑,撅了下嘴:“天儿爷怎么在这?” 顾小天道:“正准备出门。” 柳絮暗暗扶额,明明送走李嬷嬷就来这等着人家来谢恩,这会又是冷脸又是端着,这小脾气吆! “那个,谢谢你……” “哪个?”顾小天一挑眉。 程云深忙补了一礼,笑道:“谢谢天儿爷,听说花锦园很好,收拾好了我就搬过去。” 搬过去,就不用这么一出门就碰见了,行礼行的她觉得自己膝盖都软了……程云深暗自想道。 “你没看过怎么知道好,走吧!” “啊?” “磨蹭!爷有空,带你逛逛园子,不喜欢再换一个!” 顾小天顺着院子另一侧的竹林小道,走了进去。 程云深没走过这条道,想问问柳枝,结果她跟柳絮远远的跟在大后边,这是顾小天私下有话问她? 程云深顾不得看竹林一景,对顾小天道:“天儿爷,我昨晚想了一下,王嬷嬷真的啥也没有说……” “哦!” 程云深一愣,就这么说完了? 顾小天见她愣神,嘴角微微扬起:“你不是说,去庙里还愿的?正好,过几天王爷去定慧寺,你也跟着吧!” 直接跟王爷的车队去?这一路去,她无名小卒,上哪辆车,住哪吃哪……有人搭理她? 若路程远了些,上个厕所都困难!虽然鼻子底下长着嘴,但肯定是很不方便啊! 程云深最头疼这些细节了,不由问顾小天道:“你呢?” 顾小天停下看着她:“没我带着,你走迷糊了怎么办?” 程云深一喜,也不管他话里话外的小瞧人,高兴道:“你也去!太好了!” 顾小天瞅着程云深满眼放光的望着他,嘴角终于抑制不住笑意,看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一耸一耸,像求表扬的大黑……禁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程云深顿时僵在了原地! 寂静了好一会,程云深自认体贴道:“啊!我头发上落了叶子是吧?谢谢天儿爷。” 顾小天抽回手,冷着脸向前走开。 程云深刻意慢他两步跟着,真是太紧张了,刚才那动作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以顾晏的跟她差不多的年纪,院子都放满了,顾小天看起来差不几岁,也颇有地位,上次翠蝶还说呢,顾小天只能娶世家嫡女。 听柳枝说过,顾晏的侧妃也有世家嫡女,以顾小天的年纪,总该是娶妻了的,就是不知道是娶到第几个了? 上次经闫琦一提,程云深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年纪,放现代可能还算花样年华,然而,在古代可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别说正常婚配,就算当继室也被挑拣,当妾那种祈人怜的还是算了……程云深想了又想,决定向李妈学习,多攒点傍身银子,将单身进行到底。 顾小天好意带她来看园子,她也总不好不领情,让人尴尬了不是,便紧走几步,道:“天儿爷来庄子,没见世子妃跟来呢?这里风景很好,带她来散心也是……” 顾小天猛的收住脚! 程云深差点怼上,被顾小天满脸怒气的瞪着,她不禁倒退两步。 顾小天深吸口气,豁然转身离去! 得,这园子不用逛了,寺庙也不用去了…… 程云深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顾小天看她可怜兮兮,不知所措,火气顿时消了大半,面色颇有不自然道:“我没娶妻,哪来的世子妃!” “翠蝶说你只能娶世家嫡女,我以为……”程云深说着,脸上突然涨红,她这才想通翠蝶的意思,原来是嫌弃她不是世家嫡女,配不上顾小天! 程云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看你结发束冠,还以为你跟王爷一样娶妻了呢!” 顾小天默然,见程云深脸色不似作伪,暗道不知者不罪,虽是原谅了,脸色还不见好:“你!”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天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则个呗!”程云深作揖讨饶。 顾小天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 穿过竹林,终于到了花锦园。 园子正掩在顾小天的院子后面。 程云深嘴一抽:“天儿爷,这是不会是您的后园吧?” “你有想法?” 程云深怕再惹着顾小天,忙摇摇头:“没有,没有……” 柳絮上前拍门。 不一会儿,吱呀一身,从里面探出来个婆子,看见顾小天,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开门出来,行礼道:“天儿爷来了!” 顾小天一点头:“以后这园子给程姑娘住了,你前面带路,给她指指!” 那婆子称喏,道:“这门是花锦园的后门,老婆子我见天守着,方便天儿爷过来,前面还有一处正门。” 走进门,入目是一排枫林,正值秋叶变色,红的黄的,绿的青的,竟比夏天姹紫嫣红还热闹。 像是学校的林荫路,程云深很喜欢,以前,她不但喜欢踩叶子听响,还喜欢给落叶拍照…… 学校这会儿正是各种社团纳新的时候吧——程云深不无失落的想到。 路上积叶深厚,四五个人踩在上面,啪啪作响,很难忽略这声音。 那婆子又道:“天儿爷喜欢自然景,特意交代不用扫,日后姑娘住,喜欢什么样,吩咐就行。” 程云深初来乍到,还不知道住几日,哪好麻烦别人改这改那,既然顾小天喜欢留着呗,也算示好了。 “繁花有时尽,落叶知秋浓,我看这也算一景,听天儿爷的,留着就行。” 此话一出,顾小天微微侧目:“繁花有时尽,不如改做繁花有尽时。” “对对!天儿爷改的好……” 第三十六章 温泉池边小惊险 路尽头一拐,乍见花繁叶茂,有一种从秋转入夏的视觉冲击感,程云深猛的停住脚,惊讶道:“这,怎么!” 顾小天笑道:“你来看,这里……” 程云深摸了一下顾小天指的假山,石头入手触感温热:“这石头是热的!” “不是石热,是水热……你再来这边。”顾小天也不等那婆子解说了,带着程云深绕道到另一条小路。 程云深跟着,看顾小天熟门熟路的样子,知他没少来这,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住这园子。 竹子为栏,绿植为帘,层层掩映……程云深跟着走过去,就见一片氤氲下的露天汤池。 石头围砌成的温泉池,池上搭了一个八角亭,亭子四面卷着竹,既可观赏又保持私密性,不失为自在处。 比她去过的现代温泉宫还精致古朴,程云深忍不住赞道:“这亭池建的好!” 他点头道:“我就觉得你会喜欢。” 这话颇为直白,程云深一愣,怔怔的看着顾小天的身姿,只听顾小天毫无所觉地接着道:“还有这水,你来试一下。” 柳絮翻了一个白眼,简直没法看了,刚才还能装高冷,这会卖好一样啥也说,像个分享糖果的孩子。 她眼瞅着程云深怔在那,脸都红了,结果她天儿爷反倒傻了似的,问:“是不是水边太热了?” 程云深见他神态自若,想是自己想多了,忙收正心思:“确实有点,这池子温度比前门那个高些。” “这才是正经的汤池子,前门那个就是摆设。”顾小天顺着八角亭,走到沿廊,走了几步,停下看着程云深道:“你慢着点走,脚下滑……” 柳枝本想跟过来,护着程云深,却被柳絮拉住了:“有天儿爷在呢。” 这时,程云深正双手拎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在池边石缘,听见柳絮说的,心道:“正因为顾小天在,才该来扶一下啊,他一男子……” 裙摆积厚,拎起来也不过沾不到水,很难看到脚尖,程云深这一乱想,不知怎么,脚下一滑,身子像向前倾去! 顾小天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忙飞身过去接着,两人拧作一团,重心越加不稳,旋身落地时,顾小天把自己垫在程云深底下。 “小心!”程云深惊道一声,伸手探到顾小天的头后面,防他碰到头。 不料两人落地的力道太重,四个手关节顿时磨破一层皮,程云深疼的倒吸凉气,见顾小天不言不语的看着上方沿廊的雕花横梁,忙问道:“你还好吧?” 说着,她用力抬着顾小天的头,想要起身,顾小天一手撑地,顺着她的手扶坐了起来。 程云深上下其手,左右查看,喃喃道:“没压坏啊!” 顾小天乍见程云深手上血肉模糊,心中蓦然一痛,怔怔地说道:“你护我做什么!” “你护我了啊!我护你不是应该么……”程云深理所当然道,“咦!你说话了,你还好吧?” “很疼吧?”顾小天盯着程云深的手问道。 程云深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混不在意的笑道:“这才哪到哪……” 顾小天一顿,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受伤那事,不知怎么这会儿回想起来,心里微微后悔,不由开口道歉:“对不起!” “这点小伤……”程云深说完,意识到顾小天说的铁蒺藜那次,看到他脸上愧疚之色,颇为意外。 但那事说来复杂,又是巧合,程云深还没真没怨过顾小天,这会就更不想计较了。 “哎,你别说,我手还真有点疼……”程云深强装欢笑,抬手凑到嘴边,吹了几下。 顾小天从地上站起身,拉起程云深,道:“别笑了,真难看!” 柳枝和柳絮过来扶住程云深。 这过程说来长,也不过一瞬间的事,从反应过来了,再跑过来,等着的俩人说话的时间。 柳枝满心惴惴不安,虽然还未正式上任,真计较起来她是失职的,别说挨骂,受罚都有可能。 程云深见柳枝脸色苍白,想是吓着她了,笑道:“别怕,我这没事,幸好你没跟过来,要不然压着我家小美人,我可有的心疼了……” 顾小天脸一黑:“看你满嘴浑话,手不疼了是吧!” “疼,可疼了!”程云深咧着嘴,夸张道:“哎呀!天儿爷,你瞅瞅,我这手是不是要疼掉了……” 见顾小天脸色越发难看,程云深不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直不起腰来。 顾小天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柳枝和柳絮架着她坐到沿廊边上,拍背顺气。 程云深摆摆手,对柳絮道:“你快去看看,我闹着玩儿的,别真气着他!” 柳絮忍不住道:“那你还气他?” “不气跑他,俩个人刚才搂一块,多尴尬啊,万一他让我负责可怎么办……” 柳絮嘴角一抽,刚才她还想,要是程云深赖上顾小天,两人会不会顺道成好事儿呢! 但是程云深这话,似乎避之不及的意思,嫌弃她天儿爷可不行,柳絮瞪了眼程云深:“姑娘想的真美!” “对对对!你快去吧……”程云深催走柳絮后,脸色一垮,抬着手一阵乱吹:“哎呀我去,疼死了!” 柳枝:“真疼啊?” “这还能有假?”程云深挑眉。 “我看你刚才装的不疼啊!咱先回去上药吧!”柳枝扶起程云深,又疑惑道:“姑娘,你人都抱了,咋不直接收了呢?” “可拉倒吧!我问你,就我这身份,能嫁给他?”程云深觉得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柳絮道:“明媒正娶有点难……” “那不就得了!” “难不成你还想做世子妃?”柳絮惊讶的瞪眼看着程云深。 程云深白了她一眼:“不,我想做人……” 两人原路返回,见路口缩成鹌鹑的门婆子,顿时闭上嘴巴。 那婆子引路却被晾在一边,看了整个过程,心里慌乱,恨不得缩地缝里去,见了两人,连忙跪地磕头:“老奴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程云深起初没介意,让那婆子起身,正打算走开,却见柳枝俯身对那婆子低声道:“要是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您老的舌头,下半辈子可就没法吃到饭了!” “晓得!晓得!”那婆子捣头如蒜。 第三十七章 见天有血光之灾 走到竹林,程云深才问柳枝:“你刚才为什么吓唬那婆子,她就算告诉顾小天也无妨吧。” 柳枝见程云深并非质问,松了口气:“天儿爷那她哪敢瞎说,奴婢怕的是她跟别人乱传话。” 程云深起初不在意:“事实摆在那,她还能传啥话?” 柳枝一顿,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勾引世子失德,言语无形失礼,搂在一块失身……怎么说,还不全凭一张嘴,爷们没啥,咱们百口莫辩,姑娘的清誉可就没了。” “是我大意了!”程云深脸色一白,沉思片刻道:“我只想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没防别人以讹传讹,传的多了,没有的也能被人添油加醋,说的跟眼见过似的,可不就百口莫辩,平白招惹是非!” 柳枝点点头:“谁说不是,既然姑娘打定主意不拿这事做文章,就得捂实了,等搬过去我再敲打几次那婆子。” 两人回到小院,李妈见程云深手受伤,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她又回屋翻出上次剩下的伤药递给翠禾。精致箱子早还了回去,只用纸包着。 “天儿爷带姑娘去花锦园,汤池子边上水滑,不小心摔着了。”柳枝道。 李妈瞪了一眼柳枝:“你怎么不好生扶着!” “嬷嬷,不怪柳枝,我去没让她跟过去。”程云深不想继续围这事打转,转移话题道:“那花锦园确实不错,就是我若搬过去,天儿爷怎么泡澡啊!” 李妈笑道:“这你不必担心,他院里有室内的。” 翠禾做事向来稳妥,先把手上的血细细的擦了。 程云深没觉得疼,还问:“嬷嬷,我看好些院子有名,天儿爷的院怎么没有?” “姑娘不知,他王府那处宅子叫未名居,说什么‘师不出,未敢有名’,这不到了山庄,就把原本的牌子给摘去了!” 程云深恍然点头。 翠禾突然出声:“姑娘,奴婢要上药了!” “啊?”还没等听明白话,程云深手上传来剧痛,忍不住疼出声:“啊——嘶,疼疼!” 缓了好一会,程云深眉头紧锁,咬着牙道:“我觉得,我不能再见小天儿爷了,一见他就有血光之灾!” “是啊!可别见了!”柳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把一个青花瓷盒重重拍到柳枝手中,气呼呼的走了! 程云深:“……” 第二天,程云深搬进了花锦园。 李妈把柳枝和翠禾的身契,连同月银放在一个红木匣子里,给了程云深。 花锦园是花园式住宅,不似一般规整的四合院,只有一处两层小楼,顺着沿廊连着假山汤池,周围依势而种着高低错落的花树,甚是景好。 把沿廊并亭子上的帘子放下,由柳枝和翠禾守着,程云深泡了个舒服的温泉澡,很是惬意。 就是入秋的蚊子比较厉害,虽燃了香织了帐,程云深还是被咬醒了! 三人逮了半宿的蚊子。 翠禾去李妈那报了一声。 李妈便派了几个粗使丫头来园子里打药。 之后,程云深果真没再见到顾小天,花锦园像被人遗忘在在荷花池里的孤舟,不见人来,不见人往。 这日翠禾去打饭,程云深忍不住问:“柳枝,这园子是不是太安静了点?” 柳枝点点头:“姑娘要不要出去转转,上次从正门走到小门,奴婢用了半个时辰。” “算了,累脚……你要不要说点什么有趣的事,给我听听?” 柳枝摇摇头,她跟着程云深后,不用再各院转,知道的事似乎骤然变少。 程云深给她拿了一串铜板:“给,请你之前的小伙伴嗑瓜子的,你没事多跑跑,联络联络感情……” 吃过饭,俩人从正门溜达出来,正遇见闫琦。 原来,花锦园的正门对着的是楚王正殿的一处偏门,常有幕僚、主事等人出入,也常有小厮在门外侯着。 闫琦看见她停下脚步,他身后的瓜子也停了下来。 “闫先生!”程云深行了一礼,道:“听说您那书多,可否借我两本?” “姑娘识字?”闫琦笑问道。 “略识得几个……”程云深不好意思道。 这并非她谦虚,虽说她也读了十多年书,但繁体字确实不认识几个。 近日终于得闲,她一直想看地理历史一类的书,了解自己所在的地方。 然而书是贵重物,这类书又非真正读书人不存,她还寻思找谁借呢,正好遇到了闫琦。 “程姑娘想看哪种?” “不挑,不知闫先生那有什么样的?” “闫某的书都在王府放着,这里就带来了了几本,一会儿我让瓜子给姑娘送过来。” “还是让柳枝去拿吧!”程云深咳咳一声,柳枝那双眼都看直了。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柳枝终于抱了十来本书回来,放在程云深的书桌上,颇为兴奋道:“姑娘,原来花锦园的正门在这!” 一听柳枝这语调,就知她有守门待美男的打算! 程云深瞪了她一眼:“你不是说夏日经过花锦园闻到了花香?” “这,那个……”柳枝支吾其词,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下头:“奴婢听人提过,瞎编的……” “你出过正门?”程云深又问。 “从院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正殿的檐角兽,李嬷嬷交代没事别出正门,我哪敢往那凑……”柳枝把头压的更低了。 “你呀!”程云深摇摇头,无奈道,“先去吧,我看会儿书。” 入眼,最上面一本《窗前散录》,扉页是闫琦的名字,看起来有种飘逸自在感,书里的字迹是手抄版。 里面备注的小字,行列整齐,笔锋含而不漏,笔墨有轻有重,显然读了不只一两次。 程云深志不在此,只大略看了两眼,就放下接着往下挑书。 终于看到一本《齐楚志》,随手一翻,主要讲了大齐国楚地的人文地理、历史变迁、风土民情等,是地理志一贯的编纂内容。 这正是程云深最迫切想看的,细看去,开篇:“昔天下分绝,为十六州,高祖合九州建齐,掌平原之地,统三江四海,辩五湖八山……” 第三十八章 南山老寺姻缘签 楚地囊括雍、方、汝三州,位于齐国西南部,程云深所在为雍州南山郡。 齐国有三山,西山、东山和南山。南山郡因南山而名,南山上有一颇负盛名的定慧寺。 这日一大早,柳絮很不情愿的来花锦园,知会程云深道:“天儿爷让姑娘收拾一下,三个时辰后启程去定慧寺,明日上晨香,需得寺里住一晚。” 程云深见柳絮冷着脸,硬着头皮问道:“天儿爷近几日可好?” “不劳姑娘费心。”柳絮不咸不淡的回道:“只要姑娘别有什么灾,怨到我们爷身上,他也会好好的。” 程云深碰了软钉子,知道这茬要过去还得有几天,便转而问她:“这次去寺里的还有谁?” “王爷说,要赶回来陪王妃过中秋,便只去两天,来回仓促,不宜多带人,孟姑娘说是替王妃求平安符,要跟着去,其他就没别人了。” 程云深点点头,这孟姑娘想来就是撞见王婆骂人的那位王妃堂妹了。 柳絮行了一礼,道:“天儿爷等着,奴婢先回了。” 柳枝送了柳絮出门。 翠禾道:“奴婢去收拾东西。” 程云深叫住她:“翠禾,你先别忙,我有话跟你说。” 翠禾停下脚步,躬身一礼。 “你既跟了我,老这么躲着我也不是事,我就问你这一次,你听好了。”程云深目不转睛的看着翠禾,见她姿态紧张,缓缓道:“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翠禾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程云深眉头一皱,耐下心来的等着。 翠禾道:“姑娘可知,自己夜里说梦话……” 程云深一愣,只听翠禾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那两晚上……” 说完,她不再吭声。 程云深恍然明白,她看着伏在地上的翠禾,问:“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翠禾并不否认,而是坦陈道:“前几日天儿爷问,奴婢照实说过,其他人并未透漏过,请姑娘责罚。” “难怪……”程云深叹了一声,“之前的我不计较,但你既跟了我,以后这种事,就不要再跟他说了。” “奴婢晓得。” 翠禾一向做事稳重,又胆大心细,说起来,程云深对她印象还不错,既然她选择跟了自己,想必也是衡量过的,便且信了她:“这次出行,你跟我去吧!” …… 程云深的车驾跟在孟芸岚之后,顾晏和顾小天驾马,商正初带了两小队护送。 一行人轻装简从,在午饭时间到了定慧寺,早有人前来打点,侯在山门相迎。 下得车来,只见一僧人上前,双手合十道:“晏施主,斋菜已备好,可请其他施主先去厢房安置。” 顾晏点头,问:“方丈何在?” “方丈在禅室等候,晏施主且来。” 商正初跟着顾晏离去。 一沙弥带众人去安置。 顾小天悄声对程云深道:“你先休息会儿,我带你逛逛……” 第三十九章 笔误焉知晏雁燕 程云深咧了下嘴:“您是我的有缘人?!” “女施主玩笑了,姻缘一词,心随意动,等见到了,施主自然会知道。”老僧端坐着,把签文递给程云深。 程云深并未接,摇头道:“师傅怎知我问姻缘,我刚才取签时,心想的明明是前程。” 老僧动作毫无停顿,把签文放到程云深面前,道:“前程有路,路有知己,一样,一样……” 乍听签文如此精准,程云深还以为真遇到了高人,能一解她来这异世的迷,顿时吊起心来,生怕错过了他说的话! 结果逐字听下来,程云深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思道:“什么嘛!还慧眼,还高僧,跟路边的算命先生也没差,话说三分,留七分余地,乍听之下都是好好好,听了也就图个心里舒坦。” 她把字条展开,正待看,老和尚突然道:“慧新,你来坐,师傅有事,出去一下……” 程云深听了,抬头看去,只见老和尚捂着肚子,脚下长轮子一般,麻溜儿而去…… 程云深眉头不由一挑,就这,还能信? 她觉得自己也别看了,就打算把纸条团成团,哪知视线下移,眼睛随意在字上略过:“前路有知己,云深yan归来……” 老和尚似乎写错了字,分别写了晏、雁、燕,又都轻轻虚划掉,最后落了个yan的拼音…… 程云深一脸嫌弃,错字连篇,白瞎了一副好字,她想着,转身避开慧新的眼睛,把纸团攥进手心。 走了两步,程云深抬眼,迎面见顾小天朝她走来! 脑中突然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她倏然停下脚步,慌乱的打开纸团,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的……拼音? “y……a……n?!”程云深喃喃地拼出声来——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拼音! 她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把字条递给顾小天,语无伦次道:“你看看……” 要是顾小天不认识,说明这里确实没有拼音,那老和尚定然知道什么! “这是什么?”顾小天捏住纸的一角,问道。 “老和尚写的姻缘签……这不重要,你帮我看看,你认识上面的那个字不?” 一听是姻缘签,顾小天神情恍惚片刻,把皱巴巴的纸团抻平:“前路有知己,云深晏归来?” 顾小天念完,眉头一皱。 程云深听他发音,顿时错愕! 竟然认识? 程云深不死心,拉着顾小天的衣袖,指着上面的拼音,盯着他问道:“我问的是这个符号,你认识?” 顾小天摇了摇头,他抽回衣袖,看着程云深欲言又止。 程云深见他眼神不对,似乎受到了打击一般黯然失色,然而她正紧要关头,只微微疑惑了一瞬,盯着顾小天问道:“你确定不认识这个符号,对吧?” “这很重要?” 就算不认识那个符号,他还认识那三个晏雁燕字,总归顺的下来意思。可不论是其中哪个字,她的姻缘签里,没有他的存在! 程云深重重的点点头。 顾小天感觉自己嘴中发苦,涩的开不了口,他一字一顿道:“不、认、识!” 程云深听罢,夺过签文,转身去找慧新:“你师傅何时回来?” 慧新仰视程云深,见她双手撑着桌子,眼漏凶光,找茬一般,讷讷道:“施主还有何要事?” 程云深急切道:“我找刚才解签的老和尚!” 慧新扫了眼桌角他师傅留的“云游”二字,强装淡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签文准不准,有时需得等些时日……” “不是……”程云深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忙收回胳膊,神情恳切道:“我找他有事!是真有事!” 慧新咳咳两声:“师傅云游去了,施主若有疑问,可等些时日再来问,或许还能遇到……” 程云深不信,刚才老和尚那样子,分明是肚子疼上茅房去了:“我真不是砸场子的……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顾小天一把拉住程云深,问慧新道:“请问尊师是哪位?” 慧新显然见过顾小天,他起身行了一礼:“尊师法号阅文,顾施主可去问方丈,他确已云游而去,这是他适才留的字。” 顾小天谢过慧新,拿了字就要寻方丈。程云深不情愿道:“就算云游,这才一盏茶的时辰不到,他肯定走不远,我要去找他……” 顾小天把她扯到一边:“你当真没听过阅文禅师?” 程云深一愣,疑惑的看着顾小天。 “阅文禅师是方丈的师弟,天下人皆知,他善解神签,换而言之,他批的签没有不准的,帝王将相无不想求他一签……” 顾小天想到刚才看的签文,心中越发痛楚,要是一般人说的,他可能还不信,可阅文禅师说的,由不得他不信。 “这么厉害!”程云深惊愕道,“那我更得找到他了,你不知道我,我……” 程云深我了几次,终于没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的经历非比寻常,梦生死还能所耳闻,比如神嬷嬷之流。 要说她越时空,从千年以后来,见过人在天上飞,可日行万里,可上天揽月……别人只会当她是傻子! “他等闲不在寺里,说去云游,便真的乘云而去了……”顾小天心有不忍道,“就算见过方丈,我劝你也不要报太大希望……” 一边跟着的仲卿暗暗叹息,他觉得天儿爷这话,更像是在劝他自个儿,毕竟刚才去见程姑娘之前,他还问:“仲卿,若我说求娶,你觉得她会不会同意?” 他当时还打击他,说:“就算程姑娘同意,咱府里那些也不同意,您还是退一步吧,别说娶了,表表心意,趁人高兴,接进府里就行了……” 哪知这一退,竟退到了无缘无分的地步! 就算阅文禅师也不确定哪个是程姑娘的有缘人,这第一个划去的晏字,可是楚王的名讳,以他家天儿爷对王爷的敬重,怎么肯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分! 仲卿眉头一皱,晏雁燕……也不知道跟楚王一争的那俩鸟是哪个? 总归跟他家爷没干系的! 也不见得,大雁和燕子不都得在天上飞的,他天儿爷一出手,肯定能万里鸟飞绝! 说到底,楚王顾晏最难办…… 算了,为了个女人,不至于! 仲卿打定主意,回头好好劝劝顾小天。 第四十章 也愁前路知己多 顾小天来到禅室。 等里面下完一局,商正初进去禀了一声,顾晏让两人进屋。 顾小天对方丈一礼,道:“她刚才得了阅文禅师一签,有些话待问清楚,解签的师父却说,他已云游而去,不知方丈可知他去了何方?” 说着,顾小天把手中字条递给方丈。 阅明方丈接过一看,摇头道:“施主必然有所耳闻,阅文师弟行踪不定,忽而东往,忽而西去,就算老衲也不知他的所在……” 阅明方丈从多宝阁上搬下一个盒子,当众打开,又道:“你们看这里,都是他留下的字,上面日期是老衲注的……” 程云深走向前,随意的拿出一打翻看,脸色一暗。 上面每个字条上都是“云游”二字,下面还有另一个笔迹写着日期:“这两张的隔了半个时辰,这两张之间是三年,这也太……” 顾小天也拿了一打看,眉头微皱。 “时间在我们看来是这样,对他而言却又未必如我们所见。”方丈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几人坐下,接着说道:“比如最近的这个字条,时间是月前,跟上一张隔了一年,他却以为只去了一日……” 程云深惊到:“难不成他是时间旅行者?” “女施主说的这个词很有禅意,人生一世,短短百年,谁又不是这时间里的旅行者。” 程云深尴尬一笑,幸好方丈给解释过去了,她连忙换了说辞:“听说很多老人家说,一眨眼就老了,或许也是这个意思,人在回想过去的某段时间,总觉得它似乎很快就过去了,所以阅文禅师才会把一年当做一日!” 阅明方丈点点头,对顾晏笑道:“这位女施主颇有慧根!” 顾晏仔细看了眼程云深:“传闻阅文禅师解签甚是难得。” 方丈却道:“顾施主莫信,师弟只是随性而为,许是赶巧有事他才留字而去。” “可我有话问他……” “有缘自会相见,女施主不必急于一时。”阅明方丈劝道。 程云深把签文看了又看,眉头几度舒展又紧促,最后只能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 顾晏跟出禅室,几人辞别阅明方丈。顾晏问了顾小天签文一事。 顾小天心不在焉道:“阅文禅师给她批的姻缘签……” 程云深猛的抬头:“不要胡说,这哪门子姻缘签,我问的前程!” 要跟顾晏扯上姻缘,她还要不要活了,那一后院的女人不吃了她! 程云深脑子急转,想着怎么才能把话圆回来:“不信你问翠禾,我当真求的前程!” 顾小天看向翠禾。 翠禾紧着点头道:“姑娘给我说,她最想知道自己的前程,抽签时还念叨了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仲卿也听见了的……” 仲卿看顾小天脸色好转,也了点点头,他没跟去解签,等着顾小天两人过去的时候,程云深已经拿了签走人,姻缘签一词还是听程云深自己说的呢。 “那你瞎说什么姻缘签?”顾小天瞪了一眼程云深。 “这不当时没空细说嘛!”程云深嘟哝一句,“老和尚说什么有缘人,我就说求的不是姻缘……” 顾晏看两人脸色皆不好,伸手递到程云深身前,要过签文一看,面色古怪道:“有点意思!” “是吧!我就说……”程云深把签文收好,又道,“签文里说的前路有知己,你看,您站我身前,王爷您就是我的知己,我觉得用知己一词不恰当,王爷您是我的命中贵人才对!” 说着,拱手对顾晏行了一个大礼:“我也不能白拿您发的月银子,以后我就当您府上正式幕僚了,您受我一礼,我今个儿就走马上任!” 顾晏嘴角一抽:“姑娘倒是会避重就轻!你怎知不是我后院缺一个红袖添香的知己?” 程云深一愣,打了个哈哈,摆手道:“怎么可能,我就怕王爷误会呢……” “姐夫!”孟芸岚听几人对话到此突然出声,在众人注目下,她如莲花摇曳生姿般,袅袅婷婷而来,在顾晏身前停下行礼道:“我求了两个符,这个是给姐夫的。” “芸岚有心了!”顾晏一脸笑意的接过,放入袖中。 “听小沙弥说,前面有个许愿泉,芸岚正要过去,姐夫要不要一起?” “也好,坐了一下午,活动一下筋骨。”顾晏道。 程云深很有眼色的退到后面跟着。 孟云岚与顾晏前边并行,小径路窄,走得便近了些:“姐夫刚与方丈下棋了吧,芸岚听姐姐说,姐夫的棋艺很好,她都没有赢过呢。” “怎么会,每次都是溪儿赢。” 孟芸溪抿嘴笑道:“姐姐说,那是您怕她哭鼻子,让着她呢!” …… 程云深拉开点距离,悄声问顾小天:“我看你刚才脸色不好,没事吧?” 顾小天一顿,避开程云深的眼睛,反问道:“那个符号到底是何意?” 这个能说吗?程云深刚才还想,顾小天他们肯定会疑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经这么一打岔,估计又要重新来了。 好在,也不差这一个疑问了,反正只要知道自己不说,他们谁也想不到。 见程云深面色犹豫,顾小天又问:“是不是代表所有晏这个音?” 程云深点头:“我说,你怎么还在计较这个签文!我自己都不当真。” “那可是阅文禅师……” 程云深打断他道:“我给你说,以前我找了个算命先生看手相,他还说我大富大贵呢,别人不知道,您不清楚我有几个钱?” 顾小天噗嗤一笑。 程云深愣愣道:“你不要板着脸,我觉得你笑起来比那个瓜子好看。” 顾小天一顿:“哪个瓜子?” 程云深真想把自己埋了,在顾小天这儿,总是说多话:“闫先生的随从……” 顾小天脸一黑,他总觉得程云深还是当他是车夫。 程云深惊奇道:“闫琦的闫也有这个音呢!他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总不能是我的有缘人吧!” 顾小天认真想了想闫琦那张明明年纪一把了还很清秀的脸,有点不确定了。 又想前面有晏后边有闫,还有不知哪里的雁和燕,颇为惆怅道:“你这前路知己也太多了点……” 第四十一章 夜半来的不速客 程云深顾自道:“我就觉得那个老和尚故弄玄虚,故意写错字不说,不说清楚了就溜,还说什么有缘人一见便知,其他人我看都不如你顺眼……” “真的?” “比金子还真!”程云深信誓旦旦的保证,其他人她接触不多,确实不如顾小天看着顺眼。 顾小天见她说的真切,心情顿时好转,又觉得与yan有关的都碍眼,便问道:“你怎么认识闫琦的!” 程云深一囧:“我去账房换零钱,他有帮忙……不是,小天儿爷,总不能我认识个谁都找您报备吧!” 这话怼得顾小天一顿,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得确实有点多。 …… 午夜,月朗星疏,寺院寂静无声。 一道黑影在林间穿梭…… 那速度极快,巡夜的僧人以为眼花,停下来仔细看了两眼,方丈交代寺里来了贵客,要严加注意。 他隐约听见老鼠吱吱的声音,见并无其他异状,打了个哈欠,提着灯笼继续走开去别处巡视。 那黑影等了一会儿,趁巡夜僧人转身离开的片刻,嗖的一下,身子飞略出去十来米远,很快隐在黑暗的阴影中,不见了踪迹。 顾小天和商正初在顾晏房里秉烛夜谈,这会儿才刚回屋歇下,他想到程云深的签文,不由辗转反侧,便披上衣服,来院里面踱步。 仲卿听到动静出来:“爷,睡不着?” “嗯……”顾小天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眉头紧锁着又围院子绕了一圈。 “爷还在想阅文禅师给程姑娘的签文?听王爷下午的意思,似乎想纳了程姑娘?我觉得,您不至于跟王爷怼上。” 顾小天不耐烦道:“三哥一后院的女人,不差她一个,我可一个也没有呢!” 仲卿顿时目瞪口呆:“不是……见了阅文禅师的签,我还以为您放弃了呢!” 顾小天来回踱步,似有点精神亢奋,他拍着胸口念念有词:“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烧的我夜不能寐!” 仲卿:“……” “你能不能理解,那种见了一个人就挪不开眼的感觉,我现在看见她,跟看到金子一样,心里喜欢极了!” 仲卿:“……” 顾小天兀自言语道:“我得抓紧些,你没听三哥说,想她入后院当知己,幸好她没这意思,仲卿,你也听到了是吧!” 仲卿点点头。 “她还说,看我最顺眼……”顾小天嘴角带笑,自言自语道。 仲卿再点头,跟在顾小天身后说道:“爷要真放不下,不如趁早下手,省的夜长梦多,签文什么的又做不得数。” 顾小天似没听见仲卿说了什么一般,突然来了句:“仲卿你说,我直接请媒人上门怎么样?” “啊?”仲卿一噎。 还没等仲卿反应,又摇头否定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该请媒人去她家提亲。” 仲卿:“……” “你知道她家在哪么?” 仲卿摇摇头。 “那我去问问她……” 仲卿觉得自个爷有点魔怔了,连忙跟上他:“爷,这三更半夜了!” 顾小天下意识抬头看天,一时没觉得三更半夜有何不妥,脚步还在往外走,径直出了院门…… 仲卿见了,急忙拉住顾小天,道:“程姑娘这会儿睡了!您明天再说也不迟!” 眼角一个黑影倏地在墙边划过,顾小天像被浇了一头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仲卿疑惑道:“爷?” 顾小天食指一“嘘”,眼神示意仲卿。 仲卿眼睛眯起,看那黑影在令一处矮树荫里又闪了一下,停在了顾晏的小院墙边。 顾小天纵身一跃,仲卿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悄然跟了上去! 顾小天冲仲卿打了个手势,让他从另一边翻进去,禀明值夜的商正初,来个瓮中捉鳖! 顾小天见墙跟下,老鼠吱吱两声,钻了进去,不由目光一凝。 听小院没有声音传出,那黑影跃上墙,极为谨慎的观察一番,见院里没人,才翻身进去! 那老鼠围着黑影转了两圈,吱吱如言,只见那黑影身子一顿,竟要反身出来! 顾小天忙挡住黑影去路:“阁下既来了,何不留下!” “我还想,楚王身边怎么可能空无一人,果然是漏了行踪!”那黑影说着亮出软剑。 仲卿及众侍卫接连现身,将黑影团团围住! 商正初护着顾晏站在屋门口。 此时,那老鼠冲着顾晏吱吱叫。 仲卿护着顾小天道:“难怪它刚才在院里大摇大摆的溜圈,生怕人看不见似的,这是探路呢!” 顾晏从袖中拿出孟云岚给的护身符,扔进包围圈,那老鼠顿时扑了过去,绕着装符的香囊吱吱叫! “阁下竟然养得起闻香鼠这等好玩意,想必有点本事!”顾小天一挥手:“拿下!” 商正初带来的两支小队,一支是身经百战的,一支是新招募的人里刚比武选出来的,都功夫不弱。 那黑影也是厉害,出击干脆利落,招招致命,护卫竟一时奈他不何,还连番伤了三人! 这黑影占了上风,作势逃走! 顾小天眉头一皱:“不能让他跑了!” 说着,他跃入场中,跟黑影对打起来! 仲卿从旁协助。 其他人怕伤到顾小天,以对峙两人为中心,呈包围之势,得空隙时使出招式。 那黑影练的是杀人的本事,招式狠厉,几个回合后,竟划破了顾小天的衣襟! 显然,这人功夫在顾小天之上! 顾小天一下子被激起斗志,目光凌厉,冷喝到:“再来!” 两人顿时战在一处,刀光剑影,往来频频!顾小天冲黑影脸上的蒙面巾划了过去! 那人目光一凌,似有所顾忌,用剑一挡,错身避开,不惜伤了右臂! 黑影受伤后,战力似乎下降,围着战圈,且战且退。 顾小天不由疑惑,他刚才那一下,刀锋也就碰到蒙面巾,以这人的实力,大可不必受伤,甚至可以向后仰身,避到另一个方向! 他非在这个方向的原因是? 顾小天正想着,异变突生! 只见黑影退到顾晏一侧时,突然爆发,竟不顾一切的,斜斜的冲顾晏刺了过去! “三哥!”顾小天惊喊一声! 第四十二章 刺客取名叫荆轲 护在顾晏身旁的商正初蓦然出手,五只短箭朝黑影射出! 黑影一个旋身,险险避开,他顺势踢飞冲过来的侍卫,落地一个借力,跃上房顶!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离开之际,那人却立在房顶,挑衅一般,直直越过商正初,看向顾晏! 顾晏迎看而去。 两向目光,迸出火光一般,顿时胶着在一处! 顾小天惊讶的发现,这人的气势竟丝毫不若于顾晏! 显然顾晏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由眉头一皱:“你是谁?!” 蒙面黑影呵呵两声:“来日方长,你会知道的!” 说罢,黑影纵身一跃,跳到另一个屋顶上…… “追!”顾小天一声令下。 众侍卫听令而去。 却不料,黑影吹了个哨声,突然凭空闪出多位蒙面人,朝四面八方分散……再也无从分辨,哪个是最初的黑影! 更是有一不知何时藏入院里的刺客,趁侍卫追击黑影的时候,朝顾晏冲去! 商正初出手,跟刺客打在一处。 顾小天脸色一变,竟是一出声东击西,看了眼离去的黑影,喝到:“速速回援!” 众侍卫放弃追击,重新加入战圈。 顾小天护在顾晏身边:“三哥!那个人给跑了……” “嗯,无妨!”顾晏毫不意外,接着道:“留下这个也可!” 顾小天看向院里的刺客,仔细盯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却显然没黑影那么利索,很快败下阵来。 顾小天吃冲商正初喊道:“留活口!” 商正初一把打落刺客的武器,顺手把人擒住。 那刺客突然滩在地上! 商正初解去刺客蒙面巾,不由眉头一皱,这人脸上划满刀痕,竟是面目全非! 他把蒙面巾遮在刺客脸上,站起身,见地下躺着不动的两个属下,还有一个重伤的正在抢救,又见其他侍卫身上也多少有伤,走到顾晏跟前请罪道:“属下失职!” “起来!”顾晏走到死去的侍卫那行了一礼,“把人好生安葬,家中亲眷也都安排一下!” 商正初应下。 顾小天捡起地上的香囊,眼睛左右寻找:“三哥,那只闻香鼠也跑了!你看这个怎么办?” 众侍卫也都看了过去,要不是孟芸岚给的平安符招来黑影人,也不会折损人员,顾晏势必得给个说法出来。 “去请孟姑娘!”顾晏沉声道。 孟芸岚过来之后,见地下躺着的人,脸色顿时发白,她咬着下唇,颤声道:“姐夫,出了何事?” “这香囊是谁的?” 孟芸岚意识到问题出在香囊上,怕顾晏怀疑自己,连忙道:“我让丫鬟准备的,她……快去我院里!” 侍卫寻过去,很快回禀:“人没气了!” “姐夫,我真的不知道……”孟芸岚身子摇摇晃晃,泪眼婆娑望着顾晏:“您可得信岚儿!” 那娇娇弱弱的身姿很容易让人心生不忍,可在场诸位,看着地下倾洒的血,谁也没有软下目光。 孟芸岚求了一会儿,咬着下唇,拔下发间簪,抵在白皙的脖子上,顿时殷红:“姐夫,您若不信可派人去问,我求完符就放进香囊里了,我还问丫鬟,可检查好了,姐夫不喜香味重……” 顾晏无奈道:“没有不信你,岚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有僧人来问院里出了何事,顾小天去告罪一声,把事说了,那僧人眉目凄凄,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他交代身后之人一声,不一会儿,陆续又来了几位僧人。 他们手持佛珠,席地而坐成两排,嘴中念念有词,为亡者做超度法事。 身死账消,竟连那黑衣刺客也没落下。商正初把重伤的侍卫弄侧厢房里紧急施救,出了门就见这一幕,眉头紧促。 “怎么样?” 商正初摇头。 第四十三章 院里那颗柿子树 “那要是好多刺客呢?” “荆一,荆二,荆三……往后排呗!所以,我给他取名叫荆一了!” “你要不要听听刘清涛他们说了什么?”程云深脸上不见悲伤,还颇有点神神秘秘的意思。 顾小天自己对生死不屑,见程云深也这样,却觉得很不顺眼:“你这什么态度!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么冷酷无情!别人且不说,刘清涛、王朝明、张智翰你是见过的,我记得来的路上,刘清涛还跟你说过话。” 要说不唏嘘,那是不可能的,可真要被人指着鼻子说自私冷漠,那也不是能忍! 程云深怒目圆睁:“天儿爷这话好没道理,认真说起来,他生他死与我何干呢?他又不是我生的,他死既不是为我,也不是我造成的!你要是想吵架,我可走了!” “要是我死了呢?你也会这么看戏似的?”顾小天拦住程云深。 要不然呢?程云深一挑眉。 顾小天颓然道:“算了!” 见顾小天退让,程云深忍着烦躁,停下脚步,为自己辩解道:“你觉得我该如何看他们的生死?我能听听他们死后的心声,尽点绵薄之力,我觉得已经很可以了!” “你给我说说,他们都说了什么吧。” “刘清涛是第一个,他见了我很错愕,还说,‘原来姑娘真能见死去的人,我得去告诉王爷’。我给他说,‘这里进来出不去,你有啥需要我帮你做的,说说看’。他想了想说,让我给你传句话……” “什么话?” “他说,那颗柿子树,爷别忘了摘!”话刚传完,程云深便察觉自己多了块白玉砖,不由轻咦一声:“我还以为他说着玩的……” 顾小天怔怔的,想起去年秋,刘清涛来他院里传话,见满树的柿子,就说了这么一句。 他当时还问:“你喜欢吃?” “我娘爱吃柿饼……” “那送你了,你自己摘去吧!” 刘清涛赧然道:“天儿爷,我不是这意思,那个,柿子熟过了,会从树上摔下来……哎呀,您院里哪能没人摘。” 最后,顾小天让他叫来几个侍卫,三五下摘干净,最后都分了,临走有人还说:“天儿爷,明年秋我们再来给你摘……” “对了,我还把刘清涛这话给王朝明说了,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也让我给你带句话,‘爷,今年没法给你摘柿子了’,张智翰也说,‘爷,那颗树上长得柿子很甜’,难不成你真有颗柿子树?” 顾小天没吭声,他眼睛一红,把身子背了过去。 那一小队的侍卫,跟着顾晏很久了,每次他出行,都由他们护送。 三个人连起来这么说的,显然是为了告诉他,程云深入梦生死的事是真的…… 顾小天缓了会儿,才问:“孟芸岚那个叫采荷的丫鬟说了什么?” 程云深一脸疑惑道:“不是叫玲珑么?我又不是没见过采荷,她的模样分明不是啊……” 顾小天一愣,忙招呼过来仲卿:“听见没?快去看看,那丫鬟脸上是不是有假!” 程云深惊讶道:“你意思是这丫鬟假扮的采荷?难怪……她像认识我的样子,什么都不肯说。” 仲卿一会回来复命:“爷,人确实是假的!” 第四十四章 上船不易下更难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想先看看你怎么做。” 翠禾一愣,这话乍听好像侧重前一句,感觉程云深没什么主见似的,然而再细想后一句话,分明是程云深预设了好多情况,想看看她怎么反应,来确定后面如何做。 翠禾不由小心问道:“姑娘想看到奴婢怎么做?” 不是问“姑娘觉得奴婢该如何做?”而是问“姑娘想看到奴婢怎么做?”这两句话似乎一个意思,但细究起来,前一个纯粹问建议,后一个却是问人心。 程云深觉得翠禾说话听音,很是难得,不由笑道:“这得问你自己……” 果然!翠禾暗暗心惊,如果程云深随便回她一句别的,她都不用多想。 翠禾略作思量,回道:“奴婢以为姑娘更信柳枝呢。” “逐利者以利许之,不能以心交之,我并没有更信谁,只是觉得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姑娘想让我去画符号?” “你去不算数,得我自己去,你去盯着谁去看,看了之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翠禾震惊的看着程云深:“姑娘!” “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不自量力,可我要做的事,不能总借助别人去达成。” 程云深看翠禾欲言又止,接着道:“你是不是想说,让顾小天去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互帮互助?” 翠禾点点头。 程云深却摇头道:“互利互惠不是不可以,但不是现在。” 翠禾疑惑道:“现在示好不正好么?上次天儿爷帮忙把王二武葬了,我看姑娘还是很感谢他的?” “感谢归感谢,合作归合作,这是两码事?” “奴婢不懂,借天儿爷的帮忙,他不费事,姑娘也轻松,岂不两全其美?” “眼下看是两全,但我问你,若以后我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万一跟他有更大冲突,到时候,他不去又不让我去,而我必须得去,又当如何?” “这……”翠禾一怔。 “比如这次的五个人,既有楚王的人,也有他敌对的人,刚才我就算跟顾小天说了,他能帮我去完成仇人的心愿?” 翠禾连连摇头:“天儿爷知道了,肯定会设陷阱,设法纠出幕后黑手。” 程云深越发觉得翠禾有意思,说话便深了些:“你看,你也知道这不可能!这次送他一个人情也无妨,但这件事却让我意识到,我跟他们的道并不同。我可以去借助他帮忙,但不能完全依仗他。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不能完全依仗他?”翠禾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句。 程云深昨夜思量再三,她觉得自己应该会有点女主光环的,可仅凭自己现有的金手指,远不够在这里安然活下去,直白说来就是,人钱物地一无所有。 她假设了一下,以她现有的地位,能成为顾宴后院的红颜知己,就算人生巅峰了! 可程云深一点没后悔,昨天拒绝的那么干脆,靠山山倒靠人人死的道理就算没人教,也看过不少。 她清楚的知道,以她现在这样,顾宴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顶多是好奇她的能力,虽说能创造一个混吃等死的条件,但如果就这么毫不作为下去,可以预见就算进去她也活不过几集。 内宅的上位戏码在她这根本行不通,同样,对顾小天也是如此! 现在她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能力,与其想七想八,不如去多积累几块白玉方砖,她隐隐觉得梦里空间还会有变化,这不一晚上功夫,又多了四块! 眼下,她迫切的希望得到更多可信的追随者,去帮她完成任务。但不是顾小天或者顾宴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跟他们合谋,只能是她依附于人,替他们做事而已。 现在她手里有翠禾和柳枝的身契,这个她曾觉得很无人道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有这无与伦比的分量!她思来想去,觉得翠禾是最好的人选,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且够沉稳有胆识。 程云深静静看着翠禾,眼中隐隐有所期待,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我一直觉得,最长久的互帮互助,得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如果在最初就把双方弄成依附的关系,那么最后的结局,要么一拍两散,要么永无翻身之日。顾小天对我还算不错,所以哪种结果,都不是我愿看到的,相信你也不愿看到。” 翠禾听完心神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程云深:“可是,这怎么可能!” 程云深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觉得不可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相信,只要去努力,可能性就会一点一点增大,总有一天,能把不可能化作可能!” 就像,我来到这里,也曾是那么不可能!可我还是来了......程云深心里暗暗补充道。 翠禾仰望着程云深,怔了一会,又慌乱的低下头。 见翠禾似有所动,程云深又道:“我想在你决定跟我的时候,也是有所期待的!” 翠禾下意识的点了下头,似想起什么,又抿起嘴唇,猛地狠狠摇了两下。 程云深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举足轻重,等顾世子或者楚王来问我帮助时候,我才有可能跟他们谈合作!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可是我希望对你而言,不是因为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中,而勉强依附于我,而是跟我一起努力,让我们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翠禾目光灼灼的看向程云深,嘴唇微颤! 程云深怕她一时决定,事后困难再反悔,又忙仔细叮嘱道:“你想仔细些,别人的浑水不好趟,我的船也不好上,若真上了我的船,再想下去可是更难的,你知道我的本事,今日不防告诉你,不管是谁,想去阎王那报道,得先经过我!” 翠禾倏然小脸一白,显然被程云深最后这句吓到了,神色纠结变幻。 如是一番恩威并施,等闲不用担心她反悔,日后才敢放心交代她做事,程云深便耐下心来等着。 良久,只见翠禾眼神渐渐不再慌乱,反而似绕过了最初的紧张,淡定不已,周身气质跟着陡然一变,程云深不由暗暗赞赏。 翠禾对程云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翠禾但听姑娘吩咐!” 第四十五章 线索扑朔又迷离 程云深放下心来,语气和缓地对翠禾道:“以后,小天儿爷再问你什么,我也不让你为难,你捡能说的说就可以,只是要告诉我说了什么。” 翠禾应下:“那咱们现在过去三戒亭?” 程云深点头道:“这会天儿爷那边在守株待兔,必然不关注到我们,他们寻的黑影人想必不会贸然出现,可能会在一旁观望。一会儿我先去,你随后换条路过去,藏一边等着便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别打草惊蛇,若有危险,不用硬跟,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翠禾点点头,目送程云深出门,过了一会,才换路跟过去。 山路回转,一路经过佛手莲花,滴水观音等,翠禾在观音殿请了柱香,退出来后,走到殿旁老树下的石坐上歇脚,那位置一抬头,眼睛正好可以看到山坡上的三戒亭。 等了好一会,见程云深走过去,翠禾心突然悬了起来,她只当程云深走的那条路远才迟了点,没有多想,眼睛越发仔细的留意着亭子周围经过的人。 程云深按玲珑说的,在三戒亭西南角的柱子下停住,四处看了看,用白灰在背面划了个云朵图案,转身快速离开。 翠禾又等了好一会儿,起身状似无意的闲逛到三戒亭附近。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果然看见一小厮快步走过去,停在刚才程云深站住的地方,用袖子抹了几下。 那小厮很是谨慎,不时回头看看。 翠禾不敢跟进,只远远留意着,跟到西侧客房时,那小厮不见的踪迹。 翠禾怕停留张望被人疑心,继续向前走去,路上经过两个公子哥,只听其中一人道:“你是没见,那顾世子竟养了只老鼠玩,比子恒兄养的鹦鹉可稀罕多了!” “切!老鼠有什么,安轶兄未见,那院京城来的,来时拎着个箱子,用布盖着,指不定更稀罕……” “京城来的?子恒说的是燕家那位二公子?我赶早去拜会楚王,这会儿刚回,可没见燕家去人,对了,你何时过去?” “这个急甚,我就算去了,也排末尾,丰县大鲁在官家那可不及你们遥阳王家有面子。” 说话间,两人来到翠禾近前。 翠禾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二人名讳,暗暗用心把两人对话记在心里。 两人并身后随从横了一排,把本来就窄的路遮个严实,翠禾便行了一礼,垂首避到一旁。 先前说话的公子道:“啧,还挺有礼,你是哪家丫鬟?” “楚王府的!” …… 鲁子恒跟王安轶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暗暗庆幸,好在刚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鲁子恒笑道:“姑娘不说,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看姑娘踟蹰,可是迷路了?” 翠禾颔首道:“还请公子指路。” 鲁子恒又道:“我正好去拜会楚王,你同我一路过去吧!” 翠禾致谢。 鲁子恒拜别王安轶道:“我也要去看看你说的稀罕物了,告辞!” …… 既然称自己是楚王府的,翠禾自然不好转路去程云深的住处,便跟到了顾晏的院子。 院子已经换了一处。 此时,院门口正等着不少拜会楚王的人,三三两两散在门口交谈,这些都投了拜贴,只是大多不能得见楚王。 青河把贴收了给楚王看过,选出需得见的,再隔段时间回门口唱贴,把唤到名字的人请进去。 翠禾对青河道:“这位是丰县大鲁家的公子,来拜会王爷。” 鲁子恒的小厮忙把拜贴递过去。 青河见人是翠禾带过来的,以为顾小天另有交代,便一道请了进去,道:“鲁公子请。” 翠禾再次谢过鲁子恒,行了一礼,没跟过去。 见翠禾站着没动,青河回头问道:“你不进去?” “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翠禾从顾晏院门离开,找到程云深把前后见闻说了。 程云深叹了口气:“也罢!这些人见了你,楚王他们也就都知道了,你这去寻顾小天把这些悄悄话说了,看他的意思吧!” “这样,天儿爷不就知道姑娘隐瞒的事?”翠禾疑惑道。 程云深正色道:“这可不是隐瞒,是他走得急,我没来得及说……” 翠禾:“……” 顾小天知道后:“她不是说,那个丫鬟啥也没说么?” 翠禾:“……” 顾小天看翠禾的表情,哪能不知道程云深的意思,可翠禾带来的消息确实很重要,他来不及计较,皱了下眉头,便让翠禾走了。 翠禾隔着门,看了眼守在顾晏身边的商正初,在他看过来之前,又快快的低了下去。 等顾晏歇息的时候,顾小天把翠禾说的话一讲:“三哥你说,那人会不会是燕家的?” 顾晏也在沉思:“不排除可能!” 顾小天接着疑惑道:“可要真是昨晚那人,怎么会去换了孟家丫鬟?他们燕家那个做首辅的老狐狸跟孟家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听说上次那石龟就是他的人报上去的……” 顾晏听完眉头紧锁,转而问青河道:“可有京城燕家的名贴?” 青河略一回想:“有,只是刚刚他家小厮来告罪说,刚收到燕夫人病重的消息,燕二公子赶回去了。” “倒是巧的很!”顾小天一愣,“咦,这也是个燕字音……” 顾晏沉思中,没听清顾小天的话,便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人走的也太是时候了,要不我现在带人去追!”顾小天站起身道。 顾晏摇摇头:“追上去怎么说?我们无凭无据,外面这么多人可听着,咱还能拦着人尽孝不成?真要这么做了,京里的言官上道折子,少不得口诛笔伐!” “那也太便宜他了!” 青河见两人的话停了下来,问道:“王爷,外面这些侯着的怎么办?还见不见了?” 顾晏神情略显疲惫,却还是让他把人请进来。 青河转身的片刻,顾晏又恢复了俊美无双的姿态,双眼炯炯有神,丝毫不见刚才的消沉。 这次进来的是通城宋家的公子,他刚一进门,鸟笼里那只闻香鼠突然蹦了起来,撞在了笼子上,急得团团乱转。 顾小天目光一凝,盯着宋晟,似笑非笑道:“这小东西似乎很喜欢宋公子!” 第四十六章 步步生莲贵公子 顾小天见他跟昨夜的黑影人身量差不多,又见闻香鼠在笼中不安,心中起疑,越发打量起宋晟。 宋晟吓了一跳,却很快调整过来,行礼道:“它想必在替世子欢迎客至,宋晟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宋晟,字欣然,通城宋家长房长子,代宋家亲长拜楚王万安! 顾晏扫了一眼,合起手中拜贴,问道:“欣然怎么有空来这里?” “回王爷话,家母听闻宝寺通灵,特来祈福,因路途遥远,家父令欣然护送至此。” 顾晏点头,让宋晟落座。 宋晟被作为宋家下一代家主培养起来,眼界自然不俗,他感到顾小天来者不善,虽不知因由,却已然打起了精神应对。 他行了一礼,做到顾小天的对面的下位,迎着顾小天打量的目光,坦然自若道:“之前在雍州城路过王府,递过拜贴,然听闻王爷不在府中,欣然还遗憾不得见,不成想竟在此地遇上,果然宝寺有灵!” 顾小天眉头一皱,昨夜匆忙听了黑影人刻意变声的一句话,这会儿就算怀疑宋晟,通过话音已然无从分辨,心下不由烦躁,对仲卿道:“把这畜生扔出去!” 宋晟看了眼闻香鼠,眼中划过一抹惊讶,这可不像是外面传的世子新宠,他只当非礼勿视,忙低眉端茶作掩。 顾晏咳咳两下:“小天,不可无礼!” 顾晏又道:“难怪世人赞誉,然公子步步生莲,人长得俊美,还很会说话,听闻欣然准备开年下场,贵府可要三元及第了!” 宋晟起身又是一礼:“承王爷吉言,然定全力以赴!” 顾小天冷哼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宋公子可得好好练练身体,封闭那么多天,别累晕在试场里,爬不出来!” 宋晟对顾小天的无礼不以为意,反而正经拜谢道:“谢世子提醒!然平日练了一点强身健体之用的拳脚,想来试场不至于晕厥。” “哦?”顾小天忽然从位子上起身,袭了过去! 宋晟起身避开,“咔嚓”一声,座下椅子应声碎裂,不由面色大变,急声道:“世子这是何意?” “过两招呗!”顾小天道。 宋晟见顾晏并未出声阻拦,顾小天又招招紧逼,不敢分心,只得全力以赴。 见宋晟招式温和,在他手下撑不过五个来回,顾小天便知认错了人,忙收回手,抱拳一礼:“宋公子,得罪了!” 宋晟虽败,神态却并无不悦:“顾世子好功夫,佩服!” 顾晏问青河道:“刚才燕家小厮回话时,宋公子可站他近处?” “并未!”青河想了一下,回道。 宋晟却问:“王爷问的,可是京城燕家?” 顾小天盯着宋晟:“宋公子跟他们可有过接触?” 宋晟为打消顾小天的怀疑,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燕二公子住宋某隔壁,我两日前入住时,他已来了多日,刚才跟他家小厮一路过来,说家中有急事先走了。” 顾小天闻了下他的衣袖,有一股跟那个香囊相似的味道,眉头一皱,又问:“那你可见过他?” 宋晟点头道:“燕二公子早出晚归,只曾有惊鸿一面,其人如宝剑出鞘,欣然自愧弗如!” 送走宋晟之后,再见的几人都无异常,顾晏便不再会客,屋里留了商正初和顾小天议事。 顾小天道:“证据似乎都指向燕二……” “正初,你怎么看?”顾晏问道。 “属下以为,证据太过明显,反倒像人为!” 顾小天一愣,仔细想,确实如商正初所言,不由陷入沉思:“如果不是他,还可能是谁呢?除了不曾露面的燕二,今天见的人里,就宋晟稍有嫌疑,可他刚才的表现,又一点也沾不上……” 眼前迷雾重重,问题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 商正初突然道:“王爷,要不要盯一下通城宋家?” 顾晏皱着眉点了点头,道:“也可,宋家一向中立,动作不宜明显,准备一下,咱回庄子。” 商正初称是。 顾晏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拍了两下顾小天的肩膀,笑道:“别想了!狐狸露了尾巴,还怕找不着它的痕迹么!” …… 程云深一脸困顿,看了眼马车对面坐着的孟芸岚。她的马车被征用去乘放刘清涛三人,只能跟自己挤一辆。 只见她面色发白,精神也不太好,一点没有当日给顾晏平安符时的巧笑倩兮,坐在那眼都没看过程云深。 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惆怅丫鬟不知何时被吊了包,还犯下了大事。 程云深本想硬撑着不睡,生怕睡着说点梦话吓着人,吓着人倒还不是主要的,秘密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顾晏坚持让商正初在车上挂了白幡,一行人皆苦大仇深的脸色,也无言语,周围寂静的只剩车辙滚过高低不平的土路时咯噔咯噔的声响。 这声音极为催眠,程云深躲在马车里,开始还小鸡啄米,暗暗警告自己不要睡,不要说梦话,可由于几乎整夜未眠,此时已是极限,撑了一会儿就渐渐睡沉了。 谁也没留意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站了几个人。 当先那人竟是书生宋晟! 他视线跟着顾晏一行,目光深深,不知所想,身旁还站了一锦衣华服的男子。 这人斜眤了眼坡下:“哥,这两人非比寻常,日后必为劲敌,既然太后娘娘出手,你怎么不顺便除了他,还反让他疑心上?” “你不也让人盯上了?” “我跟你能一样?” 宋晟眉头一挑:“他还疑心不到我这!倒是你,多担待……我去见了他,又把疑点转到你那!” 原来,这人竟是借口回京的燕家二公子!可他竟然叫宋晟为哥…… 燕二混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皇帝势微已久,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早就视孟燕两家为眼中钉,这些年,暗中交手不下百次,早就盯上了,不差这一次!” 这时一名属下跑过来,跪地回话:“主子,楚王的人把百变玲珑和无面影卫扔山涧了,要不要……?” “无用之人,且扔着吧!”燕二冷哼一声,掸去下华丽衣角上的飞虫,对宋晟抱怨道:“哥你看我这十三名无面影卫,合力还不敌你一人,全都是废物!” 宋晟眉头一皱:“玲珑死了?” 第四十七章 八十老妪入秋河 燕二见属下点头,面色一顿:“哥,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云图传讯,说行动可继续,我才去见了楚王,若她死了,传讯的又是谁?” “会不会是她死之前画的?”燕二疑惑,问属下道:“人是何时死的?” 属下惶恐道:“两人被扔下山涧,属下还未下去查看,先来请示主子,要不要下去给两人收,收……” 燕二踹了他一脚:“废物!事办不妥,还来请示个屁!” 当先那人眉峰一蹙,问道:“那你怎知扔下去的是玲珑?” 那被踹翻的人慌张爬起来跪好:“远远看衣服像…是…” 当先那人听了,转而问小厮:“云图可是玲珑画的?” 小厮摇头:“不是,是楚王带来的一位小姐……” “孟家那位?”燕二问。 小厮摇头道:“是另一外那个。” “哥,她是你的人?”见宋晟摇头,燕二也是不解,又道:“她也不是我的人,莫非那玲珑出卖了我们?!” “不可能!”宋晟抿着嘴,越发沉思,“要知道是我,楚王今日便不会大张旗鼓的见人了……” 燕二点头:“也对,你去见他,而我走了,这么一招故布疑云,楚王肯定怀疑我,应该不怀疑你了才是。” 宋晟微微颔首:“顶多稍有疑心,闻香鼠被楚王逮住,要是我,也会怀疑孟家那丫头,玲珑被发现只是早晚,但不会太晚,玲珑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才对……” 宋晟停了一会,突然对小厮道:“派人盯一下那个画云图的姑娘!” …… 不知睡了多久,程云深又进了梦里世界,石桌上摆了八块莹白色的白玉方庄,整齐的摞在一起,像一个台灯,照亮了一方空间。 此时空间能见度已有大概一个客厅的样子,有茶桌茶凳还有一角的书架,程云深托着下巴想,要是再有一台电视就好了,她正愁没房子住…… 正胡思乱想着,空间突然来了一位八十老妪,程云深顿时心里紧张起来,再三警告自己千万别说胡话! 老妪名为乜翠花,有三子二女,下面还有孙子孙女众多,太孙子的娃都快能打酱油了。 满当当的五世同堂! 偏偏,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老妪想不开跳河了……入秋的水也是凉入骨的,程云深一想那场景,不由打了个冷战。 她想不明白,又不敢问话,便暗暗疑惑道:“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难不成,活着比死去还可怕?” 她并未出声,只是心里疑惑,不料,那老妪竟似能听到一般,回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 程云深一愣,这老妪竟然叫她“大人”!还好像能听到她心里的问话。 老妪哭道:“我一老姐们每到冬天,就被儿女送去颐养院,那里冬暖夏凉,饭有人送水有人烧,整个冬天才一两银,我就给我家老大说送我去,他却死活不让我去,说我想让他背上不孝的名声!” 老妪说时,程云深似能看到她的记忆,像放电影一般,画面在脑海闪过,瞬间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老妪这些个子孙凭借着定慧寺卖些吃食玩意,又能说会道的,都混的还不错。 单单老妪年纪大了,又没老伴,儿孙都出去做活,就她自己住村里。 早些时候腿脚还算便利,今年开春滑了一脚,身体不复硬朗,一听老姐妹那么说老妪便心动了。 照她想的,大儿子出面,各家攒点钱就去了,毕竟这钱对她们一家来讲不算多,也不用六十的儿媳妇来伺候,四十的孙媳妇来照顾,二十岁太孙媳妇来做饭…… 这不赶早,坐着了牛车到了寺里,给她大儿说了,想着直接不回村里了,收拾了几件衣服来的。 来得路上,还到处告诉村里人和同路人,要去找儿女养老! 这才有上面了的对话。 她大儿不同意,又忙着卖东西,便让老妪坐牛车回家去! 老妪走的委屈,怕被车上村里的人问,总觉得没脸见人。 又想年轻省吃俭用,养了这么大堆儿孙,临了没人管,还不如她那就生了一个闺女的老姐们! 就这么边想边走,行到这偏处,见了条河,一时想不开,就走进去了…… 程云深试着在心里问了一句:“您又什么要交代的,需要我来帮您做?” 老妪面色凄然道:“大人!我没脸回家,我怕村里人笑话,怕我儿脸上难看,我这一死,就耽误他好几天的工钱……” “老婆婆,您还是直接说吧……你看,时间快到了!”程云深指了指桌上的黑色沙漏。 这沙漏像是在两人谈话时凭空出现的,就在老妪的右手边立着!程云深很确定,老妪来之前石桌上还没有这个。 沙漏上部的黑色眼见要没了。 老妪看得脸色大变,急急道:“大人!我想跟我老伴埋一块,还有……求您跟我儿说一句,我不怨他,是我自己活够了,他别心里不好受……” 沙漏倒尽的那一刻,老妪瞬间溃散。程云深看着突然空空荡荡的对面,一时怔怔……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然醒来,依然是身在马车,她撩起车帘,声音沙哑道:“天儿爷,我有事与你说!” 说着,程云深从车厢里走出,拎起裙角,准备跳下车。 翠禾一脸紧张地跟在她后面:“姑娘,您慢着点。” 顾小天忙让人停下马车,驾马近前,问道:“怎么了?” 程云深不想被孟芸岚听到,下车走到路边稍远处,见顾小天下马跟过来,才低声道:“你能不能借我两个人?”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云深咬着下唇,她之前还打算不再依仗顾小天,结果还是少不得麻烦他。 见车队缓缓远去,翠禾和仲卿牵马等在一旁,程云深不好耽搁,指着身后刚才经过的那条河:“那边河里,有个老妪死了!” 顾小天震惊的看着程云深,只缓了一会便接受下来:“我跟你一块过去,你等我……” 说着,顾小天驾马追上顾晏,不知说了什么,回来时,身后跟着张江和三子。 顾小天把高头大马停在程云深前,伸手过来:“走吧!” 程云深看了眼一脸为难的翠禾:“我会骑……” 第四十八章 神女无心襄王梦 程云深在马场干过兼职,跟骑马教练混熟了,也学了些,骑不太好,只能说会骑。 她既无心跟顾小天更近一步,自然不好占人便宜,正好翠禾也不想跟仲卿等人同乘,便开口回绝了。 可顾小天像没听见似的,手还伸着。 程云深以为顾小天没听见,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天儿爷,我会骑马!” “上来!”顾小天拧上脾气来,也颇为硬气,伸着手不为所动。 这会要再看不出顾小天的心意,她也太傻了……程云深微微蹙眉,执意不接顾小天的手,使得顾小天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场面很是尴尬。 三子他麻溜下马,牵绳递给程云深:“程姑娘骑我这个,我跟张江一块!” 众人:“……” 张江拍开三子的手,不让他上马,压低声音道:“关你啥事!骑自己的马去……” 三子不明所以:“我替世子解围,又让程姑娘满意,有什么不对吗?” 程云深扑哧一笑:“没毛病!” 顾小天见程云深脸上有了笑意,心里舒缓了一点,又想自己如此表现明显,还被当众拒绝,着实气恼,铁青着脸,驾马绝尘而去。 仲卿看了眼程云深,忙去追顾小天。 程云深撇了下嘴,翻身上马,又揽了翠禾上来。 张江这才让三子上马。 一行人驾马朝河边奔驰而去。 果然在河里捞出一位老妪。 程云深想让人去寺里找乜老太的儿子,顾小天阻止道:“你这样直接找上门,少不得被人讹上,比如问你怎知老妪名讳,又怎知她儿是哪个,你答不出,再说你杀人夺财怎么办?” 程云深一愣:“也是,那该如何是好?” 顾小天叫张江和三子去寺庙门前打听,放大了声音问,谁家走丢了老人,说明穿着打扮,再则告知寺里僧人,帮忙协助一下:“我们刚出寺门,他们应还识得,打着王府的旗号去寻,想必乜老太的儿子也不敢怎样。” 目送张江和三子各骑一马刚远去,顾小天趁程云深不备,一把拉她上马。 程云深惊呼:“顾小天,你作甚!” 顾小天摁住程云深:“别动!摔下去,疼!” 说着,顾小天载着程云深,驾马疾驰。翠禾想跟上,却被仲卿拽住。 行了大概千米,顺着缓坡,到了一棵树下才停住。程云深滑下马来,盯着马背上的顾小天:“你想说什么?” 顾小天看了程云深好一会,才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程云深反问:“知道什么?” 顾小天顿时一噎。 他还没对谁说过情话,一时话涌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程云深,只觉从心底似涌出一股热,瞬间烫到四肢百骸。 视线汇聚,触到她的眼睛,顾小天一时竟不敢直视,忙避了开,嗫喏道:“你当知道,我,我……” 程云深生怕他说出来,再拒绝会更尴尬,忙转移话题:“天儿爷,我不是故意骗你,玲珑指明让我画云图,你那会还有要事,我也是想帮忙。” 顾小天目光忽而幽深,看着程云深眸光渐冷,她再三回避,他哪里还不明白,只抿着嘴唇,艰难的说了句:“很,好!” 虽知时机不合适,程云深怕自己惹恼了顾小天,后面更麻烦,便道:“我很愿意跟你合作……” 可这会顾小天已经不想听程云深说的任何话,他转马掉头。 程云深急忙道:“我还看到,跟荆一那样的刺客还好多,他们都脸被划伤,看不出本来样子,听令于一个锦衣男子,只要我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顾小天听了,只停了一下,便双腿狠狠地夹了下马腹,马嘶鸣一声,快跑开…… “喂!你别走啊!这么远,我怎么办?”程云深喊道,她追在马后,跑了好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道:“顾小天,你个小气鬼!” 顾小天速度先时很快,后来又刻意慢下来,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萝卜,让程云深看得见追不上。 听她说自己“小气鬼”,顾小天眉头一挑,赌气似的低声道:“哼!小爷还真就小气了!” 坐下马兄喷着粗气:“你俩吵架,溜老子玩算怎么回事!” …… 张江刻意摸到乜老太的儿子的附近打听,果然他一听就急忙驾了牛车跟来,跪到老太跟前:“娘哎!” 程云深跑过来的时候,远远听见了哭喊声,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近前。 她正想开口问,顾小天早一步明知故问道:“你是老太的什么人?” 这话比程云深想要问的“你就是乜老太的大儿子”可好多了!先把自己摘吧清楚喽,别不小心留下话柄。 那五十多的老人被一年轻男子搀扶着,对顾小天行礼,哽咽道:“回大人,这是家母!老汉姓周,家在前王府村……” 顾小天听着,脸上忽而闪过一丝古怪,看了眼仲卿,见他微微点头,心里越发谨慎,问程云深道:“这老太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程云深忙把乜老太的话转述了,那周老大听完又是一阵哭嚎,扑在地上磕头认错。 “爹!咱快把奶拉回去吧……”那年轻一点的男子,看外貌与周老大颇为神似,果然是周老大的儿子。 两人都忙着伤心,顾不上疑心别的,又因听知他们一行人是楚王府的,更是敬畏,千恩万谢之后,就把老太抱上牛车拉走了。 程云深因把话传了,想来周老大会把乜老太葬他爹边上,便没多说什么。 不远处,燕二不屑道:“这有什么看的,他们做好人好事,还值当你跟过来看……” 宋晟却眉头紧促,问:“你见他们有人来河边么?未曾经过,却知道有人跳河,岂不蹊跷!刚才谁留意他们怎么离开楚王的队伍?” 宋晟的小厮稍微琢磨了一下,恭敬道:“爷,好像是那个画云图的姑娘,跟顾世子说了什么,几个人就赶到了河边……” “玲珑必然是让我留意她了!”宋晟目光幽深,盯着远处模样看不清楚的程云深道:“去!打听一下,刚才他们说了什么!” “派我的人去……”燕二说完,看了眼自己的废物属下,叹气道:“算了,还是你的人去吧!” 第四十九章 多情应笑痴恋人 因着中秋月圆之故,一行人赶回逍遥庄时,天还不见太黑。 顾晏交代商正初安排了落葬事宜,便带着孟芸岚去了楚王妃处。 为了显得体贴,顾晏握着孟芸溪的手,把求来的符郑重的放在她的手心,把事情经过给她说了,最后交代一句:“这事你看着办……” 等顾晏出去,孟芸溪瞬间冷下脸来,瞪着孟芸岚:“你做的好事!” 孟芸岚脸色惨白,连连认错。 孟芸溪揉了揉眉心:“我看你也不必在王府呆着了,自己的丫鬟都认不出来,明天我给父亲写信,你带着回去吧!” 说完她摆摆手,让孟芸岚退了出去。 孟芸岚见她不欲多说,只得起身离开,出门时回看一眼,见孟芸溪一手拄着额头,身上搭着一件厚披风,显得十分虚弱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幽暗。 孟芸溪一旁站着的嬷嬷给她捏着肩,劝说道:“王妃把人赶回去,国舅爷怕是会怪罪呀。” 孟芸溪冷笑一声:“怪罪?你当我不知道家里为何送她来么?生怕我死了,丢了这楚王妃的位子,没人替他看着晏郎……我这还没死呢!” 孟芸溪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而后气喘吁吁的趴到桌子上呜咽不已。 那嬷嬷忙给她顺气,一脸心痛道:“哪能,您别多想了,你是家中最小的嫡女,国舅爷最疼你了……” 走进门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跪到地上:“回王妃,王爷哪个院也没去,刚回书房歇了。” 孟芸溪一听,哭的更狠了:“嬷嬷!你看我现在生不如死这样,生完庭哥后,身上无一日不酸疼,见不着凉,着不得风,天天连门都出不得!王爷他……是做样子给人看呐!” 孟芸溪起先觉得深得顾晏的心,自己给孟家递的话,也多是杂七杂八的家常话,她并未觉得有什么,还曾给顾晏说过,是家里记挂。 再后来,婚后第一次回京探亲,觐见完太后,她爹竟直白说:“太后怀疑楚王有不臣之心!你要多留意着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使人悄悄的报回来!孟家是你的底气,孟家好你在王府才好……” 孟芸溪才终于想明白问题所在! 她暗暗愧疚,可能是自己传的话,让她爹误会了顾晏,自此顾晏往后院添女人,她便忍着心痛,劝自己不要计较。 可时日久了,她总觉得跟顾晏隔了点什么,每次耍完脾气,才能感觉到他的亲近。 他一定是知道孟家对他的猜忌吧!虚与委蛇不过是防着……原来,一直看不明白的是自己! “都说王爷爱重王妃,您别多想了!”那嬷嬷也抹了一把泪,很是悲伤,许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 她抱着孟芸溪,安慰道:“溪姐儿,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还怎么看庭哥,你看他还那么小……” 见一提顾庭,孟芸溪猛然止住哭声,那嬷嬷忙趁热打铁的劝道:“您啊!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只要您在,谁也夺不去您的位子!” 孟芸溪听进心里,眼睛渐渐恢复神采:“今日份的药呢,拿来我喝了!” 那嬷嬷面上一喜,哎一声,忙让丫鬟去把药热了端来。 …… 程云深夜里入梦,又翻了遍《生死簿》,把上面九人又重新看了一遍,暗暗叹息生死无常。 等看到第三页时,发现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程云深嘴角一抽,她还以为这处梦里空间,尊的佛家的生死轮回,结果竟是道家的法道自然! 再看后面,还有一句:“奖:梦主之权!” 程云深顿时愣住,她琢磨了一会这句话的意思,想大概是因完成三个遗愿,便奖励她成了这处梦里世界的主人,也因此她才能越发随意的进出。 更重要的是,这处空间一直在悄无声息的变化。 之前进来的人,只有交代遗愿的时间,念头在脑中几乎一闪而过,而后来五人时间显然充裕了一点。 不但能言语对答,而且在他们回想时,她跟着多看了很多画面,甚至乜老太还多了个沙漏…… 正常情况下,梦里的事离奇荒诞,时空性、地理性、故事连贯性等被严重拆解,梦甚至一度被人认为是幻觉,就是因其不稳定性。 然而随着白玉方砖的增多,程云深的这处空间,在她看来,越发清晰! 尤其玲珑和乜老太这两次,她画面接收时,放佛慢了一点,甚至醒来她看到相似场景,能偶然记起一些接受自那些到访者的画面。 而之前,那些画面会很快速的翻过,走马观花一般,她只能接收一道遗愿指令,醒来也全然记不得别的。 一定还有会别的变化,可能还有一些她没有发现的……程云深隐隐升起一种期待! 第二日,闫琦为刘清涛三人做悼文,言:“忠君之士,至死不渝!” 然后,刘清涛三人被大肆厚葬,其家人也赏钱赏物,又安排活计。此外,顾晏亲自为三人上香送行。 程云深跟在闫琦后面,看了全程,却并未见到顾小天。 顾晏看了她一眼,也并未多说,仿佛默认了她作为幕僚一员。 程云深见后,不由叹道:“其实那五人皆是忠君,只不过,各为其主……” 闫琦一愣:“程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云深茫然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闫琦:“……” 当天夜里,圆月高悬,程云深过了她在这里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因顾晏表示低调过中秋以示哀痛,阖庄上下冷清异常,她这也不好热闹,只请了李妈来花锦园,并柳枝翠禾,几人约了一块赏月。 然后听说顾小天一早被顾晏赶回自己家,只带了仲卿,程云深又让柳枝去请了柳絮和翠蝶。 翠蝶一脸不情愿,说:“我身子不舒服,不去了!” 柳絮指着她,恨恨道:“要是以后天天见她,你还天天不舒服怎么的?王府还能白养着你?” 翠蝶脸色顿时煞白。 柳枝眼珠子一转,悄声问柳絮道:“她这是不想见谁呢?” 柳絮道:“甭管她!这么摆明的事还想不清楚,真当自己是什么紧要人物呢!我们走……” 翠蝶忙拉住柳絮,央求道:“好姐姐,我去还不行么,你且等我一等。” 等了好一会,柳枝都快不耐烦了,才见翠蝶盛装而出! 柳絮怔了怔:“你真是……” 第五十章 且待时间证虚言 结果,程云深等过了中秋,也没见收到第九块白玉方砖! 倒是听柳枝说,孟芸岚跪在正殿门前求顾晏,让她再照顾楚王妃几日,说的言辞感人,又当着王府众人,顾晏都不好拒绝。 柳枝转孟芸岚之言,道:“姐姐不忍不芸岚思家之苦,可芸岚见姐姐身体不见好,也不忍此时离去,已给家中长辈去信禀明情况,求王爷让芸岚再多呆几日。” 柳枝说完,不屑道:“王妃身体不见好,她却见天往庭哥那屋跑,谁还看不出她那点心思!自家人埋汰自家人,可见也不是好的……” 程云深蓦然想起那日在寺中的孟芸岚,当时她还疑惑,为了避嫌,孟芸岚求的平安符该先给楚王妃,再由楚王妃交给顾晏才合适,原来是故意不避嫌呢…… 程云深不忘郑重嘱咐柳枝:“这些话,你在外面可不要乱说的,可晓得轻重?” 见柳枝点头,面色不似敷衍,程云深才放下心。 不知所谓忙忙碌碌着,时间就过去了。眼瞅着乜老太头七都快过了,还没收到白玉方砖,程云深便着急了。 这日一早,等柳枝出去,程云深问翠禾道:“下葬也要挑日子的么?” 绕是翠禾胆大,也僵了一下:“您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那个老妪还没葬呢!” 似乎冷风灌进后背,翠禾打了个冷颤,她白天黑夜的跟着程云深,真没见她出去过。 翠禾瞪大了眼:“您怎么知道!” 程云深:“……” 她又想找顾小天借人,去周老大说的前王府村去问问。结果,顾小天也一直没回。 程云深就坐在花锦园正门等着闫琦,想跟他去顾晏处点卯。 结果其他几个幕僚都进去又出来了,才见闫琦珊珊而来,程云深问他:“你怎么这个点才来!” “闫某一直如此啊!” 程云深恍然想起闫琦的特权,忙行了一礼:“我想找王爷借两人,求闫先生支招。” “借人做什么用?是公事还是私事?”闫琦道。 程云深听他一问,又为难了:“应该,算私事吧……我上次不是从河里捞出来个老太么?” 闫琦点点头。 这事儿顾小天并未隐瞒,这凡有相关的人,包括他,就都听说了。 程云深斟酌道:“近两日总做噩梦,我便寻思去前周王村,给她上柱香,可我不认路也不方便……” 闫琦脚步一顿:“前周王村?” “是啊!” “这倒未尝不可,一会我帮你说说!”闫琦想了下派谁跟去合适,接着道:“上次跟你去的是张江和朱三吧?这次还让他俩去,再多派一个,你看合适?” 程云深自是感谢不已。 两人说话间,到了顾晏书房,只见门口站了一排铠甲铁卫,令人看了不由紧张起来! 青河让程云深先偏厅坐着等一下,又请了闫琦进去。 程云深在外面探头看了一眼,顾晏正坐在桌后,桌上摆着高高一摞文件,他正执笔写着什么,那张侧颜极富魅力。 这世间,美各千秋,自有可看之处。譬如,顾晏的俊带着一种成熟感,举手投足舒缓流畅,顾小天则多一点青春活力,瓜子则是祸人之美,倾倒众生之相,商正初有一种阳刚纯直之美,如壁立千仞,闫琦带着一种书卷气,不耀眼却极耐看…… 人皆有爱美之心,既爱自美,也爱看他人之美,程云深喜欢看,却只为饱个眼福,非嫉妒者或掠夺者心理,并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程云深仅持一种欣赏之心看众生之美,她很理性的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什么该看不该看,什么能看不能看。 此时青河守在门口,显然程云深不宜多看的,她只瞅了一眼,就落座等着去了。 她眼睛盯着桌上的花瓶,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本王打算明日回王府,闫先生以为如何?”见是闫琦,顾晏停笔道。 闫琦点头道:“是时候回去了!” 他又把程云深的请求给顾晏一说,还重点强调了一句:“前周王村不让进外人,可让程姑娘多带几人镇场,王爷以为呢?” 顾晏扣了扣桌子,极富深意地一笑,道:“先生说得极是!” 闫琦又道:“程姑娘在外面侯着,王爷要不要再交代她两句话?” 顾晏冲青河点头,青河请了程云深进来。 这会儿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程云深走到顾晏近前,行礼道:“问王爷早安……” 顾晏嘴角一抽:“日上三竿,可当不得早安了!” “是哦,那就问上午好!”程云深自认从善如流道。 时下,以下对上,皆是战战兢兢的恭敬,言语亦不敢随意,甚至五体跪地不敢直视。 程云深的紧张程度显然不够,倒也不是无礼,但整体感却显得总有哪里不同。 顾晏此刻便有这样的感觉,仔细看又挑不出问题所在,他不言不语的看了程云深好一会儿。 “我脸上有花?”程云深一脸无辜问道,见顾晏一愣又摇头,她接着道:“您这么盯着我,看得我有点心里发毛,好像我做错什么,求您有话直说,有错我一定改!” “……”顾晏深吸两口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盖上印签,递给程云深:“你去找商正初,让她给你调几个侍卫。” 程云深接了,并没接着离开,却道:“回王爷,我不认路,可能需要车马,还需要向导或者地图。” 顾晏点头。 程云深边寻思,边说道:“路途远的话,还得多准备马的粮草和人的干粮。另外,您给的侍卫需得功夫好一点,我怕遇到山匪。再则,天凉夜冷,山里又无住处,求您帮我找个野外生存能力强的……” 似乎程云深每说一条,顾晏的脸色阴沉一点:“还有呢?” “还有,我一女的,不好跟这么些男子同行,所以得找人品好的,信得过的……”说道后来,程云深自己也无奈了。 出个门,衣食住行与安全,哪个能不考虑到,万一生个病更糟,稍有不慎小命皆休——在古代生活真是太难了! 第五十一章 众生皆苦慎独行 这还是世道太平的,走官道,昼行夜伏,扈从少点还没大问题。 若走野道,人生地不熟的,没两把刷子的谁敢。 也难怪那些大家闺秀二门不出,出门必得车马随从,还得家奴随侍,外面有几个可信的? 程云深习惯了现代城市化的方便,也体会过山路十八弯的艰难,自然不会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去当独行侠。 这里毕竟是顾晏的地盘,顾小天能把花锦园让自己住,还许给自己俩丫鬟,住宿人工伙食等等,折价还得不少银子呢,能没经过顾晏同意? 显然王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比现在她得的还要贵重! 既然顾晏许了自己带侍卫去前王府村,那就是有可商量的余地,她自然要多考虑,尽量把需要的准备齐全。别出门了一抹黑,到时候再愁,可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程云深皱眉想了又想,觉得大概没有疏漏了,抬头见顾晏脸色不虞,暗想是不是自己说多了,忙嬉笑道:“王爷经过的事,比我吃过的盐都多,您看我还有哪些没考虑到了,求您一并给个指点!” 顾晏没少见蹬鼻子上脸的,但还没见过当面这么伸手要的,还要的这么理直气壮! 闫琦憋着笑,拱手道:“看来王爷得把商统领借给程姑娘,她才能出行了……” 顾晏一挑眉,看了眼闫琦,又让青河传令,去请商正初来,这才对程云深道:“一应事宜,本王待会交代商统领,程姑娘只管好自己便可,还有问题?” 程云深欣喜万分,连连拜谢。 待程云深离去,顾晏才问:“不知先生此举有何用意?” “仲卿已露过面,不宜再去。要是功夫浅的,去了也入不深。因着程姑娘这事,进村子查探应该容易些。派几个生面孔,由商统领带着,若能寻得周王墓的入口,最好不过。王爷以为呢?” 顾晏点点头:“这事拖了有些日子了,小天这次回去,想来更难脱身,让正初去看看也可。” “世子这事,说来也有解,您出面给他保个媒,只要家世不要太显眼,想必恭王继妃不会拒绝。” 顾晏蹙眉,道:“之前本王给他提过,是小天不同意,他不愿放一个无辜女子在恭王府被人磋磨,更不愿被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拴住……” “世子性情中人,实属难得!” 顾晏不无羡慕道:“先生与夫人两情相悦,更是难得!山里的事总算安排妥帖,明日回王府,你去收拾一下吧。” 闫琦出去时,跟商正初碰了个照面。 商正初听完顾晏的话,不放心道:“明日回王府,人员众多,小天爷又不在,王爷的安危如何是好?” “无妨!副统领还好几个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我们资金紧张,若能寻到周王墓,也是大功一件!” 且不说商正初得令,如何安排。 程云深回到花锦园,便交代柳枝和翠禾收拾东西:“王爷刚下令,明日回王府,我们就这点家当,若无人看,指不定回来丢哪去了,柳枝留下来看家,有问题就去找小天儿爷,他要没回,就去找闫先生。” “奴婢看家?”柳枝惊讶地问道,“那您呢?” “我要出去一趟,已经禀告过王爷,商统领送我们出行,翠禾你也收拾一下,我们出门要用的东西……” 听说商正初随行,翠禾一怔。 柳枝颇为羡慕的看了一样翠禾。 程云深怕柳枝别有想法,接着道:“你可别羡慕,且不说上次死了几个,你后来听了都怕,翠禾却是见了的。” 柳枝果然被吓住,程云深接着道:“我们这一趟入山村,又不是游山玩水,风餐露宿不说,指不定还遇上啥事,要不然王爷能让商统领护送,你确定想跟翠禾换一下?” 柳枝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换不换,奴婢一定给姑娘看好家,等回到王府,再找李嬷嬷,给姑娘挑个比花锦园还好的小院,等姑娘回来!” 柳枝说得信誓旦旦,回过神来的翠禾不由笑道:“你呀,惯是嘴上功夫!还不快跟我收拾东西去……” 五周山说来也不远,跟逍遥庄就隔了几个大山头,可往里去,就得绕路走。 商正初把仲卿交给顾晏的山图拓了一份,上面标注清楚,倒省去了不少功夫。 一行人天不亮赶路,这会已是日升高天,而且越往里走路越崎岖。 程云深坐在马车里,颠的摇头晃脑,忍不住让翠禾问路。 翠禾道:“商大哥,我们到哪了?” “走出这片山坳,前边应有一处平地,到那儿可歇歇再走。张江,去探路!” 张江得令而去。 三子把珍藏的薄荷叶拿出:“姑娘要不要用这个醒醒神。” 张中良笑道:“你小子,可以啊!” 商正初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 行到前王府村时,已经日薄西山。 张江打听了周老大家,一问才知周老大早把乜老太葬完,又回去做生意去了,便又问:“葬哪了?” “你哪来的,问这作甚?”那村民满眼警惕道。 一会有人请了村正来了,张江回道:“当日从河里捞出乜老太,我家小姐回去便一直噩梦,找了懂行的看了,说得亲自上柱香才可解!” 村正显然怀疑,看了眼马车。 张江又道:“您若不信,容我明日去寺里请了周家老大来,但我家小姐舟车劳顿,赶了一天路来,眼下天色已晚,还请老丈给指个住处。” 三子也帮腔道:“乜老太就是我下河捞起来的,她左脸下处有颗黑痣,我说的没错吧!我家小姐好心,还让我们去寺里寻人,才叫来周老大和他儿,套牛车拉回来的老太太,对的上不?” 三子长得一脸憨厚老实样,又是村里出去的,连说带比划的,似乎很得村里人信。 那村正点头道:“行吧!你们先去我家后院凑合一晚,明天把周大树叫回来,再说别的。” 一行人便跟着去了。村正把人带到院门:“就这儿了!” 商正初看着略显破败的院子,眉头一皱,没说什么,让翠禾和张江守着,自己带人去里面收拾。 那村正家的后院可见是久未住人的,墙上的蜘蛛网和地上的落灰,连正午都空空的,仅有张床,厢房更是堆满了柴禾,收拾了半天才安顿好。 翠禾悄声道:“他们好像不欢迎我们。” 程云深坐在车里,嗯一声,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心里暗暗庆幸,这要是她自己来,找到这儿都难。 第五十二章 无知小儿谁之过 程云深之前的经历,令她对这种小村下意识的害怕。 所谓山村,民风淳朴是有的,然愚昧无知更是不乏,世间极少有一面好的事,只能说偏重哪样的利,所以看问题得看多面。 程云深从入村子,就开始紧张手抖,脸色惨白,那模样都不用装什么受惊,下车时腿脚无力,差点晃倒! “姑娘!”翠禾看她的模样,心惊不已,让程云深靠在自己身上,等进了屋子,才低声道:“屋里没人,姑娘不用这样了,我去……” 程云深执意来不假,害怕也是不假,她一把拽住转身的翠禾,咬唇道:“你别走!我…我是真怕!” 翠禾一怔,见自己被程云深拽住的衣襟,被揪起大片褶,一颤一抖…… 她这才意识到,程云深的面色不是装出来的! 翠禾猛的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四处张望了一下,显然她的胆子被程云深练的更大了,反而劝慰程云深道:“姑娘别怕,我在这不出去,就收拾一下屋子……” 程云深知道自己这样,属于触景生情的应激反应,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 她勉力深呼吸几下,松开翠禾,见她打开箱子报出被褥,忙活着铺床,才渐渐安下心来。 程云深一行并没被好客以待,晚饭他们吃的自己带来的干粮。翠禾疑惑道:“他们既然不欢迎咱,怎么还给住处?” 程云深胡乱猜道:“可能是怕被人说吧,咱怎么着也是办过好事的。” 另一屋,张中良也在问三子这个问题。三子道:“这有啥欢不欢迎的,村里不差土屋差粮食呗!” 张中良一听就明白过来,夹了筷子腌肉,点头道:“也对,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咱们住,还给打扫一番,他们又无损失。饭就不一样了,咱这么多人,要是换成口粮,少说顶他们三五天的,这穷山僻壤哪来这么多粮食!且不说,他们看咱这穿着,也不见得能吃的下野菜窝窝……” 张江又道:“还有一点,咱们外来的,放在村子外面晃荡,不如放眼皮子底下看着,老大说呢?” 商正初嗯一声,似乎没兴趣加入他们的谈话。 程云深起得早,在马车上颠簸的骨头疼,也没怎么睡,这会天刚擦黑,吃过饭就睡下了。 只是刚睡着没一会儿,梦里就来了位小客人! 小姑娘名叫周二丫,才不足两岁,身高赶不上程云深单膝跪地上的高度,眼睛好奇的看着程云深,又看看四周:“咦?” 程云深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牵着她的小手,问道:“丫丫刚才在做什么呀?” “喝汤,热!”周二丫突然一脸怕怕的说道。 程云深见到的画面,是一个老太太把刚做好的汤锅放在大桌子上,转身就出去了。 这时,周二丫爬上凳子,伸手去抓汤锅……刚出锅的热汤瞬间冲着周二丫倾倒过来! 借着周二丫的视觉角,程云深感觉那锅汤冲自己泼面而来,吓得她打了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 再看周二丫,程云深心底多了几分心疼,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遭遇如此灼心之痛! 程云深忍不住暗骂那老太太没脑子,哪怕吓唬两句呢,两岁孩子也能听一点,不至于伸手就抓过去! “丫丫,最想要什么呢?”程云深把周二丫抱在凳子上,看着她问道。 紧接着,程云深便看到她脑海浮现出一个拨浪鼓,只是突然被另一个大点的小姑娘夺了过去。 周二丫委屈道:“姐姐,鼓。” 程云深点头道:“丫丫想要玩姐姐的拨浪鼓么?” “嗯!”周二丫高兴的点点头。 得益于梦的无所不能,程云深刚一个念头闪过,竟随手变幻出来一个拨浪鼓。 周二丫满眼兴奋的看着拨浪鼓,眼中虽渴望,但她并没伸手拿,反而等程云深递到她手中,才紧紧握住。 她滑下石凳,边跑边摇动拨浪鼓…… 直到沙漏溃散,程云深耳边似乎还有周二丫的笑声回荡,她忍不住眼中酸涩。 翠禾摇了好一会儿,才把程云深摇醒:“姑娘,出事了!” 看程云深睁开眼,翠禾接着道:“隔壁有户人家,刚刚小女儿烫伤,她娘受惊吓临产,现在整个村子的人都过去了!” 程云深控制入梦已经很熟练,翠禾几乎没再听见她说梦话。 看着程云深的神色,翠禾声音越来越低:“姑娘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程云深垂下眼。 翠禾捂嘴,睁眼惊讶了许久,叹道:“可怜的孩子!” 那边小院点着火把,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显眼,翠禾扶着程云深过去。 透过人群缝隙,程云深看见小小的周二丫全身蒙着草席子,孤零零的放在小院的车板子上…… “婶娘,妹妹呢?” “大丫快别看!吓着!” 屋里突然传出嘹亮的哭声,程云深画面里见过的老太太,顿时拍腿兴奋道:“我儿终于有后了!” 这声音高昂,饶是程云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外,都听得清楚。 人群里一婆子道:“她奶奶,二丫咋办?” “埋后山就行了!”老太太逗着包裹的严实的孙子,喜滋滋道:“幸好二丫没了,我宝贝孙子才早来,这是着急见奶奶呢……儿啊,去给你婆娘冲俩鸡蛋汤水,早下奶,别饿着我孙儿!” 那儿子也没说别的,应着声去了厢房。 程云深冷眼看着人群散去,周二丫依旧孤零零的躺在院里,一动不动! 翠禾惊道:“他们怎么能……” 程云深让翠禾回屋拿了包糖果,走过去,蹲在周大丫面前,打开纸包,:“这些糖给你,你把拨浪鼓给我可好?” 那婶娘护着周大丫,盯着糖果。 程云深捡了一颗糖放在嘴里。 周大丫点点头,跑着拿来拨浪鼓递给程云深,又怕她反悔似的,两手攥住纸包,抱进怀里。 程云深拿着拨浪鼓走到周二丫那儿,把拨浪鼓塞进她的小手里,摇了两下,眼泪扑簌而下! “姑娘!”翠禾忙扶住身子微微摇晃程云深。 程云深只觉的第九块方砖得的很是沉重,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她喃喃问道:“翠禾你说,这怨谁呢!” 常说生死有命,大人的命很多关系因果与选择。 王婆子怨她自己口无遮拦,李四平怨他自己怂恿使坏,王二武怨他自己冲动莽撞,刘清涛五人各为其主,乜老太是她自己活不下去…… 周二丫呢? 第五十三章 累万方砖建归桥 经历过生死,她看那些人的过往画面时,像看一场悲伤的电影。 她本以为自己早铁石心肠,不会再有什么触动,然而现在看似乎并不是,只是她不敢带入自己罢了。 程云深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来的,等她辗转反侧睡下,已是夜半三更。 十五刚过的月光还是透亮的明,小院满地光辉倾洒,屋里不用点灯,视野就很好。 翠禾悄悄坐起身,给程云深掩了下被角,披上衣服出了门:“呀!商统……大哥还没睡呢?” 商正初正跟张江低声说着什么,回头见翠禾:“你出来有事?” 翠禾脸一热,不好意思道:“我…起,起夜…” 商正初一愣,看了眼漆黑院角处的土坯茅厕:“你怕黑不?我给你守着……” 翠禾羞赧地低下头,脚步匆忙,略显慌乱的从商正初身前经过。 商正初让张江先去准备,他走到黑暗处,背过身:“我刚睡了会……” 翠禾正满心窘迫,下意识的放轻放缓,生怕弄出尴尬的声音,她连自己心跳砰砰都觉得震耳。 乍听商正初说话,翠禾顿时动作一顿,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了。 意识到他在回复她的第一句问话,翠禾心里暖暖的,脸上不由浮上一层笑。 她低声嗯了一下,而后两人安静无言。 翠禾知道自己倾慕商正初,从来也不敢有所表露,也没对谁说过,像秘密一样地守口如瓶。 她只求多看一眼,好像多看一眼,她心底就会升起无限的勇气。 翠禾看着那伟岸的背影,整了又整衣服,深吸一口气,才磨磨蹭蹭从里面走出来,对他行了一礼:“翠禾谢过商大哥。” 商正初转身:“无妨!回去早点歇了吧,我安排了他们值夜,有事叫就行。” 翠禾颔首,走在前面,身后商正初又道:“翠禾!” 翠禾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商正初。 一袭月光披身,散发皎皎柔光,商正初看恍了神,在翠禾越发疑惑的目光中,他终于憋出一句:“做个好梦!” 翠禾展颜一笑:“商大哥也是。” …… 程云深再入梦,里面空间大了些,随走随看,顺手翻开了书架上的《生死簿》。 梦例少还看不出来,这十个对比下来,她恍然觉得其实这些人的愿望很简单,有时简单的全不费工夫。 原因有可能是,人真正需求与实际所得之间存在着差距,表面看是缺啥补啥,实际确实缺啥才想要啥。 心心念念的的总是求而不得的,无关是不是真的需要。程云深就觉得自己很内外一致,她只缺钱,还很缺! 之前,除了王婆自己提出来给钱,其他人都没提到过这回事,她做这替人解忧的活,本来就不容易,大多时候还得到处东奔西跑。 常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说目前大多数任务简单,但赶上一单难的,搭上各种人财物。 以致她后来的忙活,全拿王婆那些金银贴补开销,再这么只出不入,在现实里肯定会赔个底朝天,她得吃土喝西北风去了。 有点开张吃三年的意味,关键是她还吃不了三年……所谓开源节流,开源在前,节流为辅,程云深一直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虽说完成一次就给一块白玉方砖,但谁知道大板砖有什么用,也没人给说个明白,她总得先赚点钱活下去吧。 自刘清涛几人,程云深发现自己可以跟入梦者交流之后,她觉得自己之前那种只得梦里方砖而无现实金银的困局正在打开。 程云深想着,能交流就好,以后接活灵活些,先标价,谈拢了再说。 她既不想做冤大头,也不会做无良奸商,大家都有的赚就行了。 反正人死钱带不走,有家有室的还能给家人留着,孤家寡人的可不白瞎了,还不如便宜她呢。 她不要多了,私房钱总是有的,没钱拿消息换也可以,拿物抵也行,总归不能没点现实里的东西。 这年头,给谁干活是白干的! 虽说不能完全类比开门做生意,起码有点相似的,比如先定好规矩,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反正在这里,说定就是签合同。 只要约定好,事成之后,她就一定可以拿到约定的东西,完全不用担心货送上门,人家不付钱,连定金都没预支的情况。 反倒是熟人,不能这样明码标价,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胡思乱想着,程云深突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 原本按时间排序,乜老太应在周二丫之前,这会儿却反了过来,竟是以获得方砖先后来的。 程云深定睛一看,周二丫那一页下边也有一行小注……不由凝眉,念出声来:“逢三近九,九九归一。奖:织梦之术。” 织梦之术,这是什么能力? 程云深一愣,信手前后翻了一下,还是没说清楚…… 程云深颇为苦恼,放下《生死簿》,又随手翻开另一本《阴阳梦》,又想起里面什么也没有,正要放下,赫然见扉页不知何时显出了字! “混沌鸿蒙,深有其核,浓稠如墨,可化万物。黑白相交,阴阳相替,生死相循,以梦为门。故此间曰‘阴阳梦界’,掌千空万界生死。” 程云深一脸懵圈,我滴乖乖…… 继续看,又曰:“黑核为地,混白为天,以河为界,隔绝生死。择其阎主,生地管死,因果所至,应有死期;择其梦主,死地管生,往生凝砖,莹白如玉,累积万数,建桥离梦,主归客生。” 程云深蓦然震惊,顺着书架滑坐在地上,她深呼吸数次,颤抖着手压住书页,把这一段跟读文言文一样,翻来覆去译了十多遍! 只要积累万数白玉方砖,她就可以回去了!? 程云深激动的心潮澎湃,不由捂住嘴巴,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恢复,又继续看了下去:“混沌不明,白玉为阳,普照梦界,一砖可入,三砖梦主,九砖织梦,如数后显,且待详载。” 再翻开下一页,只见目录:“第一篇,梦主之权。第二篇,织梦之术。” 目录后面就没有了,按意思似乎要等她积累足够多的白玉方砖,才能显现更多。 程云深暗自思忖:“九九归一,莫非下一次得累积到八十一块,会再奖新的能力?” 想着,程云深继续向后翻页…… 第五十四章 地理星图织梦术 程云深看完织梦一篇,暗暗称奇。 此术之用竟可把死者遗愿画面导入相关生者的梦中,由此让别人替她完成任务。 这倒省去她不少麻烦。 程云深跃跃欲试,她坐到石桌主位,把八块白玉方砖合围成圈,最后一块放到中间。 只见不一会儿,方圆之间,逸满黑色液体,逆向流淌。 程云深盯着看去,黑液面上渐渐浮现无数星点,竟是将九人生前记忆或经过之地全部调出,而后从中心方砖开始出白线,将星点交织勾连如图! 星图完成的刹那,对面桌角上,黑色沙漏突然立起! 计时?程云深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忙闭上眼睛,想着乜老太当日情景。 就在此时,中心方砖上开始浮现画面。这些画面是经过织梦术之后,程云深改编的画面,似真非真。 程云深伸出双手,像洗麻将一样,在桌面上划拉两圈,恍然如梦随意而动,星图与方砖画面重合,最终定在了定慧寺山下的一处宅子。 手在黑水上继续一转,那画面跟着游走,跟她看过的看房软件似的,从这个屋转到另一间房,最后定格在周大树的身上。 程云深蓦然睁开眼,食指在中间方砖上一点,似有波纹一圈圈从周大树身上漾开…… 沙漏散去的瞬间,画面消散,黑水干涸。 程云深愣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这个操作对不对,周大树有没有梦到他娘…… 第二日清早,程云深见值夜的几人眼底下明显的黑眼圈,不无愧疚道:“辛苦各位!” 三子看了眼商正初,张张嘴没吭声,他可不敢说,昨晚守夜的就他自个…… 商正初面不改色道:“谁去请一下周家老大?” 三人面面相觑。 张江打了个哈欠:“程姑娘,咱非得去请么?” 程云深先点点头,又不确定道:“也可能不用……”要是织梦术成功,兴许周大树自个儿会回来。 翠禾在院里支了小锅,准备早饭,这时村正娘子来问:“请人的去了没?” 翠禾回道:“吃完就去。” 张江出了村没多久,就遇到了周大树,想起程云深说的话,不由惊异。 他把昨日的说辞,对周大树又讲了一遍,又问:“这不正要去寻你,老丈怎么回来了?” “昨夜梦见老母,她说埋得位置不好,我也是没法子……”周大树一脸倦意的叹道,“他们不肯让步,村里就这风俗,可真难办。” 张江追问之下,才知道乜老太并非周家原配,而是续娶的,原配本家后人不肯让乜老太葬在周老头边上。 原配去的早,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但娘家成器,又占着理,那家的主事人在朝为官,不肯让老姑的坟头流落在外,放话道:“活着让她占了四十年,死了自该还回来!” 这不,周老头死后,原配跟着迁入周家祖坟,而给乜老太预留的墓地不在一块。 听周老大的意思,乜老太生前为这事争执过。 说起来,乜老太为周家开枝散叶,没功劳也有苦劳,跟原配一边葬一个也说的过去,只是当时的村正给驳回来了。 后来才知,是那家的主事人请了一卦,说耽误他的仕途前程,便使了关系打点。 乜老太因此跟当时的村正家闹不和,虽然末了忍气吞声,但心里极不情愿,这才给程云深留下了个难题。 程云深听了张江的转述,眉头一皱,她云英未嫁的大好年纪,从前半点沾不着这种身后事。 依她的三观,有些看不懂这些人的作为,死了哪还这么多事,全是活着的没事找事。可人情世故摆那,她便觉有点棘手。 几人在屋里商议,李中良在院外守着。程云深问张江:“那周大树想怎么办?” 张江:“他也很为难,这次回来,想给他娘磕头上香,商量一下。” “乜老太又不能说话,怎么商量?”程云深问。 翠禾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就是磕头告罪,让老娘委屈一下,别折腾事了……” 程云深一愣:“这当大儿的也真够了,事事不想着解决,先想着让老娘委屈一下,她活这一辈子,指不定咽多少委屈,难怪活不下去。那我要非得乜老太葬她老头边上呢?” 三子道:“那原配死了六十多年,哪还有什么近人,不过是周家钱没使到位,人家才不松口。” 张江看了眼平日端厚木讷三子,颇为意外这话出自他之口,思忖片刻,点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三子接道:“就是这句话!这动土迁坟,在村里的大事,有的讲究,端看姑娘怎么打算。” 程云深一咬牙:“砸银子!我就不信还有花钱办不下来的事……商统领以为呢?” 商正初坐在一旁,刚才什么没说。 翠禾一直拿眼留意,他垂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心底一阵心疼。 这会听到程云深点名问话,商正初抬头,目光锐利:“这事不结,程姑娘噩梦好不了,谁也别想回王府!你俩去跟着周大树,问他要不要孝敬老娘……” 程云深一愣,听商正初的意思,这是要耗这了? 李中良进门来报:“老大,周大树去了前院村正家。我跟他儿子聊了几句,听意思,他们这儿祖坟有人守着,进去得经村正同意,一般非周氏族人不可入内。要是迁坟,还得开祠堂,请族老同意。” 程云深蹙眉道:“还挺麻烦……那当时的村正可是前院这个?” “是昨夜那家已故的老爷子。”张江回道。 “周二丫的爷爷?”程云深一怔,一脸嫌弃道:“原来是这一家子上梁不正!他家把孩子葬了?” 张江看了眼商正初才回:“后山便是周氏祖坟所在,早夭的孩子不立坟头,他们连夜就把人埋了。” 程云深不由深吸一口气。 忽然听前院传来争吵声,几人对视一眼,站门口处的李中良当先出去。 只听前院村正怒道:“想迁坟,等你做了村正再说吧!祖宗的规矩,岂是你说破就破的……” 第五十五章 鹬蚌相争渔人利 “你敢出去混营生,就别怪村里不留情面,村正以后不轮你们家,也是经过全族同意了的!” “全族?你也敢说,还不是你们两家说了算!” “别扯别的!你看你带进村子里的外人……今天必须赶走!否则你也别回来了!” 那村正冷眼看了下程云深一行人,似乎已经连面子都不做了,甩下袖子,抬脚进了自个院门。 “你当我稀罕回呢!要不是你们拦着,我早把老母也接出去了,一窝子豺狼……” “爹,别乱说……”周大树的儿子连忙拽住他,对周围看热闹的村里人连连致歉。 又扶着周大树来到程云深这处:“对不住各位,你们看……” 张江站在最前,朗声道:“我家小姐毕竟因你们老太太才惹了麻烦,不过一炷香的事,还请老丈再周旋一下。” 周大树黑着脸不啃声,他儿瞅了眼围观众人,为难道:“您也看到了,我们求了村正,他说你们不走,我们也别想进去……” 张江压低声音:“我们可是楚王府的人……” 周大树突然出声,不耐烦的摆手:“我说了,他不听,就是天王老子来,他也不会让的,你们趁早回吧,想别的法子,别耽误了你家小姐。” 程云深一直做虚弱样,由着其他人出面,这会儿依在翠禾身上,她隔着幕帘,看了眼商正初。 显然,这比他们预想的还困难。 张江恳切道:“老丈,有别的法子,我们能来这山沟找你么!” 商正初眼看谈不拢,出声道:“祖坟进不得,牌位总该有的,兴许也管用,就一炷香,上完我们就走!” 周大树狐疑的看了眼商正初:“你们先收拾了东西,一会跟二郎过去。先说好,就上一炷香,管不管用的,你们都得走!” 商正初点头。众人进院开始收拾东西。周家二郎在院外等着。 三子低声疑惑道:“老大,这村子不对劲……”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诧异地看向三子。 三子声音压的更低:“刚才看热闹的有很多青壮男子!” “这怎么不对劲了?昨夜也是如此吧!”翠禾疑问道。 张中良几人都没住过村子,对村落的了解远不如三子。 当他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商正初猛的眼睛一亮:“你继续说。” “夜里看不出什么,可现在青天白日的,他们既不进山打猎,也不出去做活,我们进村的时候,周边也没有看到什么田地,再看他们满脸油光,可见是不短吃穿,大深山的,他们靠什么度日?” 程云深经三子一说,猛的想到了自己当时落难的村子,不由瞳孔一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当时追她的,可不就多是男子,她才多次跑不掉的,莫非那是个拐子村? 念头刚一闪过,只听三子接着说道:“我们村平日多是妇人孩子,我这个年纪地都出来了,也就芒种秋收的回去,普通人家一年到头赚的,也不见得吃顿肉。” 如此一说,众人皆意识到这村子的不同寻常,兴许正是这村子的钱来路不正,才不让外人进村。 翠禾道:“我还说,早晨村正娘子来问派人找周大树去了没,会不会是我们不去,村正就派人去了,再让周大树来赶我们出村啊?” “村正不让周大树一家去外面做营生,还因此取消了他当村正的机会,周大树一定知道什么,还有外面这个……”李中良看了眼门口站的周二郎。 众人越发觉得惊心。 张江道:“要不是看咱们是楚王府的,说不定早就……老大,昨晚盯梢的那几个会不会也是?” 商正初似乎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忙让众人收拾东西:“再不走,他们或许该急眼了……” 程云深点点头,就算有商正初四人,也架不住一村的中青年蜂蛹而至。 李中良去套了马车,翠禾收拾箱子,张江和三子打下手,众人不一会就收整齐全。 程云深照旧一副虚弱样,跟周二郎去了他家,又被翠禾扶着下了马车。院门堵满了凑热闹的。 入院,周大树摆好了牌位,桌下放着蒲团,上面燃点香,显然他入不了祖坟,才跟乜老太的牌位请示。 程云深不多言,接过翠禾递的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 众人转身离去,已然到了门口, 突然不知怎的,乜老太的牌位应声翻到地上,众人回身看去,周大树已把牌位护了起来! 再看围观众人,主要是那些男子,脸色甚是精彩。 人群传出各种窃窃私语。 “乜老太出去找她儿,横着回来,谁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周大树想离村也不是一两天了!没了他家老太太这个累赘,都不用再回村了!” “……” 周大树护着他老娘的牌位,一脸愤然道:“他们是楚王府的,有权有势,你们再瞎说,别怪我——” “爹!”周二郎忙拦住他,“别说了,咱快收拾了,也走吧!” 众人行到村头,突然传来一阵喊声:“我家老头死了!给我把人拦下!今天谁也别想出村子……” 马车突然被团团围住! 翠禾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是村正娘子!” “娘子莫要冤枉人!”张江抽剑拦住众人。 村正娘子一脸激愤,伸手指着张江:“杀人偿命,我家老头子是被人拿剑刺死的,除了你们,还能是谁!就因为不让你家小姐进祖坟,你们怀恨在心,就杀了他,还想一走了之?” 村正娘子身后跟了诸多青壮男子,拿着棍棒锄头,恶狠狠的盯着马车,当先一人道:“这人手里拿的剑,指不定就是凶器!” “笑话!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连村子都没出去呢,这会儿杀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程云深眉头一皱:“你看这些人,是不是分了两派?刚才在人群里的,又上前围我们的,还有退后站一边的……” “好像是,站一边的脸上有喜色,似乎幸灾乐祸呢!” 程云深略一沉思:“你记得村正说,他那位子轮不到周大树家……似乎他们这当村正是有讲究的。” 翠禾点点头。 “人不是我们杀的,那就一定是即将得利者杀的,你再看站在旁边这些人……” 翠禾扫视一圈,惊讶道:“姑娘是说,他们想嫁祸给我们?” “给商统领说,别硬拼,大不了我们先留下来看个热闹!” “你让我把这一脉的全都迁出祖坟” 程云深听得一脸懵,问翠禾道:“他们这的村正怎么还三家轮流?” 第五十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给商统领说,别硬拼,我们先留下来看个热闹!” 翠禾哎一声,出来见商正初站在马车前,竟无人敢近前,她走过去附耳一说。 商正初诧异的看了眼马车,又收回视线在周围略过,示意翠禾回马车等着,高声喊道:“你们村还有谁主事?” “自然是我儿子!”程云深错愕的看着被推出来的周二丫她爹,又听她奶奶接着高声喊道:“顺民死了,村正就该轮到我们家德福当了!” 围着马车的众人,目光瞬间盯向周二丫地的奶奶。 有人道:“族长还没发话,怎么就轮到你们家了!” “就是……” “大族长来了!让开……”人群后,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村正娘子盯着大族长的穿过人群,脸色蓦然一边,转头看了看周围,问身后刚才说话的男子:“二族长呢?快去请!” 大族长看着商正初,中气十足道:“阁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商正初见来人步履轻快,意外在这种小村见到会功夫的,他忽而目光凌厉:“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可以留下来,等查明真相再走!” “那就请吧!老夫家也闲置了几间屋子。” “且慢!我要去看看村正的伤口,人还没凉透,就跳出来争村正之位,我怀疑人是你们自己杀的。” 程云深见那村正娘子瞪着大族长,咬了下嘴唇,显然也有怀疑。 大族长瞪了眼周二丫的奶奶,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慢着!”这时二族长走了过来,对村正娘子道:“慌什么,人还有口气,快回去看着,这里有我!” 村正娘子一怔,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见二族长脸色凝重,忙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二族长对大族长道:“这些人还是住昨晚那院子吧!别换了地方,睡不着觉。受伤的是我们家的人,我犯不着包庇他们,跟你去了,怕这些人明早就以死谢罪了!” 大族长冷哼一声:“你怀疑我?” “老夫可没说!”二族长一招手,围着的众人,簇拥着程云深一行回到了村正家的小院。 翠禾撩开一角,偷偷看:“姑娘你看!他们分的好清楚,那些站一边的应该是大族长的人,围着我们的是二族长的人。” 程云深点点头:“村正是二族长这边的,二族长怀疑是大族长那边动的手,怕他们嫁祸,所以提出看管我们。” “周大树父子也回去了……”翠禾悄声说着,突然捂住嘴巴:“那个大族长踹了一脚周二丫的奶奶!” 程云深一愣,想起抱孙子后她近乎癫狂的高兴:“莫非是她?” “姑娘说什么?” “二族长说村正人还活着,凶手要是不死心,可能还会再来,我们且等着!” …… 程云深一行重回小院,这次被人里里外外的监视起来。一猥琐男趁机靠近翠禾,被商正初一掌推开。 那人骂骂咧咧道:“摸摸怎么了,要是伤二叔的是你们,你们一个个别想出村子!呸,倒时候,小爷我先上了……” 有人劝他道:“三公子别乱来,这是楚王府的人!” 猥琐男很是不屑,色眯眯的看了眼程云深,深深嗅了一下:“楚王府的怎么了!小爷我还上过……” “逆子!给我回去!” 竟是二族长发话,猥琐男见了他,慌忙灰溜溜的出了小院。 二族长对商正初客气道:“小村不敢与王府为敌,若证明不是你们,我自会放人。” 商正初冷眼相看:“最好如此!” 这会儿已是正午,吃过饭,程云深跟翠禾躲在屋子里。 床铺都收了,就剩张硬床板子,程云深趴在桌子上,被翠禾绕的眼晕,她打了个哈欠:“有商统领在,你急什么,坐下歇会。” 翠禾不时看眼外面,越发心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外面那些人还在守着,姑娘要不……” 翠禾听不见回应,转身见程云深竟睡着了。 那马车也没卸,就在院子里放着。 翠禾深吸口气,走到院里,对商正初道:“姑娘昨夜没睡好,这会竟歇了,不知是不是给老太太上了香的缘故,我出来给她拿个毯子。” 见马被众人围着,很不安的样子,不时打转,拿蹄子锵地,翠禾犹豫了下怎么上马车。 商正初牵住马缰绳:“去吧!” 翠禾心里顿时一暖,她上车多拿了块盖毯:“谢谢商大哥,这个给你,你也去歇一会吧!” 李中良看了一眼二人。 翠禾忙低下头,匆匆的回了屋子。 商正初目送翠禾离开,对跟院里村民对峙的张江、三子、李中良三人道:“眼下无事,你三个守着,我先回屋!” 三人:“……” 李中良把剑插回鞘:“我觉得也得睡会!”说着,他抱剑躺在了门前地上,竟和衣而睡了! 张江看了眼三子,打了个哈欠,二话不说,也跟过去躺下。 三子:“……” 一村民调笑道:“喂,你不也去?” 三子瞪了他一眼,拔了下剑,又猛的怼回去! 那村民不再多言语,打起精神再要跟三子对峙,就在这些人以为三子打算坚守到底的时候…… 三子去抱了些干柴,在众目睽睽下升起了篝火,又拿了干草打了地铺,还在自己马背上拿下床薄被子! 这就睡着了?还打鼾? 一众村民错愕不已! 张江和李中良:“……” 秋凉地硬睡不实的两人忙爬起身,照着三子那样做,睡前还不忘给火架上添柴! “二大…大爷,这些…人…人太…”一人奔向从前院走出的二族长,结结巴巴道。 二族长目光如炬,扫视围观村民,满脸凶煞,恶狠狠道:“顺民救过来了,等他醒了能说话……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别怪我……” 大族长走来,一派坦然道:“救过来就好,我去看看顺民这孩子。” 二族长伸手拦住:“顺民开口之前,谁也别想进去一步!”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涌出数十青壮男子,把院门拦了个水泄不通。 大族长一噎,双目顿时射出精光,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二族长也气汹汹走回院子:“都给我守好了,苍蝇都不许放进来一个!” “是!” “还有那伙人……”二族长看到后院地上躺着的三人,脚步一顿! 第五十五章 鹬蚌相争渔人利 你敢出去混营生,就别怪村里不留情面,村正以后不轮你们家,也是经过全族同意了的!” “全族?你也敢说,还不是你们两家说了算!” “别扯别的!你看你带进村子里的外人……今天必须赶走!否则你也别回来了!” 那村正冷眼看了下程云深一行人,似乎已经连面子都不做了,甩下袖子,抬脚进了自个院门。 “你当我稀罕回呢!要不是你们拦着,我早把老母也接出去了,一窝子豺狼……” “爹,别乱说……”周大树的儿子连忙拽住他,对周围看热闹的村里人连连致歉。 又扶着周大树来到程云深这处:“对不住各位,你们看……” 张江站在最前,朗声道:“我家小姐毕竟因你们老太太才惹了麻烦,不过一炷香的事,还请老丈再周旋一下。” 周大树黑着脸不啃声,他儿瞅了眼围观众人,为难道:“您也看到了,我们求了村正,他说你们不走,我们也别想进去……” 张江压低声音:“我们可是楚王府的人……” 周大树突然出声,不耐烦的摆手:“我说了,他不听,就是天王老子来,他也不会让的,你们趁早回吧,想别的法子,别耽误了你家小姐。” 程云深一直做虚弱样,由着其他人出面,这会儿依在翠禾身上,她隔着幕帘,看了眼商正初。 显然,这比他们预想的还困难。 张江恳切道:“老丈,有别的法子,我们能来这山沟找你么!” 商正初眼看谈不拢,出声道:“祖坟进不得,牌位总该有的,兴许也管用,就一炷香,上完我们就走!” 周大树狐疑的看了眼商正初:“你们先收拾了东西,一会跟二郎过去。先说好,就上一炷香,管不管用的,你们都得走!” 商正初点头。众人进院开始收拾东西。周家二郎在院外等着。 三子低声疑惑道:“老大,这村子不对劲……”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诧异地看向三子。 三子声音压的更低:“刚才看热闹的有很多青壮男子!” “这怎么不对劲了?昨夜也是如此吧!”翠禾疑问道。 张中良几人都没住过村子,对村落的了解远不如三子。 当他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商正初猛的眼睛一亮:“你继续说。” “夜里看不出什么,可现在青天白日的,他们既不进山打猎,也不出去做活,我们进村的时候,周边也没有看到什么田地,再看他们满脸油光,可见是不短吃穿,大深山的,他们靠什么度日?” 程云深经三子一说,猛的想到了自己当时落难的村子,不由瞳孔一缩,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当时追她的,可不就多是男子,她才多次跑不掉的,莫非那是个拐子村? 念头刚一闪过,只听三子接着说道:“我们村平日多是妇人孩子,我这个年纪地都出来了,也就芒种秋收的回去,普通人家一年到头赚的,也不见得吃顿肉。” 如此一说,众人皆意识到这村子的不同寻常,兴许正是这村子的钱来路不正,才不让外人进村。 翠禾道:“我还说,早晨村正娘子来问派人找周大树去了没,会不会是我们不去,村正就派人去了,再让周大树来赶我们出村啊?” “村正不让周大树一家去外面做营生,还因此取消了他当村正的机会,周大树一定知道什么,还有外面这个……”李中良看了眼门口站的周二郎。 众人越发觉得惊心。 张江道:“要不是看咱们是楚王府的,说不定早就……老大,昨晚盯梢的那几个会不会也是?” 商正初似乎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忙让众人收拾东西:“再不走,他们或许该急眼了……” 程云深点点头,就算有商正初四人,也架不住一村的中青年蜂蛹而至。 李中良去套了马车,翠禾收拾箱子,张江和三子打下手,众人不一会就收整齐全。 程云深照旧一副虚弱样,跟周二郎去了他家,又被翠禾扶着下了马车。院门堵满了凑热闹的。 入院,周大树摆好了牌位,桌下放着蒲团,上面燃点香,显然他入不了祖坟,才跟乜老太的牌位请示。 程云深不多言,接过翠禾递的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 众人转身离去,已然到了门口, 突然不知怎的,乜老太的牌位应声翻到地上,众人回身看去,周大树已把牌位护了起来! 再看围观众人,主要是那些男子,脸色甚是精彩。 人群传出各种窃窃私语。 “乜老太出去找她儿,横着回来,谁知道怎么回事……” “就是,周大树想离村也不是一两天了!没了他家老太太这个累赘,都不用再回村了!” “……” 周大树护着他老娘的牌位,一脸愤然道:“他们是楚王府的,有权有势,你们再瞎说,别怪我——” “爹!”周二郎忙拦住他,“别说了,咱快收拾了,也走吧!” 众人行到村头,突然传来一阵喊声:“我家老头死了!给我把人拦下!今天谁也别想出村子……” 马车突然被团团围住! 翠禾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是村正娘子!” “娘子莫要冤枉人!”张江抽剑拦住众人。 村正娘子一脸激愤,伸手指着张江:“杀人偿命,我家老头子是被人拿剑刺死的,除了你们,还能是谁!就因为不让你家小姐进祖坟,你们怀恨在心,就杀了他,还想一走了之?” 村正娘身后跟了诸多青壮男子,拿着棍棒锄头,恶狠狠的盯着马车,当先一人道:“这人手里拿的剑,指不定就是凶器!” “笑话!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连村子都没出去呢,这会儿杀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程云深眉头一皱:“你看这些人,是不是分了两派?刚才在人群里的,又上前围我们的,还有退后站一边的……” “好像是,站一边的脸上有喜色,似乎幸灾乐祸呢!” 程云深略一沉思:“你记得村正说,他那位子轮不到周大树家……似乎他们这当村正是有讲究的。” 翠禾点点头。 “人不是我们杀的,那就一定是即将得利者杀的,你再看站在旁边这些人……” 翠禾扫视一圈,惊讶道:“姑娘是说,他们想嫁祸给我们?” 书客居网址: 第五十六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给商统领说,别硬拼,我们先留下来看个热闹!” 翠禾哎一声,出来见商正初站在马车前,竟无人敢近前,她走过去附耳一说。 商正初诧异的看了眼马车,又收回视线在周围略过,示意翠禾回马车等着,高声喊道:“你们村还有谁主事?” “自然是我儿子!”程云深错愕的看着被推出来的周二丫她爹,又听她奶奶接着高声喊道:“顺民死了,村正就该轮到我们家德福当了!” 围着马车的众人,目光瞬间盯向周二丫地的奶奶。 有人道:“族长还没发话,怎么就轮到你们家了!” “就是……” “大族长来了!让开……”人群后,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村正娘子盯着大族长的穿过人群,脸色蓦然一边,转头看了看周围,问身后刚才说话的男子:“二族长呢?快去请!” 大族长看着商正初,中气十足道:“阁下还有什么想说的?” 商正初见来人步履轻快,意外在这种小村见到会功夫的,他忽而目光凌厉:“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可以留下来,等查明真相再走!” “那就请吧!老夫家也闲置了几间屋子。” “且慢!我要去看看村正的伤口,人还没凉透,就跳出来争村正之位,我怀疑人是你们自己杀的。” 程云深见那村正娘子瞪着大族长,咬了下嘴唇,显然也有怀疑。 大族长瞪了眼周二丫的奶奶,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慢着!”这时二族长走了过来,对村正娘子道:“慌什么,人还有口气,快回去看着,这里有我!” 村正娘子一怔,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见二族长脸色凝重,忙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二族长对大族长道:“这些人还是住昨晚那院子吧!别换了地方,睡不着觉。受伤的是我们家的人,我犯不着包庇他们,跟你去了,怕这些人明早就以死谢罪了!” 大族长冷哼一声:“你怀疑我?” “老夫可没说!”二族长一招手,围着的众人,簇拥着程云深一行回到了村正家的小院。 翠禾撩开一角,偷偷看:“姑娘你看!他们分的好清楚,那些站一边的应该是大族长的人,围着我们的是二族长的人。” 程云深点点头:“村正是二族长这边的,二族长怀疑是大族长那边动的手,怕他们嫁祸,所以提出看管我们。” “周大树父子也回去了……”翠禾悄声说着,突然捂住嘴巴:“那个大族长踹了一脚周二丫的奶奶!” 程云深一愣,想起抱孙子后她近乎癫狂的高兴:“莫非是她?” “姑娘说什么?” “二族长说村正人还活着,凶手要是不死心,可能还会再来,我们且等着!” …… 程云深一行重回小院,这次被人里里外外的监视起来。一猥琐男趁机靠近翠禾,被商正初一掌推开。 那人骂骂咧咧道:“摸摸怎么了,要是伤二叔的是你们,你们一个个别想出村子!呸,倒时候,小爷我先上了……” 有人劝他道:“三公子别乱来,这是楚王府的人!” 猥琐男很是不屑,色眯眯的看了眼程云深,深深嗅了一下:“楚王府的怎么了!小爷我还上过……” “逆子!给我回去!” 竟是二族长发话,猥琐男见了他,慌忙灰溜溜的出了小院。 二族长对商正初客气道:“小村不敢与王府为敌,若证明不是你们,我自会放人。” 商正初冷眼相看:“最好如此!” 这会儿已是正午,吃过饭,程云深跟翠禾躲在屋子里。 床铺都收了,就剩张硬床板子,程云深趴在桌子上,被翠禾绕的眼晕,她打了个哈欠:“有商统领在,你急什么,坐下歇会。” 翠禾不时看眼外面,越发心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外面那些人还在守着,姑娘要不……” 翠禾听不见回应,转身见程云深竟睡着了。 那马车也没卸,就在院子里放着。 翠禾深吸口气,走到院里,对商正初道:“姑娘昨夜没睡好,这会竟歇了,不知是不是给老太太上了香的缘故,我出来给她拿个毯子。” 见马被众人围着,很不安的样子,不时打转,拿蹄子锵地,翠禾犹豫了下怎么上马车。 商正初牵住马缰绳:“去吧!” 翠禾心里顿时一暖,她上车多拿了块盖毯:“谢谢商大哥,这个给你,你也去歇一会吧!” 李中良看了一眼二人。 翠禾忙低下头,匆匆的回了屋子。 商正初目送翠禾离开,对跟院里村民对峙的张江、三子、李中良三人道:“眼下无事,你三个守着,我先回屋!” 三人:“……” 李中良把剑插回鞘:“我觉得也得睡会!”说着,他抱剑躺在了门前地上,竟和衣而睡了! 张江看了眼三子,打了个哈欠,二话不说,也跟过去躺下。 三子:“……” 一村民调笑道:“喂,你不也去?” 三子瞪了他一眼,拔了下剑,又猛的怼回去! 那村民不再多言语,打起精神再要跟三子对峙,就在这些人以为三子打算坚守到底的时候…… 三子去抱了些干柴,在众目睽睽下升起了篝火,又拿了干草打了地铺,还在自己马背上拿下床薄被子! 这就睡着了?还打鼾? 一众村民错愕不已! 张江和李中良:“……” 秋凉地硬睡不实的两人忙爬起身,照着三子那样做,睡前还不忘给火架上添柴! “二大…大爷,这些…人…人太…”一人奔向从前院走出的二族长,结结巴巴道。 二族长目光如炬,扫视围观村民,满脸凶煞,恶狠狠道:“顺民救过来了,等他醒了能说话……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别怪我……” 大族长走来,一派坦然道:“救过来就好,我去看看顺民这孩子。” 二族长伸手拦住:“顺民开口之前,谁也别想进去一步!”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涌出数十青壮男子,把院门拦了个水泄不通。 大族长一噎,双目顿时射出精光,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二族长也气汹汹走回院子:“都给我守好了,苍蝇都不许放进来一个!” “是!” “还有那伙人……”二族长看到后院地上躺着的三人,脚步一顿! 书客居网址: 第五十七章 真死假生引蛇出 程云深觉得现在自己睡觉,尤其是睡个好觉,简直太难了,天天失眠似的! 这不刚一入睡,梦里就有人,不,准确说是死人,也可能是鬼,又或者是意识残留影像,来找她。 在《阴阳梦》第一篇里,称这些人为客,又称意识主,即死去之人的意识形态。 他们在阴阳梦界里交代遗愿,由梦主代为完成之后,客的全部过往经历就会化作白玉方砖一样的盒。 盒内记忆有如实质,可查探,这就像去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别人的生老病死一样,需梦主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否则会陷入其中,导致意识混乱…… 好在程云深还没有权限去看客的详细经历,她也不想去看,只想攒砖头建桥……因此,就算失眠多梦,她也忍了。 只不过这次,看着来客,程云深懵了好一会儿,她仔细核对姓名,再看看脸,确认眼前这个,竟是二族长说还没死的周顺民! 程云深偷偷看过村正的样貌,这会儿却又在梦里遇上……她第一反应是,二族长说假话了,第二反应是,二族长想坑人! 再一想,不行,得快点去告诉翠禾他们,别掉坑里…… 程云深不由暗暗着急,想快点醒来,但她得先送走周顺民才能离开阴阳梦界。 好在周顺民不认识她,之前她不是在马车里,就是遮着幕帘,从而没有引起他的反抗意识。 周顺民看看四周,恭敬了叫了声:“大人!” “你可知为何来此地?”程云深默问。 “无常说没有未了心事就入逆河转生,有就来梦主这报一声……” 程云深一愣,阎王的手下叫无常。 她抬看了眼黑水河的方向,她的目光像透过了浓浓白雾,照书里所言,对面是阎主的地盘! 阎主于生地定死期…… 程云深又问他的遗愿,只听周顺民迟疑道:“我想走之前再看一眼我家闺女……” 说话间,他的意识画面快速在程云深的脑海中闪过! 程云深刻意放慢画面速度,她集中精力留意看,想知道是谁伤了周顺民,却意外看到诸多有关他闺女的画面…… 这一放慢,便忘了沙漏计时,还没等看到后来,周顺民连同他的意识画面突然溃散! 沉浸在所见画面,程云深愣了半晌,想起周大树骂过他‘一窝豺狼’,冷哼一声,可别侮辱豺狼。 她咬牙切齿道:“简直禽兽不如!” 程云深一时愤愤不平,拍桌而起! “姑,姑娘……”翠禾捂着心口,惊吓道:“你醒了?” 程云深喃喃地叫了声翠禾。 翠禾以为她睡迷障了,轻脚轻手地凑过去,哎了一下,低声问道:“姑娘醒了?” 程云深看着她,渐渐清醒过来。 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拍桌,竟直接醒来,程云深抬手一看,暗忖:“这出梦的法子倒不错。” 突然想到什么,程云深脸色一变,急忙问翠禾:“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莫慌!”翠禾给程云深拍了拍背,扶她坐下,又道:“您刚睡着,这不毯子刚盖上,还没捂热乎,您就蹭的站起来了,可没吓死我!” 听得前院吵嚷,程云深疑惑的向外看去。 翠禾解释道:“前院村正娘子请的大夫拿药,这不一边煎药一边骂街,药味都漫到村头了,还骂呢!” 程云深竖耳一听,只听村正娘子正嚎叫:“敢伤我当家的,让老娘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老娘掘了他祖坟,让他祖宗十八代不安生!” 程云深皱眉听了一会,想起梦里所见,她瘪了瘪嘴,面上毫无同情之色,站起身道:“我去找商统领……” 开门见院里躺着的三个,程云深脚步一顿,看着翠禾:“都睡了?” “这不他仨在院里。”翠禾努努嘴:“商大哥在屋里,都刚睡下。” 想着夜里还有一场硬仗,程云深忍了又忍,对翠禾道:“去给他们点添柴,别着凉了……” “啊?” 程云深看了眼院里看向她们的村民,眼中寒光一闪,她关上门,低声道:“一会儿你也多睡会!醒了烧壶姜茶,给大家都喝点,再把厚衣服都套身上,晚上我们要在院里等着。” 翠禾一怔:“等什么?” “凶手!” …… 毕竟是山里,太阳一斜就见冷。 中午事出的急,有的村民没来得及穿外衣,腿站了半天也累,看他们没有要逃的意思,干脆也坐了下来,还不时给火堆添柴。 及至黄昏,程云深让翠禾把人都叫醒,悄悄给众人道:“前院人已经没了,那个二族长估计想诈出凶手,晚上我们哪也别去,都坐院里,众目睽睽下,谅他们也不敢再冤枉人!” 众人顿时神色一惊,想到之前的传闻,再看程云深皆讳莫不言。 商正初盯着程云深:“确定?” 程云深点头:“确定!” …… 那些村民有的午饭还没吃,看着程云深一众烧汤炖肉,坐在院里吃的有滋有味,越发饿的前胸贴后背。 有人去请示二族长,一会回来传话,让人分批回家吃饭。 张江看到院外二族长出门,示意商正初看。 只听二族长对村正娘子道:“血止住就没事了,顺民下午要了两次水喝,夜里兴许就能睁眼说话……” 村正娘子抽抽噎噎的抹泪:“阿爷!我,我……” 二族长目露寒光,怕她说出不该说的,重重的拍了两下村正娘子的剪头:“放心!阿爷一定会为顺民讨回公道!” 村正娘子身子一僵,瞪眼看着二族长,只听他语重心长道:“我回去歇会再来,也就一两个时辰,你先留意着点,咱几房的劳力都在这轮番守着,顺民醒了,你就让人去叫我……” 村正娘子木木地点了点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搀扶着院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商正初看着二族长远去的背影,眉头一皱:“这个人功夫不弱……” “呀呵,有点眼力劲!” “不防告诉你,我们族长的功夫村里第一!” “对!比你见的大族长还厉害。” “那是,上钱下王中……” “咳咳!”有人出声打断后面这人说话,“人家是楚王府的人,还能没个眼力劲!” 众人突然噤声。 商正初垂下眼,盯着自己手中的饼,默然沉思:“上钱下王?” 李中良跟张江对视一眼…… 书客居网址: 第五十八章 静候破晓见天明 六人饭后都没再回屋。 三子没闲着,给五匹马喂了草。 有村民来换班看守,笑道:“楚王府的人懂规矩,清闲得很,兄弟们回去多歇一会再来……” 说着,那人拿出了三个酒盅。 旁边一年长的人看到,夺了过去,喝斥道:“喝酒误事!” “大哥莫急,这不是拿来喝酒的!你看这个……” 那人说着,亮出手心的几粒黄豆大珍珠,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光彩夺目。 趁着别人疑惑,他一手抢回酒盅:“压一角银,猜多少珠子,比谁眼快,先压后猜,对了银子就归谁!” 说着那人把刚才程云深等人吃饭的桌子扯了过去,堵在院门口,又拿出一块红布铺在上面,把四角压住,将珍珠倒扣在酒盅之下。 “我先压一角,你们看着,进两个个出一个……”那人手速极快,三个酒盅下珍珠有出有进,看的人眼花缭乱! 但这么多眼睛盯着,多数人围哄,总能大多数说对,那一角银看起来很好得的样子,渐渐有村民玩了起来…… 那年长的人拧眉黑脸,交叉着胳膊瞪着程云深六人,不时扯几个人过去训斥。 一人抬手挡开他,反驳道:“正生怎不凶你弟去,你让他把场子撤了,兄弟们不就没法玩了!” 李中良嗤笑一声:“还不是看他赚了银子,他刚才只拿出一角,玩这一会儿,少说放兜里十个了……” “怎么看出来的?” “后来他没再压钱,都是后来参与的人放的,看似赚去的多,再引来更多压注,可那都不是他的,而且总有输的,他可不就越赚越多……” 程云深点点头,在现代也不乏这种骗术,多是利用人的投机心理,只看到高额回报,就忽略对方想要他的本金,最终落得血本无归。 这边正热闹着,突然前院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看去,只见二族长冲破屋顶,朝一黑衣人追去! 商正初朝李中良点了下头,就见后者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箭弩,冲黑衣人射了一箭! 紧接着,大族长爆喝一声,迎面一掌直冲黑衣人面门! 三面夹击,黑衣人顿时无处可逃! 二族长喝道:“留活口!” 黑衣人腿上中了李中良一箭,很快被大族长生擒,押到了院里,揭了蒙面一看,竟是都不认识这人。 翠禾悄悄拽了一下程云深。 程云深示意她少安毋躁。 这时,门口一阵骚乱,村正娘子当先走来,身后又押来一人:“大族长可得好好给个解释!” 两名男子把押着的人往地上一推。 人群中一人喊道:“族长,就是他让我带人玩的!” 大族长面色陡然一变,惊道:“德福!” 名字有点耳熟,程云深悄悄一看,这人可不就是周二丫的爹! 周二丫的奶奶冲了进来,嚎啕大哭:“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让德福去看看顺民死没死……” 村正娘子伸手,恶狠狠的盯着两人:“我男人死了,你儿就能当村正了!还敢说不是?” “是……是那个人!”周二丫的奶奶,看着一旁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指道。 “呸!泼妇休要乱喷!我亲眼目睹,是你儿杀人!还说什么钱家没一个好东西,送了个闺女就把村正位子……” 人群刹那寂静! 程云深见村里每个人都目露凶光的盯着黑衣人。 二族长猛的出声打断他,质问道:“阁下又是何人?怎么会来前王府村!” “我路过,看个热闹而已!我见他钻狗洞进院,把人杀了后,又将凶器包起来,藏在了那颗老柳树里!” 二族长吩咐人去寻! 那人又道:“我见那人明明死透了,却听说还活着,就想回来看看……” 等着的片刻,程云深转头去看村正娘子,只见她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周德福,嘴里念念有词:“你以为是我愿意的么!那是我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啊——” 不一会儿,果然见人带回来个布包,有眼尖的人喊道:“这块布是德福家包儿子用的!” 当着众人打卡一看,里面包着一把带血的剑。那一刻,所有村里人都沉默了,似乎所有人都认识那把剑。 “还有我家宗正,我家宗正,是不是也是你害的?”村正娘子尖声喊着,突然疯了一样扑过去撕咬周德福,却被周二丫的奶奶一头撞开。 两个人顿时扑打在一起! 大族长一手一个,把人劈晕:“都带回去……” 这会二族长什么也没说,事实已经很清楚。 众人有押的,有抬的,有抱的……很快,小院人潮退去,顿时空空荡荡。 张江低声道:“老大,去的是祠堂方向!” 商正初眼中精光一闪,回头问翠禾:“你见过他!” 翠禾一怔,看了眼程云深。 程云深无奈的点点头。 “当时程姑娘去三戒亭画图,我一旁盯着,这人就是抹掉图的那个,当时我把人跟丢了……” 张江疑惑道:“他凑热闹怎么凑到这来? 李中良道:“从定慧寺跟到这儿,肯定是盯着我们来的……” 三子猜测道:“莫非当时跟踪的时候,发现了翠禾?” 张江捣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翠禾吓得脸发白,嘴唇颤抖道:“姑娘……我不是有意。” 程云深安慰她道:“别怕!说不定是他看见了我画图,故意把你引过去呢!” 商正初看着张江和李中良:“这人极有可能跟定慧寺那晚的黑衣人一伙,得把人弄过来!” 说着,他重点瞪了眼三子,交代道:“你在这儿守着她俩!天亮之后,要是我们还回不来,你就带她们快点离开这里!” 看着三人离去,翠禾紧张道:“是不是很危险?” 程云深点点头。 三子去把门拴上:“别担心!老大出手,千军万马,这有我在,程姑娘去歇着吧!” “三子我问你,昨晚他们三个是不是有事出去了?” 三子迟疑了一下,抬头看天,做思考状:“没有吧……我睡着了……” 程云深扑哧一笑:“你还是别撒谎了!王爷肯定有别的事交代,要不然跟来的不可能是商统领。” 三子一脸懵,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程云深刻意低声道:“你上次问,这个村子靠什么度日,我猜,你们冲着这来路不明的财物而来,毕竟一个山村里的人,不该有珍珠宝剑……” 三子一脸惊恐:“……” 书客居网址: 第五十九章 为达目的寻同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对向的人,不是你进我退,就是我进你退,或者擦肩而过。 同向的人,有各行其路,也有共同进退,亦有分道扬镳。 大抵且看,值此之时,你在我在,风轻云淡。 程云深不会为难三子,大家同路却各有所向,本就正常,只要别拿她作筏子,当她是傻子,她向来过且过。 相比以前,她不过是习惯了多想一点,好坏都想,预设一下潜在的威胁。 没办法,她不想死,还特怕疼! 这相正说着话,大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门被拍响,只听张江急声道:“三子,快开门!” 三人面面相觑。 程云深不由提起了心。 三子跑去开门,开门一见,竟是商正初三人被二族长带人围堵了回来。 三人且退入院,程云深皱眉看着一众人墙,低声问张江:“怎么回事?” “我们正追过去,谁知他们藏了人在半道,黑灯瞎火,等发觉不对,再退就晚了!” 李中良回头道:“要是能拔剑,这点人不够看的!” 二族长一挥手,火把瞬间燃起,小院再次通明,他冷哼道:“各位楚王府的客人可还有别的要事?既然已证实各位与杀人无关,我们村中要务,各位就不必各位参与了吧!” 商正初目光灼灼,脸色平静的看向二族长:“确有要事,那个黑衣人说凑热闹,可这小村子并无特别……” 说到这,商正初明显拉长了声调。 程云深仰头看了眼商正初,这分明是他故意试探二族长,才这么说。 程云深留意二族长的表情,只见他眼睛一眯,抿嘴盯着商正初,握拳呈进攻姿态。 显然,商正初也看到了,他接着说道:“想是盯着我们来的,与人方便,于己方便,还请族长把人交给我们审讯,条件好商量。” “呵!楚王府的条件,据我所知,并不好商量,比如把……”二族长缓缓道,“北山那处的开采权交给我!” 商正初一听,脸上棱角越发分明,气势凌人道:“族长,好胆识!这是,不打算和谈了?” “不敢!随口一说,若楚王府看得起我这小小山村,那人就当给楚王爷送见面礼了,就是不知阁下说话作不作得数?” “承王爷看中,在下楚王府侍卫军统领商正初,族长放心,这人情自然算数。” “很好!只是眼下事还没清楚,鄙人得好好责问,贵客离开时,自会把人送来!另外,奉告各位一句,山里容易迷路,不宜夜里出门。” “若夜里我家小姐不再梦魇,可见敬牌位管用了,明日一早就当辞行,不然,还请族长同意,让我们进祖坟一趟。” “此事明日再说!鄙人还有事,告辞!” 显然,二族长还要去处理德福杀人一事,不愿再与商正初费口舌,留了两人守门,就快步离开了。 张江问道:“老大,咱还去不?” “门口这俩货无用,咱快点跟去吧,迟了就看不成了!”李中良自来看热闹不怕事大,一副兴致勃勃道。 商正初横了他一眼:“回去睡觉!” “老大,莫非怕了他的威胁?他一个山村老户,能捅破天不成!” “北山要地,不容有失!”商正初一脸严肃的的看着三人! “得令!”三人抱拳行礼。 “……” 众人各回屋。 翠禾重新铺床,挂上帐子。 程云深坐在桌上沉思。 她来此本打算把乜老太葬到她老头一旁,结果来的当夜,周二丫死了,第二夜,村正周顺民没了……简直柯南附体。 程云深咧了下嘴,继续想手里积的两个未结任务,不由眉头一蹙,要是明日就这么走了,这事可就废了,没有砖头拿不说,就怕完不成有处罚。 “姑娘可是在想夜里这事?凶手已经抓到,我们嫌疑洗脱,明日就可回去,您怎么还一会愁一忧的。”翠禾倒了杯热水,递给程云深暖手。 程云深两手转着杯子,笑问:“你分析谁是凶手?” “凶手自然是周德福!他想当村正,杀了人藏了凶器,又嫁祸给我们,听二族长说人没死,怕说出他来,他就想趁夜补刀,结果被逮个正着,又被黑衣人指认。” “那你看他今晚可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翠禾一愣,回忆片刻,摇摇头:“被人推出来,他就没开过口,任由村正娘子打骂……” “还有,那黑衣人说看热闹,看的又是什么热闹?” 翠禾疑惑道:“他不是盯我们来的么?那热闹必然是他被逮住之后,怕被我们知道,拿来搪塞人的吧。” “盯人得有藏身之处,你猜他藏在哪?既可看着我们,又能看见前院的热闹?” 翠禾瞪大眼:“难不成是院外那颗空心大柳树?” 程云深笑莹莹的点点头:“新奇稀罕的才叫热闹,顾德福去找村正,有热闹可瞧么?” 翠禾摇摇头。 程云深接着问道:“要是顾德福的娘去找村正呢?还是从狗洞进出,再要做出点什么大跌眼镜的举动,算不算热闹?” “姑娘是说……姑娘怀疑周德福的老娘?”翠禾不由捂住嘴,“所以,她才当先跳出来,指她儿是下一任村正可以主事,事后还被大族长踹了一脚?难不成,周德福在为她娘揽罪?” “我可什么也没说!相关人都被拉去了祠堂,审一审,就真相大白了!明日你看谁受罚就知道了。” 翠禾点点头:“听意思,村正家原有一儿一女,女儿送给人得了村正的位子,儿子后来出事没了,村正娘子怀疑儿子也是被人害的,现在又死了相公,也是怪可怜的。” 程云深低眉看着杯中水,低声道:“可怜?可能算吧!” 程云深想到在村正顺民的画面中见的他的闺女,她应该更可怜才对,可以算是被生身父母推下万丈深渊! 程云深突然抬头,让翠禾去请商正初:“就说,我有事问他,一会我问他话时,你且在门外等一下,别让人听了。” 翠禾听令行事。商正初很快过来,行了一礼:“程姑娘请问。” 程云深请他落座,缓缓问道:“商统领前夜探祠堂可有收获?” 商正初想到刚才三子回禀的程云深问他的话,眉头一皱,故作不知道:“还请姑娘明言。”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章 抽丝剥茧细分析 今夜不执意去祠堂,云深猜想,收获定然是有的。若统领信得过,可以给云深说一下,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统领……”程云深猛的抬头,看向商正初:“你要找的地方!” 商正初突然疾声厉色:“莫非姑娘想诈我?” 程云深摇摇头,并没直接告诉他,反而先卖个关子道:“你知道,我此来有事在身,噩梦只是说辞,想必商统领也是知道的,明早就这么回去,你还算有收获,我可白来一趟了。” 商正初闻弦知意,斟一杯水,推给程云深:“程姑娘想做什么?” 程云深嘴一抽,这俩人大晚上的总让她喝水是什么意思,天冷尿频,院里的茅厕…… 突然,程云深顿时脸色一僵,她想到藏大柳树上的黑衣人,不知道他看不看这种热闹! “程姑娘?” 程云深回过神:“咳咳,我要做的的事,很简单,就是把乜老太跟她家老爷子葬一处,而不是进祖坟烧香,但你也见了,他们连周大树都不让进……所以,我打算釜底抽薪!” “哦?愿听其详!” “这得看商统领的诚意,毕竟以我们几人之力,对抗一大村的人实在有些难度,若你半途撤退,我岂不作茧自缚,困于此地?” “程姑娘说笑了,王爷把你交付我护送,商某自然得把姑娘毫发无损的送回去!” “这个……看跟什么相提并论,比如这个村子的不明财物!” 商正初突然目光如炬的看着程云深,那眼光凌厉,气势汹汹扑面而来! 程云深竟险些招架不住,心跳加速,她低下头,避起锋芒,缓了一会,压低声道:“若是跟大量金银比,就算把我舍这里,都有可能吧!” 商正初眉峰耸起,显然他若不说祠堂所见,程云深不会信他。 他沉默一会:“祠堂里面的牌位有玄机,正面是周姓,有两面墙的牌位背面却是钱、王两姓。” 程云深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乜老太的牌子后面没有,说明他家就是周姓,又说上钱下王,可见二族长这一支姓钱,大族长这一支姓王,说明这里三姓守山,坐吃山空,山里有……” 程云深眼睛放光道:“财!原来是你把乜老太的牌位打翻的。” 商正初默认,转而道:“所以我们之前猜入口在祠堂,祠堂下面有暗道,我跟着那个三公子进去,里面……” 说到这,商正初一顿。 程云深疑惑的看着他。 商正初迟疑一会儿,斟酌道:“里面有一女子。” “女子?”程云深暗暗怀疑,这女子会不会是周顺民的女儿,接着问道:“那黑衣人说,钱家把人送进去,换来了村正之位,那些村里人一听,脸色都不好,莫非这女子便是?” 商正初摇摇头:“不可能,那三公子对那女子行…行…” 商正初说的勉为其难,程云深却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点头道:“三公子叫周顺民二叔,又对二族长恭敬,所以他们一个本家,那这女子一定不是周顺民之女……” 程云深敲着桌子,周顺民想见他闺女,说明人还活着,可他们把人推进去,堵住了洞口,却还能见着…… “那祠堂里面你进去了没?” 商正初脸色微微一顿:“里面监牢一般,那女子被链条锁着,身上伤痕累累,刚……很是不堪,我知道的已经说了,现在轮到程姑娘说了!” 也可能是天黑人黑,商正初表情不明显,程云深根本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不自然,甚至没听到他的问话。 “被链条锁着的女子?”程云深垂眸,低喃了一句。 她想到了上个月还被人监禁的自己,那种绝望害怕,哪怕求死,也一心希望离开那个魔窟之地的心情……若是她最后一次没逃出来,只怕也如这女子一般遭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云深凝眉思忖,要不要去救人! 她知道这很危险,但一想到那里有人如曾经无助的自己,她就心里难安!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她有一线机会去救,忍得下去不救么? 不能! “程姑娘?” 程云深猛然抬头,看着商正初,暗暗决断,眼前这不就是机会么! “就凭这一点,这也不是什么正经村子!”程云深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啊道,“你要找的地方应该在他们的祖坟里……” “程姑娘怎么知道?” “你找的应该是他们藏财之处,我说的没错吧?” 程云深见商正初抿着嘴,一副不想说的样子,接着说道:“你想,他们干嘛不把财直接都拿出来分了,却要送进去个姑娘得村正之位,是不是做村正的那一支,金银多一些,所以,他们才会争,而且送进去的地方有人要姑娘,才给他们钱……” 商正初一愣,他还真没这么想过,周王墓里面有活人,怎么可能,这都多少年了! 程云深接着道:“就像监牢一样,坐监的人有钱,他不给你,你得不到,你给他想要的,他才给你,但是他又出不来,还需要人给他吃的,要不然会饿死……” “监牢?”商正初听着程云深的分析,脑中极速飞转。 如果这么想,似乎才能说的通,这些村里人的异常。 墓里的人出不来,想活命需要外面的人给饭,外面的人进不去,想要钱需要里面的人活着,把钱递出来…… 程云深看着陷入沉思的商正初:“对啊!你说的……所以,他们送人进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入口,那么必然还有个递出钱来的地方……” “祠堂!”商正初眼睛一亮:“祠堂是一定是墓的出口!” “墓?什么墓?”程云深一愣,“所以,你们找的是一个墓?” 商正初见瞒不下去,点点头道:“我们一直在查探周王墓葬的下落,程姑娘怎知入口在他们祖坟?” “你既得楚王信任,想必听说过我的能力,周顺民的遗愿是再见一次他闺女,可是我见到的画面,是他们在坟地里,把她推进到一个洞里,那里许是入口……” “你能找到具体位置?” “能,但得进去祖坟……凭印象里的画面,对照一下,找到应该不难!” 商正初已然信服程云深说的,目光有些许赞叹之色:“最后一个问题,姑娘怎知从里面递钱出来的不是周顺民之女,而是另有其人?”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一章 形势急转疑无路 如果是她的话,你觉得这些村民还用这么算计吗?而且还在出口关一个女的行那种……” 这个似乎不宜多说,她一女孩子家,貌似不该知道这么多,程云深猛的守住嘴,幸好商正初听得入神,没留意。 她接着说道:“肯定是恶心别人呢!要不然打开出口,进去把钱都带出来就好了,干嘛弄这么神神秘秘,我觉得,要是里面的人放出来,势必会大开杀戒……” 商正初沉思道:“那他们关着的会是谁呢?” 这么一问,显然商正初认可了程云深的说辞,但他心底还是觉得这么想,似乎很荒唐,前朝墓葬里怎么可能关着人? 程云深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费劲口舌,不过想拉他上船,只要他信了,其他还不好说?总归人多力量大,比她单枪匹马闯进去强。 她都把小船弄成大船了,这样还不能把人救出来,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何况这对商正初他们也是极有利的,他自己都说,一直在查探周王墓的下落。 要是这事成了,顾小天岂不得给她个更大的宅子?说不定她的身份文牒啥的都一道解决了! 程云深甩手掌柜一般,伸手拿起翠禾准备的坚果盘,嗑了起来,随口问道:“你说,那得多大的墓啊,他们这么放心的坐吃山空……” 商正初并没回答程云深的话,他眉头紧锁,考虑着前因后果,更主要的是,他要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做! 这件事很重要,需要有人去告诉顾晏,可一但少了人,明天一早被人发现,势必他们几个就会处于险境。 或者他们连夜出村?也不行,二族长的威胁之意很明显,要是他把北山铁矿告知朝廷,太后知道他们瞒而不报,定然落个欺君之罪! 最初没有选择硬拼,就是怕这事传出去,要是被孟家知道传入太后耳中,被人盯上这些银子,也是不行! 要不然这前王府村这么谨慎,藏着掖着,生怕被外人知道,不就防着他们? 可要是那么周王墓那么好进,也不会留到现在,让他们费劲的从里面捞钱。 真若里面的关着人,那么厉害,都出不来,入口又只进不出,需得想万全的法子…… 沉思中的商正初一脸凝重,他手扣在桌子上,经年累月的朽木渐渐少了一个角…… 程云深:“……” 商正初抬头看着程云深,渐渐回过神来:“姑娘分析的头头是道,想必想好法子了,不防说来听听。” 程云深把坚果壳拢到一起:“我只有法子让他们主动带我们去祖坟,这很危险,凭我们几个远不行,但拖延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所以,需得商统领回去搬救兵,越快越好!” “程姑娘可曾想过,明日一但事发,事情必然脱离掌控,我们极有可能一去无回!” 程云深生怕商正初退缩,信誓旦旦道:“龙潭虎穴又何妨!凭他们做的这些孽,不试一下,我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商正初愣了一下,赞道:“好一个龙潭虎穴又何妨!商某愧然不及,程姑娘明日想怎么做?” “明日他们发现我们少了人,必然起疑,他们必然防备,探我们是不是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要是商统领被人知道秘密,会怎么办?” “秘密都不可告人,自然得堵住他的嘴,不能让他外传!” “所以呢……我们只要继续提入祖坟这茬,或者不提这个,先把黑衣人诓过来,我说想见周顺民之女,你觉得之后,他们会不会想灭口?” 商正初点点头。 程云深意有所指道:“他们的祖坟可是一个很好的埋身之地!” 商正初眉峰一挑,抿着嘴越发沉思,不管里面有没有人,这个思路去探进墓里倒不失为好办法,细节方面还需要再推敲一下…… 闲下来的程云深,抬头看了看天:“糟糕!翠禾还站在门外,别冻坏了……” 商正初站起身:“我去安排一下,商某代王爷谢过程姑娘!” 说完他抬脚便走。 程云深:“……” 一开门,商正初看到翠禾,抱手哈气跺脚的,暗暗后悔早没让他那仨守门:“你快进屋!” 这时,院门外火光映天,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程云深几人对视一眼:“他们散场了?” 张江,李中良和三子也全都来到院里,望向院外。 这种大事,向来合村出动,也就这会儿,程云深不怕隔墙有耳,才敢跟商正初当面聊。 翠禾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商正初看了眼李中良。 李中良开门,见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正在低声说话。 年长的一人看见李中良,闭嘴停了一会:“快去准备!” 李中良睡眼惺忪的问:“大半夜,吵吵什么呢?吵的我家小姐睡不好觉,你们担得起么。” 回应他的是村正娘子,她神情木然,拎着白浆,从院门到房门,都贴了白对子…… 有人跟她后面,一直劝:“里面别贴了,楚王府的人,咱们惹不起。” 那人见她不听,又连连对这程云深一众点头哈腰:“她男人去了,心里不好受,贵客莫要怪罪!” 张江道:“不敢不敢,娘子好心,让我们住在家里,岂有怪罪之理,逢此劫难,还请节哀顺变!” 贴到正门时,程云深让到旁边,道一声:“娘子节哀!” 周顺民家的终于有了点反应,怔怔的看了半天终于露了正脸的程云深,似乎想起了什么,遥遥望了眼后山的方向。 她嘴唇颤了两下,眼泪扑簌而下,终于瘫坐地上,毫无形象地痛哭起来! 程云深转眼看了下商正初,眼神示意他们隔开跟来的人。 商正初捡起地上的刷子,递给三子。 三子忙顺手端起一锅白浆,招呼李中良和张江:“我们也来帮忙!” 那人自是过意不去,拿起白对子跟了过去。 程云深低下身子,凑近村正娘子,低声道:“你是不是还个女儿……” 村正娘子猛的止住哭,神色大变的看着程云深:“你!” 她又怕人听见似的,眼珠子乱转,左右看了看,惨白着脸:“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她叫周清儿,你们把人送去了后山……” 这下,村正娘子哑然,像被人额住了喉咙一般,瞳孔猛的放大!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二章 可恨到头竹篮水 程云深让翠禾把人扶了起来,又端水让村正娘子润了一下嗓子,低声快言道:“我知道乜老太想葬她老头边上,还知道周二丫想玩她姐姐的拨浪鼓,更知道你家掌柜的想见……清儿姐!” 村正娘子晃了下身子,一手撑住墙,紧紧的盯着程云深:“你是神婆?不,你是想让我带你进去,这不可能……那里谁都进不得,进不得!” “不用你带,我自己会去,只是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完不成你家掌柜的事,我也不得安寝……”程云深缓了一会,抬眼看了看白对子:“我们都是为了别人搭上所有,也是别无他法呐!” 村正娘子的脸又白了三分,她的清儿姐,她的阿正……可不都是为了别人搭上所有! 程云深看了眼站梯子上贴对子的那人,冷冷道:“他们可不想,清儿姐在里面过得什么日子!” “是啊!他们可不想……”想到了这些年的心酸,村正娘子泪又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二族长说什么怕她见了不好受,祠堂祖坟都不许她们女人家进,每年只让顺民去看几次。 她再疼宗正,再想多给他攒钱置家业,再狠心把清儿姐送进去,那也是她怀胎十月,忍疼拼命生的,怎么可能一点不心疼呢! 上次传话,清儿姐害喜了,她亲手做了山楂糕让三侄子送去——怎么可能不想。 程云深眼瞅着对子要贴完了,又说了句:“好在人抓住,总算为你家男人报了仇!” 想到刚才的情形,村正娘子顿时眼露凶光,牙咬切齿地呸一声:“这哪算报仇!他们只罚了那个恶妇监禁!” 就在刚才,她说要把人送官,那恶妇怕儿子抵命,把事都交代了,竟说什么顺民对她行不轨,她才伤人! 村里谁不知道这恶妇不检点,到处找男人,好几次见她从大族长家出来…… 分明是他们要夺村正的位子,设计顺民! 没有证据,但总归人是她杀的,杀人偿命,这也能替她家讨回点公道,二族长却又跟大族长达成协议,让钱家再掌一轮村正,多得一箱子钱! 一箱子又如何!再多的钱又到不了她这,也给不了清儿姐自由…… 上次也是,为了全族利益,二族长决定把清儿姐送进去,最后,她家只得了区区两百两的银子,和一个村正的位子! 翠禾疑问道:“怎么是恶妇,不是周德福做的么?” 家丑不可外扬,村正娘子没好意思说,被几人围着,她也渐渐回过神来,冷眼看着程云深:“别说这么好听,你们是想要墓里面的银子吧?” 程云深一愣:“娘子倒知道不少!” 村正娘子一脸警惕的看着程云深:“这事,除了村里的成年男子,多是不知道的,我也是……那事以后才知道,倒是姑娘你,怎么知道?” 程云深缓缓道:“我说是周顺民下午告诉我的,你不信,我说他想见清儿姐你也不信,那我再问一句,钱给这些害你家破人亡的你就甘心了?” 村正娘子摇了摇头,她不甘心! 想到她家为前王府村做得牺牲,明明是她家赔上所有,才换来的他们好吃好喝,而那些吸她家血汗的丝毫无愧疚。 还劝她,人死不能复生,多得些银子实在。甚至有人不惜,往顺民身上泼脏水,说他色迷心窍! 害得她家破人亡,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去,感情送进去的不是他家闺女,死的不是她家男人和儿子! 程云深看村正娘子一脸愠色,又道:“起码我做的是好事,就算最后我得了钱,也不会做他们这伤天害理的事,可这些人呢?凭什么让他们得了好?” 是啊,凭什么让他们得了好!就我家得不好? 村正娘子木木的眼神渐渐恢复点神采,她张嘴正待说什么,那个村民过来:“二嫂,咱走了吧,看看前边灵堂布置好没。” 村正娘子看着程云深,欲言又止,又看了眼那个村民,低下了头。那人道声打扰。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商正初恭敬道:“程姑娘好本事,三句话打消她的对咱的怨气不说,还说动了她为我们所用?” “哦,何以见得?” “白浆还冒着热气,可见是回来她刚熬的,没管前院灵堂布置,径直来后院贴白联,可见有人说了什么,比如我们来了后村里没好事之类,她可不就冲我们撒气。” 程云深点点头:“她拿村里那些人没办法,跟周大树他们一样,心有不甘却忍气吞声,但楚王府却可以,等她回去琢磨琢磨,夜里肯定会来找我们。” 李中良御马有术,商正初让他连夜带信求援,又悄悄交代他:“包起马蹄,趁夜深人睡,从小路尽快出村,不去雍州城,去北山!” 虽说二族长提到了北山开采权,但李中良他们还没有资格知道这等王府秘辛。 商正初本不想告知他,但若回雍州城请示顾晏,来回路上少说三天,去北山也就一天一夜,现在去,明晚就能赶回来。 也是他大意,仲卿提过村子里很谨慎,进不去祠堂,他没多想,早知道是现在这样,就该留个人在村子外面。 夜里众人睡得浅,果然等来了村正娘子。 见她顶着青黑眼底,从杂物房出来,翠禾吓了一跳:“娘子怎么从这出来!” 村正娘子脸上浮上怀念的神色,跟在翠禾身后道:“这处院子,是给我儿娶亲用的,为方便拿东西,地窖通着,还没等用上……” 两人进了屋,程云深已经披好衣服,坐桌子边上:“娘子请坐。” 娘子拘谨的坐下,看了看屋里的陈设,触景生情,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顺民说西村有户好人家,让我带宗正去相看,那天他叔公驾马车,不知怎么惊了马,车滚下了山,我剩一口气,宗正却没回来!” 翠禾惊问:“这跟她有何干系?” 村正娘子恨恨道:“不是她也是王家做的!这事,后来顺民说漏了嘴,原来是这恶妇给介绍的人家!” 程云深和翠禾对视一眼。 村正娘子接着说道:“她恨他抢了村正位子,害王家每年少了千两银子,怎么可能对他安好心!” 这些话她无处可诉,早想一吐为快:“可他不听我劝,要不是指着他去看清儿姐,我早不管他,误不了最后还是把命搭进去!”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逢君 娘子可知,他们把清儿姐送给了谁?”程云深问道。 村正娘子咬唇,摇摇头:“只知道是墓里的人,顺民不给我说……” “那可是你生的,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翠禾惊诧道,见程云深对她摇头示意,忙收住问话。 既然证实了之前的猜测,那就好办,起码思路对,程云深并不想为此苛责谁,过往的事实现在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何况周清儿怎样都是村正娘子的女儿,以现在这等父母之命来论,把人嫁给谁,甚至是拿人换钱都是很常见的。 她只是感到悲哀,自由太难,周清儿不困于墓,也会困于别处。 “祖坟是墓的入口,祠堂是墓的窗口,他们在祠堂交易,以钱换物,我猜的没错吧?” 村正娘子一脸震,惊程云深每说一句,她身子受到触动似的颤抖几下,最后竟张大了嘴巴:“你,你……都知道了?” “果然如此!”程云深点点头,接着盯着她问,“墓当真没有出口?为什么里面的人出不来?祠堂里关着的女人跟墓里人什么关系?” 村正娘子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衣服,似乎很犹豫。 程云深一愣,看她这神情,显然是有出口,这很重要,她凑近村正娘子道:“我们可以帮忙,把清儿姐带出来,让你带她离开村子!” 村正娘子缓缓抬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颤声说道:“三侄子说,祠堂里关那女的是从墓里出来的前朝皇族,可见人是能出来的……” 程云深心惊不已,看了眼翠禾。 村正娘子哭诉道:“姑娘不知,我是真悔啊,当时像猪油蒙了心一样!” 程云深仔细回想周顺民的画面,连蒙带骗道:“娘子别把情况想的太坏,二族长许诺你当家的,清儿姐进去不短吃穿,而且那人再怎么也是皇族后裔,除了在里面出不来,样样都是好的。” 这倒不完全欺骗,周顺民确实见过一个面白如玉的公子,只是画面极快的闪过,程云深猜测周清儿许的可能就是这人。 谁知听了这话,村正娘子脸色一冷,生气道:“要真这样我也认了,谁知他们为了多得钱,时常给里面的要,不给就没饭吃,不给就作践祠堂关着的那个女娃,经常连清儿都不顾!要不是她爹有事半夜三更带吃的出门去祠堂,我都不知道!” 村正娘子气愤得横眉怒目,发觉自己一时嘴快,说了出来她之前否认知道的事,忙闭住嘴。 显然,她知道不少。 安静了片刻,她一拍大腿:“索性都说了吧!我家他爹作主,起先我不同意,他们就劝,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一样,不但得村正的位子,还有银子拿,正好给哥儿娶媳妇……” 程云深点点头,这画面印象深刻:“所以,你同意了,跟她爹一块劝清儿姐。” “我当时也没多想,哪有这么好的事!清儿如今身怀六甲,我怕她在里面吃不好,常让那三侄子捎东西进去,也不知道她吃到嘴没……” 翠禾疑惑道:“既然她爹能进祠堂,可见守祠堂的人很好收买,那你为什么不亲自给清儿姐送进去?” 村正娘子掩面哭泣道:“我……我哪有脸去见她!” 翠禾瘪了瘪嘴,有脸做,还没脸见了? “最近夜里常睡不着,就琢磨,里面没个稳婆,她生产可怎么办!”村正娘子跪到地上,“你们都是大本事的人,求姑娘帮忙,把我清儿姐带出来!” 说着,她连磕响头。 程云深连忙避开,让翠禾把人扶起来:“我肯定是要去见她的,但我不保证,能带她出来,只能告诉娘子,我会尽力!” 村正娘子惊讶道:“姑娘说的难不成竟是真的?看到了我当家的……” 她捂住嘴,一脸不可置信。 “要不然呢?我费劲吧啦的问你家清儿姐在哪!”程云深无奈道。 …… 翠禾送走了村正娘子,回屋把给村正娘子倒的那杯水泼了! “吆!谁得罪我们翠禾了?”程云深打趣道。 “姑娘莫要信她,我看她说的未必尽然,说什么悔不当初,还不是因为后来人财两失,才不是为送她闺女进去这事本身。” 程云深点点头:“你看的倒是深刻,那她为何告诉我们这些,又求我们把人带出来呢?” “谁知道呢!” “总归是亲娘,难免有一瞬间不忍,她看我们想进去,就想万一我们能把人带出来呢,我说未必能带出来,你看她表情也不见多失落,可见她只为良心过得去。” “这种当娘的,当时就不该生!” 翠禾憋着一股气,看到村正娘子,她想到了自己亲娘,被卖入府之后也没见几回,要钱却是赶趟! 程云深看着气堵堵的翠禾,摇了摇头:“不生?哪来眼下这么多钱!在有些人眼里钱比人重要,自己活的好就行……” 翠禾哑然片刻,又问:“那村正娘子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无所谓!他们早晚都能知道。”程云深敲了敲桌子:“我猜那个祖坟入口也是出口,只是里面的人出不来,需得外面的人帮忙……” 她想着所见的画面,眉头微皱,陷入沉思:“……就像,一口极深的井……” “呀!”翠禾惊叫一声。 程云深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来人:“顾,小天?” 眼前罩着一身黑袍的,可不就是几日不见的顾小天!程云深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她转头看到跟顾小天身后的李中良:“难不成,一出村你们就遇上了?” 顾小天却怔怔的看着程云深:“你没事就好……” 程云深被他盯得小脸一红:“我能有什么事。” 她低头看自己为了等村正娘子穿着齐整,渐渐放下心来,转念,横眉斥道:“不是,你怎么能直接冲进来呢!” 顾小天理亏:“……” 商正初及时问道:“程姑娘可探到了什么?” 一提正事,程云深连忙正色,把人让到屋里,见商正初让人出去守着,才道:“墓里确实有人,还是前朝皇族后人……” 顾小天几人面面相觑。 商正初一脸凝重道:“莫非是周王一脉?难不成,当年他们失踪,是被人关在了这墓里?”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四章 自作聪明三孙子 顾小天几人面面相觑。 商正初一脸凝重道:“莫非是周王一脉?难不成,当年他们失踪,是被人关在了这墓里?” “你当死人的钱好赚?” “不,是钱都难赚!但我理想比你远大,我是渡人,你是盗墓!咱俩道不同。” “咱俩合作,我帮你做事,你帮我赚钱,许你一分利。” “起码得二八分吧!” “你二我八!成交!”顾小天道。 “你才二!”程云深气急败坏道。 两人打过机锋,商正初细说周王墓的传闻。 程云深听完,沉吟道:“有没有可能,这三姓之村源自当时护送周王的护卫,落井下石或见财起意也说不定,而这些人相互防范,谁也不信谁,最终才形成四方掣肘的局面。” 商正初连连点头:“极有可能,要不然他们用这别扭的法子,从里面弄钱出来!” 翠禾嗯嗯两声:“就是,他们送周清儿进去,肯定是让里面的人传宗接代,要不然里面人死光了,他们怎么怎么拿到钱,还传了这么多年。” 顾小天一挑眉,几日不见,这两人怎么这么信服程云深了? 且不说翠禾,商正初这人向来沉默是金,除了顾晏之令,连对他有时候都不假辞色。 他从赶回王府,听说程云深几人来了前王府村,就马不停蹄的带人赶过来……本想趁夜进来寻人,正遇见李中良。 顾小天忽然觉得商正初有点碍眼,他咳咳两声:“我有一计!” …… 几人多番合计,终于敲定方案。 顾小天趁夜出村,临走再三叮嘱程云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第二日一早,二族长派人过来,说黑衣人已经押到了村头。 此举,显然为了防他们借口噩梦之事,不肯离去。 程云深看了眼商正初。 商正初一挥手,招呼众人上马! 一行人刚出门,前院突然唢呐悲音,响彻整个村子。 程云深撩起帘子,交代商正初道:“借住人家,岂能不说一声就走,派人去上柱香!” 商正初点头,派了三子去,又交待在村口等他。 看到黑衣人,商正初下马抱拳,赞道:“族长果然守诺之人,商某代王爷谢过!” 程云深撩起帘子看,不由眉头一皱,那黑衣人可是伤的不轻,被人架着,似乎站不起来了。 张江和李中良上前,把人接过,也不顾那人伤势,径直拴在马车后,似是打算拖行。 程云深看的暗暗不忍,别开眼睛。 翠禾一脸紧张,扯着程云深的袖子:“姑娘!” 程云深摇摇头,这可不是圣母心的时候,这个人盯着他们来,算是敌对方,若是没逮着,让他传回去什么话,指不定死伤的就是他们。 因此,商正初这么对一个俘虏,她说不着什么。 “还请商统领回去后,代为传话,表我一村人衷心!”二族长回礼道。 这话意思是,只要他们不插手村子的事,北山的事他也不会往外说。 说话间,三子驾马而来。 商正初道一声好说,翻身上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告辞!” 二族长正要送走商正初众人,身后突然跑来一人,在他身后低声耳语:“刚才那个人,在灵堂上问清儿姐人在哪?” 二族长听后,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慢着!” 此话一出,那些村民围上前来,气氛顿时紧张。 商正初冷喝道:“族长,此为何意?” 二族长站出来,挡在路前方:“我也想问,刚才这位小兄弟在灵堂上问的话,又是何意?” 商正初一挑眉,问三子:“你说了了什么?” “没什么呀!那个周顺民托梦,说他想再见一眼闺女清儿姐,我灵堂上没见到人,就随口问了一句。” 为不暴露程云深,方便行事,顾小天让三子把能力揽到自己身上。 “托梦?”二族长显然不信,“小兄弟还想不想见人了?” 三子不屑道:“周顺民是你们的人,他的遗愿关我何事,见不着就见不着了,我还得随我们小姐回王府呢,难不成族长不想放我们走了?” 商正初打了个哈哈,对二族长道:“族长莫怪!我这属下能见常人之所不能,上次发现乜老太的也是他!” “哦?不知小兄弟还见到了什么?”二族长一想到周顺民知道的事,怕他泄露出去,试探似的问道。 “一个死人的想法,有何重要,梦里见有金山银山,还能做的准数不成!老大,我们走了!”三子不耐烦道。 金山银山?二族长眼睛一寒:“小兄弟的梦很奇特,我这穷乡僻壤,若能出矿,可不得孝敬楚王爷。” “可不说呢!这周顺民太不实诚,说只要能再看一眼他闺女,就把金山银山送我,这么不靠谱,我可不信他!” 这时的三子丝毫没有见到程云深的窘迫,能说会道。 “哦?那他有没有说,金山银山在哪?”二族长目光如炬的盯着三子 三子浑然不觉似的,抬手指了下后山的方向:“别说我不知道,那是你们村的祖坟吧!周顺民拿这坑我,我才不想管他呢!走了……” 三子当先打马,一副着急出村的样子。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二族长爆喝一声:“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程云深和翠禾从马车出来,翻身上马,由商正初几人护着,端得弃车而逃的架势。 这村里,显然不知两位族长会功夫,只听他一声令下,人群中冲出数十人,向程云深等拦了过去! 商正初且战且退,一副不愿撕破脸的样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族长也什么都不知道,岂不两相宜!” “哼!楚王府侍卫众多,若你们去而复返,围困我们,岂会留反击机会!还不如,现在留下你们!” 商正初趁机抓住昨天那位三公子!再被围困,以二族长的三孙子为质,找到周王墓入口,三孙子意欲坑杀众人,商正初且战且退,一副不愿撕破脸的样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族长也什么都不知道,岂不两相宜!” “哼!楚王府侍卫众多,若你们去而复返,围困我们,岂会留反击机会!还不如,现在留下你们!” 商正初趁机抓住昨天那位三公子!再被围困,以二族长的三孙子为质,找到周王墓入口,三孙子意欲坑杀众人!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五章 混淆虚实把事成 二族长举手作势,止住众村民,冷喝到:“统领有话好说!” 那些人顺势围堵,将程云深等困在中间,两相分庭抗礼。 商正初凝眉:“族长这像好好说的样子?你的威胁商某认了,这不带人立马就走,反倒是你,不想认账?” 二族长眯着两只豆大鼠眼,似笑非笑道:“不敢,这位小兄弟不是相见清儿姐,不如再留一留,我们一起去后山看看,若真像北山似的发现点什么,统领还能去王爷那能领个功劳不是!” 商正初假装深思,沉吟不语。 三公子生怕商正初不同意:“我带你们去!” 程云深突然开口道:“统领,要不咱跟着去吧!昨日上香似乎不太管用,若是能入祖坟,我也不算白来一趟。” “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老大,那个乜老太的告诉我,想跟他家老头埋一块,小姐噩梦是不是跟这有关?”三子拍了拍头,“哎!我这半瓶子能力,时准时不准的……” 二族长一听还有不准的时候,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小兄弟的本事还真神奇!就是不知道,如何判断准不准呢?” “这好说,若是成了,我让乜老太入梦告知周大树,让他送我酬金来,不防告诉你,我这入梦术,白日也可做到!”三子洋洋得意道。 二族长一愣,为了试三子的本事,连吉时也不算了,吩咐人去叫周大树父子,竟要他趁太阳未升,把乜老太的坟迁了! 程云深等人三回周顺民的小院,依旧两相对峙,商正初把三孙子交给李中良看管,又令张江看着黑衣人。 这样等了小半天,乜老太的坟总算迁完,程云深得到第十块白玉方砖,她在屋里咳咳两下。 翠禾喊道:“姑娘歇会吧!” 院里,三子收到信号,闭目片刻,突然睁开眼,对二族长道:“乜老太的坟迁完了,现在我要做法,你派人让周大树睡下,等会他就会来给我送酬金,你且看好了……” 三子在村里,没少见跳大神之类的法事,他小时候嘴里长泡,疼的哇哇哭,他娘还听人劝请神婆……随即,三子装模作样的在院里一番表演。 别说,还真像那回事。商正初看一挑眉:“你且装神弄鬼,若周大树没送钱来,让族长误会我们楚王府,我要你好看!” 同时,程云深躺在床上,很快入梦,她施展织梦术,借乜老太告知周大树,来送三两银子和三个铜板。 翠禾见程云深醒来,忙走到院里:“三子,你这法事得做到何时,姑娘还得休息呢!” 三子旋身,一剑扫过燃着的三炷香,烟顿时散灭,他站正收势,猛然睁开眼:“且等着吧!” 翠禾:“……” 不一会儿,院外跑进来一人:“族长,周大树来了!” 众人看去。 那人悄声对二族长道:“我看着的,他的钱是睡醒之后,现凑的,我还借给他一个铜板,总共……” 周大树正要上前递给三子,二族长拦了过去,让三子猜:“你到说说,收了老太太多少酬金?” 三子不屑的伸出三根手指:“小爷我命中有三,向来只收三钱……” “族长,他说的不……” 那人脸上刚浮上喜色,三子摇了三下手指:“爷的三钱是三金三银三铜,你们小小村户,想来也没甚大钱,便只要三两银三个铜,对是不对?” 那人猛然瞪大了眼:“族长!” 二族长张开手,果见手心三角银子三个铜板,瞳孔一缩,转头盯着周大树,恶狠狠道:“你跟他们串通?” 周大树是真梦到了,那极力反对的表情做不得假,他儿还道:“我们回村那天,也是阿爹梦见我奶,说想迁到阿爷边上,我们才赶回来的,村正不同意,不信您问他家的!” 这事他知道,周顺民请示过,当时他也没同意。 虽然从周大树这没诈出来,二族长还是信中有疑,又问:“小兄弟能不能再问问顺民,是谁伤的他,昨夜人审了,德福也认了,我是怕冤枉错了人!” 三子闭眼凝神,掐指一算,睁开眼往地下啐了口痰:“一群认钱的黑心玩意!不给人报仇就算了,还来诈小爷?我呸!” 二族长脸一僵,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他给商正初要走自己的三孙子,离去时一脸青色。 中午饭是前院送来的大锅菜。 一般村里红白事,都是沾亲带故的村里人来帮忙置办,中午事家就会请人吃饭。 翠禾出门给三子传话:“姑娘说,多亏了你帮忙,她现在浑身轻松,以后可不敢沾这种事了。” 旁边送菜来的村民,正是昨夜贴对子的,他支棱起耳朵听。 三子回道:“要不是那老顽固,咱那日上柱香就解决了,我也不想管,可我若不管,它就会迁到别人身上,过了头七,只有我出手才能解!” “这些人也是,死都死了,还挂念这挂念那的有什么用!”翠禾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把饭端进屋里。 那人颇为惊异道:“看不出来,您年纪不大,还是大师呢!” “那可是!”三子一脸得意,“我梦的大多是真的,要不然我一村里穷小子,能进王府当差?” “那大师,我们村正真说了想见清儿姐?”那人一脸谄媚的问道。 “这还有假!哎,你们村正说后山有金,会不会也真的,要是!要是让我找到,再告诉我们王爷,啧啧,我升官发财,你们村也发了!” 那人僵着脸:“是,是……” “还有,我可提醒你,别跟……”三子看着前院对他使了个眼色,“别太近,他有心愿未了,会找上近处的人!” …… 翠禾进屋冲程云深努了努嘴:“你看能耐的他!” 程云深捂嘴笑道:“这得多亏了他!” 翠禾犹豫的问道:“姑娘说,村正娘子会不会……” “等着瞧就是!”程云深摆摆手,招呼翠禾坐下一起吃饭,刚撂下筷子,忽然听前院一阵骚乱。 翠禾站门口一听,眼睛一亮,回身对程云深道:“姑娘,村正娘子晕了!” 院里那人受了惊吓一般,脸色一白,跌坐在地上,他慌乱的爬起身,跑了出去。 他把三子的话一传,又看了看周围,一副神魂不定的样子,问二族长道:“二娘这晕倒,会不会是……”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六章 龙潭虎穴又何妨 还有,我可提醒你,别跟……”三子看着前院对他使了个眼色,“别太近,他有心愿未了,会找上近处的人!” …… 翠禾进屋冲程云深努了努嘴:“你看能耐的他!” 程云深捂嘴笑道:“这得多亏了他!” 翠禾犹豫的问道:“姑娘说,村正娘子会不会……” 二族长脸一僵,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他给商正初要走自己的三孙子,离去时一脸青色。 中午饭是前院送来的大锅菜。 一般村里红白事,都是沾亲带故的村里人来帮忙置办,中午事家就会请人吃饭。 翠禾出门给三子传话:“姑娘说,多亏了你帮忙,她现在浑身轻松,以后可不敢沾这种事了。” 旁边送菜来的村民,正是昨夜贴对子的,他支棱起耳朵听。 三子回道:“要不是那老顽固,咱那日上柱香就解决了,我也不想管,可我若不管,它就会迁到别人身上,过了头七,只有我出手才能解!” “这些人也是,死都死了,还挂念这挂念那的有什么用!”翠禾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把饭端进屋里。 那人颇为惊异道:“看不出来,您年纪不大,还是大师呢!” “那可是!”三子一脸得意,“我梦的大多是真的,要不然我一村里穷小子,能进王府当差?” “那大师,我们村正真说了想见清儿姐?”那人一脸谄媚的问道。 “这还有假!哎,你们村正说后山有金,会不会也真的,要是!要是让我找到,再告诉我们王爷,啧啧,我升官发财,你们村也发了!” 那人僵着脸:“是,是……” “还有,我可提醒你,别跟……”三子看着前院对他使了个眼色,“别太近,他有心愿未了,会找上近处的人!” …… 翠禾进屋冲程云深努了努嘴:“你看能耐的他!” 程云深捂嘴笑道:“这得多亏了他!” 翠禾犹豫的问道:“姑娘说,村正娘子会不会……” “等着瞧就是!”程云深摆摆手,招呼翠禾坐下一起吃饭,刚撂下筷子,忽然听前院一阵骚乱。 翠禾站门口一听,眼睛一亮,回身对程云深道:“姑娘,村正娘子晕了!” 院里那人受了惊吓一般,脸色一白,跌坐在地上,他慌乱的爬起身,跑了出去。 他把三子的话一传,又看了看周围,一副神魂不定的样子,问二族长道:“二娘这晕倒,会不会是……” “别瞎说!”二族长拧着眉头,眼睛四处看了下,不确定道:“兴许,她是累着了!” 不料,醒来的村正娘子,哭求道:“要不就让那人看一眼清儿……” 三孙子跳脚道:“这么行!要是被外人瞧见那女人,我们不就都完了!爷爷,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都诓进去得了!” 那人附和道:“三爷说的对!要是他们回去告诉楚王,他派兵来,咱们也躲不过!” “他敢!北山那事……” “爷爷!这事您告发出去,他还不是会找咱报复,咱把这几个人困那里边,神不知鬼不觉,楚王的人来了,咱就说他们早就走了……” “对!不是还有那个黑衣人吗?咱们推给他就是!” 二族长想了又想:“去请大族长来。” …… 前王府的祖坟之地在村子正中向后的山上,远远可见,郁郁葱葱。 山脚下路中为村子的祠堂,上山需经过祠堂两侧的路向后,每隔段路修一望楼。 楼两侧有围墙,顺着山腰往两侧绵延,将祖坟层层环绕。 这座不大的山竟有十处望楼,围墙也是曲折,像迷宫一样,要是夜里上山,不走中路,很难不迷路。 每逢有人落葬祖坟,抬棺从山脚到山顶,每经过一处望楼,都会敲一下钟,取名“送终”之意。 钟声次数越多,说明此人在村中地位越高,坟头从山脚一直到山顶。 坟山之大,程云深只在现代一些高规格的陵园见过,站在山坡上,转身回望,可以看到整个村子。 这场景颇为壮观,却一点不像村里该有的规制,更像保存完好又有人打理的王陵—— 程云深看了眼商正初,眼神微微担忧,她真没想到,这一个村子的祖坟这么壕! 商正初也很意外,蹙眉道:“族长不是带我们见周清儿么?” “她犯了大错,被送进来守陵,”二族长看到几人上山后脸上的震惊之色,暗暗得意,他指了指山顶,接着说道,“就在最上面的望楼,难不成,统领不敢上去了?” “不是女子不能守山么?”程云深低声疑惑道。 二族长诡秘一笑:“见到,你们就知道了!” …… 穿过最后一处望楼,程云深很快见到了周顺民画面中的地方,山顶中正又一块高大异常的碑! 随着走近,程云深心跳加速,越发紧张,她暗暗对商正初点点头。 虽然跟上山的只有二族长和他三孙子,但对方敢两人送她六人上来,肯定有所依仗,且众人上山前被卸了武器,又不知此地机关,都不敢掉以轻心。 二族长似不屑隐藏,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机关,石头移动发出沉重的响声,程云深感到莫名的透不过气! 商正初看着二族长,站着不动。 二族长狞笑:“统领怕了?” 商正初面无惧色:“我怎知里面不是陷阱!” 二族长指使他三孙子先下去! 他把绳子绑在腰上,攀岩一样,抓着石壁上的凸起,慢慢沉了进去!他甚至还在里面喊了几嗓子:“没事,都下来吧!” 张江打头阵,一下去就先找到三孙子,看着他没有异动,听其他人依次而下。 商正初让二族长先下,他以关石碑为理由:“不敢,还是老夫殿后吧!统领不知如何关……” 就这说话的功夫,商正初刚一落地,翠禾面色一变,惊呼道:“那个三孙子去哪里了!他刚才还在……” 紧接着,入口处传来得意的笑声! 程云深几人仰头看去, “我在这儿,哈哈,想不到吧,你们就在里面呆着吧!一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哈哈!”那三孙子狂笑道。 商正初眉头一皱,四下逡巡,想着刚才自己下来时拉重物的感觉,果然在石壁后,见到了绳子的另一端。 这种一下一上的做法,显然之前有障眼法,比如事先绑一袋沙或者潜入一个人……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七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张江去到石壁另一边,试图把绳子全拽过去,只拉了不到小半米,就拽不动了,他又使劲扽了两下,冲众人摇摇头:“拽不过来了!” 三子把绳子在手上绕了几圈,攀岩一样,蹭蹭蹭,身手极为敏捷的爬到了顶上,推了推石碑封住的石盖:“老大,完全推不动!” 李中良道:“老大,怎么办?世子什么时候上山,能不能找到这个坟头,打开开关,都不好说,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程云深故作淡定道:“咱来干什么的,他们既然敢请君入瓮,就别怕被司马砸缸!这龙潭虎穴咱进都进了,不去看看里面的金山银山,岂不白来了!” 商正初赞赏的看了眼程云深:“程姑娘说的极是。” “而且,我们要相信世子,他肯定会来的!”翠禾郑重其事道。 程云深:“对,这里有钱!” …… 从密室退出来,通过张江之前守着的石门,众人抱着探险的心情,开始向里深入。 张江和李中良在前,三子和商正初殿后。 只见内室正中摆放着一棺材,石台四角有镇兽,棺前矮石几上一对铜烛,一盏香炉,三个鎏金瓷盘,上面供奉着果子。 看着棺前摆着的果子,程云深道:“看这果子的成色,他们定然时常进来祭拜,可是我们等不及他们来,需要先找到下去得路,否则就憋死在这儿了。” 正前碑上刻着墓主的身份,商正初念道:“建墓者钱正誉。” 铭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权高可定人生死,其利重居金屋高梁,集天下民脂民膏,视众生命如草芥,此天理乎?周王令吾父建墓,墓成食其言,坑杀吾父于此山。吾经营多年,终困周王及子嗣于内!” 落款:“复仇者钱立坤,奠亡父。” 听他念完,众人默然,面面相觑。 程云深喟叹道:“我原以为是为仆而不忠,见财生异心,原来还有这前因!” 张江接着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钱立坤也是个狠人,就算有这前因,他把周王世代困于墓中,又让子子孙孙坐吃山空,也有些过了!” 程云深却摇摇头:“这却由不得我们制评判的标准,可能在钱立坤看来仇深似海,就算这样也不解恨呢!” “姑娘先前还替墓中人报不平,这会儿,怎又为关他们的人说话了?” 程云深疑惑道:“这有矛盾吗?往小了说,人各有立场,对错的话,本来就不定准;往大了说,评判对错,常常立法作为最高准则,可它也是不完善的,关乎各地各国执政,又岂无偏颇……” …… 众人对棺材拜了两拜,告声打扰,继续穿过另一道门,出来之后的道是下坡的环形山路,仿佛一圈一圈绕,走到尽头就能下山。 绕了三四圈,翠禾问程云深:“姑娘,这是山顶,祠堂在山脚,我们要过去,岂不是得穿过整个墓?” 翠禾的话音刚落,只听李中良一声惊喝,众人抬头看去,目光尽头已然无路可走! 这竟然只是一段短短的甬道,只在外面看起来像密室…… 张江冲上前,仔细的检查尽头的石壁:“老大,真的到头了!” 商正初走过去又检查了一番,显然这里真的没有机关:“打凿的痕迹很明显,一路走下来,开始路宽且石壁光滑,最后这一圈开始,凿的敷衍,到这儿直接停了。” 程云深回身走了一段,仔细看过石壁,她点点头:“有点像掩人耳目,如果猜测属实,很可能当时那三人为了引周王进来,先弄了个假的道,让下来探路的以为真有通往山下的路?” 李中良问道:“程姑娘意思还有别的道?” 众人皆看向程云深,显然,她的推理向来在点上,已经得到了倚重。 “也可能是为了防外人误入,但不可能没有路……”程云深微微蹙眉,她想了片刻,微微颔首:“据我所见,周清儿确实是在这进来,他们不可能送她来孤身涉险,毕竟她还活着!” 商正初一愣:“程姑娘说的极是!” “再说,如果我们猜测是真的,他们当年也不是要置周王于死地,问题是,从山顶到山脚用什么方式?” 程云深打量四周的石壁,喃喃自语:“而且这个方式,下得去,上不来……” 感受到众人期待的目光,程云深颇为不自在道:“不要都看我,我心虚……” 商正初收回目光,咳咳两下:“大伙都想想。” “对,对,集思广益嘛!” 李中良迟疑道:“大家有没有觉得,现在似乎吸气比较,难?” “……”三子手一抖,灭了火折子,顿时一片漆黑,“这二族长莫非打着想憋死我们的主意?” “他可能想,但我们不会!”程云深坚定的摇摇头,“咱们往回走,一点点摸,看看有没有暗道!” 商正初显然也觉出了呼吸苦难,微微胸闷气短:“要快!” 三子重新点燃火折子,众人拍打石墙,心知几乎没有再返回检查一遍的机会,都看极为仔细。 程云深若有所思道:“下来之前,我们拿火试过,里面有空气……我们一路走过来,开始很干净,越往里走,积尘越来越多,有可能他们派人定期打扫。” 绕了两圈后,张江急道:“老大,怎么办,这些石壁都是真的……” 商正初一路眉头紧锁,看了眼程云深,高声大喝:“莫慌,继续找!” 程云深闭目凝神,沉下心来思考,这环山而下的通道一定是假的,就密闭性而言,里面的空气都不够走到山下。 如果她是周清儿,进来之后,会怎么办? 程云深蓦然想到周顺民那日送周清儿下来的画面,那时他们并没有接着走,而是跪拜起身之后,他旁边的二族长在比划什么…… 跪拜的必然不可能是周清儿一个小辈,现在看来,这些人本姓钱,这钱正誉算是祖上,可不得磕头祭拜。 拜祭完,周清儿再不情愿,也得找下去的通道,毕竟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何况下面还有人等着,二族长他们得送人进去才算完,那他比划的必然是通道口。 而棺材高处正冲山下的村子祠堂,直线距离最短,如果有真的通道,也该是…… 程云深眉头一横:“大家别搜这儿了,快点,我们回棺材那!”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八章 君子爱财取有道(感谢红泥炉煮酒的月票) 翠禾跟在程云深身后疾走,气喘吁吁道:“姑娘想到了什么?” 程云深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她想到了之前进山游玩,坐过的玻璃栈道,若是从山顶到山下有一条滑梯似的通道,就可以快速直达山下的祠堂了! 可眼下,程云深无暇与翠禾多说,就算有这么一个通道,也得先找到入口,她脚步不停的往回走着,脑海中反复推演可能的出路。 商正初示意张江三人跟上。 他们都很清楚,活命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程云深猜错了,他们几个很可能交待在这儿。 返回的路上,李中良不放心的多次在石壁上拍打,生怕错漏什么机关。 程云深小跑到棺前跪下,把自己想象成周清儿,微微仰头仔细留意矮桌和棺木,又回头想象二族长比划的样子,以及他说话的口型…… 程云深此刻一心寻找机关,都没意识到,她已经能这么细致的复原梦中画面,仿佛身临其境。 她顺着画面中二族长比划的样子,把矮桌搬开,一下子竟没搬动。 商正初和三子二话没问,伸手把桌子抬开。 程云深向前挪了几步,俯身跪地,往棺材底下看,见到正前一个小小铜柱,伸手向下一按! 突然,身下地面向下陷落,程云深吓得心噗通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幸好被三子眼疾手快拽了住。 地面只陷落一点,矮桌下灰尘滑落,漏出入口石板原本的样子。 商正初上前,把石板向一侧推开:“应该就是这儿了!” 程云深俯身向里看,石板卡的位置正好在通道口处,仔细看里面空心柱形的通道,石壁打凿的极为光滑,不由点点头:“咱们下去?” “得把这机关毁去,否则世子下来,还得费时间找,咱们合力把石板捣坏。”说着,商正初先把石板回拽过来。 力气一大,石板竟顺势卡回原位! 程云深告诉他按棺底铜柱。 商正初把入口再次打开,石板推开正好支在通道石柱上,那样有着力,更不好破坏,不如这样半开着。 张江使劲去踹石板:“呵!还挺结实!” “我来!”三子蓄力,猛得两脚蹦起,踩向石板! 不料石板竟还能下压,三子两脚刚落上去,入口开得口更大,他顺着落入通道。 张江伸手去拽。 程云深一愣,连忙阻拦:“别,会卡住!”接着,众人眼睁睁看着三子滑了下去…… 商正初眉头一皱:“二货!” 李中良抬了抬棺材,很重,根本抬不动,他又拿剑柄捣了两下,只听金属相鸣:“老大,这机关不好毁啊!” 张江上前,跟李中良合力抬了一下,尽力而无功:“搬动这棺,少说得霸王扛鼎之力,也不知道当年这钱立坤怎么做到的!” 翠禾叹气道:“也难怪下去的上不来,就这深度,找又粗又长绳子拽上来都费劲,何况还有人在这守着不让出来。姑娘,咱们怎么办?” 程云深看向商正初。 他道:“得留个人在这等着世子,他来的早还好,晚了遇上村民把机关合上就麻烦了!” 程云深摇摇头:“他们这会儿兴许在祠堂的出口等我们呢!若是今天等不到我们下去,他们明天再来收尸就是,怎么肯在上面等着。” 商正初略一沉思:“张江在这儿守着,我们先下去,若是下面出口出不去,让世子准备长绳索,绑了石头扔下去,把我们拽上来。 若只得惊动这些村民,让世子加派人手围住村子,不许放人进出,严防他们把北山矿传出去!” “是!”张江领命。 余下众人,下饺子一样,挨个顺着通道滑了进去,商正初当先,翠禾紧随其后,李中良殿后。 轮到程云深时,她扯过蒲团垫着,那感觉就像坐超长滑梯,又快又刺激! 不一会儿,众人冲了出来,商正初立脚回身刚借住翠禾,就见程云深噗通摔到地上。 幸好有垫子,腚不算太疼,程云深紧忙爬起来,给后面的李中良让地。翠禾挣开商正初,扶着程云深站到一旁。 刚起身,李中良随后而至,但他落地姿势比程云深好看,空中旋转两圈,一招鹏鸟展翅,稳稳的落在地上。 几人站定一看,昏暗的环境中,三子正被一人挟持着,剑架在脖子上。 那人目光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你们是谁?” 这人程云深见过,在周顺民的画面中,长相极为白皙的公子,周清儿应该就是送给了这人,或者说他便是墓中周王后裔。 程云深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瞪大眼左右寻找,终于在这人身后黑暗的角落处,隐约看见个人影。 那人影身形圆润,程云深直觉那应该就是周清儿,她心思一动,恨不得立马走上前,看个仔细。 两相正对峙,突然听到三孙子刺耳的笑声:“哈哈,你们几个就在里面陪着周严廷等死吧!” 程云深转头寻声看去,三孙子那张脸正贴在鞋盒大小的窗口。 由于背着光,要不是听他声音,单看那张卡的有点变形的脸,程云深还真认不出来。 且墓里的光线有一大半来自这处狭小的开口,被他遮了个严实,才黑得啥也看不见! “周严廷,这些都是推翻前朝的大齐皇族爪牙,嘿嘿,可都是你的仇人,快,杀了他们啊!”三孙子叫嚣着,那面目狰狞扭曲,透过小窗口,说不出的诡异。 “大齐国?”周严廷声音冷冷的,面无表情的扫视众人。 听他的音调,程云深感觉不到丝毫的起伏,无从得知这个前朝皇族对他们这些当朝人起没起杀心。 程云深看了眼商正初,听他回了句“在下大齐楚王府统领”。 光线太暗,她没看清他的表情,但见他严阵以待的姿势,似是防备着周严廷突然刁难。 程云深只看了两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周云廷身上,毕竟三子还在他手里为质。 三子也算临危不乱,从众人落地,还没听他出声求救过。 周严廷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不屑的扫了眼三孙子,直接点出商正初一行的来意:“你们跟他们一样,也是冲着墓里的金银来的!” 不想跟外面那些人混为一谈,程云深忍不住拱手一礼:“我们跟他们可不一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前以为此地有无主之财,故闻风而至……” 书客居网址: 第六十九章 活着就会有希望 三孙子不无得意道:“爷爷,你听,他们果然是冲着钱来的!得亏我们明智,把他们都诓进去!” 听这意思,二族长也在外面听着,商正初朗声道:“族长难道不怕被楚王府追查?” 二族长没回答,倒是三孙子像听了笑话般,嘿嘿冷笑一番,嚷道:“你们被黑衣人同伙追杀,落入山崖,跟我们可没干系!” “好一局请君入瓮,你们还真会算计!”商正初目光凉凉瞪着三孙子。 程云深留意到,周严廷在听到这句话时,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握剑的手更是微微上提,在三子的脖颈上印出一道红痕! 三子虽未出声,但脸却绷了起来。 想必是很疼的! 程云深猛的提起心来。 外面,那三孙子颇为得意,终于挪开窗口猥琐的面孔,只听他对二族长道:“周王儿孙几百年都出不来,这些楚王府的人就算没憋死,可自投罗网进了墓里,这下就算插翅也难飞,爷爷和大族长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二族长嗯一声,对大族长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大族长冷哼一声:“话别说的太早,楚王府若寻着蛛丝马迹找到我们,你后悔都来不及!” 三孙子道:“大族长放心,都处理好了,我们三波人去村外面搜查,确定就他们六个人来的,等楚王府找过来,线索都断干净了,就算怀疑我们,也没有证据,这事我们钱家可是首功,您可别忘了……” 只听一阵铁架子哐啷声,似是倒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周严廷面色顿时一变! 趁他失神的功夫,商正初虚晃一招,顺势挑开周严廷的剑,三子趁机逃脱,李中良上前把他护在身后。 这连串的动作,前后不过几息,并未引出太大的动静,气氛却是陡然剑拔弩张! 周严廷并未追击,而是紧紧的盯着窗口,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饿狼。 这时,外面那三孙子突然开口:“笼子坏了没事,别硌着大族长的脚,就是里面的人,您上次不是赏我了么!” “怎么,难不成老夫还碰不得了?”大族长不悦道。 “碰得,碰得,就是她好像又有了,等用上药,把她肚子里的孽种拿了,再过个把月才能行事。”那三孙子话说的客气,话里的意思却分明一点都不客气! 程云深把话前后联系起来一琢磨,看了眼商正初,要是他说的祠堂所见不假,那这三孙子说的就是托辞了。 说起来,最惨的当属外面关笼子里的女孩子,看周严廷这紧张姿态,说不定那是他的血脉亲人。 大族长埋怨道:“年轻人,办事也太不利索!” “是是是,下次小侄注意。里面的人,再饿他们两天,就乖乖听话了,您别担心,忙活得天快黑了,您二老回去歇歇吧。” 那三孙子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外面安静下来。 周严廷疾步走到窗口处,焦急的喊道:“阿月!” 程云深和商正初对视一眼,现在的情况,都在推测之内,至少大方向上没有出入,只是亲眼看到,还是感觉到震惊。 人性的恶,从来是见不得丁点的光。 刚才,外面的谈话毫不避讳,似乎这些在人前闭口不言的辛秘,就算被墓里众人听去也没关系,他们很放心。 且这种放心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而是一代一代钱王府村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所有的道貌岸然只要进了这里,就像褪去羊皮的狼,毫不掩饰内心的恶与算计! 程云深看着周严廷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消瘦,又因长期不见天日而异常白皙的面孔,心底微微有些同情。 他虽生于长于墓中,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却他见识过的最暗的人心。 程云深不无悲哀的想到,钱立坤封周王子孙于墓中的同时,也算把自己的子孙困在了人性的黑暗中,不得解脱。 周严廷一手扒着窗口,一手习惯性的扣着石墙,那处地方的石头在经年累月的触摸下,已经凹了下去! 众人听到一个弱弱的女声:“哥,阿月没事,里面是进去外人了吗?” 周严廷回头看了眼商正初等人,嗯了一下:“阿月不用担心,刚才那孙子说的,说的……” “不是真的!”接下来是一段沉默,而后才听阿月道:“孕女没吓到吧?她肚子里可有我们周家的希望,阿爹说活着就有希望,大哥,你说是不是?” 孕女称呼的显然是周清儿,别说嫂嫂之类的称谓,她连正常的姓名都没有,可见在这里地位有多低! 周严廷冷漠的扫了眼周清儿,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是,活着就会有希望!” 只一眼,吓得周清儿护住肚子,退后了几步,没进了黑暗中。 程云深毫不怀疑,这些长在黑暗中的人,精神会有多正常,尤其在听到阿月的下一句话之后。 她说:“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接下来几天不给我们饭,让我们把这些新来的人吃掉呀!” “呕!”周清儿紧接着干呕出声,又在周严廷厌弃的目光下,紧紧的捂住了嘴巴! 阿月银铃般咯咯笑道:“孕女还没适应呢,上次他们丢进来的死人,不也吃了好几天!” 商正初几人听得脸色顿时都不好了。 虽然程云深同情周严廷兄妹,但现在的情形似乎超出了社会性的交流范畴,他们被人家当做了食物,这就不妙了! 只见周严廷谨慎的盯着他们,似乎在思考阿月说的可能性。 他先是仔细看了眼武力值最高的商正初,又看了眼三子和李中良,扫了眼程云深和翠禾,目光最后回到商正初身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们,你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商正初回击道,“更何况,能看兵书略文的人,肯定不是野人!” 程云深顺势看去,这会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在微弱光线里,可见矮桌上好几摞的书,堆得很高。 周严廷的目光凝顿片刻,嘴角微微上扬:“你的目力不错!打从进来,你们几人就不见慌张,听我们说了这些,依旧如此,是真无知还是留着后手呢?” 周严廷渐渐撤去伪装,露出他作为周王遗族集力教养出来的当家人该有的姿态,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 商正初正视他道:“这得看周公子的诚意!” 书客居网址: 第七十章 周王遗恨入瓮局 周严廷看了眼通道口,目光隐隐激动,又很快冷静下来,他收回目光,嘴唇颤抖着看向商正初。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云深感觉周严廷薄片状的身子似乎晃了晃,也许是昏暗之故,他脚步轻挪慢移。 好一会儿,只见周严廷走到放书的矮桌旁,点着了油灯,又仔细擦拭了几圈,颇为客气道:“贵客见笑,这灯是我祖传的宝贝,看书习字没它可不行,请过来坐!” 他说请坐,却不过席地而坐。 这里的条件有限,周严廷能这么说,显然已经退了一步,商正初混不介意,大大咧咧的坐到周严廷对面。 这是一种双方奔着和谈去的姿态。 周严廷淡淡的说道:“贵客有所不知,这铜灯虽说是古物,值几个钱,却不及上面的灯油分毫,得需月月拿金锭珠宝跟外面的人换,如是长年累月,以致越发珍贵。” 这话初听稀松平常,却经不得琢磨,端看听的人有几分心思。 旁人听了可能会多看两眼珍贵的古物,程云深却觉得眼前一花,莫名心酸,失去过自由的人方知自由的可贵。 她只看了一眼铜灯,便挪开视线打量周严廷,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到他磨破的袖口,不由心神触动。 周严廷这人,说他富吧,金银珠宝无数,说他穷吧,吃穿用度无不求人,可就算这样,他舍得换灯油看书,却不肯额外添置衣物。 这样一个经验累月读书的人,绝对算得上苛刻自律,定然不会如表面上看到的弱小,反而有相当强大的野心和坚韧的意志。 再看这里所有的东西,要么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要么是跟仇人交易来的,这么多年,当年被关进来的人,一代一代苟活至今,眼前的周严廷已然成了仅存的微末星火。 星星之火,只要有机会,便可以燎原……他一定很渴望出去! 眼下装的这般淡定,多半是讨价还价,争取最大化的利益,就是不知商正初能不能绷住。 对于结果,其实程云深并不在意,不管哪方占上风,只要最终能达成合作共识,让她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可以。 想着,她眼睛不由看向昏暗中的周倩儿,寻思怎样才能跟她搭上话。 商正初丝毫不敢轻视周严廷,能跟他对阵而不输势,足见是个硬茬:“周公子谦虚了,唯有爱书之人才会不吝金银换灯油,若是商某,只要好酒好肉伺候着就行了!” “统领骁勇,岂是酒肉之徒,”周严廷突然目光一冷,丝毫不惧地迎向商正初,“客既有备而来,奉承就不必了,只是百年来,无外人知我族苟活于此,我怎知你跟外面那群人不是一伙的,想要诓骗于我?” 周严廷态度转变之快,令商正初微微一顿:“呵!周公子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商某奉命寻周王墓有些时日,乍见公子存活于此地也颇为意外……” 周严廷眉头一挑,颇为不屑地哂笑道:“既行非君子之事,当如外面那群人,撕了脸皮,丑话直说,端着君子言行,不过徒增笑话。” 商正初:“……” 程云深见商正初吃瘪,不由汗颜,事已至此,很明显的用意,周严廷却逼人说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做事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你知我知就行了,说出来不好听也不好看。 商正初总不能坦白的说,我们看上你的钱了,我们救你出去,你把钱都给我们,这样说的话,跟外面那群唯利是图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沉默片刻,周严廷突然话锋渐缓:“就算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又如何保证得到东西后,不会杀我灭口?” 商正初一脸凝重,周严廷刚说完怀疑他跟外面的一伙,又讽刺自己一行小人,还没等他自证清白,又找他要保证! 显然这才是周严廷最关心的,他不怕掏空财产,却担心卸磨杀驴。 商正初松了口气,不由问道:“周公子如何确定我们跟外面的人不同?” 周严廷看着微弱的灯火,眯起眼睛,讥讽道:“他们?他们根本不会装君子。” 程云深从侧面看到周严廷背脊蓦然挺直,眼中折返出的火光令她微微一颤,好像在她眼前的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这头狼从里往外散发着恨意。 程云深也曾有那么一刻,恨着所有,诅咒那些人不得好死。 后来她也想过,对于之前生活的法治社会,即使有万分之一的侥幸被救,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也不过得他们半载牢狱——这根本抵消不了她心底的恨! 以己推人,程云深不相信,以周严廷的遭遇,会乖乖交出身家财产,只求活着,而没有任何条件。 “你出去之后,真的只是要活着吗?” 周严廷转头,看着突然出声的程云深:“姑娘以为呢?” 程云深正懊恼自己沉不住气,颇为意外周严廷竟会反问,她下意识看了下周倩儿。 周严廷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报仇雪耻?” 程云深愣愣看着周严廷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像陷进去一般,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翠禾看出程云深神情恍惚,撤了下她的袖子。 程云深猛的惊醒过来,再也不敢看周严廷的双眼。 周严廷微微一笑,看向商正初:“不,不用我动手,有人会做的!” 程云深一怔,猛然醒悟过来。 顾晏若是得了周王墓的财宝,又怎么会让有二心的人知道!何况二族长之前拿北山不知什么的要挟。 这么想来,顾小天放心让商正初进来的主要原因,根本不是她预想的那样,也不是为铲奸除恶,而是打算瓮中捉鳖! 她看了眼入口的方向,外面不知集结了多少楚王精兵,正像围猎似的包围这片山村! 程云深嘴唇微颤,久久不能平静——就因为这不是法治社会,所以遵寻强者生存的生物法则。 她还是微微有点不敢相信,抱着微末的希望,看向商正初。 商正初出奇的沉默,没有看她。 程云深心里咯噔一下,抿起嘴。 商正初愈发谨慎的盯着周严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周公子深谙用兵之道,商某佩服,若不能为楚王所用,实在可惜。” 书客居网址: 第七十一章 僵持不让难共识 “可惜?”周严廷摇头哂笑,“不,你们楚王根本不打算用我,若不是我挟了你的人,抢占先机,你的刀早架我脖子上了。” 心思被人道破,商正初微微赧然,打着哈哈道:“岂敢,岂敢,我们只求财!” 周严廷显然不信,盯着商正初一言不发,直到看得商正初脸上险些挂不住,他才目光冷冷道:“呵!只 《云深雁归来》第七十一章 僵持不让难共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